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地一下飛身躍至敵船上。
吳兵見他怒目而視,形象猙獰,便不顧一切逃散開去。趙雲睥睨四周,大踏步衝入船艙,瞪起似銅鈴一樣的雙眼,大聲道:“夫人這是欲往何處去?”
隨著趙雲響雷般的吼聲,夫人懷中酣睡的阿斗突然被驚醒,哭了起來。侍女們也嚇得個個蜷縮在角落裡,戰栗不止。
夫人則厲聲斥道:“趙雲休得無禮!倒是你這般氣勢洶洶的想做什麼?!”
“夫人不向負責留守城中的軍師知會一聲,便擅自出城,況且登乘東吳船隻下江而去,身為皇叔夫人,豈不是有失凝穩呀?”
“東吳太夫人病篤,恐朝不慮夕,我心憂母危,才無暇知會軍師便登船返吳。難道我探視病篤的母親也不可以麼?”
“既是如此,何必帶著小主人同往?對皇叔、對荊州來說,小主人乃無價之寶。當年當陽長坂坡一戰,末將拼著性命從百萬敵軍中救他出來,今日請夫人將小主人交給我帶回去吧!”
“住口!”夫人巧目圓睜,發怒道,“量你不過是帳下一武夫,怎敢管我劉家的家事!”
趙雲回說:“夫人要走便走,末將不敢阻攔,只是小主人乃千金之軀,任誰都不能將他帶往國外!”
“什麼國外不國外?東吳與荊州雖有疆界,但我與皇叔已結為夫妻,還分什麼彼此?”
“不管怎樣,小主人就是不能讓夫人帶走!快還給我!”
“你說什麼……”夫人又驚又怒,轉身向侍女們下令,“快將這無禮之徒給我趕走!”
不想趙雲上前一把將阿斗從夫人膝上搶下,抱於自己懷中,隨即衝出船艙,奔至船尾,卻見小漁船已經被水流沖遠。
夫人及侍女哭喊著追上甲板,同時喚來一眾東吳兵士,在身後緊逼不捨。
此時,快船鼓滿風帆,風生水順,在江面上疾速而行。
“誰敢靠近,我便將他劈作兩半!不要命的只管上來吧!”
趙雲一手揮舞青口寶劍,一手護住阿斗,與吳兵僵持著。槍戈劍弓,所有的武器一齊指著趙雲,但因他英氣逼人,吳兵只能遠遠圍住他,卻沒有一人膽敢近前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十餘艘快船從附近村落碼頭駛出,呈扇形散開,漸漸朝這裡靠攏過來。
隨著船陣越駛越近,鼓聲人聲清晰可聞。
“不好,今番中了東吳之計!”趙云不禁愕然,臉色也大變。
眼前除了拼力死戰,直至兩亡以外,要不便是懷抱阿斗縱身跳江了。
正在此時,從江面上傳來一個聲音:“東吳的船隻請稍待!想趁我家主公不在之時將小主人帶到何處去?燕人張飛在此,趕快將船停下來!”其聲隆隆,彷彿龍神在怒吼。
“噢,是張飛呀!”
“趙雲,我來也!”
原來張飛在江邊巡哨,聞聽得消息,立即率船來至江口,正撞著吳船,急忙截住。一聲呼應,張飛麾下諸將士當即拋出鉤繩,四面八方將吳船勾住。
張飛提著丈八長矛躍上吳船船頭,周善拖刀迎上來,卻如螳臂當車一般,張飛大喝一聲,抬手一挑,周善的首級便自蛇矛尖飛了出去。
“還有你們這些蟲豸!”
張飛瞪大了眼睛,揮矛往吳兵刺去,銅鏡般的雙眼指向誰誰便頓時丟了性命。東吳兵士恍如聞得腳步聲的蝗蟲一樣,滿船亂竄亂逃。
“一個也別想逃走!”殺起敵來毫不眨眼的張飛踩著血泊,在亂屍中橫行往來。
最後看見孫夫人被眾多侍女圍護著,僵立在船尾一個角落。
“……”
“……”
孫夫人心懷必死之念盯視著張飛,張飛卻雙眼瞪得大大,一點兒也不迴避。
對峙了一會兒,張飛開口道:“嫂嫂不以我哥哥為重,趁哥哥不在時擅離荊州歸家,這是何道理?莫非東吳的婦道就是這樣的麼?”
“……你身為家臣,對主子說話怎敢如此放肆?敢情這便是你的為臣之道麼?”
“我拼死保護主公家人,怎麼便不是為臣之道?即使是嫂嫂,私自出城就是不對!快點兒回去,若是不回,莫怪張飛拖也要將你拖回荊州去!”
夫人臉色蒼白,顫聲說道:“出城事非得已,三弟莫怪罪。只因家母病危,料將不久於人世,所以才不顧一切返吳探視而已……倘若三弟強行阻攔,非要帶我回荊州,我情願縱身長江,寧死也不從!”
“什麼?嫂嫂要投江?!”張飛也被嚇了一跳,於是向趙雲招招手,“趙雲,你過來一下!”
“什麼事?”
“如何是好?嫂嫂若當真投江而死,你我豈不是有悖為臣之道?”
“這是當然!再說她總是皇叔的夫人,即使只考慮皇叔喪妻之痛,你我也不能見死不阻呀!”
“那就只將小主人帶回去,讓嫂嫂獨自返回東吳去探母好了。”
“也只好這樣了。”
於是張飛轉身對夫人說道:“嫂嫂的夫婿乃是大漢皇叔,我等自然不敢為難嫂嫂,只好謹遵臣節,在此與嫂嫂道別了。事情辦完之後,還望嫂嫂早日回到哥哥身邊來!”
說罷,再轉身對趙雲道:“趙雲,我們回去吧!”
話音剛落,張飛便騰身跳上快船。趙雲懷裡抱著阿斗,也跳上另一艘快船。
頃刻間,十數艘快船首尾相連駛離吳船,不多時便停靠在油江口,棄船登岸,改乘馬匹回到了荊州。
“太好了!這實在太好了!幼主能平安回來,全是二位的功勞,辛苦了!”孔明又將事情的詳細經過寫成書信,即時派人快馬送往駐守在葭萌關的劉玄德處,向他報告。
三十焰焰紅日
吳侯之妹、劉玄德的夫人,終於回到了東吳都城。
二人相見,孫權立即問道:“周善怎麼樣?”
“歸途中在江上遇到張飛和趙雲阻截,周善不幸被殺!”
“為何不帶阿斗一同回來?”
“阿斗也被他二人截了去!……先不說這些,母親的病怎麼樣了?我想馬上就看到母親!”
“可以啊,上母親的后宮去就行了。”
“那麼……身體如何? ”
“很好啊!非常康健。”
“哎……康健?”
“待母女二人見了面好好談吧。”
雖說是兄妹,但孫權並無半點兒牽情廝纏,將妹妹趕入后宮,自己便朝議事廳走去,向聚集在那裡的群臣宣布:“值劉玄德遠征不在荊州之際,我妹被其家臣驅趕,業已返回東吳,由此我東吳與荊州不再有任何親緣。故我欲即刻興兵進攻荊州,收回荊襄,一舉解決多年的懸案,望諸位進獻良策。”
調兵之事商議到一半,忽從江北傳來消息:“曹操起大軍四十萬,正在南下途中,欲來報赤壁之仇。”
會場的氣氛登時緊張起來。恰好此時,內務吏又來報告:“先前辭疾回家休養的重臣張纮,於今晨病故。臨終前有遺書一封上呈主公。”
“什麼?張纮死了?!”
張纮是東吳建業稱王以來的功臣。孫權不由得灑下兩行淚,含淚打開張纮的遺書。
張纮在遺書中先是感謝君恩,隨後建議,吳的都府理應遷往中央,以盡佔地理之利,而遍考諸州莫如秣陵(今江蘇南京附近)最合適,其地山川有帝王之氣,可為萬世之業。此遷都之議乃自己臨死前對主公最後的酬恩。
“真乃忠良之臣啊!張子綱勸我遷居秣陵,我如何能不聽從!”
孫權於是一面繼續留意戰機,一面命人在建業(今江蘇南京)築石頭城,將居府遷往那裡,都城的百姓也一同遷移。
另外,又聽取呂蒙的建議在濡須(今安徽巢湖與長江之間)水口一帶築起長堤。這幾樁土木大工程不分曉夜,每日耗費數万人夫工匠,東吳力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自然,這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而進行的國防工事,此“患”便是曹操的南下。
至於曹操,早就想進行他盼望已久的南征以及報赤壁鏖戰之仇,故而一刻也沒有放鬆軍備擴充,如今已經擴至四十萬大軍,並且處於隨時可以徵發的戰時狀態。
正當四十萬大軍預備離開許昌踏上南征之途時,長史董昭向曹操獻諂進言道:“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亦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也。”
無論多麼了不起的英雄豪傑,隨著年齡和境遇的推移,作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平凡的弱點總會變得越發明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遙想當年,曹操只是宮內一介小官僚,雖出身貧寒、地位低下,然而胸中卻懷有鴻鵠大志,每遇為了飛黃騰達而巧言令色諂媚上司的同輩,便嗤之以鼻——大丈夫何至卑猥如此!而對聽見部下諛辭則眉開眼笑、喜不自禁的上司,更覺得愚鄙不堪,打心底里唾棄他。
事實上,青年時代的曹操確曾是一位氣吞虹霓、英氣爽邁的奇男兒。
如今的曹操又如何呢?赤壁鏖戰前,船上賞月之時,曹操業已切膚般痛感自己韶華老去,已不再有青年時代那般敢於面對逆境嘯詠的龍驤虎嘯氣概,卻變得喜聽甘言美語,對逆耳之言則喑惡叱吒,充耳不聞。其地位與權勢較之昔日鄙夷、唾棄的上司更高、更盛,可謂位極人臣,無人可比,殊不曉得不知不覺之中他對於巧言令色的諂諛的歡欣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下,董昭建議他“受魏公之位,加'九錫'”,曹操不加多思便欣然接受。於是,向朝廷上表自請尊公之位、加九錫,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自此,曹操被尊稱為“魏公”,出入皆有九錫儀仗相護。
那九錫儀仗究竟是什麼呢?
一是車馬,指大輅(車轅上用來挽車的橫木)、戎輅各一,即金車、兵車各一輛,以及黃馬八匹,賜予有德行者;二是衣服,指袞冕之服,外加赤舄一雙,賜予能安民者;三是樂則,指定音、校音器具,賜予使民和樂者;四是朱戶,指紅漆大門,賜予民眾多者;
五是納陛,指特製的登殿時所用陛級,賜予能進善者;六是虎賁,指守門之軍虎賁衛士三百人,賜予能驅退惡者;七是斧鉞,指斧、鉞各一,賜予能誅有罪者;八是弓矢,指特製的紅、黑色弓箭,賜予能征不義者;九是秬鬯,指供祭禮用的香酒,以珍稀黑黍和郁金草釀成,賜予孝道備者。
侍中荀彧聞之憂心忡忡。他是以冷靜的眼光注視著曹操漸漸演蛻得與過去迥然不同的唯一的忠良之臣。
“丞相,您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紀?”
“此話怎講?”
“臣以為丞相似乎變愚了。”
“你是說我加九錫之禮的事?”曹操不由得勃然而怒,氣得臉色都變了。
荀彧淡然地答道:“正是。臣聞功愈高者愈當謙退才是。丞相雖三十餘年來盡忠於漢室,為萬民所崇仰,倘若當退謙而不知退謙,則過往的一切都將被視作只是為了自身的慾望所採取的策略罷了。弱冠不惶懼生死,不迷妄富貴,百戰苦鬥,方才成就今日之偉業,丞相的英雄精神與節操怎可輕擲卻而去換取門前的浮飾和往來的虛榮呀?這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劇麼?”
荀彧含淚勸諫,但曹操卻拂袖而起,招呼近侍:“餵,叫董昭來!”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自此以後,荀彧便稱病不出,閉門不納,將自己關於家中。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即將發兵南下征討東吳,又派人召荀彧隨軍同行,荀彧堅辭不從:“恕在下病沉無法參與”。
於是又有使者來到荀宅,送上一個盛食物的盒子,口稱:“這是魏公的一點兒心意。”
盒子上貼著一張紙,上書“曹操親封”幾個字。荀彧打開盒子,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丞相之意在下心領了……嗚呼!”
當夜,荀彧吞毒自盡。
南征大軍分水陸兩路向東吳進發。途中,許昌方面給曹操送來急報:“荀彧死了!”
“……是自戕而死的麼?”曹操閉起眼睛,雙眉緊鎖。沉默許久,才不無苦澀地說道:“荀彧今年剛好五十歲呀。真是太遺憾了!傳令厚葬荀彧,諡敬侯!”
此外便再也不說一句話,看來曹操心中頗有悔意。
經過連日行軍,曹軍來至東吳邊境,面對濡須長堤一字兒排開,布下兩百里寬的陣腳。
“先看看敵勢再說。”曹操登上山坡,遙望東吳營寨。只見長江幾多支流如曲腸盤縈,在曠野之中百折千迴,其中最大一條江流上停泊著數百艘兵船。敵方以此處為守備中樞,水陸兵勢充足,舉凡船櫓欸乃之處便見旌旗翻捲,輝映晴天,刀槍霜寒之處定聞人馬鼎沸,聲震萬里。令人不禁遐想,莫非此處的遍地草木也會為了保家衛國而奮起疾戰吧?
“嗯,東吳不愧是南方一大強敵,瞧這般旺盛士氣,還真的不可小覷哩。各位務必努力奮戰,不要再像赤壁鏖戰那樣出現任何差池才是啊!”
曹操一面朝山下走去,一面告誡隨行左右的諸將侍臣。
就在此時,轟然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一發石炮。聽炮聲,似乎其火藥的威力較之北國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嗷——!嗷——!”
曹軍諸將士尚來不及發出騷動,山麓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喊聲四起,早已隱藏在蘆荻叢中的無數小艇齊齊劃出,東吳的精猛水軍越過大堤向這廂突馳而來,宛如朝曹軍主陣地插入了根楔子一般。
“不必退卻,奇襲之敵定只有少數人馬!”
曹操下得山來,傲然立於隊伍最前方,並且制止住己方陣腳的潰亂。
此時,前方大堤之上出現一簇人群,青羅傘蓋下被左右眾將如星雲拱衛的正是吳侯孫權。孫權一見曹操,便策馬奔上前,對著曹操高聲叫道:“赤壁敗將,居然還苟且偷生活在人間哪?”
曹操循聲投眼一瞥,只見對方碧眼、紫髯、體長、腳矮,外加一股南方人特有的精悍氣兒。孫權手中舞著一杆槍,像石彈似的往前直衝。
“來者何人?!”曹操故意大喝一聲道。對於比自己年輕許多歲的孫權,他不屑執劍槍與之格鬥,只是想擺弄一下威勢,隨後便閃身回陣來。
“曹賊!不要讓他跑了!”
察覺到曹操的心思,韓當、周泰二人隨即從孫權身旁奔馳而出,分左右兩路往曹操身後穿插。
眼看曹操身陷危境,曹軍登時擂響鉦鼓,諸大將則趁勢朝孫權的身後奔襲過去。一時間,兩軍陣腳犬牙交錯,亂作一團,曹軍猛將許褚乘亂揮刀敵住韓當和周泰,將其逼退,救出曹操,回到己方主陣。
這天夜裡,東吳兵士趁黑再次突襲,並將曹軍四面曠野和營寨等放火燒了個滿天紅。
遠征到此的曹兵本來已困憊不堪,出其不意加上昏盹迷糊,登時被吳兵衝盪得七零八落,丟下無數死者,倉皇后撤五十餘里。
“想不到,我曹某人竟又吃此敗仗!”曹操悶悶不樂地自責。一連數日,曹軍堅守陣地不敢往前移動,而曹操則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瞪著眼睛在兵書上掃來掃去,冥思苦想。
曹操在祈求什麼。誰都看得出來,曹操在為一時苦無天外神來之妙計而煩悶。
程昱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輕聲道:“丞相想必神疲氣苶,不如歇息一會兒吧?”
“……哦,是程昱啊。眼下我軍對東吳之堅陣盛勢毫無辦法,此前接戰對其銳利攻勢也只是勉強招架住啊!你有什麼妙策?”
“嗯,此番起兵一拖再拖,實在遷延太久了,這才使得東吳得以傾全力加強國防,並且修築了濡須長堤。既如此,不如暫時引兵返回,以後覷準時機再圖南征。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當晚,曹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輪紅日挾著風裹著雲,從空中墜入江心波濤之間。他睜開眼睛,驚醒過來。
翌日。曹操帶著五六十騎隨從巡查營陣時,漫無目的地來到江畔。
一輪紅彤彤的太陽恰好正欲從大江上游的群峰間斜垂西落。曹操不由得憶起昨夜的夢來。
“昨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卻不知是兇還是吉呀?”他問左右眾將。
正在說話間,落日的餘暉與大江的波光交相映襯,在遠處彷彿火燒一般灼得人暈眩睜不開眼睛的霞光之中,忽然露出一面旗幟,接著又是一面、兩面……無數的旗幟翻捲如濤。
“不好!敵兵來了!”不消說,正是東吳大軍再次出陣了。
為首的將領頭戴黃金盔,身披紅戰袍,以鞭一指曹操揶揄道:“是何人膽敢來犯我江南?”
“是孫權啊,我乃曹操是也。此天子之軍,奉天子敕命,前來征討不尊王室的逆賊!”
“哈哈哈!真是叫人笑破肚皮!”孫權哄笑道,“天子之尊,盡人皆知,故假借天子之名而欺瞞天下者,人所不容!地也不容!天更不容!我孫權也不會容許!人中第一惡人曹操,趕快將頭伸來吃我一刀吧!”
曹操聞聽此言豈能不怒?再強忍也著實忍耐不住啊。結果,不知不覺又中了敵人設下的圈套,這一日的激戰仍舊以曹軍的慘敗而告終。
“唉!今番遠征丞相好像全無往昔的威勢了!”諸將不禁悄聲嘀咕起來。
有人說,莫不是兵發許昌之際荀彧吞毒而死的噩耗給丞相心裡投下了某種陰影?
且不論如何,事實上這一年直至歲末,曹軍始終是連戰落北,吃了許多敗仗。
至建安十八年正月,戰況仍舊毫無明顯改善。至二月,又因每日豪雨滂沱,寒濕連綿,雙方都不得不休戰而進入僵持。
這期間的大雨之盛,幾乎打破了人類有記載以來的最高紀錄,日夜不歇,營帳、馬厩等全被雨水沖了去,曹操只得下令紮起竹筏,將營寨撤至遠處的半山坡上。
時日一長,接下來便發生兵糧短缺,兵士中間更是刮起了思鄉之風。
諸將意見紛紜,莫衷一是,有的勸曹操收兵,有的則說目下已經春暖,正好相持,即便以死去的馬匹充飢,也務必堅持不可退歸,待時節進入陽春再激勉士氣一決勝負,否則此次南征便毫無意義了。
猶豫不決之時,孫權派人送來了一封書信。信中寫道:孤與丞相,彼此皆漢室之臣。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干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
建安十八年春二月吳侯孫權書
放下書簡,不經意卻又發現背面還批有兩行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不由得發出苦笑。
“收兵返都!”第二天曹操便爽然下令撤軍。與此同時,眼見曹軍已撤,吳兵也起程返回秣陵。
孫權自信心大增,召集群臣商議道:“連曹操也畏我東吳無功而返。眼下劉玄德尚在西川之境活動,不如再接再厲趁此機會進攻荊州吧?”
東吳宿老張昭每每總是在關鍵時刻對年輕氣盛的孫權加以勸誡,這次卻一反常態建議道:“主公可修書一封給西川的劉璋,就說劉玄德請聯結東吳以為後盾,看來其對西川是志在必奪,如此一來必令劉璋對劉玄德產生乖疑而攻之。與此同時,再給漢中的張魯去一封書信,只表願意提供軍需物資,叫他向荊州進兵。——先教劉玄德前後受夾,首尾不能救應,挨苦他一陣子,再從容不迫輕取荊襄,此乃最上之策矣。”
三十一上策·中策·下策
葭萌關位於四川與陝西邊境,如今,漢中張魯的人馬與代蜀鎮守邊關的劉玄德大軍便在此憑險對峙。
攻亦難,守亦難。兩軍惡戰苦鬥,互不相讓,很快便過去了數月。
“有消息說曹操的曹兵已經南下了,與東吳兵馬在濡須隔堤相峙,正戰得不可開交呢……龐統,我們該怎麼辦啊?”劉玄德聞訊問龐統。
因孔明留守荊州,龐統現在是劉玄德唯一可以隨時問計的軍中參謀。
“遠在江南的大戰與此地的戰局有何關係?”
“大有關係啊。”
“主公為何這樣說?”
“你想,倘若曹操勝了,一定會掉轉槍頭吞併荊州的吧?反之,倘使東吳孫權取勝,必定也會乘勢佔領荊襄——這不是明若觀火,再清楚不過的麼?所以無論誰勝誰負,對我荊州來說,都是事關存亡的大危機啊!”
“有孔明在,主公不必擔憂。若是孔明聞聽主公遠在徵地卻如此心憂荊州留守之事,勢必喟嘆不已:難道自己就如此無能,絲毫不能為主公分憂解難麼?”
“那倒不是……”
“在下以為,莫若就利用此消息,馳書去劉璋處,就說曹操揮師南下,吳侯孫權求救於荊州。東吳與荊州本就是唇齒之邦,加之又有姻親之理義,故不容不急回馳援——只是對付曹魏大軍,區區數万兵馬實在難以抵擋,且糧草不足,懇請益州太守劉璋看在同宗之誼上,速發精兵三四萬外加糧草十萬石相助。主公可如此這般試一試……”
“這豈不是獅子大開口啊?”
“主公與劉璋既有同宗之誼,加之此番出兵代其鎮守邊關之恩,無論如何也須這等要求,才能試出劉璋的真心呵。只消借得軍馬糧草來,後面的事情龐統自有妙計。”
“嗯,好吧!”於是派了使者往成都去。
來至涪水關,關門上監視山麓下道路的哨兵以手搭起涼棚一瞧,“有手持小旗的使者來到關前,像是劉玄德的荊州部下,許他過還是不許他過?”哨兵向蜀將楊懷、高沛二人如此報告道。
二將整日駐守在山中無聊,此刻正在下棋解悶兒,一聽說是劉玄德的部下,立即將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將哨兵訓斥了一通:“且慢!千萬不可擅自放他過! ”隨即二人將頭湊在一起商議起來。
使者不得已將劉玄德的書信呈給把守關門的蜀將審看,不如此對方便死也不放過關。高沛與楊懷二人看了書信,命令哨兵:“放使者通過!”
說罷,將書信還給使者,楊懷卻率領一隊人馬一同隨行:“本將願護送使者至成都。”
如今西川,上上下下反劉玄德之風頗為盛行,楊懷也是其中的一人。待一到成都,楊懷即來到劉璋面前進言道:“劉玄德要求借給數目龐大的軍馬與糧草,主公萬萬不可答應!劉玄德本就來意不善,倘若再藉與他,無疑是在他的野心之火上添一把乾柴!”
劉璋的態度依舊曖昧不清、猶豫不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反复嘮叨著拒敵的恩義與同宗之親,等等。見此情景,一名侍將忍不住語氣嚴厲地嚷起來:“主公!不要拘於私情而致令國破家亡啊!倘使給了他糧草,借了他兵馬,就等於任由他來蹂躪我蜀中!”此人姓劉名巴字子初,是零陵人。
一旁的黃權更是舌燥唇焦地勸諫道:“楊懷、劉巴之言才是真正憂國憂君的盡忠之言哪!主公,萬望賢察啊!”
由於群臣一致反對,劉璋也不得不聽從。不過,又不好直坦坦地拒絕,於是挑選了四千名根本無法作戰的老朽之兵並一千石穀子,外加一些幾如廢物的馬俱武器等,裝上車輛,隨使者一同至劉玄德處。
劉玄德勃然大怒。劉玄德發怒是難得一見的。
他當著使者的面,將劉璋的返信撕得粉碎,丟在地上。
“我荊州之軍不遠千里來蜀,為了西川而戰,勞心費力,消耗了眾多的人命與財物,如今只這麼一點點要求他居然都不肯答應,積財吝賞,盡是這些拿不出手、有名無實的東西,究竟是何道理?倘若兵士看在眼裡,叫我如何去激勵他們效命死戰?——你即刻回去,將我的話轉告劉璋!”
負責押運的糧草官狼狽不堪地逃回成都。
龐統說道:“素聞劉皇叔仁心慈顏,從來沒有發怒過,今日毀書發怒可是件稀罕事情啊。不知將做如何打算?”
“偶爾發怒一回也不壞嘛。——對了,後面怎麼打算我可是腦子裡空空如也,先生有什麼良策?”
“在下有三條計策,任由主公自擇而行。第一,事既已至此,我軍不妨日夜兼行直奔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給劉璋來個突襲。此事定然一舉而成,故為上策。”
“嗯,嗯。”
“第二,我軍詐稱返回荊州,將遠征兵士全部集中起來,而這正是楊懷、高沛等人向來所希望的,故一定會強掩心中歡喜,嘴上卻依依不捨前來送行,屆時將此蜀中二名將當場斬殺,隨後起兵往蜀中去,一舉佔領涪水關— —此乃中策。”
“嗯,還有一計呢?”
“暫且先退兵返回白帝城,加強荊州之守備,然後靜觀事態,再思量下一步計策另圖進取——此乃下策。”
“下策不足取。……不過,上策又過於驟急,萬一有個閃失就一敗塗地了。”
“那就用中策。”
“中庸,也頗合我平素為人之信條。”
隔了幾日,一封書信送至成都劉璋手上,是劉玄德派人送來的。信中稱吳境的戰況愈演愈烈,且有擴大之勢,荊州眼看處於危急之中,若再不馳援則必失陷無疑,故請劉璋另擇蜀中良將駐守葭萌關,自己將率兵即刻返回荊州。
“你們看看,劉玄德要返回荊州了!”劉璋不由得心裡發酸。
然而反劉玄德的勢力卻在心裡暗暗地高唱凱歌。
唯獨一人感到鬱悶,他便是生生將劉玄德大軍巧妙地引入西川的張松。他的處境顯然不妙。
“對,只有這樣!”
張松回到家中,鋪陳好紙筆,決意給劉玄德寫一封書信。信中大致意思是: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突然要返回荊州?好不容易進行到這一步,如今棄此而回,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前功盡棄了?松實感遺憾。望皇叔疾速進兵直取蜀中,執鞭作牧,成都的有識之士皆翹首以盼,以為內應,萬勿自誤!
……
不及書寫完畢,門外傳來一聲通報:“有客來也!”
張松慌忙將書信揣入衣袂,步至客廳一瞧,原來是嗜酒如命的哥哥張肅,已經獨個兒把著酒瓶自酌自飲起來。
“哦,是你呀。”
“你好像臉色不太好嘛!”
“唉,公務繁忙,頗覺憊倦啊。”
“憊倦的話喝酒嘛!來,陪大哥一塊兒喝幾杯!”
張松不禁端起了酒杯。張肅屁股沉,久坐不去,張松喝著喝著不覺已有醉意,其間上了三趟茅廁。忽然張肅起身告辭。去後隔不多久,一簇兵士就擁了進來,不容分說便將張松按住,連同家人、僕役等一個不落,統統捉了去。
第二天,成都鬧市上演了一場當街處斬罪犯的慘劇,犯人便是張松及其一家。罪狀書中稱張松乃賣國之賊。市井中則到處流傳著密告者即張松哥哥張肅的小道消息,說是張松喝醉了不小心從衣袂中滑落一紙親筆書信,那便是問斬的罪證。
三十二酒中別人
卻說劉玄德提兵離了葭萌關,來至涪城城下,將人馬匯攏在一處,先命人給駐守涪水關的蜀將高沛、楊懷二人送去一封書信,只說:“想必二位將軍業已聽說,我軍決定速回荊州。明日從涪水關過路,乞二位將軍高抬貴手放關通行。”
高沛看罷信,高興地一拍手道:“楊懷,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明日劉玄德將通過此地,我二人佯作犒享其遠征之勞,設下酒宴,待他來時當場刺殺!這也是為我西川剪除後患啊!千萬小心,務求成功。”
二人摩拳擦掌,只盼著黑夜快快破曉。
翌日,劉玄德與龐統並轡而行,走在大軍隊伍中央。一面行,一面交談著什麼,向著涪水關款款而來。
猛然間,一陣山風吹來,將馬前帥字旗的旗桿折斷了。劉玄德眉間堆起一團愁雲,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