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窮寇莫追。我們現在應從小路迂迴到蜀軍背後。你立即率軍沿山路推進到箕谷,即使蜀軍大量敗兵擁到,亦不可急於立刻將其殲滅,只需收得敵軍拋下的武器、兵糧、馬匹、器具即可。然後迅速挺進到斜谷,待佔領西城之後,再開始下一步作戰。西城雖為山間小縣,但蜀軍在那裡必定屯有兵糧。若能奪取蜀軍的兵糧,這支遠征軍必會不戰而敗,我軍也可避免更多的犧牲。”
張郃領命之後,立刻率領重兵向箕谷趕去。
司馬懿又將申儀、申耽二人留下駐守列柳城,自己揮師繼續前行。他的戰法是步步為營,穩步推進。
卻說此前王平遣人將街亭的布陣圖與書簡送到蜀軍大營時,孔明一看,即刻緊皺眉頭,狠狠地罵道:“馬謖真是愚蠢至極!”
“我明明說得如此詳細,馬謖這個匹夫竟然還會讓我軍自投羅網!”
孔明後悔莫及,一邊流淚一邊自言自語,恨恨地咬著牙齒,連下唇都咬得滲出血來。
長史楊儀從未見過孔明如此懊惱,小心翼翼地安慰他道: “丞相何苦如此慨嘆?”
“你看!”孔明將王平送來的書簡與布陣圖扔到他面前,“馬謖年少輕狂,不去守住街亭要道,反而將營陣構築於山上險地,簡直愚蠢至極。魏軍若包圍山麓,切斷水源,豈不萬事休矣?我知他年輕氣盛,卻未曾想他會膚淺到如此地步。”
“事已如此,不如讓我馬上前去傳達丞相命令,讓他改變布陣。”
“唉,但願能來得及啊。須知對手是司馬懿,只怕是……”
“我會日夜兼程儘早趕去。”
楊儀整裝正待出發,又不斷有快馬連續前來遞送戰報:街亭戰敗,列柳城淪陷。
孔明得報,仰天大聲慟哭道:“大勢已去!大勢已去!這都是我的過錯啊!”
待他定下心來,急忙召集將領:“關興、張苞可在?”
“丞相有何吩咐?”
“你二人各率三千兵馬,前去扼守武功山小路。遇到魏軍經過,不許發動攻擊,只可擂鼓吶喊。敵人若自行撤走,亦不可進行追擊。待敵人走遠,看不到其影子之後,你們再快速進入陽平關。”
“遵命!”
孔明接著召張翼進入帷帳,對他囑咐道:“你帶一支人馬,去劍閣荒山中開出一條路來。”
說完以後悲愴地嘆道:“我們就要撤退了……”
身在祁山寨的孔明已經看出,除了全線退卻之外,已無別路可走。於是秘密向各部發出準備退兵的指令,並挑選馬岱與姜維兩隊兵馬殿後,他沉痛地對二人說道:“你們埋伏在山間,若敵人前來進攻,定要將其堅決擊退。同時好生收容逃回的蜀軍散兵,然後再伺機撤回漢中。”
孔明又對馬忠下令:“你帶人去攻擊曹真陣地側翼,他受到攻擊以後,必會小心謹慎,不敢向前大舉進攻。在此期間,我會派人去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安排撤離,軍民人等都要撤往漢中。”
退兵準備佈置妥帖,孔明自己帶著五千餘騎,率先趕往西城縣,令士兵將儲積在那裡的兵糧盡快運往漢中。就在此時,快馬來報:“大事不好!司馬懿親率十五萬大軍,正向此地直撲過來。”
孔明的臉色愕然一變,他環顧左右,得力的大將已全部派往各地,留在自己身邊的均是文官。
不僅無將可用,帶來的五千餘騎中,一半去運送兵糧輜重,已先行向漢中出發,舉目望去,西城縣城中所剩兵力已寥寥無幾。
“魏國大軍漫山遍野,已從山腳下分三路潮水般湧來,滿眼盡是魏軍的旌旗。”
城中士兵驚慌不堪,茫然不知所措,嚇得血色盡失,渾身顫抖。
孔明登上箭樓,眺望著敵軍的進攻陣勢,心中也不免讚歎:“隊列嚴整,步調一致,魏軍陣勢真是蔚為壯觀。”
彈丸小城,將寡兵微,不論如何奮力防守,面對眼前的魏國大軍,也猶如海嘯之下的土堤,終究是無法抵擋的。
孔明從箭樓探出身子,對著喪魂落魄的城中守兵凜然下令:“打開四面城門!灑水清掃進城街道,點起篝火,要像迎接貴客入城一樣。”
然後又提高嗓門厲聲說道:“若有無端騷動者,立即處斬!將旌旗排列整齊,各部將士分別列隊於所屬軍旗之下,不得擅動,保持肅靜。各門守備士兵更要顯得悠然自在,待敵軍靠近時,便佯裝打瞌睡。”
說完之後,他將平日戴的綸巾換成華陽巾,披上一件新的鶴氅,隨即吩咐手下:“將琴拿來。”說完,帶著兩名童子向箭樓最高處登去。
上到箭樓最高處,他又命撤去四面屏障,焚起線香,自己端坐在琴前開始彈奏。
魏軍先鋒從遠處步步逼近,看到孔明焚香彈琴的情景,頓生疑心,急忙去中軍向司馬懿禀報。
“什麼?有人在彈琴?”
司馬懿不敢相信,親自策馬來到前陣,從城下向上望去。
“啊?是諸葛亮!”
只見箭樓頂層,明月之下,香煙裊裊,琴聲沉穩,那彈琴之人面露微笑,從容不迫,正是孔明無疑。
清朗悠揚的琴聲,隨風從城頭飄向夜空,又如甘露一般,浸潤到漫山遍野的士兵耳中。
司馬懿禁不住戰栗起來。
——請進吧!
眼前的城門大開,彷彿在迎接客人的到來。
城門附近已灑水清掃乾淨,篝火近旁,幾個把守城門的士兵,正盤腿坐在地上打瞌睡。
司馬懿越看越怕,猛然揮動馬鞭,向魏軍前鋒將士大聲命令:“撤退!快撤退!”
次子司馬昭詫異地問道:“父親!父親!這一定是敵人的詭計,您為何要下令撤退?”
“不!不!”司馬懿用力搖了搖頭,“這種四門大開的陣勢,分明是要激怒我,好誘我進城自投羅網。不可大意!須知對手是諸葛亮,此人詭計多端,深不可測,我們不如儘早退兵。”
魏國大軍就此連夜全部退兵而去。
孔明見魏軍遠去,撫掌而笑,“我略施小計,司馬懿也會上當!若他率領十五萬大軍攻進城來,這具琴又能奈他如何?真是蒼天保佑!蒼天保佑!”
他對部下說道:“城中只有兩千兵馬,我們如果怯戰而逃,現在或許均已成了他的俘虜。司馬懿從此處撤退之後,想必會取道北山而行,我已遣關興、張苞埋伏於彼,司馬懿途中一定會遭到我軍伏兵的痛擊。”
說完即刻率軍離城而去,西城官民皆仰其德,也大都隨其一起遷往漢中。
與孔明的判斷分毫不差,司馬懿果然取道北山峽谷,途中遭到了蜀軍伏兵的截擊。關興、張苞打完胜仗後並不追趕,只帶著繳獲的大量兵器、食糧,立刻也回漢中去了。
駐紮在祁山前的曹真主力,一聽孔明已經撤退,立刻也發兵前去追趕,卻被馬岱、姜維二軍等個正著,被打得落花流水,魏軍大將陳造也在此戰中丟了性命。
一回到漢中,孔明馬上派人去通知箕谷山中的趙雲與鄧芝退兵:“我已安然退至漢中,多謝你等殿後之勞,望儘速率軍平安歸來。”
箕谷山路乃是邊境一帶最為險要的通道,附近友軍皆已退回漢中,二將本在此擔任掩護之職,如今已成為山中孤軍。趙云不愧為久經沙場的老將,收到孔明退兵的命令後,隨即有條不紊地著手準備撤退。
他讓副將鄧芝率軍先行,自己領一支隊伍悄悄留在山谷中。魏軍副都督郭淮發現蜀軍開始撤退,立刻下令:“祁山孤軍已開始逃竄,不能讓他們一兵一卒回到漢中去!”
他自率大軍開始追擊,又命部將蘇顒率三千輕騎沿小路飛速前去堵截。
蘇顒領兵追到半途,路旁忽然閃出一員神異面相的老將,手持長槍,擋在面前。
“趙雲在此!來者何人?”
“啊?趙雲還在此處?”
蘇顒雖然心中發怵,卻也只好領兵上前對陣,不過幾個回合,便被趙雲一槍挑於馬下。
“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趙雲繼續緩緩撤退,又見郭淮手下大將萬政率更多人馬追趕上來。
“此處地勢不錯。”趙云隨即吩咐部下,“你等且到三十里外山那邊等著,我隨後便來。”
他只留下幾名隨身侍衛,讓大隊人馬先行退走,自己守在狹窄險峻的坡道上,遠看就像是一尊天兵天將的雕像。
萬政已經帶兵趕到,抬頭見他守著險道,不敢近前,回馬向郭淮禀報導:“趙子龍依然英勇如故,恐會造成我軍重大傷亡。”
郭淮不屑地說道:“有道是'騏驥之衰也,駑馬先之'。他這位昔日英豪如今還有何可懼?!”
隨即強令士兵進攻。
哪知這條險道左右皆是陡峭的岩壁,趙雲站在坡上,堵住狹窄的路口,郭淮投入再多兵力強攻,也依然不起作用,衝上坡去的魏兵,無一不倒在趙雲的槍頭之下。
日落西山,見敵軍不敢再來進攻,趙雲翻身上馬,揚鞭飛奔而去。
“趙雲跑了!”
萬政立即率領士兵追趕上去,來到一片林中,只聽一聲大喝:“來得好!”
趙雲突然跳將出來,萬政頓時慌了手腳,竟然連人帶馬一起跌下了山谷。
“本將軍懶得下去取你性命,你且回去告訴郭淮,後會有期!”
趙雲終於未損一兵一卒,安然回到了漢中。
幾天之後,見蜀軍已捲起旌旗,全部退回漢中,司馬懿也移師到西城,召集留在當地的百姓訓誡道:“那些跟隨敵軍逃亡漢中的人家,是因不知大魏皇帝的仁德,你們祖祖輩輩生於斯,長於斯,豈可輕易背井離鄉?”
待他詢及孔明在此的施政措施與兵馬狀況時,一名百姓忍不住說道:“都督您率大軍來攻此地時,孔明手下只有兩千餘弱兵。我等小民實在覺得奇怪,都督為何突然全部退走?”
聽了此話,司馬懿方知自己中了孔明的空城計。他當時對百姓的回答不動聲色,但事後仰天長嘆:“我雖勝了此役,但終究不如孔明!”
他調整部署,加固各處要隘防守之後,不久便踏上凱旋之途,班師回長安去了。
五十七揮淚斬馬謖
一回到長安,司馬懿就謁見魏帝曹叡,啟奏道: “隴西各郡敵軍已全部肅清,但蜀軍兵馬仍然留在漢中,就此收兵,實難確保大魏安泰。若天子為此再降敕命,臣雖不肖,願領天下兵馬,進軍蜀地,以絕寇根。”
魏帝深以為然,大大褒揚了他的忠貞,但尚書孫資竭力規勸道:“昔太祖武皇帝收服張魯時,常告誡群臣曰:'南鄭之地,真為天獄。其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非用武之地。'今若盡起天下之兵,踏入這塊難地伐蜀,恐會導致內政重負,且東吳又會乘虛來犯。不如以現在之兵,分命大將據守險要,養精蓄銳。待吳、蜀二國自相殘害,那時圖之,豈非勝算?”
魏帝聽後猶豫不定,又問道:“司馬懿,此言可有理?”
司馬懿並未反對,只是答道:“那也不失為穩妥之道。”
魏帝於是採納孫資的方策,將郭淮、張郃留下鎮守長安,分撥諸將把守各處險要重地,隨後便還都洛陽去了。
卻說孔明嚐到前所未有的苦果之後,正在漢中整頓敗戰而歸的蜀軍各部。
全軍大部陸續撤回漢中,只有趙雲與鄧芝兩支人馬尚無任何消息。
“為何還未到達?”
孔明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無時不在擔心二人的安危。
直至全軍都已到達漢中之後,趙雲、鄧芝才帶著人馬,終於越過險路回歸大本營。從滿身征塵的將士身上,不難想見他們歷經的苦戰與艱險。
孔明親自走出營門外迎接,極口稱讚趙雲道:“聽說將軍讓鄧芝領兵先走,自己率部殿後,英勇禦敵,使全軍圓滿撤退。實乃老而彌堅,堪稱表率,不愧為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隨即令人從庫中取出黃金五十斤贈與趙雲,又取絹綢一萬匹賞給趙雲部卒,但趙云堅辭不受,他誠懇地說道:“三軍既無尺寸之功,則我等俱有罪。若反而受賞,必授人以口實,腹誹丞相賞罰不明。且請將金錢、絹綢放回庫裡,待今冬須用之時,再將其分與諸軍,於寒峭之際,使將士感受暖意。”
聽罷趙雲所言,孔明深為感動,心中不禁想到,難怪先帝劉玄德一直重用趙雲,對其深信不疑。
感動之餘,他又想起另一件亟待解決的難題,那就是如何處置馬謖。
終於有一天,他不得不語氣沉重地下令,要以軍法追究街亭戰敗的責任。
“傳王平入帳!”
王平隨即入帳候審。孔明並不認為街亭失利是王平之罪,但他既然作為副將協助馬謖前去防守,自然應令其如實陳述此戰始末。
“你且說出事情經過,不得隱瞞,要將經過如實道來!”
王平答道:“出發之前,丞相已就街亭布陣詳細指示,我自認按此方策防守,必然萬無一失。但馬謖是主將,我只是其副將,馬謖全然不聽我之所言。”
面對軍法審判,王平自知事關身家性命,自然不敢包庇馬謖。他一一據實供述道:“初到街亭時,不知為何,馬謖定要將營陣扎在山上。我再三相勸,要在當道構築土城,安營把守。馬謖大怒不從,我只得自引五千兵士離山十里扎寨。魏國大軍殺到時,我手中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擋魏軍。山上被敵軍四面圍合,斷了水路,士氣全無,土崩瓦解,降魏者無數。街亭乃是整個戰局中的必爭之地,防線崩潰以後,魏延、高翔等部聞訊前來援救,也已無濟於事。我可對天地起誓,自認從始至終盡心盡職,並未違反丞相命令,此後的戰況請您去問其他將領。”
“好吧,退下!”
錄完供詞,孔明又傳魏延與高翔進帳,待一切問完之後,才對吏卒下令:“帶馬謖!”
馬謖自縛跪於帳前,一眼望去,神情極為沮喪。
“馬謖!”
“屬下在。”
“你自幼飽讀兵書,熟諳戰法,才華出眾。我多次叮嚀,街亭是我軍根本,並授予防守策略。你為何還會鑄成如此無可挽回之大錯?”
“是……”
“不要搪塞!街亭乃我軍咽喉重鎮,我再三告誡你,哪怕捨掉性命,也要堅持守住嗎?”
“我無顏面見丞相。”
“乳臭未乾,卻狂妄自大。我本以為你長大成人,已經多少變得老成,豈料你如此不堪重用。”
聽到孔明悵然長嘆,馬謖禁不住露出平日恃寵而驕的本性,漲紅了臉大聲喊道:“我不知王平是如何禀報的,但當時魏國大軍排山倒海,無論何人也休想擋得住。”
“住口!”
孔明瞪著他厲聲說道:“王平的英勇奮戰與你的倉皇敗北天差地別。他在山腳構築小寨,蜀軍全線潰敗之時,仍然帶領些許人馬,全進全退,使敵人疑神疑鬼,以為他有伏兵,不敢輕舉妄動,掩護了所有蜀軍的撤退。而你卻與此相反,起初便不聽他的勸諫,自己愚蠢至極,還要一意孤行,偏偏要在山上安營扎寨。”
“是的,但兵書上不是說,'居高臨下,勢如破竹'嗎?”
“無知!”孔明一臉鄙夷,幾乎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對兵法只會生搬硬套!如今還有何話要說?馬謖,你死之後,我會為你妥善照顧你的遺族,我要將你……將你……處以死刑!”
說完之後,孔明背過臉去,對一旁的武士下令:“立即將其正法!”
馬謖聽到孔明下令,放聲大哭道:“丞相!丞相!馬謖罪該萬死。今日斬我以明大義,馬謖我死而無憾!”
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孔明聽他如此說,也禁不住落淚不止。
武士們一聽斬首令下,不由分說,立刻將馬謖拉到轅門外,正欲行刑之時,忽然聽到一聲大喝:“且慢!刀下留人!”
這是剛從成都受命來此的蔣琬,他見馬謖要被斬首,慌忙奔入營中,規勸孔明道:“丞相,值此天下多事之秋,斬了馬謖這樣的智謀之臣,豈不是國家的重大損失嗎?”
“哦?蔣琬,我不曾想到你這樣身份的人,也會來為馬謖求情。昔日孫武所以能製勝於天下,乃因其用法嚴明。如今四海紛爭,人綱紊亂,若有法不依,何以討賊正世?且請三思。”
“然而將馬謖斬首,實在可惜,丞相難道不覺得他也是個人才?”
“與馬謖之過相比,我若徇私留他一命,才是更大的犯罪。正因為他是我憐惜的有才之人,我今天才不得不殺他……還未動手嗎?等什麼?立即斬首!”
孔明令侍從前去轅門外促其立即執行。時過不久,處斬完畢,侍從將首級送來交孔明驗明。孔明一見馬謖頭顱,不由得以袖掩面,倒地痛哭。
時為大蜀建興六年(公元228年)夏五月,馬謖被斬時只有三十九歲。
首級即刻被送往蜀軍各營示眾,孔明隨後佈告全軍,重申嚴肅軍紀。
馬謖的首級最後被與軀幹縫合為一體,然後入棺厚葬。其遺族此後一直得到孔明照顧,但孔明心中並未感到寬慰,每當想起是自己准許馬謖去守街亭的,便心如刀割。
“馬謖的罪責其實在我。”
如今蜀國的形勢日趨危急,想到先帝的遺托,想到肩負的重任,他又陷入了欲死不能的自責之中。孔明最後寫就一份奏表,委託回成都去的蔣琬轉呈蜀帝。
奏表全文充滿愧疚之意,承認此次大敗之根本原因,在於自己用人不當;對於國家蒙受重大軍事損失,負有不可推卸的罪責。奏表中寫道:“臣亮既然位居三軍之首,所犯重罪豈能由他人代為承當。故請自貶三等,奉還丞相之職。僅乞留亮一命,以待日後戴罪為國盡力。俯伏待命!”
蜀帝收到大敗的戰報後,非常痛心,讀完孔明的奏表,更為煩惱。他派敕使前去傳旨:“丞相乃是國家重臣之首,豈可偶有閃失便隨意貶斥?請留任原職,勵精圖治,激揚士氣。”
孔明又奏道:“為嚴明軍紀,已將馬謖斬首。若亮之責任曖昧不清,今後終將無以肅正法紀、治理國政。”
見孔明無論如何不願留任丞相,蜀帝只得按其所言,免去丞相一職,改任右將軍,依舊總督兵馬。
孔明恭謹地拜領了新的任命。
國家無論如何強盛,一旦遭到大敗,必然會士氣低迷,民心渙散,但蜀國士氣並未低落,此次戰敗反而激起了全國同仇敵愾的士氣。
孔明雖然揮淚斬了馬謖,卻以他的死警醒了無數後人。《襄陽記》中對此亦有所記載:“……時二十萬兵聞此,皆垂泣。”
軍紀渙散本為敗軍常態,但孔明揮淚斬馬謖避免了蜀軍重蹈此覆轍,更以承擔責任自貶官位的行為,使將士們的求戰慾望更為強烈,“戰敗非為總帥之咎,實為全軍之過,豈能歸罪於丞相一人?來日定要以牙還牙,一雪此恨!”
故馬謖被斬,也可謂沒有白死。
孔明又論功行賞,除已犒賞老將軍趙雲之外,又獎勵街亭之戰中嚴守軍令的王平,將其提升為參軍。
一天,敕使費禕為傳詔來到漢中,他安慰孔明道:“聽說許多西城百姓遷來漢中,皆為仰慕閣下之故。蜀中民眾聞此,都非常高興。”
孔明聞聽此言,反而痛心地說道:“普天之下,皆為王土。公之所言,與說大蜀國威尚且不足何異?”
“您還收服了一員名喚姜維的大將,皇帝聞知以後,龍顏大悅。”
“即便得了一個姜維,亦無法彌補街亭大敗的重創,更何況還損失了眾多士兵。”
在旁觀者看來,孔明的自責已經到了過度苛刻的地步。
又有一人如此問孔明:“閣下神機妙算,想必已經成竹在胸,不知何時再度發兵伐魏,以報仇雪恨?”
“不,現在尚不可行。”
孔明斷然搖頭否決道:“一則光憑計謀無法取勝,二則此次大戰,我兵多於賊兵,仍然敗北。如此想來,勝負並非僅僅取決於計謀與兵力多寡。”
說到此處,他閉起眼睛,沉思良久,方才繼續說道:“與其增加兵員,不如精簡官兵數量,更為註重軍事訓練,嚴肅軍隊紀律才是。若有人能識我之短,只管直言無妨,如此方為可稱之對朝廷忠誠。只要我軍上下一心,鍥而不捨,總有一天可雪今日之恥。”
孔明所言傳說開去,漢中軍民盡皆深感其心,引以自勉,勤奮修心練武,時時不忘雪恥,只圖日後捲土重來。
孔明自然也期盼有朝一日再展宏圖,他一直留在漢中,每天孜孜不倦地為來日東山再起做各種準備。
“民皆忘敗而勵。”
當時蜀國的士氣正如此言。真正的失敗乃是敗於自己的內部失敗,而蜀國雖然此次對外作戰失利,但民眾似乎忘卻了失敗,舉國一心,又重新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五十八斷發建功
街亭大捷使魏國更為恃強自傲,國內主戰的輿論乘勢甚囂塵上,有人甚至揚言:“此時何不一鼓作氣,攻入蜀地斬斷禍根!”
司馬懿擔心魏帝被這種輿論左右,一再向他陳述不可輕舉妄動的理由:“蜀國有孔明總督兵馬,又有劍閣險地,易守難攻,聖上切不可輕信謬論狂言。”
司馬懿如此規勸,並非是貪圖安逸,不願出征。他預料孔明因遭街亭敗績,今後必會向陳倉道出兵,因此建議魏帝,在陳倉道口構築一座堅固無比的城壘,並推薦雜號將軍郝昭前去鎮守。
郝昭,太原人氏,為典型的忠貞武將,手下士卒亦非常強悍。魏帝准奏,賜封其為鎮西將軍。郝昭拜領印綬,出發之前,於闕下對魏帝發誓:“既然不肖前去把守陳倉,今後縱然賊兵來攻,無論長安還是洛陽定將安然無事,聖上盡請任意行幸,以登高觀洪水之心視陳倉戰事。”
對蜀國的戰略方針剛剛制定,防範吳國的揚州司馬大都督曹休又送來了奏表:“吳國鄱陽太守周魴,早就希望降魏,現在又派遣密使,將破吳之計送來揚州,信中陳言七條吳國機密事宜。特將此信呈聖上御覽。”
魏帝立刻將此事付諸廷議,令眾臣仔細研討:“周魴所言不知是真是假?”
司馬懿聞言答道:“想那周魴乃是吳國屈指可數的良將,此人足智多謀,此番獻計恐為詐降。但若其真心降魏,失此良機又大為可惜。故我國大軍宜分兵三路,如此一來,即使周魴有詐,大軍亦可保持不敗之勢。待其所陳七條機密事宜坐實,再決定具體方策,也不為遲。”
一個月之後,魏國陸續從洛陽發兵南下,分兵三路,向皖城(今安徽潛山)、東關(今安徽含山東關鎮)、江陵(今湖北荊州)挺進。
魏國發兵之事立刻被吳國探知,吳國似乎對此早有準備,正在恭候魏軍的到來。
吳都建業對此立即做出了軍事上的應對,陸遜又被冊封為輔國大將軍、平北都元帥,奮威將軍朱桓與綏南將軍全琮為左右都督,統率江南八十一州精兵,分兵三路北上抗魏。
行軍途中,朱桓向陸遜獻策:“曹休乃是魏國皇族,即所謂金枝玉葉,如今鎮守揚州(今安徽境內),門第雖然顯赫,才智卻乏善可陳。聽說他已中了周魴的反間計,進退盡在我軍箝制之下。如此看來,其兵敗後退路只有兩條,左乃夾石道,右為掛車路。此二條路途中皆為山僻小徑,最為險峻,是用伏兵進行奇襲的好去處。只要元帥下令,我願與全琮各引一軍,伏於山險之處,攜手定將曹休擒來。若擒了曹休,便可一鼓作氣長驅直進,壽春(今安徽壽縣)唾手而得。”
陸遜仔細聽他說完計策,卻並未採納:“不必操之過急,且看可有其他方策。”
他令諸葛瑾領一支人馬前往江陵地區,防守即將來犯的司馬懿所部。
周魴一直在對曹休施反間計,看來吳軍將首先從曹休所在的揚州展開攻擊。
其實曹休並非容易上當的迂腐之人,多虧周魴處心積慮運作良久,方才使他相信自己是真心降魏。
見魏帝已令司馬懿率大軍南下策應周魴反叛,曹休於是也領著人馬,來到皖城與周魴商議。
為了掃除自己心中最後一絲疑慮,曹休叮囑周魴道:“朝廷對你所陳七條機密事宜甚為嘉許,已發大軍分兵三路南下,你之所言當不會有疏漏出入吧?”
“您若疑那七條機密事宜有詐,不妨將我扣為人質。”
“不必誤會。我非疑你詐降,實為事關重大,不可有絲毫差錯。若能不出意外,一舉打敗吳國,你立下如此大功,便可一躍為魏國重臣,我曹休亦可臉上增光。”
“看來都督還是對我不甚放心。”
“你之所言哪怕只有一絲不實,我身為都督卻如何是好?此中利害還望你見諒。”
“這我自然明白。”
周魴說著突然抽出一柄短劍,一把割下自己髮髻,扔在曹休面前,低頭嗚咽起來。
曹休大吃一驚,急忙安慰他道:“足下何故如此!這父母所遺鬚髮真是可惜了……”
“我恨不得用此劍自刎,一死以明心志,周魴之忠膽誠心,唯蒼天可鑑。我願捧此發對你起誓。”
周魴顫抖著雙肩痛哭不止,曹休見狀也不禁眼眶發起熱來,“我不過一句戲言,竟令足下如此當真,實在抱歉,還請足下寬心。”
曹休完全打消了疑慮,隨即放下心來,與周魴舉杯同飲,共商攻取東關之方略。
他回到揚州之後,友鄰部隊的建威將軍賈逵來訪,聽曹休說完周魴欲降魏之事,賈逵不以為然,“此事想來頗為蹊蹺,周魴截斷髮髻以表絕無異心,我反而更覺得不可輕信,都督切不可輕易出兵。”
“為何不可發兵前去?”
“想必是他與都督約定,親自引領前去東關?”
“當然要他引領。”
“竊以為都督最好仍然留在揚州,再靜觀一段局勢為好!”
曹休冷笑著皺了皺鼻子,半帶揶揄地答道:“嗯,要我待在這裡,靜觀足下去東關拔取頭籌?你想的倒也不錯!”
第二天,曹休斷然對諸將下令:“向東關進發!”
揚州兵馬陸續開出城去,賈逵勸諫不成,反挨了一頓挖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曹休領兵遠去。
周魴早已帶著手下迎候於途中,見曹休率軍前來,自當充任前衛,為其引路。
曹休騎在馬上問道:“前方那座險山是何去處?”
“那裡喚作石亭。”
“東關還有多遠?”
“越過石亭,東關便依稀可見。都督若將大軍屯於石亭,攻取東關指日可待。”
曹休聽罷滿臉高興,依周魴所言,將魏軍布陣於山上各處要衝。過了兩天,斥候忽然來報:“西南山腳一帶發現吳軍,兵力不詳。”
曹休得報以後頗為奇怪,此前周魴明明對他說過,這一帶並無吳軍一兵一卒。等不多時,又有手下來報:“昨天夜裡,周魴帶著他的幾十名士兵下山去了,去向不明。”
“什麼?周魴不見了?”
曹休悔不當初地大聲罵道:“無恥的曠世巨騙!為了蒙混我曹休,居然割斷自己的頭髮來做道具,真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張普,你去把山腳下的那些吳兵滅掉!”
曹休已知自己身處險境,但未將事態看得過於嚴重。張普也不知天高地厚,大喝一聲:“且看我去收拾那幾個蟊賊!”
說罷立刻率領一支人馬衝下山去。
豈料“那幾個蟊賊”出人意料的強悍,原來那是吳國聞名的精銳之師——徐盛所部。
“不行,敵我兵力懸殊,實在抵擋不住。”
張普的人馬不久便被打得七零八散,狼狽敗回陣來。
曹休頓時臉色陡變,與往日判若兩人。但他自恃手中兵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