[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3:56
騰地一下飛身躍至敵船上。
  吳兵見他怒目而視,形象猙獰,便不顧一切逃散開去。趙雲睥睨四周,大踏步衝入船艙,瞪起似銅鈴一樣的雙眼,大聲道:“夫人這是欲往何處去?”
  隨著趙雲響雷般的吼聲,夫人懷中酣睡的阿斗突然被驚醒,哭了起來。侍女們也嚇得個個蜷縮在角落裡,戰栗不止。
  夫人則厲聲斥道:“趙雲休得無禮!倒是你這般氣勢洶洶的想做什麼?!”
  “夫人不向負責留守城中的軍師知會一聲,便擅自出城,況且登乘東吳船隻下江而去,身為皇叔夫人,豈不是有失凝穩呀?”
  “東吳太夫人病篤,恐朝不慮夕,我心憂母危,才無暇知會軍師便登船返吳。難道我探視病篤的母親也不可以麼?”
  “既是如此,何必帶著小主人同往?對皇叔、對荊州來說,小主人乃無價之寶。當年當陽長坂坡一戰,末將拼著性命從百萬敵軍中救他出來,今日請夫人將小主人交給我帶回去吧!”
  “住口!”夫人巧目圓睜,發怒道,“量你不過是帳下一武夫,怎敢管我劉家的家事!”
  趙雲回說:“夫人要走便走,末將不敢阻攔,只是小主人乃千金之軀,任誰都不能將他帶往國外!”
  “什麼國外不國外?東吳與荊州雖有疆界,但我與皇叔已結為夫妻,還分什麼彼此?”
  “不管怎樣,小主人就是不能讓夫人帶走!快還給我!”
  “你說什麼……”夫人又驚又怒,轉身向侍女們下令,“快將這無禮之徒給我趕走!”
  不想趙雲上前一把將阿斗從夫人膝上搶下,抱於自己懷中,隨即衝出船艙,奔至船尾,卻見小漁船已經被水流沖遠。
  夫人及侍女哭喊著追上甲板,同時喚來一眾東吳兵士,在身後緊逼不捨。
  此時,快船鼓滿風帆,風生水順,在江面上疾速而行。
  “誰敢靠近,我便將他劈作兩半!不要命的只管上來吧!”
  趙雲一手揮舞青口寶劍,一手護住阿斗,與吳兵僵持著。槍戈劍弓,所有的武器一齊指著趙雲,但因他英氣逼人,吳兵只能遠遠圍住他,卻沒有一人膽敢近前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十餘艘快船從附近村落碼頭駛出,呈扇形散開,漸漸朝這裡靠攏過來。
  隨著船陣越駛越近,鼓聲人聲清晰可聞。
  “不好,今番中了東吳之計!”趙云不禁愕然,臉色也大變。
  眼前除了拼力死戰,直至兩亡以外,要不便是懷抱阿斗縱身跳江了。
  正在此時,從江面上傳來一個聲音:“東吳的船隻請稍待!想趁我家主公不在之時將小主人帶到何處去?燕人張飛在此,趕快將船停下來!”其聲隆隆,彷彿龍神在怒吼。
  “噢,是張飛呀!”
  “趙雲,我來也!”
  原來張飛在江邊巡哨,聞聽得消息,立即率船來至江口,正撞著吳船,急忙截住。一聲呼應,張飛麾下諸將士當即拋出鉤繩,四面八方將吳船勾住。
  張飛提著丈八長矛躍上吳船船頭,周善拖刀迎上來,卻如螳臂當車一般,張飛大喝一聲,抬手一挑,周善的首級便自蛇矛尖飛了出去。
  “還有你們這些蟲豸!”
  張飛瞪大了眼睛,揮矛往吳兵刺去,銅鏡般的雙眼指向誰誰便頓時丟了性命。東吳兵士恍如聞得腳步聲的蝗蟲一樣,滿船亂竄亂逃。
  “一個也別想逃走!”殺起敵來毫不眨眼的張飛踩著血泊,在亂屍中橫行往來。
  最後看見孫夫人被眾多侍女圍護著,僵立在船尾一個角落。
  “……”
  “……”
  孫夫人心懷必死之念盯視著張飛,張飛卻雙眼瞪得大大,一點兒也不迴避。
  對峙了一會兒,張飛開口道:“嫂嫂不以我哥哥為重,趁哥哥不在時擅離荊州歸家,這是何道理?莫非東吳的婦道就是這樣的麼?”
  “……你身為家臣,對主子說話怎敢如此放肆?敢情這便是你的為臣之道麼?”
  “我拼死保護主公家人,怎麼便不是為臣之道?即使是嫂嫂,私自出城就是不對!快點兒回去,若是不回,莫怪張飛拖也要將你拖回荊州去!”
  夫人臉色蒼白,顫聲說道:“出城事非得已,三弟莫怪罪。只因家母病危,料將不久於人世,所以才不顧一切返吳探視而已……倘若三弟強行阻攔,非要帶我回荊州,我情願縱身長江,寧死也不從!”
  “什麼?嫂嫂要投江?!”張飛也被嚇了一跳,於是向趙雲招招手,“趙雲,你過來一下!”
  “什麼事?”
  “如何是好?嫂嫂若當真投江而死,你我豈不是有悖為臣之道?”
  “這是當然!再說她總是皇叔的夫人,即使只考慮皇叔喪妻之痛,你我也不能見死不阻呀!”
  “那就只將小主人帶回去,讓嫂嫂獨自返回東吳去探母好了。”
  “也只好這樣了。”
  於是張飛轉身對夫人說道:“嫂嫂的夫婿乃是大漢皇叔,我等自然不敢為難嫂嫂,只好謹遵臣節,在此與嫂嫂道別了。事情辦完之後,還望嫂嫂早日回到哥哥身邊來!”
  說罷,再轉身對趙雲道:“趙雲,我們回去吧!”
  話音剛落,張飛便騰身跳上快船。趙雲懷裡抱著阿斗,也跳上另一艘快船。
  頃刻間,十數艘快船首尾相連駛離吳船,不多時便停靠在油江口,棄船登岸,改乘馬匹回到了荊州。
  “太好了!這實在太好了!幼主能平安回來,全是二位的功勞,辛苦了!”孔明又將事情的詳細經過寫成書信,即時派人快馬送往駐守在葭萌關的劉玄德處,向他報告。
  三十焰焰紅日
  吳侯之妹、劉玄德的夫人,終於回到了東吳都城。
  二人相見,孫權立即問道:“周善怎麼樣?”
  “歸途中在江上遇到張飛和趙雲阻截,周善不幸被殺!”
  “為何不帶阿斗一同回來?”
  “阿斗也被他二人截了去!……先不說這些,母親的病怎麼樣了?我想馬上就看到母親!”
  “可以啊,上母親的后宮去就行了。”
  “那麼……身體如何? ”
  “很好啊!非常康健。”
  “哎……康健?”
  “待母女二人見了面好好談吧。”
  雖說是兄妹,但孫權並無半點兒牽情廝纏,將妹妹趕入后宮,自己便朝議事廳走去,向聚集在那裡的群臣宣布:“值劉玄德遠征不在荊州之際,我妹被其家臣驅趕,業已返回東吳,由此我東吳與荊州不再有任何親緣。故我欲即刻興兵進攻荊州,收回荊襄,一舉解決多年的懸案,望諸位進獻良策。”
  調兵之事商議到一半,忽從江北傳來消息:“曹操起大軍四十萬,正在南下途中,欲來報赤壁之仇。”
  會場的氣氛登時緊張起來。恰好此時,內務吏又來報告:“先前辭疾回家休養的重臣張纮,於今晨病故。臨終前有遺書一封上呈主公。”
  “什麼?張纮死了?!”
  張纮是東吳建業稱王以來的功臣。孫權不由得灑下兩行淚,含淚打開張纮的遺書。
  張纮在遺書中先是感謝君恩,隨後建議,吳的都府理應遷往中央,以盡佔地理之利,而遍考諸州莫如秣陵(今江蘇南京附近)最合適,其地山川有帝王之氣,可為萬世之業。此遷都之議乃自己臨死前對主公最後的酬恩。
  “真乃忠良之臣啊!張子綱勸我遷居秣陵,我如何能不聽從!”
  孫權於是一面繼續留意戰機,一面命人在建業(今江蘇南京)築石頭城,將居府遷往那裡,都城的百姓也一同遷移。
  另外,又聽取呂蒙的建議在濡須(今安徽巢湖與長江之間)水口一帶築起長堤。這幾樁土木大工程不分曉夜,每日耗費數万人夫工匠,東吳力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自然,這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而進行的國防工事,此“患”便是曹操的南下。
  至於曹操,早就想進行他盼望已久的南征以及報赤壁鏖戰之仇,故而一刻也沒有放鬆軍備擴充,如今已經擴至四十萬大軍,並且處於隨時可以徵發的戰時狀態。
  正當四十萬大軍預備離開許昌踏上南征之途時,長史董昭向曹操獻諂進言道:“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亦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也。”
  無論多麼了不起的英雄豪傑,隨著年齡和境遇的推移,作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平凡的弱點總會變得越發明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遙想當年,曹操只是宮內一介小官僚,雖出身貧寒、地位低下,然而胸中卻懷有鴻鵠大志,每遇為了飛黃騰達而巧言令色諂媚上司的同輩,便嗤之以鼻——大丈夫何至卑猥如此!而對聽見部下諛辭則眉開眼笑、喜不自禁的上司,更覺得愚鄙不堪,打心底里唾棄他。
  事實上,青年時代的曹操確曾是一位氣吞虹霓、英氣爽邁的奇男兒。
  如今的曹操又如何呢?赤壁鏖戰前,船上賞月之時,曹操業已切膚般痛感自己韶華老去,已不再有青年時代那般敢於面對逆境嘯詠的龍驤虎嘯氣概,卻變得喜聽甘言美語,對逆耳之言則喑惡叱吒,充耳不聞。其地位與權勢較之昔日鄙夷、唾棄的上司更高、更盛,可謂位極人臣,無人可比,殊不曉得不知不覺之中他對於巧言令色的諂諛的歡欣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下,董昭建議他“受魏公之位,加'九錫'”,曹操不加多思便欣然接受。於是,向朝廷上表自請尊公之位、加九錫,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自此,曹操被尊稱為“魏公”,出入皆有九錫儀仗相護。
  那九錫儀仗究竟是什麼呢?
  一是車馬,指大輅(車轅上用來挽車的橫木)、戎輅各一,即金車、兵車各一輛,以及黃馬八匹,賜予有德行者;二是衣服,指袞冕之服,外加赤舄一雙,賜予能安民者;三是樂則,指定音、校音器具,賜予使民和樂者;四是朱戶,指紅漆大門,賜予民眾多者;
  五是納陛,指特製的登殿時所用陛級,賜予能進善者;六是虎賁,指守門之軍虎賁衛士三百人,賜予能驅退惡者;七是斧鉞,指斧、鉞各一,賜予能誅有罪者;八是弓矢,指特製的紅、黑色弓箭,賜予能征不義者;九是秬鬯,指供祭禮用的香酒,以珍稀黑黍和郁金草釀成,賜予孝道備者。
  侍中荀彧聞之憂心忡忡。他是以冷靜的眼光注視著曹操漸漸演蛻得與過去迥然不同的唯一的忠良之臣。
  “丞相,您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紀?”
  “此話怎講?”
  “臣以為丞相似乎變愚了。”
  “你是說我加九錫之禮的事?”曹操不由得勃然而怒,氣得臉色都變了。
  荀彧淡然地答道:“正是。臣聞功愈高者愈當謙退才是。丞相雖三十餘年來盡忠於漢室,為萬民所崇仰,倘若當退謙而不知退謙,則過往的一切都將被視作只是為了自身的慾望所採取的策略罷了。弱冠不惶懼生死,不迷妄富貴,百戰苦鬥,方才成就今日之偉業,丞相的英雄精神與節操怎可輕擲卻而去換取門前的浮飾和往來的虛榮呀?這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劇麼?”
  荀彧含淚勸諫,但曹操卻拂袖而起,招呼近侍:“餵,叫董昭來!”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自此以後,荀彧便稱病不出,閉門不納,將自己關於家中。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即將發兵南下征討東吳,又派人召荀彧隨軍同行,荀彧堅辭不從:“恕在下病沉無法參與”。
  於是又有使者來到荀宅,送上一個盛食物的盒子,口稱:“這是魏公的一點兒心意。”
  盒子上貼著一張紙,上書“曹操親封”幾個字。荀彧打開盒子,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丞相之意在下心領了……嗚呼!”
  當夜,荀彧吞毒自盡。
  南征大軍分水陸兩路向東吳進發。途中,許昌方面給曹操送來急報:“荀彧死了!”
  “……是自戕而死的麼?”曹操閉起眼睛,雙眉緊鎖。沉默許久,才不無苦澀地說道:“荀彧今年剛好五十歲呀。真是太遺憾了!傳令厚葬荀彧,諡敬侯!”
  此外便再也不說一句話,看來曹操心中頗有悔意。
  經過連日行軍,曹軍來至東吳邊境,面對濡須長堤一字兒排開,布下兩百里寬的陣腳。
  “先看看敵勢再說。”曹操登上山坡,遙望東吳營寨。只見長江幾多支流如曲腸盤縈,在曠野之中百折千迴,其中最大一條江流上停泊著數百艘兵船。敵方以此處為守備中樞,水陸兵勢充足,舉凡船櫓欸乃之處便見旌旗翻捲,輝映晴天,刀槍霜寒之處定聞人馬鼎沸,聲震萬里。令人不禁遐想,莫非此處的遍地草木也會為了保家衛國而奮起疾戰吧?
  “嗯,東吳不愧是南方一大強敵,瞧這般旺盛士氣,還真的不可小覷哩。各位務必努力奮戰,不要再像赤壁鏖戰那樣出現任何差池才是啊!”
  曹操一面朝山下走去,一面告誡隨行左右的諸將侍臣。
  就在此時,轟然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一發石炮。聽炮聲,似乎其火藥的威力較之北國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嗷——!嗷——!”
  曹軍諸將士尚來不及發出騷動,山麓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喊聲四起,早已隱藏在蘆荻叢中的無數小艇齊齊劃出,東吳的精猛水軍越過大堤向這廂突馳而來,宛如朝曹軍主陣地插入了根楔子一般。
  “不必退卻,奇襲之敵定只有少數人馬!”
  曹操下得山來,傲然立於隊伍最前方,並且制止住己方陣腳的潰亂。
  此時,前方大堤之上出現一簇人群,青羅傘蓋下被左右眾將如星雲拱衛的正是吳侯孫權。孫權一見曹操,便策馬奔上前,對著曹操高聲叫道:“赤壁敗將,居然還苟且偷生活在人間哪?”
  曹操循聲投眼一瞥,只見對方碧眼、紫髯、體長、腳矮,外加一股南方人特有的精悍氣兒。孫權手中舞著一杆槍,像石彈似的往前直衝。
  “來者何人?!”曹操故意大喝一聲道。對於比自己年輕許多歲的孫權,他不屑執劍槍與之格鬥,只是想擺弄一下威勢,隨後便閃身回陣來。
  “曹賊!不要讓他跑了!”
  察覺到曹操的心思,韓當、周泰二人隨即從孫權身旁奔馳而出,分左右兩路往曹操身後穿插。
  眼看曹操身陷危境,曹軍登時擂響鉦鼓,諸大將則趁勢朝孫權的身後奔襲過去。一時間,兩軍陣腳犬牙交錯,亂作一團,曹軍猛將許褚乘亂揮刀敵住韓當和周泰,將其逼退,救出曹操,回到己方主陣。
  這天夜裡,東吳兵士趁黑再次突襲,並將曹軍四面曠野和營寨等放火燒了個滿天紅。
  遠征到此的曹兵本來已困憊不堪,出其不意加上昏盹迷糊,登時被吳兵衝盪得七零八落,丟下無數死者,倉皇后撤五十餘里。
  “想不到,我曹某人竟又吃此敗仗!”曹操悶悶不樂地自責。一連數日,曹軍堅守陣地不敢往前移動,而曹操則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瞪著眼睛在兵書上掃來掃去,冥思苦想。
  曹操在祈求什麼。誰都看得出來,曹操在為一時苦無天外神來之妙計而煩悶。
  程昱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輕聲道:“丞相想必神疲氣苶,不如歇息一會兒吧?”
  “……哦,是程昱啊。眼下我軍對東吳之堅陣盛勢毫無辦法,此前接戰對其銳利攻勢也只是勉強招架住啊!你有什麼妙策?”
  “嗯,此番起兵一拖再拖,實在遷延太久了,這才使得東吳得以傾全力加強國防,並且修築了濡須長堤。既如此,不如暫時引兵返回,以後覷準時機再圖南征。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當晚,曹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輪紅日挾著風裹著雲,從空中墜入江心波濤之間。他睜開眼睛,驚醒過來。
  翌日。曹操帶著五六十騎隨從巡查營陣時,漫無目的地來到江畔。
  一輪紅彤彤的太陽恰好正欲從大江上游的群峰間斜垂西落。曹操不由得憶起昨夜的夢來。
  “昨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卻不知是兇還是吉呀?”他問左右眾將。
  正在說話間,落日的餘暉與大江的波光交相映襯,在遠處彷彿火燒一般灼得人暈眩睜不開眼睛的霞光之中,忽然露出一面旗幟,接著又是一面、兩面……無數的旗幟翻捲如濤。
  “不好!敵兵來了!”不消說,正是東吳大軍再次出陣了。
  為首的將領頭戴黃金盔,身披紅戰袍,以鞭一指曹操揶揄道:“是何人膽敢來犯我江南?”
  “是孫權啊,我乃曹操是也。此天子之軍,奉天子敕命,前來征討不尊王室的逆賊!”
  “哈哈哈!真是叫人笑破肚皮!”孫權哄笑道,“天子之尊,盡人皆知,故假借天子之名而欺瞞天下者,人所不容!地也不容!天更不容!我孫權也不會容許!人中第一惡人曹操,趕快將頭伸來吃我一刀吧!”
  曹操聞聽此言豈能不怒?再強忍也著實忍耐不住啊。結果,不知不覺又中了敵人設下的圈套,這一日的激戰仍舊以曹軍的慘敗而告終。
  “唉!今番遠征丞相好像全無往昔的威勢了!”諸將不禁悄聲嘀咕起來。
  有人說,莫不是兵發許昌之際荀彧吞毒而死的噩耗給丞相心裡投下了某種陰影?
  且不論如何,事實上這一年直至歲末,曹軍始終是連戰落北,吃了許多敗仗。
  至建安十八年正月,戰況仍舊毫無明顯改善。至二月,又因每日豪雨滂沱,寒濕連綿,雙方都不得不休戰而進入僵持。
  這期間的大雨之盛,幾乎打破了人類有記載以來的最高紀錄,日夜不歇,營帳、馬厩等全被雨水沖了去,曹操只得下令紮起竹筏,將營寨撤至遠處的半山坡上。
  時日一長,接下來便發生兵糧短缺,兵士中間更是刮起了思鄉之風。
  諸將意見紛紜,莫衷一是,有的勸曹操收兵,有的則說目下已經春暖,正好相持,即便以死去的馬匹充飢,也務必堅持不可退歸,待時節進入陽春再激勉士氣一決勝負,否則此次南征便毫無意義了。
  猶豫不決之時,孫權派人送來了一封書信。信中寫道:孤與丞相,彼此皆漢室之臣。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干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
  建安十八年春二月吳侯孫權書
  放下書簡,不經意卻又發現背面還批有兩行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不由得發出苦笑。
  “收兵返都!”第二天曹操便爽然下令撤軍。與此同時,眼見曹軍已撤,吳兵也起程返回秣陵。
  孫權自信心大增,召集群臣商議道:“連曹操也畏我東吳無功而返。眼下劉玄德尚在西川之境活動,不如再接再厲趁此機會進攻荊州吧?”
  東吳宿老張昭每每總是在關鍵時刻對年輕氣盛的孫權加以勸誡,這次卻一反常態建議道:“主公可修書一封給西川的劉璋,就說劉玄德請聯結東吳以為後盾,看來其對西川是志在必奪,如此一來必令劉璋對劉玄德產生乖疑而攻之。與此同時,再給漢中的張魯去一封書信,只表願意提供軍需物資,叫他向荊州進兵。——先教劉玄德前後受夾,首尾不能救應,挨苦他一陣子,再從容不迫輕取荊襄,此乃最上之策矣。”
  三十一上策·中策·下策
  葭萌關位於四川與陝西邊境,如今,漢中張魯的人馬與代蜀鎮守邊關的劉玄德大軍便在此憑險對峙。
  攻亦難,守亦難。兩軍惡戰苦鬥,互不相讓,很快便過去了數月。
  “有消息說曹操的曹兵已經南下了,與東吳兵馬在濡須隔堤相峙,正戰得不可開交呢……龐統,我們該怎麼辦啊?”劉玄德聞訊問龐統。
  因孔明留守荊州,龐統現在是劉玄德唯一可以隨時問計的軍中參謀。
  “遠在江南的大戰與此地的戰局有何關係?”
  “大有關係啊。”
  “主公為何這樣說?”
  “你想,倘若曹操勝了,一定會掉轉槍頭吞併荊州的吧?反之,倘使東吳孫權取勝,必定也會乘勢佔領荊襄——這不是明若觀火,再清楚不過的麼?所以無論誰勝誰負,對我荊州來說,都是事關存亡的大危機啊!”
  “有孔明在,主公不必擔憂。若是孔明聞聽主公遠在徵地卻如此心憂荊州留守之事,勢必喟嘆不已:難道自己就如此無能,絲毫不能為主公分憂解難麼?”
  “那倒不是……”
  “在下以為,莫若就利用此消息,馳書去劉璋處,就說曹操揮師南下,吳侯孫權求救於荊州。東吳與荊州本就是唇齒之邦,加之又有姻親之理義,故不容不急回馳援——只是對付曹魏大軍,區區數万兵馬實在難以抵擋,且糧草不足,懇請益州太守劉璋看在同宗之誼上,速發精兵三四萬外加糧草十萬石相助。主公可如此這般試一試……”
  “這豈不是獅子大開口啊?”
  “主公與劉璋既有同宗之誼,加之此番出兵代其鎮守邊關之恩,無論如何也須這等要求,才能試出劉璋的真心呵。只消借得軍馬糧草來,後面的事情龐統自有妙計。”
  “嗯,好吧!”於是派了使者往成都去。
  來至涪水關,關門上監視山麓下道路的哨兵以手搭起涼棚一瞧,“有手持小旗的使者來到關前,像是劉玄德的荊州部下,許他過還是不許他過?”哨兵向蜀將楊懷、高沛二人如此報告道。
  二將整日駐守在山中無聊,此刻正在下棋解悶兒,一聽說是劉玄德的部下,立即將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將哨兵訓斥了一通:“且慢!千萬不可擅自放他過! ”隨即二人將頭湊在一起商議起來。
  使者不得已將劉玄德的書信呈給把守關門的蜀將審看,不如此對方便死也不放過關。高沛與楊懷二人看了書信,命令哨兵:“放使者通過!”
  說罷,將書信還給使者,楊懷卻率領一隊人馬一同隨行:“本將願護送使者至成都。”
  如今西川,上上下下反劉玄德之風頗為盛行,楊懷也是其中的一人。待一到成都,楊懷即來到劉璋面前進言道:“劉玄德要求借給數目龐大的軍馬與糧草,主公萬萬不可答應!劉玄德本就來意不善,倘若再藉與他,無疑是在他的野心之火上添一把乾柴!”
  劉璋的態度依舊曖昧不清、猶豫不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反复嘮叨著拒敵的恩義與同宗之親,等等。見此情景,一名侍將忍不住語氣嚴厲地嚷起來:“主公!不要拘於私情而致令國破家亡啊!倘使給了他糧草,借了他兵馬,就等於任由他來蹂躪我蜀中!”此人姓劉名巴字子初,是零陵人。
  一旁的黃權更是舌燥唇焦地勸諫道:“楊懷、劉巴之言才是真正憂國憂君的盡忠之言哪!主公,萬望賢察啊!”
  由於群臣一致反對,劉璋也不得不聽從。不過,又不好直坦坦地拒絕,於是挑選了四千名根本無法作戰的老朽之兵並一千石穀子,外加一些幾如廢物的馬俱武器等,裝上車輛,隨使者一同至劉玄德處。
  劉玄德勃然大怒。劉玄德發怒是難得一見的。
  他當著使者的面,將劉璋的返信撕得粉碎,丟在地上。
  “我荊州之軍不遠千里來蜀,為了西川而戰,勞心費力,消耗了眾多的人命與財物,如今只這麼一點點要求他居然都不肯答應,積財吝賞,盡是這些拿不出手、有名無實的東西,究竟是何道理?倘若兵士看在眼裡,叫我如何去激勵他們效命死戰?——你即刻回去,將我的話轉告劉璋!”
  負責押運的糧草官狼狽不堪地逃回成都。
  龐統說道:“素聞劉皇叔仁心慈顏,從來沒有發怒過,今日毀書發怒可是件稀罕事情啊。不知將做如何打算?”
  “偶爾發怒一回也不壞嘛。——對了,後面怎麼打算我可是腦子裡空空如也,先生有什麼良策?”
  “在下有三條計策,任由主公自擇而行。第一,事既已至此,我軍不妨日夜兼行直奔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給劉璋來個突襲。此事定然一舉而成,故為上策。”
  “嗯,嗯。”
  “第二,我軍詐稱返回荊州,將遠征兵士全部集中起來,而這正是楊懷、高沛等人向來所希望的,故一定會強掩心中歡喜,嘴上卻依依不捨前來送行,屆時將此蜀中二名將當場斬殺,隨後起兵往蜀中去,一舉佔領涪水關— —此乃中策。”
  “嗯,還有一計呢?”
  “暫且先退兵返回白帝城,加強荊州之守備,然後靜觀事態,再思量下一步計策另圖進取——此乃下策。”
  “下策不足取。……不過,上策又過於驟急,萬一有個閃失就一敗塗地了。”
  “那就用中策。”
  “中庸,也頗合我平素為人之信條。”
  隔了幾日,一封書信送至成都劉璋手上,是劉玄德派人送來的。信中稱吳境的戰況愈演愈烈,且有擴大之勢,荊州眼看處於危急之中,若再不馳援則必失陷無疑,故請劉璋另擇蜀中良將駐守葭萌關,自己將率兵即刻返回荊州。
  “你們看看,劉玄德要返回荊州了!”劉璋不由得心裡發酸。
  然而反劉玄德的勢力卻在心裡暗暗地高唱凱歌。
  唯獨一人感到鬱悶,他便是生生將劉玄德大軍巧妙地引入西川的張松。他的處境顯然不妙。
  “對,只有這樣!”
  張松回到家中,鋪陳好紙筆,決意給劉玄德寫一封書信。信中大致意思是: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突然要返回荊州?好不容易進行到這一步,如今棄此而回,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前功盡棄了?松實感遺憾。望皇叔疾速進兵直取蜀中,執鞭作牧,成都的有識之士皆翹首以盼,以為內應,萬勿自誤!
  ……
  不及書寫完畢,門外傳來一聲通報:“有客來也!”
  張松慌忙將書信揣入衣袂,步至客廳一瞧,原來是嗜酒如命的哥哥張肅,已經獨個兒把著酒瓶自酌自飲起來。
  “哦,是你呀。”
  “你好像臉色不太好嘛!”
  “唉,公務繁忙,頗覺憊倦啊。”
  “憊倦的話喝酒嘛!來,陪大哥一塊兒喝幾杯!”
  張松不禁端起了酒杯。張肅屁股沉,久坐不去,張松喝著喝著不覺已有醉意,其間上了三趟茅廁。忽然張肅起身告辭。去後隔不多久,一簇兵士就擁了進來,不容分說便將張松按住,連同家人、僕役等一個不落,統統捉了去。
  第二天,成都鬧市上演了一場當街處斬罪犯的慘劇,犯人便是張松及其一家。罪狀書中稱張松乃賣國之賊。市井中則到處流傳著密告者即張松哥哥張肅的小道消息,說是張松喝醉了不小心從衣袂中滑落一紙親筆書信,那便是問斬的罪證。
  三十二酒中別人
  卻說劉玄德提兵離了葭萌關,來至涪城城下,將人馬匯攏在一處,先命人給駐守涪水關的蜀將高沛、楊懷二人送去一封書信,只說:“想必二位將軍業已聽說,我軍決定速回荊州。明日從涪水關過路,乞二位將軍高抬貴手放關通行。”
  高沛看罷信,高興地一拍手道:“楊懷,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明日劉玄德將通過此地,我二人佯作犒享其遠征之勞,設下酒宴,待他來時當場刺殺!這也是為我西川剪除後患啊!千萬小心,務求成功。”
  二人摩拳擦掌,只盼著黑夜快快破曉。
  翌日,劉玄德與龐統並轡而行,走在大軍隊伍中央。一面行,一面交談著什麼,向著涪水關款款而來。
  猛然間,一陣山風吹來,將馬前帥字旗的旗桿折斷了。劉玄德眉間堆起一團愁雲,停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3:57
  龐統笑著答:“這是蒼天預先將兇事告知,故非凶兆,而應當看做是吉兆呀——在下以為,一定是楊懷、高沛二人有刺殺主公之意,主公萬萬不可疏忽啊!”
  “此事不足慮。”於是劉玄德披上鎧甲,佩起寶劍,一副惡鬼羅煞都不怕的裝束以為防備,隨後繼續著鞭催馬前行。
  龐統則向幕將魏延、黃忠等做了一些吩咐,防止不測。
  前方山峽間已望見關門,涪水關近在咫尺了。這時,一隊人馬擎著錦繡大旗,奏著樂,朝這廂迎上來。
  為首一員將領口中道:“來者是今日將返荊州的劉皇叔吧?楊將軍、高將軍略備薄酒粗食,命在下特在此迎候,以慰遠途之勞,還望劉皇叔受納。”
  龐統出列代為寒暄:“哎呀,如此厚禮實在叫我等過意不去!想必皇叔一定會高高興興接受的。請代向高沛、楊懷二位將軍轉致謝意。”
  “在下將這些酒肴等物先送了過來,過後二位將軍還要親自來軍中勞慰。”
  說罷,將酒瓶、小羊、整隻的烤雞等堆成山似的擺在道旁,然後才回返去。
  荊州將士支起帳幕,打開酒,就著山野間的景緻,一面相互碰杯,一面歇息。
  此時,楊懷、高沛帶著三百名隨從兵士出關,“啊呀,皇叔回荊真是令人遺憾哪!今日,就犒請各位將士敞懷痛飲,以表我等惜別之情!”二人若無其事地前來勞慰荊州將士。
  走進帳幕,只見將士們酌杯正歡,劉玄德似乎也一反常態喝了不少,龐統在一旁露出擔心的神情。不知什麼時候,關平、劉封二將離開酒席,來到帳外,將隨楊高二人帶來的守關蜀兵引至遠處。
  隔了不多時,關平與劉封從帳幕後面躍出,大喝一聲道:“刺客!束手就擒吧!”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一個上前飛腳踹翻了楊懷,一個撲倒高沛將其雙手反剪,綁了個結結實實。
  “做什麼?對客人焉得無禮!”楊怀大聲叫囂著。
  關平也不答話,伸手去探他懷間,果然搜出一柄密藏的短劍。不消說,從高沛身上也搜出短劍。
  “為何暗藏凶器進入帳內?”
  “劍乃武人護身之物,攜之有何不可?”楊懷猶不肯屈服。
  關平、劉封二人不約而同從腰間拔出長劍:“武人的護身之物乃此堂堂正正的佩劍,此劍專為代天誅殺你等卑劣之人而鑄!還不快快伏誅!”
  說罷,將二人拖出帳外,也不多費口舌,手起劍落,將兩人首級斬落在地。
  “主公為何凝默無語?”龐統問劉玄德。
  “楊懷、高沛二人方才還在一起飲酒,現在卻已變成了無頭屍首,一想到此心裡總不是滋味呀!”
  “主公如此悲天憫人,真想像不出還是身經百戰之人。”
  “哎,戰場上自然就不一樣了嘛。”
  “這裡也是戰場!我軍尚未佔領涪水關哩。”
  “隨高沛、楊懷一同來的三百名守關兵士怎麼樣了? ”
  “一個不落全都拿下。此刻正好酒任他們喝、好菜任他們吃,一個個都高興得很哪!”
  “為何對這些俘虜如此款待?”
  “黃昏之前且任他們吃喝高興去吧,待到天黑,我有一計還需用著他們哩……”龐統壓低聲音對劉玄德耳語了幾句,劉玄德不住地點頭,連稱“妙計!”
  一直到日暮,帳幕四下歌聲迭起,歡語不絕,誰也不知道酒宴會持續至何時。
  “星星出來了!”角笛一聲吹響,龐統集合起全隊人馬,緩緩地逼近涪水關。
  隊伍最前方是被俘的三百名守關兵士,此時已經完全倒戈,徹底成為龐統計中的主角。他們來至陡壁陡崖似的關門下,便紛紛高喊起來:“楊將軍、高將軍有急事回來了,速速打開關門!”
  “噢!稍等!”對晝間發生的事情尚毫不知曉的關上蜀兵一見是自己人,沒有半點兒遲疑便將厚重的鐵門敞開了。
  “快衝進去!”隨著喊聲四起,荊州兵馬像潮水般一擁而入,幾乎兵不血刃便將涪水關佔領了。
  劉玄德旋即將眾將士分別部署於各個要害地方。
  “西川已在我軍掌握之中!”劉玄德振臂一呼,眾將士三唱凱歌,歡欣雀躍的呼聲響徹山谷。
  庫房中的美酒被端了出來,眾將士再次舉杯,盡情地飲著祝勝之酒。
  劉玄德晝間已經喝了不少,此時又與幕下諸將推杯換盞,不由得大醉如泥,早已不辨前後摸不著東西,倚著酒甕便呼呼而眠。待酒醒睜開眼睛,只見龐統仍在獨自痛飲。
  “喔唷,天尚未明啊。”
  龐統笑了笑道:“鳥兒已經啾啾鳴過了。怎麼樣,再飲一杯如何?”
  “不不。天既已亮,可不能再飲了!”
  “可是,現在不是人生最愜快的時候麼?”
  “嗯。昨夜實在太美妙了,痛快呀!喝著酒便輕易奪下敵人一城!”
  “哎——真的如此痛快麼?”龐統微微擠了擠扁塌的鼻子,略帶譏諷地說道,“伐人之國而以為樂者,非仁者之兵哪!此話也不像主公平素之言嘛。”
  醉朦騰的劉玄德彷彿被人倒提起來一般,臉上頗不是味。他強壓住心頭之火,峭厲作色道:“我聞聽昔日武王伐紂,先歌而後舞,難道說武王之兵也非仁義之師?混賬東西,還不退下!”
  龐統一副畏恐之狀,匆匆退出營帳。
  劉玄德兀自大醉不醒,在左右侍衛的扶攜下,好歹進入後堂的寢室睡去了。
  一覺醒來,正在穿衣,近侍說起先前的醉態道:“主公今早不知為何大怒,氣勢洶洶的,連龐統也嚇破了膽退出去哩!”
  “什麼?!我真那麼訓斥他了麼?”劉玄德急忙整衣升堂,派人去請龐統來,隨後謙恭地說道:“醉中自己不覺,今早竟觸犯了先生,望先生寬宥玄德無禮!”
  龐統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一樣,默然不語。
  劉玄德只好又賠罪一通,龐統方才開口道:“哪裡,哪裡!君臣都如酒中浮魚一般,嬉戲調謔也皆是醉中之事,切勿掛懷!酒中別人嘛,酒中別人。在下的謔辭,主公也千萬別往心裡去!”
  於是二人拍著手,大笑如初。
  三十三魏延與黃忠
  劉玄德取了涪城,便在此屯據一方。
  聞聽這個消息,蜀中頓時像炸開了鍋似的,尤其是成都城內的混亂情景和太守的驚愕之狀非言語所能形容。
  “豈料果然有今日之事!”一部分近側的將臣痛嘆不止,而劉璝、冷苞、張任、鄧賢等人則以眼角瞟掃著眾人,心裡在說:“看看,應驗了吧?”雖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暗暗得意,但是戰亂當前也顧不得內爭了。
  “主公勿憂,我等四將率五萬成都精銳之師即刻馳往雒縣,憑藉那裡的天險以拒劉玄德的兵馬!”
  劉璋如大夢初醒一般,連連道:“好!好! ”事到如今,也只有將成都的防衛重任託付此四人了。
  大軍即將起程。
  這日,四將中劉璝忽然問其餘三人:“以前曾聞聽,錦屏山的岩窟內住著一位道士,號紫虛上人,精通卜占之道,無論問兇問吉,測禍測福,就如觀掌心而語一般絲毫不差。如今我等率成都大軍迎擊劉玄德之兵,不妨一卜以問勝敗,想必也不多餘,萬一得窺天意,得告我軍大勝哩。諸公意下如何?”
  張任笑了:“此話甚無道理。身負一國興亡大任、統率重兵臨陣之人,豈可聽信山野道人的誆語?莫非劉將軍沒有自信麼?若是如此,又如何能策勵將士昂揚士氣?”
  “非也,非也。在下不是因怯戰才問凶吉的,只是此戰關乎我蜀中的命運,為萬全起見,任何可能招致不祥之果的事情皆須避免。在下這也是為國著想啊,張將軍如何說是餒怯呢?”
  “既是這樣說,我等則不阻攔,劉將軍獨自前去便可。”
  於是劉璝帶著部下數十騎徑往錦屏山上而去。
  在一座岩窟前,紫虛上人正吸攝著山霧,端坐冥想。
  劉璝屈膝而拜,恭恭敬敬地問道:“敢問上人,可看見什麼了?”
  紫虛上人板著臉孔冷冷答道:“看見了蜀中。”
  “只有西蜀四十一州麼?可看見天下?”
  紫虛上人似乎有點兒不耐煩了:“多餘的事最好不要問,我只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童子!”
  他喚身後的小童取來紙筆,寫下一篇卜文,遞給劉璝。劉璝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左龍右鳳,飛入西川
  鳳雛墜地,臥龍昇天
  一得一失,天數如然
  宜歸正道,勿喪九泉
  “上人,西川能取勝麼?”
  “定數如此,想要逃躲可是難哩!”
  “我等四人氣數命運如何?”
  “想要脫出定數是不可能的。”
  “那究竟是如何哩?”
  “只能說這些了!”
  “劉玄德之軍取西川究竟是成還是敗呢?”
  “一得一失,你沒看見上面寫著麼?真囉唆,不必再問!”
  說罷紫虛上人便閉目垂眉,如石塊一般紋絲不動,無論問什麼都不再開口作答。
  劉璝下得山來,將紫虛上人之語轉告其餘三將,並說道:“諸公不可不慎啊,上人的話聽起來對西川總不像是吉言哪!”
  “哎——劉將軍真乃迷信之人!山野狂人的譫妄之語若是當真起來,則但凡馬嘶犬吠之類是不是也都得一一卜佔過後才可以行動呢?外敵當前,我等須先將心里之敵驅走才是啊!好了,不必再猶疑多慮了!”
  第二天,大軍終於開拔。
  雒縣一帶,山脈逶迤,群峰起伏,而雒城則如鉗子一般緊緊扼住了往來咽喉。位置險要的雒城正好處在成都與涪城的中間。
  劉玄德派出的一隊探子倉皇趕回涪城,向劉玄德報告稱:“蜀中四名大將率領五萬大軍,兵分兩路,一路踞守雒城,另一路以雒山連峰為靠,依山傍險,紮下了堅固的營寨。”
  劉玄德立即召集眾將一起商議:“聽說敵軍先鋒乃蜀中名將冷苞、鄧賢二人。若是破了此二人,則為攻取成都的第一功!谁愿出陣破此二人?”
  幕下諸將中年歲最長者黃忠搖晃著身體應道:“老夫願往!”
  話音剛落,座下又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以黃老將軍的年紀來說,今番的對手也過於強大了吧?先鋒理應叫我去!”
  眾人一瞧,原來是魏延。魏延清楚地知道首戰勝敗對於全局具有重要影響,不欲借用老將之手,故而自告奮勇任先鋒。
  “此話怎講?”老黃忠不甘示弱,“你想建頭功老夫不與你計較,可是你言下之意說我黃忠老而無用了,我卻不能當做耳背聽不見!為何說我不中用?!”
  魏延被他的話一逼,也不肯退後:“不用我多說了吧?人老氣弱,並非說你一個,任誰都一個樣,以老弱之軀去破強敵實在是難哪,這不是明擺著的麼?”
  “你住口!老骨頭未必會輸給年少對手,反倒是像你這般自恃年少而血氣剛盛者才危險哪!”
  “只因你年歲已高,我口下留情,也算讓著你,誰想你竟口出大言。倘若不服,你我立馬就在主公面前比試比試如何?看誰武藝更高,贏的便做先鋒!黃老將軍,請吧!”
  “好!左右,拿傢伙來!”
  黃忠趨步走下台階,一老一少好似蛟龍猛虎就要揮戈相鬥起來。
  劉玄德大驚,急忙喝止:“二位將軍都住手!龍虎相鬥,必有一傷,於我軍有何益處?你二人不必爭了,先鋒大任誓不與你二人中的任何一個!”
  龐統這時出面來調停。既然二人如此渴望先鋒重任,若是給了別人,勢必挫傷銳氣,倒不如如此這般如何?龐統給出一策,懇請劉玄德允准。
  劉玄德本就不是真心發怒,幕下大將如此鬥志旺盛,他高興還來不及哩。於是順水推舟道:“此事便交龐統處置。”
  龐統對二人說道:“如今西川冷苞、鄧賢二將在雒山左右兩翼各立了一個營寨,你二人也自領本部軍馬各打一寨。誰先破了敵寨,插起我軍旗幟者便為頭功。”
  黃忠、魏延二人領命而去。
  龐統卻對劉玄德道:“二人此去必於路上相爭,主公不妨即刻引軍親自為後應。”
  “涪城誰來防守?”
  “龐統願守城。”
  “也好。”
  劉玄德便與關平、劉封二將一道率領五千兵士當日趕往雒縣。
  行至敵陣前方,黃忠部與魏延部各自做起了準備,布陣如出一轍。
  魏延派兵士前去偵伺動靜。
  “怎麼樣?黃忠的人馬布好陣了麼?”
  “全都布好陣了。黃昏之後,黃忠所部兩度升起炊煙,看樣子是打算趁夜半三更起兵,在天明之前擇取左側山路向敵軍發起攻擊吧。”
  “唔,看來大意不得哩,若是拖拖拉拉的,定被這老黃忠拔了頭功呢。”
  魏延眼中早已沒了敵人,只有己方的競爭對手黃忠,就怕在自己人面前丟臉。於是,他心裡湧起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黃忠搶了先,自己須獨占鰲頭。
  “傳令下去:我部二更起灶,三更起兵,天明務必要到鄧賢寨邊!”
  魏延的命令大大超出兵士的預想,實在急迫,一時間竟忙亂成一片。
  先前離開涪城時,二人在劉玄德面前專門領受了作戰令:——黃忠對付敵將冷苞,魏延負責突破敵將鄧賢的營寨!
  軍令雖有約定,但此時魏延一想:倘使如此便取勝也不顯什麼能處,不如背著黃忠,自己一手先破了冷苞的營寨,再將得勝之兵擊潰鄧賢,兩處功勞都是我的,方算勝利一場!
  主意既定,他便悄悄提前了起兵時間,進路也做了變更,統統投奔應屬黃忠行進的左旁山路去。
  趁黑宵行,沿著山路一路跋涉,在未明之前,前頭的兵士已經望見了敵人的營寨。
  “瞧!敵人徹底沉睡在煙凝霧杳中哩。快,一舉將其擊潰!”於是呼啦一下子隊伍離開山道,向敵營寨迫近。
  “魏延,終於等到你來了!”
  哪曾想敵人寨門大開,正嚴陣以待哩。見魏延驅兵趕來,便從營門內弓箭鐵炮一齊開火。
  隨後冷苞躍馬而出,來到寨前向魏延挑戰。魏延果然毫不示弱,縱馬提刀接戰,雙方你來我往大戰不歇。正戰著,魏延忽然感覺背後陣腳大亂。
  “咦?難道……”他稍稍分神往身後看去,不知什麼時候,兩旁山路伏兵齊出,自己已經陷於腹背受敵的境地。
  “糟了!”魏延顧不得許多,撇下冷苞便朝山野逃去,一口氣奔出四五里地。
  孰料奔至山林盡頭,山腳處又閃出一隊人馬,眾兵紛紛嚷道:“魏延!想往哪裡逃?”
  “還不快快下馬受降!”
  鉦鼓齊鳴,喊聲震天地朝著魏延衝殺過來。
  “呀,是鄧賢的兵馬!”
  魏延狼狽不堪,慌忙又擇路奔竄。
  “膽小鬼!”背後有人追來。魏延扭頭一看,來人正是蜀中名將鄧賢。
  “魏延,休要走!”鄧賢手舉長槍過頭頂,舒張猛虎之軀,輕展猿臂,看架勢是要從馬背上飛擲長槍直取魏延的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就听見“嗖”的一聲弓弦響,槍還未到,一支白色羽箭追風而至,隨即向著空中發出慘叫的卻是鄧賢。白色羽箭刺穿了鄧賢的咽喉,他登時撞下馬來,在地上滾撲,卻依舊保持著手握長槍的姿勢。
  冷苞見狀,連忙取代鄧賢繼續緊追魏延不捨。此時魏延孤身一人,四下不見一個己方兵士。
  魏延心中暗說不妙,忽又聞得金鼓聲響起,一彪人馬衝過山野,斜刺裡徑直朝冷苞殺來。
  “黃忠在此,魏將軍不必心慌!”
  沖在最前面的正是老將黃忠,只見他手執彎弓,一面驅馳一面放箭,剛才施箭救了魏延之危的也是他。
  黃忠這一突襲,頃刻間使得冷苞的勝色登時變為敗色,如意算盤被打亂,只好且戰且退,往右邊鄧賢的營寨敗逃而去,不想令他吃驚不小的是此地翩然翻捲著的已是陌生的旗幟。
  原來是關平奉劉玄德之命率領人馬先乘虛奪了鄧賢的營寨。
  “啊!這……究竟什麼時候……”冷苞無處可去,狼狽至極,只好撥馬取偏僻小徑朝山中逃竄。
  “哈哈哈,正候著你來哩!”話音起處,繩索、耙子等傢伙從四面八方向冷苞飛擲過來,將他從馬背掀落在地,隨即給捆了個結結實實。
  “逮了個將領哩!”埋伏在此立下奇功的竟是魏延!
  魏延的得意不在話下。原來他違忤軍法擅自提前起兵搶功,導致首戰吃了敗仗,還折損不少人馬,無法回去解釋,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立下一件戰功好將功補罪,於是收拾殘兵來此地設伏,可巧捉了敵方一名大將,自然是喜出望外。
  蜀兵俘虜被陸續解至劉玄德的後軍。雖出了差漏,但有驚無險最終仍大獲全勝,故此劉玄德高高興興賞了眾將士,對俘虜也優厚有加,使之倒戈歸順,分別配屬於各將麾下。
  老將黃忠跨出一步向前禀報劉玄德:“擅自行動乃軍法大忌,魏延擅自搶先起兵,公然違忤軍法,若不降令處置,勢必招致軍紀弛紊!”
  “叫魏延來見我!”聽到劉玄德傳召,魏延立即親自縛著敵將冷苞來見。
  劉玄德一見,當即對這位年輕的驍將已有幾分愛惜和垂矜,哪裡還有軍法處置的心哩?只是佯作嗔怒道:“聽說你身陷危境,幸好黃忠老將軍及時發矢才救你一命,還不快快當著我的面謝黃老將軍的救命之恩?!”
  魏延轉身對黃忠單腿下跪頓首謝道:“倘使沒有老將軍那一箭,小將恐早已被鄧賢追殺身亡了,萬分感謝老將軍救命大恩!”
  劉玄德看著他發話:“僅止如此麼?”
  魏延也是個聰明人,立即明白說的是自己擅自違反軍令之事,於是言辭懇切地說道:“小將年輕氣急,以致弄錯進兵時間和進路,才致使自己身陷危境,實在慚愧不已。不過,這也是一心只想著報君恩之故,萬望主公恕罪!”
  話既至此,黃忠再無話可講。劉玄德頌讚了黃忠寶刀不老的殊績,並保證:“待入成都城之後,自有重賞!”又誠心誠意對被俘的敵將冷苞說道:“我這就將鞍馬交還你,放你回雒城。若是能夠說動其餘蜀將放棄抵抗,打開城門,使我兵不血刃入了城,必當重用,你一族親人也可照享從前的榮華富貴。”
  說罷便命解開繩索,放出陣外。冷苞欣喜若狂,跨上馬撒腿便奔歸雒城。
  魏延見了不免擔心,嘆惜道:“這傢伙脫身一去,保准不復返矣。”
  劉玄德卻回答:“他若是不返,是他失信,我的仁愛之心則絲毫無損也。”
  不出其料,冷苞真的一去不歸。——進了雒城,見到劉璝和張任二將,不說放回之事,只假說是:“被我趁其不備殺了十餘人,奪得馬匹逃脫而回。”且大言不慚地說,首戰雖敗,但是劉玄德麾下之將卻沒什麼可怕的。身為敗將反而愈加氣盛焰熾。
  “不管怎麼講,還須討得更多兵力才是。”三人於是又向成都方面頻頻求救。
  過不多時日,成都方面果然由劉璋之子劉循及其外公吳懿率領兩萬餘騎人馬馳至雒城增援,被譽為“蜀軍常勝王”的吳蘭、雷銅二將也在其中,主帥則由年資高的吳懿擔任。
  “眼下涪江水位正高,水豐湍急,前面寨子依山腳而立,我們就以涪江之水將敵兵的營寨一舉蕩平!”
  吳懿一抵達雒城,立即下達了這道命令。五千兵士肩荷鋤鍬,隨機待命,只等天黑,便欲前往涪江掘潰江堤,上演一場水淹三軍的好戲。
  三十四斷發壯士
  劉玄德命黃忠與魏延將所部人馬部署在已奪取下的兩處營寨,鎮守涪水一線,自己則返回了涪城。
  此時,有探子歸營,報告西川之外的時局變化。
  “東吳孫權派出密使前往漢中,展開謀略——據說是稱東吳對漢中滿懷同情,將不惜一切予以兵力軍需之幫助。張魯受其煽動,野心大為膨脹,驅漢中之兵再度對葭萌關發起進攻,企圖一圓夙夢。”
  劉玄德聽了吃驚不小,臉色都變了,立即請來龐統商議:“倘若張魯佔了葭萌關,西川與荊州之間的聯絡即被掐斷,我西征大軍進又進不得,退又無路可退,事情就大大不妙了!先生以為宜派何人去防守?”
  “孟達應該合適。”
  於是叫來孟達。孟達又獻計請準另一位大將隨行:“先前在荊州官至劉表麾下中郎將霍峻眼下正在陣中,此人為人低調、不煊赫,之前雖無盛隆顯揚的軍功,但在下只要得此人同往,必定萬無一失!”
  “就命他與你同往。”霍峻得了令,當日便與孟達二人一同急赴葭萌關守備。
  這一日,龐統送走了孟達、霍峻二人,回到下榻之處,剛剛坐定,侍衛急急進來報告說:“來了一位古怪的客人!”
  “古怪的客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簡單地說,似乎像位身強力壯的壯士,身長七尺餘,形貌堂堂,倒也稱得上偉岸……古怪的是,頭髮截得短短的,披垂於頸上……”
  “到底是誰呀?”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的龐統只得自己出門來看個究竟。
  只見門前玄關的地上,仰天躺著一個人。曾經有過多年流浪經歷的龐統立即顯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瞠目而視:“餵,這位先生!”
  “哦,你就是這兒的主人?”
  “姑且算是主人吧。足下到底是何人?”
  “你難道不懂得尊敬客人麼?你得對我禮數周全,我才可以與你談論天下大事。”
  “嚯,這可有點兒嚇唬人哦。”
  “何唬之有啊?你龐統也會害怕麼?”
  “啊啊……先請起吧!”
  “你先給我弄點兒吃的喝的來!”
  “已經備下了。”
  “那便不客氣了。在哪裡?”
  “請跟我來吧。”
  龐統將來客引入廳室,請他上座,然後勸起酒食來。對方也不謙讓,飽吃了一頓,又豪飲了一通。
  然而,吃了喝了,就是沒聽見他談什麼天下大事,他倒是自顧自喝酒,喝罷便往旁一橫,呼呼大睡起來。
  “竟有這般無恥的傢伙!”正在恨得不行卻又拿他沒辦法的時候,聞聽得法正恰好來到營中。心想法正對蜀地人事一定多有熟悉,於是即刻派人去請法正過來。
  “呀,勞先生走一趟真是過意不去啊。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這個喝得大醉倒頭便睡的人,究竟是何人哩?”
  法正上前覷了一眼那人的臉,隨即一拍手道:“是永年!他就是蜀中的活寶永年呀!”
  聽到說話聲,永年翻起眼皮子,咕噥著慢吞吞爬起身來。
  “喲,法正!怎麼是你哩?”二人對視著,相互拍手笑了。
  龐統睖睜了片刻,才問道:“你二人是好友?”
  “是呀,是呀!”法正得意地回答,隨即向龐統介紹道,“這位姓彭名義,表字永年,乃蜀中名士。只因為向主君劉璋直言進諫,惹怒了劉璋,被削去官職不說,還被斷發充作苦役哪!哈哈哈!”
  “哈哈,哈哈!”永年好像在說他人的事情一樣,也快活地大笑。
  進兵西川之前,只聞聽說蜀中乃羸弱小國,國力不強,又乏人才。誰曾想大大出乎意料,非但良將多,士卒強,且人才濟濟。真正的國力,不遭遇一場大的變故,輕易是無法探知的。
  龐統不禁暗自感慨,並鄭重其事地向貴客永年施禮,隨後對法正道:“永年先生今日好不容易光臨此地,我想讓劉皇叔也會會他……”
  法正問好友:“你看如何?一同去趟涪城?”
  永年爽快地說:“當然去,我就是有事相告才來的嘛,若是能見到劉皇叔就更好了呀!”於是三人即刻上路往涪城而去。
  永年見到劉玄德,立即敞開心扉侃侃而談起來:“老實說,小生拜見劉皇叔的此時此刻,涪水一線的荊州將士正處於生死絕地哩!劉皇叔可知道麼?”
  “你是說黃忠、魏延二將的營寨?”
  “正是。”
  “險從何來?”
  “那一帶乍看好像地勢平坦,山野廣袤,故不易覺察到。仔細研究一下地形則會發現,其實就如同處在大湖的湖底一樣哪!”
  “哦,湖底?”
  “不錯。周遭數十里長堤形成圍堰防護著涪江之水,倘使長堤一旦決口,自然水往低處流,那一帶頃刻間便成為深一丈餘的湖底,任何人都無法逃脫!”
  劉玄德霎時間大吃一驚,龐統也一下子恍然醒悟。
  “多謝先生忠告!”劉玄德又請永年擔任幕賓,並派人即刻乘快馬馳往黃忠與魏延的陣地,密告二人:“須時刻巡警,以防長堤決水!”
  聽從提醒,黃忠與魏延商議,派兵士輪流監視長堤的動靜,如遇敵軍即相互通報,一刻也不敢鬆懈。故此,雒城的鋤鍬別動部隊一連數夜欲前往掘堤,卻始終不得下手。
  這一日,天空刮起烈風,暴雨如注。
  “今夜務必成功!”鋤鍬部隊趁著墨水般的黑夜悄悄出動,摸近了涪江大堤,掄起鋤鍬便開始掘堤。
  驀地,身後伏兵四起。突如其來的伏兵加之伸手不見五指,摸不清對方究竟多少人馬,稀里糊塗的五千鋤鍬部隊竟自相殘殺起來,待瞎摸瞎撞逃回營寨一瞧,混亂之中竟丟了大將冷苞!
  原來冷苞在逃奔途中,被魏延候個正著,生擒了去。
  蜀軍吳蘭、雷銅二將聞聽後,一心只想奪回冷苞,便出城來追,半路上又遇著黃忠設伏,昏天黑地廝殺一陣,終被逼退回城。
  第二天,兩度被俘的冷苞被解送至涪城。劉玄德痛斥其失信:“我對足下以武士之禮相待,又秉著仁義之心寬宥足下,怎料你竟如此反報我!今日砍下你的首級,就如拍死一隻蒼蠅一樣,不會有絲毫的憐憫!”說罷,當下命將士將其拖出城外,砍了頭顱。
  魏延、黃忠二人各自得賞。
  劉玄德將結果告知幕賓永年,說道:“先生一言救了我大軍無數性命啊!”從此厚待有加。
  處置停當,荊州方面的使者馬良也恰好來到。馬良是奉了留守荊州的孔明之命,將一封書信嵌在身上,歷經千難萬苦才來到此地的。
  三十五落鳳坡
  “呀,這字跡真親切哩!”劉玄德展開孔明的書信,先被其墨香及字跡吸引,舒了口氣,隨後才讀起來。
  龐統站立在一旁。
  劉玄德渾然忘記了身旁有人,將書信從頭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好幾遍。
  信中字字見真情,濃濃的、醇醇的,令人心醉神怡。興許是相隔遙遠之故吧,君臣之情顯得尤為篤摯。
  “……”龐統的內心深處悄悄嘆息了一聲。真是不可思議。他自己也感覺奇怪,為何自己內心居然會有這般情愫?這是種近似嫉妒的情感。
  “先生,看起來軍師雖留守荊州卻還一直在為我的安否憂念。他信上寫荊州平安無事,只是近來按察天文,算得今年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太白臨於雒城之分,西方恒星焜耀,客星微弱,故擔心我遠征軍會有不利,主將帥兇多吉少,要我等切宜謹慎哩!”
  “哦,是麼?”龐統興味索然地應著。
  “茲事體大,不可臨到頭上方才思量對策。我想先命馬良回荊州,稍後我也趕回荊州,與軍師會面細論此事,必得萬全我才好放心。”
  “嗯…… ”龐統沉思良久,沒有說話。
  他的內心裡自己與自己在廝搏。不可思議的嫉妒心在心底越來越膨脹、越來越強烈,怎麼也遏抑不住,令他自覺羞愧,他使勁想要趕走它,結果從嘴巴里說出來的話卻與內心的理性截然相反: “主公,運命在天,豈是人能夠隨意趨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3:59
避的哩?如今既已徵馬到此,卻因孔明一封書信而惘惑生疑,這是何道理呀?”
  此話一出,龐統已然站到了孔明的對立面,公然同其唱起了反調。或許他心裡在想:孔明身在荊州,眼看龐統在西川即將建立殊功,心中不平,於是擺出各種各樣的說辭,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試圖身遠心近繼續影響劉玄德,好將征伐西川的功績抹掉一半。
  想到這裡,龐統一反常態,執拗地諍諫道:“在下不才,也略通天文。我已算過太乙數,罡星在西,正應主公得西川,並非兇事呀。太白臨於雒城,則是蜀將冷苞被斬,已應了凶兆。故主公不必疑心,還是應儘速進兵,老是讓魏延、黃忠駐守涪水一線終究不是辦法呀。”
  經不住龐統一再催促激勵,第二天劉玄德便動身離開涪城,親往前線去了。
  “雒城乃西川第一險要,如何方能打碎其不破之神話?”劉玄德展開先前張松贈他的西川四十一州圖,入神地看著。
  法正在地上作圖,指著圖說道:“雒山以北有一條秘密小路,沿著此路翻越過山,便可直達雒城東門。山南也有一條偏僻間道,由彼處向前可通雒城西門。劉皇叔可將此圖與張鬆的繪圖對照起來看,便自然明白了。”
  兩相對照仔細一看,果然不差。
  劉玄德頓時信心大增:“將人馬分為兩軍,龐統先生率一隊人馬由北進發,我領兵自南路進發,你我在雒城會合!”
  龐統的表情似有不滿——北山之道稍寬且坦,較易翻越,而南山之道則極為隘陿,又多險阻。
  看見龐統如此表情,劉玄德笑著解釋道:“昨夜夢見怪神,手執鐵如意將擊我右臂,直到今早尚覺有痛感哩,故我不得不掛念先生的安否呀。又或者先生可繼續守涪城,如何?”
  龐統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
  待到出兵之日,龐統的坐騎莫名其妙突發驚狂,折斷了右前蹄,且將他從馬上掀落在地。
  劉玄德見龐統落馬,趕忙下得馬來,將他扶起,問道:“軍師,坐下馬為何性情如此犇劣?要不要換一匹坐騎?”
  龐統一面拄著腰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搖搖頭道:“不不,乘此馬時久,已經習慣了,再說之前它也從來沒有如此暴烈過。”
  劉玄德皺了皺眉頭。將帥臨出陣前發生如此事情,可絕對不是什麼吉兆。於是,他牽起自己所乘雪白的盧的韁繩,對龐統說:“軍師可騎這匹白馬,它極為馴熟,絕對萬無一失!”便將的盧馬贈與龐統。
  君恩拳拳,登時令龐統心頭一熱,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再三拜謝之後,換上白馬,便與劉玄德分手,往北邊的山路而去。
  誰也不曾料想到,讓龐統從相對容易的北路進擊,事實上卻直接導致了龐統慘遭殺身之禍!
  蜀軍屈指可數的名將張任,加上蜀中猛將吳懿、劉璝等人因先前大將冷苞被捕殺,正聚集在一起商議,欲為其報仇雪恨,忽聽得前陣探子來報,劉玄德大軍兵分兩路,悄悄由南、北山路向雒城進發。
  “太好了!今番正是報仇雪恨的好時機!”
  張任與諸將一面做好萬全準備,一面又選派了三千名弓箭手,埋伏於山道險阻之處,便只等探子的第二報。
  “來了!已經看見了!”探子氣喘吁籲跑來向張任報告,“將軍所料果然一點兒不差,往這裡來的敵軍主將騎一匹雪白雪白的白馬。敵人全軍在這位主將指揮下,正不顧危險朝山上攀登而來!”
  “來的好!”張任聽了一拍大腿樂起來,命令三千弓箭手:“騎白馬者一定便是劉玄德!待敵兵逼近時,只管照準騎白馬者,箭矢石炮統統朝他猛射,一支箭一顆炮都不要留!”
  眾人得令,立即拉滿鐵弓,迫不及待躍躍欲發,只恨敵人來得遲。
  時值季夏,長夏即將過去。
  草木抵不住盛暑盡皆枯萎了,龐統率領的人馬卻一個個顧不得汗流浹背,頭臉像蒸籠裡的饅頭似的,迎著蟁虻的嗡鳴和灌木的芒刺,十步一歇氣,二十步一抹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在山路上躋攀。
  仰頭朝天一瞧,只見前方道路逼窄,兩側絕壁合閉,樹木相交,鬱鬱蒼蒼,真的是步步峻隘,險象叢生。
  來到一個芘蔭處,龐統打了個寒戰,問一名隨行的蜀軍降兵:“如此險峻的山道,大概除了西蜀,別處也沒有了吧。此地叫什麼地方哩?”
  蜀兵回答:“此地名叫落鳳坡。”
  “什麼,落鳳坡?!”龐統臉色頓變,急急勒住了馬。
  ——我道號鳳雛,此地卻喚做落鳳坡,豈不是大大的不吉麼?
  隨即撥轉馬首,對後面的兵士喊道:“回去!快回去!改道從別處上山!”喊罷,舉鞭朝空中一揚,發出一聲清亮的鞭哨。
  哪里料想,這一聲鞭哨卻成了催他死於非命的信號。
  霎時間,隆隆的石炮聲和火箭聲四處響起,彷彿山峰崩塌一般令人魂飛魄散。
  “啊……”箭如飛蝗,只朝騎白馬者射來,可憐龐統無處藏身,連同胯下的“的盧”白馬登時血染大地,這位空懷稀世才略的英豪竟這樣慘死於亂箭之下!時年僅三十六歲。
  蜀將張任一心以為白馬的主人即是劉玄德,此時立在絕壁上遠遠望見龐統被射殺,頓時歡天喜地喊道:“敵軍主帥已被射死了!主帥既死,餘下的荊州殘兵一個也不要漏,給我統統殺光,填滿整個山谷!”
  蜀兵的歡呼聲震天價響,咆咻四野,勢不可當地朝龐統所率人馬殺將過來。荊州兵如釜中之魚只管逃命,哪裡還顧得上同敵人相搏廝殺?一絲戰意都沒有了。這一通殺戮,直將荊州兵殺得人仰馬翻,屍橫遍地,僥倖攀上山坡或死命從谷底逃脫的兵士,也被身手敏捷的蜀兵先後追上,無一人躲過槍戈刀劍的戕殺。
  而此時,先鋒魏延率領的人馬已行進至前方,與龐統所在的中軍扯開了老大距離。
  “後軍與敵人接戰了!”接到傳令,魏延便想:“敵兵的戰術是要切斷我先鋒與主隊的聯絡!”於是命令部下向後回兵救應。
  途中來至一個貼著絕壁蜿蜒而過的洞門似的地方,而此處正是張任率兵埋伏之處,無數箭矢和岩石飛雨流瀑一般從上往下狂瀉不止。
  “不好!有伏兵!”
  “前面人馬屍骸和岩石堵住了洞門,無法通過啊!”
  前面的兵士紛紛攘攘地朝後退,前後擠作一堆,魏延一時也進退無計。
  “既如此,只好單獨前進直搗雒城,與取南路翻山而往的主隊會合!”
  想了想,魏延便撥轉馬首,仍舊依照原定計劃向雒城進軍。
  好歹越過雒山,自西面山麓順山而下,就看見雒城的西城郭近在眼前,蛾眉門、斜月門、鐵鬼門、棘冠門等高大建築倚山而矗,城中翹曲的簷脊盤錯,瓦屋綿亙,連闕曠宇。
  各個城門一見敵兵突來,登時鳴響警鼓戰鉦,蜀兵有如濃煙滾滾噴湧而出,將魏延及其部下團團圍住。
  “統統殺了,一個也不要漏掉!”
  負責指揮的便是吳蘭、雷銅,二人俱是赫赫有名的蜀中勇將。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撇下後軍於不顧,獨率先鋒部隊沖入敵陣的魏延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心理準備,他也顧不得前後左右了,只管奮力血戰,見著眼前的敵人便砍,直殺得精疲力竭。
  突然,背面山上又響起一陣金鼓,喊聲震天,又一隊人馬捲起刀槍的怒濤,加入進這血沫飛濺的大血河中來。
  ——太好了!是劉皇叔的人馬吧?
  魏延剛要高興,不想來者卻是敵將張任的兵馬。
  ——完了,今番算是全軍覆滅了!
  氣盛不服輸的魏延這下也徹底絕望了。
  孰料,從南面山路上又殺來一彪人馬,為首一員大將高聲喊道:“黃忠在此,魏延放心!”
  原來是劉玄德的先鋒部隊趕來,不多時劉玄德的中軍主隊也殺到。兩軍戰力一下子變得旗鼓相當,難分高下,交戰也演變為真正的激戰。劉玄德尋不見龐統,心下生疑,便下令退兵:“撤退!快返回涪城!”
  於是大軍突破層層街道關門,如潮水一般蜂擁而出。
  關平、劉封等留守將士打開城門,將劉玄德等迎入城內。
  從潰逃回來的將士口中,劉玄德終於得知:“軍師龐統慘死在山中一個叫落鳳坡的地方!”他的悲慟可想而知。
  “莫非是上天早有預兆?”想起出陣前的種種異樣,劉玄德悔恨不及。
  長庚西落之後,劉玄德命兵士築起祭壇,為死去的龐統招魂,遠征將士無不在壇前稽首而拜,淚沾衣袖。
  魏延、劉封等年輕武將皆咬牙切齒地發誓道:“誓將雒城踏平,報軍師之仇!雪我軍之辱!”而劉玄德則愁容不展,只下令緊閉城門,堅守不出:“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
  與此同時,劉玄德命關平星夜火速馳往荊州,交給孔明一封書信。
  三十六破軍星
  七夕之夜。城內各處張燈結彩,街道上歡聲笑語。
  孔明依往年慣例,一面留守荊州城,一面負責籌辦盛大酒宴,犒慰城中諸位大將。
  長夜將曉、天色微明之時,一顆碩星發出異樣的光,向西方飛去,忽然間,流光四散,溶溶曳曳地拖著一縷白色光煙,好像“咯噔”一下瞬間閃滅似的,被吸入大地。
  “啊,破軍星!”孔明驀地一驚,不禁輕輕叫了一聲,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手中的酒杯也掉落在地。
  滿座客人醉意頓消,連忙放下手中酒杯問孔明:“軍師,為何如此嗟驚哀傷?”
  孔明道:“諸公,自今日起各位切記不要遠行,數日之內必有凶報!”
  不出所料,七天之後關羽的養子關平奉使從征地趕回荊州。
  “軍師龐統戰死!主公及所有將士眼下只得困守城內,四面皆敵,如今是進退兩難啊!”說著,關平取出劉玄德的書信,交給孔明。
  孔明看罷頓時悲極而泣。當下便命令做好起兵準備,要前去救援主公。不過令孔明略感頭痛的倒是接替自己負責留守荊州的人選。
  慎思之後,他下定了決心:“關將軍,你與關平等留守荊州,既須防備東面的孫權,又須防備北面的曹操。主公出征期間寸土也不得丟失,一定要牢牢守住!此責任不輕,意義遠在入蜀徵川之上,故我只有託付給將軍了!還望將軍念往昔桃園結義之情,力保荊州!”
  關羽當即回答:“既說到桃園結義,我還有什麼話好講哩?請軍師放心,速速往西川去吧,荊州的事情就交與關某好了!”
  “好!”孔明又將劉玄德臨行前留下的荊州總帥之印綬交到關羽手上,關羽拜受後感激而道:“雖只是暫時司掌一國大事,關某必定全力以赴,萬死不辭!”
  孔明心中稍許不悅。關羽動輒凜然而輕死,然而作為司掌一國大事的人,卻多少令人對他負責留守放心不下。於是孔明試著問:“將軍擔此大任,想必是萬無一失……倘若東吳的孫權和北方的曹操同時來犯荊州,將軍打算如何遏防啊?”
  “自然是將兵馬分作兩軍,各守一路,擊潰一敵,再討另一敵!”
  “危險危險!如此荊州則難保矣!我給你留下八字兵法,望將軍謹記!”
  “哪八個字?”
  “北拒曹操,東和孫權——將軍千萬不要忘記才是呀。”
  “嗯……有道理。關某一定銘記肺腑!”
  “拜託了!”
  於是荊州的印綬正式交與關羽執掌。
  一同留守的將臣文有伊籍、糜竺、向朗、馬良,武有關平、周倉、廖化、糜芳等,一班人輔佐關羽共守荊州。
  孔明親自統兵入蜀。命張飛為大將,率一萬騎荊州精兵,自己則率不足一萬人馬,分別沿湫仄狹窄的水路和偏險崎嶇的山路同時進發,並叮囑張飛:“將軍領一軍經巴郡(今重慶市)西取雒城,我軍以趙雲為先鋒,溯江而上,由水路徑往雒城。”
  分兵啟程這日,孔明於野外支帳設宴,與張飛等諸將舉杯共祝:“你我各爭急先,看看哪一路先入雒城!預祝一路順利。保重!”
  臨別之際,孔明忠言勸告張飛:“西川風土育英武,似將軍這樣的豪傑不在少數,加之彼地地勢險要,稱得上是劍山刀谷,故將軍切記勿輕率進兵。此外須對部下嚴加約束,萬萬不可盜掠虐殺,所到之處慈憐百姓,安撫老幼,以德服眾可也。對待麾下士卒,則既須軍律峻嚴,又萬不可動輒因小過而悁憤鞭笞拷打。總之,還望將軍進兵神速,早取雒城,建立頭功!”
  張飛拜謝過後,便踴躍出發。
  話說張飛率領一萬騎荊州精兵徑取漢川路,所向披靡,同時軍紀嚴明,絕無掠奪殺戮之類失道的行徑,故而極受所到之處軍民的擁戴,大家望見他的大旗便紛紛來投奔入伍。
  臨近巴郡。守將嚴顏也是一位巴蜀名將,雖然年事已高,卻依舊能拉滿鐵弓、旋舞大刀,且罡氣凜凜,武者風骨絲毫不減當年。
  張飛行軍至城外十里,派使者進城向嚴顏傳話:“嚴顏老匹夫,見了我張飛的大旗還不快快出城受降?再磨磨蹭蹭不肯爽快投降的話,小心我將城郭搗個粉碎!血滿全城!”
  “簡直叫人笑掉大牙,你個喪家的瘦狗也敢說大話!”嚴顏命割去使者耳鼻,逐出城外。
  張飛實在氣得了不得,咬牙睜目:“畜生,等著瞧!今日之內,我就叫整座巴城化作一片瓦礫!”他披掛上馬,引兵直奔城下塹壕邊。
  但巴郡卻城門緊閉,只是堅守,誰也不出來應戰。非但如此,守城將士還一個勁兒地從箭垛上探出腦袋毀罵,直將張飛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得好!可不要忘記你等今日罵過的話!”
  張飛於是命兵士對巴城不斷發起猛攻。誰知一直持續至天黑,城卻紋絲不動,硬是攻不陷。沿著城壁往上攀登的兵士,在敵兵無數箭矢的猛射之下,無一倖免,全都做了填埋城壕的雜草。
  無奈,張飛只得下令先在野外紮下營來,次日一早又繼續猛攻。此時嚴顏的身影終於出現在箭垛上,他朝著城下呵呵一笑,戲弄著道:“先前不是通過使者之口說過要讓我軍血滿全城的麼?如今倒是攻城之敵的血漿塗滿了城壁呀!哎呀呀,幹得不壞嘛,辛苦辛苦!”
  張飛的臉色已如朱漆塗抹了一般,胸中怒火萬丈。只見他虎髯一張,咧開大嘴怒喝道:“好!待我活捉了你個老匹夫,非生吞活剝了不可!”
  話音剛落,一聲響弓震顫了清晨的空氣,“嗖——”一支箭應聲而至。
  就听見張飛“啊!”地驚叫,迅即將身體緊緊伏在馬背上。箭矢射中了他的頭盔,幸好沒有射穿,不過一陣猛烈的金屬衝擊仍舊令他從腦頂一直痛到鼻樑,眼冒金星,彷彿要躥出火來似的。
  任是個猛張飛也經不住這般衝擊,他頭暈眼花,搖搖晃晃,只得下令:“今天先就此收兵,撤!”便匆匆閃回後軍去了。
  ——蜀中果然有豪傑啊!
  張飛為敵將而感慨可是絕無僅有的事情。他在對對手肅然起敬的同時,也明白了這個道理:不可單憑勇氣和蠻力去攻城克敵,這樣做只會事倍功半,費力卻不成功。
  巴城的一側緊依丘陵,張飛於是登高向城內俯瞰。只見城中兵力部署整然而有章法,著實難以突破。尋思了一番,張飛挑選數名嗓門兒洪亮的部下,命他們朝城內喊話,竭盡所能將城內守兵辱罵不止。豈料城內兵士仍舊固守不出,全然沒有將其當對手。
  張飛又施一計:派少數兵士接近城下,佯作逃回之狀,打算誘敵人出來追殺,然後反將其捉拿住,並乘勢自城門殺進去,一舉佔領全城。
  嚴顏一笑置之:“他的戰術簡直如同小兒遊戲,只配讓人抱腹絕倒罷了!”
  嚴顏只是冷眼看著張飛一籌莫展的模樣,就是不入他的圈套,這讓張飛越發無計可施了。
  三十七割草部隊
  正在計窮慮極、急得抓耳撓腮之時,張飛突然又心生一計。人生,往往便是如此。
  “列隊集合!”張飛召集起七八百名兵士,命令道:“從今日起你等各執鐮刀鋤鍬,沿大小山路,割草餵馬。盡量朝巴城背後的深山里去!”
  這支奇特的割草部隊於是遍散於山中,忙碌起來。
  第二天、第三天,割草部隊照舊進山,割草,將大捆大捆的馬草運回營中。
  城中的嚴顏聞聽後大感疑惑:“這個張飛究竟打的什麼主意,為何每日進山割草不止哩?”
  先前於城外整日叫罵挑戰,城裡卻只管閉門不出,根本不與其對陣,弄得張飛欲攻不能卻又無計可施,以致悶悶不樂,絞盡腦汁——這點嚴顏倒是有所覺察,可為何突然之間放鬆了攻城行動,反而讓兵士散散漫漫進山做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嚴顏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了。
  “你等扛上鋤鍬,去后城門處集合!”
  嚴顏挑選了十名精明能幹的探子,命其日暮時分集合於后城門處,然後交代了一個秘密任務:“你等趁夜出城進入後山,待天明之後若見張飛的兵士上山,便巧妙地混入其割草部隊中,並隨之一同進入敵軍主陣,只消查明敵人究竟在做什麼、有什麼打算,即設法脫出敵營儘速回來向我報告。所報情報準確無誤者,本將自然有賞!”
  十名探子得令後假扮成割草兵士,趁著夜色很快便消失於山中。
  第二天傍晚。張飛麾下兵士像往日一樣,將收割的草茅搭在馬背上馱運回陣中。忽然看見張飛的身影,其中為首的兵士立即上前報告道:“將軍,並非我等顧惜身體不肯勞碌,其實要想探尋前往雒城之路,實在不需這般辛苦地割草伐木,巴城后城門外有一條間道,向西出巴郡便可直達雒城,為何不走這條偏僻間道而要另尋其他路徑哩?”
  張飛將眼珠子瞪得老大:“什、什麼?居然有這樣一條間道?混賬東西!既如此為什麼一直閉口不說?!”
  張飛一聲大喝,彷彿獅子怒吼似的,不僅割草的兵士聽了渾身哆嗦,全軍上下也無不打戰。
  “……其實,我等也是這幾日去山中割草時才剛剛發現的。”
  “還磨蹭什麼?立即做好出發準備!巴城不必管他,一路直搗雒城才是我軍進兵的目的。傳令:即刻起灶做飯,馱好輜重!”
  進軍號令既下,黑夜中的營陣頓時一片緊張混雜。
  二更時分,兵糧準備完畢。
  三更時分,兵馬整隊成軍。
  四更天,藉著月光,踏著宵夜露水,張飛率人馬起寨,悄悄往山後的隱蔽小道疾行而去。一路上,人銜枚,馬去鈴,盡量不出一點兒聲息。
  此時,奉嚴顏之令混進張飛營中的探子早已趁黑脫逃出去,直奔城內。
  第一個回城的探子與之後陸續趕回城的探子所說如出一轍,毫無二致。
  “這下得了!”嚴顏高興地一拍手,“看來是城中連日不應戰,張飛終究氣惱不過,乾脆避開巴城,經由山後偏僻小道徑自往雒城去了。愚蠢呀愚蠢,張飛,這正是我所期盼的!”
  嚴顏將城中全部守軍分為數股,分別埋伏於間道的各個要害地方,便只等張飛大軍撞上門來。
  估摸張飛的先頭部隊與主隊越過山頂時,其馱載輜重的車馬尚落後一大截,此時以鼓為號,伏兵齊出,一舉將敵軍攔腰截斷,隨後分頭痛擊,將其乾淨利落地就地全殲!——嚴顏向麾下諸將如此吩咐道。
  透過灌木叢影的縫隙,清楚地看見張飛人馬的先頭部隊與主隊黑壓壓地從眼前通過。接著,又看到了張飛的身影!當後面輜重部隊影子隱隱約約出現的時候,嚴顏使勁擂響了戰鼓,作為出擊的信號:“給我殺!”
  四面伏兵喊聲震天,一齊躍出,先將行進中的敵人一截兩段,隨後返身將後面的輜重部隊包圍了起來。
  怎料,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分明親眼看見隨主隊從面前經過的張飛,竟然從輜重部隊中奮身躍起,朝著嚴顏大喝一聲:“嚴顏老匹夫,快快拿命來!”
  嚴顏驚得仰天朝後,差一點兒從馬上滾落在地。
  扭頭看去,只見眼前這位將軍豹頭炬眼、燕頜虎髯,手中執一柄丈八蛇矛,胯下騎一匹深烏馬——沒錯,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猛將張飛!
  “呵呵,幸會,幸會!張飛不要走,我今日便與你一較高下!”
  當著麾下諸將的面,嚴顏不得不硬著頭皮應戰,他毅然決然地朝著張飛的丈八蛇矛迎了上去。
  “老匹夫,不自量力!”張飛冷笑一聲,也不挺大矛,只伸出一條猿臂輕輕一抓,便揪住了嚴顏的勒甲帶,隨即吆喝道:“瞧好了!”將他朝身後兵士中一扔,拋在地上。
  嚴顏是個武藝高強之人,被這一扔,倒沒有摔得太難看,只是踉蹌趔趄了好幾步。他穩了穩身子,隨即與圍在四下的敵兵展開群戰,但畢竟年邁力衰,戰了數個回合終於力竭,被敵兵一哄而上反剪雙手綁了起來。
  原來先前率領主隊從眼前經過的,竟是張飛從部下中挑選出來跟自己長得很有幾分相像的替身。而先鋒部隊此時也折返回來,將敵兵徹底圍困住。
  “嚴顏已被我軍活捉了!餘下投降者饒他不死,倘若膽敢刀槍相向者,定將他四分八裂,扔去餵狼!”
  張飛一聲大吼,敵兵爭先恐後地丟掉刀槍戈甲,一多半人當場便投到了張飛麾下。張飛於是得以順利進入巴城,並且發布了三條軍令:不得犯民;
  不得破壞舊城文物;
  愛撫舊臣士民。
  軍令一出,巴城軍民無不額首稱頌:“這個張飛將軍與聽聞中的大不一樣哩!”對他頓生好感。
  張飛又命人將嚴顏五花大綁地推至堂前。
  嚴顏見了張飛卻執節不肯下跪。
  張飛怒目圓睜,咬著牙叱責道:“大將在此,為什麼不下跪?!難道不懂得禮數麼?”
  嚴顏冷笑一聲,全無懼色回答說:“我從來不知道對敵人還有什麼禮數!”
  張飛從堂上驅步而下,手按佩劍:“老匹夫!你說什麼昏話?若是還不肯降我,我立時叫你腦袋落地,你信不信?!”
  “是麼?……啊,頭顱呀,伴隨我多年的頭顱呀,如今就要與你作別了啊!……張飛!休要遲疑,要砍便砍吧!”嚴顏竟主動伸出脖頸。
  猛地,張飛繞到嚴顏背後,解開縛綁住雙手的繩索,隨後牽著他的手將他邀至堂上扶在中間坐下,又屈膝跪下道:“嚴顏老將軍真不愧是個豪傑,武將之節義不容半點兒羞辱!先前我言語多有冒犯,請勿見怪!”
  “呵呵,你也知道節義哪?”
  “難道你沒有聽說過麼,劉皇叔、關羽與我三人的桃園之誓?”
  “哦,聽倒是聽說過。你張飛一個粗人尚且如此,劉玄德和關羽更不曉得是怎樣的義士呢!”
  “如何呀,將軍願不願意與這樣的人共同為百姓安天下?”
  “想不到你說話倒是如此絕妙!”嚴顏深感張飛恩義,於是自願降伏,並且獻上入川之計:“從這里至雒城,途中的關門大小共三十七處,倘使逞兵力之強而橫蠻硬闖,即使百萬大軍耗時三年恐也難以逾越呀!但此一路皆在老夫掌握中,若是以嚴顏為先鋒,只需如此如此,將各處關門守將盡皆喚出來拜降,則將軍不需張弓支箭,諸守將自然望風歸順。”
  果然,張飛拜了嚴顏為先鋒,自己領軍隨後。確實如嚴顏所說,所到之處毫無抵抗,關門洞開,城道盡掃,兵不血刃便一路暢通。
  三十八金雁橋
  飛腳信使將孔明的返信快馬送達劉玄德手中。書信是孔明統兵離開荊州當天即七月十日發出的。
  “哎呀!兵分水陸兩路,齊頭並進,刻不待時地朝這裡趕來——寫是這樣寫,可要我等到何時呀?軍師、張飛何日才能到達此地呀?”
  困在涪城內的劉玄德每日翹首期盼,一心只等孔明入蜀相助,雲霞行空,渡鳥孤啼,也會引得他仰起頭急切地望上好幾眼。
  “皇叔,我近日看城外敵兵之態,似乎敵兵對於我軍堅閉不出不勝厭苦,不想久拖長持下去,兵士個個皆有弛惰渙散之態——倘若等軍師的援軍一到,則恐反而士氣高漲起來。所以我覺得,不必一味等待援軍,應該趁敵兵弛惰渙散之際出其不意衝蕩之,一舉制勝,這樣便可以提前進入成都啊。”一日,老將黃忠向劉玄德如此建議道。
  向來謹小慎微的劉玄德聽了也心有所動:“嗯,有道理。”
  探子帶回來的消息也證實了黃忠的判斷。於是劉玄德命令果斷行動,籠居涪城近百日的荊州遠征軍終於打破樊籠,主動出擊了。
  自然,採取的是半夜三更的奇襲行動。不出所料,露營野外的蜀兵毫無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倉皇逃散。荊州兵不僅繳獲許多兵糧、武器,甚至一口氣追擊至雒城下。
  潰敗的蜀兵躲入城中後,緊閉四門,看樣子是蜀中名將張任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這一切。
  雒城南面有兩條山道可通,北面則鄰接大江涪水。
  劉玄德親自率一撥人馬攻打西門,黃忠、魏延二人則領兵攻打東門。
  怎料,雒城就是紋絲不動,攻不下。
  整整四日,荊州兵士手腳幾近癱軟,嗓子也喊啞了,不間斷地從東西兩門合力進攻,卻仍無功而返。
  張任對其餘諸將說道:“現在差不多是時候了!”吳蘭、雷銅二將也認為時機剛剛好。
  原來,到目前為止蜀軍尚未全心全意投入戰鬥哩,只是施計將劉玄德軍隊誘引出來,且故意死守,只等著敵人自然疲弊怠忽。
  蜀兵悄悄出了南門,沿山道繞個大圈子迂迴至陣前,與此同時,北門一股蜀兵則趁黑夜沿江而下,登上對岸,做好了切斷劉玄德退路的準備。
  “城內只需百姓留下防守便可,除了少數人馬,所有將士統統出城,今番務必將劉玄德的人馬全殲!”張任自信滿滿地道。
  狼煙為號,銅鑼、戰鼓一齊擂響,喊聲如潮,震天動地,城門打開了。
  此時正是日頭西斜時分。
  接連數日,劉玄德的人馬攻堅不下,此時困疲不堪,兵不荷槍馬不嘶鳴,正忙著起炊造飯哩。可以想像,想要抵抗但已經來不及了——
  恰似黃河大決堤一般,舉目四望,只見人仰馬翻,全都化作濁流倒捲而瀉,向四面八方鋪散開去,千軍擁沓,無人能阻。
  “統統給我殺盡!”
  “往前衝!”
  先前自山江兩路迂迴而至的蜀兵摩拳擦掌,來了個舒舒服服的守株待兔似的陣地戰,吳蘭、雷銅及其麾下將士幾乎個個殺到手軟。
  “嗚呼!此情此景為何昨日就沒有預想到呢?”劉玄德將頭深深埋在馬背上,漫無目的,魂不守捨地急急奔逃。
  他扭頭朝四下里張望了一下,身旁空無一騎。秋風啾啾,尖細而淒切。星光輝朗,但所幸是黑夜。
  劉玄德策馬揚鞭,趕著疲憊的馬兒一個勁兒在山路上疾馳。
  身後,蜀兵的追殺聲總也甩不脫,一刻不停地尾隨著他,山坡上、山谷間盡是蜀兵的喊聲。
  “莫非老天也棄我於不顧了麼?”劉玄德情難自已地哭泣起來。恰在此時,聽得山上傳來一陣嘈雜,又一彪人馬加入戰場中來。劉玄德抹掉眼淚,心裡暗暗做好了最後的打算。
  “前面好像是敵人一名將軍哩,快給我捉住他!”來軍中一聲大喝,傳到了劉玄德耳朵裡。
  隨即,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響起:“稍等!千萬不要造次!”隨著話音,隊伍中一名將領一面製止麾下將士,一面縱馬突至劉玄德近前。劉玄德睜大眼睛一瞧,那人竟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3:59
歐桑
  “啊,是你?!”
  “啊,這不是哥哥麼?”張飛說著迅速跳下馬,牽住劉玄德的手,百感交集,不由得淚水噙在眼眶裡。
  蜀兵已追至山腳下。事態緊急,張飛顧不得解釋,只好將一路上的經過留到以後再詳細說,他立即命全軍將士做好作戰部署,迎頭反擊蜀兵,將其殺退好幾里。
  蜀將張任眼見敵方忽現生力軍,且勇猛強悍,以銳不可當之勢一口氣竟追擊至城下,急忙下令:“快收起吊橋!關閉城門!”
  後人讚曰:當日荊州遠征軍戰敗,劉皇叔理應殞命,卻鬼使神差般地正好遇到翻越千山萬水、穿越巴郡、在嚴顏帶領下長驅直撲雒城的張飛援軍,就像約定好了時日似的,分毫不差,從而得以從九死一生的險境中脫逃,此一遭遇不單單是奇蹟,更是印證了劉玄德與生俱來具有齊天洪福,所以日後才能當上蜀漢皇帝也。
  不管如何,劉玄德總算是平安無事回到了涪城。
  張飛告之以嚴顏之功,劉玄德當下脫下身上的黃金鎖子甲賜予嚴顏,謝道:“此乃略表我的謝意而已,請老將軍受納!若不是老將軍,我義弟豈能一路踏破三十多處關隘到此,救出我劉玄德呢?”
  又因為嚴顏勸降之故,途中三十餘座關門皆兵不血刃望風而降,張飛的人馬非但沒有折損,加上倒戈投誠的蜀兵,反而多出數倍來。
  如此一來,荊州兵在兵力上略佔了上風。雒城內的蜀軍哪里料到這一點,數日後吳蘭、雷銅二將竟然領兵出城與荊州兵展開陣地戰,結果中了張飛、黃忠、魏延等人設計的圈套,大敗一仗不說,二人也一同做了俘虜,且二話沒說,當場便倒戈投效劉玄德。
  “真是不知廉恥、沒用的東西!”雒城內吳懿、劉璝等聽說後咬牙切齒齊聲罵道,隨後又建議:“情勢既已至此,我們如今只有一面做拼死一搏,勝負在此一舉,另一面趕快向成都告急,請求增派大軍才是!”
  張任心情沉痛地道:“如此當然甚好。不過,不妨如此這般……”他說著取過紙筆來畫了張作戰圖,與兩個人交頭低語了一陣。
  第二天,張任一馬當先率一隊人馬衝出城門。
  張飛見了,立即舞動長矛迎上去:“張任就是你吧?”
  二人拍馬上前,戰了十數個回合,張任忽然暗叫不好,便扭頭敗逃而去。張飛哪里肯放他跑掉,想也沒多想便縱馬追了上去。
  城北自山腳至山谷,一直連通至涪水岸邊,地形極為複雜。張飛與手下一小股人馬追著追著不見了張任的影子,正在四下里尋找,忽聽得山谷中戰鼓齊鳴,周圍山上則應聲豎起敵方旗幟來。
  “給我將那個一臉虎髯的傢伙拿下!”
  蜀兵重兵圍了上來,轉瞬間將張飛的部下殺得一個不剩,張飛使出渾身氣力隻身一人勇戰眾敵,終於殺開一條血路,朝涪水方向逃奔。
  “膽小鬼!”蜀將吳懿一面罵罵咧咧一面拍馬追去,孰料與此同時,從江堤上騰地躍出一員大將,斜刺裡朝吳懿舉槍刺來,吳懿只得勒馬應戰,沒幾個回合,手中的家甚被對方一槍挑開,被順手一提拎生擒了過去。
  “張飛!張飛!是我,是我呀!快回來,與我一同擊殺這些爛兵鳥將!”
  這位大將朝著張飛的背影大聲喊道,張飛心想這是誰哩?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同兵起荊州、同孔明一隊擔任先鋒的常山趙子龍。
  舟行千里,沿著長江溯水而上,穿過迫窄隘險的峽道,孔明的人馬總算到達了涪水。
  再說趙雲消滅蜀軍殘兵之後,問左右:“軍師大概已經進入涪城了吧?”
  當聽到肯定的回答,趙雲立即道:“趕快進城!”
  押著途中生擒的蜀將吳懿,趙雲一眾人回到了涪城。
  劉玄德好言好語問吳懿:“你可願意投效我?”
  吳懿素來仰慕劉玄德的人品,如今既已進了劉營,便沒啥說的了,立馬錶示願意降服。
  孔明也已經入城,他對吳懿等蜀中降將以上賓之禮一番款待之後問道:“雒城中守軍現有兵力多少?力挺劉璋之子劉循的輔將張任是何許人? ”
  吳懿對曰:“劉璝倒不值得一說,不過張任可是個智謀機略樣樣出眾的人物,稱得上是蜀中數一數二的名將。有他在城中坐鎮指揮,雒城可不易得手啊。”
  “那麼,依將軍之見,應該先捉了張任然後再攻城?”
  孔明彷彿與三兩知己品茗鬥茶似的輕描淡寫地談兵論法,這令吳懿心生狐疑:此人向來便好大言不慚吹法螺?抑或是腦子有點兒問題?他不禁朝孔明臉上投去兩道異樣的目光。
  第二天,孔明由吳懿做嚮導察看了附近的地勢。
  回到營中,孔明立即喚來魏延、黃忠二人,吩咐道:“離金雁橋南五六里,兩岸盡是蒹葭,是設伏的好地方。你二人可領兵前往埋伏——開戰之日,魏延率鐵槍隊千人埋伏於左側,看見敵兵到來便一齊躍出,殺他個措手不及;黃忠率長刀隊千人埋伏於右側,只管照敵兵的人腿和馬腿砍,殺散敵軍。張任見情勢不利必定會往東面的山地小路逃竄,正好在那裡捉他。”
  接著,孔明又向張飛、趙雲分別傳授計策。觀其運兵遣將,就如在棋盤上悠閒地擺弄棋子似的。
  雒城下,金鼓大震。這是荊州兵向城內守敵來挑戰了。
  張任站在敵樓上向下張望,捕捉著戰機。看到進攻兵士後軍缺少相互接應,張任不禁暗思:“哼,孔明的陣法有破綻哩!”他心裡想著盡量讓敵軍靠近,然後將其一舉殲滅。
  荊州兵衝近城壕,開始沿城壁向上攀登了。
  “好!出擊!”
  頓時城門大開,蜀兵從裡面向外猛突。與此同時,埋伏於南北山腳下的城內守軍也兩下合攏過來,恰似大鵬的巨翼,將進攻敵兵團團圍住。
  潰亂、慘死……劉玄德的軍隊節節往後敗退。
  “今日就是你等的絕滅之日!”張任按捺不住,親自衝到陣前指揮,並且舞起長槍左挑右刺,奮勇殺敵,一心只想將荊州兵徹底斬盡殺光。這一殺便不知不覺殺出數里,一直衝過金雁橋二里多。
  “不好!”他不經意間回頭一看,卻發現後面有一彪敵軍,最要命的是金雁橋早已被毀壞得一塌糊塗,沒了退路。
  “小心!敵將趙子龍就在後面!”
  張任指揮蜀兵正想返身迎敵,不想從左右兩側茂密的蘆葦叢中伸出無數的槍尖來,急如雨密如絲,蜀兵只得以刀槍且擋且退,擠作一團,此時另一面又突出無數的薙刀,專朝馬腿和人腿上砍將過來。
  “趕快向南面退兵!”
  不曾想南面也已被荊州兵佔領,不得已蜀兵只得沿著涪水的支流,朝東面的山地潰逃。
  涉過淺淺的河床,爬上河灘,前方便是一片曠野。——誰料想,曠野上早有一隊敵兵列著古怪的陣勢,豎著錦旗簇擁著一輛四輪車等候在那裡。
  “哎,前面坐在車上手搖羽扇向我招手的人是誰呀?”張任向部下將士問道,身後不知是誰回答:“那應該就是投效劉玄德不久的軍師諸葛孔明吧。”
  “哈哈,哈哈,那便是孔明?”張任聳聳肩膀,失聲笑了起來。
  ——張任為何要發笑?
  原來圍在孔明四輪車周圍的,盡是些衣冠不整、看上去就極其羸弱的老兵,抑或是肥頭大耳、動作笨拙的兵士。
  “哼!眼前親眼所見的孔明與之前早有耳聞的孔明實在相差太遠了!都說孔明用兵神速,堪比孫子、吳起,幾百年來無出其二,我今日看他排的那陣勢,還有那頹靡的士氣,算得了什麼呀?有其名而無其實。踏破他就如同踏一堆廢物一樣容易!給我殺,殺光這些塵芥之兵!”
  張任一聲令下,身後尚餘的數千個兵士一齊發出吶喊,向前衝去。
  四輪車倉皇逃走。左拐右轉,狼突豕竄一般狼狽。
  “餵!車上的白痴停下,不要走!”
  張任策馬向前躍衝,他對護衛四輪車的雜兵看也不看一眼,伸出巨腕便向車子抓去,眼看就要觸及車蓋。
  “瞧好吧!”猛然間響起一聲叫喊——卻是從腳底發出的。不等張任弄明白怎麼回事,只見一名強健的敵兵自下往上捉住了馬腿,在使勁朝後扳哩!
  “撲通!”
  張任身不由己跌下馬來。隨即,又有一人向他跳過來,擰住他的胳膊就要縛。張任心中吃驚不小:作為一名普通兵士,對方的氣力也太生猛了。
  也難怪張任詫訝,其實這兩個敵兵正是混雜在兵士中的張飛與魏延二人。
  至於金雁橋其實也未完全被毀壞,看到張任斷了念想,棄了退路往涪水的上游支流而去,趟過淺灘繞道往雒城方向逃奔,隱藏於蘆葦叢中的荊州兵馬立即推起四輪車過了橋,搶先到達對岸等候著他哩。
  從山地逃至山谷的蜀兵或是被殺死,或是繳械投降,無一漏網。前兩日剛剛從成都率領援軍抵達的大將卓膺也在其中。
  張飛、黃忠、魏延等各引部下層層收縮,將此地圍得水洩不通,諸將會合成一軍後的陣勢蔚為壯觀,蜀軍彷彿一株盛開的花朵自外向內一層層、一瓣瓣枯萎和凋落。
  “嗚呼!西川終於要改朝換代了!”張任在被押往涪城的檻車中如此仰天長嘆道。
  到了涪城,劉玄德問他:“蜀中諸將皆望風而降,你為何不降?”
  張任怒睜圓目道:“張某雖不肖,但還自認為是蜀中忠臣,忠臣豈能事二主?!”
  劉玄德愛惜其人,不忍殺他,反而費了諸多口舌勸他投降,張任硬是不肯就範,口中一個勁兒地叫道:“要殺便快點兒殺吧!”
  孔明見狀,忙勸說劉玄德:“倘若一味強逼其投降,卻不是禮遇忠臣的做法,不如慈悲為懷速速斬了他,倒可以成全其忠節之志。”
  於是命人將張任斬首,收其屍首葬於金雁橋畔,並立了一塊忠魂碑以表其忠。午夜,一群鴻雁聚於碑前,繞著墓碑發出聲聲哀戚的啼叫。
  雒城如今已陷入重重包圍之中。
  吳懿、嚴顏等一班蜀中降將來到陣前,朝城內喊話:“無謂的籠城只會令一城百姓受苦,我等皆已投效劉皇叔,你等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還不早早開門受降!”
  大將劉璝探身出現在箭垛,朝著城下破口罵道:“畜生!不知道什麼叫君恩的傢伙還有什麼資格在此說話?!”
  城下嚴顏正欲取箭射他,忽然劉璝頭朝地往下直落,原來不知道誰從背後一劍將其砍翻。與此同時,城門打開了。
  未費多大氣力,劉玄德的大旗便在城頭翻捲飄揚起來。城中守敵約七成舉械降服。
  劉璋的公子劉循料想不到會有此遽變,打開北城門脫出,只帶領少數人馬倉皇奔向成都而去。
  “將劉璝從箭垛砍落的是誰?”進得雒城後,劉玄德問左右。
  一名近侍答道:“那人姓張名翼,字伯恭,是武陽人。”
  劉玄德立即召張翼來見,並重重賞賜了他。
  雒城街市又恢復了往昔的平靜,逃出城去避難的百姓也陸陸續續返回城中。
  “快看哪,新布令出來了!”百姓團團圍住貼在牆上的布令,齊聲高讚劉玄德的政道。
  孔明微服出行,到城中各處巡視了一番,了解百姓的反應,回到府中向劉玄德報告說:“看來主公的威德已經布散至全城百姓了。不過,如今基礎尚不穩固,州郡未寧,切不可急於攻成都。還是應先著力於雒城,以此地為中心,安撫附近州郡各敵,待平靖之後再徐徐逼近成都不遲。”
  “如此甚好!”劉玄德表示贊同,於是立即分派諸將分赴各州郡進行宣撫:嚴顏、卓膺引張飛前往巴西德陽所屬各州郡;張翼、吳懿引趙雲前往定江犍為所屬各州郡。
  與此同時,孔明招來一名降將,開始做進攻成都的準備。
  “自此地前往成都有何關隘?”孔明問。
  那名降將回答:“只有綿竹一處有重兵把守,倘若取了綿竹關,則成都唾手可得。其餘各關只不過限於盤查來往人員,完全不堪一擊。”
  正在此時,法正來了。法正作為劉玄德的內應,此時早已成為劉玄德帳下一名重要謀士共襄大計,他對蜀中事情十分精通。
  “雒城既破,成都指日可取。成都百姓早晚將成為主公治下之民,故不宜進兵將他們捲入酷烈的戰禍。可先向四方宣示主公仁政,以恩德慢慢博取民心。我再修書一封給劉璋,陳說利害,只要他明白百姓之心日漸離反,想必自然肯降主公。”
  “孝直之言極是。”孔明非常讚賞法正之計,於是當下便依其計而行。
  再說成都這廂,聞聽劉玄德即將攻打成都,頓時人心惶惶,府城內也是一片惶惶不可終日的光景。
  劉璋慌裡慌張地召集眾官商議對策,討論“如何拒敵”。
  從事鄭度獻策道:“國家遇危難,眾志成城,防禦力理所當然會提高數倍,只要官民一致決心共禦國難,長途奔襲而來的荊州軍便不足為懼!今劉玄德雖一路攻城奪池,然而其占領下的士眾未服,加之軍無輜重,兵無糧草,勢必難以為繼。不如將巴西地方的百姓盡皆驅至涪水以西,將當地倉廩野谷全部燒毀,一根雞毛也不剩,一粒糧米也不留,田地全部毀掉,水中投毒,則劉玄德大軍不消百日必定饑饉難捱,甚至辨不清道路方向。同時加強成都、綿竹兩關的防備態勢,無分晝夜,以奇策奇襲不斷糾擾,令其困憊不堪。——我相信,到今年冬天,劉玄德大軍必定絕滅無疑!諸公以為如何?”
  眾人都默然不語。太守劉璋說道:“不妥。我只聞得向來拒敵以安民,卻從未聽說過遷民而防敵的,此乃敗戰之計!斷斷使不得。”
  劉璋一反常態,果斷地否決了鄭度的建議。
  正商議著,忽報法正遣使者送來書簡一封。展開一看,信中先是陳說一番大勢,分析了與劉玄德講和的種種利處,接著又表示保家名、續族誼方才是賢明之舉,等等。
  “法正是賣主求榮、忘恩背義之賊,還有什麼臉面寫信來勸降!”劉璋大怒,一把扯碎書信,命人將使者拖出去斬了。
  接下來,劉璋調遣將兵前往綿竹關增強防備。同時採納家臣董和的建議,急派使者赴漢中張魯處,述說西川勢在危急、唇亡齒寒的道理,請求漢中援助。這真是病急亂投醫,危難當前便顧不得細細考慮,竟向敵人伸出乞援之手,實在是下下之策啊。
  三十九西涼戰火重燃
  忽而,北方高原上出現了一彪人馬,驅使著胡夷精猛之兵,橫掃隴西一帶各州郡,所向披靡,旗鼓日漸隆盛。
  此時是建安十八年,秋八月。
  這支蒙古軍隊的大將,不是別人,正是此前被曹操擊敗逃入羌地的馬騰將軍之子馬超。
  “殺父之仇,此生不報枉為人也!”馬超懷著復仇大志,棲身隱藏於游牧部落中,臥薪嘗膽,結好胡羌,終於重振雄威,又回到了闊別二載有餘的戰場。
  “只要曹操人頭不落地,我跌倒幾次就會爬起來幾次!一定要親手擰下他的頭顱!”
  馬超軍隊所過之處,盡皆歸降。唯有一城馬超卻攻不下來,那便是冀縣冀城。
  守城大將名叫韋康,是冀城刺史。韋康派人去向夏侯淵求救,夏侯淵因未得曹操指示不敢擅自行動。
  “沒有曹丞相的命令,恕不敢動兵。”看到夏侯淵的回信,韋康徹底絕望,料想小小一座城池難敵胡夷強兵,遲早難保,於是便打算降服。
  參軍楊阜哭著進諫,堅決反對。韋康不從,開城投拜了馬超。
  “好吧!”馬超准許韋康投降。待他率部進得城中,便命人將韋康一族四十餘人全部抓來,一個個砍頭處死。“如今情勢急了你才投降,可見不是真心,留你何用?”
  侍臣乘機進言道:“楊阜曾勸韋康拼死不降,反對將軍,何不將他一塊兒殺了?”
  “此人守義,乃武士之道,怎可殺之?”於是非但不殺楊阜,反而用作參軍,命其守衛冀城。
  楊阜表面順從,內心另有打算。隔了幾日,他向馬超乞假說:“拙妻兩個月前死於故鄉臨洮,值此戰亂之際,尚未來得及安葬。家中父老及親朋好友亟盼吾回去歸葬亡妻,不回今後恐難面對父老鄉親啊!”
  馬超當即允准:“好,好!去吧,去吧!”
  楊阜回家了。其實他的真正目的是往歷城去拜見表姑母,其表姑母聞名鄉里,被譽為“貞賢之婦”。
  “我無顏面見姑母了!”楊阜一見到表姑母,便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如今我是身從賊而心另有所圖,誓殺馬超為主報冤!可是今日到此,卻實在深感遺憾哪!”
  “楊阜,做什麼像個婦道人家似的哭哭啼啼?男子漢大丈夫,但得一片冰心在,早晚會彰顯於世的,有生之年毀譽褒貶什麼的不必放在心裡。”
  “謝姑母教誨。不過我並非為了自己的榮辱才哭泣,而是為了我那表兄弟而感到憤慨哪!”
  “哦,怎麼回事?”
  “坐據歷城,竟毫無討賊之心,任由亂賊馬超蹂躪,全然不管一州士民所受的屈辱,只顧著過他的安閒日子!堂堂一個男子漢……所以我沒法不感到憤慨呀!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您這位貞賢姑母的兒子……”
  “……餵,去給我把薑敘叫來!快叫姜敘來!”表姑母忍不住向隔壁的侍女屋子喊道。
  隨著她的喊聲,屋角的幕帳一挑,一位青年走了進來:“母親大人,不必去叫了,孩兒就在這裡!”他便是歷城的撫夷將軍姜敘。
  不用說,姜敘與楊阜乃表兄弟關係,而姜敘與韋康又是主從關係。
  其實,他也曾想率領歷城之兵前去赴援韋康,只不過韋康的敗亡來得太快了,姜敘甚至還來不及整備好人馬驅馳前往。
  “從剛才起我便躲在幕帳後面偷聽,聽到阜兄說我過安閒日子,還一副很氣憤的樣子,可是,難道阜兄你不是一戰也未開便降服馬超、將冀城拱手讓與他了麼?如今你卻裝作好像沒事人一般,在不知就裡的家母面前數落我的不是,似乎我姜敘是個卑怯之人似的。將自己的罪過丟在一旁,對別人倒吹毛求疵的,如此做法豈不是太卑鄙齷齪了麼?!”
  年輕的薑敘忘記了是在母親面前,將表兄楊阜毫不客氣地罵了一頓。
  豈料楊阜卻不生氣,反對姜敘的激憤大為高興,於是向他解釋自己之所以降服馬超,只不過忍一時之辱,實乃為主報仇之計。
  “你若是能夠集結起鄉黨,興兵攻取冀城,我當在城內為內應,你我裡應外合,一舉擒住馬超,為主人為一州士民報仇!不瞞你說,我此次謊稱回鄉裡葬妻,向馬超乞告了兩個月的假,其實只是為了來此同你商議此事。”
  姜敘本是一位熱血青年,為了取義,他即便犧牲一己之性命也在所不惜。於是二人義結同盟,開始秘密進行舉事的準備。
  歷城內有下級將校二人,是姜敘交心的至友,他們便是統兵校尉尹奉和趙昂。趙昂之子趙月現在馬超手下任裨將。
  這日,趙昂回到家中對妻子嘆道:“今日與姜敘姜兄商議,要我準備起事誅討馬超,欲報韋康之仇。想我兒趙月身處敵城,倘若馬超得知其父隨姜敘興兵,必定立即殺害我兒。奈何?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啊?”
  趙昂的妻子聞之眼淚便落了下來,但隨即對丈夫厲聲說道:“你若是只考慮一己之子而不顧主人之命,辜負鄉黨的信任,不只是作為武人你將羞於武門,還辱沒先祖,給子孫後代留下恥辱!你有什麼好猶豫的?倘使你丟棄大義而做出什麼不義之事,我當立即死於你面前!”
  相濡以沫多年,作為丈夫的趙昂卻彷彿今天第一次才清楚地了解妻子的賢德與偉大。“好,那我便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於是,姜敘、楊阜屯兵歷城,尹奉與趙昂則率鄉黨之兵前往祁山。
  趙昂的妻子將家中所有衣物飾品等變賣一空,攜全部資帛和途中買的酒漿親自前往祁山軍中,犒勞軍士:“各位將士每人一盞,飲了它!算是我對諸位出征的一點兒賀意吧。”
  “這可是趙昂校尉的夫人賣了自己的首飾衣物給我們買的餞別酒啊!”將士們個個和著熱淚喝下壯行之酒,登時豪氣沖天,慷慨激昂。
  身在冀城的馬超聞聽姜敘、楊阜糾合尹奉、趙昂等舉事,怒不可遏,立即下令:“將趙昂之子趙月斬首,血祭全軍!”
  龐德、馬岱即刻點兵開拔。馬超更是毫不猶豫,親自率領人馬殺氣騰騰地朝歷城撲來。
  來至城下,一隊敵軍擋在道路中央。只見全軍雪白一片,姜敘、楊阜以及所有將士皆身穿白色戰袍,擎著白色旗幟,宛若一大群白鷺似的,透露出一股悲壯的氣氛。
  “誓死討滅亡主之敵馬超,以慰九泉之下的英靈!”眾鄉兵一齊高喊口號,決意為亡主復仇而誓死一戰。
  “一群烏合之眾,休要口出狂言!”馬超冷笑一聲,驅兵朝白色軍猛衝過去。
  馬超之勇可謂萬夫不當。歷城之兵毫無懸念地被沖盪得七零八落,姜敘、楊阜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很快便潰敗而逃。
  “我等就是為殺馬超這個叛君無義之賊而來的!”
  屯兵祁山之陰的尹奉與趙昂擂起戰鼓,驅兵從馬超側翼殺將過來。姜敘和楊阜又突然回馬殺返來,兩下夾攻馬超。“馬超落入圈套了!”鄉黨兵馬相互奔走激勵,一呼百應,霎時間殺聲震天。
  馬超的人馬一時陷於苦境。然而,裝備陋劣的鄉黨之兵如何與武器精良的胡兵猛將相抗?稍稍穩住陣腳之後,馬超的人馬立即扭轉了不利之勢,轉入反擊。這一下,姜敘等人所率的歷城軍士反倒亂了陣勢,拋下一大片屍首,眼看便將全軍覆滅。
  不料此時,一支人馬越過山頭,從馬超軍後面蜂擁壓來。原來卻是長安的夏侯淵率兵趕到。
  “奉曹丞相之命,征伐亂賊馬超!倘使想保住性命的,乖乖地跪拜於皇旗下!”諸將站在陣前異口同聲朝胡夷軍喊道。
  眼前畢竟是訓練有素且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加上三軍夾擊,任是武勇善戰的馬超軍也抵不過,於是馬超也只得大敗而逃:“既如此,我馬超有的是報仇機會!”
  馬超走了一夜,匆匆逃回冀城。怎料剛剛到城下,城中忽然箭如雨下,朝著他便射將來。
  “混賬東西!慌什麼,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馬超一面叫罵一面馳近城門,不想城樓上拋下幾具屍骸,“撲通”、“撲通”砸在他面前。
  “啊?!”馬超凝神一看,不由得氣噎塞胸,原來其中一具屍骸正是自己的妻子楊氏。另外三具則是他三個兒子!
  城樓上還在不斷扔下屍骸,皆是馬超的家人及族親。
  “嗚呼!……”馬超一頭從馬上撞下來,馬岱、龐德慌忙上前勸說道:“看來是城中的樑寬、趙衢二人趁著留守扯起反旗,與夏侯淵結為內應了!留在此地實在太危險了,快逃往別處去吧!”
  三人只帶了一小隊兵士落荒而逃,一路上被圍追堵截不斷,三人勇戰眾敵,且戰且退,整整一夜沒合眼。
  忽然,朝霧中隱隱約約看見一座城池。馬超驚恐未定,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龐德回道:“是敵軍巢穴歷城。”
  “啊!歷城?”馬超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回頭看看身後的人馬,零零落落只餘約五六十騎,不管如何激勵,這點兵力又能有多大的戰鬥力?
  正在計窮力竭時,龐德猛然間心生一計,生出一條奇計來,於是安慰了馬超、馬岱一通,然後自己打頭馳向城下。
  “我乃姜敘將軍麾下偏將!”龐德一面高聲呵斥著,一面徑直朝城中闖。
  連夜只聞勝利捷報的城內留守兵士,早已放鬆警惕,哪裡會想到自家的窩裡竟然混亂驟起,頓時上上下下一片紛亂。
  衝入城中的馬超一行人殺至姜敘家,將他老母拿住,舉劍便殺。接著又圍住尹奉、趙昂的家,從妻子到家中僕役,不分老幼全都砍了。所幸趙昂的妻子因前往祁山軍中犒勞兵士,才得以倖免於難。
  人數不多的守軍或是被殺,或是逃出城外,馬超及手下僅五六十人便輕而易舉佔領了歷城。不過,他們也只是一夜安眠。
  次日一大早,夏侯淵、姜敘、楊阜領軍殺回曆城,並迅即奪回城池,馬超一面奮力抵擋,一面與馬岱、龐德等人自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不知逃往何處了。
  四十馬超與張飛
  隴西各州郡總算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夏侯淵令姜敘等各自負責隴西諸州郡的治安,又對楊阜讚道:“你是此次叛亂中盡力維護皇威的第一功勳!”對其非常敬重,並用車載著他赴許昌去見曹操。其時楊阜身上還負有多處傷。
  到了許昌,曹操以其忠義而欲封其為關內侯,楊阜固辭不肯,說道:“阜既無捍難之功,致使主人命喪冀城,歷城親族又皆化作冤鬼,如今馬超仍舊未死,阜有何面目獨受榮爵?”
  曹操再三相勸:“你的進退舉止還有你的謙遜在西土早已傳為美談,倘若對你的忠節不予嘉許,百姓必以為我曹操愚鈍不識人才。故此榮爵不是為了嘉獎你個人,而是為了振奮和督勵萬民的忠義善行之心呀!”
  話說至此,楊阜也不好再推辭,於是拜謝了曹操,受關內侯之職。
  再說似彗星一般迅疾閃現,又迅疾消失的馬超究竟去了哪裡呢?
  馬超、馬岱、龐德等與六七名麾下兵士輾轉流離,一路逃到漢中,投效了五斗米教的宗門大將軍張魯。
  張魯自然大喜過望。他膝下正好有一個妙齡女兒,心里便想著:“馬超乃當世無雙的豪傑,且英年秀俊,倘若將女兒許給他,讓他做了張家的女婿,我漢中的基業必將愈加確固不拔,將來的對蜀政策也好多一分砝碼。”
  他同大將楊柏商議此事,楊柏卻面露難色:“嗯,這可怎麼說好哩?”
  “難道有什麼不妥麼?”
  “還需仔細考慮才是哪!”
  “為什麼?”
  “馬超雖勇猛過人,只可惜毫無才略。再看馬超的德行,只曉得建功立名,完全不顧自己的父母妻子,他對自己的父母妻子尚且如此,又如何能真心愛別人哩?”
  於是這段姻緣便就此打住不提了。
  不曾想這件事情不知怎麼傳入了馬超的耳朵裡,馬超便對楊柏有了忌恨之心——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的傢伙!楊柏深恐馬超下手殺自己,便來找其兄楊松商議如何應付。
  “幫幫我吧!你快幫我想個法子!”楊柏哭喪著臉道。
  恰好此時西川太守劉璋遣黃權前來,當日張松約好與他密談,於是讓弟弟留在府中,自己前往驛館去見黃權。
  黃權直截了當地說:“先前已派正使來向張魯將軍求援,只是張將軍不肯輕諾援蜀。倘使西川為劉玄德所敗,漢中必然也難保啊!兩國的關係實為唇齒,只要看一看地理,再回溯一番歷史,就再清楚不過了。”
  接下來,黃權又拋出了誘人的條件:若漢中出兵擊退劉玄德,蜀願意以二十州相酬。
  “好!我一定會向張魯將軍提議再次商議的。”楊松大喜,告別黃權後立即趕往張魯所在的法城,一眾人就之前的懸案重又展開議論。
  正商議間,馬超自階下登進,滿口嚷道:“乞借我一旅人馬,保管攻破葭萌關,一路入蜀,生擒劉玄德,以報主公今日厚恩!”
  張魯心想,有馬超出征定是成功無疑,方才下了決心,撥給馬超一支人馬,並命楊柏為監軍,擇日起程入川援蜀。
  斜陽西沉,天際卻依舊戰雲赤紅。劉玄德大軍與蜀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00
  成都已經近在咫尺,只隔著一道綿竹關。突破此關,整個蜀中便全在劉玄德掌中了;但倘若戰敗於此,劉玄德軍也將如枯枝敗葉一樣隨風飄散,眾多將士將化作徵地之鬼魂。
  “咦,怎麼回事?”
  此刻劉玄德正坐鎮主陣,凝神細聽著震耳欲聾的鉦鼓聲。不過,他的眉頭倒沒有緊鎖,而是漸漸舒展開來,因為從山腳下疾馳而來的戰地傳令使用朗朗的聲音報告了一個令他高興的消息:“綿竹關第一勇將李嚴已被魏延魏將軍擒獲!”
  “噢,怪道凱歌聲大作哩。”劉玄德為此翹首期盼已久了。
  魏延帶著俘虜的李嚴回到主陣,劉玄德嘉許了魏延之功,隨後解開李嚴身上繩索說道:“士大夫素來被稱做'為世龜鑑',如今雖是勝敗之間,終究不可羞辱也。”
  李嚴感念劉玄德敬而待之,於是誠意投效,同時自薦返回綿竹關。
  綿竹關守將費觀與李嚴乃莫逆之交,李嚴回到關內,對費觀極口稱讚劉玄德的仁德。“李兄既然如此絕口稱讚,想必劉玄德是一個真正的仁君,你我本就是生死與共之交,定當從李兄建議開門投降。”費觀在李嚴陪伴下出了城,將劉玄德迎入綿竹關。
  差不多與此同時,遠離西川的異域英雄西涼馬超的名字忽然之間也傳遍了蜀中。
  據快馬不斷報來的消息,馬超率領漢中的兵馬殺向了葭萌關。
  “看來是劉璋計窮力竭而出此下策,以割地為餌向張魯卑躬屈膝,才搬來漢中的救援之兵吧。”
  劉玄德於是請孔明來商議對策。孔明喚來張飛,故意凝重地對他說道:“有件事情想與你商量。”
  “什麼事?”
  “關羽的事情。”
  “關羽怎麼了?他不是在荊州留守麼?”
  “唉,如今事情有所變化,不得不叫關羽前來應付啊。故我想讓你回去代替關羽留守荊州。”
  “讓我回荊州留守,換關羽來這裡應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飛臉上明顯露出非常不悅的神情。看得出,他很不痛快,只待孔明說出理由來,說不准便會同孔明理論起來。
  孔明沒有在意,毫無隱瞞地講出換防的理由:前來增援葭萌關的敵將不是別人,正是西涼第一豪杰馬超。倘使關羽在此,想必可以抵擋得住他,故此不得不調張飛回荊州,好換關羽前來戰馬超。
  “軍師此話好不荒唐!為何如此小瞧我張飛?!馬超匹夫,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想當日,在長坂橋上瞪起一雙銅鈴眼便嚇退曹操百萬大軍的是誰,軍師莫非不知道吧?”張飛氣得眼梢都吊起來了。
  孔明微笑著說:“不過馬超之勇,依我看恐怕更在長坂橋那位豪傑之上哩!”
  張飛咬破手指,寫下一紙軍令狀:“倘使我張飛敗給馬超,甘願受任何軍法處置!”他眼中噙著淚水,將帶血的軍令狀遞給劉玄德和孔明。
  “既然話說到此……”孔明見此總算答應張飛參戰,不過為防萬一,命魏延為先鋒,又請劉玄德親自為後軍。僅從此陣容可以看出,孔明對於葭萌關的防備是多麼重視。
  葭萌關位於今日四川與陝西兩省交界處,是一處極其險要的關隘,倘若劉玄德援軍到達這裡,勢將愈加難以攻破。
  馬超意識到這一點,因而命令漢中軍:“趁劉玄德增援未到,務必攻取葭萌關!”於是連日猛攻不歇。
  孰料已經錯過了機會,劉玄德援軍的先頭部隊及主力中軍均已抵達關內,這一日,城頭上飄揚起許多新的軍旗。
  “雖是如此,可劉玄德驚於遽變、慌裡慌張路途迢迢趕來此地,有什麼可懼怕的?”馬超進攻之勢一點兒也不減弱,眼看便逼近城下。
  此時,關上一彪人馬在一員大將率領下,衝出關門來,向漢中軍先鋒挑戰。
  “沒聽說過劉玄德麾下大將魏延麼?”
  聽得魏延的名字,漢中軍楊柏道:“是個好敵手!”於是縱馬而出,兩人你來我往交起手來,戰了約十個回合,楊柏明顯落了下風,被魏延槍頭橫掃打中,於是扭頭便溜,餘下眾兵士也一哄而逃。
  “膽小鬼!膽小鬼!”魏延乘勝追擊,不知不覺間竟忘記了停步,一直深入敵人中軍,這兒已是馬岱的陣地。一眼瞥見馬岱的身影,魏延認定他就是馬超:“此人一定就是馬超了!”於是將手中大刀揮舞得熠熠生輝,拍馬而上。
  馬岱提著一桿紅纓槍,迎上前來。兩人一交手,馬岱心想:“哎喲!還真碰上個強敵,千萬大意不得呀!”想著,便覷機撥開馬首,欲往己方陣營的盾牌手後面閃躲。
  “休要走!”魏延大喝一聲,馬岱扭頭回敬一句:“瞧好!”並將手中的紅纓長槍狠命擲向魏延。
  魏延一弓身子,躲過了槍尖。豈料,與此同時馬岱已解下腰間佩的弓,張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來。
  魏延右臂中箭,險些翻下馬來,幸好左腳扣住了馬鐙,才沒有落馬,馬鐙卻被鮮血染得鮮紅一片。
  魏延急忙掉轉馬首,馳返葭萌關內。馬岱將一度潰散的人馬重新集合起來,如潮水一般向關門折返殺將而來。
  關上又一員大將策馬而出,高聲自報家門:“我便是桃園結義的燕人張飛張翼德!”
  馬岱一聽,舞著長劍搶上前來:“早就想會一會傳聞中的猛張飛,原來是你呀?真是求之不得的勁敵哩!”
  張飛問:“你就是馬超?”
  “不,我乃馬超堂弟,馬岱!”
  “馬岱?你不配做我的對手,快快叫馬超出陣!”
  “住口!先領教了我的武藝再說話!”
  馬岱揮起刀便欲砍來,哪知道張飛手中丈八長矛輕輕一抖,便將刀挑落,馬岱驚恐不已,趕緊逃命。
  “餵!馬岱,留下你的腦袋!”
  張飛半開玩笑似的在身後喊道。剛欲向前追去,忽聽關上有人在叫,急忙趕回一瞧,原來是劉玄德喚他。
  劉玄德對張飛道:“千萬不可輕敵呀。我軍今日方才行軍到此,兵馬俱疲,且閉緊關門,歇息一宵,明日再戰馬超。”
  隨後劉玄德登上敵樓,居高臨下眺望對方陣勢。只見山麓附近,一團旌旗靜靜地飄揚著,彷彿一片寂靜的森林。俄頃,又看見斜刺裡一員大將在悠然策馬慢行,似乎在養精蓄銳。他頭戴獅子盔,腰束獸帶,身披一襲白袍,外罩銀甲,一桿長槍橫在胸前——凜凜自成,八面威風。
  “馬超呀馬超,世人都讚'西涼錦馬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玄德自言自語地對馬超讚不絕口,一旁的張飛卻緊咬著牙,渾身不是滋味。
  馬超來至關門下,向上吼道:“張飛躲在哪裡?見了我嚇得逃走了吧?你這只會躲在殼裡的鱟蟲,有本事打開關門站出來!”
  張飛站在箭垛口,全身筋肉暴突,扼腕朝下怒視著:“住口,你這廝!”
  劉玄德在旁趕忙喝止他:“今日無論如何不得出關!”
  第二天,馬超又引兵來到關門下痛罵。
  “去吧!”劉玄德終於同意張飛出陣。
  張飛提著一桿丈八蛇矛,不等關門大敞便躍馬衝了出去:“認得燕人張飛麼?!”
  馬超哄笑道:“我乃世代公侯之家,怎會認得你這個村野匹夫!”
  張飛大怒。於是兩馬齊出,二槍並舉,一場雙雄決戰開始了。好一場廝殺,恰似猛鷲與猛鷲在雲中相搏,上下翻飛,疾旋翩躚,你撕我咬,互不相讓,直殺得觀戰將士膽戰心驚。
  二人大戰一百餘回合,竟不分勝負,倒是胯下坐騎吃不消了,換了戰馬又戰五六十回合,仍舊是難分難解。此時二人口渴難忍,於是折回陣中飲過水後再戰。
  兩軍將士皆退得遠遠的,只在後面擂鼓擊鉦,為己方的大將鼓勁。時不時地從雙方陣營中爆發出一陣陣驚愕聲與激贊聲,宛如海嘯捲起的排浪,震天裂地,攝人魂魄。
  這一場惡戰真的是將逢敵手,從正午一直戰到太陽西斜,卻始終分不出個高下來,馬超和張飛都已經累得精疲力竭,精氣與神力差不多消耗殆盡。
  眼看即將日暮,兩軍於陣前交換使者,只道是:“兩軍權且收兵,點起篝火,二將各自歇息,待精氣恢復之後再決戰,如何?”
  於是雙方同時擂響收兵鉦鼓,馬超和張飛大汗淋漓地回到各自陣中。
  歇息了一會兒,張飛又要往關門外面闖,劉玄德趕緊喝住:“已經入夜,今日就到此吧,明日再決戰!”
  說老實話,劉玄德心中是暗暗擔心。看了今日二人大戰的架勢,馬超的英勇善戰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故此唯恐張飛萬一受傷反倒可能會死於馬超槍下。
  可是進攻的敵方卻不依不饒,漢中軍兵士不顧夜幕降臨,點起明晃晃的火把,燃著篝火,馬超在關門下大聲嘲笑:“張飛!莫非沒有氣力與本將再戰了麼?”
  “你說什麼?!”張飛火冒三丈,早將劉玄德的囑咐丟到了腦後,打開關門,拍馬向馬超騰躍而去。
  馬超迅即逃走。其實這是使個詭計,詐敗佯輸,想誘使對手追趕,張飛當然明白這一點,但依他的性格如何肯放過:“太無恥了,馬超!剛才還說大話來著,轉眼就忘了麼?”說罷,放馬便追。追了一程又一程,漸漸深入敵陣。
  驀地,張飛勒住馬首剛想止步,前面馬超轉過頭來朝他射了一箭。張飛彎腰弓身,躲過這一箭,繼續策馬緊追不捨。
  馬超丟掉弓,操起一根八角銅錘,在前面候著張飛。張飛手中提一支長矛,加上他的猿臂,往前一伸足足有兩丈餘。
  “等一等!”身後卻有個聲音叫住了他。
  原來是劉玄德縱馬馳來。止住了張飛,劉玄德又轉臉朝馬超說道:“我劉玄德向來以仁義為本,不肯辜負天下人,迄今為止,從來沒做過違背自己信念的事情——請將軍相信我,且收兵折回陣中,我弟亦回營,明日再戰如何?我絕不乘勢追你。”
  “既如此,那就明日再戰!”馬超向劉玄德行了一禮,攏轡返回自己陣中去了。
  當天夜裡,軍師孔明也趕到了關內。
  “戰況如何呀?”想必孔明最想听到的便是這方面的消息。聽了當日戰況的詳盡報告後,孔明向劉玄德提出了一個忠告。
  “命張飛與馬超日夜苦戰,惡鬥幾百回合,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人要戰死。此二人皆當今絕世英傑,不管戰死哪一個都令人遺憾,且有損主公的德望呀!”孔明首先制止了這一愚蠢做法。
  其實劉玄德也早有同感。不過,欲保敵方英傑不死,那便只有招降至己方麾下,除此以外別無他計,倘不如此,則勢必成為己方的一大禍害,便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除去他。
  “實乃天助——亮有一計,明日定叫馬超歸順主公!今番亮悄然來此,正是為了實施這一計謀。”
  見劉玄德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神色,孔明便一五一十地解釋起個中的理由來:“今日的馬超,其英勇武猛更勝往日。之所以如此,皆因為他如今身處進退兩難的絕境,進亦敵,退亦敵,故只得捨身奮戰,什麼也顧不得了。”孔明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要說馬超為何會陷於如此境地?其實這是亮一手策劃造成的。漢中張魯素有野心,一直希圖當上漢寧王,亮於是給他的心腹楊松送去一封書信——這楊松本是個貪財之人,不消說,迄今不知收了多少賄賂哩——亮在書信中對他說,我家主公攻取西川之後,定將奏請天子,請封張魯為漢寧王,但作為回報,須將馬超自葭萌關調返回漢中……”
  “哦,原來如此。”對孔明的深謀遠慮,劉玄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瞠愕不已。
  “張魯是個野心家,楊鬆又收了亮的諸多好處,故經過數次交涉,亮與漢中的秘密外交業已達成默契,漢中方面策略會急轉直下,張魯已經數次遣快馬命令正向葭萌關進攻的馬超即刻收兵!”
  “呵呵,是麼?”
  “不過,馬超絕不肯輕易聽從的,他是個失去故土無處棲身的人,一定想趁此次機會再次擁有自己的人馬和地盤,否則此生定將再沒有如此良機了——所以他全然不顧漢中方面的命令,而是愈發加緊了對葭萌關的進攻。”
  “嗯,嗯。”
  “於是張魯對馬超的印象陡然惡化,加之他弟弟張衛素與楊松交好,眼下這樣的態勢下更開始對馬超大進讒言,說什麼馬超借了漢中的兵馬擁兵自重,如今一定在打自己的小算盤,預備擊敗劉玄德、攻取西川之後,再掉轉槍頭去攻打漢中。眼下這類傳言已經漢中流傳頗廣……”
  “那張魯的態度呢?”
  “張魯當然怒不可遏,於是派張衛率兵趕往國境,下令即使馬超返回也不得讓他進入漢中一步!與此同時,張魯還派使者至馬超陣中,對他說,你既執意不肯退兵急欲成功,則限你在一個月內立下三件大功,若立得功便有獎賞,否則必誅:第一,攻取西川;第二,砍下劉璋的腦袋;第三,將劉玄德及其麾下荊州兵馬全部趕出西川!——眼下馬超身處的正是如此三災八難的境地,亮則正想趁其窮途末路時解救他一把,主公就等著瞧亮這三寸不爛之舌的能耐吧!”
  “軍師莫非是想親自去勸說馬超?”
  “不錯,倘若這點誠意都沒有的話……”
  “太危險了!萬一發生意外可是追悔莫及呀!”
  “主公不必擔心。明日天一見亮,臣便前往馬超陣中,請求面會馬超!”
  “且容我今晚仔細考慮一夜吧。”劉玄德還是不敢輕易答應。
  孰料,第二天早上,彷彿從天而降,一個最為合適的人物居然不期來訪。
  來人姓李名恢,字德昂,被譽為蜀中賢士,廣受西川士民的尊敬。身在綿竹城的趙雲特意寫了封書簡,薦他來投效劉玄德。
  李恢問劉玄德:“孔明軍師也來到陣中了吧?”
  “昨夜剛剛到得關內。”
  “孔明軍師莫非想招降馬超?”
  “先生如何得知?”
  “俗話說得好:旁觀者清嘛。站在第三者的立場冷眼旁觀,迄今為止孔明軍師與漢中張魯之間的交道,就如同從幕後看幕前一樣,孔明軍師使的什麼手腕我看得是清清楚楚。”
  “嗯……那先生今番又是為何而來?”
  “在下正是想毛遂自薦去勸說馬超。”
  “哦?先生有信心說動馬超,將他招至我劉玄德麾下麼?”
  “自然。除了孔明軍師,恐怕更無第二人比在下還合適擔當此任哩。”
  “不過,我聽說先生之前曾力諫劉璋,如今卻又替我劉玄德出謀劃策,甘願為我奔波,究竟先生心底里是盡忠劉璋呢還是真心欲從我劉玄德呢?”
  “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此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俗氣,不過,之前力諫劉璋,乃是盡人臣之忠,既不見用,便知他早晚必亡。如今劉皇叔布仁政於蜀中,我想你必成大事,故特來歸順。劉皇叔難道不想順順噹噹獲取西川麼?”
  立在屏風後面聽著二人對話的孔明適時走出來,替李恢向劉玄德請行:“就讓李恢代亮前往馬超陣中吧!我想他一定能夠完成使命。”並且請劉玄德寫了封書信交李恢帶上。
  李恢揣著劉玄德的書信出了關門。
  馬超在主陣將李恢迎入,開首第一句話便問道:“你是受劉玄德之託而來做說客的吧?”
  “不錯。”李恢毫不隱瞞,“不過所託的人卻非劉玄德。”
  “那是誰?”
  “是你的亡父。”
  “什麼?!”
  “他託夢給我,讓我好好開導開導你這個不孝之子。”
  “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休要詭辯!我這個匣子中盛的可是剛剛磨就的寶劍!”
  “哼!只是這把寶劍不要在將軍自己脖頸上一試鋒芒才好!”
  “還不住口!”
  “我是替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馬超感到可惜才說的!馬超你給我聽好了,你父親是為誰所殺?想你當初向神明發誓與之不共戴天、舉西涼之雄兵襲討的仇敵難道不是曹操麼?!”
  “……”
  “又是因為曹操,使你兵敗而不得不逃入漢中且淪為張魯實現其野心的道具,如今卻被楊松等小人讒議,才弄得腹背皆是禍,進退兩難,在這兒不明不白地捨命拼死,真是可惜呀!將自己的有為之軀毫無意義棄在這戰場上……糊塗呀!不知羞恥!你父親馬騰倘若在世,也一定會為你痛哭不止!”
  “這……”
  “這什麼這!想想你父親吧,他在九泉之下都會感到絕望!……即使你勝了劉玄德,最高興的人是誰?除了曹操還有誰?”
  “賢士!多謝你的忠言,才令我馬超幡然醒悟,請你寬恕!罷,罷,是我失策了……”說到此,馬超竟不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當著李恢之面顫抖著啜泣起來。
  李恢提高聲音說道:“將軍既知自己錯了,為何還不將帳外埋伏的殺手屏退?”說著,用嚴厲的目光掃視了周遭一圈。
  隱身在帳外陰影中的兵士嚇了一跳,趕緊躡手躡腳溜走了。
  李恢一把挽住馬超的胳膊:“跟我走吧!劉玄德正在恭候將軍,沒什麼好遲疑的,有我陪將軍一同前往,一切都儘管放心吧!”
  四十一成都陷落
  馬超招架不住了。
  他並非只是個一味逞強的男子漢,在道義面前,在情感面前,他有時候顯得很脆弱。
  李恢繼續說道:“劉玄德厚德仁義的名聲早已流傳四海,敬賢愛士,善於用人,終究成大器。追隨這樣一個明主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將軍若是投效劉玄德,助他一臂之力,有朝一日討滅了曹操,從大處說既是為天下百姓,從小處說,也是為將軍報父母之仇的大孝之舉啊!”
  馬超聽了頻頻稱諾。不一會兒,他已經同李恢二人並轡行在前往葭萌關的路上了。
  劉玄德對這個英氣煥發的驍將誠心誠意來投效,打心底里感到高興:“今後便是自家人了,一同乾一番大事業,共享他日曠世之榮!”對他更是以上賓之禮相待。
  馬超的感激之情自然不必說了,他謝過恩,自堂上走下來時由衷地感嘆道:“馬超今日始遇明主,如撥雲見日,死亦無憾了!”
  此時,心腹大將馬岱捧著一顆頭顱進來,原來是漢中軍監軍楊柏的首級。
  “這顆首級可以證明馬超的心跡,請主公明鑑。”說罷,馬超將首級給劉玄德獻上。
  至此,解除了一個大憂,葭萌關的形勢又歸於平靜,劉玄德仍將守備任務留交給霍峻、孟達二將,自己率領著其餘人馬重返綿竹城。
  到達綿竹之日,正是蜀將劉晙、馬漢二將與城內守軍激戰之時。
  負責留守的黃忠、趙雲等人像平日無事一般,照樣出城迎接劉玄德一行,隨後又在城內擺筵歡聚,慶賀劉玄德等人凱旋。
  “失禮了,我出去一會兒。”席間,趙雲忽然放下杯盞,離席而去。眾人正訝異時,趙雲提著敵將劉晙與馬漢二人的頭顱回來了。
  “權當給今日的賀宴助助興吧!”
  滿堂的將士一齊拍手喝彩。坐在席中的馬超暗暗咂舌瞠愕——呀,原來劉玄德麾下英傑真不少哩!與此同時,他也為自己得與這些英雄豪傑聚於一堂而感到高興和自豪。
  隔了一會兒,馬超向劉玄德建議道:“我想與我堂弟馬岱一同去往成都拜見劉璋,告知張魯對西川野心不滅,並告訴他漢中的實情,勸說他與劉皇叔興兵動戈乃愚蠢至極的蠢事,讓他自己請降——不知主公願否給超一個建功立勳的機會?”
  劉玄德轉向孔明詢問他的意見,孔明贊成,並當即授予馬超一策:“倘若劉璋不聽將軍之言,你可如此如此……”
  十數日之後,馬超與馬岱二人並轡立於西川府城成都的城壕前,對著城樓上大聲叫道:“我有一言對太守劉幛相告!”
  城樓遠處一角,劉璋站立在那裡。
  “公是否困守孤城在等待漢中援軍的到來?你就是等上一百年,張魯的援軍也不會來!”馬超提高聲音繼續道,“即使來了,也絕不是為救援而來,只會為奪蜀而來!漢中的內情與張魯的野心,與公所想的完全不一樣。不瞞你說,我馬超便是看透了張魯,對他徹底絕望,故而已經殺了楊柏,投效了劉皇叔!”
  劉璋聽了失魂落魄,差一點兒昏厥過去。侍臣趕緊上前扶住他,將他引回樓台內。這一幕,馬超與馬岱在城下看得真切。
  二人撥馬回首,在城外駐步停下來,等候劉璋的回复。
  而此時的城內,早已慌亂成了一鍋粥,眾將臣分成主戰派、堅守派、主和派等幾撥人,展開了激烈的商議辯論,鬧哄哄整整吵了兩天兩夜,卻仍舊毫無結果,結論無非兩個:或是玉碎,或是投降。
  這期間,對劉璋已不存幻想而棄城跑出來的降者絡繹不絕,連蜀郡太守許靖也爬牆逾城逃了出去。
  劉璋聽到這個消息,整夜慟哭不止:“想不到成都今日竟要滅亡!”
  第二天,一輛木車來到城下,車上的人自稱叫簡雍。
  劉璋命人打開城門:“且迎進來再說。”
  簡雍也不下車,徑直穿過城門大搖大擺入了城,並且一路上斜眼傲睨著兩旁出迎的蜀將。
  一名蜀大將實在忍不下去了,拔出劍直抵簡雍的鼻翼,怒斥道:“餵!你當此地是哪裡啊?!莫非藐視我蜀中無人了?”
  簡雍這才惶恐下車,為自己的失禮道歉,態度一下子變得殷勤起來。
  “先生來此有何貴幹?”劉璋倒不計較,依舊請入堂中,以上賓之禮待之。
  “我欲救蜀中民眾,不想百姓生靈受苦,故特來勸降,望州牧深思賢慮!”接下來便向他述說劉玄德樂施仁政,又性情寬宏溫雅,絕無相害之意。
  劉璋留簡雍客宿一夜,第二日一早,彷彿幡然醒悟似的,將印綬文籍等一併交與簡雍,與他同車出城投降。
  劉玄德親自出寨相迎,握住劉璋的手流涕道:“從私交來講,你我兄弟之情玄德絕不敢相忘!奈何時勢如此,玄德才不得不興兵進攻成都,迫你投降。萬望不要將私誼與公義混為一談,對玄德心生怨恨呀!”
  見劉玄德眼中滿含真誠的熱淚,劉璋竟情不由己地痛悔自己醒悟得太晚了,好像做了件錯事似的。
  成都百姓感謝和平,香花燈燭,灑掃街道,夾路而迎。劉玄德與劉璋並轡而行,一起入城。
  “西川已迎來新的統治,今日便是重生第一天!倘若仍對過往抱有錯覺,對今日一新氣象心懷不滿者,可自便離去,絕不為難!”劉玄德登上府堂,在正中坐定,朗聲宣言道。蜀中文官大將幾乎全數聚集在階下,齊聲宣誓效忠劉玄德,不存異心,唯獨黃權和劉巴二人將自己關在宅邸,閉門不出,更不要說拜劉玄德效忠了。
  “一定還存異心!”
  “這兩個可惡的反賊!”
  ……
  眾將憤怒,響起一片非難之聲。
  劉玄德察見到氣氛險惡,慌忙傳令制止:“如有人私自加害此二人,乃大罪,定誅滅三族!”
  待儀式結束,劉玄德親自前往黃權、劉巴二人府上,論說時勢變遷和新政的意義,並且表示,倘若逆行時勢,負隅反抗,對新政也絕不會有絲毫影響。
  先是黃權打開門,叩首而拜,接著劉巴也恭順地表示降劉出仕。
  成都終於收入囊中,蜀中平定了。此時孔明向劉玄德建議:“如今是時候了,可將劉璋送去荊州。”
  “眼下劉璋已無實權,待在成都也不會有什麼麻煩,好像沒必要遠送至荊州吧,以恐別人怪我無情。”
  “一國難容二主,千萬不可像劉璋一樣以婦人之仁來考慮事情呀。”
  “這倒是……”劉玄德方才點了點頭。對劉玄德來說,這樣做無疑需要一些勇氣。
  孔明早已安排妥當一切:封劉璋為振威將軍,令其攜妻子家眷主僕等統統前往荊州南郡的公安住歇,從此遠離蜀中以及之前的權位、人事等,在那裡度過他的餘生。
  接著,劉玄德發布了恩爵授予大令,自荊州遠征而來的部將幕僚自不待言,所有新近投降的諸將也一個不落,皆有名爵,並且重賞一眾將士。
  受封爵、恩賞的將士不勝枚舉,不過劉玄德並沒有忘記留守荊州的關羽,同樣給了他應有的獎賞。當然不僅僅是關羽,堅守後方的麾下各將士也同樣人人有份兒。為此,專門從成都往荊州運去了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萬匹。
  劉玄德又打開倉廩,救濟蜀中窮苦百姓,對民間孝子貞女等予以頌德,為老人送上壽米等一連串的善舉,百姓與劉璋時代相較後無不對新政稱頌有加,皆感謝劉玄德仁義,從此安居樂業,家家戶戶充滿了歡聲笑語。蜀國煥發出有史以來不曾有過的活力,新的人文元素的注入又給了其取之不竭的動力。
  “我劉玄德總算有了自己的領地!”劉玄德不由得百感交集。
  其實何止是一片領地,此時的劉玄德身邊已經聚集起空前的人物,文臣武將,英才濟濟:軍師孔明、蕩寇將軍壽亭侯關羽、徵虜將軍新亭侯張飛、鎮遠將軍趙雲、征西將軍黃忠、揚武將軍魏延、平西將軍都亭侯馬超。
  此外,除了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劉封、吳班、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等一班荊州舊臣外,新投至劉玄德麾下的則有:前將軍嚴顏、蜀郡太守法正、掌軍中郎將董和、長史許靖、營中司馬龐義、左將軍劉巴、右將軍黃權……
  這些響噹噹的蜀中人物,以及吳懿、費觀、費禕、費詩、彭羕、卓膺、李嚴、吳蘭、雷銅、張翼、李恢、呂義、秦宓、霍峻、鄧芝、孟達、楊洪等文武官員,各具所能,稱得上是懷珠抱玉,蔚為壯觀。
  “今日既已擁有自己的領地,我想將蜀中田宅分賜諸官,好令其妻子等安住無憂。”
  一次,劉玄德向心腹諸臣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不料當即遭到趙雲的反對:“主公萬萬不可!昔日漢之良臣就曾說過:匈奴不滅,何以家為?今日放眼蜀外,各州郡依舊滿是兇亂之徒,作為武門之人,豈可安於小功小業,奢求什麼田宅?待天下之事安定,才談得上於故鄉舊里安一口灶、耕幾畝地,這難道不是我等武人本來應有的志向麼?”
  “善哉,趙將軍之言!”孔明也贊同道,“蜀之民眾因長期惡政加之屢遭兵革之亂,已經非常困憊疲苶,如今將田宅歸還百姓,鼓勵農耕,然後減輕稅賦,令他們可以安居樂業,百姓必然覺得是無上的安樂與幸福,富民的結果則必然是強國。”
  與此同時,孔明埋首屋內,起草擬訂新的法令等。由於條文十分嚴厲,法正忍不住在旁提醒說:“蜀民方服,正期盼著施行仁政哩,不如仿效漢高祖約法三章,寬刑省罰,軍師以為如何?”
  孔明笑著解釋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漢朝因前代秦之商鞅實行苛政,用法暴虐,百姓苦不堪言,皆懷怨懟,所以高祖才約法三章,以寬仁而收得民心。如今劉璋暗弱,德政不舉,執法不嚴,君臣之道漸漸弛廢,積弊頗深,以致有良識的百姓甚至懷疑國家究竟還有無嚴法威刑。百姓既然期盼治國峻嚴,為政者若只一味回報以甘言和恩寵,這樣的政治再愚蠢不過了,劉璋即是如此才導致失國的。倘使以為這樣做才是仁政,那便大錯特錯了!”
  孔明接著又說道: “使百姓知恩知榮,此乃為政之要諦,然而恩竭則民易怠遑,榮極則民易悖慢,當百姓習以為常,恣睢放誕、驕蹇不法的時候,若再想威之以法,百姓就會感覺苛酷無道,對國政心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00
生不滿,上意下意不能溝通,為政者與百姓無法相互體察,國家便會喪亂。如今戰火剛停歇,蜀中百姓彷彿重獲新生一般,樂業安居。值此重生之際,施行嚴峻律法看似非仁者之政,其實不然。你想,如今的民心任你律法多麼剛直峭厲,百姓都會樂於接受和服從,與之前的劉璋時代相較,如今則是賞罰分明、恩榮並濟,百姓反倒覺得安心,他們會感覺國家的威嚴得以重新建立——這樣才是真正地使民知恩呀!譬如一個家庭,家中倘使只有慈母而無嚴父,子女只能看著這個家漸漸門衰祚薄而無可奈何;若是父嚴母慈,子女雖不能任性更不能奢淫放蕩,但家訓峻嚴,則這個家必能顯達榮盛,子女就會引以為驕傲……一國之政法與一家之家訓亦有相似之處啊!”
  “在下真是惶恐之至!我沒能體察軍師的良苦用心,反而自以為是說些沒用的話,倒叫軍師見笑了!”法正由衷地感到拜服。自此以後,他對孔明也愈加尊敬了。
  數日後,大街小巷貼出許多佈告,國政、軍法、刑法等條文陸續頒布,新設置的兵部統轄西川四十一州,對內治亂安民,對外盪攘群凶,強化國防,新生的蜀開始真正像一個勵精圖治的國家了。
  從揚子江上游,千里迢迢沿江而下,關於漢中、西川的所有消息漸次傳至各處,東吳也有所耳聞。
  “劉玄德佔領了成都!”
  “劉玄德在蜀中發布新政,開始撥亂反正哩。”
  “聽說原來的益州太守劉璋已被移送至後方的公安去了。”
  “……”
  東吳諸臣每聚在議事堂碰頭,公務之餘便交頭接耳地交換著各種小道消息。
  這一日,孫權對群臣說道:“取了西川,一定歸還荊州——此乃劉玄德一直掛在嘴上,再三向東吳保證過的,可如今西川四十一州已然被他收入囊中,他卻沒有表現出一點點歸還荊州的誠意,對此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既然如此,我想東吳應揮兵直取荊州,收回原本屬於我東吳的領地,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話音剛落,吳中宿老張昭搖頭晃腦地說道:“不,不。”
  孫權看了他一眼:“張昭老的意思是不贊同此議麼?”
  張昭點點頭:“如今蜀、魏、吳三國中,最得天獨厚的便是東吳,這是東吳的地理位置決定的。國家安寧,百姓富足,軍隊則養精蓄銳已久,所以不宜輕言興兵征伐呀。”
  “可是,倘若放手不做,荊州何日才能回歸我東吳哩?”
  “主公只需袖手旁觀,老臣便能保證荊州完璧歸趙重回東吳版圖。”
  “有什麼妙計?”
  “這個自然。劉玄德所倚重的無非是諸葛亮吧,而孔明的哥哥諸葛瑾不就在我東吳麼?主公可找個藉口降罪於他,然後令其出使蜀,就說是倘使荊州不還,孔明之兄諸葛瑾妻子兒女一家老小將全部被問斬——我倒想看看他劉玄德如何應對?”
  “呵呵,好計,好計!孔明將為情而困,劉玄德則將為義理所迫……嗯,此計太妙了!……不過,諸葛瑾長期仕於吳室,跟隨我孫權也有多年了,從未有過什麼差池,是個坦蕩蕩的正人君子,我怎好將他妻子一族統統下獄呢?”
  “只要主公將個中經緯說與他聽,告訴他只不過是個計策,隨後闔家虛監在府中,假稱是收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第二天,諸葛瑾便奉召來到吳宮面見孫權。
  四十二臨江亭會談
  這一天,劉玄德面露尷尬之色,緊鎖眉頭,將孔明叫到了身旁。
  “聽說先生的哥哥來蜀中了罷?”劉玄德問孔明。
  “好像是昨夜到的驛館。”
  “你們兄弟二人尚沒有會面麼?”
  “他雖是我兄長,但畢竟是作為東吳使者而來,亮身為蜀國之臣,豈能私自與他會面呢。”
  “據先生估計,他此來為何呀?”
  “准定是為了荊州的事情。”孔明湊近劉玄德身邊,在他耳朵旁低語了幾句,“……只需如此如此便好。”
  “嗯,嗯,明白了。”劉玄德鎖緊的眉頭方才稍稍舒展開來。
  當晚,孔明突然來到驛館看望哥哥。一見到孔明,諸葛瑾便放聲慟哭起來。
  “哥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弟弟啊,我妻子兒女全家老小都被吳侯投入監獄了!”
  “是因為荊州未歸還,所以受到了牽連?”
  “是啊,弟弟,請你體諒哥哥吧!”
  “此事不足掛慮,只要荊州歸還東吳,他們就可以從獄中解救出來,對吧?哥哥的親族家人受亮牽連而遭此無妄之災,亮怎會坐視不管?你放心,我這就與主公去提,讓他早日將荊州歸還東吳!”
  “喔,那真是太好了!”諸葛謹破涕為笑,謝過了孔明,翌日又去謁見劉玄德。
  “此乃吳侯命我面交劉皇叔的書信。”諸葛瑾說著將孫權的親筆書信遞上。
  劉玄德展開一看,登時勃然變色。
  諸葛瑾心中“咯噔”驚了一下,站立在一旁的孔明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劉玄德將手上書信一把撕得粉碎,兩眼盯著空中,自言自語似的大聲怒罵道:“無禮的孫權!你難道還不知我心?原本我是想早晚會歸還荊州的,可你竟玩弄小計,欺騙我夫人,將她誆回東吳,非但置我夫妻之情不顧,更令我劉玄德在世人面前臉面全無。此刻骨銘心之恨不報,我便枉為劉玄德!想當初我只領荊州一地,尚且沒有將你放在眼裡哩,如今我並有西川四十一州,精兵數十萬,肥馬無數,糧草更是蓄滿山野,國人皆做好了同仇敵愾的準備,不管你如何逞狡巧玩詭計,還是興兵動戈的,都休想得到荊州!”
  劉玄德彷彿要將胸中的憤怒一吐為快,臉色通紅,情緒激動,一時間兩人齊齊睖睜了,默不作聲。
  隔了一會兒,孔明卒然掩面而哭說道:“吳侯囚禁了亮的兄長妻子兒女,荊州如若不還,一家老小都要被他誅殺!兄長既死,亮又豈能腆著臉面苟活於世?……唉,兄弟之情,難捨難分呀!望主公看在亮的面子上,將荊州還了東吳吧!”
  孔明說著,仰頭嚥下兩行眼淚,雙肩也在不停地顫抖。
  劉玄德似乎怒氣未消,仍舊憤憤然,良久才漸漸抑制住怒火,大概體察到了孔明的心境,於是喟嘆道:“軍師如此悲痛,我心裡也不好過。荊州歸還不得,軍師的兄弟之情也不忍坐視,唉!……這樣吧,看軍師的面上,分荊州一半,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歸還東吳,一來東吳面子上說得過去,子瑜的妻子兒女也都可得救。”
  “多謝主公!”孔明感激不盡,連忙拜謝,隨即道:“既蒙主公恩允,可即刻寫一封書信交亮兄長。哥哥可攜此信去荊州見關羽,與他商議交割之事。”
  劉玄德寫好書信交給諸葛瑾,並且關照:“我義弟關羽內心率直,性情暴烈如火,連我都懼怕他幾分哩。子瑜去了之後須用好言好語求他,切勿起衝突。”
  諸葛瑾揣好書信,辭別劉玄德和孔明即起程離開成都,一路上山羈舟行,走了十多日終於到達荊州。
  一到荊州,諸葛瑾立即去見關羽。關羽的養子關平侍立在他身旁。
  諸葛瑾遞上劉玄德的親筆信,對關羽說:“皇叔已經應允,荊州之內三郡歸還東吳,望將軍儘速安排交割。”
  關羽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一句話也不說,只用眼睛狠狠地睨視著諸葛瑾。
  “倘若將軍不肯依從,三郡不還,子瑜的妻子兒女等立即會被吳侯誅殺,我也沒有臉面回東吳了。將軍,還望體察子瑜的苦衷!”諸葛瑾哭戚戚地訴說道。
  關羽拍了拍劍柄,大喝一聲:“不行!絕對不能還!這一切皆是吳侯的計謀,如何瞞得過我?你休要再說了,再說就讓這柄劍說話!”
  關平在旁勸慰父親:“父親息怒,這位是軍師的兄長哩,須知軍師面上不好看。”
  “我知道!若不是軍師的兄長,我叫他回不得東吳!”關羽露出一副兇暴猙獰的樣子。
  諸葛瑾只得離開荊州再折返成都,預備向劉玄德哭訴其事。不想劉玄德正巧生病,醫生說什麼也不讓見,又欲同弟弟孔明商量,怎料孔明外出巡察郡縣,一時半會兒回不了成都。
  往返千里卻是空跑一趟。無奈,諸葛瑾只得先回東吳見孫權,報告事情經過。
  孫權跺著腳大怒,認定此是孔明搗鬼設下的計,於是對諸葛瑾道:“無論如何,你和你妻子老小等是無罪的。”便叫人將他們放還回家。
  孫權又派一干官吏前往荊州赴任:“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劉玄德既已應允歸還,不管關羽如何抗拒,東吳都必須接收。你等可前去強硬交涉,將關羽麾下官吏統統逐走,由你等接手三郡政務!”
  自然,一干人帶著軍隊同去。誰料隔了一段日子,派去赴任的官吏統統逃回來了,說是反被關羽麾下兵士逐回來的,帶去的人馬則遭到對方毫不客氣的兵戈相待,生還回東吳的兵士不足三分之一。
  “看起來,用一般的手段,荊州是要不回來了。魯某懇請主公允准,遠溯千里,在陸口(漢口上游)寨外的臨江亭設下一宴,請關羽前來商議,倘若他死硬不還,便當場將其一殺了之……主公以為如何?可否允准?”
  這是吳中數一數二的賢臣魯肅的建議。儘管座中有人不贊同,但吳侯孫權卻認為必須如此,於是採納了魯肅的計策,並激勵他說:“眼下若是放置一邊不爭取,荊州何日才可得呀?子敬可速速前去!”
  舟內藏著兵士,表面上佯作親睦使者,魯肅乘船沿揚子江溯流而上。抵達陸口河港附近風光明媚的勝地臨江亭之後,魯肅一面開始籌辦盛大的宴會,一面叮囑呂蒙、甘寧等大將:“倘使見到關羽,如此這般便是。”一切計策皆準備停當。
  臨江亭位於今日湖北省,荊州則位於對岸。魯肅派人乘舟渡江,去請關羽赴宴。使者有意做出華麗豪宕之勢,令隨從人員擎著漂亮的華蓋緊跟身後,看上去一派悠悠然然的樣子,就連小舟劃出的槳聲櫓音也顯得輕快平和。
  使者在荊州江口下了船入城,向關羽遞上書簡。書簡中魯肅以灑脫華美的文筆寫得禮數周全,而且夾雜著如蜜般的私誼,令人實在無法回絕。
  “好,我一定去。請代我向魯都督致謝!”簡潔明了地應諾後,關羽便打發使者先返回去。
  關平吃驚不小,他一副擔心的樣子對父親勸諫道:“雖說魯肅乃東吳首屈一指的老好人,素有長者風度,可眼下時局如此,天曉得他會不會設下什麼陷阱。千金之軀,豈可輕率親自去蹈虎狼之穴?還望父親三思啊!”
  “不必擔心。”關羽卻不以為然,“隨從只需周倉一人與我同往。你率領熟習水性的精兵五百,乘坐快舟,在岸邊隨機待命,倘若看見我在對岸搖旗招呼,方可疾駛快舟前往對岸接應。”
  “明白了!”對於父親的命令,關平只得遵從。
  到了這一日,關羽一反平日,精心裝扮了一番,綠袍戴青巾,峨冠配美髯,乘上小舟。隨從周倉則面如青蛟,唇露白齒,兩條臂膀露出鐵黑色的肌膚,讓人一望而感覺其能力提千斤。周倉手中執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站在關羽身後,關羽使用這柄大刀自桃園結義以來至今,一直沒離過身。
  舟中樹著紅旗,上繡斗大一個“關”字。江風徐徐,波浪不興,端坐舟中的關羽雙目微閉,好像將要睡著似的。
  “嗨,來了!一個人來的!”
  “那就是關羽?”
  對岸的東吳將士個個瞪大了眼睛,以手遮額,頭暈目眩地望著江面。關羽一定隨身引大隊兵士前來——興許他們大都這樣猜測著。倘使大隊人馬到來,鐵炮為號,呂蒙與甘寧率兩隊人馬即刻合圍成一隻大口袋,將關羽一眾人一網打盡,這便是魯肅計劃中的第一招。
  怎料眼前情景大出所料,關羽若無其事,況且只帶了一名隨從前來,於是東吳將士紛紛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按第二計行事!”
  宴會場臨江亭的後庭園內埋伏了五十名身強力壯的武士,在此等候著關羽的到來,不消說,沿路的林間以及園內各處林泉的陰影裡也都佈滿了刀斧手。一旦進入此地,連天魔鬼神也休想活著出去。自然的,刀槍的寒光全都掩藏得密密實實的,賓客視野所及之處一縷也看不到。
  亭子內外裝點著奇花和珍皿,翠蔭深處鳥兒在啼叫。從東吳遠道運來的珍釀佳饈,款待再尊貴的賓客也不會有寒磣之感。
  魯肅拜伏著將關羽請至上座。接下來便是敬酒,歌伎樂女盡情款待,氣氛熱熱鬧鬧,可是話頭起來,魯肅卻情不由己地低垂眼睛,他的雙眸怎麼也不敢正視關羽。
  酒至半酣,魯肅總算稍許放鬆了些,他看著關羽道:“想必關將軍也知道的罷?昔日為了荊州,我奉吳侯之命曾數次出使拜見劉皇叔,多有交涉,不過終究是結局慘淡哪!那可是想忘也忘記不掉哩。”
  “哦,怎麼回事情?”
  “我被耍得好慘哪。”
  “不可能吧,我家主公劉皇叔可是從來不會做半點兒有悖信義的事情的呀。”
  “可荊州不是直到如今仍未歸還麼?”
  “哦,呵呵……”
  “沒什麼好笑的!為了此事,每每吳侯命我為使時,我便頓覺實在是全無臉面啦。——劉皇叔宣稱得了西川四十一州便歸還荊州,如今蜀中在手卻依舊不見歸還,好不容易鬆口說是先歸還荊州三郡,可是你關將軍又從中作梗,故意不肯歸還。”
  “魯公你想想,荊州是我家劉皇叔麾下包括我等將臣在烏林激戰中捨命奮戰,冒著槍林箭雨,拋灑多少熱血才奪下的呀,為了地下的白骨,怎可如棄草芥似的輕易讓出去哩!——倘使魯公站在我等的立場,你會怎麼做呢?”
  “等等!……若是說到過去,當年當陽之戰,關將軍與劉皇叔一族吃了慘敗,去無家國可去,留亦無寸土可立足,計窮力竭之時對你等伸出援助之手的是誰?難道忘了東吳的恩惠麼?”
  魯肅不愧是東吳大才子,只要張口論及此次會談的正題,其鋒牙利舌便緊緊咬住對方的軟肋不放。
  “此話聽起來像是讓人記謝恩情似的,將軍恐有不快,不過當初劉皇叔四處逃遁敗亡、無一處可以容身之際,對他表示由衷同情的,天底下也唯有我家主公一人而已。其後又是東吳耗費巨資以及軍馬,於赤壁一舉擊破曹操百萬大軍,才使得劉皇叔轉遇良機,以至有了今日之立足。故此,倘使劉皇叔已將西川四十一州攬入自己版圖之內,卻仍舊不肯歸還荊州的話,只恐被天下人恥笑,說他貪得無厭,慾望無度啊!何況劉皇叔還是萬人景仰的師表哩。不知關將軍以為如何?”
  “……”
  理所當然,關羽語塞了,他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只好低垂下頭。被魯肅揪軟肋揪得急了,他便急不擇言地冒出一句:“這個嘛,家兄劉皇叔必定有一個正當的說法,與我不相干呀!”
  魯肅不依不饒,語氣中猶自攻勢不減:“天下誰不知道皇叔與關將軍當年桃園結義,曾發誓心心相許,生死與共?此事怎麼可以說與你不相干呢?”
  話音剛落,站立在關羽身側的周倉瞥見主人面露不悅,突然發出一句惡狠狠的嘯叫,震得屋宇彷彿地震似的直顫動:“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此乃理所當然、天經地義!豈有荊州只能由你家主君孫權一人獨占之法理?!”
  關羽臉色倏變,離席站起,一把奪過周倉手執的青龍偃月刀,叱責道:“周倉住口!此乃國家大事,豈容你隨口說道?!快一邊去!”
  此時亭子內一片騷然。原來只見關羽順手伸展巨臂,扯住了魯肅的臂膀朝亭外走去,況且周倉已經箭步躥至扶欄旁,將紅旗向江上招搖。
  “來吧!”
  關羽佯作酣醉之狀,扯著魯肅快步向外走:“國家之事,筵間不便輕易談論。今日我已大醉,恐傷了酒興與你我故舊之情,他日一定於荊州設筵款待魯公作為還禮,今天就此辭別了!魯公不送送醉客至江邊小舟麼?”
  眾人正欲動手,關羽已經步下亭子,穿過園子,大步出了門外。魯肅肥白壯碩的身軀在關羽手中,宛如小兒似的輕巧。
  魯肅的酒早已徹底清醒,卻只恨一點兒也沒轍。耳旁聽得風聲呼呼的,沒多大會兒工夫,已經看見了江岸和水波。
  呂蒙與甘寧雖像鐵桶似的埋伏下重兵,準備將關羽斬盡殺絕,但眼見關羽右手提著令人目瞪口呆的青龍偃月大刀,左手挾著魯肅,只得大眼瞪小眼,相互關照道:“等等!”“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說話間,周倉已經上了靠近的小舟,關羽也輕輕地騰身一躍,踏上船甲板,這才將魯肅摔在岸上,留下一句:“回見了!”話罷,小舟駛離了岸邊。
  甘寧與呂蒙麾下兵士張開弓,一齊朝江上放箭射去,但小舟悠悠地鼓著帆,在順風推送下,轉眼便沒入從對岸駛上來相迎的數十艘快船群中。
  交涉無果而終,國交斷絕已是無法避免的了。
  一匹快馬攜帶著魯肅關於事情經過詳盡報告的書信急急向吳都秣陵馳去。
  與此同時,從其他方面來的快馬也馳入了吳都,送來了曹操率領三十萬大軍南下的飛報。
  四十三枯葉沙沙
  曹軍向東吳奔襲而來的飛報被證明並不確切。當然,無風不起浪,消息本身並非空穴來風。
  事實上,曹操的確打算趁冬季來臨之機,興兵討伐東吳,這是他多年來的夙願。南下的大軍已然調遣編隊完畢,各部的大將也都已下了任命,參軍傅幹卻寫了一封長長的諫書進行勸諫。
  傅幹的諫書大致有幾方面意思:一、眼下並非徵吳的最佳時機;二、漢中張魯、蜀劉玄德等的動向不可不提防;三、東吳新城秣陵堅固無比,加之揚子江江上之戰難度很大;四、魏國內政與臨戰態勢準備的重要性,等等。
  曹操斟酌良久,終於決定暫時打消興兵南下的計劃,轉而專注於內政文治。他重新整頓了文部之製,又在多處設立學校,施行教育振興。
  曹操只不過推行了一點點善政,立即便有一班輕薄之徒誇大其辭地逢迎抬起轎子來。宮中侍郎王粲、和洽、杜襲等人紛紛造輿論說:“曹丞相應受封魏王之位。以丞相空前絕後的治功,受封魏王才合情合理。”
  聞聽得這番言論,中書令荀攸堅決反對,他不愧是鼎力扶助曹操的忠臣。荀攸斥責抬轎子的一班人道:“先前官至魏公、榮受九錫,已經是位極人臣了,倘使再進一步受封魏王,恰如俗語所說,那便是頂到房頂了,民心之反映對曹丞相只有百害而無一利!你等的所作所為,無疑是過分袒庇反害其人啊!”
  此話經人三傳兩傳,竟傳入曹操的耳朵,自然難免傳得走了樣。曹操心裡非常不快:“荀攸難道想仿效荀彧麼?這個混賬東西!”
  曹操的罵語又經人輾轉傳入荀攸耳中,荀攸於是假託生病,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閉門不出,這年冬天終因憂憤成疾病死於家中。
  曹操聽說荀攸死了,也難掩惋惜之情:“五十八歲便離世了……他可是我曹某的功臣呀!”
  於是受封魏王之事暫且擱置不提了,怎知此事還是經宮廷諫議官趙儼之口禀知了皇帝。
  “……聽說趙儼被拖至市街當眾斬首了!這個曹操真是可怕啊!”獻帝龍體戰栗著,與伏皇后相顧大哭,“昨夜還在宮中服侍來著,孰料今日竟已命喪街市!朕與皇后不知什麼時候亦會遭此運命矣!曹操的野心永遠沒有盡頭啊,早晚必將篡位……”
  幽宮深處的秘窗內,皇帝與皇后二人淚流不止。曹操威勢益盛,許昌日漸繁華強大,朝廷卻愈加式微衰頹,二者恰好成反比例增長。事實上,北方官民此時已經差不多忘記了獻帝的存在。
  “如此朝夕如坐針氈似的苟活,不若皇上早下決斷,秘密降敕給妾的父親伏完,妾父早有殺曹之意……宮中宦官唯有穆順忠義可托,可令他將密敕帶出宮去。”伏皇后不顧一切地勸說獻帝道。
  獻帝的隱忍曠日持久,幾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經伏皇后這番話激勵,胸中的怒火登時壓倒了理性,於是皇后在嚴密監視之下寫了一道密敕,獻帝召來穆順,命他送交給伏皇后的父親伏完。穆順向來忠順無二,將密敕藏於髮髻中,便連夜出宮。
  朝臣及宮宦之中,曹操的耳目眾多。立即有人將宮內的一舉一動報告給曹操:“穆順慌裡慌張出了宮,往伏完的宅子去了。”
  曹操的嗅覺何等靈敏,立即覺察出了異常。他親自引領數名武士,藏於宮門一側,等候著穆順返回。
  更深人靜。穆順悄悄回宮來了。出宮時給宮門衛士塞了好處,此刻門內外一個人影也沒有。穆順躡手躡腳挨近了宮門。
  “且慢走!”黑暗中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穆順側頭看去,只見曹操立在黑黢黢的宮門旁,他不由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哪裡去了?”曹操問道。
  “哦……是,是啊……”
  “什麼是呀是的,問你哩,剛才去哪裡了?”
  “嗯,皇后從傍晚起忽然腹痛不止,所以命我求醫去了。”
  “胡說!”
  “不,不,是真的。”
  “宮中有太醫,又何必出宮去尋醫求治?你去求的怕不是醫病的醫人吧?!”
  曹操舉手向黑暗中一招,呼來眾武士,命令道:“給我搜身上!”
  武士將穆順身上衣服剝除去,從頭至腳搜了一遍,並無發現,於是只得將他放了。
  彷彿虎口脫險般,穆順整理好衣服,急急地離開了。
  恰在此時,一陣風起,風吹帽落,穆順彎腰正待去拾,“等等!”曹操搶先拾起帽子,仔細檢視一番,依舊一無所獲。
  曹操像是丟棄一件污物似的,“快滾!”將帽子扔還穆順。
  穆順臉色煞白,雙手接住帽子戴在頭上。
  “等等!不要走!”曹操第三次叫住穆順,一把扯掉帽子,伸手插入髮髻直至髮根摸了個遍,“果不其然!”曹操怒喝道,一枚紙片被搜了出來。
  紙片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一看便曉得是伏完的筆跡。紙片是寫給女兒伏皇后的,大意如下:今夜密得內詔,老淚縱橫。世間諸事皆有機運,皇后可稍待時機。今有一計,期深思熟慮之後即遣人往蜀劉玄德處相商:使計誘漢中張魯舉兵向曹,則曹操必定興兵征伐,屆時兵事政事傾於一方,便可乘虛密結同志,唱大義而舉大事,必事成無疑,以奉宸襟之安恬。唯時至事成之前幸勿被人覺察也。
  狂怒之極反倒如冰一樣的冷峻。曹操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將伏完的返信揣入袖籠內,命令左右:“給我拷問!”自己便回丞相府去了。
  至天明時分,獄吏跪伏階下,滿臉倦容地報告說:“拷問了穆順整夜,硬是一字不吐!”
  與此同時,另一路襲查伏完宅的兵士發現了伏皇后的親筆密敕,便帶回上呈給曹操。
  曹操霜面冷峭,寒氣逼人,命令身邊的武將:“將伏氏三族統統拿捕下獄,一個也不漏!”又命御林將軍郗慮前往宮內,索奪皇后的璽綬,將其降為平民。
  “奉魏公之命——”
  世道真是顛倒了。對郗慮來說,曹操的命令就是天下絕對權威,他大模大樣帶著三百御林兵直闖本不該踏入半步的禁園。
  獻帝恰好在外殿,聽得人聲雜沓,便命侍從察看究竟:“怎麼回事?”
  郗慮魯莽地闖了進來,用極其無禮的態度對皇帝說道:“請聽好:奉魏公命令,來收皇后的璽綬!”
  獻帝愕然,頓時臉色慘白:“嗚呼!天啊!”他心膽皆碎,知道穆順一定是落到了曹操手裡。
  宮內已經亂作一片,到處是宮女的悲鳴聲。暴卒們不顧三七二十一,穿著沾滿泥土的戰靴在宮內橫衝直撞,嘴裡罵罵咧咧的,見著宮人便問:“皇后藏在哪裡?”
  伏皇后被宮女們攙扶著,藏躲在後殿椒房的朱戶中,這裡的戶壁乃二重夾壁,可容人藏身。
  郗慮來到後殿,招呼御林兵:“此處有機關,快去請尚書令華歆來!”
  二人一同鑿破夾壁,進到裡面搜尋,卻沒有發現人影。郗慮正欲退出,華歆卻甚是曉得夾壁構造,只見他拔劍劈開夾壁,鮮血登時從夾壁中噴濺而出,伏皇后一聲慘叫從裡面滾落出來。
  ——此情狀怎堪目睹?
  縱使世上還有“朝廷”、“臣道”之類文字,縱使自稱是“道之國”,可是當霸者一逞淫威之時,如此非道的殘暴行徑竟然堂而皇之在這個國度發生!
  皇后披髮跣足,哭求著:“望免我一命!”華歆叱道:“你自己與魏公哭訴去吧!”隨後揪住伏皇后的頭髮將她拖起,和兵士一起推擁著來到曹操面前。
  曹操瞪視著伏皇后罵道:“我一向以誠心待你等,你反倒圖謀加害我!今日我便要讓你知道知道害我的下場!”
  隨後喝令武士用鞭子和棍棒對皇后狠命暴打,皇后不堪毒刑,竟當場氣絕而亡。
  伏皇后死前的悲鳴同曹操的怒罵聲,一直傳至外殿的廊下。獻帝揪著自己的頭髮,搥胸慟哭,仰天淒叫,伏地欲絕,“天下豈有此事乎!這到底是人間還是獸世?!”
  華歆見皇帝悲痛得幾乎啼血,便命武士將獻帝抱入秘宮禁閉起來。
  曹操彷彿是百毒浸身的魔怪,當晚又將伏完一族及穆順一族全部斬首於宮衙門的街口,共計兩百餘人,男女老幼無一得免。
  時為建安十九年冬十一月。或許天地都為之悲傷,天低雲暗,陰霾籠罩著許昌,皇宮御林中的枯葉在朔風中發出淒厲的沙沙聲,宮衙門前的冷霜一連幾日都不見消融。
  “臣聽說陛下連日不食,深感不安,還望陛下不要過分心憂。曹操並無異心,原本不想做出此等令人傷情之事,只是既然問題浮出表面,臣也再無法置之不理,是不是?”一日,曹操入宮探視沉浸在憂愁之中的獻帝時假惺惺地說道。
  接下來,他又強要皇帝將他的女兒冊立為正宮皇后。獻帝豈敢不從?於是依照曹操所言,翌年的春二月,曹操之女堂堂入宮做了皇后。與此同時,曹操又多了一個國丈的身份,威勢更加有增無減。
  四十四吞併漢中
  “魏公有事急召將軍與夏侯惇密議,望見信速回!”曹操帳下謀士賈詡派人送來一封急件。收件人是曹操的堂弟曹仁。
  “會是什麼急事呢?”曹仁得信後立即從洛中趕往許昌內府。
  曹仁畢竟是魏公一族的人,又功勳卓著,故而哪裡管得此處是內府重地,他大搖大擺地徑直往裡闖,順利地通過了各道門。
  來到曹操所在的中堂門口時,卻不意被一個人擋住了:“餵!停下!”
  曹仁定睛一看,原來是許褚。許褚彷彿寺廟前的石獅子似的,右手按劍,穩端端地立在門旁。剛才厲聲喝止曹仁的不消說便是他了。
  “哦,是許褚呀。”
  “什麼哦不哦的!閣下這是要往哪裡去?”
  “來見魏公。你為何裝作不認識我,將我喝住?”
  “魏公此刻正在午睡,任何人不得進去!”
  “別人我管不著,我進去卻有何不可?管他午睡不午睡的。”
  “不!不得進去!”
  “什麼?!對我竟這般態度?我可是魏公的宗親,你敢阻攔?!”曹仁不由得怒由心生。
  “將軍雖是魏公宗親,但沒有魏公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進入。許褚雖身份卑微,既充任內侍負責魏公的警衛,只要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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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仁無奈,只得候在外面,等曹操終於起床,才得以進去。
  一見曹操,曹仁即抱怨道:“我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了!許褚這傢伙實在太頑固了!”便將事情來龍去脈告知曹操。
  “這才像'虎痴'嘛!有他這樣忠勇的侍衛,我才可以高枕無憂呀!”曹操非但不責怪,反而大大讚賞了許褚一通。
  不一會兒,夏侯惇同賈詡也先後來到。
  “今日召你等來不為別的,”曹操見三人到齊便直奔主題:“我近日細細想過,倘使聽任西蜀的局勢變化而不加理會,早晚必將成為大患。有什麼趁早將劉玄德從蜀地趕出去的良策?”
  夏侯惇答:“漢中乃西蜀的屏障,欲取西蜀,必先取漢中。”
  “此言有理。漢中如今狀況如何?”
  “以眼下之勢,漢中可一鼓而下,觀遍天下幾乎沒有一個國家支持漢中的。”
  “那就急令編成西征軍團,先起兵征討張魯?”
  “只要攻取漢中,西蜀即如被扎在口袋中的囓米老鼠,雖還能堅持上一陣子,但早晚是要被消滅的!”說這話的是賈詡。
  很快,漢中聞訊便騷動起來了,張魯等人更是一連數日召開軍事會議商討拒敵之策。
  “……魏國大軍兵分三隊來進攻我漢中,一隊是夏侯惇,一隊是曹仁,另一隊是夏侯淵同張郃,曹操則自率諸將居中。”
  “如何禦敵?”
  “漢中第一險要莫如陽平關,須以此處為中心,加強守備。”
  於是張魯任命張衛為大將,同楊昂、楊任等陸續起程開赴前線。
  陽平關左右群峰相連,懷擁林木,漫長的山麓野原之上又有多處險阻,一望便是個適合激戰的好地方。
  距關十五里處,魏西征軍的先鋒部隊已經開始構築陣地了。
  魏西征軍的先鋒在陽平關之戰的序戰吃了個大敗仗。
  究其敗因,一來是曹軍對地勢不熟;二則是漢中軍實施的奇襲之計奏了效,將魏先鋒部隊攔腰斷為數截,隨後將孤立的敵兵各個擊破,幾近全殲敵兵。
  “太嫩了!我看你等的進攻戰術,簡直如同小兒玩家家!”眼看先鋒部隊潰不成軍地從前線朝中軍敗逃回來,曹操被其狼狽之態激怒了,將大將夏侯淵和張郃訓斥了一番。
  第二天,他親自引兵為前隊先鋒,並帶著許褚、徐晃二將登上一處高地,察看張衛的寨柵。
  轉過山坡,山下陽平關的敵寨看得清清楚楚。曹操以鞭遙指著說道:“那便是張衛的營陣麼?我看他只不過依兵法布陣,有什麼難破的?”
  話音剛落,背後山上一聲喊起,頓時箭如雨發,直射過來。曹操驚愕回顧,只見敵將楊昂、楊任、楊平等搖旗吶喊著,和著戰鼓大聲激勵兵士:“不要放跑了網中的大鵬!”並已將山麓的退路阻斷了。
  這一日並翌日的兩戰,曹軍又是大敗,折損了眾多將士。第三日戰局仍未能挽回,曹操也身陷苦戰,九死一生方才撿了條性命逃出。
  曹操下令將營寨後撤七十里,兩軍對峙五十餘日,愣是拿漢中軍毫無辦法。曹操明白太棘手,於是傳令:“先返回許都,再行商議!”
  一夜間,曹軍的旌旗全部消失了。
  漢中軍的帳帷之內,諸將分作兩派,爭執不下。楊昂力主:“此時正是乘勝追擊,一舉全殲曹兵的好時機!”張任卻認為:“曹操詭計多端,未知真實,不可貿然追擊。”
  最終,楊昂自作主張盡起五寨軍馬前去追趕,寨子裡只留少許人馬。
  孰料此舉卻釀下苦果,成為漢中被徹底擊破的直接起因,先前的一連串勝利也因入彀中了曹操的計謀而打了水漂。
  卻說這日嵐霧瀰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楊昂兵馬出發後不多時,傍晚時分陽平關下人語馬嘶,有人在叫關:“開門!開門!”關上守敵只料是自家人返回,打開關門,怎知卻是夏侯淵率三千精兵趁濃霧出人意料地摸進寨子來。
  慣於奇襲的漢中軍今番卻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曹兵一進關,便四面八方放起火來,夜黑霧重,加之守關兵士寥寥可數,幾乎是座空城,焰火焦灼的城頭很快便升起曹軍的大旗。
  主將張衛聽得有變,早就棄關逃往南鄭(今陝西漢中一帶)去了。楊昂見後方火起,心中驚慌,遂停止追擊,急急引兵回關來救,半路上被守株待兔的許褚率人馬候個正著,被包了圓全殲了,大將楊昂也曝屍荒野。
  楊任敵不過夏侯淵、張郃前後夾擊,只得殺條大路奔回南鄭關。
  身在漢中的張魯聞訊大怒,下了死命令:“再有退者,定斬不饒!”於是楊任領兵又往陽平關而去,欲重新奪回。途中,正遇著衝盪突進的夏侯淵,死戰一場,楊任竟被夏侯淵施計斬於馬下。
  曹操大軍緊隨殺敵破路的先鋒部隊,穿過陽平關,直抵南鄭關,距離漢中僅咫尺之遙。
  張魯深覺事態危急,急忙聚集文武百官商議:“如今已到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誰能當此危難,拯救漢中?”
  “事已至此,非龐德不可!龐德字令明,此前隨馬超來我漢中,除了他沒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閻圃在階下大聲應道。
  “馬超早已離開漢中,為何馬超麾下的龐德獨獨仍滯留此地?”座中文官武將交頭接耳道。
  張魯當然清楚原委。馬超奉命前往葭萌關時,龐德恰好染病,故未能同往,其後病體痊癒,如今已大抵無恙。
  “不錯,那就他了!”張魯一拍大腿,對閻圃的提議大表贊同,立即命人去喚龐德來。
  龐德受命,當場拜謝道:“龐某自來漢中,蒙主公恩養,如今國難當頭,焉敢旁觀?”於是從張魯手中接過帥旗,並點齊一萬餘騎兵馬,即刻趕赴前線。
  龐德來了!
  曹操聞訊後吩咐全軍諸將道:“龐德乃西涼勇將,又是馬超的股肱之臣,如今雖依屬張魯,想必不能展其大志。我想招此人入我麾下,各位萬萬不可傷他,務必要生擒!”
  “既如此,就只有使計令其筋疲力乏了……”諸將想出一個車輪大戰的戰術,即輪番上陣與龐德鬥戰,戰數個回合便回陣中,另換一名大將與之再戰,卻不讓對方歇息。
  然而龐德似乎不曉得疲倦,他一連接戰張郃、夏侯淵、徐晃等大將,又與蠻力無窮的“虎痴”許褚大戰五十餘個回合,難分勝負,依舊鬥志旺盛,準備著與下一個魏將過招。
  “果然是西涼的龐德!真個是武藝絕倫,少有!少有!”諸將紛紛於曹操面前誇讚龐德好武藝。雖說是敵手,但曹軍上下無不對其贊不絕口。
  “那是自然的,”曹操心中暗喜,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那情景宛如在森林中追逐美麗小獸的少年一般。“……不過,如何才能使此人投我呢?”他啃著手指問道。
  謀士賈詡不失時機獻上一計。
  次日接著再戰,曹軍敗陣,潰退數十里,龐德奪了曹軍的營寨,不過他卻絲毫沒有大意,一心提防著早晚會來劫寨的敵兵。
  不出所料,當晚夜半,曹軍從四面八方殺來。龐德心想:“我才不上你的當哩!”也不戀戰,引著漢中軍便退回南鄭城內。
  在佔領的曹軍營寨內,有許多糧草及軍需品,龐德命人將這些戰利品盡先搬入城中,並向漢中的張魯送去吉報:“虜獲戰利品極多,並佔領曹軍一營寨。”
  但他卻沒有料到,在搬運戰利品的雜兵中間混入了一個裝扮成漢中兵士的曹軍士兵,此人入得城便徑直往楊松府上而去。
  “某乃魏公曹操的心腹,曹丞相久聞盛德,特命某送上金甲為信,並有密信呈上……”來人不慌不忙,直截了當地表明身份後,取下穿在身上的黃金護心甲以及曹操的親筆書信交與楊松:“請過目。”
  楊松雖為漢中重臣,卻貪賄成性,是個出了名的奸佞小人。他當下見了金甲,兩眼早已瞇成一條線,垂涎欲滴,貪婪本性全都寫在了臉上,何況曹操信中還許諾了諸多大大出乎其意料的好處。
  “上复魏公,但請放心,楊某自有良策。”打發走來人,楊松連夜趕往漢中入見張魯,訴說龐德受了曹操賄賂,故意輸掉一陣。
  “馬超的心腹終究是馬超的心腹,他壓根兒沒打算使全力好好戰一場,好不容易占領了曹軍的營寨,卻又莫名其妙地拱手讓出,毫髮無損退回至南鄭城。依臣看來,說不定他早與曹操串通好了,主公合該下令諭查仔細才是。”
  張魯聽信了楊鬆的讒言,當即將龐德召回。
  龐德一頭霧水,不清楚張魯召己為何事,只得急急忙忙趕回漢中。
  張魯一見到龐德,立即不由分說地劈頭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之徒!竟敢與曹操串通,故意賣陣!”
  他越罵越氣,竟欲下令將龐德斬首。
  一旁的閻圃苦苦諫道:“主公請先息怒。如此震怒,未免敏快有餘而熟慮不足呀,不如先聽聽龐將軍的辯白,若是能夠證明清白,可令其再度出戰,將功補過,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最終,張魯還是採納了閻圃的建議:“……既然如此,先留下你的性命。來日出戰,若再不能立功,必當依軍法從事,將你的首級懸掛於陣門!你好生記得!”
  龐德抱恨而退。心中雖悶悶不樂,卻不得已,只好再赴前線。
  ——一飯之恩難倒英雄啊!
  次日之戰,龐德竟採取了破罐破摔的戰法,孤身單騎衝入敵陣,他是想悲壯地與敵人同歸於盡。
  恰在此時,一座山丘上出現了曹操的身影,曹操高聲向他叫道:“龐將軍,為何寧求一死卻不願降服於我,保全性命?”
  “什麼?!”龐德飛馬直奔山丘,一副視死如歸的眼神,彷彿霎時間找到了最為理想的赴死之路。
  未曾想,他的身影卻在山丘腳下忽然消失了——原來連人帶馬跌入了一個深二十尺許的陷坑中。
  雄美的野獸終於落入自己的手掌心,曹操喜不自勝。龐德因尋思張魯不仁,情願拜降曹操,於是自這日起,龐德便成為曹操麾下的一員戰將。
  張魯聞訊後的反應是,“楊松所言果然為實”,自此對他愈加信任,凡事必定找楊松商議,卻依舊難阻曹軍的大舉進攻,未幾南鄭陷落,漢中城也處在曹軍的鐵圍之中了。
  張魯之弟張衛聽說眾將已經棄了外郭的防禦,四下逃散,便向張魯建議實行焦土戰術:“不如一把火將全城統統燒了!”
  楊松則主張:“不如開門投降。”
  張魯在心亂如麻之時卻尚存一絲清醒:“倉廩府庫內的財物皆民之膏血,乃國家所有,我若是將其一把火燒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張魯將城內的倉廩府庫全部封鎖,帶領一門老幼於當夜二更從南門殺出逃跑。
  曹軍佔領漢中之後,曹操道:“為免受兵火及掠奪,將官庫的財寶封印,奉歸新的司權者——張魯此舉的確可算是一件了不起的善行!真是絕妙的主意啊。”於是差人前往巴中勸降,同時保證,若是肯降,一族皆可保平安。
  楊鬆自然竭力慫恿張魯投降,張衛卻不肯聽,明知毫無勝算卻依舊與敵決戰,終於戰死。
  曹操一路掃蕩殘敵,來到巴中。張魯無路可退,遂開城下馬,跪伏於曹操馬前,表示願意投降。
  楊鬆緊隨張魯,立在一旁,他臉上露出非常得意的神情,看來內心對自己的功績極為自豪。
  曹操並不朝楊松看一眼,他下馬牽起張魯的手,並安慰說:“封印倉廩,使之得救於兵火之中,此乃天道可嘉之舉啊。將軍既有此心,曹某願封將軍為鎮南將軍。”
  漢中舊臣,曹操挑選了五人,皆封列侯。其中包括閻圃,卻沒有楊松之名。
  楊松暗自思忖:“對我,曹丞相一定還會授予更大的恩爵!”
  這天是慶祝漢中平定之日。
  市曹正在行刑示眾。瞧熱鬧的市民百姓一面咀嚼著零食,一面嘁嘁喳喳地議論著,怎麼還不斬哩?臨刑的罪犯眼睛裡滿是怨艾地望著瞧熱鬧的人。
  此人便是楊松。
  四十五劍·戟·盾
  司馬懿,字仲達,曹操吞併漢中的時候,他便從軍任中軍主簿,隨侍曹操左右。戰後的施政經略等,他亦全部參與其中,其才能與圭角開始漸漸展現。
  一日,司馬懿向曹操進言:“今魏得漢中,震動西蜀,劉玄德似乎已經駭懼了。依他的性格,既拖泥帶水,又拙滯不敏。丞相若乘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兵攻之,劉玄德即如土崩瓦解矣。”
  重臣劉曄也贊同道:“仲達之言極是,也說出了我等想說的話。倘使稍許遲緩一步,經年累月,文有諸葛亮安邦治國之相,武則有關羽、張飛、趙雲、黃忠、馬超等五虎勇將,西蜀既定,據守關隘,就不可能再像眼下這般容易對付了。想要討伐劉玄德,只有趁現在!”
  這要是以前的曹操,根本就不值得多考慮,然而自赤壁鏖戰開始,曹操已經顯現出開始進入老齡的徵兆了。此刻,聽了二人的進言,他竟毫不為之所動,只是嘆了口氣說道:“既得隴,复望蜀麼?我軍遠涉勞苦,人馬困頓,宜好好休整一陣子了!”
  卻說西蜀這廂。
  自曹操興兵吞併了漢中,西蜀軍民便開始人心惶惶,料想曹軍既得東川,早晚必來攻取西川,一時間流言飛語不絕,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
  新生的西蜀在劉玄德治理下時日尚淺,新政施行不久,秩序尚不穩定,故此劉玄德對於曹魏凌厲的動向也深感危懼。
  與孔明商討對策時,孔明高瞻遠矚地指明了應對的方針:“曹操的擴張慾望就彷佛生物的求生本能一樣,是無可抑制的,只有將其慾望引向別處,令其向別處擴張,精銳之氣直趨他人,則西蜀可保平安無事。趁此期間,蜀中宜更加強國防。”在此前提之下,孔明進一步解釋道:“眼下時局險惡,不如遣能言善辯之人出使東吳,將先前約定的荊州三郡正式歸還東吳,並陳說利害,使孫權發兵進攻合淝城——此處乃重要之地,故曹操才會命張遼駐守,合淝有事,曹軍勢必繃緊了神經轉顧彼處,相較西蜀來說,定會先揮兵直指南方……”
  “嗯,軍師此計甚是深謀遠慮,可是如此外交大任,誰人可擔當哩?”
  劉玄德目光朝座中掃視了一圈,落在一個人身上,那人隨即起身,自告奮勇道:“某願往。”
  眾人抬頭一看,原來是伊籍。
  “伊籍若願往,則萬無一失。”孔明點了點頭表示贊成,在座文武百官也皆屬望於他,於是伊籍揣好劉玄德的親筆書信,沿江而下,就道上路。
  抵達東吳前,伊籍先在荊州上岸,悄悄與關羽會面,目的當然是告訴他劉玄德的決定以及孔明的深謀遠慮。
  東吳國內為此事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有人仍揪住此前關羽的無禮不放,主張:“斷斷不可接受!”然而大多數將臣則認為:“倘若拒絕,除非東吳眼下有能力一舉領有荊州全土,否則即等同於自我放棄。先收回三郡方為上策!”
  使者伊籍又在一旁循循誘導:“……與此同時,東吳若是肯出兵攻合淝,曹操在漢中便待不下去,而會迅即引兵返回許昌。屆時,劉玄德將攻取漢中,召回關羽,命其駐守漢中,則荊州全土可完璧歸還東吳了。”換句話說,歸還荊州三郡亦是有條件的。
  最終,張昭、顧雍等人也傾向於接受劉玄德的交涉,於是孫權下定決心,派魯肅再次前往荊州處理交割事宜。
  荊州領土的借與還,乃兩國間經年累積、懸而未決的一大難題,雖全部歸還仍困難重重,但如今眼看著至少可以解決部分了。
  三郡交割順利完成之後,吳蜀才重又恢復至之前的關係,東吳隨即派遣大軍屯駐於陸口,大致的作戰方針亦已確定:先攻取皖城,隨後進攻合淝!
  未曾想,攻打皖城並不順利。
  東吳大軍以呂蒙、甘寧兩員大將為先鋒,蔣欽、潘璋二人為後軍,孫權親自率領著周泰、陳武、徐盛、董襲等一班智臣雄將坐鎮中軍。儘管將多勢眾,優勢明顯,但吳軍卻為拿下皖城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滿城血污尚未乾涸,孫權在佔領當日便大擺盛宴,激勵將士們:“真正的交戰現在才剛剛開始,不過此次序戰還算是一個不錯的開頭!”
  從餘杭驅馳趕來的凌統入得席來,酒宴已經熱熱鬧鬧開始了。他不無惋惜地對身旁人說道:“太遺憾了,倘使早兩天趕到,我就趕得上這一仗了!”
  “不必懊喪。前面還有合淝城,進攻合淝城時,你興許同我一樣會擔當先鋒哩!”坐在他一旁的甘寧寬慰道。
  甘寧因為此次攻陷皖城充任了先鋒之職,今日的慶賀宴上從吳侯孫權手上拜領了錦袍一襲,滿座中最長臉面,最為得意揚揚,當然,也是喝得醉意最濃的一個。
  “哼!甘寧呀……”凌統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
  甘寧從酒宴開始便心情大好,兩隻眼角都掩飾不住對自己武功的驕傲。凌統與他眼神相對的一瞬間,不由自主想起了死去的父親,亡父的身影掠過心頭——凌統的父親就是死於甘寧手下。
  ——你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甘寧的心裡一定也有幾分不屑,他用鄙夷的目光乜斜了凌統一眼道:“凌統,你笑什麼?”話剛出口,他臉色驟變:凌統居然兇巴巴地瞪著一雙怒眼,右手按住了劍柄!
  凌統也吃了一驚。自己竟忘記時間和場所,下意識地準備伸手拔劍了。
  “……哦,我此戰一無武功勳績,故而想舞一段劍,以慰諸位之勞。”凌統一面說著,一面起身,翩翩舞起劍來。
  甘寧知道其意,挾起身後的戟道:“好!如此方才有趣。你既舞劍,我當筵前舞戟以助興。”
  二人劍戟來往,寒光交錯,為眾人展示了一段醉舞。其實,心中的恚怨全都會聚在了劍刃戟鋒上:——只要覷著機會定要一雪父仇!
  ——只要覷著機會定要叫你嚐嚐我的厲害!
  虛虛實實,煞是令人眼花繚亂。
  “哎呀呀,你二人也舞得太粗硬了,簡直好像火焰對火焰嘛!我來摻和點兒柔水吧!”
  眼見情勢不妙,呂蒙趕緊一手挽盾牌一手提刀飛身插入到二人中間,巧妙地和著劍舞與戟舞翩旋起舞,輾轉騰挪,將二人分於兩下,總算無事而終。
  孫權一開始並未在意,看至後來才恍然悟出其中緣由,登時酒也驚醒了。
  幸好有呂蒙機靈應對,才使得席間未現血光,甘寧、凌統惺惺地回到座上,孫權這才鬆了口氣。他舉手招呼二人道:“嗯,舞得漂亮!二位不止戰場上勇猛,筵席上也優雅有餘哩。我來給二位斟酒,你們都到我跟前來!”
  孫權將兩隻酒杯分別交到二人手中,語重心長地囑咐說:“眼下東吳大軍還剛剛踏上敵地,你等皆擔負著東吳興亡的大任,切記休念舊仇!過去的事情就都過去吧!”
  四十六逍遙津
  自駐守合淝城以來,張遼可謂恪盡職守,連睡夢中都不曾放鬆警戒。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此處乃國防第一線,自己身上責任重大。
  東吳十萬大軍壓境,衛城皖城沒有起到屏障的作用便失守了,敵軍以洪水決堤之勢迅疾迫近合淝,告急的快馬接二連三馳來。
  出征漢中的曹操聞聽合淝有急,立即差一名叫薛悌的軍校前來,送上木匣一隻,匣上有封條,上書“賊來方可開啟”,原來里面盛著曹操的作戰戰術指示。
  “丞相的作戰戰術究竟是出城迎敵,還是堅守不出?”
  同為守城副將的李典、樂進二人咽了口唾沫,急不可耐地盯著看張遼打開匣子。
  “諸位聽好了,丞相在書信中言道:吳之所以來犯,蓋因窺我遠在漢之虛也,故吳勢必輕視魏城,不戰而守,則只會令彼等益發誇矜驕狂;出則與敵十萬大軍野戰,亦屬蚩拙蠻悍,不足取也。倘使孫權軍近,必於序戰一擊而摧折其鋒銳,以安眾人之心,然後堅壁勿出,固守為要,切勿與戰。——諸位明白了麼?這便是丞相所教。”
  “……”李典素與張遼不睦,或許是這個原因,他低著頭沒有答腔。
  樂進則按捺不住,立即提出自己的看法,不過卻是相反意見:“由來為守禦而戰未聞有勝戰者,何況我軍兵勢弱小,如何出戰?”
  張遼沒打算聽諸將一一發表意見,他知道,此刻廣泛議論是毫無意義的,於是斬釘截鐵地說道:“誰想在此議論,就讓他一個人去議論好了!我張遼阻止不了。——不過按照漢中方面的指令,我張遼自己出城,趁敵人還未站穩腳跟之前打他個措手不及,決一死戰,然後閉城堅守。成敗之機,在此一戰!”
  張遼丟下此話,便喚左右牽來戰馬,頭也不回地朝戰場馳去。
  先前默然不發一語的李典,此時也騰地站起身,慨然表示:“不錯!此乃國家大事,我豈敢因私憾而忘記了公事!”遂緊隨張遼而去。見此情景,樂進也不得不追在兩人後面,躍馬出城。
  東吳大軍已然進逼至逍遙津(今安徽合肥市內)北,先鋒甘寧率兵與曹軍樂進的兵馬接戰,不大工夫曹軍便敗退下來。
  吳侯聞訊後得意揚揚地道:“誰能阻我?!”於是催兵疾進。
  忽然,從蘆葦中響起陣陣隆隆的連珠炮聲,左邊是張遼的軍旗,右邊則是李典的軍旗,兩隊人馬似滾滾狂潮,洶湧著,口旋著,向孫權的中軍突如其來地衝襲過來。
  先鋒呂蒙與甘寧因追敵太深,顧不得收足,竟與中軍拉開了一大截。而後軍的凌統此時被逍遙津隔為兩隊,尚未全部渡過河。
  從遠處望見中軍旗幟大亂,凌統不禁驚叫:“呀!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主公有難?”撇下部下眾兵士,單騎獨自匆匆趕往前方。
  只見孫權及麾下大約七百來人被敵方奇襲圍阻,眼看即將被全殲!
  凌統扯起嗓子,於亂軍中大聲呼喊著孫權:“主公!主公!不必與雜兵相搏,趕快過小師橋撤退!”
  孫權聽到喊聲,立即朝這廂扭過頭來:“噢,凌統,快快帶路!”一面喊,一面慌不迭地往凌統這邊疾馳而來。
  二人逃至小師橋畔,這才發現,橋已被敵軍破壞,南端折了約有一丈餘,上無一片板,人馬渡不得。
  “糟糕!”
  胯下戰馬一下子被滔滔河水驚住,像木樁子般呆立不動了。
  背後是張遼率領三千曹軍勢如山倒地追來,只認准了前方兩騎人影,一面緊追一面放箭,箭如雨急,情勢萬分危急。
  “凌統,如何是好?”孫權早驚得手足無措,連人帶馬撲簌簌戰栗不止。
  “主公不必驚慌!且看凌某如何做,主公跟在我後面便是了!”
  凌統撥馬後退兩三丈遠,然後再縱馬向前,躍至橋跟前水邊時,舉鞭猛抽馬臀,鞭子幾乎都要折斷。駿騎高高騰起,飛過水面,穩穩地躍至對面的斷橋上。孫權也學著樣,縱轡加鞭,輕輕鬆松過了河。
  河面上望見了後軍徐盛及董襲率領的船隊。凌統站在半截橋上高聲招呼:“且將主公留在這裡,你二人好生照顧好主公,拜託了!”說罷,又放馬飛躍回原地,還以為他縱馬登岸哩,不料卻突然一轉方向,直愣愣竟迎著敵兵的箭雨朝敵軍陣中騰躍過去!
  催兵疾進過了頭的呂蒙與甘寧此時也引兵回援,與曹兵接戰,怎料吳軍是被曹軍批亢搗虛,衝其不備,故而中軍與後軍行動不一,反而被沖得稀里嘩啦,散作好幾團,曹軍分而圍之,吳兵很快便死傷無數。
  折損最慘的當數凌統的部隊。因急馳來救主,完全失去了隊形,被李典率兵馬團團圍住,越收越緊,麾下將士幾乎無一生還,橫七豎八的屍首堆得像小山一般高。
  凌統兩度殺入包圍圈解救眾將士,第二次殺進圈內時,部下大部皆已被屠戮,凌統猶自奮力搏殺,其英勇和壯烈之狀難以言表,最終身中數槍,渾身血跡斑駁,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逃至小師橋畔。
  來到橋邊,凌統已經疲頓不堪,連加鞭催馬躍上斷橋的氣力也沒了,加上污血淌進了眼睛,令他兩眼模糊,眼前河、水、橋都分不清楚了。
  孫權在河上舟中一眼望見凌統的身影,立即拍打著船幫用嘶啞的嗓音叫道:“快去幫幫他!那個一定是凌統!”
  一隻小船劃向岸邊,將凌統救上船,隨後又將敗逃下來的己方將士陸續救至北岸。但因追兵已近,船隊不敢多做停留,只得匆匆駛離河岸,眼睜睜看著許多將士在岸邊被敵兵砍殺,或是慌不擇路,急急跳入河中而溺斃,景象真是慘不忍睹。
  “唉,失策呀失策!我怎麼竟會打出如此的敗仗啊!”
  孫權收拾起殘軍,粗略清點了一下兵馬損失情況,因將士折損實在慘重,不由得喪膽遊魂,除了絮絮聒聒自責不止,幾乎絕望。
  重傷在身的凌統心直口快地說道:“回想起來,皆是因為先前的皖城之勝利才釀成了今日之敗,全軍將士從上至下全都因那場胜利而驕忽,太過於小瞧敵人了,所以才會有今日這樣的結果。主公身為人主,應當持重,今日此戰我軍差點全軍覆滅,令將士震怖,萬望主公引為教訓。幸好主公平安無事,可謂是賴天地神明的護佑啊!”
  “慚愧!慚愧!我必當引此為終身之戒!”孫權流著淚喃喃而語。
  經此一役,東吳的一大事業無疑受到重挫,吳軍不得不補充新兵重新整備,因而灰溜溜地沿江而下,退返東吳去了。
  逍遙津一仗直殺得東吳人從白髮老者至黃毛乳兒皆膽戰心驚,自此魏將張遼的名字威震天下,在東吳甚至兒童哭鬧,母親便嚇唬道:“張遼來了!張遼來了!”立時便能止住,可見張遼的神勇威武以及智量已經深深刻印在吳人的腦海裡。
  張遼自身也覺得:“此乃意外奇捷。”他當下遣急使赴漢中,向曹操報告了戰況,同時建議從長遠計議,希望增派大軍,加強合淝城的守備。
  “是繼續向西蜀進發?還是權且回兵,先去討伐東吳?”此時的曹操,正在為這兩大方策何去何就而猶豫。
  四十七鵝翎勇士
  雖說漢中已經收入掌中,但是毫無疑問,曹操的真正意欲仍是直指南方,多少年來都未曾改變。
  更不用說,只要一提到東吳,當年那赤壁之恨便會勃然湧起,想忘也忘記不掉。
  “漢中的守備,有張郃、夏侯淵二將在便足夠了,我這就返師南下,直取東吳的濡須!”曹操終於下了決斷。
  真是個有雄心壯志不服老的人。
  曹軍拔寨而起,水陸並進。沿江而下的百帆兵船,陸地疾行的千車萬騎,無不顯示出氣吞江南的宏大氣概。出了揚子江,曹軍兵馬徑直朝吳都秣陵西面的濡須口撲去。
  “來吧!遠路而來的兵馬!”
  吳軍早已等得心焦,他們正想給長途奔襲之敵來一個迎頭痛擊哩。
  自告奮勇請求為先鋒的恰是素有宿怨的甘寧與凌統,二人相爭不下,誰也不肯拱手相讓。
  “二人一同去!凌統為第一陣,甘寧第二陣!”
  孫權與諸大將也樂見其爭功競勳,眾人一致贊同他二人共為先鋒。
  濡須一帶化作了慘烈的戰場。曹操方的先鋒不是別人,正是令小兒默然止啼的曹操五虎將之一張遼。只想著殺敵建功的凌統,稀里糊塗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已經被張遼部狠狠敲打了一頓,宛如驚濤擊岩,濺起片片碎末似的,陣形頓時大亂,眼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01
看著在敵兵激突奔沖之下一點點被分離、被包圍,孫權遠在中軍主陣瞧得清清楚楚。
  “不好,凌統有危險!呂蒙!呂蒙!快快上前去救凌統!”
  “領命!”呂蒙立即率領一支人馬疾馳而去。
  隔了一會兒,甘寧來到孫權面前。
  “敵陣出乎意料的堅固難攻。總勢約莫四十萬人,各陣全然不見一點兒疲頓之態。看來我軍以逸待勞,正面衝擊的戰術是估算錯誤的。既如此,不如懇請主公借我精悍兵士百人,今夜直搗曹操主陣,騷擾他一下也好,興許會有意外戰果。”
  “只率百人?”
  “倘使失敗,任憑主公責罵或是嘲誚,甘某皆無怨言!”
  “好!我看值得一試!”
  孫權同意了甘寧的請戰,並特意從直屬的精銳之中挑選出一百名精兵交給他指揮。
  至傍晚時分,甘寧將這一百名勇士叫至自己陣中,令圍成一圈坐下,每人賞給酒十樽、羊肉五十斤,對他們說道:“此乃吳侯賞賜的,大夥兒盡情吃喝吧!”
  說罷,他將自己銀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向眾勇士一一敬酒。
  眾兵士大塊吃著肉、大碗喝著酒,一解多日之饞,個個顯得心滿意足。
  這時,甘寧在旁才大聲道:“諸位不必客套,多喝點兒!多吃點兒!今夜你我等百名勇士將突入曹操的主陣,殺他個人仰馬翻,希望各位都不要留下什麼遺憾的!”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朦朧的醉眼頓時流露出一絲驚慌之色:就憑我等百來號人去夜襲曹營?為什麼偏偏是我等?——個個臉上似乎都寫著這樣的疑問。
  甘寧“刷”地拔出佩劍,騰身立起,慨然而道:“我甘寧身為東吳上將,今為了主公與國家尚且不惜性命,你等竟敢惜命而不聽命令? !”此話的潛台詞即是倘若誰敢違抗命令立斬不饒!
  與其死在自己陣前,不如衝鋒陷敵倒也死得轟轟烈烈。於是眾勇士整整齊齊列坐於甘寧的劍下,同聲宣誓:“我等願從將軍一同赴死!”
  “太好了!將這個作為標記,各人插在頭盔正面!”甘寧又給每人分發了一支白鵝翎子。
  夜過二更,敢死隊的勇士乘坐竹筏,沿著大堤從水路迂迴,穿過靜寂的原野,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了曹操主陣的背後。
  “快!敲起銅鑼,給我使勁地吶喊!”一靠近曹軍營柵,甘寧率部迅即斬除掉敵人哨兵,隨後呼啦一下子擁入敵營。
  登時,營寨內喊聲大震,鼓譟一片,多處騰起火光。
  暗夜之中曹軍將士分辨不清敵我,左沖右突的,所到之處竟自相殘殺起來。
  甘寧在敵陣中盡情往來奔衝。看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將一百名勇士招呼到一起,又如疾風一般呼嘯而去,竟無一人傷亡。
  “將軍的膽魄一定令曹操的魂靈也丟了吧。真是痛快呀!痛快!”
  甘寧勝利回營,孫權大為嘉悅,除了稱讚一番,還特意賞賜甘寧大刀百口、絹千匹。甘寧將之全部分賞給敢死的勇士。
  東吳士氣由此大大提振,眾將士莫不自豪:魏有張遼,吳有甘寧!
  入夜,曹軍張遼為了一雪昨夜之辱,率領一支人馬突如其來地闖入吳軍營地。
  “今番合著該我建功立勳了!”凌統早已摩拳擦掌等不及了。昨夜甘寧之舉非止是立下奇功,更在吳侯孫權面前留下極佳印象,凌統也聞聽了,不由得勃然而起——我凌統怎可輸給他?宿怨積恨,如今在他腦海中愈發揮之難去。
  月色漠溟,曠野蕭條。透過細微的戰塵,隱約望見了張遼的身影,李典與樂進則分列左右,並轡而馳,驅策著曹兵朝吳營驟馳而來,馬蹄踐踏處,吳兵紛紛倒斃。
  凌統縱馬提刀,疾風一般斜刺裡衝了上去。
  “來得正好,張遼!”一面叫,一面舉刀便砍。
  “我乃魏國折衝將軍樂進!”對方答了一聲,立即拈槍迎上來。
  ——認錯人了!
  凌統暗自思忖,可是已不容他再四下里環顧,只得以樂進為對手,大戰了五十餘回合。
  此時,遠處張遼身後的曹操之子曹丕張開鐵弓,朝這廂施放了一支冷箭。不消說是瞄準凌統的,誰料射偏,卻射中他胯下的戰馬。
  “瞧好吧!”樂進掉轉槍尖朝下,指向地面便欲刺,原來凌統的坐騎中冷箭,直立起來,將凌統重重掀翻在地。
  怎料此時又一支箭“嗖”地飛過來,卻是不偏不倚射中了樂進的眉間。樂進拋了槍,應聲滾落馬鞍。
  吳將僕地,魏將也中箭落馬,兩軍登時陷入一場混戰,各自護著自家將軍朝後退回。
  “末將今番又吃了敗仗,真是沒臉面見主公啊!”凌統來至孫權面前慚愧得無地自容。
  “勝敗乃兵家之常嘛。”孫權連忙寬慰他,接著又問:“今日救將軍者你猜是誰?”
  凌統環顧左右諸將,只見甘寧低著頭默不作聲。“難道是……”凌統正疑惑地猜想,孫權語重心長地說道:“射中樂進眉間那一箭的便是甘寧呀!看來你二人平日的友誼到底是牢不可破的呀!”
  凌統禁不住淚水直淌,他起身走到甘寧面前,伏地叩首向甘寧拜謝。自此以後,二人舊怨全消,遂成了一對生死之交。
  第二天,曹軍以比前一日更多一倍的兵勢,從水陸兩路朝吳軍陣地壓來。
  “曹操也陷入焦躁,終於按捺不住發起總攻了!”
  吳軍擺開陣勢迎戰,在濡須口用兵船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
  這一天最是英勇出色的是東吳徐盛、董襲等率領的部隊,曹軍營陣的一角——李典的人馬被沖盪得七零八落,潰不成形,吳軍乘勢直殺至曹操所在的中軍主陣,曹操已經陷於十分危急的境地,卻未曾想忽然平地大風驟起,河上白浪滔天,兩岸砂石狂飛,分明日頭高高在上,卻是天昏地暗,一片晦暝。
  董襲所乘的兵船覆入河中,董襲竟葬身江口,其餘兵船或是帆桅折斷,或是彼此撞擊,被甩至兩旁岸邊,擊得粉碎。趁此良機,曹操命令兵馬將徐盛之兵團團圍住,一舉滅殲其半,重創了吳軍。
  “快去救急!”孫權一聲令下,陳武自吳陣拍馬馳出,不料剛剛馳出一程,一支曹軍卻從河堤背影處躍出,“一個也不要漏掉!”早已預備下無數的小鐵環,將吳軍將士全部擒獲。這支人馬的領軍大將便是在漢中投效曹操的曹軍新將龐德。
  眼看局勢對吳軍已然十分不利,幾近全盤皆輸,除大敗而歸以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結局,可年輕氣盛的孫權依舊不服輸:“隨我來!”遂親自率領中軍向濡須口岸反撲。
  此處早有張遼與徐晃兩彪人馬在等著他。
  四十八休戰
  曹操可謂是經過百戰鎚煉的人。相較而言,孫權則是智詘道乏,經驗不足,且動輒易逞血氣之勇。
  濡須一帶集結了曹軍四十萬、吳軍六十萬,兩軍對壘,已然不是一地一隅的陣地接戰,而是慘烈的全面大對決,然而作為吳軍主帥的孫權卻因自己的輕忽驕泰而看不到天時對吳並不利,從而陷入盲目樂觀的死戰硬拼。眼下,他又不經細考而動,結果被曹軍張遼、徐晃候了個正著,自己鑽入包圍鐵環裡。
  曹操站在山丘上看得真切,他振臂一呼:“快給我將孫權拿住!還待何時?!”
  站在曹操身旁的許褚覺得這一聲彷彿就是對自己的激勵,於是二話不說,大吼一聲,縱馬躍出,朝著血漿迸濺的戰場疾馳而去。
  吳兵的屍骸累累疊疊,堆成了小山一般,連濡須河水也變成了殷紅殷紅的。一時間,血肉模糊,生死難辨,敵主將孫權究竟在哪裡也分辨不清。
  吳將周泰奮敵死戰,殺開一條血路,一直退到河岸邊。他回頭一看,吳侯孫權仍未突出包圍,兀自在那裡與敵兵糾纏著。
  “周泰在此!周泰在此!主公,快快到這邊來!”
  周泰一面高聲喊著,一面返身衝至敵兵背後,形成對敵兵的反威脅,終於將包圍圈撕開了一角。
  “好了,主公,後面的事情全交給我吧!”
  他叫道,與孫權並駕齊驅,從敵兵的箭叢中脫身而走,對兩旁追截的敵兵幾乎看也不看上一眼。
  巧的是,呂蒙看到中軍大敗急忙引軍來救,正好與周泰合成一隊。
  “船!船!”周泰扯著嘶啞的嗓子朝河上拼命叫道,隨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孫權弄上船,總算護著吳侯逃出戰場。
  身後的戰場依舊屠戮正酣,塵煙與血霧將整個天空攪得昏濛濛的。
  孫權忍不住悲痛地叫道:“徐盛怎麼樣了?!徐盛!……”
  “我回去看看!”
  周泰說罷重又折返,挺身殺入蜂屯蟻聚的曹軍中。
  孫權情不自禁地嘆道:“為了救我,周泰分明已經殺出血路脫出,卻仍返身入敵陣,現在又為了救助徐盛再次毅然決然勇闖敵陣,冒死前往——蒼天哪,求你好生保佑我的忠勇之士吧!”
  他哭喪著臉,默默地等待著,彷彿在虔誠地向天祈禱。
  周泰返回來了!而且還攙扶著徐盛一同回來了!
  二人都全身受傷,鮮血染得跟血人似的。來至岸邊,口中只道:“太遺憾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步也走不動了。
  呂蒙趁周泰尋救徐盛之時,已經布下一百名弓箭手,將緊追不捨而來的曹兵阻擋住,並掩護著孫權等登上船,眾人才一併撤出,順水徐徐向下游駛離。
  陳武則不幸悲壯戰死。他被龐德引兵團團包圍住,沒了退路,只得且戰且退,末了被迫至山間一狹隘之地,終於死於龐德刀下,身首兩分。說起來,還是因為袍袖被樹枝掛住,龐德正好捉住時機,一擊斃其命的。
  曹操因前一晚自己的中軍被敵軍偷襲,心裡好不懊惱,今日得以萬倍之戰果償還,自然喜不自勝。他遠遠望見孫權只在少數將士護衛下朝濡須下游漂流而去,便大聲喝道:“不要放跑了孫權!”
  他親自沿河放馬疾追,並喝令數千名弓箭手彎弓齊射,恰似當做一個絕好的競射靶子。這日的狂風大浪幫了孫權的大忙,使他得以僥倖逃脫,數千支箭矢全都隨黑風白浪而去,沒有一支落到孫權的身上。
  追至長江入江口,河面陡然開闊,江面上數百艘兵船溯流而上,原來是東吳陸遜率領十萬吳兵前來營救。
  彷彿大夢初醒般,孫權方才體味到死裡逃生的感覺。
  雖說十萬援兵到來,但畢竟孫權以下諸將皆輕重傷在身,“今日之戰且到此罷”,只得引兵欲退。孰料陸遜卻斷然反對:“倘使就這樣退兵,恐愈加加深曹操對東吳的必勝信念,反之,我軍將士則對曹軍產生畏懼之心,今後更難以抗禦曹軍了。即便要退,也務必顯示出我東吳仍有足夠的後備實力才行啊!”
  聽了陸遜的豪言壯語,孫權終於決定將重傷者全部集中在船上,令殘兵看護守衛,陸遜所率十萬生力軍則全數登岸,定要為了東吳的榮譽而決一死戰。
  曹操的人馬不意間受到陸遜部隊驟雨一般的箭射,傷者不計其數,頓時形勢陡變,狼狽不堪。
  “敵兵陣腳亂了!”陸遜眼看敵人露出怯意,便在那一剎那間下令突擊猛攻。吳軍十萬步卒緊緊咬住曹兵不放,衝、踢、撲、刺、踏,撳住手腳直接拋入河中……
  無論從人數上講,還是從精銳之氣上講,陸遜的人馬均壓倒性佔據了上風。一仗下來,僅斬獲敵軍校首級就有七百餘顆,至於殺死的雜兵更是數不勝數,此外還繳獲戰馬千餘騎。
  陸遜乘勝追出一大截,非但漂亮地轉敗為勝,而且還返回至孫權大敗的戰場,將己方將士的屍首及軍旗、武具等收容乾淨。
  清點結果,得知今日之役折損的有大將陳武,董襲溺斃河中,此外平素深得孫權寵愛的將臣也戰死眾多。孫權聞知後放聲痛哭,哀切地說道:“務必尋到董襲的屍骸!”
  擅水性的兵士跳入河中尋見董襲的屍首,打撈上船,與陳武的屍首一齊厚葬。
  回到濡須城,孫權又於營中設宴款待眾將士。他念想到周泰的救護之功,親自把盞,為周泰斟滿酒,淚流滿面道:“周泰,你不惜性命兩番相救,真乃東吳的大功臣!從今往後,我與你榮辱與共,有生之年絕不忘記你今日之功!”說到動情處,孫權又命周泰解衣:“傷在何處呀?”因在眾人面前,周泰本羞於解帶脫衣,又礙於主命,只得脫衣露出滿身傷痕,只見皮肉肌膚,如同刀剜,縱橫交錯,盤根遍體,既赤紅又滾燙,感覺輕撫一下都會生疼生疼。
  “啊,每一條創痕皆道出你的忠義與血勇。諸位請看,此乃武士的標誌!”孫權手撫其背,稱讚不止。
  孫權又下令以青羅傘賜予周泰,“陣中隨時可用”,出入張蓋,以顯耀周泰的顯赫功績。
  至於陸遜及以下諸將也都各有恩賞,同時慷慨激昂地表示:“濡須是堅不可摧的!東吳之強如此,曹賊其奈我何?”
  吳軍上上下下絲毫未受之前敗仗的影響,反而愈加士氣大振。
  孫權與曹操在濡須相拒對陣一月有餘,雙方都不能取勝。
  其間,曹操方面雖未悍然發動攻勢,卻在悄悄充實戰備,增加兵力,似乎在籌劃下一場更大規模的作戰計劃。
  東吳老臣張昭向孫權建議道:“形勢於我斷不樂觀,對手畢竟是曹操。眼下曹操兵眾勢大,難以力取,若是久戰而不分勝負,則必大損將士。不如適時提出和議,以安民為上,不知主公以為如何?”
  孫權表示贊同,即遣步騭往曹營求和。曹操眼見江南短時間內攻取不下,便爽快地答應了:“東吳須向中央政府年納歲貢。”所提條件不難接受,於是和議立馬成立,不過雙方心裡都明白:這並非真正的和平。
  曹操當下引全軍班師回京,孫權除了留下周泰、蔣欽留守濡須口,也乘船回秣陵。而雙方對於兩國的國境重鎮濡須口與合淝城都加強了防備,使之堅固又堅固。
  四十九柑子與牡丹
  東吳年年來朝進貢,對於遠征的曹軍來說,已經是赫赫的戰果了,加之漢中又新入版圖,都城許昌的百官對於曹操皆愈加敬重,紛紛議論欲立曹操為魏王。
  侍中王粲特意作了一篇長長的賦,歌頌曹操的功德,並通過侍側之手送到曹操手上。
  “倘使眾人有此議的話……”曹操也不禁流露出對王位極有興趣的樣子。
  不想文武眾官商議的時候,尚書崔琰卻公開反對,並告誡諂媚派人士:“萬萬不可!怎可做出如此愚蠢之事來?”
  眾人發怒道:“什麼愚蠢之事?你開罪丞相,是不是也想得到像荀彧和荀攸那樣的下場?”
  崔琰亦不甘示弱,大聲疾呼道:“再沒有什麼人似你等諂媚之輩更加害主的了!自古以來,亡君者不是敵人,而是……”“你說什麼?!”雙方隨即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口舌之戰。
  此事很快傳入曹操耳中,自然是諂媚派人士告的惡狀。曹操大怒:“叫你咬舌頭!”遂命人將崔琰投入監獄。
  崔琰虎目虯髯,破口大罵曹操:“篡奪漢天下者,定是曹操逆賊無疑!”
  曹操聞聽後,立即對廷尉下令:“吵死人了!趕快讓他閉嘴!”
  崔琰果然不再發聲了,因為廷尉活生生將他杖殺於獄中。
  建安二十一年五月,群臣上表奏請獻帝,歌頌曹操功德:魏公曹操,功高德宏,極天際地,雖伊、週莫及。宜晉爵為王。
  獻帝不得已,只好令鍾繇起草詔書,冊立曹操為“魏王”。
  曹操接詔後假意上書,固辭不受。獻帝又再次下詔,曹操方才表示:“聖命難違”,拜受“魏王”之爵。根據書載,曹操“冕十二旒,乘金銀車,駕六馬,用天子車服鑾儀,出入警蹕”,完全是天子的派頭,曹操的野心及虛榮心都得到了極大滿足。
  曹操又於鄴郡營造魏王宮,內置玄武池,曹操的親衛隊在此操練船術、調教弓馬。雄大瑰麗的魏王宮倒映在玄武池微皺輕漾的水波中,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此地乃是人間。
  諸事停當,便開始議立世子。曹操有四子,都是男兒,依次是曹丕、曹彰、曹植、曹熊,不過四人皆非大妻丁夫人所生,一色的庶子。曹操晉爵為王后,即黜丁夫人而立妾卞氏為王后。
  曹操心中暗暗屬意的是三子曹植。曹植字子建,極為聰穎,自幼長於詩文,出口成詩,舉筆成章,並且頗有風姿。
  長子曹丕一心認為自己才應該被立為後嗣,唯恐不成,於是便召中大夫賈詡前來,問計於他。
  “如此如此……”賈詡教導了一番。
  自此以後,每每曹操出征踏上軍旅時,三子曹植仍是一味吟詩作賦,抒發惜別之情,長子曹丕則一語不發,只顧垂淚流涕而拜。
  ——曹植的詩文只是斟字酌句,串珠編玉而已,說到底僅是乖巧工夫,倒不如曹丕的默默無語更蘊含了人間真情。
  曹操躊躇之餘,心裡漸漸有瞭如此念頭,於是他觀察諸子的眼光開始有了些許變化。
  其後,曹丕特別注意籠絡巴結父親的寵臣近侍們,動輒以金銀相贈,或廣施恩德,自然博得眾人的歡心。
  “長公子儼然具備仁君之德”,這便是眾人對曹丕的一致評價。
  隨著自己受封魏王之爵,立嗣的問題也越發顯得急迫起來。這一日,曹操召來賈詡,問道:“我欲立世子,當立曹丕還是當立曹植?”
  賈詡默然,作出一副不敢明確回复的樣子。經曹操再三詢問,方才答道:“此事與其問在下,倒不如問一問死去的袁紹與劉表,他們不是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麼?”
  劉表和袁紹皆因世子問題而釀成內政大患,二人不約而同地都沒有立長子為嗣。
  曹操聽了哈哈大笑道:“唉,人哪,為什麼總是對原本簡單明了的事情反而迷惘糊塗呢?哈哈,明白了,明白了!”
  他心裡已然有了底。
  不久,曹操公佈了立嗣決定:
  茲定嫡子曹丕為王世子
  這年冬十月,大興土木的魏王宮建成,為舉辦慶祝完工的祝宴,丞相府專門差人至各州郡,只道:“著令各州郡將土產名物、果木珍味等獻至鄴郡,以表賀意。”
  東吳所轄福建出產荔枝、龍眼,溫州則盛產柑子,皆美味聞天下。此時的孫權正尊讓曹操,接到魏王令旨,當即命人選了碩大的柑子四十挑星夜送往鄴郡。
  舟行馬背,加上人力肩挑背扛,四十挑柑子運至半途。這日挑擔役夫疲困,便於山腳下歇息,忽然來了個瞎一隻眼、跛一條腿的怪異老者,身穿青懶衣,頭戴白藤冠,上來搭話。
  “你等挑擔勞苦,一定累得不行吧?”
  一名役夫半開玩笑地答道:“老爺子,幫幫我們吧,此去前面還有千里路要趕哩!”
  “好呀!貧道來替你等挑一程。”
  老者說著,真的挑起一副擔子來,並且對其餘役夫道:“你等肩上的擔兒貧道都挑了,只要跟在貧道身後,管保像空身一樣的哩。快隨貧道來吧!”
  說罷,一陣風似的往前面趕去。其餘役夫擔心丟失了賀祝的柑子不好交代,趕快緊隨其後追趕老者而行,不料正像老者所言,肩上竟絲毫也感覺不到分量。眾人心裡都好不詫訝。
  分手之際,役夫中的頭兒問老者來歷。老者答道:“貧道乃魏王曹操的同鄉之友,姓左名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你等到了鄴郡見到魏王,不妨提起我,說不定還記得貧道哩。”
  曹操聞聽溫州柑子送到,一想到久違的美味,立即迫不及待地取來一個大大的柑子,剖開一看,只有空殼,裡面竟無果肉。感覺奇怪,又一連剖開三四個,個個如此。
  “喚東吳的押運官來,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押運官除了驚懼戰栗,一無所知,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講是途中遇到一名叫左慈的奇異老者。
  “是麼?”同鄉之友自然是少年時代的事情了,曹操歪著頭左思右想卻思緒渺渺,根本記不起有這樣一個竹馬之友。
  正疑惑難解之時,忽然門吏來禀報,說有一老者求見大王。
  曹操叫召進來,押運官一瞧正是半路上遇見的左慈。曹操叱責道:“你對我的柑子使了什麼妖術?”
  左慈露出僅有的一兩顆門牙笑了笑,說道:“豈有此事?不可能!不可能!”於是親自取來柑子剖開,但聞果肉清香,同時新鮮的果汁從他手掌滴落下來。
  “大王,您看這柑子水靈靈的多嬌嫩啊,好像剛剛從樹上摘下來似的。您嚐一口吧!”
  曹操驚詫不已,又唯恐有什麼玄機,不敢大意,於是命左慈先嘗。
  左慈笑道:“貧道若要一嚐柑子的美味,須得吃上一山的柑子才能解饞哩。先給貧道來些酒肉吧,待餐後漱了口再品嚐柑子。”
  曹操命人端上來一隻銀盤子,上盛一整隻烤全羊。左慈飲酒五斗卻無一絲醉意,羊肉全部吃盡猶覺不足。
  ——此人絕非凡人!
  曹操暗想,於是略略緩和了語氣問道:“你得了什麼仙術,以至於此?”
  左慈回答:“貧道背井離鄉之後,流連於西川嘉陵峨眉山中,學道三十年,得遁甲之術,能騰雲御風,穿山透石,藏形變身,飛劍擲刀取人首級對於貧道來說,易如反掌。今大王位極人臣,倘使還有什麼慾望的話定是人間地上無法實現的,何不退步轉身,捨棄官途,做貧道的弟子,往峨眉山中修行以求永生不死?”
  “……嗯,此話有理,我也想急流勇退呀。不過,眼下天下未定,朝廷也不得其人奉公扶翼,眼看著朝野安危卻置之不顧,只管自己過閒雲野鶴般的日子,這不符合曹某的心志哪。”
  “這一點倒不必多慮。西蜀劉玄德乃天子宗親,帝室之冑,若是讓位與他,較之大王,不是更能令天下百姓安心?也令朝廷安心麼?”
  曹操的臉色為之勃然而變。活到這把年紀,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因震怒而毫不掩飾地青筋暴起過。
  “左慈!你果然是劉玄德派來的奸細!”
  喝令人將左慈拿下。左右武士不管三七二十一捆住左慈,投入獄中。數十名獄卒著力痛打,輪番拷問。想不到酷刑之下,獄庭裡聽到的卻只是左慈軒爽舒快的笑聲。
  “讓他不得睡覺!”
  獄卒取來大枷夾住其脖頸,又用鐵鎖鎖住其雙腳,將他緊緊縛在牢房中央的立柱上。誰知沒過多久,竟傳出如雷一般的鼾聲。獄卒進去一看,只見枷鎖盡散,左慈安然橫臥於地上。
  曹操聞知,又命不得給予飲食。連監禁七日、十日,左慈居然面皮紅潤,血色絲毫不改。
  “你到底是人還是妖魔?”曹操命人帶左慈出獄,百思不解地問道。
  “貧道一日吃千頭羊也不覺飽,數十年不吃不喝也不覺餓。大王這點兒伎倆對於貧道來說,豈不是向天垂唾麼?”
  曹操無可奈何。
  這日,是魏王宮落成的大宴之日。從各州郡獻來的山珍海味、奇品異果等堆滿了王宮大殿;文武諸官如虹似玉,濟濟一堂,熱鬧非凡。
  正行酒間,左慈足登木屐,頭戴藤冠,彷彿一個老乞丐,來到筵前。
  原來曹操想趁今日王宮大宴,徹底難為一下左慈,看他究竟還有什麼能耐,同時也算給眾賓客助一助酒興。
  “呀,今日可謂水陸俱備,四方異物齊全哩!”
  “哈哈哈,不請之客,你今日有何賀禮獻上呀?”曹操問道。
  左慈回答:“眼下冬季,筵上雖不乏百味珍餞,可是卻獨缺一花熏色,未免美中不足呵。左慈願獻上一桌嬌花。”
  “我只要牡丹花。你能令桌上大花瓶即時開出牡丹花來麼?”
  “左慈也正有此意。”
  左慈用口唇以水噴噀,頃刻從花瓶口探出一株牡丹,徐徐開放出一大朵嬋娟動人的牡丹花來!
  五十藤花之冠
  王宮內的上千賓客無不面面相覷,驚怪不已,鬧不明白究竟是心理作用,還是自己看花眼了。
  此時,庖人給每位賓客端上來一道魚膾。
  左慈不屑地瞥了一眼,說道:“今日之宴可說是千載難遇,怎能只給賓客吃這種連名字也叫不清楚的雜魚?太寒酸了。魏王為何不命人上松江鱸魚?”
  曹操臉上燥熱,硬著頭皮向百官解釋道:“溫州鮮果倒也罷了,這鱸魚必得活物不行,否則便一文不值。此地與松江千里之隔,如何能將新鮮的鱸魚端上食桌?”
  “這又何難之有?”
  “左慈,休要胡亂開玩笑,壞了賓客興致喲!”
  “不開玩笑,是真的。大王只須藉貧道一桿釣竿即可。”
  左慈手執釣竿來到欄外,就於堂下玄武池中垂釣,不多時便釣上來數十尾大鱸魚。
  “大王,需要多少條松江鱸魚啊?”
  “左慈,你釣上來的都是我放養於池中的鱸魚啊。你說的若是此魚,庖人自己也會釣。”
  “大王何相欺呀?天下鱸魚只有兩鰓,唯松江鱸魚有四腮,大王親自檢視便知真偽。”
  有賓客試著察看了一下,果然條條鱸魚都有四腮。
  曹操與眾賓客皆愕然,可是仍想再難難他,於是曹操問左慈:“自古烹松江鱸魚,須以紫芽姜作配料,方才美味無比。你能取來麼?”
  “容易。”左慈將手伸入左袖籠內,須臾便拿出幾塊紫芽生薑,盛於黃金盆中。
  “真奇怪呀!”曹操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命近侍將盆拿將過來。近侍手捧黃金盆進上,忽然,不知不覺間生薑竟變成了一卷書。
  仔細看去,扉頁上題有《孟德新書》四字。曹操頓覺遭到了諷訕,心中陡然不快,暗暗打算殺掉左慈,面上卻不動聲色假痴假呆地問:“左慈,此何人所作之書?”
  “哈哈哈哈,管他何人所作之書哩,反正沒什麼大不了的。”
  曹操試著伸手取來一看,與自己所著一字不差,於是愈加相信左慈是個怪異之士,同時也更堅定了殺他的念頭。
  左慈挨近曹操身旁,取了桌上一玉杯,將冠上珠子拔下一顆,在杯上比畫了一道線,自己先飲掉一半,然後遞給曹操說:“此乃千壽之酒,大王請飲。”
  曹操呷了一口,卻只覺如清水一般淡而無味,便放下杯盞,正要怒氣爆發的剎那間,左慈伸手奪過杯子,朝大殿天花板擲去。
  眾人一驚,不禁抬頭望去,只見杯盞化作一羽白鳩,繞殿而飛,隨後俯衝下來,將賓客手中之酒碰翻,撞倒了花瓶,還不時朝賓客肩上、臉上亂啄,戲弄個沒完。
  就在眾賓客慌亂一團之時,不見了左慈的身影,不知其何往。曹操趕快下令:“糟糕!快關宮門!”
  近侍衛慌忙關閉所有宮門,外門的門吏卻進來報告:“有個穿著青衣、頭戴藤花冠怪模怪樣的老者,腳下發出怪異的響聲,在外面大街上徘徊遊蕩!”
  “快快將他抓回來!不惜一切代價!”曹操當即下令道。
  許褚立即率領親衛兵中五百精壯之士策馬去追。
  終於追到了。左慈拖著一隻跛腳,正飄飄忽忽向前方走。——可是,儘管看似近在咫尺,卻任是狠命抽打坐下悍馬,就是怎麼也趕不上左慈。
  追著追著來至一處山腳下。
  眼看窮追不捨就是捉拿不住,大汗淋淋的許褚便命部下五百騎放箭:“給我射!張滿了弓射!”
  五百張弓弦一齊鳴響,五百支箭齊齊射出。再看左慈,卻突然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群優哉游哉的羊,宛若天上白雲似的。
  ——那傢伙一定藏身在羊群中!
  許褚想著,便不顧一切地趕上去將數百隻羊全部殺盡,一隻不落。
  返回途中,遇見一名嚶嚶哭泣的牧羊小童子。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02
  童子恨恨地答:“你自己命手下將我家的羊群全部殺死了,還假惺惺地問我為什麼哭!真是混賬透頂!”童子罵完,一溜煙似的跑了。
  許褚的一名部下感覺蹊蹺,於是張弓朝小童射去,卻怎麼也射不中,箭矢在童子身邊紛紛墜地。童子一口氣跑回家,哭得越發大聲。
  第二天,童子的父母來到王宮道歉——我家頑童昨日因羊群被殺竟張口辱罵王宮大將,隨後逃回家。今早起來一看,一夜之間死去的羊群全部復活了,與往常一樣在牧場歡蹦亂跳哩,雖覺不可思議,卻是事實。不管如何,專此來為不懂事的小兒謝罪,還望寬恕。
  剛剛聽完許褚的報告,此刻又聞這樣的怪事,曹操不禁渾身打戰:“如此妖人,不管如何務必找到他!務必殺了他!”
  於是召王宮畫匠描畫了左慈的肖像,發往全國各地,共數千張畫,命令捉拿左慈。
  “捉到了!”三日之內,各縣郡共送來將近三四百名貌似左慈的人,王宮的監獄頓時人滿為患。這三四百人都一個模樣,瞎一隻眼、跛一隻腳,並且全都身穿青衣,頭戴藤冠。
  曹操嫌一一查核費事,於是命將其全部押至城南演兵場,往身上潑豬羊血,隨後統統斬首,一個不留。屍首堆中騰起一道青煙,升至空中,化作左慈的模樣,招來一隻白鶴騎坐,在魏王宮上空悠悠盤旋,並且拍手笑道:“土鼠隨金虎,奸雄一旦休! ”
  曹操命眾將士以弓箭射之,以鐵炮轟之。忽然間狂風大作,走石揚沙,眾人皆以手掩面,匍匐於地。
  這天,太陽出奇的亮麗,雲霞猶如醉人之眼似的,夾雜著無數條彩虹。街道行人及田間的農夫仰頭望天都甚覺驚怪:“這到底是何徵兆?”
  此時,城南演兵場黑風烈烈,沙塵漠漠,直朝魏王宮撲去。
  其後百姓才聞知,演兵場上的三四百具死屍竟然齊齊地站立起來,化作一團濛濛霧氣,飄入王宮,奔上池畔的演武廳,隨即分身變成三四百個左慈,手舞足蹈,怪聲喧叫。
  大約一個時辰後,風定沙落,群屍皆不見。
  虎貔一般膽豪勇武的曹操諸大將,眼見此景也無不心驚肉跳。
  曹操被左右扶入後堂,當夜便不斷向身邊近侍表示:“我怎麼就覺得渾身發冷啊?”“許是受風感冒了吧,吃什麼都不是味!”
  五十一神卜
  太史丞許芝被從許昌召至病榻前。
  閉門不出的曹操雖已能下床,但總給人以無精打采的感覺。
  “許昌可有卜佔的名士?今番這病好生怪異呀,故此我想找個卜者來瞧一瞧。”
  “大王,若是尋卜佔的名士不須遠求許昌,這附近便有。 ”
  “那太好了!是誰?”曹操問道。
  “此人名管輅,乃當世神卜,無人不曉哩。”
  “反正閒來無聊,你就說給我聽聽,權當解悶兒吧。此易者之卜究竟有何神通,你可有事例舉來?”
  “當然,事例不少哩。”
  許芝於是開始說起來:“這管輅字公明,平原人氏。容貌醜陋,嗜酒成癖,性情疏狂。雖別無長處,但自幼便有神童之名……”
  “呵呵,神童?但凡神童長大了沒一個神的……”
  “可是這管輅時至今日尚不辱其神童之名。他八九歲時喜好天文,夜視星辰,仰觀風角,其父母不明白他為何潛心於此,他卻說:'家雞野鵠,尚自知時曉風雨,何況為人在世乎?不知天文何以為人?'稍長又研究周易,十四五歲時即令四方學者嘆服。”
  “這等人世間多的是,不就是個學究麼?況且這等學究除了博究學問之外,一無所能哩。”
  “管輅可不是這樣的人,他早年周遊天下,日讀古書百冊……”
  “嗯,倒有幾分學者樣。不知易學如何?”
  “那可不是一般的靈哩。某次在旅途中求宿於一人家,那家主人聞聽他是易者,便告有山鳩飛來屋頂,哀啼數聲而去,央其卜之。管輅預言稱:'午時主人有親者攜酒與肉來訪,客自東來,主人雖喜,但小有慘事。'到了午時,果然主人叔母之婿攜酒肉來訪,與主人共飲至晚,因想要下酒菜,便命僕人射雞殺之,誰想僕人的箭卻誤中鄰家的閨女,引起一場大騷動呢。”
  曹操似乎興致不大。
  許芝繼續說道:“安平太守王基的妻與子多病,聽說管輅善卜便請其卜佔,結果除了病根。館陶令諸葛原還特意延請他至府上,與眾臣一道驗證他卜佔的神凡哩……”
  “哦,如何驗證?”
  “暗取燕卵、蜂巢、蜘蛛三物分別裝入三隻盒子,令管輅卜卦。管輅卦成,將答案寫於各個盒子之上。其一是:'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是:'家室倒懸,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巢也。'其三是:'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三個答案絲毫不差,令滿座驚駭。”
  “還有呢?”
  曹操仍想听下去。或許是病中百無聊賴的關係,許芝的話漸漸激起了他的興致。
  “……管輅鄉里有老婦丟失一頭牛,在管輅面前哭訴求其卜之。管輅判道:'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老婦前往尋找,果然見七人在茅舍後面飲酒啖肉。老婦告至官府,將七人捕來入罪,並將牛之皮肉歸還與她。”
  “這倒有趣,易這玩意兒還能卜知這類事情呵。”
  “太守聞聽了老婦的故事,便請管輅至府,取印囊與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其卜佔,結果也是分毫不差,全部說中。 ”
  “嗯……”
  “最出名的當數趙顏的故事。一日,管輅閒步至郊外,有一美少年從身旁經過——管輅見了人便好觀其相,已經養成了習癖——當下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唉,可惜貌美卻無壽,三日之內必死!'若是一般人這麼說,誰也不會當真,偏偏是神卜之言,焉敢不信?少年名叫趙顏,回家急告其父,其父心急火燎地追上管輅,求問如何才能免去此禍,如何才能不死……”
  “對!”曹操彷彿早已迫不及待,“卜知業已過去的事情,抑或盒內暗藏的物甚,對世人不會帶來任何益處。究竟能否防患於未然,正是我先前就想听到的。那管輅是如何回答的?”
  “他一口回絕,說是'人命即天命,安可禳乎?'可是經不住少年與老父真切的哭求,於是便告訴了——備淨酒一壺,鹿脯一塊,翌日往南山的大樹下,看石盤上有二人弈棋,一人穿紅袍向北坐,容貌端美,一人穿白袍向南坐,容貌奇醜,二人皆是貴人,千萬須恭恭敬敬地上前,乘其弈興正濃時跪倒進獻酒與鹿肉,等二人吃喝完畢便哭拜求壽,必能如你所願。——只是斷不可說是我管輅出的主意!第二天這父子二人攜酒肉徑往南山去,在幽谷中行了約莫五六里,果然見二位仙人在一棵大樹下弈棋,於是靜靜地侍立於一旁,待二仙人興濃時便獻上酒肉,仙人一面吃喝歡談,一面只顧著下棋。總算弈完棋,父子倆才哭告其事,紅衣仙人與白衣仙人皆吃了一驚,口中只道:'此一定是管輅的主意,我等既已受人之私,只好憐之。'嘆罷,二仙人取出各自簿籍檢看,紅衣仙人對趙顏道:'你今年十九歲,本當死,我今於十九上添一九字,你壽可至九十九。'隨後一陣香風,二仙人化作兩隻白鶴,乘雲而去。後來少年的父親請教二仙人是誰,管輅回答:穿紅衣者南斗也,穿白衣者北斗也……因為這段插曲,少年本該十九歲而死,卻可以延壽至九十九,令人羨慕不已。自此管輅深恐洩露天機,便不管是誰也不論何事,不肯輕易為人卜佔。”
  ——不管是誰也不論何事……
  曹操聽到這裡,心中禁不住發急,他兩眼燦燦發光,急切地道:“快請他來!務必將管輅請至魏王宮來!此人現在何處?”
  “現隱居平原鄉下。”
  “你這就出使去平原,替我將他請來!”
  “明白了。”許芝倉促退出。
  管輅堅決不肯赴召。可是經不住許芝再三懇請,加之又是魏王之命,不得已只好隨許芝一起來見曹操。
  曹操先對他說:“神卜,請你為我看看相吧。”
  管輅笑了:“大王業已位極人臣,還有何必要看相啊?”
  “既如此,請你蔔一卜我的病吧,是不是有妖魔在作祟?”接著,便將近日窩在心裡的左慈之事完完本本講給了管輅聽。
  管輅聽罷,依舊付之一笑道:“此乃世間所謂幻術也,以幻氣幻語蠱惑人心,原非實象,不足為奇,大王又何必心憂而致病呢?”
  一席話說得曹操心情大好,臉上也浮起了笑容:“是呀!聽先生一言,彷彿瞑蒙頓開。——好了,私人小事不必多問,我更想知道的是天下大事,不知將來的天下會是如何?”
  “茫茫天數,不可預知,大王是在難為我哩。”管輅不敢輕易道出天機,於是盡力避談天下大事。
  可是曹操如同鄰里閒話家常似的,態度誠懇而隨和,從各州的形勢及其變化,有關劉玄德、孫權的傳聞,一直不露聲色地說到各國的文化、軍備及兵力,等等,熱絡得好像說也說不完,不知不覺的,管輅也道出了自己的見解,並根據天數運理對諸多事情進行了一番判定。
  曹操徹底為之傾倒。對於天文、陰陽學等,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興味,故此他看出來管輅並非一般的賣卜之徒,於是誠心誠意說道:“我想命你為太史官,常居魏宮,你可願意隨侍於我呀?”
  管輅搖了搖頭:“多謝大王垂盼,然而管輅的面相絕非為官之相,我額上無生骨,眼中無守精,鼻無樑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這些都是無壽之相。倘使我做了官,定會敗身傷命,故只可泰山治鬼,而不能治世也。”
  ——難得世人對自己能有如此清醒的認識啊!
  曹操對管輅愈加深信無疑。於是又問他自己麾下諸臣之中誰誰具備治世之才?
  管輅不肯明言,只含混其事地答道:“大王慧眼明識,不是比我所說更加清楚麼?”
  曹操自然對敵國的命運十分關切:“以目近看東吳凶吉如何?”
  管輅答:“東吳將有重臣死。”
  “西蜀如何?”
  “西蜀兵氣熾盛,恐近日有兵犯界。”
  不幾日,有快馬自合淝城馳來飛報:“東吳大都督魯肅病亡。”
  更令曹操吃驚的是,從漢中返都的使者也報告稱:“蜀劉玄德將以馬超、張飛二軍為先鋒,來進攻我漢中!”
  管輅的預言竟然無一落空。
  曹操欲立即統兵出征,管輅又預言道:“來春都城必有火災,大王不宜遠征。”於是曹操命曹洪率兵五萬騎出征,自己則留在鄴郡。
  五十二正月十五夜
  為加強漢中邊境防務,派曹洪率大軍前往助守之後,曹操仍憂心忡忡,有點兒坐立不安。——是因為管輅的預言:來春許昌將有一場火災。
  既是都城,自己所在的鄴郡自然無事了,於是曹操喚來夏侯惇,撥給他三萬人馬,囑咐道:“兵不入都城,只在許昌郊外屯駐,以防備不虞之災禍。另外,著長史王必入府,御林軍馬全部由他總督。”
  主簿司馬懿在一旁皺起了眉頭。
  “命王必為御林軍統領似不妥,他乃嗜酒如命之徒,加上做事寬慢懈怠,恐不堪此大任。”
  “嗯,王必的短處我也了解,不過他追隨我麾下多年,披荊棘歷艱難,為人忠且勤,今日即使令他統領御林軍也不算破格拔擢。”
  事實上,曹操身上也有令人不敢相信的另一面:寬簡不苛求,人情味十足,這也是眾人追隨他多年而不離棄的原因之一。
  領了軍命的夏侯惇引兵來到許昌郊外宿營,而王必則代替他成為御林軍統領,負責每日禁門與市街的巡查與警備,大本營設在東華門外。
  從曹操這廂說,這只不過是防患於未然的消極之策,然而在皇城內那些朝臣們看來,就不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了。自曹操僭稱魏王以來,一部分朝臣與其矛盾便日漸激化,此事一出,自然備覺緊張。
  “王必總督御林軍馬,近衛司令卻率領三萬兵馬在都城外往來巡警,此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
  “曹操接下來所覬望的看來不止是'魏王',早晚將有不逞之舉,妄圖繼我漢室而自立為皇帝吧!”
  ……
  一些朝臣見曹操晉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車服儀仗,本來就已經切齒扼腕,痛恨不已,於是便暗中聯絡志同道合之人,準備舉事拘殺曹操。
  有個名叫耿紀的人,字季行,曾任丞相府掾,後遷侍中、少府。平日常嘆朝廷式微,見情勢如此便與好友韋晃吐露心聲:“你我共為漢朝舊臣,豈可與曹操同惡相濟?”
  韋晃說:“不能坐忍其行惡多端!必須先發製人!——我還覓見了一個十分得力的同道。”
  “如此甚好。只是人人競相向曹操諂媚的眼下,竟還有這樣的人?”
  “此人名叫金褘,是漢車騎將軍金日口的後裔,他與我的交情超出友人之上……”
  “這個……恐怕靠不住吧?”耿紀不只是失望,甚至為自己好友竟與這樣的人交厚而感到不安。“那個金褘不是王必的好友麼?王必乃曹操的心腹之人哪!你若有這樣的朋友而引以為自豪,我看早晚要壞事呀!”
  “不不!他與王必之交和與我之交完全是兩碼事。”韋晃自信地說,“倘使不放心,你我不妨去拜訪一下金褘,試一試他的真心,如何?”
  “那便試探試探看!”於是二人同往金褘府邸。
  金褘的府邸位於郊外一閑靜之處,透過園子,主人的風雅之志與朴陋的生活方式便無聲地躍入眼簾。
  “喲,真是稀客呀!難得二位光臨寒舍,沒什麼好招待的,就且慢慢品茗而談罷!”
  “不了不了。今日我與好友耿紀一同來拜訪,非為談詩論畫,而是有事相求。”
  “不知所求何事?”
  “客套話就不多說了。魏王曹操不久便將承繼漢統,自登大寶——從近期種種情勢推測,不能不讓人這麼想哩。”
  “嗯……是麼?”
  “果真如此,則金兄想必也會高遷,到時候還望提攜我二人一把。你我平素交情不薄,故此不揣冒昧特來相求,望金兄切勿見棄!”
  金褘不答話,只默默地起身,正巧僕人端茶上來,便連盆託一起擲向庭中,不客氣地說道:“這等客人,不必上茶!”
  韋晃勃然作色,騰地起立,耿紀也將椅子一推站起身來。
  “什麼意思?什麼叫'這等客人'?!”二人不約而同地發急起來。
  “稱客人還不配哩!快出去!我當你等是人才迎入客堂,誰知你等根本算不得人!”
  “太過分了!——哦,我明白了:你是料到自己高升就在眼前,所以擺出高位顯官的臭架子,不屑與我輩同席了是不是?你我平素的友情哪裡去了?唉,耿紀,我帶你到這裡來求他,真是走錯地方了!走!”
  這下金褘不依不饒了,他堵在門口,不讓二人走。
  “等等,你等螻蟻之輩!”
  “你說我們是螻蟻之輩?我瞧你倒是個不顧友情的畜生!你就是請我留下來我也不願在此再待下去了!讓開!”
  “誰請你留下了?只不過有句話你等給我好好聽著:我之所以將你引為朋友,只因大家都是漢朝舊臣,平素又常感嘆於朝儀式微、宸襟煩憒,想你也同我一樣懷有有朝一日回天仰日、重振漢室之志,誰料你竟以為魏王將篡漢自代,便想趁機為自己謀個一高官美職……你也算是大漢之臣啊?我越聽越覺得胸悶難耐。莫非你等的先祖是曹操的僕人?難道不是歷代侍於漢室朝門之人麼?若你等的先祖泉下有知,一定慟哭不已吧!一定會為我金褘這番話而略感慰藉吧。——啊,憋在胸中的話一吐為快,這下舒服多了!好了,沒什麼好說的了,你我從此絕交!快快給我從後門滾出去!”
  “……”
  耿紀、韋晃二人不由得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剛才所說的可是真心話?”二人從左右兩旁挨近過來同時問道。
  金褘猶自餘怒未消:“當然!若不是真心,豈能說出這番話來!你等不必囉唆,快給我出去!”說罷閃開身,以手一指門扉。
  “金兄,請恕我等先前無禮!其實,我二人只是想試一試你,如今見你忠膽似鐵、義節不改,真讓我等佩服,佩服!”韋晃與耿紀說著,跪拜在金褘腳下,金褘則一臉茫然。
  於是二人向金褘敞開心扉,倘使再不一逞素志,眼看曹操的野心即將變為現實。以眼下的形勢來說,“須先發製人,殺了王必,奪其兵權,扶助鑾輿,再派遣急使往蜀劉玄德處,聯結其為外援,滅曹賊應是不難之事。金兄,此事還得仰仗你來指揮呀!”
  三人恨氣沖天,感憤淚流,指天立誓:“誓除國賊!”
  自此以後,幾人避著外人耳目,日日夜夜在金褘家密會,商議大事。這一日,金褘對二人道:“已故太醫吉平有二子,兄名吉邈,弟名吉穆,其父吉平曾與國舅董承一同密謀殺曹,事情敗露後反被曹操所殺。如今使二人相助共同討賊,一定欣然參與,勇報父仇,此兄弟二人可為羽翼。不知你等以為如何?”
  “太好了!”耿紀、韋晃皆無異議,於是金褘當即差人出城去召吉家兄弟二人。
  兩個英姿凜凜的青年趁著黑夜來到金褘家。聽了三人一番話,二話不說,撫掌而叫:“日思夜盼的這日終於來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時間漸近歲暮。到了每年正月十五之夜,便是上元佳節,按慣例京城家家戶戶大張燈火,老人兒童人人盡興遊玩,共慶元宵。
  幾個人決定將日子定在這一晚。
  按照計劃,以東華門的王必營中火起為號,內應外合,先殺死王必,隨後會合一處直奔宮內,向天子奏明,並請天子登五鳳樓,召集百官,發布詔令討賊。
  與此同時,吉邈、吉穆兄弟於城外放火,並大聲疾呼:奉天子敕命只誅殺國賊,安民護綱,凡年輕力壯者可聚於錦旗之下,一同進兵殺向鄴郡,擒住惡逆無道、令百姓慘苦不堪的曹操,西蜀劉皇叔也已奉詔發兵來討曹賊……除了御林軍,加上各人的家童及民兵百姓,務要聲勢浩大。
  諸人對天發誓,歃血為盟。
  轉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耿紀、韋晃等人前一日便乞了假,待在家裡待機。各自集合了家臣僮僕共四百餘人,吉邈、吉穆兄弟也聚集了親族等三百多人,合在一起,只說是“去郊外圍獵”,備好了武具器械,安排妥馬匹坐騎,並派人上市街察看動靜。
  金褘因與王必交厚,黃昏時分起便應邀往東華門王必的營中去了。
  五十三御林之火
  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一輪玉盤似乎格外明亮、幽美。
  街上到處張燈結彩,各城門口篝火熊熊,六街三市花燈競放,熙熙攘攘的人群笑語歡聲不絕。
  王必營中,從黃昏起便張筵設酒,從御林將士至養馬小廝全都敞開懷痛飲,杯盞交錯,歌之蹈之,好不熱鬧。
  “不、不能再喝了……先、先告辭了!”金褘假裝喝得大醉,準備離席告退。
  王必掃了他一眼說道:“恁地這樣早便退席哩?酒宴才剛剛開始嘛,快快坐下喝!喂喂,給我看住了金褘,不能讓他走啊!”
  王必高高舉起酒杯,隔著幾條桌子大聲勸留金褘。恰在此時,有人來報,營內有兩處起火了。
  “哪裡起火?”
  “什麼事?”
  “是失火還是故意放火?!”
  “一定是誰打鬧惹的禍吧!”
  “不像!許是有人謀反!”
  隨著火光沖天而起,嗆人的煙火逼近,一陣騷然也隨之傳來。總算弄清楚火是自營內和南門旁燃起的。
  金褘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王必明白是有人故意放火,急忙出帳跨上馬直奔南門而去,正好被一支箭射中肩膀,登時從馬上滾落,馬兒卻兀自朝煙塵中馳去。
  此時,一彪人馬自西門和南門正朝營中殺來,為首的是耿紀,射中王必的一箭便是他所發。然而耿紀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射中的竟然就是王必,以為他一定躲在營帳深處。
  “不相干的閒人勿靠近!”
  眼睜睜看著王必滾落於馬蹄下,徑自向前奔突而去。
  王必由此撿了條性命,混亂中復又上馬,從南門逃了出去。
  身後有人追上來,是他的部下。王必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將任何動靜都當做是敵人千軍萬馬追趕而至。
  原本欲往郊外夏侯惇的營寨告急,卻慌裡慌張跑錯了道,左奔右突地竟不知身在何處,肩膀上的箭傷又發作起來,差點昏倒從馬上跌落。
  “對了,金褘的家好像便在這附近……且去他家中包紮一下再說。”踉踉蹌蹌來到金褘的家宅,叩響了門扉。
  宅內既無守門的,又無奴僕。拍打了許久,才從里屋傳來動靜,亮起一柱燭光,像是女主人親自出來開門了。
  金褘的夫人滿心以為叩門的必是丈夫無疑,走近了一面打開門閂一面說道:“來了來了……您回來了?王必那廝殺了麼?”
  “啊?!”王必大吃一驚,恍然醒悟原來今夜的叛亂金褘便是主謀。他趕緊謊稱:“哦,拍錯門了,對不起!”丟下一句便倉皇撥轉馬首,徑直朝曹休的府邸奔去。
  曹休的家丁僮僕各個手執傢伙,在門外列隊整齊,只等主人一聲令下。忽然家人來報:“王必全身染血奔此處來了!”
  曹休命傳王必進來,聽他報告了事情經過,當即道:“這必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叛亂。速往宮中,衛駕護帝!”
  說罷,曹休率領著全副武裝的家丁僮僕冒著大火直往宮中奔去。
  都城內已經四處火起,所到之處但聞喊聲一片:“殺盡曹賊,以扶漢室!”
  曹休等曹氏一族在街市上、宮門外拼死抵抗,殺死叛亂兵無數。
  火勢從東華門蔓延至五鳳樓,獻帝避入深宮,也不曉得局面將如何發展。
  再說夏侯惇引三萬兵馬在城外駐紮,巡警許昌,遙見城中火光一片,“瞧這火勢不同一般,定是京城內有異變!”於是領著人馬入城來接應。
  事情至此,金褘、耿紀、韋晃等人的計劃便全無成功指望了。本想衝入宮內請獻帝登五鳳樓發布詔令,不意曹休的人馬早已在宮門前排成一列,擋住了去路;指望斬殺王必之後到此會合的金褘、耿紀也不見人影——韋晃孤身陷入了苦戰,大多數御林兵馬眼見情勢不妙,開始躊躇起來,並未依照計劃集結於錦旗下,高喊反魏王、反曹操的口號。
  吉邈、吉穆兄弟二人奮力拼殺,止住了驚慌,又一路呼籲百姓糾集義勇兵,卻正好遭遇入城的夏侯惇大軍,混殺一場,金褘及義勇兵士皆被剿殺,二吉生死不離,最終也遭殘殺。
  騷亂直至天明方才平息。當一輪朝陽升上餘燼未熄的天空時,夏侯惇接二連三遣急使向在鄴郡的曹操報告戰況:“昨夜,京城內發生叛亂,首謀者及附逆從隨者已經全部拿獲撲殺,魏王且請安心。”
  曹操心下暗自思忖:“莫非管輅的預言即指此事?”想到此,他不禁毛骨悚然,隨即下令:“務必斬草除根!將漢朝舊臣不問官位高下一律解送到鄴郡來!”
  不消說,其中並未參與此次反魏王行動的官員也不在少數,但只要與金褘、耿紀等稍有關係的,不論是門生抑或平日里交談甚多的,以及本來便瞧著不順眼的,統統被押至市曹斬首。
  熱血男兒耿紀雙手被反縛著,一路上叫罵不止:“曹操曹操!我生不能殺你,死了也要化作厲鬼招你入鬼籍!你等著瞧吧!”
  韋晃被押至刑場,頭顱按在鍘刀下的一剎那,突然大叫一聲:“等等!”他仰頭向天,自嘲似的嘆道:“可恨!可恨!使我不得盡一點點微忠,是老天不長眼哪!”嘆罷,不等頭頂上寒光一閃便以頭頓地,牙齒及頭蓋骨盡碎而死。
  金褘宗族老小也被屠戮一盡。
  燈節之後的白晝顯得特別昏晦,依舊冒著黑煙的宮門禁裡深處,兀立於冬日枯枝上的烏鴉,其叫聲也格外的淒切。
  唯一讓百姓心裡稍覺安慰的,是此後不久御林軍大將王必也因箭瘡發作而死。
  身為漢朝公卿,歷代仕漢室的眾多官員被押上車,或縛上馬,像流放似的從許昌被押至鄴郡。
  來至這裡,他們才第一次見識了曹操的魏王宮,無不被其華麗壯大而驚呆了。“啊,彷彿都城不是許昌,而是這裡鄴郡哩。”眾人交頭接耳竊竊低語道。
  曹操將百官帶至魏宮庭園,指著他們說道:“耿紀等人造反,放火焚燒許都,你等有的外出救火,有的閉門不出,我也不一一細查,凡曾出來救火者立於紅旗下,凡不曾出來救火者立於白旗下!”
  簡直如同小孩兒般戲弄!這些朝朝夕夕侍奉於天子的朝臣有的強忍淚水,有的難抑憤怒。一瞬間,但凡臉上稍稍流露真情者,立即被砍飛了腦袋!
  其餘百官見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戰戰兢兢,心想:閉門不出乃怠忽之過,必定受責,騷亂之中出去救火則無論如何算不上罪過,於是約有八成站到了紅旗下面。
  曹操站在高台上一聲叱吒,朝武將下令:“凡立於紅旗下者一律視為存有異心,統統拉到漳河邊,一個不留,斬!”
  四百餘名官員大驚失色,紛紛仰視著高台悲鳴道:“我等無罪!我等無罪!”“我等何罪之有?”“太殘忍了!”“太無情了,魏王!”
  曹操卻像沒有耳朵、也沒有眼淚的石雕巨像似的,冷冷地望著漳河水的方向。
  剩下立於白旗下的小部分官員則免於治罪,放還許昌。
  與此同時,從宮廷內侍、大臣到內外諸官全都進行了大換血,鍾繇為相國,華歆為御史大夫,曹休則取代死去的王必為御林軍統領。又改侯位勳爵之製,定為六等十八級,金印紫綬,關內外侯則銀印龜紐墨綬,五大夫為銅印環紐墨綬。定爵封官,全都無視朝廷,盡隨曹操之意。曹氏一族及依附於曹操的一班人馬的專橫、固執、驕慢、自以為是之態由此可見一斑。
  於是有人嘆息:與曹氏無緣者即便生而為人也不被當做人待見!不幸的是,這卻已然成為許昌朝野的一條常識了。
  曹操對管輅的預言也由此愈加堅信和傾倒。
  “好險哪!倘使我出征去了漢中,事情不知道將會變成怎麼樣呢,豈是一夜之間便能撲滅的?真不愧是神卜!定要好好獎賞一下!管輅,你有什麼要求?”
  管輅卻死活不肯接受重賞:“我既無防火之力,也無治水之力。大王沒有遠征而留在鄴郡,許昌之亂,無非是天數。我被大王召來,向大王進上預言,恐也是天意吧!如此想來,我沒有任何理由受大王的恩爵,故還是免了吧!”
  五十四陣前美酒
  西川巴西、下辨一帶戰雲密布,兵氣正濃。鳥獸也屏息靜氣,不敢啼鳴。
  魏國五萬大軍自漢中開拔,奔赴漢蜀之境。此地隘絕險阻似雲霧一般綿綿不斷,令人戰栗,彷彿在嘯吒著:“寸土不容侵犯!”
  正面之敵是馬超。馬超與張飛分別守把下辨、巴西。
  曹軍主帥是曹洪,大將則有張郃,兵力與裝備方面曹軍佔據了絕對優勢。
  序戰在曹軍主力與馬超部下吳蘭、任夔之間展開,結果第一仗任夔陣亡,吳蘭敗逃。
  “未得我的命令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02
  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陣,不免生疑:“怎麼回事?我軍這樣進攻,馬超硬是不應陣,那樣剽悍之猛將竟如此沉得住氣,此中恐有詐謀。”曹洪想著,且引兵退回南鄭城。
  張郃心中不悅:“將軍,序戰既斬得敵將,為何不乘勝前進反而退兵?”
  “我離開鄴郡時曾聽得管輅有言,當於此地折一員大將,故須格外小心謹慎才是。”
  “哈哈哈!這可是稀罕,將軍已年近五旬,奈何還信卜占之類而自惑其心呀?況且身為鬼神猶避之不及的錚錚武將?看來凡是人都有弱處啊!”張郃哂笑一通又說道:“張某不才,願藉三萬兵士直取巴西,給張飛迎頭一擊,以斷我後顧之憂!”
  曹洪見他壓根兒沒將張飛放在眼裡,反覺危險:“張飛絕非等閒之輩,不可輕敵。”
  張郃卻自信滿滿:“人人皆畏張飛,但在我眼裡,他只不過是個小兒罷了!將軍倘對其稍有恐懼之心,只怕士卒更會聞風喪膽,如此仗又如何打?將軍難道一點兒也不擔心麼?”
  聽到張郃帶著諷刺挖苦依舊執拗地堅持自己的主張,曹洪也只得同意,心想讓他自己去領教一下也罷。但又難消一抹不安,便說:“倘有疏失若何?”
  “不必掛念,倘若不能生擒張飛,甘受軍法處置,絕無怨恨!”
  “好!你寫下軍令狀來。”
  “寫便寫!”
  張郃於是率兵三萬,自任主帥,意氣風發地向巴西出發,可以隨自己的意想怎麼戰就怎麼戰了。
  巴西至閬中(今重慶市以北)一帶群山巍峨,山谷幽深,險峰高聳指天,林木低垂千尺,何處行軍,何處安陣,令人一時間難下判斷。
  張郃構築了三處陣寨,各傍山險,一處名宕渠寨,一名蒙頭寨,一名盪石寨。張郃分兵兩下,一半守寨,另率一半去攻打巴西。
  張飛與部下商議。
  “曹軍來了,雷銅,依你看如何應付?”
  “領兵的好像是張郃。”
  “一萬五千兵馬。真想像碾死螻蟻似的,將他們統統殄滅!閉守還是出戰?”
  “此處地勢奇峻,倘使出其不意主動出擊,興許可以收到奇效。”
  “好,出陣!”
  張飛與雷銅各領五千人馬分兩隊出發,離閬中三十里處,正與張郃相遇。“前面是張郃!”張飛立即拍馬向前躍去,彷彿駕馭著一頭怒獅似的。
  張郃沒料到遭遇敵人,他回頭看去,只見後方山上也豎著蜀旗,山谷下也豎著蜀旗,再聞聽得四下里峰谷之間皆是吶喊聲,一時間竟畏懼起來。
  主帥心理產生波動,全軍登時便支離破碎了,看到張飛呼喝一聲“小子,張飛來也!”朝他衝來,張郃撒腿便逃,只留下後腦勺儿。先前在曹洪面前口吐大言一幕,早就不知丟到何處。而張飛從容不迫的呼喝彷彿是在邀呼酒友,較之炸雷似的怒吼,反使得他更加心驚肉跳。
  “快退!快退!”曹兵催督著爭相逃命,但凡有蜀兵旗旛處便繞避而走,事後才知原來皆是疑兵,雷銅差部下登上各處山頭故意搖旗吶喊,虛張聲勢。
  但等知曉時已經遲了。陣形一旦潰亂便無法重整了,尤其是在這地惡山險之處。
  “緊閉寨門!”好不容易逃回寨子,張郃即下令塞緊岩窟門,加固溪谷柵子,置起檑木炮石,躲入緊傍絕壁的銅城堅寨裡死守。
  張飛追趕至對面山上,紮下陣寨,擺出一副對決的架勢,張郃就是不出。張飛在這廂山上搭手遠眺,只見張郃每日登宕渠寨高地,擺開筵席,與帳下部將終日吹吹打打,飲酒作樂。
  “這倒甚是有趣哩!”張飛心裡癢癢地難受,卻只得恨恨地遠遠望著,硬拿他沒轍。
  “雷銅,你看見了?”
  “真是可惡哩,將軍!”
  “早晚要叫他嚐嚐我的厲害!不過,敵人越是如此誇示,越說明他一定在玩什麼計謀,千萬不可入他的彀!”
  “明白了。”
  雷銅於是領一隊兵士至對面山下,對著山上百般穢罵。
  ——堅守勿戰!
  敵人似乎橫下心堅守這條鐵則,無論蜀兵如何叫罵,就是不出,不戰。
  “回去,明日再來!”蜀兵無奈,只得還營。次日又前往,叫罵得愈加難聽,然而山上曹軍就像聾子或啞巴似的,毫無反應。
  “混賬東西!給我上山攻!”
  雷銅陡然冒火,帶領兵士躍過溪流朝山上曹軍陣寨衝去,將寨柵踏得粉碎。
  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彷彿萬雷齊轟,滾木、巨石、箭矢、石炮似雨點般傾瀉而下。“正候著你哩!”蜀兵死傷數百人,大敗而歸。
  張飛心裡甚是不安。只得親自率兵去到對面山下,像雷銅連日來做的一樣,扯開了嗓子不停地惡罵。
  張飛的臭嘴巴罵起人來可不是雷銅之輩可比,刻毒、辛辣到極點,怎奈敵人依舊是紋絲不動,緘口不應。
  “張郃也夠厲害的,愣是沒反應,看來我等是對牛彈琴、朝牆壁噴唾沫哩……真拿他沒辦法,只好拖上一陣再看看吧!”張飛像洩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地返回陣寨。
  過了幾天——
  不知何故,這回卻是從張郃的陣前爆發出一陣惡罵聲。
  隔著山澗往對面看去,只見曹兵聚集在山頭,一齊發聲,使勁朝這廂叫罵。
  雷銅遠遠望著,不由得青筋暴起、咬牙切齒:“真是可氣!恨不得一舉……”
  張飛忙將他止住:“若我等眼下出擊,豈不是剛好中了敵人的套?還是再耐心等等看吧!”
  如此相拒了五十餘日,兩軍兵士都有點兒不消停,空氣煞是緊張。張飛於是想出一個主意,下山前往敵軍寨前擺開陣勢,又命兵士運酒至陣前,設下酒宴,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朝對面山頭惡罵。部下也跟著張飛齊聲叫罵。
  張郃見這架勢,卻下令:“瞧,張飛沉不住氣了!不理他,且看他發酒瘋發到何時!”因此山上一片靜寂。
  再說劉玄德在成都心系這廂的戰況,差使者犒軍,順便探視軍勢。
  使者返回成都後報告說:“張將軍的人馬於閬中以北與張郃的人馬對陣五十餘日,不管使什麼計謀,張郃硬是不肯出戰,張將軍推說是迷惑敵人,卻整日於山前飲酒、叫罵敵人。”
  劉玄德吃了一驚,當即與孔明商量,請教如何是好。
  孔明聽說了事情原委,疏朗一笑:“閬中恐無好酒啊。速速備五十甕成都的美酒,差人送往陣前,管夠張將軍喝!”
  “這怎麼行?!張飛之前便曾因為飲酒誤事,如今何故反要送酒與他,真是難以理解呀!他若沉醉於美酒,興許會被張郃挫敗也說不定啊!”劉玄德臉上露出了憤憤的神情。
  孔明仍微笑而語:“主公雖與張飛做了多年的兄弟,看來仍舊不清楚他的脾性哩。張飛入蜀時義釋嚴顏之事主公不記得了麼?由此事來看,計謀之深絕非一介勇夫所為。如今與張郃對陣宕渠寨前五十餘日,酒醉之後便坐山前辱罵,旁若無人,此非貪杯,定是智取張郃之計哪!”
  聽了孔明一席話,劉玄德不禁面紅耳赤。孔明趁熱打鐵道:“相信張將軍是深謀遠慮,故意令張郃輕忽,可遣人前往相助。”
  劉玄德點點頭:“嗯,雖是如此,總叫人不甚放心,畢竟張郃非同一般。就派魏延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孔明徵得了劉玄德的同意,喚魏延前來:“儘速籌措成都名酒五十甕!”魏延莫名其妙,但還是立即照辦,籌齊了酒,向孔明交差。孔明用黃旗寫了“陣前美酒”幾個大字插上。
  “將此好酒作三車裝,即刻解赴宕渠陣前!”
  魏延一刻也不敢耽誤,催起車馬便趕往前線。沿途的百姓看見這異乎尋常的軍車,面面相覷,都在猜測是什麼美事。
  來到宕渠陣前,將酒交付張飛,張飛大喜過望道:“有這些好酒,我的好事定成無疑了!”說罷,對著酒甕拜了幾拜。隨即招呼魏延與雷銅:“魏延為右翼,雷銅為左翼,看我軍中紅旗為號,一齊出擊,一舉合力破潰張郃!”
  吩咐妥當,張飛命人將美酒並佳饌擺列陣前,大張旗鼓地開宴,痛飲痛吃起來。眾將士久隨軍旅,很長時間沒有如此大快朵頤了,喝著成都的美酒,頓時山谷間迴盪起高昂暢快的笑語聲。
  曹軍哨兵遠遠眺望著這廂的光景,立即報告給了張郃。
  “真是奇了怪了!”張郃親自到山上觀看,只見張飛坐於中軍帳下正喝得帶勁,還令兩名小卒在陣前摔跤為戲。“張飛欺我太甚了!”張郃怒不可遏,當即命令蒙頭、盪石二寨的曹軍左右為援,當夜出動下山劫寨。
  趁著月色,曹軍逼近張飛營寨,張飛兀自端坐帳中飲著酒。“給我衝!”一聲令下,山頭擂鼓助陣,鑼號齊鳴,曹軍兩個寨子的人馬好似雪崩一般吶喊聲震天,殺向張飛營寨。張郃驟馬馳入,只覷準了張飛,一槍刺去——感覺不對,卻是一個草人!
  “糟糕!”
  剛想勒馬退後,但聞鐵炮聲響,一將當先擋住了退路。再看那將,黑面虎髯,一雙銅鏡般的環眼,聲如巨雷,正是張飛。
  “張郃!響噹噹的燕人張飛在此!還不快快受死!”挺一桿丈八蛇矛便不由分說刺來。張郃慌忙拼死相抵,二人大戰五十來回合。
  張郃一心盼兩寨來助陣營救,怎料蒙頭、盪石兩寨的人馬早已被魏延與雷銅二將率兵殺退,並乘勢奪取了寨子。張郃不見救兵至,正勉強應付,忽然又見山上火起,原來宕渠寨也被張飛的後軍奪了去。三個寨子俱失,加上蜀兵越聚越多,張郃只得抽身快馬加鞭奔瓦口關方向逃去。
  張飛豈肯放過,立即號令全軍追擊。
  五十五敗將
  張飛率人馬緊追張郃不捨,魏延與雷銅兩翼也勢如破竹般乘勝衝盪,大勝而還。
  痛快地大獲全勝,令張飛多日來的鬱悶一掃而光,他立即差人往成都向劉玄德報捷。劉玄德也是喜眉笑眼:“孔明軍師之明叡與深邃真叫人佩服!閬中勝戰實在是出人意料,善哉!善哉!”
  再說張郃卻是欲哭無淚,退至瓦口關,手下三萬騎兵馬總共折損兩萬餘,悲戚戚地向曹洪討要救兵。
  曹洪大怒,下了一道死命令:“你不聽我言,自負輕敵,強要出兵,如今丟失了緊要關隘卻又來求救!援兵不發,你自己反攻,奪回關口!”
  張郃聽了心慌,只得定下計策,分兵兩路去關口前險僻之處埋伏,自己詐敗,誘使張飛引軍來追,切斷敵退路,以圖挽回敗局。
  “諸位,萬萬輕忽不得呀!”
  這日,張郃親自率一股人馬朝敵前推進。蜀將雷銅縱馬上來迎擊,戰了不幾個回合張郃便佯作敗退,雷銅未料到是計,放馬來追。張郃暗喜,一聲信號,兩路伏兵齊出,截斷了雷銅後路。雷銅剛欲掉轉馬首返回,張郃趕到,一槍將其刺落於馬下。
  張飛見狀,怒髮沖天,自己衝上來與張郃交戰,不一會兒張郃故技重演又佯裝敗退,不想這會兒卻不靈了,張飛知道是計並不追趕。張郃轉身再迎上前與張飛戰,不數合又退,如此來來回回的,張飛按捺住就是不深追,兩個時辰過去了,便引軍回陣。
  他喚來魏延商議:“張郃這廝用埋伏計殺了雷銅,我自上前與他戰了一場,他又要施計賺我,我識得是計故引兵返回。看來須將計就計對付他……”
  “將軍有何計?”
  “明日我先引一軍前往,你率一支精兵埋伏於後,待敵人伏兵出時便分兵擊之,同時用十餘輛車裝滿柴草,放火燒之,堵住小路,我趁勢擒住張郃,為雷銅報仇!”
  魏延欣然領命,當下便做好準備。
  翌日,張飛大模大樣正面進兵,挑戰曹軍。張郃親自縱馬上前迎戰,二人交手十餘回合,張郃再使前日佯敗之計。本以為張飛不敢追趕,不想張飛揮兵來追,張郃心中暗暗歡喜,於是一路佯敗至伏兵埋伏的地點。
  此處位於山腰,只有一條小徑,只要掐斷敵人退路,便如同袋中捉鱉一般,地形十分有利。
  “太好了!”張郃不禁舒了口氣,撥轉馬首,擺出逆襲放馬來追的張飛軍的陣形。
  前一戰斬殺了敵將雷銅,曹軍上上下下氣勢如虹。張郃早已傳令全軍,今日務必要討滅張飛。
  左右兩路伏兵齊出,與自己合為一手,定叫張飛插翅難逃——孰料張郃左顧右盼,卻看見眼前黑壓壓的盡是蜀兵,自己倒反陷入袋中!殊感意外的張郃兵馬頓時大亂,被張飛左沖右突,拋下死傷兵士盡數逃入山谷峪口。在這裡又被柴車堵住窄道,火光沖天,黑煙遮路,辨不清腳下路徑,曹兵捨命逃竄,怎奈兩旁盡是山地森林,到處是火海,終於幾盡被燒死。張郃只率領少數部下拼死才殺開一條路,逃回瓦口關,收聚殘兵,堅守不出。
  張飛、魏延引軍想一舉破關,無奈畢竟是出了名的險關,地勢險峻,工事堅固,連日攻打竟攻不陷,只得後退二十里紮下陣。
  張飛與魏延帶了數十騎兵馬登山偵察小路。忽然看見有百姓數人,背負行李,正順山路攀藤附葛往上去。
  張飛立即招呼魏延,用馬鞭指著百姓的身影說道:“看見了麼?欲破瓦口,必得請教那幾個百姓,別無良策了!”
  魏延一時不解,愣愣地望著百姓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間。
  “快追上去,休要驚恐他們,好生喚那幾個百姓過來!”
  很快,兵士帶了數名百姓到張飛馬前,有老人,也有孩童。
  張飛好言好語地問:“你等為何行走如此險峻的山路,卻是要往何處去呀?”
  一名上了年歲的百姓戰戰兢兢答道:“我等皆漢中居民,如今欲返回鄉里。聞聽大路上兩軍激戰,故只得走此小徑,過了蒼溪,從梓潼山檜口川折入漢中去。”
  “嗯。”張飛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從此處去瓦口關有多遠?”
  “不遠不遠。走梓潼山小徑,就可以到達瓦口關背後。”
  張飛大喜,命令帶百姓回到陣中,好酒款待,然後吩咐魏延:“即刻引兵正面叩關攻打,我自引精兵叫百姓帶路,走小路抄敵人後路去!”
  張飛選了五百輕騎,與魏延相約瓦口關勝利會合,便分了手。
  張郃憑藉堅固的關隘擊退了蜀軍數次進攻,正盼援軍到來,救兵不至,他一步也不敢邁出。可是苦等數日卻壓根不見救兵到來的跡象。
  “關口正面有軍馬逼近!”正在心中悶悶不樂,哨探前來報告。
  “可是援軍?”
  “好像是魏延的人馬!”
  “……”
  張郃臉色稍稍有變,不過並不擔心,魏延的進攻不過重蹈前幾日的覆轍罷了。於是下令:“既是敵兵,可加強防守。另一隊人馬隨我來,給他當頭一擊!”
  正披掛上馬,預備開關與魏延交一交手,卻聽得關後嘈雜一片,八方火起,一名軍校衝過濃煙跑來報告:“不知何處兵馬從關後攻來,一路放火,守關兵士大亂止不住!”
  張郃回馬去迎,只見旗開處一員猛將威風凜凜,正是張飛。
  張郃大驚失色,鬥誌全無,慌忙擇小路而逃。山路逼狹,岩多石亂,坐騎不堪行走,任舉鞭催打就是不開步。
  看看後面張飛追得急,張郃只得棄馬,徒手攀著岩石上的藤蔓逃跑,一身傷一身血的,總算得以逃脫。來到南鄭城,隨從逃脫者只餘十四五人,簡直淒慘到了極點。
  曹洪難抑心頭之火,怒喝道:“我再三叫你勿去,你偏不聽,立下了軍令狀要去,如今數戰數敗,丟了關口不說,還折盡將士,自己卻跑回來,豈有此理!還不一死以謝罪!”
  太原陽興出身的行軍司馬郭淮(字伯濟)諫道:“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呀!張郃雖罪當誅,畢竟軍功卓著,且又深受魏王器重,不如叫他再領五千兵前去攻打葭萌關。葭萌關乃蜀軍重要關守,牽動其各處之兵,蜀軍必定回軍馳援,則漢中自然可得平安。”
  曹洪聽聽在理,郭淮又乘機道:“如不成功,二罪併罰再斬也不遲。”
  於是曹洪聽從其議,撥了五千兵士與張郃,命令他前往攻打葭萌關。
  五十六老將之功
  因郭淮一言而暫時保住性命的張郃,奮袂而起,重新振作,暗暗發誓要以此戰一洗前恥,重樹雄威。
  葭萌關守將是孟達、霍峻兩員大將。聞聽張郃兵來,二人便商議:“葭萌關地處天然要衝,棄關而出戰不是明智之舉,不如閉關堅守。”這是霍峻的主張。不想孟達卻認為靜等敵人來攻打才是下策,定要傾關而出,快速進擊。
  二人相爭不下,最終仍是孟達佔上風,於是蜀兵開關迎敵,孟達與張郃交鋒,結果大敗而回。
  霍峻見狀,立即差快馬向成都報告,請求援兵。
  劉玄德請孔明商議,孔明聚集眾將於堂上,問道:“如今葭萌關情勢緊急,谁愿往閬中一趟去替換張飛張將軍?”
  法正接口道:“張飛眼下屯駐瓦口關,鎮守閬中,也是緊要之地,倘若召張飛回葭萌關,恐閬中方面又會吃緊,只有令他嚴守閬中,另選其他大將迎戰張郃,解救葭萌關之危。”
  孔明笑了笑:“張郃雖敗在張飛手下,畢竟是曹軍名將,非同一般,除了張飛恐無人能夠擊退他!”
  不等孔明話音落地,座中一名老將聲色俱厲地站起來說道:“軍師為何輕視眾人如草芥?!某雖不才,願領命出戰,誓斬張郃的首級獻於麾下!”
  滿座的視線一齊聚集到了他身上。這位老將不是別人,正是黃忠。
  孔明輕輕點頭,隨即一口回絕:“漢昇雖勇冠三軍,只可惜年事已高,斷斷不是張郃的對手。”
  黃忠登時白髮倒豎:“某雖老,但氣力未衰,兩臂能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為何說我不敵張郃?!”
  “將軍年近七十,怎麼說不老?”
  聽了孔明的話,黃忠不多分辯,他一個箭步跨下堂,取了架上大刀,掄動如飛;又將壁上硬弓,一口氣扯斷兩張。
  見此情形,孔明只得說道:“將軍既願出戰,必須有副將同去。誰為副將?”
  黃忠極為高興:“多謝軍師!老將嚴顏同我一道前去,必能破敵!如有疏虞,我二人性命毫不足惜,先納下這白髮之首!”
  自始至終靜靜地聽著孔明與黃忠二人對話的劉玄德,此刻也十分滿意,便允准黃忠、嚴顏前去與張郃交戰。
  眾將對劉玄德的決定大感意外。尤其是趙雲,急急進諫道:“眼下張郃率兵來攻打葭萌關,軍師不可視同兒戲呀!倘若葭萌關有失,益州便危險了,為何遣兩員老將擋此大敵哩?”
  孔明卻似乎成竹於胸:“你等皆以為二將老邁,難免閃失。依亮看,此二人必能大破張郃、攻取漢中!”
  眾人見孔明話說到此,料想再勸也無用,只得冷笑著退場。
  再說黃忠、嚴顏二人率兵來到葭萌關,孟達、霍峻見了也不由得發笑:“如此緊要之處,軍師卻只叫兩個老將來!”哂笑著將關守之印交出來。
  黃忠、嚴顏在山上豎起二人的將旗。隨後,黃忠悄悄對嚴顏說道:“聽見了麼?他笑我二人年老。我二人必須建立奇功,方可給他們一個驚喜,以服眾人之心!”
  二人商議定了,便引軍下關。
  張郃躍馬上前,向黃忠叫陣:“你這麼大把年紀,尚不知羞,膽敢出陣來交戰!真是笑殺人了!”
  黃忠大怒:“你笑我年老,我手中這把刀卻不老!先試了我的利刃再說大話不遲!”說罷,便拍馬上前與張郃決戰,張郃也不含糊,挺槍來迎。
  交戰二十餘回合,忽然從張郃背後殺聲響起,原來是嚴顏率人馬抄小路殺至張郃後陣。前後夾擊,張郃的兵馬頓時慌了陣腳,兵敗如山倒,止也止不住,一口氣潰退了八九十里。
  曹洪聞聽張郃又輸一仗,便欲治罪,郭淮諫道:“眼下若是治罪,張郃必定投效蜀軍矣!不如另派大將助張郃拒敵才是上策。”
  於是曹洪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及降將韓玄之弟韓浩率五千兵馬前往援助。
  張郃見到援兵心中非常高興,當即召集諸將商議:“黃忠不止老當益壯,而且計謀深遠,加上有嚴顏相助,著實不可小瞧啊。”
  韓浩眉間寫滿了決意:“我在長沙也知道他厲害,他同魏延一起殺我親兄、獻了城池,今日既在此地相遇,必當報仇雪恨!”遂與夏侯尚率領援軍離寨紮下陣。
  黃忠連日派出哨探查勘路徑。這一日,嚴顏忽然想起一件事:“這附近有一去處名天蕩山,乃是曹操囤積糧草之所。倘若奪得那個去處,斷了曹操的糧草補給,則漢中指日可得。 ”
  於是便與黃忠擬就了一個巧奪天蕩山的計策。
  方計既定,嚴顏便率一隊人馬去了。
  留下來的黃忠聽得夏侯尚、韓浩軍至,便引兵出陣。
  曹軍韓浩充任先鋒,拍馬來到陣前,破口大罵:“逆賊黃忠,還欲往哪裡跑,看槍吧!”
  黃忠掄刀相迎,夏侯尚出陣繞到黃忠背後助戰,黃忠一人力戰二將,鬥了十多回合,眼見形勢不利便撥馬敗走,夏侯尚、韓浩追出二十里,奪了黃忠的營寨。
  次日再戰,一如昨日,黃忠又敗退二十里,夏侯尚、韓浩再奪黃忠的營寨。連勝兩仗,夏侯、韓浩二人可謂意氣風發,氣勢如虹,便叫張郃守後寨,自己仍往前突進。張郃來到寨前諫道:“黃忠乃剛烈之將,如今連退二日,其中恐有詐計。”
  夏侯尚叱道:“你如此膽怯,所以才會屢戰屢敗,丟了宕渠寨,又折損眾多兵馬!休要多說了,只看我二人建功吧!”
  張郃頓時難掩羞赧,悻悻而退。兩人略帶得意地望著他的背影離去,繼續引軍前進。
  翌日,黃忠又退二十里,逃入葭萌關便堅守不出。夏侯尚、韓浩在關前下寨扎陣。
  孟達見此情形,感覺茲事體大,急忙差人快馬向成都劉玄德密報,說黃忠連敗數陣,五處營寨盡被敵人奪去。劉玄德聞報也吃驚不小,連忙告訴孔明。
  “主公不必驚慌,此必是黃忠的驕兵之計。”孔明卻很坦然。
  然而趙雲等諸將卻放心不下,加上劉玄德自己仍舊不安難消,便悄悄遣劉封領一支人馬去接應黃忠。
  黃忠見了劉封問道:“小將軍來此何意?”
  劉封答說:“父親得知老將軍數敗,故差我來助戰。”
  黃忠笑了:“此老夫驕兵之計也!今夜一戰便可奪回全部營寨,並奪其糧草軍馬,這便叫做借寨與他替我屯輜重。今夜霍將軍守關,孟將軍隨我搬糧草奪軍馬,小將軍只管看我破敵!”
  到了夜半,黃忠率領五千騎兵馬,打開關門,直衝而下。
  此時的曹軍因數日來叩關不應,不免懈怠,正放心睡覺,被黃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穿甲,馬不及備鞍,毫無抵抗,亂作一窩,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夏侯尚與韓浩慌忙中找不著馬,徒步逃竄而去。
  到了天明時分,共奪回三寨,內中武具鞍馬無數,黃忠叫孟達全都搬運入關,自己繼續追擊敵人。
  劉封建議:“將軍麾下將士多有倦色,先在此一歇如何?”
  “古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捨身向前,才可以建奇勳立功名,歇息不得!”於是策馬先進,眾將士皆奮勇向前。五千精銳如飛一般緊追不捨,曹軍哪裡是對手?不光是夏侯尚、韓浩的人馬,連張郃守的寨子也被自家敗兵所衝,屯紮不住,只得棄了寨柵,一直潰退至漢水之濱。
  緩過氣來的張郃尋見夏侯尚、韓浩二人商議:“此天蕩山乃糧草之所,況且連接米倉山,皆漢中的生命線,倘若疏失,漢中必定難保!故此務必死保天蕩山。”
  夏侯尚說:“米倉山有我叔父夏侯淵率大軍鎮守,又接定軍山,不必憂慮;天蕩山有我兄夏侯德守護,我等可投往那裡去,共保天蕩山。”
  於是三將率領殘餘人馬徑投天蕩山,見了夏侯德告知他:“黃忠使驕兵之計,將我等誘至關前,他反過來偷襲,連夜追殺,我等只得丟下糧草、軍器等投奔至此……”
  夏侯德說:“我這里屯兵十萬,你等可引去,再奪回原寨!”
  張郃在旁急忙勸阻:“眼下只能堅守,不可妄動!”
  不等他話說完,忽聽得山前金鼓大作,吶喊震天,兵士來報黃忠引蜀軍殺到。頓時,寨中一片騷然:“黃忠軍攻來了!”
  夏侯德哈哈一笑:“老賊果然不懂兵法,竟然冒冒失失來攻我天蕩山!看來只知蠻勇而無謀啊。”
  張郃告誡道:“黃忠乃智勇雙全的武將,千萬不可輕侮……”
  “蜀兵遠道而來,連夜進軍,必定已疲憊不堪,況且情況不明便貿然進攻我重兵把守之地,這不是不懂兵法又是什麼?!”
  張郃依舊堅持:“即便如此也不可輕敵。我還是覺得黃忠必有詐計,我軍宜堅持守勢,不要輕易出擊,方為上策!”
  張郃的苦苦勸諫在韓浩面前猶如空話一句:“願藉三千精兵,趁敵疲憊時一舉擊之,取了那老將的首級來!”
  夏侯德大喜,便分兵與韓浩下山出擊。
  黃忠催兵前行,天色將暮時分來到奇險的天蕩山下,這廂劉封也勸諫道:“日已西沉,軍士皆遠來勞困,且暫時歇息一陣再戰吧!”
  面對劉封的勸諫,黃忠卻笑答:“'哲人順時而動,智者因機而發。'如今正是老天賜我良機,要我建立奇功哪,倘使不取,豈不是違逆天意麼?”說罷,便命令部下鼓譟而進。
  韓浩在半路上截住蜀軍,催馬上前與黃忠過招,怎料黃忠大刀掄將起來就如水車迴轉似的,舞得對手眼花繚亂,只一回合便將韓浩斬於馬下。
  夏侯尚聞知韓浩被殺,急忙親自引兵相迎,卻聽得山後喊聲大起,火光沖天,營內各處皆騰起烈焰。夏侯德喚曹軍兵士趕緊救火,正遇見老將嚴顏衝上前來,嚴顏手起刀落,將夏侯德砍翻馬下。原來黃忠預先命嚴顏率人馬埋伏於山後狹僻處,只等黃忠兵到便到處放火,直燒得山峪通紅,谷底哭喊聲不絕,曹軍軍心大亂。斬了夏侯德,嚴顏便與黃忠前後夾攻,張郃與夏侯尚首尾無法兩顧,尤其是眼見韓浩、夏侯德二人先後被斬更是鬥志渙散,只得棄天蕩山往定軍山投奔夏侯淵去了。
  黃忠、嚴顏捷報飛傳成都,劉玄德大喜,聚集眾將擺宴慶賀。
  席上法正建議:“昔日曹操一鼓作氣擊破張魯、平定漢中時,只留夏侯淵、張郃二將屯守漢中,自己卻引大軍北還許昌,而沒有乘勝攻取西蜀,這是大大的失策。眼下曹操因內變不能親自出征,而以夏侯淵、張郃的才略來說,作為一國將帥顯然器量不足啊。主公若是趁此時舉大軍親自征伐,攻取漢中易如反掌!”
  滿座的文臣武將濟濟一堂,入神地聽著法正的高談宏論。
  “……漢中既定,則可專注於積粟練兵,同時尊王室、守險阻,以待良機,一旦時機到來便討滅曹賊,這才是主公最大的目標。如今可謂是天賜良機,千萬不可錯過呀!”
  劉玄德與孔明皆深以為然,於是當即下令動員十萬人馬,做好一切準備,擇日進攻漢中。
  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
  劉玄德以趙雲為先鋒,與孔明親自率領十萬大軍離開葭萌關,紮下營寨,並派人召黃忠、嚴顏到寨,重賞二人,並對他們道:“人人皆以為將軍老矣,唯獨軍師深知將軍之能,果然立下奇功。漢中定軍山乃南鄭的屏障和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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