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3
掩,窮寇莫追。我們現在應從小路迂迴到蜀軍背後。你立即率軍沿山路推進到箕谷,即使蜀軍大量敗兵擁到,亦不可急於立刻將其殲滅,只需收得敵軍拋下的武器、兵糧、馬匹、器具即可。然後迅速挺進到斜谷,待佔領西城之後,再開始下一步作戰。西城雖為山間小縣,但蜀軍在那裡必定屯有兵糧。若能奪取蜀軍的兵糧,這支遠征軍必會不戰而敗,我軍也可避免更多的犧牲。”
  張郃領命之後,立刻率領重兵向箕谷趕去。
  司馬懿又將申儀、申耽二人留下駐守列柳城,自己揮師繼續前行。他的戰法是步步為營,穩步推進。
  卻說此前王平遣人將街亭的布陣圖與書簡送到蜀軍大營時,孔明一看,即刻緊皺眉頭,狠狠地罵道:“馬謖真是愚蠢至極!”
  “我明明說得如此詳細,馬謖這個匹夫竟然還會讓我軍自投羅網!”
  孔明後悔莫及,一邊流淚一邊自言自語,恨恨地咬著牙齒,連下唇都咬得滲出血來。
  長史楊儀從未見過孔明如此懊惱,小心翼翼地安慰他道: “丞相何苦如此慨嘆?”
  “你看!”孔明將王平送來的書簡與布陣圖扔到他面前,“馬謖年少輕狂,不去守住街亭要道,反而將營陣構築於山上險地,簡直愚蠢至極。魏軍若包圍山麓,切斷水源,豈不萬事休矣?我知他年輕氣盛,卻未曾想他會膚淺到如此地步。”
  “事已如此,不如讓我馬上前去傳達丞相命令,讓他改變布陣。”
  “唉,但願能來得及啊。須知對手是司馬懿,只怕是……”
  “我會日夜兼程儘早趕去。”
  楊儀整裝正待出發,又不斷有快馬連續前來遞送戰報:街亭戰敗,列柳城淪陷。
  孔明得報,仰天大聲慟哭道:“大勢已去!大勢已去!這都是我的過錯啊!”
  待他定下心來,急忙召集將領:“關興、張苞可在?”
  “丞相有何吩咐?”
  “你二人各率三千兵馬,前去扼守武功山小路。遇到魏軍經過,不許發動攻擊,只可擂鼓吶喊。敵人若自行撤走,亦不可進行追擊。待敵人走遠,看不到其影子之後,你們再快速進入陽平關。”
  “遵命!”
  孔明接著召張翼進入帷帳,對他囑咐道:“你帶一支人馬,去劍閣荒山中開出一條路來。”
  說完以後悲愴地嘆道:“我們就要撤退了……”
  身在祁山寨的孔明已經看出,除了全線退卻之外,已無別路可走。於是秘密向各部發出準備退兵的指令,並挑選馬岱與姜維兩隊兵馬殿後,他沉痛地對二人說道:“你們埋伏在山間,若敵人前來進攻,定要將其堅決擊退。同時好生收容逃回的蜀軍散兵,然後再伺機撤回漢中。”
  孔明又對馬忠下令:“你帶人去攻擊曹真陣地側翼,他受到攻擊以後,必會小心謹慎,不敢向前大舉進攻。在此期間,我會派人去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安排撤離,軍民人等都要撤往漢中。”
  退兵準備佈置妥帖,孔明自己帶著五千餘騎,率先趕往西城縣,令士兵將儲積在那裡的兵糧盡快運往漢中。就在此時,快馬來報:“大事不好!司馬懿親率十五萬大軍,正向此地直撲過來。”
  孔明的臉色愕然一變,他環顧左右,得力的大將已全部派往各地,留在自己身邊的均是文官。
  不僅無將可用,帶來的五千餘騎中,一半去運送兵糧輜重,已先行向漢中出發,舉目望去,西城縣城中所剩兵力已寥寥無幾。
  “魏國大軍漫山遍野,已從山腳下分三路潮水般湧來,滿眼盡是魏軍的旌旗。”
  城中士兵驚慌不堪,茫然不知所措,嚇得血色盡失,渾身顫抖。
  孔明登上箭樓,眺望著敵軍的進攻陣勢,心中也不免讚歎:“隊列嚴整,步調一致,魏軍陣勢真是蔚為壯觀。”
  彈丸小城,將寡兵微,不論如何奮力防守,面對眼前的魏國大軍,也猶如海嘯之下的土堤,終究是無法抵擋的。
  孔明從箭樓探出身子,對著喪魂落魄的城中守兵凜然下令:“打開四面城門!灑水清掃進城街道,點起篝火,要像迎接貴客入城一樣。”
  然後又提高嗓門厲聲說道:“若有無端騷動者,立即處斬!將旌旗排列整齊,各部將士分別列隊於所屬軍旗之下,不得擅動,保持肅靜。各門守備士兵更要顯得悠然自在,待敵軍靠近時,便佯裝打瞌睡。”
  說完之後,他將平日戴的綸巾換成華陽巾,披上一件新的鶴氅,隨即吩咐手下:“將琴拿來。”說完,帶著兩名童子向箭樓最高處登去。
  上到箭樓最高處,他又命撤去四面屏障,焚起線香,自己端坐在琴前開始彈奏。
  魏軍先鋒從遠處步步逼近,看到孔明焚香彈琴的情景,頓生疑心,急忙去中軍向司馬懿禀報。
  “什麼?有人在彈琴?”
  司馬懿不敢相信,親自策馬來到前陣,從城下向上望去。
  “啊?是諸葛亮!”
  只見箭樓頂層,明月之下,香煙裊裊,琴聲沉穩,那彈琴之人面露微笑,從容不迫,正是孔明無疑。
  清朗悠揚的琴聲,隨風從城頭飄向夜空,又如甘露一般,浸潤到漫山遍野的士兵耳中。
  司馬懿禁不住戰栗起來。
  ——請進吧!
  眼前的城門大開,彷彿在迎接客人的到來。
  城門附近已灑水清掃乾淨,篝火近旁,幾個把守城門的士兵,正盤腿坐在地上打瞌睡。
  司馬懿越看越怕,猛然揮動馬鞭,向魏軍前鋒將士大聲命令:“撤退!快撤退!”
  次子司馬昭詫異地問道:“父親!父親!這一定是敵人的詭計,您為何要下令撤退?”
  “不!不!”司馬懿用力搖了搖頭,“這種四門大開的陣勢,分明是要激怒我,好誘我進城自投羅網。不可大意!須知對手是諸葛亮,此人詭計多端,深不可測,我們不如儘早退兵。”
  魏國大軍就此連夜全部退兵而去。
  孔明見魏軍遠去,撫掌而笑,“我略施小計,司馬懿也會上當!若他率領十五萬大軍攻進城來,這具琴又能奈他如何?真是蒼天保佑!蒼天保佑!”
  他對部下說道:“城中只有兩千兵馬,我們如果怯戰而逃,現在或許均已成了他的俘虜。司馬懿從此處撤退之後,想必會取道北山而行,我已遣關興、張苞埋伏於彼,司馬懿途中一定會遭到我軍伏兵的痛擊。”
  說完即刻率軍離城而去,西城官民皆仰其德,也大都隨其一起遷往漢中。
  與孔明的判斷分毫不差,司馬懿果然取道北山峽谷,途中遭到了蜀軍伏兵的截擊。關興、張苞打完胜仗後並不追趕,只帶著繳獲的大量兵器、食糧,立刻也回漢中去了。
  駐紮在祁山前的曹真主力,一聽孔明已經撤退,立刻也發兵前去追趕,卻被馬岱、姜維二軍等個正著,被打得落花流水,魏軍大將陳造也在此戰中丟了性命。
  一回到漢中,孔明馬上派人去通知箕谷山中的趙雲與鄧芝退兵:“我已安然退至漢中,多謝你等殿後之勞,望儘速率軍平安歸來。”
  箕谷山路乃是邊境一帶最為險要的通道,附近友軍皆已退回漢中,二將本在此擔任掩護之職,如今已成為山中孤軍。趙云不愧為久經沙場的老將,收到孔明退兵的命令後,隨即有條不紊地著手準備撤退。
  他讓副將鄧芝率軍先行,自己領一支隊伍悄悄留在山谷中。魏軍副都督郭淮發現蜀軍開始撤退,立刻下令:“祁山孤軍已開始逃竄,不能讓他們一兵一卒回到漢中去!”
  他自率大軍開始追擊,又命部將蘇顒率三千輕騎沿小路飛速前去堵截。
  蘇顒領兵追到半途,路旁忽然閃出一員神異面相的老將,手持長槍,擋在面前。
  “趙雲在此!來者何人?”
  “啊?趙雲還在此處?”
  蘇顒雖然心中發怵,卻也只好領兵上前對陣,不過幾個回合,便被趙雲一槍挑於馬下。
  “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趙雲繼續緩緩撤退,又見郭淮手下大將萬政率更多人馬追趕上來。
  “此處地勢不錯。”趙云隨即吩咐部下,“你等且到三十里外山那邊等著,我隨後便來。”
  他只留下幾名隨身侍衛,讓大隊人馬先行退走,自己守在狹窄險峻的坡道上,遠看就像是一尊天兵天將的雕像。
  萬政已經帶兵趕到,抬頭見他守著險道,不敢近前,回馬向郭淮禀報導:“趙子龍依然英勇如故,恐會造成我軍重大傷亡。”
  郭淮不屑地說道:“有道是'騏驥之衰也,駑馬先之'。他這位昔日英豪如今還有何可懼?!”
  隨即強令士兵進攻。
  哪知這條險道左右皆是陡峭的岩壁,趙雲站在坡上,堵住狹窄的路口,郭淮投入再多兵力強攻,也依然不起作用,衝上坡去的魏兵,無一不倒在趙雲的槍頭之下。
  日落西山,見敵軍不敢再來進攻,趙雲翻身上馬,揚鞭飛奔而去。
  “趙雲跑了!”
  萬政立即率領士兵追趕上去,來到一片林中,只聽一聲大喝:“來得好!”
  趙雲突然跳將出來,萬政頓時慌了手腳,竟然連人帶馬一起跌下了山谷。
  “本將軍懶得下去取你性命,你且回去告訴郭淮,後會有期!”
  趙雲終於未損一兵一卒,安然回到了漢中。
  幾天之後,見蜀軍已捲起旌旗,全部退回漢中,司馬懿也移師到西城,召集留在當地的百姓訓誡道:“那些跟隨敵軍逃亡漢中的人家,是因不知大魏皇帝的仁德,你們祖祖輩輩生於斯,長於斯,豈可輕易背井離鄉?”
  待他詢及孔明在此的施政措施與兵馬狀況時,一名百姓忍不住說道:“都督您率大軍來攻此地時,孔明手下只有兩千餘弱兵。我等小民實在覺得奇怪,都督為何突然全部退走?”
  聽了此話,司馬懿方知自己中了孔明的空城計。他當時對百姓的回答不動聲色,但事後仰天長嘆:“我雖勝了此役,但終究不如孔明!”
  他調整部署,加固各處要隘防守之後,不久便踏上凱旋之途,班師回長安去了。
  五十七揮淚斬馬謖
  一回到長安,司馬懿就謁見魏帝曹叡,啟奏道: “隴西各郡敵軍已全部肅清,但蜀軍兵馬仍然留在漢中,就此收兵,實難確保大魏安泰。若天子為此再降敕命,臣雖不肖,願領天下兵馬,進軍蜀地,以絕寇根。”
  魏帝深以為然,大大褒揚了他的忠貞,但尚書孫資竭力規勸道:“昔太祖武皇帝收服張魯時,常告誡群臣曰:'南鄭之地,真為天獄。其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非用武之地。'今若盡起天下之兵,踏入這塊難地伐蜀,恐會導致內政重負,且東吳又會乘虛來犯。不如以現在之兵,分命大將據守險要,養精蓄銳。待吳、蜀二國自相殘害,那時圖之,豈非勝算?”
  魏帝聽後猶豫不定,又問道:“司馬懿,此言可有理?”
  司馬懿並未反對,只是答道:“那也不失為穩妥之道。”
  魏帝於是採納孫資的方策,將郭淮、張郃留下鎮守長安,分撥諸將把守各處險要重地,隨後便還都洛陽去了。
  卻說孔明嚐到前所未有的苦果之後,正在漢中整頓敗戰而歸的蜀軍各部。
  全軍大部陸續撤回漢中,只有趙雲與鄧芝兩支人馬尚無任何消息。
  “為何還未到達?”
  孔明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無時不在擔心二人的安危。
  直至全軍都已到達漢中之後,趙雲、鄧芝才帶著人馬,終於越過險路回歸大本營。從滿身征塵的將士身上,不難想見他們歷經的苦戰與艱險。
  孔明親自走出營門外迎接,極口稱讚趙雲道:“聽說將軍讓鄧芝領兵先走,自己率部殿後,英勇禦敵,使全軍圓滿撤退。實乃老而彌堅,堪稱表率,不愧為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隨即令人從庫中取出黃金五十斤贈與趙雲,又取絹綢一萬匹賞給趙雲部卒,但趙云堅辭不受,他誠懇地說道:“三軍既無尺寸之功,則我等俱有罪。若反而受賞,必授人以口實,腹誹丞相賞罰不明。且請將金錢、絹綢放回庫裡,待今冬須用之時,再將其分與諸軍,於寒峭之際,使將士感受暖意。”
  聽罷趙雲所言,孔明深為感動,心中不禁想到,難怪先帝劉玄德一直重用趙雲,對其深信不疑。
  感動之餘,他又想起另一件亟待解決的難題,那就是如何處置馬謖。
  終於有一天,他不得不語氣沉重地下令,要以軍法追究街亭戰敗的責任。
  “傳王平入帳!”
  王平隨即入帳候審。孔明並不認為街亭失利是王平之罪,但他既然作為副將協助馬謖前去防守,自然應令其如實陳述此戰始末。
  “你且說出事情經過,不得隱瞞,要將經過如實道來!”
  王平答道:“出發之前,丞相已就街亭布陣詳細指示,我自認按此方策防守,必然萬無一失。但馬謖是主將,我只是其副將,馬謖全然不聽我之所言。”
  面對軍法審判,王平自知事關身家性命,自然不敢包庇馬謖。他一一據實供述道:“初到街亭時,不知為何,馬謖定要將營陣扎在山上。我再三相勸,要在當道構築土城,安營把守。馬謖大怒不從,我只得自引五千兵士離山十里扎寨。魏國大軍殺到時,我手中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擋魏軍。山上被敵軍四面圍合,斷了水路,士氣全無,土崩瓦解,降魏者無數。街亭乃是整個戰局中的必爭之地,防線崩潰以後,魏延、高翔等部聞訊前來援救,也已無濟於事。我可對天地起誓,自認從始至終盡心盡職,並未違反丞相命令,此後的戰況請您去問其他將領。”
  “好吧,退下!”
  錄完供詞,孔明又傳魏延與高翔進帳,待一切問完之後,才對吏卒下令:“帶馬謖!”
  馬謖自縛跪於帳前,一眼望去,神情極為沮喪。
  “馬謖!”
  “屬下在。”
  “你自幼飽讀兵書,熟諳戰法,才華出眾。我多次叮嚀,街亭是我軍根本,並授予防守策略。你為何還會鑄成如此無可挽回之大錯?”
  “是……”
  “不要搪塞!街亭乃我軍咽喉重鎮,我再三告誡你,哪怕捨掉性命,也要堅持守住嗎?”
  “我無顏面見丞相。”
  “乳臭未乾,卻狂妄自大。我本以為你長大成人,已經多少變得老成,豈料你如此不堪重用。”
  聽到孔明悵然長嘆,馬謖禁不住露出平日恃寵而驕的本性,漲紅了臉大聲喊道:“我不知王平是如何禀報的,但當時魏國大軍排山倒海,無論何人也休想擋得住。”
  “住口!”
  孔明瞪著他厲聲說道:“王平的英勇奮戰與你的倉皇敗北天差地別。他在山腳構築小寨,蜀軍全線潰敗之時,仍然帶領些許人馬,全進全退,使敵人疑神疑鬼,以為他有伏兵,不敢輕舉妄動,掩護了所有蜀軍的撤退。而你卻與此相反,起初便不聽他的勸諫,自己愚蠢至極,還要一意孤行,偏偏要在山上安營扎寨。”
  “是的,但兵書上不是說,'居高臨下,勢如破竹'嗎?”
  “無知!”孔明一臉鄙夷,幾乎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對兵法只會生搬硬套!如今還有何話要說?馬謖,你死之後,我會為你妥善照顧你的遺族,我要將你……將你……處以死刑!”
  說完之後,孔明背過臉去,對一旁的武士下令:“立即將其正法!”
  馬謖聽到孔明下令,放聲大哭道:“丞相!丞相!馬謖罪該萬死。今日斬我以明大義,馬謖我死而無憾!”
  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孔明聽他如此說,也禁不住落淚不止。
  武士們一聽斬首令下,不由分說,立刻將馬謖拉到轅門外,正欲行刑之時,忽然聽到一聲大喝:“且慢!刀下留人!”
  這是剛從成都受命來此的蔣琬,他見馬謖要被斬首,慌忙奔入營中,規勸孔明道:“丞相,值此天下多事之秋,斬了馬謖這樣的智謀之臣,豈不是國家的重大損失嗎?”
  “哦?蔣琬,我不曾想到你這樣身份的人,也會來為馬謖求情。昔日孫武所以能製勝於天下,乃因其用法嚴明。如今四海紛爭,人綱紊亂,若有法不依,何以討賊正世?且請三思。”
  “然而將馬謖斬首,實在可惜,丞相難道不覺得他也是個人才?”
  “與馬謖之過相比,我若徇私留他一命,才是更大的犯罪。正因為他是我憐惜的有才之人,我今天才不得不殺他……還未動手嗎?等什麼?立即斬首!”
  孔明令侍從前去轅門外促其立即執行。時過不久,處斬完畢,侍從將首級送來交孔明驗明。孔明一見馬謖頭顱,不由得以袖掩面,倒地痛哭。
  時為大蜀建興六年(公元228年)夏五月,馬謖被斬時只有三十九歲。
  首級即刻被送往蜀軍各營示眾,孔明隨後佈告全軍,重申嚴肅軍紀。
  馬謖的首級最後被與軀幹縫合為一體,然後入棺厚葬。其遺族此後一直得到孔明照顧,但孔明心中並未感到寬慰,每當想起是自己准許馬謖去守街亭的,便心如刀割。
  “馬謖的罪責其實在我。”
  如今蜀國的形勢日趨危急,想到先帝的遺托,想到肩負的重任,他又陷入了欲死不能的自責之中。孔明最後寫就一份奏表,委託回成都去的蔣琬轉呈蜀帝。
  奏表全文充滿愧疚之意,承認此次大敗之根本原因,在於自己用人不當;對於國家蒙受重大軍事損失,負有不可推卸的罪責。奏表中寫道:“臣亮既然位居三軍之首,所犯重罪豈能由他人代為承當。故請自貶三等,奉還丞相之職。僅乞留亮一命,以待日後戴罪為國盡力。俯伏待命!”
  蜀帝收到大敗的戰報後,非常痛心,讀完孔明的奏表,更為煩惱。他派敕使前去傳旨:“丞相乃是國家重臣之首,豈可偶有閃失便隨意貶斥?請留任原職,勵精圖治,激揚士氣。”
  孔明又奏道:“為嚴明軍紀,已將馬謖斬首。若亮之責任曖昧不清,今後終將無以肅正法紀、治理國政。”
  見孔明無論如何不願留任丞相,蜀帝只得按其所言,免去丞相一職,改任右將軍,依舊總督兵馬。
  孔明恭謹地拜領了新的任命。
  國家無論如何強盛,一旦遭到大敗,必然會士氣低迷,民心渙散,但蜀國士氣並未低落,此次戰敗反而激起了全國同仇敵愾的士氣。
  孔明雖然揮淚斬了馬謖,卻以他的死警醒了無數後人。《襄陽記》中對此亦有所記載:“……時二十萬兵聞此,皆垂泣。”
  軍紀渙散本為敗軍常態,但孔明揮淚斬馬謖避免了蜀軍重蹈此覆轍,更以承擔責任自貶官位的行為,使將士們的求戰慾望更為強烈,“戰敗非為總帥之咎,實為全軍之過,豈能歸罪於丞相一人?來日定要以牙還牙,一雪此恨!”
  故馬謖被斬,也可謂沒有白死。
  孔明又論功行賞,除已犒賞老將軍趙雲之外,又獎勵街亭之戰中嚴守軍令的王平,將其提升為參軍。
  一天,敕使費禕為傳詔來到漢中,他安慰孔明道:“聽說許多西城百姓遷來漢中,皆為仰慕閣下之故。蜀中民眾聞此,都非常高興。”
  孔明聞聽此言,反而痛心地說道:“普天之下,皆為王土。公之所言,與說大蜀國威尚且不足何異?”
  “您還收服了一員名喚姜維的大將,皇帝聞知以後,龍顏大悅。”
  “即便得了一個姜維,亦無法彌補街亭大敗的重創,更何況還損失了眾多士兵。”
  在旁觀者看來,孔明的自責已經到了過度苛刻的地步。
  又有一人如此問孔明:“閣下神機妙算,想必已經成竹在胸,不知何時再度發兵伐魏,以報仇雪恨?”
  “不,現在尚不可行。”
  孔明斷然搖頭否決道:“一則光憑計謀無法取勝,二則此次大戰,我兵多於賊兵,仍然敗北。如此想來,勝負並非僅僅取決於計謀與兵力多寡。”
  說到此處,他閉起眼睛,沉思良久,方才繼續說道:“與其增加兵員,不如精簡官兵數量,更為註重軍事訓練,嚴肅軍隊紀律才是。若有人能識我之短,只管直言無妨,如此方為可稱之對朝廷忠誠。只要我軍上下一心,鍥而不捨,總有一天可雪今日之恥。”
  孔明所言傳說開去,漢中軍民盡皆深感其心,引以自勉,勤奮修心練武,時時不忘雪恥,只圖日後捲土重來。
  孔明自然也期盼有朝一日再展宏圖,他一直留在漢中,每天孜孜不倦地為來日東山再起做各種準備。
  “民皆忘敗而勵。”
  當時蜀國的士氣正如此言。真正的失敗乃是敗於自己的內部失敗,而蜀國雖然此次對外作戰失利,但民眾似乎忘卻了失敗,舉國一心,又重新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五十八斷發建功
  街亭大捷使魏國更為恃強自傲,國內主戰的輿論乘勢甚囂塵上,有人甚至揚言:“此時何不一鼓作氣,攻入蜀地斬斷禍根!”
  司馬懿擔心魏帝被這種輿論左右,一再向他陳述不可輕舉妄動的理由:“蜀國有孔明總督兵馬,又有劍閣險地,易守難攻,聖上切不可輕信謬論狂言。”
  司馬懿如此規勸,並非是貪圖安逸,不願出征。他預料孔明因遭街亭敗績,今後必會向陳倉道出兵,因此建議魏帝,在陳倉道口構築一座堅固無比的城壘,並推薦雜號將軍郝昭前去鎮守。
  郝昭,太原人氏,為典型的忠貞武將,手下士卒亦非常強悍。魏帝准奏,賜封其為鎮西將軍。郝昭拜領印綬,出發之前,於闕下對魏帝發誓:“既然不肖前去把守陳倉,今後縱然賊兵來攻,無論長安還是洛陽定將安然無事,聖上盡請任意行幸,以登高觀洪水之心視陳倉戰事。”
  對蜀國的戰略方針剛剛制定,防範吳國的揚州司馬大都督曹休又送來了奏表:“吳國鄱陽太守周魴,早就希望降魏,現在又派遣密使,將破吳之計送來揚州,信中陳言七條吳國機密事宜。特將此信呈聖上御覽。”
  魏帝立刻將此事付諸廷議,令眾臣仔細研討:“周魴所言不知是真是假?”
  司馬懿聞言答道:“想那周魴乃是吳國屈指可數的良將,此人足智多謀,此番獻計恐為詐降。但若其真心降魏,失此良機又大為可惜。故我國大軍宜分兵三路,如此一來,即使周魴有詐,大軍亦可保持不敗之勢。待其所陳七條機密事宜坐實,再決定具體方策,也不為遲。”
  一個月之後,魏國陸續從洛陽發兵南下,分兵三路,向皖城(今安徽潛山)、東關(今安徽含山東關鎮)、江陵(今湖北荊州)挺進。
  魏國發兵之事立刻被吳國探知,吳國似乎對此早有準備,正在恭候魏軍的到來。
  吳都建業對此立即做出了軍事上的應對,陸遜又被冊封為輔國大將軍、平北都元帥,奮威將軍朱桓與綏南將軍全琮為左右都督,統率江南八十一州精兵,分兵三路北上抗魏。
  行軍途中,朱桓向陸遜獻策:“曹休乃是魏國皇族,即所謂金枝玉葉,如今鎮守揚州(今安徽境內),門第雖然顯赫,才智卻乏善可陳。聽說他已中了周魴的反間計,進退盡在我軍箝制之下。如此看來,其兵敗後退路只有兩條,左乃夾石道,右為掛車路。此二條路途中皆為山僻小徑,最為險峻,是用伏兵進行奇襲的好去處。只要元帥下令,我願與全琮各引一軍,伏於山險之處,攜手定將曹休擒來。若擒了曹休,便可一鼓作氣長驅直進,壽春(今安徽壽縣)唾手而得。”
  陸遜仔細聽他說完計策,卻並未採納:“不必操之過急,且看可有其他方策。”
  他令諸葛瑾領一支人馬前往江陵地區,防守即將來犯的司馬懿所部。
  周魴一直在對曹休施反間計,看來吳軍將首先從曹休所在的揚州展開攻擊。
  其實曹休並非容易上當的迂腐之人,多虧周魴處心積慮運作良久,方才使他相信自己是真心降魏。
  見魏帝已令司馬懿率大軍南下策應周魴反叛,曹休於是也領著人馬,來到皖城與周魴商議。
  為了掃除自己心中最後一絲疑慮,曹休叮囑周魴道:“朝廷對你所陳七條機密事宜甚為嘉許,已發大軍分兵三路南下,你之所言當不會有疏漏出入吧?”
  “您若疑那七條機密事宜有詐,不妨將我扣為人質。”
  “不必誤會。我非疑你詐降,實為事關重大,不可有絲毫差錯。若能不出意外,一舉打敗吳國,你立下如此大功,便可一躍為魏國重臣,我曹休亦可臉上增光。”
  “看來都督還是對我不甚放心。”
  “你之所言哪怕只有一絲不實,我身為都督卻如何是好?此中利害還望你見諒。”
  “這我自然明白。”
  周魴說著突然抽出一柄短劍,一把割下自己髮髻,扔在曹休面前,低頭嗚咽起來。
  曹休大吃一驚,急忙安慰他道:“足下何故如此!這父母所遺鬚髮真是可惜了……”
  “我恨不得用此劍自刎,一死以明心志,周魴之忠膽誠心,唯蒼天可鑑。我願捧此發對你起誓。”
  周魴顫抖著雙肩痛哭不止,曹休見狀也不禁眼眶發起熱來,“我不過一句戲言,竟令足下如此當真,實在抱歉,還請足下寬心。”
  曹休完全打消了疑慮,隨即放下心來,與周魴舉杯同飲,共商攻取東關之方略。
  他回到揚州之後,友鄰部隊的建威將軍賈逵來訪,聽曹休說完周魴欲降魏之事,賈逵不以為然,“此事想來頗為蹊蹺,周魴截斷髮髻以表絕無異心,我反而更覺得不可輕信,都督切不可輕易出兵。”
  “為何不可發兵前去?”
  “想必是他與都督約定,親自引領前去東關?”
  “當然要他引領。”
  “竊以為都督最好仍然留在揚州,再靜觀一段局勢為好!”
  曹休冷笑著皺了皺鼻子,半帶揶揄地答道:“嗯,要我待在這裡,靜觀足下去東關拔取頭籌?你想的倒也不錯!”
  第二天,曹休斷然對諸將下令:“向東關進發!”
  揚州兵馬陸續開出城去,賈逵勸諫不成,反挨了一頓挖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曹休領兵遠去。
  周魴早已帶著手下迎候於途中,見曹休率軍前來,自當充任前衛,為其引路。
  曹休騎在馬上問道:“前方那座險山是何去處?”
  “那裡喚作石亭。”
  “東關還有多遠?”
  “越過石亭,東關便依稀可見。都督若將大軍屯於石亭,攻取東關指日可待。”
  曹休聽罷滿臉高興,依周魴所言,將魏軍布陣於山上各處要衝。過了兩天,斥候忽然來報:“西南山腳一帶發現吳軍,兵力不詳。”
  曹休得報以後頗為奇怪,此前周魴明明對他說過,這一帶並無吳軍一兵一卒。等不多時,又有手下來報:“昨天夜裡,周魴帶著他的幾十名士兵下山去了,去向不明。”
  “什麼?周魴不見了?”
  曹休悔不當初地大聲罵道:“無恥的曠世巨騙!為了蒙混我曹休,居然割斷自己的頭髮來做道具,真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張普,你去把山腳下的那些吳兵滅掉!”
  曹休已知自己身處險境,但未將事態看得過於嚴重。張普也不知天高地厚,大喝一聲:“且看我去收拾那幾個蟊賊!”
  說罷立刻率領一支人馬衝下山去。
  豈料“那幾個蟊賊”出人意料的強悍,原來那是吳國聞名的精銳之師——徐盛所部。
  “不行,敵我兵力懸殊,實在抵擋不住。”
  張普的人馬不久便被打得七零八散,狼狽敗回陣來。
  曹休頓時臉色陡變,與往日判若兩人。但他自恃手中兵力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3
  不曾想未容曹休等到第二天,當日夜晚,吳軍便已主動開始發動進攻,曹休之計未及實施,便已早早胎死腹中。
  卻說當初周魴將曹休引到石亭,實乃與陸遜共同商定的誘兵之計。如今曹休自投羅網,吳軍為了將其全殲,早已調動數倍兵力包圍了石亭。
  陸遜覺察到曹休的異動,於其行動前夜,分兵繞至石亭背後,在南北山麓構築堅固防線,同時擺出親自指揮大軍從正面攻上山去的態勢。
  在此之前,吳軍大將朱桓已受命領兵攀至石亭後山埋伏,誰知冤家路窄,適逢魏將張普也在附近巡視己方伏兵。遭遇之時,山中漆黑一片,張普以為遇到的是自家人馬,喝問道:“你等是哪部兵馬?大將是誰?”
  朱桓趁著黑暗靠近前去,大聲答道:“此乃吳國精騎,大將朱桓是也!”
  說著一劍刺去,將張普送上了黃泉路。
  黑夜中的奇襲由此突然拉開戰幕,曹休的中軍未及等到次日行動,便已陷入了一片混亂。
  曹休於黑夜亂戰之中無計可施,只得隨著蜂擁而逃的手下士兵,一起向夾石道奔去。
  哪知陸遜早料到魏軍會擇此退路,已在途中埋下伏兵,此刻見魏軍果然奔逃而來,立即包圍上去,斬殺無數,俘虜上萬。
  僥倖突出重圍的魏兵,盡皆拋棄馬匹武器,丟盔棄甲,幾近赤身裸體一般,只顧跟在主將曹休馬後逃命。
  大出曹真意外的是,最終救他脫險的,竟然是先前勸阻他出兵而被他挖苦的賈逵。原來賈逵感到曹休此行前途叵測,於是回到自己營地,帶了一支人馬追趕上來,行至石亭北山,正好將命懸一線的曹休救了回來。
  曹休獲救之後,仍然心存餘悸,渾身戰栗,口中喃喃自語:“真沒想到還能保住性命。”
  曹休的大敗,導致另外兩路魏軍陷入極為不利的境地,兩路的統領司馬懿與萬政出於無奈,也只得與曹休一起撤軍退兵。
  陸遜得勝班師建業,同時帶回大量戰利品與數万降兵。孫權親自來到宮門,以天子禦蓋將陸遜迎入宮內,大加讚賞道:“你此次又建大功,不愧為我吳國的棟樑。”
  對於以斷發之計誘敵深入的周魴,孫權也慰勞他道:“你斷發成此大事,功名當書於竹帛。”隨即破格封其為關內侯。
  五十九後出師表
  蜀吳之間的聯盟,這段時間並未發生變化。
  孔明早在魏國曹丕建造龍舟企圖侵犯吳國之前,便遣鄧芝去吳國要求重修舊好,孫權也派張溫作為答禮使回訪蜀國,兩國自此重結唇齒之誼。這種聯盟關係當年確保孔明勝利完成征討南蠻,此後亦未橫生枝節,並一直維繫至今。
  由此便不難理解,為何魏國在取得街亭大勝、擊退蜀軍之後,立刻將矛頭指向吳國,曹休誤中周魴誘敵之計對朝廷的建言,並非魏國攻吳的主要原因。
  其根本在於蜀吳兩國的盟約內容:“當魏國侵犯吳國時,蜀國應立即從背後進擊魏國;若魏國與蜀國發生戰事,吳國有義務從側面對魏國進行打擊。”
  正是根據此條款,祁山、街亭之戰爆發之後,吳國必須向魏國側翼採取軍事行動。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蜀吳結盟的目的,魏國自然洞若觀火,對吳國的動向,魏國也始終懷有高度戒心。在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當周魴施出詐降誘敵之計,自然立刻引發了魏吳兩國的戰火。
  曹休兵敗潰退之後,吳軍並未乘勝追擊,而是隨即班師回朝,這是因為他們已經履行了盟約中規定的對蜀義務。吳王孫權更將戰況寫成書簡,派使節前往成都送呈蜀帝,在炫耀輝煌戰果的同時,也未忘誇耀自己信守諾言之舉:“吳國重視兩國盟約,石亭之戰便是明證。貴國盡可放心遣孔明前去攻魏,吳國定會恪守盟約,擾亂魏境,使其首尾兩端不得相救,疲於奔命而已。無論魏國如何強勁,只要兩國同心協力,必可將其擊潰。”
  再看此後魏國的動靜。曹休石亭大敗之後,惶恐羞愧交加,氣憂成病,逃回洛陽不久,便痛疽發背而死。
  曹休乃魏國元老,又是皇族,故魏帝曹叡敕令厚葬。司馬懿此時正被派往南部邊境應對吳國,聽說曹休病故,立刻以參加葬禮之名,十萬火急趕回都城。諸將對他此舉大惑不解:“都督何故如此匆匆趕回都城來?”
  司馬懿答道:“我軍雖在街亭對蜀奏凱,卻在石亭敗於吳國。我料孔明休整之後,必會再次迅速起兵,乘虛來取長安。倘若隴西告急,我司馬懿不去,何人可去抵擋孔明?因此只得慌忙趕回。”
  諸將聽罷,全都哂笑而退,私下議論道:“沒想到司馬懿如此懼怯。他定是感到吳強蜀弱,前次街亭佔了便宜,現在打不過吳國,才打算再去對蜀國打個勝仗。”
  司馬懿向來不在意別人的毀譽褒貶,現在更是充滿自信,我行我素,悠然待在洛陽,有時也去上朝。
  卻說孔明自街亭戰敗以後,一直在漢中整軍練兵,裝備與軍糧也已按計劃籌措齊全,正在靜觀局勢,尋找進攻魏軍的機會。
  聽到傳來吳軍大捷的消息,蜀帝賜酒三軍。孔明於某晚擺開筵席,曉諭天子恩賜,並藉此嘉勉將士隱忍奮發的鬥志。
  舉杯歡飲之時,忽然一陣狂風刮來,將亭前松樹吹折。孔明見此異狀,眉間聚起一團陰雲,但隨即面不改色地繼續與眾人共飲,不想掃了在座將士的興致。但不多時,一名侍衛前來禀報:“趙雲之子趙統、趙廣前來求見,可否召其進帳?”
  孔明一聽,頓時驚得臉色蒼白,手中酒杯擲地,慘然嗟嘆道:“不妙!老松剛被狂風吹折,趙雲之子即來見我……”
  孔明的不幸預感果真立刻應驗。趙雲的兩個兒子一被侍從帶進帳來,便禀報了父親趙雲病歿的消息:“家父已於昨夜亡故。”
  孔明仔細聽其說完經過,潸然淚下,不禁嘆息道:“趙雲乃是自先帝以來的兩朝功臣,堪稱蜀國之棟樑。國家失此忠貞大將,我也如同被斷了一條臂膀。”
  噩耗立刻被報往成都,後主劉禪聞訊放聲痛哭道:“往昔在當陽亂軍之中,若非趙雲將朕抱在懷裡,劉禪豈能活到今日?而今趙雲離朕而去,怎不叫人悲傷!”
  蜀帝隨即下詔,追贈趙雲為大將軍,諡封順平侯,選成都郊外錦屏山之東為其墓地,敕令舉行國葬。又封趙雲長子趙統為虎賁中郎,次子趙廣為牙門將,令其為父守墳。
  就在此時,一名近臣奏道:“孔明從漢中派遣楊儀前來謁見天子,現正在殿外等候。”
  楊儀被召進宮中,伏拜於地,恭恭敬敬地呈上孔明的一封書簡,這便是毅然表達再次北伐決心的《後出師表》。
  蜀帝將其展開在御案之上,仔細閱讀。只見表中寫道:“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
  孔明在奏表開頭便開門見山地主張出師,針對成都某些文官的消極論點,闡明了自己的遠大抱負與主戰理由。
  隨之指出北伐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須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克服重重困難,方能最終滅掉魏國。
  孔明又以謹慎憂患的筆調,坦承魏國勢力的強大與北伐面臨的地緣劣勢,解釋自己不解征衣、久留漢中整頓軍務的六條理由,吐訴了為完成先帝遺托,不屈不撓一心為國的赤膽忠心。他在奏表最後寫道:“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二十倍於吾之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謹呈表以仰聖斷。建興六年冬十一月。”
  此奏表讀來令人感到悲壯至極。
  卻說此前不久,魏國派遣大軍至吳境,作戰失利,而後曹休病歿。從此以後,魏軍鬥志大不如前,西部防守也隨之日顯鬆懈。孔明視此為再次北伐的大好時機,故而寫表上奏,其期望出征的心情溢於言表。
  蜀帝劉禪自然恩准了他的出師請求。
  楊儀帶著蜀帝聖旨,星夜飛馬趕回漢中。孔明拜受聖旨後,立即下令:“拔營出發!”
  經過半年多整編訓練,三十萬裝備整齊、紀律嚴明的大軍,又向著陳倉道踏上了征程,是年孔明四十八歲。
  蜀軍冒著嚴寒挺進,聞名天下的陳倉道(沔縣東北二十里)險惡難行,皚皚白雪覆蓋著群山,徹骨的寒風使馬韁繩與將士的眉毛都結上了冰。
  發現漢中的軍事異動後,魏國的邊境守衛大為震動,“孔明再度率兵前來犯境,蜀國大軍足有數十萬人,火速準備應戰!”
  軍情報至魏都之後,洛陽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魏軍尚未從敗給吳國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現在若傾全力去抵抗蜀軍,吳國難免會乘虛而入;若再度去攻吳國,蜀軍的行動更不容小覷。兩面受敵的巨大壓力與曹休不久前的大敗,使魏軍大大喪失了作戰信心。
  魏帝曹叡召集群臣問道:“孔明果然又來犯境,該派哪位大將去守長安,確保西部邊境?”
  此時曹真亦在廷上,他滿面羞愧地說道:“臣前次被派往隴西,在祁山與孔明對陣,功微罪大,不勝惶恐。未能為國盡力,心中慚愧,深以為恥。臣近日得到一員大將,他使一柄六十餘斤大刀,騎千里徵宛馬,開兩石鐵胎硬弓,暗藏兩個流星錘,百發百中,無人能防,有萬夫不當之勇,今乞命任此人為臣之先鋒。”
  此刻正是魏帝渴求智士勇將之時,他當即令人將此人召進殿來。
  過不多久,一個身高九尺的巨人走上殿來,只見他面黑睛黃,熊腰虎背,盛裝環帶,一副眼中無人的傲岸之氣。
  “好!果然英武無比。”魏帝曹叡高興地看著此人,問曹真道,“他是何方人氏?”
  曹真自感臉上增光,吩咐那人道:“王雙,你自己禀報天子!”
  那巨人伏拜於地,奉答道:“小人生於隴西狄道,名叫王雙,字子全。”
  “朕得此猛將,必是全軍之吉兆,何慮蜀軍前來犯境!”
  魏帝大喜,當即任其為前部大先鋒,封為虎威將軍,又賜其錦袍金甲,“這些看來很配你的熊腰虎背。”
  魏帝遂將總帥印綬交與曹真,對他囑咐道:“知恥而不可怯。朕再次封你為大都督,你率軍出戰,須記取前次教訓,定要將孔明擊敗!”
  曹真謝恩出朝,從洛陽領著十五万精兵,前往長安去與郭淮、張郃會合。他將兵力分佈於前線各處要隘,做好了迎戰孔明的準備。
  蜀軍從漢中出發,行至陳倉道途中,遇到了一座城堡要塞。那城堡背靠三面陡壁,攔在路中,大有萬夫莫開之勢。原來魏國預見到孔明還會由此北征,早已在此構築了陳倉城,守城將領名喚郝昭,是個赤膽忠心之人。
  諸將勸孔明道:“大雪中行此險路,又有魏將郝昭扼守要隘,實難從此而過。不如棄了此城,從太白嶺鳥道出祁山。”
  哪知孔明並不同意, “若連這等小城都攻不破,出祁山後,如何能戰勝魏國大軍?陳倉道以北便是街亭,我軍須攻陷此城,將其作為前進基地。”
  他對魏延下了攻擊命令,但魏延連攻數天,始終無法將其攻下。
  這時,帳下有一人來向孔明獻計,此人名叫靳祥,聲稱乃是陳倉城守將郝昭的同鄉好友。
  “小人與郝昭原為至交,自從我遷到西川以後,一直未與其通過音訊。請丞相准我去城中曉以利害,勸其開城歸降。”
  靳祥所言正合孔明心意,他立刻准許靳祥獨自進城去見郝昭。
  靳祥來到陳倉城下,大聲喊道:“我乃是郝昭摯友靳祥,分別多年,特來拜會。”
  郝昭從箭樓上見是故友前來,遂令打開城門,親熱地將其迎進城來。
  “久違!久違!”
  “足下還是如此精神!”
  “你此時緣何來到此地?”
  “我想引足下去見一人。”
  “噢?不知是何人?”
  “正是蜀軍的諸葛孔明。 ”
  郝昭一聽此言,勃然變色。
  “你馬上回去!走!”
  “足下為何發怒?”
  “諸葛亮乃我國仇敵!我是魏將,你為蜀官,你既為此事而來,我豈能以友相待!”
  “不,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我才為了足下來此。足下以為憑這幾千兵卒,便可固守城池?難道未見蜀軍數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勝敗早已分明?足下如此英勇,以卵擊石,豈不可惜?”
  “住口!”
  郝昭憤然站起身來,手指城門的方向喝道:“請你回去!馬上回去!”
  “不急,豈能就此回去?我還未與足下談完諸葛丞相囑託的話呢。”
  “那好吧,來人!”
  郝昭喚來幾名手下,指著靳祥命令道:“將客人綁在馬背上!”
  “遵命!”
  郝昭手下將馬牽來,強行將靳祥推上馬背,郝昭又令打開城門,親自用槍桿對著馬臀狠狠抽去。
  馬被打得向城外飛奔,靳祥回到蜀軍營中,將經過一一向孔明禀明,滿口怨氣地嘆道:“此人固執的性格絲毫未改。”
  孔明聽了,卻對郝昭頗感憐惜,命令靳祥再進城去,定要對郝昭曉以利害。靳祥於是換上甲衣馬裝,又來到城壕邊,向著城頭喊道:“郝昭!且請你再聽聽我的忠告。”
  過不多時,郝昭從箭樓上探出身來問道:“你這小子,又來此何干?”
  靳祥再次勸說道:“你憑此一座孤城,如何抵擋得住蜀國大軍?蜀國丞相憐惜你是個英才,才遣我再度來此好言相勸。望你不要坐失良機,還是儘早開城降蜀,我也好與你再續老友之情。”
  “休要再言!你與我確曾是故友,但今日戰場相見,便絕無友情可敘。我既然領了魏國印綬,哪怕手下只剩一百士兵,也必以信義當先,絕不愧對賜我印綬之君。你這匹夫,若非念及舊日友情,我早已賞你一箭了。你且速速離開,休得在此胡言!”
  郝昭說完再未露面。過不多時,城上又響起了箭弩的呼嘯聲,靳祥無奈只得返回營中,對孔明失望地說道:“小人實在無能為力。”
  孔明當即決定:“好吧,事到如今,只有我親自指揮,踏平陳倉城了!”
  六十二出祁山
  駐紮漢中的一年裡,除了整軍訓練之外,孔明對所用兵器也進行了改善。
  為了提高騎兵的突擊能力與進攻速度,他重新調整了侍衛騎兵與攻擊騎兵,將馬術高超的將校配屬各部;各支人馬中的弓弩手向來不受重視,現在孔明也將他們集中組成一支部隊,配上他獨創的高殺傷力新式兵器“連弩”。
  這種孔明獨創的高殺傷力“連弩”,用的是長約八寸的鐵鋒短箭,擊發一次,能夠同時射出十支箭矢。
  新式武器中還有一種大連弩,又稱飛槍弦,發射時須五人合力,才可拉開弩弦,射出之飛槍可以穿透盔甲。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發射石彈的石弩。士兵護身用的頭盔鎧甲,也都進行了改良。
  孔明獨創的兵器,有無數傳至後世,然而最受後人尊崇的,還是他的用兵之法。除了知名的八陣法之外,他對孫武、吳起的兵法及《六韜》等傳世的兵法,也賦予了許多新意,對後世戰爭產生了劃時代的影響。在輜重運輸上,開始使用被稱為木牛流馬的特殊車輛。
  言歸正傳,且說郝昭憑著區區三千餘兵,扼守在陳倉小城裡,被裝備精良的蜀國大軍圍住,每日都在苦戰。
  陳倉城之所以遲遲未被蜀軍攻破,皆因主將郝昭赤膽忠心,矢志不渝。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三千守城將士在他身先士卒的表率之下,一直在殊死抵抗。
  “如果等到魏國援軍到來,攻城將更為艱難。”孔明指揮全軍,發起了總攻。
  蜀軍首次動用了雲梯、衝車這兩種新兵器。
  “雲梯”意為“攀雲之梯”,即極長的梯子。梯子周圍用木板遮住,士兵立於雲梯上,可窺見城中動靜,並可發射連弩、石弩,待打掉敵軍士氣之後,再從上面伸出無數短梯,如同在空中架起了橋,士兵可從短梯上攀爬而過,放下軟索,攻入城內。
  “衝車”,是一種可自由靈活推動的車輛,車上帶有起重機般的吊鉤。由三名士兵轉動裝在車上的齒輪,可用繩索將地面的各種武器輸送到雲梯上。
  眼見數百雲梯、衝車從四面八方圍向城牆,郝昭立即命士兵準備火箭,隨著一陣鼓聲,陳倉城上火箭齊發,守城魏兵同時擲出許多油壺。
  雲梯與衝車霎時間燃起熊熊烈火,梯上蜀軍士兵多被燒死,慘不忍睹。
  孔明見雲梯衝車被破,隨即下令:“運土填平城壕!”
  士兵不分晝夜掘土填壕,城內魏軍趁此也築高了城牆。
  “如此看來,只能從地下進攻了。”
  孔明又令士兵挖掘地道,欲從地底進入城中。郝昭發覺蜀軍的企圖之後,也令手下在城內沿城挖了一條壕坑,然後將水引入壕中。
  蜀軍的地道進攻又告失敗,孔明雖然身經百戰,卻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勁敵。
  “快二十天了!”他望著久攻不下的陳倉小城,正在兀自嗟嘆,前方又有快馬送來急報:“魏軍先鋒王雙,正向陳倉城逼近。”
  孔明聞報,扼腕頓足,“敵人援軍來得好快!謝雄!謝雄!你速去阻擊魏國援軍!”
  隨即又點龔起為其副將,各撥三千兵馬,令二人去迎擊魏將王雙。同時將大軍後撤二十里,以防郝昭乘勢出城來攻。
  孔明在二十里外重新紮營,自穩陣腳,但一直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接二連三的戰報,無不顯示戰場局勢越來越糟。
  最為嚴重的是,不久前剛派出去阻擊魏國援軍的人馬,此刻已見敗兵逃回,他們惶恐地訴說著戰場上的遭遇:“我軍大將謝雄剛一上陣,不過三個回合,便被敵將王雙斬於馬下。副將龔起前來增援,剛一交手,也被一刀斬成兩段。魏將王雙武藝超群,所向披靡,無人能擋。”
  孔明一聽大驚,命令廖化、王平、張嶷三人再領人馬前去阻截。
  “事不宜遲,若待王雙援軍與城中人馬彙為一處,我軍再難取勝。”
  魏國援軍正在趕來救助陳倉城,先鋒王雙不顧酷寒與險阻,率領前陣日夜兼程趕來。
  派去阻擊的蜀軍兵馬,第一陣謝雄、龔起已被其斬殺;第二陣的廖化、王平所部,面對蜂擁而來的魏國援軍,也被沖得落花流水。
  亂軍之中,張嶷被王雙緊緊追趕,他眼見那重六十餘斤的大刀朝頭上砍來,慌忙閃躲開去,卻立即又被流星錘重重地砸中了背。
  那流星錘好似一個大秤砣,是顆繫著鏈條的鐵球,王雙上陣藏在身上,屢屢用它出其不意地擊殺對手。
  張嶷待到被王平、廖化拼死救下陣來時,已是口吐鮮血,奄奄一息。
  蜀軍失去了銳氣,節節敗退,魏軍乘勝追擊,且士氣越來越旺。
  前進!前進!先鋒王雙率領兩萬人馬所向披靡,直指陳倉。來到城外不遠,他便令士兵燃起煙火,告知城中:援軍已至!隨後將城外蜀兵一舉掃蕩乾淨,就地佈下陣勢。
  從二十里外遠遠望去,只見魏國援軍車隊連綿不斷,士兵從車上卸下大批木材,築房構柵,深挖壕塹,守備嚴密,堅固無比。
  孔明看在眼裡,焦急萬分,苦思數日,也未想出任何破敵良策。
  姜維知其心中所思,出言安慰道:“丞相,且請寬心,過於顧忌這座小城,恐怕並無益處。”
  “姜維,想來你此語或有深意?”
  “末將以為,事到如今,或許著眼於'離'字,才是眼前要務。我軍擁有數十萬人馬,若被陳倉這座小城拖住,豈不正是敵人求之不得的事?”
  “是啊,言之有理!'離','離'才是最重要的!”
  姜維的一個“離”字使孔明茅塞頓開,他立即改變整個戰略,留魏延在陳倉道口構築堅固陣地,與敵軍對峙;令王平、李恢引兩支兵馬去扼守街亭方向的要隘;自己則與馬岱、關興、張苞一起帶著大軍,星夜悄悄從陳倉脫身,繞道斜谷山路,向祁山進發。
  卻說長安大本營收到王雙的捷報,上下一片歡騰,大都督曹真更是大喜過望,“孔明出師不利,王雙首戰就掃掉了他昔日的威風,此次勝負大局已定。”
  恰在此時,前部中護軍大將費耀派人送來一名俘虜,此人是在祁山的山谷中捕獲的。曹真一心認定他是細作,令人帶進帳來,親自審問。
  誰知那蜀兵答起話來吞吞吐吐:“小人絕不是細作,而是……”
  說著將周圍眾人環視一番,伏地說道:“小人實有大事禀報,但現在恐不便細說,還望大都督見諒。”
  曹真聽他如此說,立即屏退左右人等,蜀兵這才自報身份:“小人乃是姜維的侍從。”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
  曹真接過信來急忙拆閱,的確是姜維親筆所寫。只見信中字字句句含淚綴成:“罪將薑維誤遭孔明之計,雖世食魏祿,而今卻陷於蜀營之中。然叨竊大魏厚恩,無門補報。思念舊國天水郡之老母,何日忘之……”
  信裡最後寫道:“今幸蜀兵西出,罪臣終於逮到將功折罪良機。若大都督憐罪臣微心,信姜維衷情,請依信中所寫內應之計,親率大兵來討蜀軍。罪臣屆時必翻身倒戈,生擒孔明,獻於貴陣。姜維非敢言立功報國,實欲自贖前罪,以期再仕大魏。倘蒙照察,速賜來命。”姜維在另一張紙上詳細寫明了內應之計。
  曹真不禁為之所動,心想即便未擒獲孔明,也可擊破蜀國大軍,收回良將薑維,一石二鳥。
  他重賞來者,令其速回蜀營報與姜維,自己會依指定時日行事。
  曹真隨後將費耀找進帳來,示其姜維所寫內應之計。
  “姜維之策略,乃是約我發兵進擊,如遇敵人,便詐敗而逃,待其在蜀陣中舉火為號,我軍再轉身殺回馬槍,與其一同前後夾擊。如此妙計,真是神鬼亦難料!”
  “臣不知如何說才好。”
  “你為何面露不悅之色?”
  “孔明足智多謀,姜維亦非等閒之輩,這信中難免有詐。”
  “你如此多疑,豈可成大事?”
  “大都督無論如何不可輕去,只宜守定本寨,可由臣帶領人馬前去一試。若姜維所言不假,軍功盡歸大都督,倘是其奸計,罪責臣自行承當。”
  曹真大喜,遂令費耀引五万精兵,向斜谷而進。
  進到峽谷之中,遭遇蜀軍哨兵。哨兵見到大隊魏軍,轉身便逃,費耀領兵追趕,又遇到成隊蜀軍。兩軍你來我往,一進一退,幾天裡不過小有交手,並未展開大戰。
  日復一日,不知不覺之間,蜀軍兵力漸漸增多。反觀魏軍,因恐遭敵奇襲,晝夜戒備,不敢鬆懈,全軍上下均疲憊不堪。
  這一天魏軍來到四峽谷,忽然間鼓響號鳴,四周山上旌旗翻滾。鼓譟吶喊聲中,只見一群金鎧鐵甲的騎兵,護著一輛四輪車來到眼前。
  “啊!那是孔明!”魏軍一陣騷動,未戰已先亂了一半。
  費耀遠遠望著孔明,對左右部將喝道:“孔明有何可懼!我等來此,為的便是與其相見。且按大都督所授之計,先去猛烈衝殺一陣,然後伺機詐敗而退。待看到敵軍後陣燃起火把,即鳴金擊鼓,全軍一起回身強攻過去。敵軍陣中有人接應,此戰定要生擒孔明!”
  他號令全軍布陣應戰,自己策馬上前,對著孔明的四輪車罵道:“'敗軍之將不言兵。'你何以恬不知恥,竟敢又來!”
  孔明坐在車上,一副不耐煩的神情,他朝費耀不屑地瞟了一眼,說道:“你是何人?快叫曹真出來答話!”
  費耀大怒,破口罵道:“曹大都督乃是皇親貴冑,豈肯與你這不知恥的反賊相見!”
  孔明不再回話,只是將手中羽扇一招,霎時間,馬岱、張嶷兩支人馬從四周衝上來,勢如猛虎。
  費耀見蜀軍來勢洶洶,指揮魏軍不予抵抗,按照預定計策,迅速撤兵後退。
  魏軍退了一段路,回身再戰,戰不多久,又繼續奔逃,如此反反复复,邊戰邊走,邊留意蜀軍後陣有無火光。
  費耀騎在馬上,一心期盼蜀軍身後火起,不知不覺在峽山谷道中退了三十里,此時總算遠遠望見蜀軍背後冒起滾滾黑煙,他一拍鞍座,高興地叫道:“好極了!這是姜維放火為號,他已經從蜀軍內部動手了!”
  說著調轉馬頭,大聲號令:“反攻!調轉方向,夾擊蜀軍!”
  魏兵見費耀先前說得果然不錯,頓時勇氣百倍,立刻轉過身來,鼓譟吶喊著向正追上來的蜀軍發起反攻。
  蜀軍突然遭到猛烈的反擊,形勢即刻急轉直下,他們一邊哀號,一邊爭先恐後地四散逃去。
  “孔明的車子為何不見踪影?”
  費耀手提利劍,窮追不捨,以為憑藉自己的快馬,定可追上孔明,取其首級當不是難事。
  “趕快追趕!不要去管那些散兵。”
  五萬魏兵猶如狂風怒浪一般,在山谷裡洶湧奔騰。只見姜維點燃的大火越來越近,滿山枯樹在火中劈啪作響,熊熊烈焰燒融了四周山上的積雪,化為濁水向山谷裡傾瀉而下。
  奇怪的是蜀軍忽然失去了踪影,而峽谷出口已經堆滿了巨樹、岩石,魏軍反被堵在谷中無法行動。
  “奇怪,姜維的內應人馬究竟在何處?”
  費耀猶豫了片刻,猛然醒悟過來,看來自己中計了!他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然而為時已晚。大樹、巨石、油柴、硝藥從左右山上轟隆而下,頓時人號馬嘶,響成一片。狹窄的山谷中無處可藏,未過幾時,士兵、馬匹死傷不計其數。
  “糟了!又中計了!”
  費耀驚得手足無措,只得擠在爭先逃命的魏兵之中,向山間小路奔去。
  忽然聽到金鼓聲響起,一彪兵馬從山谷深處緩緩來到面前。費耀抬頭望去,原來竟是自己等待前來接應的薑維。他不禁怒火中燒,破口罵道:“不忠不孝的賊子!你倒是騙得高明!你等著吧!”
  姜維滿臉微笑,策馬跑上前來。
  “怎麼是你費耀來了?我本想生擒曹真,未曾想捕鶴卻捕了只烏鴉。我也懶得對你動手,你且脫下頭盔,自己投降吧!”
  “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
  費耀嘴上雖然強硬,心中卻很明白,自己絕非姜維的對手,他趁姜維不備,掉轉馬頭狼狽逃竄。
  可惜各條小路皆被蜀兵嚴密封鎖,整車的油柴與松明仍在不停拋進谷中,山谷中早成一片火海。費耀進退不得,遂長嘆一聲:“天亡我矣。”說罷舉劍刎頸而死。
  “不願死的抓住繩子!”蜀軍從絕壁上垂下許多繩索,魏兵為了活命,爭相抓住向上攀爬,但仍有約半數魏軍未逃出,最終被活活燒死在谷底。
  姜維戰後回到營中,心有不甘地向孔明謝罪:“末將此計虎頭蛇尾,未能滅掉曹真。”
  孔明意味深長地說道:“是啊。如此精心策劃,仍未能如願以償,實在可惜。人皆想設大計,然大計雖好,卻不可多用,唯待能取大勝時方可用之,此智謀計略之奧妙所在也。”
  六十一兵糧
  司馬懿從魏吳邊境來到洛陽後,久留未歸。朝中文武對其頗有微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4
詞,說他不去鎮守邊防,卻整日在都城無所事事。
  待到這幾天前線急報頻來,雲孔明重出祁山,魏軍前陣戰敗,折損了好幾員大將,對司馬懿的指責立刻銷聲匿跡。眾臣不得不佩服其料事如神,對戰局有先見之明。
  洛陽城中有一批自命不凡的文人騷客,無論何時何事,他們都要評頭論足,貶斥抨擊。此番祁山戰報傳來,曹真自然成了他們猛烈抨擊的目標。
  “祁山究竟有無總兵大都督?曹真是否在理軍務?”
  流言傳進宮中來,魏帝曹叡甚為煩心,因為曹真畢竟也是皇族。曹叡只得將司馬懿召來詢問對策:“蜀國無甚可懼,但那孔明卻時時令朕夜不能寐。如今他又來祁山,卻拿他如何是好?”
  “陛下無須如此心煩。”司馬懿答得輕鬆,“不日便可讓蜀軍自行退走。”
  “你有良策讓其自己撤兵?”
  “正是。眼下正是冬季多雪,山路更為難行,運輸極為不便,依臣所見,蜀軍的兵糧只能維持一個多月。孔明此刻所盼的必是速戰速決,我軍堅守不出,與其長期對峙,才是上策。請陛下派敕使前去傳旨,令曹真加強各路要隘防守,絕不輕易出戰,孔明便無計可施。”
  “所言極是,朕馬上令他依計堅守。”
  “只要待到山上雪化之時,蜀兵糧盡,不必進攻,孔明也會自行退兵。那時乘虛而擊之,定能大獲全勝。”
  “你既然如此胸有成竹,為何不親去前線,施計破敵?”
  “臣並非想在洛陽養老,更不是惜此老命,只為吳軍動向尚不明了,臣不敢掉以輕心。”
  “東吳又要前來犯境?”
  “吳軍目前不會主動進攻,然蜀軍一旦得手,孫權自然亦會乘勢而動,我軍切不可稍有懈怠。”
  此後數日,從前線送來的戰報,無一不令人沮喪,曹真本人似乎也完全喪失了信心,“啟禀陛下,如此下去,礙難堅守。乞請聖慮,再發援兵。”
  信中雖未寫明,但暗含請魏帝親征,抑或派司馬懿前去之意。但司馬懿另有考慮,並不打算自己出馬。他堅持此前的觀點,只是一再寬慰魏帝:“此時正須大都督頑強堅守。請陛下再派人去,仔細告誡大都督,切不可出陣進攻,以免中了孔明詭計。只要死死守住陣地,日後便可穩操勝券。”
  司馬懿對曹真與孔明正面苦戰的處境甚表同情,但直言曹真只能堅守不攻,言外之意,若是換成他擔任大都督,戰局進展將會與現在大不相同。
  魏帝依司馬懿之計,任命太常卿韓暨為敕使,前去向曹真傳達只守不攻的旨意。司馬懿特意將韓暨送至洛陽城外,臨別之時,至為懇切地對他說道:“我有一事方才想起,此事與曹真大都督的成敗頗有乾系。請轉告大都督,蜀軍敗退時,切勿遣性急氣躁之將前去追擊,否則必會踏進孔明的陷阱。休對其說是我所言,只可告其此乃陛下之意。”
  司馬懿自知前線戰況不容樂觀,但送走韓暨之後,他依然慢悠悠乘上車駕,不慌不忙回洛陽城去了。
  過不幾日,韓暨來到曹真營裡,向曹真宣讀了朝廷的詔書。
  曹真恭領聖詔,送走韓暨後,將朝廷的旨意告知副都督郭淮。郭淮一聽便笑道:“此計並非陛下之意,定是司馬仲達之見。”
  “姑且不論何人所言,此計是否可行。”
  “切實可行。出此計者,看來深識孔明用兵之法。”
  “倘若蜀軍未撤兵遠去,卻待如何?”
  “大都督可令人去向王雙授計,令其引兵堵住所有來往小路,使蜀軍不敢運糧。待其糧盡,自然不得不退。”
  “如此再好不過!”
  “屬下還有另一條妙計。”
  對於韓暨帶來的御敵方策,郭淮十分佩服,但他感到若依計取得勝利,反而突顯前線營中皆為無能之輩。郭淮貼近曹真耳旁小聲獻上一計,曹真聽後亦驟然為之心動,其實他正想有所作為,一雪自己連戰連敗之恥。二人商議之後,即按郭淮之計開始準備反擊。
  明眼人不難看出,蜀軍最大的弱點正是難以保障遠征大軍的兵糧。時日一久,全軍必為徵糧疲於奔命。郭淮的計策,便是投其所好,以食糧為誘餌,請君入甕。
  一個月後,魏將孫禮押運一支車隊,沿著祁山以西的山道蜿蜒而行,數千輛車上看似滿裝軍糧,從其路徑來看,似是要從後方運往陳倉城的王雙陣營。
  車上全都蒙著藍布,布下覆蓋的其實盡為硫磺、煙硝與油柴之類易燃之物,是郭淮藉以引蜀軍上鉤的誘餌。
  郭淮自己親率大隊人馬前往箕谷、街亭兩地,又遣張遼之子張虎、樂進之子樂綝為先鋒,按預先下達的命令提前出發。他又派人聯絡陳倉道的王雙,請其加強防備,防範蜀軍。
  卻說一名蜀軍細作趕回營來禀報導:“魏軍數千輛車正從隴西越過祁山以西,好似在向陳倉道運送兵糧。”
  眾將一聽個個樂不可支,“什麼?運糧隊來了?”
  蜀軍食糧皆由各條小路艱難運來,營中所存已不足支撐一個月所需,故難怪眾將聞訊如此高興。
  唯有孔明似乎不為所動,只是隨口問了一聲:“押運兵糧隊的是何人?”
  “據細作說,此人名叫孫禮,字德達。”
  “可有人識得孫禮?”
  一名熟知魏情的將領答道:“此人曾隨魏帝去大石山狩獵,當時驚起一隻猛虎,忽然直向魏帝撲來,孫禮急忙挺身上前擋住猛虎,先施拳腳,又拔劍斬之。從此深得魏帝寵信,封為上將軍,現乃曹真之心腹將領。”
  “原來如此……”
  孔明說著笑了起來,“押送兵糧何須由上將軍出馬?想來那車上裝的定是火藥、乾柴之類。真是可笑,魏軍竟然也想對我施以火攻!”
  孔明對魏軍的火攻計謀並不在意,卻並不放過這一突然出現的機遇。他隨即召集眾將,商議如何抓住這一天賜良機,將計就計。
  蜀軍頻頻派出細作,大量收集情報。
  孔明依據敵軍的動向,不停地從帳中發布軍令。他令馬岱率領的三千輕騎先行,繼而令馬忠、張嶷分別率五千兵馬出動,又喚吳班、吳懿引領各自所部依計而行,命關興、張苞統領其餘所有兵馬傾巢而出。孔明分撥已畢,自己來到祁山頂上,憑幾而坐,只管眺望西面的動靜。
  魏軍車隊的行進頗為遲緩,二里一停,五里一頓,每次必派細作探得虛實,方才繼續前進,蜀魏之間宛如在進行一場間諜戰。
  卻說魏軍的細作接連報告:“孔明中軍已開始移動。”
  “蜀軍看來確已探得我軍運送兵糧之事,正著手分兵前來搶奪。”
  “馬岱、馬忠、張嶷等部已陸續從蜀營出動。”
  孫禮自以為得計,即刻將蜀軍的動向急報至曹真營中。曹真聞訊,激勵二位先鋒張虎、樂綝道:“今晚若祁山西方燃起熊熊大火,便是蜀軍中了火攻之計,那時其中軍必定空虛。你等但見天空燒得通紅,便可乘勢突入孔明陣地。”
  將近日暮時分,孫禮的車隊行至祁山西方停了下來,佯裝準備紮營,將千餘輛用於火攻的車輛四處擺放停當,只待點火將前來截糧的蜀軍燒盡。
  孫禮佈置完點火、埋伏、殲敵三項任務後,魏軍全都入帳靜靜地裝起睡來。不久,輕柔的夜風中果然隱約傳來了人馬的響動。此時西南風正盛,孫禮不禁喜得摩拳擦掌,“來得好啊!”
  豈料不待魏軍動手,早已有人在上風頭放起火來,那放火的竟然是蜀軍。
  孫禮一時不知所措,起先還以為是手下士兵出了差錯,待明白是蜀軍自己放的火時,這才恍然大悟地跳起來叫道:“糟糕!孔明早已識破了火攻之計,一切都完了!”
  蜀兵將魏軍車輛點燃後,又兵分兩路,將箭、石向魏軍劈頭蓋臉射來。一時間火光燒紅夜空,鼓角驚天動地,魏軍士兵被打得混亂不堪。
  蜀將張嶷、馬忠率兵從上風頭殺來,下風頭也有馬岱的一支人馬在吶喊著進攻。
  魏軍士兵被困在熊熊燃燒的自家車輛之間,而其他兵力皆分散埋伏在山谷與山後的小路上,主將的命令根本無法傳達。
  火光中,只見遍地是被誅殺的魏兵,無處逃遁,被烈焰燒得非死即傷。魏軍的火攻計劃不僅徹底失敗,而且導致了引火燒身的慘禍。
  卻說樂綝、張虎二支人馬奉曹真之命進行接應,一見火光沖天,不知戰局異變,只道時辰已到,立刻貿然開始向孔明中軍營陣猛衝。
  正如孔明一早安排的那樣,二支魏軍進得營來,果然沒見一個蜀兵人影。樂綝、張虎急欲收軍時,營地周圍驟然響起了蜀軍的吶喊聲,只見吳班、吳懿領著無數蜀兵包抄上來,樂綝、張虎的人馬頓時一敗塗地,猶如釜中之魚一般。
  衝出重圍的魏軍已經所剩無幾,狼狽逃竄之時,又被關興、張苞兩支人馬截住,殺得潰不成軍。
  及至天明,仍不斷有殘兵敗將從各處向曹真的中軍營地逃去,其狼狽淒楚之狀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戰爭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殘酷對決,曹真深諳戰爭的殘酷性,卻一再草率行事,終於招致了自身的慘敗。
  這一仗使他對孔明的恐懼到了聞風喪膽的程度,但他卻又無法怪罪於郭淮,因為他自己是執掌行動決策的總兵大都督。
  “今後只可堅守不出,不可輕動,以免中了敵人的奸計。”
  從此以後,魏軍猶如驚弓之鳥,只是一味專注於加強防衛,由於士兵足不出營,祁山的野草已經數十日未遭士兵踩踏。不久,冰雪融化,春霞籠罩著大地,山野沉浸在一片淺紅色之中。
  孔明悠然眺望著一羽飛鳥橫貫霞光而過,宛如生活在這霞光之中的仙人一般,每天只是默默地欣賞著大自然靜寂的斗轉星移。
  一天,他忽然寫了一封信,悄悄差人送往陳倉道的魏延營中去。楊儀不解地問道:“聽說丞相命令魏延撤兵,不知是何道理?”
  “不錯。不僅是陳倉道,我們這裡也要撤兵。”
  “撤出這裡,要向何處進發?”
  “哪裡也不去,全軍退回漢中。”
  “什麼?撤回漢中?在下不解丞相之意。”
  “有何不解之處?”
  “我軍連戰連捷,且冰雪融化,冬去春來,官兵士氣正旺,為何卻要撤兵?”
  “正因為如此,現在才應撤兵。魏軍一味固守,拒不出戰,是因其對我軍所患知之不深。我軍致命之重患在於兵糧不足,幸而敵人只是靜待我軍糧絕,並未主動去斷糧道,因此我等尚能支撐至今。若不乘敵軍不敢出戰,主動撤回漢中休整,天長日久,大軍必陷於難以自救之絕境。”
  “軍糧之事,在下也一直未敢掉以輕心。然前番大捷,各種戰利品頗為豐腴,足可支撐一些時日。若我軍今後能保持連戰連勝,以俘獲之物,亦未嘗不可維持至攻入長安……”
  “此言差矣。即便野草可以充飢,但敵軍的屍體是無法當做食物的。據我看來,魏軍大敗的消息傳回洛陽以後,敵人必會孤注一擲,派遣大軍前來馳援。倘若戰局果真如此,面對供給充足的救援敵軍,我軍如何能保持不敗?與其戰敗潰退,不如乘勝主動撤兵。所謂撤退,也是必要的戰略行動,大可不必為此斤斤計較。”
  孔明諄諄善誘,他是想藉楊儀之口,去平息諸將對撤兵的不滿。
  “我已讓信使將計策帶給魏延,我們即使撤兵,也不至於空手而歸。等著吧,過不幾日,魏延就會把陳倉城王雙的首級帶回來獻禮的。”
  不出所料,關興、張苞等年輕將領頗不願撤兵,但在楊儀的好言安撫下,也開始著手準備撤兵。
  大軍撤退自然是極為秘密地進行,前線的士兵更是像雨水蒸發一般,一點點逐漸退走。最後營陣裡只剩下了鼓號手,他們像往常一樣吹練兵號,鳴報時鑼,營陣裡依舊旌旗招展,宛如大軍仍然駐紮著一般。
  卻說自從打了敗仗以後,魏軍的士氣一蹶不振,大都督曹真也只是一心放在固守陣地上。適逢左將軍張郃率領一支人馬從洛陽前來助陣,曹真一見到他便問道:“將軍離開都城時,可曾見過司馬仲達?”
  張郃答道:“豈能不見?朝廷此番命我前來,便是依照司馬仲達的計策。”
  “哦,果然是司馬仲達要你來的?”
  “是啊。此地戰事失利以後,洛陽城朝廷內外,無人不焦慮萬分。 ”
  “那都是我遭此敗績所致,我實在無顏面見天子與國中父老。”
  “勝敗乃兵家之常事。只要能夠取得今後的勝利,一次失敗又何必時時掛心?請問大都督,最近戰況如何?”
  聽到張郃問及最近戰況,曹真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最近數日,戰局已變得對我方有利。近來雖未與敵軍進行大戰,但在各處小規模接觸中,皆為我軍取勝。”
  “啊?那可糟了。”
  “將軍何出此言?”
  “末將離京之前,司馬仲達再三叮囑,要我特別注意前線戰況。”
  “什麼?難道他說我軍不能打勝仗?”
  “司馬仲達不是這個意思。他特別叮囑我轉告大都督:蜀軍即使缺糧,也不會輕易退去。若他們出動大軍猛烈進攻,則必不會在短期內撤兵,但當他們屢屢以小股人馬出陣,且每戰必敗時,反倒要對其特別謹慎,這正是兵法的玄妙之處。”
  “啊,原來如此。如此說來,近來我軍打的幾個勝仗也頗為蹊蹺?”
  曹真如夢初醒,急忙派出數名老道的細作,前去打探孔明中軍虛實。
  不久,一名細作便來禀報:“祁山上下已無一兵一卒,敵人營寨中只剩下許多旌旗。”
  緊接著又有細作前來回報:“孔明似已率全軍撤回漢中去了。 ”
  曹真後悔地撓頭嘆道:“我又上了孔明的當!”
  張郃一聽蜀軍已經撤走,立即率帶來的援軍前去追趕,然而為時已晚,蜀軍早已不見了踪影。
  卻說魏延原本一直留在陳倉道口與魏國猛將王雙相抗衡,他收到孔明的信後,也立即開始拔營撤兵。
  蜀軍的動向自然立即被王雙發覺,他迅速率兵追擊上去。
  遠遠望見蜀兵,他便不顧一切向前猛衝,騎在馬上大叫:“魏延休走!王雙在此!快快回來受死!”
  蜀兵逃得飛快,王雙窮追不捨,漸漸地,跟在他身後的只剩下二三十騎親兵。
  忽然,一名親兵催馬追上來提醒道:“將軍追得太急了,敵將魏延還在我們身後呢。”
  “怎麼可能?”
  王雙不信,哪知他才一回頭,卻看見陳倉城外自己的營壘裡冒起了滾滾黑煙。
  “魏延抄了我的後路!”
  他慌忙調轉馬頭向回急奔,途中來到有名的險道陳倉峽口時,山上轟然滾下巨石,王雙的坐騎與親兵盡皆喪生於巨石之下。
  就在這當口,一支人馬突然出現在背後,只聽得魏延大聲喝道:“王雙!哪裡逃!”
  王雙已從坐騎上跌落,無法逃身,又來不及施展武藝,生生被魏延一劍斬下了首級。
  魏延將王雙的首級高高挑在槍頭,領著人馬悠然向漢中退去。
  王雙的死訊方才報至曹真中軍不久,就又傳來了陳倉城守將郝昭病危的消息。對於曹真與魏國而言,真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六十二總兵之印
  蜀魏之間耗費大量的國力征戰不歇,吳國坐山觀虎鬥,一心巴望兩國戰事愈演愈烈。
  趁蜀魏打得不可開交之際,吳王孫權終於將其多年的野心付諸實施,效法魏蜀,僭號稱帝。
  四月,他在武昌南郊築壇祭天,舉行登基大禮,即吳國皇帝之位。即日大赦天下,改年號黃武八年(公元229年)為黃龍元年,諡先王孫堅為武烈皇帝。
  嫡子孫登自然同時成為皇太子,孫權命諸葛瑾長子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昭次子張體為太子右弼,專任輔育皇太子之職。
  從血親關係來說,諸葛恪為孔明的侄子。他資質聰明,人品高尚,幼時便被稱為神童。其六歲時,一次適逢孫權戲謔其父諸葛瑾——孫權令人將一匹驢牽進宮苑,在驢臉貼上寫有“諸葛子瑜”四個字的紙條。孫權書此四字,蓋因諸葛瑾臉形奇長,故而以驢來揶揄他。由於是主君的戲謔,被揶揄的諸葛瑾也只能搔首苦笑。跟在父親身邊的諸葛恪,突然拿起筆,跑到園子裡的驢子跟前,仰起身子,在驢臉上的四個字下又添上了兩個字。眾人一看,驢臉上的字變成了“諸葛子瑜之驢”,諸葛恪就是如此巧妙地為身陷窘境的父親挽回了顏面。如今中國人常說的“面子”一詞,是否源於此典故,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兩名輔弼之外,孫權又任命顧雍為丞相,陸遜為上將軍,輔佐太子鎮守武昌,自己仍舊返回建業。
  魏蜀之戰日趨激烈,吳國也愈益顯現出國力的優勢。宿老張昭力主修文偃武,振興產業,增設學校,獎勵農耕,促進畜牧,以備來日之需,同時建議派遣特使赴蜀,慫恿其繼續攻打魏國,並要特使昭告蜀國,吳王也已登基即皇帝位,其用意也是為了博得他國的承認。
  特使先後去了成都與孔明所在的漢中,孔明接待特使的心情極為複雜,因為天無二日是他的天下觀,他的理想是重建漢朝的大統。然而面對吳國特使,他卻無法倡導自己的理念——如果反對吳王稱帝,吳國必然會與魏國結盟,如此一來,蜀國將永無興隆之日,蜀國一旦滅亡,自己的理想抱負自然也就無法實現了。
  孔明立即拿出大量漢中特產作為禮物,派遣賀使攜賀表一同送往吳國,賀表中稱:“此實乃值得慶賀之幸事,吳蜀兩國今後必將共同繁榮。”
  然後他在賀表中又向吳國提出:“現在貴國若以強兵攻魏,魏國必然土崩瓦解。我蜀軍自然亦會不斷進攻,使其兩面受敵,首尾不得相顧。”
  同時,又向吳國朝野大肆散佈攻魏時機已到的言論。
  吳帝孫權收到孔明賀表,果然立即將陸遜召回建業,徵求他對攻魏的意見。
  “對蜀國的要求當如何應對?”
  “吳蜀既然訂有盟約,自然不能拒絕蜀國要求。可虛作起兵之勢,遙與蜀國為應。待孔明加緊攻魏,再審時度勢,乘虛發兵中原,先於孔明攻入洛陽,此乃吳軍之上策。”
  孫權聽罷,會心地笑道:“但願如此。”
  孔明決定三出祁山,因為他收到確切情報,陳倉城守將郝昭已經病危。
  郝昭也已將自己的病情申奏洛陽朝廷,請求派遣大將前來接替。
  鎮守長安的郭淮得到消息,與張郃商議道:“郝昭病重,怎等得及朝廷派人來?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寫表申奏朝廷,另行定奪。”
  張郃引著三千兵馬,急忙趕往陳倉城來接替郝昭。
  然而,張郃還是晚了一步,他尚未趕到陳倉,郝昭便已死,陳倉城也已落入蜀軍手中。
  蜀軍進攻何以如此迅速?原來坊間頻傳要來進攻的孔明大軍,實為姜維、魏延所部,他們打著孔明旗號行軍,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其實孔明早已親率中軍悄悄離開漢中,神不知鬼不覺地便已從山間小路迫近陳倉城後門。他連夜派人進城放火,打開城門,蜀兵得以乘亂一擁而入。
  待到姜維與魏延領兵來到城下時,整個陳倉城早已被蜀軍佔領。難怪魏將張郃火速前來增援,也未能趕在蜀軍前面。
  姜維、魏延進城以後,拜倒在孔明車前,心悅誠服地讚歎道:“丞相真神計也!末將感佩之至。如此閃擊般的行動,生來首次得見。”
  孔明巡視完陳倉城之後,命令士兵尋找死於火中的郝昭遺體,給予厚葬,“郝昭為我軍敵人,但其忠義之心可嘉,雖死猶榮。”
  隨後,他又轉向姜維、魏延說道:“陳倉城雖已攻下,但你們二人尚不可解甲,必須立即去攻前方的散關(今陝西寶雞縣南大散嶺上)。如若去得晚了,待魏軍援兵一到,則恐怕又會成為第二座難攻的陳倉城。”
  二將受命之後,未敢有片刻歇息,立刻領兵去攻散關。
  散關防守極為薄弱,魏延、姜維不費吹灰之力,一舉奪得關隘,遂令士兵在城上插滿了蜀軍旌旗。哪知未過半日,便聽到魏軍震天動地的吶喊聲漸漸逼近過來。
  “啊!果然不出丞相所料,魏軍來得如此之快!”
  登上箭樓望去,只見魏兵來勢洶洶,隊列中簇擁著鮮豔耀眼的戰旗,旗上繡著“左將軍張郃”五個大字。
  但張郃來到城下,一看散城已被蜀軍捷足先登,不禁大失所望,只得命令部下撤兵。
  “追上去!”
  蜀軍見張郃不戰而退,立即出關緊緊追殺。張郃的兵馬受到重創,狼狽地向長安敗退而去。
  姜維、魏延向孔明送來戰報:“散城方面局勢已經穩定。”
  孔明得報,高興地說道:“好!時機已到。”
  隨即率大軍由陳倉挺進斜谷,攻取建威,向祁山進軍。
  祁山是曾經兩度來過的老戰場,兩度出兵,蜀軍均未占得便宜,最終不得不退兵漢中。對孔明而言,這著實是一塊令他心痛之地。
  他召集帳下諸將佈置作戰策略:“魏軍兩度在此占得先手,此次必定以為我軍因襲舊例,會先攻雍、郿二郡,故會以重兵嚴加防守二郡。因此我擬調轉矛頭,先去奔襲陰平(今甘肅文縣的鵠衣壩)、武都(今甘肅東南部的白龍江中游地帶)二郡。”
  孔明的策略看來是先取陰平、武都二郡,以此來將敵軍吸引到陰、武方向去,但要想使敵軍分兵,自己也勢必要分出兵力去誘敵深入。孔明共計派出兩萬人馬,令王平與姜維各率一萬騎兵分頭前往陰平、武都二郡。
  張郃退回長安,禀報了陳倉軍情。郭淮得知孔明又率兵來到祁山,大為震驚。
  “如此看來,蜀軍勢必又要進攻雍、郿二郡。張郃,你留在長安,我到郿城去增援,雍城且讓孫禮來防守。”郭淮當即調兵遣將,分路火速開拔。
  張郃又頻頻派出快馬,不停地將祁山戰況上奏洛陽朝廷,並緊急求助:“戰局堪憂,請速派大軍前來增援。”
  消息傳到洛陽後,本已慌亂的魏國朝廷更加不安。因為近期傳來的情報無一不讓人心驚肉跳:吳國孫權先是登基稱帝,隨後與蜀國互派特使,並按照蜀國的要求,令武昌的陸遜集結大批人馬,大有立刻來攻之勢。
  蜀軍是強勁的宿敵,吳軍亦非等閒弱旅。如今兩面燃起烽火,究竟孰為防範重點?魏國朝廷上議論紛紛,莫衷一是,魏帝曹叡無所適從,難以定奪。
  “看來只有去問司馬懿了。”雖然重臣宿將濟濟一堂,但魏帝思忖再三,還是感到只能倚仗司馬懿,“快召司馬懿入朝。”
  應召前來的司馬懿畢恭畢敬地伏在闕下,他一臉平靜,彷彿對近來的危急戰局毫不掛心。直到魏帝問及在當前腹背受敵的危局下如何應對時,他才答道:“陛下對這等事無須多慮。”隨之不慌不忙地闡述了自己的見解:“孔明煽動吳國發兵,乃意料中之事,吳國為修復邦交應允其要求,亦在情理之中。吳軍大權掌在陸遜一人手中,陸遜亦知吳國不率先發兵,並未違反兩國盟約,故其假作興兵之勢以應之,實則一味整頓軍備,絕不會輕易出兵,如今其必在坐觀魏蜀兩軍攻防成敗,以伺機而動。所以,吳國的鼓譟只是虛張聲勢,蜀國的進襲才是當前大患。我軍只需全力應對蜀軍,對吳軍可待以後再做處置。”
  “言之有理。實際軍情確實如此。”司馬懿一席話說得魏帝茅塞頓開,他不禁拍膝慨嘆道, “卿真不愧為大將軍,要破孔明,非卿莫屬!”
  魏帝嘉勉之餘,當即封其為大都督,並下詔取回總兵之印,欲授之於司馬懿。
  聽了魏帝詔命,司馬懿臉上卻不禁露出難色,因為總兵之印現為全軍統帥曹真所持掌,但聖命難違。司馬懿於是奏道:“陛下以敕命收回總兵之印,曹真豈不顏面盡失?不如臣自己前去拜領為好。”
  魏帝准奏,司馬懿於是來到長安,前去探望臥病府中的曹真。問完病情,閒聊一陣之後,司馬懿轉入正題:“近日吳國陸遜與蜀國孔明沆瀣一氣,同時進犯我境之事,不知都督可曾得知?”
  曹真被問得一臉愕然,“哎,竟有這等事?”隨即痛哭流涕地說道:“我臥病在床,竟然無人告知我戰場真情。”
  “都督請保重貴體。”司馬懿寬慰曹真道,“我會盡力輔佐都督,您可不必對戰事過於煩心。”
  “不可。以我的病體,已無力挽回戰場危局,還是請你收下總兵之印,在此危難之際,擔當力挽狂瀾的重任吧。”
  曹真說罷取出總兵之印,勉強站起身來,將其送到司馬懿手中。司馬懿雖再三推辭,但曹真無論如何不答應,“我日後自會奏明朝廷,絕不將此事的責任歸咎於你。”
  司馬懿無法再做推辭,於是收下總兵之印,答稱暫時為其保管。
  六十三司馬懿中計
  建興七年(公元229年)夏四月,蜀魏兩軍對陣祁山,諸葛孔明與司馬懿展開了首次大規模的正面對壘。
  司馬懿原本常駐洛陽,未曾在魏蜀兩軍對決的陣前領兵打過仗。街亭之役中雖然親自一直追到陽平關,卻因見孔明在城頭悠然彈琴,心疑城中有伏兵而領軍後退,致使孔明趁機迅速撤回漢中,最終司馬懿未能與孔明擺開陣勢決一死戰。
  孔明知道司馬懿並非泛泛之輩,司馬懿亦早已了解孔明亦非池中物。
  如今二人對陣祁山,司馬懿所率的十萬餘騎為剛到前線的魏軍精銳,其先鋒張郃也是身經百戰的勇將。
  一到祁山,司馬懿便向郭淮、孫禮二人問道:“遠遠望去,孔明在祁山構築的三處營壘旗幡儼然。蜀軍來到此地以後,你們可曾與他們交過手?”
  “尚未交過手,末將一直在等待都督親臨指揮。”
  “孔明遠道而來,必定希望速戰速決,如今卻不見其動靜,想來必另有所圖,隴西各郡可有何情報送來? ”
  “各郡均已加固防守,唯有武都、陰平二郡,派去聯絡的人至今尚未歸來。”
  “果不出我所料,看來孔明要奪取的正是此二郡。你們立即從小路前去增援,待加固守備之後,再向祁山背後出擊。”
  郭淮與孫禮領了數千兵馬,當夜即從隴西小道向武都、陰平二郡迂迴。
  途中二人在馬上閒談,郭淮問孫禮道:“依你之見,孔明與司馬懿相比,誰更高一籌?”
  “難言孰優孰劣。孔明雖為敵人,卻似乎略勝於司馬懿。”
  “孔明雖勝,此番作戰卻足顯司馬懿有過人才智。蜀兵如正攻兩郡,我等從後麵包抄,孔明豈不亂了陣腳?”
  轉眼到了拂曉時分,忽然望見先頭部隊騷動起來,二人正想看個究竟,卻又見前面山上松林中豎起了“漢丞相諸葛亮”的大旗,朦朧的晨霧中,滿山兵馬正如雪崩一般向山下擁來。
  “見鬼了!”
  話音未落,轟然響起一聲山炮,隨著炮響,四面山上金鼓齊鳴,郭淮、孫禮這四五千人馬,轉瞬之間已被蜀軍團團圍住了。
  只聽孔明坐在四輪車上遠遠地大聲喊道:“汝二人星夜兼程,旅途勞頓,可惜晚來一步,隴西二郡皆已落入我手。還不早早放下武器,卸甲投降!”
  護衛親兵一邊殺敵,一邊將四輪車推上前來。
  “來得好!孔明既然自己送上門來,豈能讓他跑掉!”
  郭淮、孫禮也大聲吶喊著,拼命迎了上去,卻被王平、姜維兩支人馬攔住去路,一陣廝殺,郭淮、孫禮眼見不支,大叫一聲“不好”,掉轉馬頭拼命逃去。
  跑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4
不多遠,又有一隊兵馬追了上來,為首之將正是張苞。
  “哪裡走!張飛之子張苞在此。不與我較量便想溜走,即使到了陰曹裡你等也休想安生!”
  郭淮、孫禮哪裡還敢交手,只顧抱頭鼠竄,爬山而走。張苞策馬緊跟不捨,追至山上松林中近岩角處,不期馬腿一絆,竟然連人帶馬跌進了谷底。
  隨其而來的手下見狀,驚呼道:“不好!張將軍跌下山去了。”
  蜀軍只得停止追擊,急忙一齊往谷底去尋張苞。待找到張苞時,可憐他頭部已被岩角撞成重傷,昏厥在谷底的山澗旁。
  郭淮、孫禮狼狽逃回魏軍陣營,司馬懿一見,心中慚愧,不忍責備二人,反而歉疚地安慰道:“此次失敗不是你二人之責,實因孔明智謀過人,已識破我軍計策。你二人且分作兩路,前去把守雍、郿二城,切勿出戰,我另有破敵之策。”
  司馬懿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終於將張郃、戴陵召近前來,吩咐道:“孔明已經拿下武都、陰平二城,當下必親去二城籠絡民心,安排治理。其祁山中軍望上去旌旗招展,其實他定已不在營中。你二人可各率一萬騎兵,今夜迂迴至蜀軍祁山營地側翼,我領兵從正面挺進,三面一起動手,定要一舉奪下其大營。”
  魏軍此前便已查明山間小道,張郃於當夜將近三更時分,率領人馬,輕裝屏息從小道開始向祁山側面迂迴前進。
  這條小路盡為陡峭山岩間的窄路,行至途中,忽然發現前方已被數百輛草車塞住去路,張郃見狀,以為這不過是蜀軍防守營寨用的路障,於是下令士兵翻越草車繼續前進。正在此時,只見滿山火光,鼓角大作,四下擁出無數伏兵,魏兵頓時被斷了進路。
  遠遠聽得山上傳來孔明笑聲,“蠢啊!蠢啊!司馬懿竟然如此不記教訓。前番剛遭敗績,今日又令部下來鑽圈套。且看明白,我孔明不在武都、陰平,就在這裡!”
  張郃大怒,指著孔明罵道:“山野村夫,如何敢發此言!你屢屢侵我大魏境界,若被我捉住,定將你碎屍萬段!休走!”
  說罷不顧山勢陡峭,便要催馬向上沖去。山上又傳來孔明一聲大笑,“你如此這般,正是所謂匹夫之勇。且來啊!”遂令左右將巨木大石滾下山去。
  張郃的坐騎立刻被砸斷了腿,他只得換了坐騎,朝山麓退去。但聽聞戴陵尚被圍在蜀兵之中,他又奮勇翻身殺入重圍,救出戴陵,與其一同沿來路向魏營逃去。
  孔明事後對左右說道:“昔日我聞張飛激戰張郃,二人武藝不相上下,看得人皆驚懼。今日見之,方知魏國張郃果然名不虛傳。若留下此人,定為蜀中之害,日後必當擇機將其除掉。”
  卻說司馬懿在魏國中軍營裡得知又遭慘敗,禁不住手扶額頭大驚失色,“此次又被識破計謀,被對方搶得了先機。孔明真乃神人也!凡俗之輩如何可及?”
  他一味讚歎孔明用兵,幾乎忘了他是自己的敵人。司馬懿此時心服口服,深知自己已經完敗於孔明。然而他又思量道:“雖則一敗再敗,但孔明是人,我司馬懿亦是人,豈可如此一蹶不振!”
  司馬懿重新振作起精神,定下心來,徹夜不眠,又開始精心策劃下一步戰略。
  接戰以來連獲兩次大捷,蜀軍不僅士氣大振,更繳獲了大批武器、裝備與馬匹,而司馬懿從此卻只是固守陣地,不再輕易出戰。
  不覺過了半個月,戰事並無分毫進展,孔明臉上蒙上了一抹愁雲,“若敵人有所動作,便可伺機擊破。但其固守不出,則無可奈其何。如此下去,待到兵糧枯竭、運輸不濟時,戰局恐難免逆轉。如今卻該如何是好?”
  正當孔明召集諸營將領商討戰局時,蜀帝派費禕作為敕使從成都來到了祁山前線。
  六十四血染蒼穹
  此前街亭一役大敗,孔明引咎辭去了丞相之職。此次蜀帝派費禕攜詔書前來,正式命孔明重就丞相之舊任。
  孔明聽詔後仍然堅辭不受:“國事未成,又無大功,孔明安可複丞相之職?”
  但諸將再三規勸他道:“丞相若不肯復職,豈不寒了將士們的心?”
  孔明推辭不過,只得拜領朝命。
  將敕使費禕送返成都後不久,孔明忽然下令全軍拔營,暫且退回漢中。
  消息傳到魏軍營中,司馬懿力主謹慎,告誡諸將道:“如若追趕上去,定又會中了孔明奸計。且堅守陣地,不可輕動。”
  張郃等人按捺不住,紛紛請纓上陣:“孔明退兵,必因糧盡而回,如今正是追擊殲滅蜀軍的大好時機。”
  司馬懿不為所動,仍舊安撫諸將道:“不然。漢中去年糧食豐收,今年穀物也已到了收穫季節,並無兵糧匱乏之憂,只是運輸耗費人力時間而已。想來,孔明是要誘我出戰,方才主動退兵。且待細作探得虛實,再行定奪。”
  情報不久便陸續送進帳來:“孔明大軍撤兵至離此三十里處下寨。”
  蜀軍在三十里外駐紮十余天後,又有細作來報:“蜀軍拔營,又向遠處退兵。”
  司馬懿得到消息,對諸將說道:“果不其然。孔明每退三十里,便想方設法引我去追。此人詭計極多,倘有差池,喪我軍之銳氣,不可輕進。”
  第二天,孔明又退兵三十裡,兩天以後,細作再次來報:“蜀軍又撤兵三十里紮營下寨。”
  諸將的看法本與司馬懿截然不同,此時更迫不及待地進言道:“從孔明的撤兵方式來看,分明是在用緩兵之計。如此一面擺出交戰的陣勢,一面撤退,只不過是為了提防我軍追擊,將退兵的損失降至最低。若我軍按兵不動,眼睜睜地放走孔明,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諸將的話不無道理,張郃更是躍躍欲試,企盼前去追擊,司馬懿聞言也不禁為之心動,終於念頭一轉,對張郃說道:“既然如此,就令你率最善戰的精銳前去追擊。你在途中須紮營一夜,讓兵馬好生歇息,次日再對蜀軍發起猛烈進攻,我自帶兵馬隨後前來與你壓陣。”
  第二天,張郃引精兵三萬,如脫弦之箭,奮勇先行,司馬懿只引五千精兵,隨後進發。張郃遵司馬懿所囑,在即將追到蜀軍時,便令安營下寨,讓兵馬休整,養精蓄銳,只待明日一舉將敵人全殲。
  孔明聽殿後部隊報來魏軍的異動,心中舒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久違的一絲微笑,心中暗喜,終於盼來了魏軍的追兵。
  他當夜召集諸將,鄭重訓示:“此戰非同小可,關乎蜀國之生死存亡。必須捨命而戰,以一當十,方可克敵制勝。”
  說罷,他環視了一番在座將領,坦言道:“如今須有智勇雙全之良將,引兵迂迴至強敵背後進行截擊,何人願承擔此艱鉅重任?”
  孔明言罷,一片靜寂,在座將領竟無一人主動領受此命。
  說來也難怪,孔明已言明,非智勇雙全、膽識過人之良將,難以承擔此艱鉅危險的重任。
  “……”
  孔明的視線掃向魏延,只見魏延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就在此時,忽聽王平毅然說道:“丞相,末將願意前往。”
  孔明聞言,臉上並無笑意,他反問道:“倘若戰敗,卻當如何?”
  王平視死如歸般地答道:“末將並未思及勝敗。只是聽丞相所言,此役關乎蜀國生死存亡,末將無暇顧及個人有否勝算,唯願以一己之命報效國家。”
  “王平肯捨身親冒矢石,真忠臣也!此心可嘉,但魏兵分為兩支,前有張郃,後有司馬懿,此去無異於自投羅網。令你前去插入兩支魏軍之中,亦無兵法可依,實乃自赴死地。你真願前往?”
  “末將此心已決,願往死戰!”
  “好,那就再遣一軍與你同去。何人願做王平副將,一同前往?”
  “末將願與王將軍同去。”
  “你是何人?且報上名來。”
  “末將是前軍都督張翼。”
  “你忠勇之心可嘉,但敵軍副將張郃有萬夫不當之勇,你恐怕非其對手。”
  張翼聽得孔明此言,神色陡然嚴峻,慨然答道:“丞相何出此言?末將即使戰死亦在所不惜,如何會怕張郃?若我懼死脫逃,請斬末將之首。”
  “你既有此壯志,就令你去當副將。你可與王平各領一萬騎兵,今夜悄然按原路返回,埋伏於途中山上。明日待魏軍追兵前陣走過之後,須搶在司馬懿所率的後陣到達之前,衝入其前後兩陣之間。王平攻擊魏軍前陣張郃的後側,張翼迎擊司馬懿率領的後陣。你二人只需與其死戰,我自有別計破敵。”
  二人領命,肅立於孔明面前,慨然壯別道:“末將誓死不辱丞相之命。”說罷各自領兵悄然而去。
  孔明目送兩支人馬走後,又命令姜維、廖化各帶三千人馬,尾隨於王平、張翼之後,埋伏在戰場附近山上,待機而動。
  二人領兵出發前,孔明交與其一隻錦囊,囑咐道:“戰況危急之時,可打開錦囊,其中自有解危之策。”
  吳班、吳懿、馬忠、張嶷隨後也被召進帳來,孔明吩咐道:“你們領兵擺開陣勢,從正面禦敵。但明日魏軍想必來勢兇猛,銳氣正盛,若一味固守死鬥,恐難以持久。你們可視戰場情況,且戰且走,待到關興人馬殺到,再一起奮力回軍與魏軍死戰。”
  孔明最後將關興召來,對他命令道:“你率一支人馬,埋伏於附近山谷中,待望見我在山上舞動紅旗,再猛然衝出,與魏軍交戰。此戰非比以往,切不可掉以輕心。”
  蜀軍各部調遣完畢之後,孔明徑自入後帳歇息,次日黎明時分,便早早起身,領著左右登上山頭。只見在初升的朝日輝耀之下,低懸的雲彩被照得鮮紅。在血染大地的激戰之前,天空已經先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戰場地勢之險惡,兩軍投入的精銳兵力之多與戰鬥氣勢之旺,都預示著這一天將是決定蜀魏兩國命運的殊死決戰。
  蜀軍馬忠、張嶷、吳懿、吳班四將展開兵力,嚴陣以待,張郃、戴陵領著三萬魏兵,驟如風雨般沖向前來。
  兩軍交鋒,一進一退,反复拉鋸,殺聲震天,此時正值盛夏六月,直殺得人馬汗如水潑,山野的綠茵被雙方將士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蜀軍且戰且走,時急時緩,不久便後退二十餘里,隨即又撤至五十里外。
  魏軍從一早起便持續猛烈進攻,炎陽當空,不覺到了正午時分,人馬未曾停歇,不禁盡皆氣喘吁籲。
  就在此時,一座山頭之上忽然舞起了紅旗,那分明是孔明發出的進攻信號。
  瞬時間,“衝啊!衝啊……”早已等在山谷裡的關興,率領五千騎兵,如疾風一般,怒吼著向側翼衝殺過去。
  馬忠、張嶷、吳懿、吳班四支人馬本在且戰且退,此時也迅速迴轉身來,對張郃、戴陵的魏軍展開了猛烈反擊。
  放眼望去,血流漂杵,屍橫遍地,連兩軍的戰馬都在瘋狂地相互撕咬,山野籠罩在淒慘的血霧之中。
  蜀軍損失甚眾,魏軍精銳更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由於張翼、王平兩支蜀軍迂迴至其背後進攻,張郃、戴陵的三萬魏軍頓時面臨被全殲的危險。
  就在此時,司馬懿率領魏軍後陣趕到了。
  王平與張翼二員蜀將,本已抱定捐軀的決心,此時毫不畏懼,立即各率所部,與魏軍司馬懿、張郃死戰。
  鼓號吶喊聲震耳欲聾,氣吞山河,天地也為之黯然變色,血流染紅了戰馬四蹄,死屍壘起了座座小丘。
  “現在該是看錦囊妙計的時候了。”
  蜀將薑維、廖化眼見戰況慘烈,取出孔明授予的錦囊打開一看,只見內有一紙令狀,上面寫著:“著令你二人所部捨棄此處陣地,即刻奔襲司馬懿背後之渭水魏軍大營。”
  姜維與廖化不敢怠慢,立即領兵翻山越嶺,徑向渭水方面急進。
  司馬懿聞知姜維、廖化兩支人馬異動,不禁驚慌失措,“啊!蜀軍如此進擊,長安怎保得住!”
  他哪裡顧得上眼前的慘敗,急忙命令魏軍全線撤退,返回渭水去拯救大營。
  慘烈的一場血戰終告結束。
  入夜以後,山野草地上躺滿了蜀魏兩軍的屍體,慘淡的月光似乎也帶上了血色。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魏蜀二軍同時在慶賀自己的勝利。對陣的雙方皆傷亡慘重,顯見其戰力亦在伯仲之間。史書中雖未詳細記載,但此役魏軍陣亡將領實遠在蜀軍之上。
  戰事方停不久,一紙噩耗送到了蜀營中孔明的手裡:先前負傷返回成都的張飛之子張苞,因傷口感染並發破傷風,不治而亡。
  “怎麼?張苞也死了?”
  孔明得悉,放聲大哭,一時口吐鮮血,昏厥倒地。調養十余天後,身體狀況稍有好轉,但多年積聚的辛勞發散出來,使其再也無法恢復往昔的元氣。
  他告誡諸將道:“不必哀痛,更不可將我患病之事泄露出去。倘若被司馬懿探知我的病情,魏軍勢必又會來大舉進攻。”
  孔明遂傳下退兵號令,蜀軍當夜暗暗拔寨,一齊撤回漢中去了。蜀軍退兵五日之後,司馬懿方才得知,他痛悔自己未能把握時機,仰天長嘆道:“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凡人之智,實不能及!”
  他於是將諸將留在寨中,分兵把守各處隘口,自己班師洛陽,去向魏帝復命。
  孔明此時也返回闊別已久的成都,謁見後主劉禪之後,暫且回丞相府去養病。
  六十五長雨
  建興八年(公元230年)秋七月,曹真病癒上朝,對魏帝奏道:“國家多事之秋,臣卻臥病多時,煩聖心掛念,深感不安。如今身體業已康復,願再承當軍務,以報皇恩。”
  同時呈上奏表,力陳發兵伐蜀:“如今時值秋涼,人馬安閒,正當征伐。臣聞蜀相孔明重病在身,漢中已無精銳把守。剿除蜀逆,以絕大魏後患,此其時也。”
  魏帝看了奏表,問侍中劉曄道:“當否立即伐蜀?”
  劉曄接口答道:“若不立即伐蜀,日後必會後悔莫及。”
  劉曄退朝回府之後,文臣武將紛紛前來探詢:“風聞天子與你計議,欲於今秋興動大軍,討伐蜀國宿敵,此事當真與否?”
  劉曄一聽,笑著答道:“諸公看來不知蜀中山川何等艱險,須知以往對蜀一敗再敗,正是盲目輕敵所致。天子對此洞若觀火,豈能不知貿然發兵,必會徒然損兵折將?”
  劉曄一口否認主張發兵討蜀之事,倒像是在告誡眾人,千萬不可胡思亂想。
  聽到劉曄說的與其在宮內所言自相矛盾,廷臣楊暨心生疑竇,遂徑自入宮去直接問魏帝道:“陛下是否決定中止伐蜀?”
  “你一介書生,為何也來與朕談用兵之事?”
  “是侍中劉曄對眾臣說,陛下不會令將士去做伐蜀的蠢事。”
  “劉曄果真對汝等如此說?”
  “臣確實不曾聽錯。那劉曄乃是先帝謀士,臣等如何不信其之所言?”
  “他何出此言?”
  魏帝好生不解,立刻將劉曄召進宮來,詰問道:“你先在朕面前力主伐蜀,出宮以後又對眾人宣傳不可出兵。如此出爾反爾,究竟是何用意?”
  哪知劉曄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前次是否聽錯了?臣之想法並未改變。罔顧蜀中山川之險,貿然進兵征討,實乃徒然耗費國力,將大魏推向危境。若蜀軍前來犯界,我軍自然不得不進行抵抗,但主動發兵進攻,卻是自投羅網。”
  魏帝聽得一臉狐疑,卻無言以對,只得任其侃侃而談。待話題轉到別項事宜,侍立一旁的楊暨離去之後,劉曄方才趨近天子身旁,低聲說道:“看來陛下尚未參透兵法之玄機。伐蜀乃國事重中之重,如此機密事宜,豈可洩露與楊暨及宮中其他人等?”
  魏帝恍然大悟道:“啊!原來如此,朕以後是該多加註意。”
  適逢司馬懿自荊州回到洛陽,他也贊同立即伐蜀。他此次荊州之行,實為了解吳國動向,實地觀察令他更為確信,吳國雖然擺出助蜀反魏的陣勢,但那隻是礙於同盟條約做出的姿態,魏蜀一旦開戰,吳國絕不會出兵相助。
  魏國立刻整備兵馬,同年十月,四十萬大軍徑向蜀國劍門關逼來。魏軍號稱有八十萬之眾,如此迅速調動偌大兵力伐蜀,洛陽城上下無不為之稱奇。
  幸得此時孔明的病體已經康復。《三國志通俗演義》原書中稱其“口吐鮮血,昏厥倒地”,似乎他患了不治之症,或是病重得已至彌留境地,其實這種描述在原書中頗為常見,不過是表示病勢不輕的形容而已。
  孔明得知魏軍大兵犯境,即召王平與張嶷吩咐道:“你二人先各引一千騎去陳倉古道,憑險據守,以當魏兵。”
  二將聽了軍令,驚得面面相覷,六神無主。心想魏軍實有四十萬人馬,區區兩千騎兵如何能抵擋得住,此去陳倉無異於自赴死路。
  對於如此不近情理的軍令,王平與張嶷實在無言以對。孔明見他們沉默不語、一臉不滿,進一步說明道:“我近日仰觀天文,見太陰畢星有濃密雨氣,此乃月內必有十年不遇之大雨之兆。魏兵雖有四十萬大軍來犯劍門關,但陳倉道狹窄難行,途中多有山險之地,加之遇到大雨淋漓,如此眾多兵馬必無法前進。我軍無須大舉出動前去自受其害,此時正好以逸待勞,你二人且先領輕兵前去,待敵軍顯出疲勞困憊之態,那時再舉大兵前去掩殺,我不久也將前往漢中準備應敵。”
  王平、張嶷聞言,豁然開朗,大喜道:“末將短視生疑,還望丞相恕罪。就此告辭,定不負所望,守住陳倉道。”
  二將信心百倍地率領兩千輕騎,攜帶足夠一月有餘的糧草,前往陳倉道,擇險要高地築營據守。
  卻說魏帝冊封的大司馬、征西大都督曹真,與大將軍副都督司馬懿、軍師劉曄一起,統率四十萬大軍,浩浩蕩盪向蜀中開來。
  兵至陳倉道,見沿途村落盡被燒為灰燼,竟然連一粒穀、一隻雞也未看到。魏軍官兵感嘆道:“看來孔明早已做了周密準備,此人詭計多端,實在可惡。”
  前行幾天之後,司馬懿忽有一日對曹真、劉曄二人說道:“大軍絕對不可再向前推進了。我昨夜觀察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近日必降大雨。倘有疏虞,不僅人馬受苦,更且進退兩難。”
  “此事當真?”曹真儘管將信將疑,但見司馬懿言之鑿鑿,擔心日後真有大雨也未可知,於是當天便下令全軍停止行軍,就地紮營。
  魏軍砍伐竹木,搭建臨時房屋,紮營十幾日後,果然下起雨來。每天從黎明到日暮,一日連著一日,竟然不見消停。雨量之大更令人吃驚,世人常說“大雨如注”,但此番大雨不僅頃刻之間就淹沒了臨時房屋、糧草與各種器械,還險些將人員、馬匹沖走。無奈之下,魏軍不得不一再向高山上轉移。
  山路成河道,絕壁變瀑布,山穀不多時也化為一片湖泊,全軍上下晝夜不安,人不得睡。滂沱大雨不停地連降了三十余天,其間魏營中溺死者不斷,患病者日增,與後方聯絡斷絕,兵糧秣草耗盡,四十萬兵馬眼見得就要被困死在雨水之中。
  魏帝在洛陽聞知此事,憂心如焚,遂令築壇祭天。“乞請天帝開恩,儘速止雨賜晴吧!”然而,雨勢並無歇停之意。
  太尉華歆、城門校尉楊阜、黃門侍郎王肅等人,當初就反對出兵伐蜀,此時更以反映民意之名,上疏勸諫魏帝:“懇請陛下儘速召回伐蜀大軍。”
  魏帝別無他法,只得發出撤兵詔書。
  敕使到達陳倉之時,大雨總算停歇了,但魏軍令人目不忍睹的淒慘處境,卻使敕使潸然淚下。
  曹真、劉曄得悉天子詔令撤兵,痛哭不已,司馬懿慚愧地說道:“此番敗回,不可怨天,只怪我短視,無先見之明。如今原路返回,絕不可再折損一兵一卒。”
  他先把殿後人馬細心佈置在退水之後的山谷中,又將大軍主力一分為二,兩隊相互掩護,交替撤退。
  卻說孔明此時已將蜀軍主力派至赤坡(今陝西留壩縣北)。雨後的晚秋,晴空萬里,他神清氣爽地展開一份剛送來的情報:“魏軍疲病交加,現已陸續撤走。”
  讀完情報,孔明一改初衷,並未派大兵前去掩殺,而是斬釘截鐵地吩咐道:“如若發兵追擊,勢必會中司馬懿埋伏。此人懷必勝之心而來,自不甘因天災黯然撤走,定會企盼我軍緊追其後,以便伺機報復於我,以求挽回顏面,全身而退。倒不如且任他去,日後再做良圖。”
  六十六賭局
  魏國大軍遠去之後,孔明將八支人馬分為兩路,由箕谷與斜谷推進,意欲第四次在祁山布陣進攻。
  諸將不解為何又去祁山,問道:“去長安有數條路可走,丞相為何每次必要從祁山進攻?”
  “祁山乃長安之門戶,”孔明解釋道,“隴西諸郡倘若有兵去長安,必須經由此地。其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層巒疊嶂,地勢起伏,頗多山谷,為絕好的天然屏障,更便於伏兵於此,左出右入,乃最宜用兵之地。故欲奪取長安,不能不先佔祁山,以得此處之地利。”
  “原來如此。”
  聽完這番話,諸將方才明白,孔明雖苦戰數次未能佔領祁山,卻不改變進攻方向,執著於既定攻擊目標,原來富有更為深遠的戰略意義。
  卻說魏軍總算從險地脫身,暫時鬆了一口氣,撤退時留下的伏兵也隨後追趕上來,向曹真復命道:“我等埋伏了四天,也未見蜀軍追兵身影,故此前來歸隊。”
  魏軍又原地紮營七天,一再打探蜀軍消息,卻未能探得任何動靜。
  曹真對司馬懿說道:“看來下了一月有餘的大雨,山中小路與棧道皆已沖毀坍塌,蜀兵無法移動,或許尚不知我軍業已撤走。”
  “不然。蜀軍豈會不知我們退兵?他們必定會在我軍撤走之後出兵。”
  “何以見得?”
  “孔明此次未尾隨追擊,乃懼怕我伏兵截擊。想來他見連日天氣晴朗,已調轉方向,領兵往祁山去了。”
  “此言實難以令人信服。”
  “為何不信?他必會出兵祁山,且會兵分兩路,從箕谷與斜谷進軍。”
  “哈哈!此話當真?”
  “孔明定會如此用兵。我們若立即派出人馬,趕在蜀軍前往箕谷、斜谷的途中伏擊,正好可攻其不備,挫其銳氣。”
  司馬懿雖一力主張前去設伏,無奈曹真只是不聽。曹真堅持認為,若從常理判斷,如果孔明有意進攻,魏軍退兵之時是其最好戰機,只需率軍緊緊追趕,便可穩操勝券。孔明這等高人,此時絕不會採取進兵祁山的愚蠢戰法。
  “大都督既然不信,我看不妨如此。”司馬懿執意要去伏擊蜀軍,見曹真固執己見,最後只得說道,“大都督與我各領一軍,分頭去守箕谷與斜谷,可埋伏在狹路兩側,待蜀軍通過時進行截擊。若十日之內孔明不來,我願意登門謝罪。”
  “你打算如何前來謝罪?”
  “我願面塗胭脂紅粉,身穿女人衣衫,來向大都督賠罪。”
  “那倒不錯。”
  “但若是蜀軍果真前來進攻箕谷、斜谷,大都督又當如何?”
  “是啊,你要我如何?”
  “此乃一場大賭局,只對一方設罰,豈不有失公允?”
  “言之有理。若蜀軍真如你所說,來攻箕谷、斜谷,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御馬一匹送與你。”
  “多謝大都督。”
  “勝負未分,何以言謝?”
  “大都督此言既出,我便感到如同已經領受了兩件天子賜物一般。”司馬懿說著朗聲笑了起來。
  當天傍晚,他率軍前往祁山以東的箕谷設伏,曹真也自領一支人馬,向祁山以西的斜谷開去。
  與作戰相比,埋伏的任務更為艱苦。為了防備敵人隨時前來,必須晝夜高度戒備,片刻不得疏忽,嚴禁煙火自不必說,就是遭到害蟲毒蛇襲擾,也只能竭力忍耐,不可移動身體。
  一天,司馬懿去陣地巡視,忽然聽到一名偏將在對部下發洩怨氣:“敵人連影子也不見,我們為何要白白守在這裡?身為主將之人,只是為了打賭,便如此逞強好勝,肆意調遣眾多將士飽嚐辛苦,成何體統!”
  司馬懿回營之後,立即令左右將那名偏將帶至座前,叱問道:“剛才在埋怨的是你吧?”
  “不,小人不曾埋怨。”
  “住口!本將明明親耳聽見,你還要抵賴?”
  “……”
  那偏將嚇得不敢應答,司馬懿正色呵斥道:“本將言稱打賭,只是要激發曹真大都督的鬥志,發兵至此,絕非為了博個輸贏,你完全曲解了本將的苦心。我率眾人來此埋伏,一心只圖防範宿敵蜀國的偷襲,若能克敵制勝,既好將你們的功績奏與天子,更可使國家泰平。然而你妄出怨言,誹謗主將,渙散軍心,實乃自取罪戾!”說罷令左右將其推出斬首。
  軍中原有不少與這偏將同樣心懷不滿之人,見他的首級被懸掛於營門上,個個噤若寒蟬。全軍更加不敢疏忽大意,只得忍受埋伏的百般辛勞,一心只盼蜀軍早日前來。
  卻說魏延、張嶷、陳式、杜瓊四員蜀將,引領兩萬兵馬,取道箕谷向祁山推進。此日正行軍時,忽報率軍沿斜谷道推進的孔明派參謀鄧芝前來聯絡。鄧芝向魏延等人說道:“丞相有令,取道箕谷行軍,須格外小心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輕進,只可步步為營。”魏延、陳式聽了,認為又是生性多疑的孔明杞人憂天,於是不以為然地笑著答道:“魏軍連遭三十餘日大雨圍困,衣甲皆毀,病患無數,總算撤兵退回,豈有餘力重新出兵至此?”
  鄧芝既為孔明所遣,只得一再告誡:“丞相計無不中,謀無不成,二位將軍切不可自作主張。”
  魏延聽罷,反唇相譏道:“丞相若果真足智多謀,也不致在街亭一敗塗地了。此番我定要一鼓作氣直搗祁山,率先構築陣地,到時足下且請看丞相羞也不羞!”
  鄧芝費盡口舌再三勸諫,卻說不動剛愎自用的魏延,只得急忙趕回斜谷道,如實向孔明復命。
  對魏延的反應,孔明似乎並不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撫慰鄧芝道:“是啊,魏延近來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想必是幾番發兵徵魏,皆未占得實利,他對我失望了。今日他不聽我勸,又奈其何?”
  自慚才德不濟之餘,孔明又進而說道:“昔日先帝曾經說過,魏延雖然勇猛,但素有反骨。我並非對此不知,只因憐惜其勇,才一直用至今日。如今看來,若不除其,久必生患。”
  二人言談之間,快馬送來急報:“昨晚在箕谷道上,我軍前陣陳式中了敵軍埋伏,所率五千兵馬大部被殲,現僅存八百餘人,緊隨其後的魏延人馬正在苦戰。”
  孔明不禁搖頭嘆氣,大為惋惜,隨即命令鄧芝道: “你速再去一次箕谷,好言撫慰陳式,以防其懼怕承擔罪責,鋌而走險,臨陣叛變。”說著急忙將應對之策仔細曉諭鄧芝。
  將鄧芝派往箕谷之後,孔明雙眉緊皺,閉目沉思良久,方才睜開眼睛,吩咐左右:“傳馬岱、王平、馬忠、張翼即刻進帳聽命!”待四將來齊,孔明分別授予秘策,令他們立即拔營出發。
  他又將關興、廖化、吳懿、吳班召進帳來,面授機宜,隨後,便自己親率大軍,大張旗鼓地向前挺進。
  再說魏國大都督曹真領兵來到斜谷道埋伏下來之後,已經等候了整整七天,卻未見到蜀軍踪影,心中不免暗自高興,以為與司馬懿打賭勝局已定。他此刻最在意的,與其說是蜀軍,不如說是司馬懿,確切地說,他是更在意自己的顏面。
  “如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5
果此次打賭贏了,司馬懿豈不無地自容?到時定要讓他面塗胭脂紅粉、身穿女人衣衫來向我賠罪。”曹真浮想聯翩,自我陶醉,心中不覺感到陣陣快意。
  就在前來埋伏接近十天的時候,細作前來報告:“前面山谷裡,間或有蜀軍出沒,兵力不詳。”
  曹真得悉,並不將其放在心上,“不過幾個蜀兵,有何大驚小怪?”遂撥出五千人馬,令大將秦良領兵前去堵住谷口,“只要十天一過,我便賭贏了。最後這兩天,不必揚旗擊鼓,只需堵住山谷出口即可。”
  秦良奉命前去把守谷口,向山谷中一看,見谷裡的蜀軍人馬不少,且越來越多,就像四面山上的溪流不斷湧到谷中一般。秦良急忙令士兵豎起軍旗,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如此一來,從當晚開始蜀軍果然逐漸退去,儼然是懼怕魏軍,準備改道而行。天亮時,秦良一看蜀軍正在撤退,哪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立即揮兵進行追擊。
  在山谷裡追了五六里,來到一片盆地,前邊的蜀軍卻不見了踪影。秦良喘了口氣,不屑地笑道:“看上去煞有介事的一支軍隊,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話音未落,四方驟然響起震天的吶喊與鼓號聲,無數箭弩疾風驟雨般向秦良的五千人馬射來。
  戰馬揚起漫天煙塵,由遠而近的戰旗上,赫然繡著蜀將吳班、關興、廖化的大名。
  魏兵嚇得魂飛魄散,四處奔逃,但這山間盆地的出口早被蜀軍堵得嚴嚴實實。秦良拼死突出包圍,正欲逃走,卻被緊追上來的廖化一刀斬於馬下。
  此時,山上傳來孔明與其左右的呼喊:“放下盔甲武器!投降者免死!”
  須臾之間,繳獲的武器軍旗堆成了小山,丟盔卸甲的魏兵垂手低頭,等待蜀軍發落。
  孔明下令將魏軍死屍拋向深谷,又讓蜀軍將士換上魏軍的衣甲、裝備,過不多時,一支人馬全部裝扮成了魏軍。
  魏軍大都督曹真完全不知就裡,他得到一名自稱秦良部下的傳令兵送來戰報:“昨日在山谷里活動的敵人,已被我設計全部殲滅,請大都督放心。”
  過不多時,又有一名司馬懿派遣的信使前來,這位真正的信使帶來了司馬懿的口信:“蜀軍先鋒陳式率四五千騎進抵箕谷,業已被我軍殲滅,大都督在斜谷方面情況如何?”
  曹真不言實情,信口謊稱道:“斜谷方面未見蜀軍一兵一卒。你可轉告司馬懿,這次打賭我贏了。”
  到了第十天,曹真對幕僚說道:“司馬懿不願輸給我,才派人來打探,因為他也無從知曉蜀軍是否到過箕谷。今日時限已到,我總算贏了司馬懿,此番定要讓他面塗胭脂紅粉、身穿女人衣衫來向我賠罪。”說完,與眾將一起哄笑起來。
  正當曹真與左右歡鬧之時,一陣鼓角聲傳進帳來。曹真走出帳外去陣前一看,只見旌旗招展,隊列整齊,看那旗號,是秦良的人馬回營來了。
  隊伍中有人揮手向曹真致意,曹真不疑有假,也同樣揮手以示歡迎。哪知隊伍來到數十步遠時,來軍忽然一齊挺槍衝殺過來。
  “那就是魏軍大都督曹真!”
  “不要放跑了曹真!”
  曹真驚得魂不附體,轉身便向營中逃去,哪知幾乎就在同時,魏軍營後也冒出一團沖天大火。此時鼓聲越敲越急,只見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從營前,馬岱、王平、馬忠、張翼從營後,一齊趁著火勢向營中殺來。
  死屍焦味中夾雜著血腥,到處是遭到踐踏的傷兵哀號,就連大都督曹真也不知能否逃生,魏軍的慘狀令人不堪忍睹。正因為蜀軍有備而來,指揮得當,才殺得魏軍措手不及。
  曹真歷盡艱險,好不容易逃出營來,死死趴在馬背上,只顧揮鞭打馬逃命,馬鞭幾乎都打斷了。
  蜀軍見其逃跑,猶如獵人抓野兔一般,緊隨其後,不停放箭,追趕不捨。就在曹真命懸一線之際,山後不知何處忽然衝出一彪人馬,將他救了出去。待曹真回過神來,定眼一看,方知自己已安然處在司馬懿人馬的保護之下。
  司馬懿不懷好意地問候道:“大都督別來無恙?”
  面對司馬懿嘲諷的目光,曹振羞得無地自容,他詫異地反問司馬懿:“你遠在箕谷,何以知我戰敗,會來此地救我於危急之中?我現在仍像做夢一般,不知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大都督理應知道蜀軍定會來犯的啊。”
  “實在慚愧,失敬!失敬!這次打賭,我確實輸了。”
  “用兵之事,談何輸贏?我派信使來此時,大都督告以斜谷未見蜀軍一兵一卒,並無異狀,我心想大都督若真以為蜀軍不會至此,則孔明必會暗中前來劫寨,因此急忙翻山越嶺,前來接應。”
  “玉帶與御馬我會親手奉送,此事還請勿再提起。”
  “我司馬懿豈敢奪天子御賜之物!大都督不必在意賭局輸贏,從今以後,還請多為國事操心為盼。”
  曹真慚愧難當,不久便將營地移至渭水之畔,從此以後,羞恐交集,憂鬱成疾,臥床不起,再也無法去陣前指揮兵馬。若說曹真終於病倒是因為司馬懿的冷嘲熱諷,或許也不為過,因司馬懿素來舌如刀劍,不時便會傷人。
  卻說孔明按照預定布陣於祁山後,賞功罰過,犒勞三軍,營中上下無人不服。他最後將陳式與魏延當著諸將召近前來,正色問道:“我派鄧芝前來傳令,告誡你等嚴防敵人伏兵,你二人為何藐視軍令,折損如此眾多兵馬?”
  陳式與魏延面對質問,互相推諉,俱不敢承擔責任。孔明聽完二人自辯,厲聲罵道:“若無魏延領兵支援,你陳式與那些殘兵豈能保住性命?魏延救了你,你反將罪責推與他,真是卑鄙至極!”
  說罷,令左右將陳式推出斬首。
  然而孔明並未斥責魏延,他明知魏延有反骨,但考慮到當下國家危難,正是用人之際,因此姑且留下了魏延一條性命。蜀國的良將比魏國少之又少,孔明此時不能不將這難言的苦衷深深咽進自己肚裡。
  六十七八卦陣
  魏軍前臨渭水,蜀軍背靠祁山,二軍對峙,轉眼之間,已經入秋。
  孔明一日來到陣前,眺望魏營之後,喃喃自語道:“看來曹真的病越來越重了……”
  魏軍大都督曹真自從斜谷戰敗之後,便不斷有他染病臥床的傳聞,但眾人不解的是,孔明是如何得知他日益病重的?對於帳下左右的疑惑,孔明解釋道:“若曹真僅僅偶染微恙,理當即刻回長安。如今他仍留在渭水營中,對病情秘而不宣,必是因為病重,深恐影響士氣,引發軍心動搖。”
  解釋完後,孔明繼續說道:“如果事實正如我所推測的那樣,十日之內,曹真必會病歿,到時你們不妨且去打探一下。”
  他隨即寫就一份戰表,措辭極為尖刻犀利,派遣軍使,送去魏軍大營中遞交給曹真。
  魏軍大都督曹真並未應戰,孔明下的戰表猶如石沉大海一般。七天之後,便有細作回到蜀營中禀報:魏軍營中走出打著白色旗幡的隊列,推著一輛黑布覆蓋的靈車,在騎兵護衛之下,悄然向長安方向匆匆遠去。
  孔明肯定地說道: “既然有靈柩送往長安,必是曹真已死。”
  他隨即訓誡諸將:“不久以後,魏軍定會集結兵力,前來猛烈進攻,必須嚴加防備,萬萬不可大意。”
  卻說此時魏軍營中上下都在盛傳,是孔明用一紙戰書殺死了曹真。曹真本已重病在身,讀了孔明下的戰書後,心中又氣又惱,病情驟然加劇,不久便一命嗚呼了。
  此事傳到魏國宮中,魏帝與各皇親國戚怒不可遏,早日報仇雪恨的輿論日甚一日,魏帝催促司馬懿討還血債的一道道出兵敕命,也不斷送至前線。
  這一天,司馬懿終於令人將應戰書送到蜀軍營中,作為對孔明前次挑戰的回答:“曹真雖亡,司馬懿尚在。曹真喪禮昨日已畢,我軍明日出兵,請來陣前決一死戰。”
  孔明讀完應戰書,微微一笑,他未寫回信,只對魏國軍使說了一句:“請轉告司馬懿,明日陣前恭請賜教。”隨即令人將其送出軍營。
  巍巍祁山高入雲巔,悠悠渭水靜靜流淌。秋八月的這塊大地上,兩支大軍各自展開了威武的戰陣。
  兩軍相迎,先隔河以弓箭射住陣腳,隨後鼓角大作,三通鼓罷,魏軍陣中門旗大開,司馬懿在眾將簇擁之下,策馬來到水邊。他舉目望去,只見孔明手搖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正徐徐趨近前來。
  司馬懿大聲喝道:“孔明!你這自不量力的南陽耕夫,為何不識天數,一再興師侵界,荼毒我無辜百姓?今日你若不省心改過,我定叫你屍腐祁山之野,與飛鳥野獸做餌食!”
  孔明聽他說罷,反唇相譏:“說話的可是司馬懿?你這等鼠輩,以前不過在魏國書庫裡啃過幾本兵書,今日便也敢頭頂戰盔,來陣前說長道短,豈不笑煞人也!我孔明受先帝託孤之重,誓與曹魏逆賊不共戴天。多年以來,我不求暖衣飽食,夢寐之中亦不忘秣馬厲兵之事,一心只想誅滅叛國逆賊,恢復漢室正統。只知追名逐利的無恥之徒,如何配與我在此辯論天下大事!我如今率天兵至此,你這群烏合之眾,還不早早棄甲投降?”
  “你這巧舌如簧的南陽耕夫,不要光說大話!還是放出兵來與我一戰,頃刻便知誰是正統天兵,誰是烏合之眾。”
  “那有何難?只是對戰亦有明暗之分,不知你願擺開陣勢明戰,還是設計鬥智暗戰?”
  “就與你擺開陣勢,堂堂正正地明戰!”
  “明戰亦有三法,或派出大將相鬥,或佈出兵陣互破,或發出大兵對攻。”
  “先與你鬥陣法吧!”
  “若你鬥陣失敗,卻當如何?”
  “今日且與你約定,我若敗在你手下,從今誓不再統兵領軍!你若無法破我兵陣,且早早引兵返回蜀地,爾後不可再犯我魏境。”
  “好!一言為定。”孔明遂請司馬懿先布陣。
  司馬懿調轉馬頭,馳回中軍,揮起一面黃旗,左右魏軍隨旗而動,擺出一個陣勢,調兵遣將完畢,他又策馬來到陣前。
  “孔明,你可識得我這兵陣?”
  “真是笑話!這種陣勢,休言我手下的大將,就是蜀軍的普通兵士,也知道它叫'混元一氣陣'。”
  “說得不錯。那麼請你也佈出兵陣,讓我司馬懿領教領教。”
  孔明令將四輪車推回中軍,只把羽毛扇舉起輕輕一招,遂又回到陣前,“司馬懿,你可見過這種兵陣?”
  “你是在與我兒戲?這種'八卦陣'何人不曉?”
  “既知它叫'八卦陣',不知能否將它破掉?”
  “破此'八卦陣',豈非易如反掌?”
  “那請你只管來破!”
  “我既知此陣如何布成,豈會不知破陣之法?你且看我如何將其破掉!”
  司馬懿回到本陣中,喚戴陵、張虎、樂綝三將近前,仔細吩咐道:“孔明現在布下的'八卦陣'共有八門,依次喚作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其中的開、休、生之三門為吉門,傷、杜、景、死、驚之五門皆為凶門。只要從正東的生門、西南的休門、正北的開門打入,便可攻破掉此陣,使我軍獲得大勝。你等只需小心在意,按我所說去攻即可。”
  魏軍陣中鳴響激勵人心的鼓號,三支人馬從三處吉門開始朝八卦陣中猛攻,但隨著孔明手中羽扇的揮動,八卦陣形立即云譎波詭地變化起來,無論向何處進攻,都似在衝撞蜀軍連綿不絕的城牆,魏軍始終無法找到能夠突進陣內的縫隙。
  過不多時,魏軍逐漸被重重疊疊的蜀軍分隔開來,戴陵、樂綝與六十餘人雖然奮力衝入蜀軍陣中,卻被亂箭射得七零八落,無法相顧,魏兵哀號不絕,只感到愁雲漠漠,慘霧濛濛,如同被捲進旋風中一般。
  待他們回過神來,蜀軍早已包圍上來,樂綝、戴陵及手下六十餘人,只得聽任蜀軍解除自己武裝,被五花大綁帶到孔明面前。
  孔明從四輪車上掃了他們一眼,說道:“這種結果勢在必然,不足為奇,我且放你們回魏營去。到了營中轉告司馬懿,他讓你們用如此拙劣的戰術,如何破得了我的八卦陣?還是請他再讀些兵書,多長長見識吧。”
  戴陵、樂綝羞愧難當,只顧低著頭,不敢抬眼直視。
  孔明又說道:“你等今日踏入我的陣中,實在令人掃興。若為此便取了你們性命,顯得我不夠大度,但就此不了了之,又無法讓你們吸取教訓。”
  遂令剝去這六十餘人的衣服、盔甲,將黑墨塗在他們臉上。這些赤身露體的俘虜,在蜀軍士兵的嘲笑聲中,被轟出蜀軍陣地,徒步回魏軍營中去了。
  司馬懿望著狼狽回營的部下,不禁怒火中燒。他當然知道,孔明對樂綝、戴陵這些人的侮辱,更是對自己的嘲弄。自從來到祁山前線以後,自己隱忍良久,只待伺機一舉擊敗孔明,從不為圖小利而輕易出戰,豈料今天一遇孔明,竟蒙如此奇恥大辱,今後將有何顏面去見魏國君臣百姓!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唯有率領全軍,去與孔明拼個魚死網破。他憤然拔劍在手,親自催督百餘員驍將,率領麾下數万人馬,向蜀軍發起了猛烈的總攻。
  兩軍才交手,忽然魏軍陣後鼓角齊鳴,喊聲大震,司馬懿聽來不像是自己軍隊的鼓角,回頭一看,只見兩隊兵馬揚起滾滾沙塵,正向自己衝殺過來,領軍的正是蜀軍大將薑維與關興。
  “大事不好!”
  司馬懿驚叫一聲,立即命令殿後部隊回頭應戰,然而兩隊不知何時迂迴到背後的蜀軍,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
  六十八掘灶
  這次會戰,魏軍十傷六七,以司馬懿的一敗塗地而告終。此後,魏軍只是守在渭水陣地之中,再也不敢貿然行動。
  孔明亦將人馬全部收回至祁山營中,再三告誡將士,打了勝仗,越發不可得意忘形,放鬆警惕。他本想乘勢進擊長安、洛陽,實現恢復漢朝一統的夙願,卻因軍中一件突發的小事,使自己統一天下的大業嚴重受阻。
  後方負責糧米秣草運輸的李嚴,遣人從永安城將兵糧送往前線來。那負責押運的都尉名喚苟安,本就嗜酒,更兼途中頻頻尋歡作樂,以致逾期十天,方才到達祁山。
  “見了丞相如何解釋才好?”苟安自知難逃問責,一路上早已想好瞭如何撒謊。來到營中見了孔明,便大言不慚地撒起謊來:“小人在運糧途中聽說,我軍與魏軍正在渭水兩岸激戰。因怕遇見敵軍,兵糧被奪了去,所以特地蟄伏於山中,待到戰火停歇以後,才敢出山趕往營中來,故而耽擱了十日。”
  孔明不待他說完,便嚴厲呵斥道:“所謂軍糧,乃是士兵吃了要去作戰的糧食,因而運糧本身也是作戰。你只顧個人安危,怯戰逃逸,誤了時限,如此大罪豈能饒恕!你說的是否是實話,問問自己的肌膚便知,那是貪食酒肉才會變得如此鬆弛,你何曾蟄伏山中受過風餐露宿、日曬雨淋之苦?軍中專以糧為大事,誤了三日,罰以勞役,誤了五日,便該處斬。今天你即使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法推卸罪責。”
  就在苟安被行刑武士押往帳外,即將正法時,長史楊儀聞知苟安要被斬首,急忙趕到孔明帳中勸諫道:“丞相震怒實在情理之中,但這苟安乃是李嚴心腹之人,今日將他斬首,只恐於李嚴處不好交代。想那蜀中籌措錢糧之事,皆由李嚴承當,若此人與丞相之間生出芥蒂,難免影響將來後方與前線之關係,進而對我軍戰力產生影響。望丞相還是寬大為懷,饒苟安不死。”
  孔明強忍著心中的不快,默默地聽著。他素來極為註重軍紀,前次街亭之役以後,為了嚴肅軍紀,即便對自己頗為器重的愛將馬謖,也只能揮淚將其斬首,而今為了確保通暢的後援,他卻只得違心地網開一面。
  “暫免死罪,但不可不罰,打八十軍棍,令其記取教訓!”
  楊儀頗為體諒孔明的苦心,他深深道謝之後,退了下去。
  苟安多虧楊儀說情,雖然挨了八十軍棍,卻總算保住了性命。但他不思楊儀救命之大恩,亦不感孔明饒命之仁德,反而懷恨在心,竟連夜逃出了蜀營。
  苟安帶著五六名親隨,偷偷渡過渭水,徑奔魏軍陣營中投降。司馬懿聽他跪在面前說盡孔明壞話之後,懷疑地註視著他說道:“你說的話聽來似乎不假,但我難以現在就相信你,誰知這是不是孔明又要引我去鑽的圈套?倘若你真想效忠魏國,便請為我乾一件大事。成功之後,我會奏明天子,保舉你擔任顯赫官職。”
  苟安一聽,急忙再次拜倒在地,“一定辦到。大人如此慷慨,我無論何事都願幹。”
  司馬懿當下教給苟安一條計策。
  未過多久,苟安經過化裝,又回到了蜀國。他到成都後,花費大量金錢組織間諜網,大肆散佈誹謗孔明的謠言。這一惡劣的行動立竿見影,蜀中朝野逐漸改變了對孔明的看法,輿論開始對他進行懷疑、抨擊。
  不僅是成都城裡,蜀宮之中不知何時也開始流傳謠言,說孔明不久後要在漢中自立一國為王,甚至有些上層人士也在添枝加葉地說:“孔明手握軍權,一聲令下,便可取蜀而代之。他到處對人抱怨蜀帝昏庸無德,一心只圖自己當皇帝。”
  其實宮中的傳言均出自一名宦官之口,那宦官經不住苟安引誘,已經被他收買,成了苟安在宮中的間諜。
  各種謠言越傳越盛,最後連蜀帝劉禪也被謠言所惑,他派出敕使,持節來到祁山前線營中,向孔明宣讀詔書:“朕有重大機密事宜欲問丞相,著即返回成都。”
  孔明接到詔命,仰天大哭,嘆息不止,“天子尚且年幼,定是受了佞臣蠱惑。如今戰局於我方有利,不日便可奪取長安,此時召我撤兵,難道是天命注定蜀國未到開運之時?我如抗命不回,那班佞臣更可抓住把柄,陷我於不義;若奉命捨棄此地而退,魏國定會乘機強化防備,我日後必再難得機會出兵祁山,更不消說攻取長安、洛陽了。”儘管滿臉傷痛,不忍離去,但君命不可違背,孔明只得即日下令撤退。
  姜維憂慮地問道:“大軍撤退時,如何防備司馬懿的乘勢追殺?”
  孔明佈置道:“此次撤軍,可兵分五路,各自擇道而行。今日退兵之時,假如營內有一千士兵,就令他們掘兩千個灶坑;明日拔營前,掘四千個灶坑;後日離開宿營地前,掘六七千個灶坑;第四日出發前,再掘一萬個灶坑;每日退軍,依此法添灶而行。”
  “當年孫臏戰龐涓時,每次增兵,都令士兵少掘灶坑,用此添兵減灶之法瞞過龐涓,終於獲得大勝。今日丞相撤軍,何故減兵之時反而增灶?”
  “我不過是反用孫臏之計而已。須知若要戰勝通曉兵法之人,使用與其所知兵法相反的策略,也是一種戰術。司馬懿心中疑我有伏兵,定命人於舊營內數灶坑,見每日增灶,則不敢再派人馬來追。”
  蜀軍於是兵分五路,開始陸續撤軍。不出孔明所料,司馬懿懷疑蜀軍沿途埋有伏兵,果然未敢立刻前來追擊。
  但根據魏軍細作報告,蜀軍似乎並未留有伏兵,司馬懿遂令部下穩紮穩打,緩緩推進。魏軍每到一處蜀軍撤離的宿營地,都仔細察看所留痕跡,發現灶坑數目逐日顯著增多。灶坑數量不斷增加,自然意味著兵員越來越多。
  司馬懿逐一親自檢視之後,考慮再三,為慎重起見,終於決定不再追擊,“蜀軍越向後撤,殿後兵力反而越多,如此看來,孔明並非單純撤退,若追上去,不知會遭到何等反擊。我將苟安派去成都散佈謠言,已經大功告成,使得孔明撤軍回蜀,如今不必再去畫蛇添足。”
  孔明大軍悠然撤退,未受任何損失,安全回到了蜀中。司馬懿事後才從來自四川的旅人口中得知,那些逐日增多的灶坑,都是孔明布下的迷陣。
  他聞悉後並未後悔,而是說道:“若是輸給其他對手,自然是奇恥大辱,但敗在孔明手下,卻也無話可說。他的謀略,我確實望塵莫及。”
  六十九麥熟時分
  孔明一回到成都,立即入朝禀奏後主劉禪:“陛下究竟有何大事,突降聖旨,如此緊急將微臣召回成都?”
  後主聽到的傳聞原本就是捕風捉影,並無任何實據,被孔明一問,呆呆地看了他許久,不得不答道:“並無大事,只是朕久未見相父之面,心中甚為思慕,故特將你召回成都來。”
  孔明聞蜀帝如是說,正色追問道:“此非陛下本意。想來陛下是聽了宮內奸臣讒言,言微臣有異心,才降詔的吧?!”
  後主被孔明問得默然無語,許久才悔恨地答道:“如今見了相父之面,心中疑團頓時冰融,一切都是朕的錯,當初實不該妄下此詔。”
  孔明退朝回到相府,立即令人去調查宮內宦官的言行。那幾個趁孔明出師在外散佈謠言誹謗孔明的宦官,不過多久便都被孔明手下帶到了相府之中。
  孔明對他們質問道:“你們既任後方輔佐君王之要職,本應致力於安定國內局勢,激勵民眾鬥志,為何反而率先散佈子虛烏有的流言,惹得朝野人心惶惶?”
  一名宦官頗有悔意,坦白道:“我是因為感到只要戰爭結束,生活便會輕鬆安逸,市道也會重現往日鶯歌燕舞的榮景,所以才……”
  “哎,淺薄短視之輩!”孔明痛心疾首,慨嘆不已,對這種鼠目寸光的小人之見感到可憐。
  “倘若朝野上下都持這種想法,即使蜀國想要避戰,也無法得以安生度日。魏國會興兵前來進攻,吳國也會乘機侵界作亂,到時不管你們意願如何,魏吳兩國既已打上門來,大戰必會在蜀國境內進行,且蜀國必定落敗,國家之損失將百倍於今日之祁山之戰。不僅如此,包括你們在內的蜀國子民,將飽受魏吳大軍掠奪蹂躪家園之苦,百姓將永遠淪為吳國的牛馬、魏國的奴隸,終生被其凌辱驅使。眼下這種暫時的不便與那種亡國的災難相比,你們究竟願過何種生活?”
  宦官們都被孔明說得低頭不語,再也說不出話來。
  “無風不起浪,此時流傳這種離間朝廷、軍隊、民眾的謠言,看來乃是敵人有意為之。此謠言究竟為何人散佈?你們是從何處聽來的?”
  逐一追查下去,謠言源頭最後終於水落石出,原來就是被孔明處罰的兵糧押運官苟安。
  派人前去緝拿,然而為時已晚,苟安聽到風聲,已經逃往魏國去了。
  孔明召集百官,披露事實,以正視聽,又深責蔣琬、費禕等重臣未能覺察奸邪,規諫天子。肅清謠言之後,便重振精神,前往漢中。
  由於連年出師征戰使得蜀軍兵馬疲憊,孔明此番將全軍一分為二,只帶一半兵力前往祁山,另一半留守漢中。又定下以一百天為期,前後方兵馬循環輪換,如此一來,便可使軍隊始終保持充沛的戰力與高昂的士氣,以利徐徐而進,連續攻擊。
  蜀國建興九年(公元231年,亦即魏國太和五年)早春二月時節,洛陽城裡又收到了前方告急的戰報,魏帝曹叡獲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馬懿進殿,委以軍政大權,“如今能抵擋孔明的,除你之外,已別無他人。望你承擔此重任,竭力為國分憂。”
  “曹真大都督業已仙逝,微臣願盡一己之力,剿除寇賊,以報陛下厚恩。”
  司馬懿領命之後,立即前往長安,調兵遣將,佈置魏軍迎戰。他先令左將軍張郃為先鋒,又令郭淮統領隴西各郡守備人馬,自己隨後率領中軍,在左右兩翼與前後兩軍的護衛下,大舉進發到渭水之畔,布下了兵陣。
  渭水流暖,祁山霞紅,春日遲遲,萬籟俱寂,對峙的魏蜀兩軍也久未響起戰鼓。
  一天,司馬懿召張郃進帳說道:“想來孔明又在受糧食短缺的困擾。如今隴西地區小麥漸熟,他必會暗中派兵前去割麥,以此充當兵糧。”
  “所言甚是。隴西小麥產量巨大,蜀軍若去割麥,兵糧之憂立時便可化解。”
  “你且留在渭水與祁山蜀軍對峙,我自帶兵前往隴西,定不能讓孔明的陰謀得逞。”
  司馬懿佈置完畢,只給張郃留下四萬人馬防守渭水陣地,自己率領其餘兵力,往隴西而去。
  他的直覺頗為準確,此時孔明為了奪得隴西小麥,已經用重兵包圍鹵城,迫使城內守將投降。
  孔明問降將道:“何處小麥現在已經成熟?”
  “今年隴上小麥熟得較早,且其質地也屬上乘。”
  孔明聞言,即留張翼與馬忠駐守鹵城,自己領著其餘兵馬,往隴上開進。
  行不多時,前軍哨探前來回報:“隴上去不得了,那裡已駐滿魏軍兵馬,遠遠還望得見司馬懿的中軍大旗。”
  孔明咂舌嘆道:“我軍如此機密離開祁山,司馬懿竟然預知我們此行是為割麥而來。如此看來,他已做好萬全準備,若以尋常戰法,恐難以取勝。”
  孔明沉思之後,當晚沐浴更衣,令人推出四輛完全相同的四輪車來。並將三名大將召進帳內,低聲吩咐良久,方讓他們陸續走出帳去。最先退出帳外的是姜維,他回營時,推走了一輛四輪車。第二個出帳的是馬岱,他也推走了一輛四輪車。第三個出來的魏延,與前二將同樣,也推著一輛四輪車回營而去。
  剩下的一輛四輪車靜靜地放在星光下,不久之後,孔明走出帳來,自己坐了上去,只聽他喝問道:“關興,你可準備妥當?”
  “早已準備完畢!”隨著遠處一聲回答,只見關興領著一隊裝束古怪的人馬,迅速向四輪車前跑來。
  二十四個精壯的推車兵士侍立在四輪車兩側,他們身著黑衣,赤裸著雙腳,披散著頭髮,手中各執一柄利劍。另有四個同樣裝束的武士,舉著北斗七星皂幡,站在四輪車前。五百名鼓手跟在車後,千餘騎護衛手持長槍,分為數組,如同群星般拱衛在四輪車周圍。
  孔明的裝束也與平時迥異,他頭上未戴綸巾,代之以華麗的簪冠,身著雪白衣袍,佩劍柄上的鑲金嵌玉在夜光下燦燦發光。
  關興與幾個親兵均扮作神話中的天蓬元帥模樣,一個個身著紅底錦緞戰袍,策馬奔馳時,猶如一團團火球飛舞,怪異萬端。
  這支裝束古怪的人馬疑似從天而降的天兵神將,趁著夜色悄然離開營地,向隴上進發。
  孔明領著這支隊伍出發不久,又有三萬步兵尾隨而來。他們人手一把鐮刀,顯然是要趁隙割取小麥運往後方去的。由於未按平日行軍隊列前進,從旁看來,也顯得頗為怪異。
  卻說魏軍的警戒哨兵看到孔明那支古怪裝束的人馬,不知是人是鬼,驚得連滾帶爬回營去報告。
  司馬懿聞報,不屑地笑道:“什麼?真的是天兵神將來了?”他隨即上馬,親自來到陣前看個究竟,此時已是深夜丑時。
  七十北斗七星旗
  無邊無際的黑色曠野之上,滿天星斗閃爍著慘淡的寒光,陰森森的夜風掠過面頰,不禁讓人感到寒氣徹骨。
  “妖氣果然沉重。”
  司馬懿凝目向遠方望去,只見一輛四輪車,乘著陰風漸行漸近。車旁簇擁著二十八個黑衣猛士,個個披散著頭髮,赤著雙腳,手持長劍。北斗七星旗飄揚的車前,幾個如火球般閃動的紅袍武將叱吒而來。
  “是孔明!”
  司馬懿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四輪車,儘管夜深天黑,距離尚遠,但端坐車上的人白衣簪冠,無疑正是諸葛孔明。
  “啊,哈哈哈!”
  司馬懿突然放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5
  兩千鐵騎頓時齊聲吶喊,勇猛地向前撲去。只見孔明的四輪車忽然停了下來,在二十八個黑衣人與紅袍武將簇擁下,打著北斗七星旗轉身就走。
  “逃跑起來倒快。看你往哪裡走!”
  魏軍騎兵呼喊著催馬追去,但說來奇怪,無論他們如何奮力急奔,卻總也追趕不上。眼前陰風習習,冷霧漫漫,白濛濛的妖霧中,孔明四輪車的黑影時隱時現,但魏軍追得戰馬氣喘吁籲,騎兵個個汗流浹背,雙方的距離卻絲毫不見縮短。
  “奇怪!已經急急趕了三十里,看著就在眼前,為何追不上?”
  “孔明的四輪車明明推得不快啊!”
  “如此下去,還要追到幾時?”
  魏軍騎兵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勒住戰馬,不再追趕。
  哪知方才停歇下來,孔明便調轉車頭,領著裝束怪異的人馬,徐徐迎上前來。魏軍遠遠望見,頓時又精神抖擻地吶喊起來:“這次看你往何處逃!”
  見魏軍又來追趕,孔明再次調轉車頭,領著人馬,不緊不慢地悠然而去。
  魏軍騎兵又追趕了二十餘里,兩千人馬俱已上氣不接下氣,孔明四輪車卻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
  “此事看來頗為蹊蹺。”
  魏兵不知所措,不禁又停止追擊,躑躅不前。待司馬懿自引一軍來到,聽諸將細說經緯,方才恍然大悟:“孔明善用奇門遁甲之法,能驅六丁六甲之神。他今日用的乃是六甲天書之縮地法,若再追趕下去,難免被其誘至冥暗險地,全軍有去無回。眾軍不可再追,立即撤回營地!”說罷急忙撥轉馬頭,帶領全軍撤退。
  忽然,西邊山上戰鼓大震,司馬懿愕然抬起頭來,透過夜色望去,只見星光之下,一彪兵馬正如疾風般殺來,二十八個黑衣武士簇擁著北斗七星旗,那如火球般一馬當先的,正是一位身著紅色戰袍的武將。
  轉眼間兩軍接近,那二十八個黑衣武士,個個披頭散發,手持利劍,赤著雙腳,端坐在四輪車上的人白衣簪冠,正是方才久追不上的孔明。
  “啊呀!孔明怎麼在這裡?”
  司馬懿見手下將士露出怯意,急忙率先策馬領兵衝殺上去。蜀軍見他衝來,轉身便退,司馬懿揚鞭策馬,窮追不捨,哪知又追了二三十里,仍如先前一樣,絲毫無法近前。
  “怪哉!此必神兵也!”
  司馬懿追得人疲馬困,正欲領兵返回,只見另一邊山後又殺出一支怪異裝束的人馬,二十八個黑衣武士打著北斗七星旗,推著一輛同樣的四輪車漸漸迫近前來。
  是人還是鬼?眼前這一切是否在做夢?魏軍士兵駭然戰栗,無人敢上前迎敵。
  “撤退!立即撤退!”主帥司馬懿也被嚇得魂飛魄散,只顧狼狽逃竄。
  豈料逃不多遠,前方漆黑的曠野中又傳來車輪聲與迎風招展的旌旗聲。司馬懿驚得睜圓雙眼朝前望去,只見二十八個黑衣武士打著北斗七星旗,推著四輪車,車上端坐著孔明,與此前見到的情景無異。
  “究竟哪個是孔明?蜀軍到底有多少兵力?”
  司馬懿與數千魏兵恍如在做噩夢,整夜東奔西逃,直到黎明時分,方才精疲力竭地逃進上邽城裡。
  魏軍當天抓到一名掉隊的蜀兵,審問之後,才知他是被派來收割小麥運往鹵城去的。司馬懿如夢初醒,“看來孔明已乘昨夜之亂,把小麥都割走了。”
  他繼續審問那名蜀兵,終於弄清,原來昨夜裝束怪異的人馬中,確有一隊為孔明親自所率,另外三隊天兵神將護衛的四輪車上的則不過是姜維、魏延、馬岱偽裝的假孔明。
  “今日總算領教了孔明的縮地之法。他事先準備了四支同樣裝束、推著同樣四輪車的人馬,被我追趕時,便專揀崎嶇草深的山路逃逸,離我近者擇機遁身於歧路,離我遠者現身引我繼續深追,就是不斷用此種替身的交互現形,障我眼目,將我引入險境,諸葛孔明果然是足智多謀啊!”司馬懿對孔明的用兵之道不得不甘拜下風,遂下令堅守上邽城,不得輕易出兵迎敵。
  然而副都督郭淮卻頻頻敦促司馬懿發兵進攻:“我已令細作探得鹵城中詳情,孔明雖然故弄玄虛,擺出駭人氣勢,其實兵力少得出奇。我們如舉兵前去包圍,定可甕中捉鱉,將孔明手到擒來。”
  司馬懿前幾日兵敗後,正苦於無良策扭轉頹勢,被郭淮一再催促,終於動了心,“既要出兵,事先不可露出動靜,須待今晚突然前去,一舉將鹵城圍住。此番若能得手,必可使日後戰局為之一變。”
  當日夕陽西下,司馬懿一聲號令,上邽城魏兵頃刻全軍出動。鹵城距此本不甚遠,連夜奔襲,黎明之前當可將其包圍。
  一路上除了濕地、河灘與小山之外,皆為成熟的麥田。蜀軍早已按每隔二百步一哨,預先將斥候埋伏於麥田之中。斥候之間均以繩索相連,一旦發現魏軍出動,各斥候依次拉動一條條繩索,頃刻之間,便可將軍情傳至鹵城蜀軍營中。
  卻說孔明當晚得知魏軍出動,從容制定對策,調兵遣將,只等魏軍前來自投羅網。
  因見鹵城壕淺牆矮,易攻難守,留在城中不啻於坐以待斃,孔明遂令姜維、馬岱、馬忠、魏延各支人馬早早開出城外。
  夜風吹拂之下,城外一望無垠的麥浪此起彼伏,實為蜀軍伏兵待敵的絕好隱蔽地。
  魏軍人馬如同無聲的怒濤,悄然洶湧而來,見城內毫無動靜,遂開始分兵四路,欲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將鹵城團團圍住。
  就在此時,城頭上忽然站起數千弓弩手,頃刻間亂箭如雨點般射來。司馬懿此時方知敵人已經有所準備,但事已至此,騎虎難下,唯有加強攻勢方能扭轉被動。他指揮士兵越過城壕攀爬城牆,不料大石、巨木立刻從城上滾下,城壕里轉眼填滿了死屍。
  “突進城去,活捉孔明!”
  司馬懿還在不停激勵士兵猛攻,卻未想到背後麥田裡轉瞬間冒出無數蜀兵。腹背受敵之下,正在攻城的魏軍精銳也不能不頓時亂成一團。
  黎明時分,司馬懿退到一座山岡上,望著退下陣來的士兵,他悔恨得咬牙切齒。這次以完敗告終的夜戰,使魏軍又傷亡了千餘名士兵。
  撤回上邽城之後,司馬懿驚恐地蜷縮在營中,許久不敢出城。郭淮深感愧疚,絞盡腦汁,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一條離奇的計策。司馬懿聽了他的這條妙計,陰鬱多日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鹵城絕非易守之地,但眼前魏軍動向尚不得而知,孔明也只能姑且堅守於此。
  然而,他深知守在鹵城終不是長久之計,因為有細作來報,司馬懿已發檄文至雍州、梁州,看來他正將孫禮的重兵調往劍閣。倘若蜀國的劍閣果真遭到魏軍重兵進擊,鹵城的數万人馬將被斷絕後路,切斷運輸供給,陷於孤立無援的危險境地。
  想到這裡,他喚來姜維、魏延,吩咐道:“魏軍近來一直守城不出,著實令人生疑,須知久靜不動,往往是在準備更大的行動。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乃是蜀中至此的必經之處劍閣,你二人可各領一萬人馬,即刻前去加固防守。”
  姜維與魏延領命之後,即日整備兵馬,趕赴劍閣增援。
  二人走後不幾日,長史楊儀入帳來見孔明:“當初離開漢中時,丞相曾通告三軍,但凡遠征士兵,只要一到百日,便可輪換至後方歇息,如今卻如何是好?”
  “楊儀,你有何為難之處?”
  “百日期限已到。方才接到後方公文,前來輪換的人馬已從漢中出發。”
  “既已通告三軍,當然不可自食其言,就讓他們快回漢中去吧。”
  “此處現有八萬大軍,如何讓他們輪換?”
  “可將他們一分為二,每次撤回四萬輪換。”
  蜀軍士兵聽到孔明的輪換命令,無不歡跳雀躍,紛紛打點準備,只待撤回後方。
  偏偏就在此時,快馬從劍閣送來求援急報,原來魏國大將孫禮從雍、梁二州召來二十萬人馬,會同郭淮所部,正向劍閣攻去。
  無獨有偶,司馬懿與此同時發布了總攻命令,大隊人馬也正向鹵城逼近。
  消息傳來,城中蜀兵驚恐不已,楊議慌忙勸諫孔明道:“情況如此緊急,還談何前後方輪換?眼下必須防禦強敵的攻擊,士兵還鄉之事,只得延期。”
  “不可,萬萬不可。”孔明斷然搖頭說道,“我軍動用諸多大將與數万士兵出師遠征,全憑信義為本。如果言而無信,不僅有失蜀軍尊嚴榮耀,將士亦難竭力殺敵。更何況他們的父母妻子已知百日輪換的約定,皆在家中屈指數日,翹首以待,盼著兒子、丈夫回家團圓。今天哪怕有再大困難,我也絕不能失信於他們。 ”
  楊儀聽了孔明的肺腑之言,立即原原本本告知所有士兵。
  方才還在驚恐不安的士兵,聽了孔明的決定,紛紛痛哭流涕,“丞相竟然如此體恤部下!”
  “丞相如此恩待我們,值此危難時刻,我們豈能撇下丞相而去!”
  眾人通過楊儀請求孔明:“我等願留下捨命而戰,以報丞相大恩。”
  孔明雖然一再規勸他們返回漢中,但士兵們決心已定,全數留在營中。
  魏軍來到城下,蜀軍士兵個個奮勇當先地衝出城去,向數倍於己軍的敵軍猛烈衝殺,粉碎了司馬懿大軍的進攻,幾天之後,便將敵軍打得遠遠退去。
  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正當全軍高唱凱歌慶賀胜利時,李嚴從永安城突然遣人送來了一份出人意料的急報。
  七十一木門道
  蜀國重臣李嚴坐鎮在永安城中,位居軍需大臣的要職,專事戰時的後勤補給,負責兵糧的籌集與運輸。
  孔明打開此次李嚴遣人送來的急報,只見上面寫道:“近聞東吳令人前往洛陽,與魏國聯合。魏國已令東吳出師伐蜀,幸得東吳尚未起兵。我今探知此消息,特此奉告,望丞相早做良圖。”
  孔明閱畢來信,甚為震驚。倘若信中所言屬實,局勢將變得極為嚴重。蜀軍之所以在對魏作戰中能處於強勢,蓋因有蜀吳互不侵犯盟約在保證遠征軍無後顧之憂,如今吳國倒戈聯魏,將對蜀國造成致命打擊。
  “此事至關重要,豈可遲疑不決!”
  孔明當機立斷,立刻決定全線撤退。他緊急從鹵城派出信使,將自己的命令帶給留守在祁山的王平、張嶷、吳班、吳懿:“祁山大軍即刻隱蔽撤退。我留在鹵城期間,魏軍必不敢大舉追擊。望你們戒急戒躁,有條不紊地依次退兵,暫且返回漢中。”
  孔明又派楊儀、馬忠各帶一支人馬,疾馳劍閣木門道,隨後命人在鹵城城牆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內亂堆柴草,虛放煙火,擺出大軍仍在城內的態勢。一切佈置完畢,他便率領大軍盡往木門道退去。
  駐守在渭水的張郃聞知祁山蜀軍已經撤退,迫不及待地縱馬趕到上邽來見司馬懿,“蜀軍突然全線撤兵,絕非尋常調動,必是其內部出了大事。如今正可乘勢追擊,將其一舉殲滅。”
  “且慢,孔明詭計極多,切不可輕舉妄動。”
  “大都督為何視孔明如同老虎一般恐怖?難道就不怕將來被天下人恥笑?”
  二人正說話間,巡邏哨兵前來報告鹵城蜀兵出現異動的軍情。司馬懿帶著張郃登上高處眺望,只見鹵城上空炊煙繚繞,城頭插滿旌旗。望了片刻,司馬懿忽然大笑道:“今日還想騙我?那些炊煙、旌旗都是孔明擺的迷魂陣,現在鹵城定已是一座空城,立即追擊!”
  他終於打消了心中疑慮,率軍衝出上邽城,向著劍閣急追而去。
  追到木門道附近,張郃又向司馬懿請纓:“大隊人馬行進實在遲緩,不如讓我領數千輕騎兵先趕上去追殲敵人,大都督可率中軍隨後前來接應。”
  “不可。我軍行進速度緩慢,並非兵馬眾多所致,實乃我為防孔明詭計,才如此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大都督如此懼怕孔明,如何能追得上他?”
  “與其自投羅網還不如穩紮穩打,你這般建功心切,將來恐怕會後悔莫及。”
  “大丈夫報國之時,自當捨身忘我,赴湯蹈火。我死都不怕,又有何可後悔的!”
  “不然。你意氣太盛,生性如火,稍有不慎,便會身陷險境,故必須慎之又慎。”
  “大都督所言差矣。為孝者當盡全力,為忠者當舍性命。如今我已無暇顧忌自身安危,只求能一舉擊滅孔明,切望大都督成全我的心願。”
  “你既然執意如此,就帶五千輕騎先去追趕,我另派魏平帶兩萬人馬隨後接應。”
  張郃得令,頓時精神抖擻,立即命手下五千騎兵一律輕裝,飛也似的向前疾馳而去。
  追了七十里,一片樹林中突然鼓角齊鳴,只聽一聲大喝:“賊將,哪裡走!蜀軍大將魏延在此!”
  司馬懿說得不錯,張郃果然生性如火,他一聽到魏延的叫喊,立時精神百倍,大吼一聲,“來者何人?”便對著蜀軍不顧一切地猛衝上去。此時張郃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定要斬下孔明首級!
  誰知蜀軍士兵見他衝上前來,頓時四下奔散。魏延挺槍與他稍一交手,也立即詐敗,落荒而逃。
  張郃不屑地瞥了一眼狼狽逃走的魏延,口中恨恨罵道:“只會吹牛的廢物!”
  又向前急追了二十餘里,路旁一座山上沖下一隊兵馬,為首的是蜀將關興。
  張郃迎上前去,怒喝道:“你這關羽的小崽子,今日也想跟著父親去奔黃泉路?”
  關興好似被他嚇得不敢上前,未曾交手便回身逃去。張郃跟在後面緊追不捨,不覺來到一片密林跟前。他心生疑慮,對士兵下令道:“去林子裡仔細搜查,看看是否有伏兵。”
  張郃正待歇息片刻,先前逃走的魏延卻從後面突然前來偷襲。張郃迎上前去與其力戰,不料方才不敢交手的關興,領著士兵又轉身吶喊著叫起陣來。魏延、關興如此輪流上陣,忽而挑戰,忽而退走,張郃被拖得疲憊不堪,最後不知不覺地被魏延引進了木門道的谷口。
  張郃發現地勢忽然變得險峻,自知不可盲進,便停止追擊,開始整頓人馬,哪知魏延並不讓他有片刻消停,立刻轉身前來叫陣辱罵:“張郃啊張郃,你剛才氣勢如牛,為何忽然變得膽小如鼠?是否已找不到逃回去的歸路?”
  張郃被罵得怒從中來,大聲叫道:“你這個手下敗將,一路逃到此地,還有何處可逃?”
  “誰會逃走?我乃堂堂蜀漢名將,殺你這個鼠輩逆賊,只怕弄髒了我的寶刀!”
  “呸!口氣比天大,只怕哭起來不比雨小!”張郃罵得興起,早將司馬懿的告誡拋在腦後,只顧緊追著魏延,向木門道谷中奔去。
  轉眼日薄西山,唯有山脊上還留有晚霞的餘暉,峽谷之中已是一片昏暗,魏軍士兵紛紛從身後呼喊:“將軍,回去吧!將軍,該回頭了!”
  但張郃已被魏延氣得無法自製,他只顧策馬狂追,恨不得立刻抓住魏延,將他碎屍萬段。
  “恬不知恥的膽小鬼!自己誇的海口都忘了?”張郃邊罵邊追,二人距離越來越近,就在眼看伸手即可觸及魏延後背的時候,張郃從馬上猛然將長槍向魏延投去。
  魏延聽得身後風響,趕緊低頭伏在馬背上,張郃投出的長槍只射落了他頭盔上的護頸布。
  恰在此時,張郃忽然聽到手下的士兵叫喊起來:“啊!將軍!”
  他不由地回頭一看,只見百餘名緊隨身後的親隨將士,正紛紛指著身旁的山上大驚小呼:“那里山頂上為何會有火光?”
  “那是敵人的信號吧?”
  “天色已黑,不可大意,還是早早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峽谷裡驟然像是刮起了大風,那是無數亂箭正呼嘯著從四面八方飛來。兩旁的絕壁也發出了巨響,猶如山谷中的岩石在發出怒吼,抬頭一看,巨木、大石正轟鳴著從天而降。
  “啊!上當了!”
  張郃回過神來時,谷中低矮的灌木與高大的巨樹已被點燃,四周火勢越來越大。他騎在狂奔的馬上東奔西竄,但通往谷口的歸路早已被大石、巨木阻斷。
  人稱生性如火的張郃,最終喪生於熊熊烈火之中。
  木門道旁的山峰上出現了孔明悠然的身影,只見他對著山下谷中尚未喪命的魏兵喊道:“我今日狩獵,本欲獵得一匹良馬,不意卻誤殺一頭野豬。下次狩獵,定要生擒司馬懿這只稀世珍獸。你們回去以後代我轉告他,叫他再多學些兵法。”
  魏兵死了主將張郃,只得爭先恐後逃回去向司馬懿報喪。
  張郃戰死,魏軍上下惋惜聲一片。他自武皇帝以來征戰無數,所建功勳不可勝數,世人公認他是魏國屈指可數的良將。
  “張郃身死,實在是我的過錯,當初若不讓他孤軍深入就好了。”如此仰天長嘆、悲傷自責不已的正是司馬懿。
  時至今日,他總算明白了孔明用兵的著眼點所在:先搶占有利地勢,並將敵軍誘入危險地區,然後再運用計策,以多變的戰術將敵人聚殲。
  參透了孔明的用兵特點,再反思近來與他的幾次交手,司馬懿恍然覺悟到,自渭水至上邽城,再自上邽城至劍閣,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被誘入險惡至極的巴山蜀水中來。
  “太危險了!我竟然不知不覺地被孔明騙到了此地。”
  他急忙停止追擊,率兵撤退,留下幾名將領分兵扼守各處要隘,以防孔明再來犯境,自己隨後就返回洛陽去了。
  魏帝聽完司馬懿奏明戰況,對勇將張郃戰死木門道深為痛惜,群臣盡皆驚懼失色,魏宮之中頓時充滿了哀嘆之聲:“逆賊尚未剿滅,大軍先折棟樑,國家前途叵測啊。”
  就在這一片悲觀頹喪的嗟嘆聲中,諫議大夫辛毗挺身而出,對魏帝奏道:“本朝歷經武帝文皇二代,如今天子君臨天下,猶如髯龍臨世,我大魏國勢強盛,文武良臣輩出,何須因為張郃一將殉國,便悲情切切無休無止?若是家人離世,自當舉家哀悼,追思祭奠;如今武將殉國,理應舉國追悼,厚棺盛葬,以此振奮全國之軍心民心才是。”
  “言之有理,就按所言處置。”
  魏帝遂令對木門道運回的張郃屍體厚棺禮葬。喪儀當天,洛陽挽旗滿城,人潮湧動,對張郃忠勇的稱頌激起了魏軍討伐蜀國的士氣。
  卻說孔明收兵回到漢中以後,立即多方派出細作,密切關注魏吳兩國之間的來往。豈料就在此時,尚書費禕從成都急急來到漢中,一見孔明,便不滿地質問孔明道:“天子不解丞相為何突然無故將兵馬撤回漢中?”
  “近來聽說吳國與魏國暗通款曲,密謀締約,萬一吳國倒戈前來犯境,我國便會腹背受敵。為保國家安全萬無一失,我只得急忙從祁山撤軍,匆匆趕回漢中。”
  “奇怪啊,此事成都並未聽說。那麼,兵糧運輸是否通暢?”
  “實不相瞞,後方來的運輸時常中斷,大軍在外長期征戰,除了與正面敵人對陣之外,還須經常發兵為糧食而戰。”
  “丞相所言為何與李嚴的話南轅北轍?他最近頻頻上奏天子,說運輸供給暢通無阻,前方兵糧並不匱乏,丞相突然退兵漢中,實在讓人頗感蹊蹺。”
  “荒謬至極!”孔明不覺面露詫異之色,“明明是李嚴派人送來急報,說魏吳兩國之間暗中勾結,我才不得不匆忙退兵。”
  “如此說來,我明白了。想必是李嚴督辦軍需糧秣不力,因此才想將罪責轉嫁於丞相。”
  孔明聽了,怒不可遏,“真是豈有此理!倘若此事當真,就是李嚴也必須嚴懲不貸。”
  他親自返回成都,令左右嚴加調查,終於坐實了李嚴妄言嫁禍的證據。後主聞知真情,龍顏震怒,降旨道:“如此大罪,按律足以問斬,但念李嚴也是先帝託孤之重臣,姑且免他一死,即日削去官職,謫為庶人,放逐梓潼郡。”
  處置李嚴之後,孔明仍留用其子李豐,與長史劉琰共同負責後勤糧秣之事。
  七十二慧眼之士
  李嚴作為掌管軍需糧秣的重臣,多年來在內政上一直獨當一面,他的去職,必然導致了蜀國內政各方面的改革,蜀軍也藉機獲得了暫時的休整。
  陡峻難行的蜀道,對於任何負責糧秣運輸的官員來說,都是難以克服的自然險阻。而蜀廷朝臣之中,唯有孔明足智多謀,幹練果斷,一旦他率軍長期遠征異地,國內必然會出現各種紛爭內耗,這兩方面的難題耗費了孔明大量的精力。
  偏偏後主劉禪並非聰穎英明之君,處事優柔寡斷,且極易輕信讒言。但孔明對這位先帝遺孤盡心輔佐,與當年忠貞侍奉劉玄德時並無二致,甚至更為殫心竭力,劉禪因此也對他異常尊崇倚重。然而一旦孔明離開成都,總會有人搬弄是非,蠱惑後主,以致經常令遠方的孔明受到牽制。有鑑於此,孔明借李嚴去職之機下定決心:“三年之內必須大力整頓內政。”
  他擬定花費三年時間,讓軍隊養精蓄銳,儲積兵器糧草,然後再捲土重來,一統漢室天下,以報先帝知遇之恩。
  儘管政務繁重,日理萬機,孔明仍時刻不忘進軍中原的宏圖,夢寐之間亦不曾忘記。一統漢室天下,是他一生最大的願望,他彷彿正是為了實現這一宏圖,才生活在世上。
  三年之間,孔明體恤民生,獎勵農耕,被百姓譽為慈父;他注重振興教育與文化,使兒童知書達理;孔明認為教育的根本在於傳承,極為重視為師者的道德涵養;他深諳內政治理的關鍵係於官吏,因而嚴厲整肅官風,官吏若瀆職枉法,便加倍懲罰,並將其罪責公示。
  他不厭其煩地諄諄告誡:“倡導良好風氣,切不可一味呵斥指責民眾,而應以身表率,使民眾效之。為師者與為官者領風氣之先,只要克己垂範,展示良好風範,諸種惡習自會改觀。”
  短短三年之間,蜀國的國力迅速恢復充實,朝野風氣為之一新。
  這一天,孔明向後主啟奏道:“三年養精蓄銳,大展宏圖之日終於來臨。如今糧草豐足,軍器完備,人馬雄壯,正可以六度揮師中原伐魏。臣已是知天命之年,此番征戰,前途未可臆測。願陛下效法先帝,凡事多聽輔臣良言,慈愛百姓,養護社稷,以完成先帝遺命。臣雖遠在前方戰場,但心會時刻隨侍在陛下左右,孔明雖不在成都,也是在為護衛成都而戰。”
  後主聽完孔明如此告別,一言不發,只是掩面而泣。
  就在孔明要六度出師伐魏之際,成都城里傳開了一些不吉利的流言,說宮門前的柏樹每夜發出哭泣之聲,又說有數千羽南方飛來的候鳥忽然投入漢水而死。散佈這些流言的人顯然是想要阻止孔明出師,但孔明胸懷壯志,主意已決,絲毫未被這些荒謬的流言動搖。
  這一天,他命有司設太牢祭於成都郊外的先帝陵廟,自己親往祭拜。只見他涕泣不止,口中祈念許久。他在劉玄德靈前立下何種誓言不須贅述,看官自然明白。
  數日之後,遠征大軍從成都出發,蜀帝親率文武百官,一直送到成都城外。
  蜀道險,蜀水急,孔明又一次率領大軍,從其間蜿蜒跋涉而過,不幾天后,便到達了漢中。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孔明尚未挺進中原,便收到了一個噩耗——關興病歿了。
  前次張苞傷重不治而亡,今番又接關興病歿噩耗,孔明受到的打擊絕非一般。此時正值六度出師中原進行遠征,這無疑使此次出征更增添了悲壯的色彩。
  蜀軍在漢中集結之後,三十四萬兵馬分五路向祁山挺進。
  卻說魏國因前一年傳說有青龍自摩坡井內而出,故改元為青龍元年(公元233年),孔明出師之時,正值魏國改元後的第二年——即青龍二年的春二月。
  司馬懿平素經常觀察天文,近年來他看到北方星氣雲象強勁旺盛,顯見魏國正逢吉運;而反觀蜀天,卻是晦澀暗淡,奎星犯太白,因而他預言道:“當今天下的鴻運必將集於我大魏皇帝一身。”
  恰在此時,傳來了孔明蟄伏三年之後六度出兵祁山的消息。
  司馬懿得報,不覺大喜過望,“來得正好!天命已定,我大魏運勢隆盛,此番征戰,蜀軍必敗無疑。”
  他拜領了魏帝詔命,隨即進行了空前規模的出戰準備。
  臨出發前,司馬懿又對魏帝曹叡奏道:“當年夏侯淵在漢中戰死後,遺下四個兒子,他們為報蜀國殺父之仇,無時不在切齒扼腕,希望陛下能恩准此四人隨軍出征。”
  曹叡當即照準。
  夏侯淵的四個兒子資質出眾,與前番大敗於孔明的夏侯楙駙馬大不相同。長子夏侯霸弓馬嫻熟,武藝超群;三子夏侯惠熟讀兵書,諳知韜略;另兩個兒子名喚夏侯威與夏侯和,也是知名的青年才俊。
  司馬懿將魏國諸州的精銳集中於長安,總共有四十四萬之眾,隨後如前次一樣,在渭水前布下了戰陣。
  祁山的蜀軍與魏軍至今對壘多次,雙方均愈益重視戰術研究,各自的裝備與兵力也不斷增強,與最初兩次交手時相比,雖然並未經過多少年月,但雙方的實力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魏軍此番使用的戰術與前幾次不同,司馬懿首先命令五萬工兵砍伐竹木,在渭水上游架設了九座浮橋,讓夏侯霸、夏侯威兩支人馬渡過渭水,在渭水對岸構築陣地。如此積極的進攻態勢,魏軍以往從未採取過。
  在中軍背後東部的曠野上,司馬懿還頗有用意地建起一座城池,以此作為永久性基地。
  此次蜀軍的備戰,也更為體現了孔明進行持久戰的堅定決心。他在祁山建造的五處陣營,與以往相比,規模並無甚不同,但在斜谷至劍閣途中,他又修建了十四處營寨,每處均派強兵駐守,構成了與蜀中呼應、確保運輸聯絡的系統。這一舉措不啻是在無言地宣示孔明的決心:不滅魏國,誓不收兵。
  這一天,一處陣營送來敵軍異動的情報:“魏軍大將郭淮、孫禮統領隴西兵馬進抵北原,目的不明。”
  孔明得此消息,即召諸將說道:“司馬懿派兵於北原安營,是怕我像前次那樣斷其隴西之路,才急忙早做準備。我們不如就此擺出進攻北原的態勢,司馬懿怕失隴西,必派主力精銳前去救援,那時我軍便可攻其不備,乘虛直搗渭水側畔的魏軍大本營。”
  北原在渭水上游。孔明的計策是將百餘隻木筏堆滿乾柴,挑選五千熟習水性的士兵隨木筏去襲擊北原,待魏軍主力出動前去增援後,立即點燃木筏上的干柴,使其順流而下,一舉燒毀敵人的浮橋,乘勢消滅已渡過渭水的夏侯霸、夏侯威兩支人馬,並立即派大軍登上渭水南岸,奪取魏軍大本營。
  孔明的妙計若想引得魏軍上鉤,卻須騙得過司馬懿才行。
  司馬懿最終還是看破了孔明的計策。
  “孔明現將許多木筏漂浮在上游,擺出一副要攻北原的架勢,實則肯定是打算尋隙放木筏順流而下,點燃滿載其上的干柴與油脂,將我們的幾座浮橋燒毀。 ”
  他對夏侯霸、夏侯威授予應對機宜,又對郭淮、孫禮、樂綝、張虎諸將分別下達了密令。
  過不多時,蜀軍開始進攻北原,拉開了兩軍交戰的序幕。吳懿、吳班則按照既定計劃,率領熟習水性的五千蜀兵,將柴草堆滿百餘隻木筏,在渭水上待命。
  夜幕降臨了。北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6
原的魏軍守將孫禮出陣迎戰,未經幾個回合,便敗下陣去。領兵來攻的魏延、馬岱見其敗得蹊蹺,心中生疑,不敢貿然追擊。正猶豫間,四下鼓鳴喊聲大震,魏國軍旗也忽然從隱蔽處閃現出來。
  “司馬懿恭候已久!”
  “郭淮在此!”
  只見左右殺出的兩支人馬,合成半圓形的戰陣,將蜀軍逼迫到河邊。
  魏延與馬岱雖率軍殊死奮戰,無奈身處毫無勝算的地勢,轉眼之間,手下大半蜀兵或落水淹死或被誅殺,魏延與馬岱九死一生,總算突出了包圍。
  卻說吳懿、吳班此時早已忍耐不住,率領手下乘著木筏開始順流而下。但木筏尚未飄到魏軍搭建的浮橋,便被張虎、樂綝在河中拉起的繩索攔住,緊接著,雨點般的箭矢便向木筏射來。
  這支蜀軍並未配備任何弓箭,只得設法將木筏靠岸,以圖上岸去與魏軍廝殺,但幾次靠近岸邊,均被魏軍的箭雨射得退回河中。蜀將吳班身中一箭,落水而亡,火攻之計徹底失敗,蜀軍傷亡慘重,大敗而歸。
  木筏火攻的失敗,自然無法不累及王平、張嶷率領的兩支攻堅兵馬。
  王平、張嶷奉孔明之命,一直在屏氣凝神地觀察渭水對岸的敵營動靜,只等看到燒浮橋的火光,便要立即攻進司馬懿的中軍大本營。豈知一直等到夜深,也不曾看到上游一線火光。
  “奇怪!為何還不見火光?”張嶷等得不耐其煩,躍躍欲試地說道,“對岸敵營看來並無多少人馬,不如現在就衝將過去。”
  王平卻不贊成貿然採取行動,堅持要等上游火起,“不管敵營防備如何薄弱,也絕不能只憑此地的狀況,就擅自改變原定戰鬥計劃。”
  正爭論間,一名傳令兵飛馬疾馳而來,一見二將,急忙大聲喊道:“王、張二位將軍,丞相令你們火速退兵。北原方面已經戰敗,燒浮橋的人馬也遭到強烈阻擊,我軍已全面撤退。”
  “什麼?我軍全線大敗?”一向沉著的王平也不禁慌了手腳,急忙欲與張嶷領兵撤回祁山。
  漆黑寂靜的渭水邊,方才還只聽得到流水潺潺與蘆荻蕭蕭,此時忽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魏軍伏兵頓時從四面八方吶喊著包圍上來,“王平!你還想逃跑嗎?”
  “張嶷!看你能逃到哪裡去!”
  本想聲東擊西,乘機襲擊敵人中軍大本營,不曾想弄巧成拙,反而掉進了敵人的陷阱。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得王平與張嶷措手不及,兩支人馬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
  一夜之間,蜀軍在渭水上下游各處連遭敗績,光是損失的兵力就超過了一萬人,孔明收拾各路殘兵之後,立即返回祁山營地。他征戰多年鮮有失敗的戰例,但此次鎩羽而歸,無疑對他以往的自信打擊不小,憂慮沉悶的心情也難免流露到了臉上。
  孔明終日愁容滿面,這一天,長史楊儀又私下對他說道:“最近魏延屢屢出言不遜,中傷丞相,擾亂軍心,不知是何緣故?”
  孔明緊鎖著雙眉點了點頭,“他的不平並非始於今日。”
  楊儀詫異地問道:“丞相素來注重軍紀,既然對他的所作所為洞若觀火,何以如此放任他為所欲為?”
  “楊儀,此事我心中自然明白,但豈是能輕易說出口來的?你只要看看我軍營中還有多少良將,便知我的難言之隱了。”
  楊儀聽罷孔明所言,頓時無語,他仔細品味孔明話中的苦衷,不覺痛斷肝腸。蜀軍連年征戰,將星次第隕落,如今堪用之勇將可謂屈指可數,而其中最勇猛過人者,非魏延莫屬。
  他心中非常清楚,倘若現在除掉魏延,蜀軍的戰鬥力勢必更顯薄弱,這正是孔明對魏延一直不予處置的原因所在。
  這一天,尚書費禕奉命自成都來到祁山,孔明一見到他,便直言相告:“尚書一路勞頓,理當先在此歇息數日,但我正有一件要務,除你之外,無人可以勝任。可否請你攜我寫的書簡,立即去出使吳國?”
  “丞相之命,豈敢推辭?不論何處,費禕都願意去。”
  “難得你如此爽快。那就請你將這封書簡交與孫權,還要憑你的才智,盡力勸說吳國出兵。”孔明交付給費禕的任務,是勸說吳國履行蜀吳同盟條約。他在書簡中詳述祁山戰況,告知蜀軍已將魏國的兵力悉數牽制於此,如果吳國履行同盟條約,現在發兵攻擊魏國側翼,魏國就會在兩面夾攻之下頃刻瓦解,中原之事指日可定,到時蜀吳同分天下,共造社稷之福。
  費禕依孔明所託,即刻前往建業。
  孫權看完孔明書簡,厚禮盛待蜀國使臣費禕。他對費禕說道:“吳國絕非對蜀魏戰局漠不關心,只是一直在積蓄充分的戰力,等待出征時機。如今時機既已成熟,只待擇定吉日,朕自會親率水陸大軍,高揚討魏大旗,溯江而上。”
  費禕拜謝完畢,為了打探其所說出兵之事是否虛言,接著又問道:“只要陛下出師討伐,想那魏國不出百日便會滅亡,但不知陛下從何路進兵?”
  孫權像是要誇耀自己一直在準備攻魏,只見他扳著手指,有條有理地回答費禕:“朕親率大軍,經居巢門攻取魏國的新城;再令陸遜、諸葛瑾等攻下江夏、沔口後進擊襄陽;又令孫韶、張承等出兵廣陵奪取淮陽等處;三處一齊進軍,共三十萬。”
  酒宴開始,氣氛變得隨和輕鬆。這次輪到孫權問費禕了。
  “現今何人在營中為孔明執掌軍功簿、統籌兵糧運輸等軍務?”
  “是長史楊儀。”
  “哪位勇將經常擔當先鋒?”
  “大多是魏延擔當。”
  “那就是說,孔明內靠楊儀,外依魏延?哈哈哈!”孫權意味深長地笑道,“我雖未見過楊儀、魏延,但多年來經常風聞他們的業績、品行,感覺此二人似乎均非足以擔當蜀國重任的人物。孔明如此賢明之人,為何偏要重用此等小人?”
  費禕無言以對,只得支支吾吾敷衍搪塞一番。而後回到祁山復命時,將孫權所言原原本本告知孔明。孔明心中備感煩惱,口中卻不得不嘆服道:“孫權不愧是慧眼之士。看來人的外表無論裝得何等無懈可擊,也難騙過天下人的眼睛。魏延、楊儀的小人言行我自然早就知曉,卻不料吳國的君主也早已將他們看透。”
  七十三木牛流馬
  一天,一名魏將來到蜀軍營地,聲稱自己乃是魏國偏將軍鄭文,有要事求見諸葛丞相。
  孔明召他進帳問道:“你有何事?”
  鄭文拜伏於地,解下佩劍雙手呈上,“我想投降丞相。”
  孔明究其投降理由,鄭文答道:“我本是魏國偏將軍,被司馬懿調用為參軍,不料司馬懿徇私重用秦朗,視我如草芥,不僅論功行賞時對其多加偏袒,甚至嫌我屢有不平之意,意欲置我於死地。鄭文不願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且素來仰慕丞相高德,故特來投降。若蒙賜收留,我必盡忠於蜀國,也好雪此大恨。”
  正在此時,營外哨兵前來禀報,有一員魏將領兵前來搦戰,頻頻叫喊,要蜀軍將鄭文交出來。
  孔明即問鄭文:“現在有人追你而來,你可認得此人?”
  鄭文慌忙答道:“此人看來就是經常對司馬懿進我讒言的秦朗,必是得了司馬懿之命,要來將我擒回。”
  “你與秦朗相比,誰的武藝高強?想那秦朗既然受司馬懿重用,武藝總該在你之上吧?”
  “絕無此事!我的武藝豈會在秦朗之下?”
  “若你的武藝真的強於秦朗,則司馬懿確實為讒言所惑,也足見你不曾妄言。”
  “丞相所言甚是。”
  “那就請你現在出營去與秦朗一決雌雄,待斬得其首級回來,我便接受你投降,委以重任。”
  “這有何難?丞相且稍等片刻。”
  鄭文說罷翻身上馬,朝著營外馳去。
  那員魏將等待已久,一見鄭文,大聲罵道:“呸!不知羞恥的叛徒!竟然盜了我的馬逃到蜀營來。我奉司馬懿大都督之令,現在前來要你狗命,著刀!”
  邊說邊舞著大刀向鄭文劈來。哪知兩人交手只一個回合,那魏將便被鄭文斬於馬下。
  鄭文割下他的首級,回到孔明面前。孔明道:“將秦朗屍體與戰袍也一併拿來。”
  鄭文依令跑出營外,又將死屍也扛到孔明面前。孔明將死屍仔細觀察一番,遂對左右武士下令:“將鄭文推出斬首!”
  鄭文一聽,聲嘶力竭地抱頭大叫:“啊?為、為何要殺我?”
  孔明笑著說道: “這具死屍根本不是秦朗。我早就見過秦朗此人,你不過找了個貌似秦朗的替死鬼來蒙混,我豈會上你的當?看來這又是司馬懿的詭計吧。”
  鄭文嚇得渾身顫抖,只得承認自己確是奉司馬懿之命前來詐降。孔明沉思片刻,念頭一轉,決定暫時留下鄭文的性命,他吩咐左右:“先將鄭文關進囚車。”
  第二天,孔明把自己寫好字的一張紙給鄭文看,又命人將信紙筆墨交與鄭文,“你若想活命,就按照這紙上的內容寫一封信給司馬懿。”
  鄭文只得依令在囚車中照抄了一封給司馬懿的信。
  於是,一名蜀兵裝扮成當地居民,混進魏軍營中,將這封信交給司馬懿的側臣。
  司馬懿仔細將來信看了又看,認得信上確是鄭文的筆跡,不覺大喜過望,遂對來送信的蜀兵犒以酒食,囑其不得對任何人洩露,然後讓他仍回蜀營告知鄭文。
  司馬懿收到的來信大意如下:“明日晚間,我在祁山舉火為號,乞請大都督盡率大軍前來劫寨。孔明對我前來投降深信不疑,我現在其中軍大營裡,只等到時與大都督呼應,將孔明生擒,切望勿失良機。”
  司馬懿平素並不會輕易上他人的當,不意此番卻中了自己設下的圈套。第二天,他整日精心準備,只等天黑以後率兵悄悄渡過渭水去劫蜀寨。
  “父親今日為何一反常態?”
  長子司馬師見其要親往劫寨,竭力勸阻。他直言父親一貫小心謹慎,如今僅據片紙便要更改既定的戰術方針,不免輕率。
  “言之有理。”
  司馬懿聽從兒子勸告,立刻另派大將擔任先鋒,自己轉而退居後陣進行策應。
  天黑以後,夜風清拂,明月高懸,這對悄然夜行的兵馬頗為不利。但待到偷渡渭水時,起了厚重的夜霧,黑壓壓的雲層遮住了天空,司馬懿不勝欣喜,“天使我成功也!”
  他令魏軍人盡銜枚,馬皆勒口,悄然無聲地逼近蜀軍營地。
  卻說孔明這一天也做好了周密安排,準備夜深以後生擒司馬懿。白天他登壇仗劍進行祈禱,祈求蒼天保佑蜀軍此戰必勝,傍晚又與諸將共飲滴血盟誓酒,天黑以後,將各路人馬分撥停當,三軍嚴陣以待,只等司馬懿領兵前來劫寨。
  夜色漸深,黑霧瀰漫,忽然間,魏軍人馬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入了蜀陣中軍大本營,然而進得營來,卻不見一個蜀兵人影。就在魏軍疑竇叢生,紛紛祈禱不要中了敵人圈套時,他們的退路已經被切斷了。
  瞬時間鼓角、鐵炮、吶喊聲大作,蜀軍四麵包圍上來,魏軍前陣轉眼間被殲滅了大半,先鋒秦朗率先斃命。
  司馬懿幸得換到了後陣,並未陷在蜀軍的鐵壁合圍之中。為了救出包圍圈中的魏軍前陣人馬,他率軍猛攻,力圖從外側衝破蜀軍包圍圈,但白白又折損了大批士兵,只得拋下被蜀軍圍住的一萬餘前陣人馬,自己向渭水對岸逃去。
  司馬懿素以處事冷靜著稱,鮮少表露感情,但此時也邊逃邊咬牙切齒地恨恨罵道:“我竟然會中這種盡人皆知的圈套!吃這種不該吃的敗仗!”
  待他退回渭水對岸,霧散雲消,天氣忽然變得晴朗如初,明月重又顯現在夜空,方才的黑雲重霧令人覺得恍如夢境一般。隨他從蜀營生還的士兵中,不知何人說道:“孔明乃是用八門遁甲之法,先將我們誘入陰雲黑霧之中,而後又以六丁六甲之神力,驅淨了浮雲迷霧。”
  這種無端妖言,聽者竟然盡皆深信不疑。
  “胡說八道!孔明是人,我也是人,世間哪有什麼鬼神?”
  司馬懿對營中這種迷信說辭嚴厲駁斥,訓誡官兵不得散佈擾亂軍心的妄言。但魏軍士兵卻仍然深深相信,孔明具有一種神力,乃是能行奇事、成奇蹟之人。
  這種畏懼孔明的心理瀰漫在魏軍士兵中,自然使得司馬懿用兵至為艱難。從此以後,他只得憑險固守,加強防備,再也不敢輕率出戰。
  在此期間,孔明派千餘隨軍工匠進入渭水以東的葫蘆谷,在谷中秘密打造器具。這山谷內有一個葫蘆瓢形的盆地,處於大山環抱之中,進谷須經一條僅允一人一騎通過的狹窄小路。
  孔明每天必去谷中查看進度,督促工匠日夜施工。
  魏軍一味固守,不敢出戰,無疑是想靠拖延時間來等待蜀軍兵糧耗盡。
  長史楊儀對此不無憂慮,提醒孔明道:“蜀中運來的兵糧,皆先運到劍閣,而從劍閣至祁山,卻是高山險路不斷,牛馬不堪重負,倒斃甚多,車輛亦損毀嚴重,運輸始終極不通暢。劍閣滯留的糧食縱然堆積如山,卻運不到這裡,長此下去,營中兵糧不久恐將枯竭。”
  自建興九年第二次出兵祁山以來,每次出師此處,兵糧的運輸供給都一直困擾著蜀軍。
  孔明利用三年的休戰時間,著力發展農耕,讓士兵獲得充分休整,如今已經擁有前所未有的雄厚兵力與裝備。此番他第六次出師祁山,自然不想再品嚐缺糧的痛苦滋味。
  此刻聽完楊儀的憂慮之詞,孔明胸有成竹地寬慰他道:“糧食之事不必擔心,再過幾日便可解決。”
  這一天,楊儀與諸將在孔明帶領之下,首次來到了葫蘆谷裡。
  “這裡已經開工一個月了?”
  眾人望著谷內不知何時建成的一座大工坊,無不滿臉詫異,瞠目結舌。
  這裡製造的產品,是孔明發明的兩種運輸車輛,喚作“木牛”與“流馬”。
  類似的怪獸戰車,在以前遠征南蠻時上過戰陣,這次孔明將其改造成了運糧專用輜重車。這種車輛在第二次、第三次出師祁山時,曾試用過幾輛,但效果不甚理想,故孔明在其後三年的休戰期間,對其進一步加以改進,終於研製成了這種可靠的新兵器,開始大量生產。
  “倘若使役牛馬之類動物,不僅需要供其飼料,還須牲口圈捨與飼養人手,有時還會受其患病、倒斃所擾。而這種木牛流馬不吃、不喝、不知疲倦,卻能運送大量物資。”
  孔明指著大批造好的木牛流馬,展開設計圖,將木牛流馬的尺寸方圓、長短闊狹意義對諸將詳加解釋。
  此處贅述幾句。木牛流馬究竟是何種車輛?若僅憑傳至後世的尺寸與一些說明,很難想像其結構與形狀。綜合《漢晉春秋》、《諸葛亮集》、《後主傳》等書中的記載,可知其大致具有下述結構與效用:“所謂木牛,方腹曲頭,四足曲折自在,機動步行。頭出自頸中,載量多而行速緩。適合為大量運輸所用,不宜用於日常少量搬運。一頭獨行時,可日行數十里,成群行進時,日行二十里。”
  其他書籍對其還有下述描述:“曲者為牛頭,雙者為牛腳,橫者為牛領,轉者為牛足,覆者為牛背,方者為牛腹,垂者為牛舌,曲者為牛肋,刻者為牛齒,立者為牛角,細者為牛鞅,攝者為牛鞦軸。牛仰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載一人所食一年之糧,人不大勞,牛不飲食。”
  《後山叢談》中有如下文字:“蜀中有小車,前如牛頭,能載八石,一人可推。又有大車,用四人推,載十石,或為仿木牛流馬之物。”
  不言而喻,這是將後世的民間運輸工具牽強附會於木牛流馬之上。但無論如何,儘管木牛流馬的力學結構尚不甚明了,然而其實用性卻是毋庸置疑的。
  卻說蜀軍造出大量木牛流馬之後,孔明即派右將軍高翔統領木牛流馬隊,開始從劍閣將大量兵糧運往祁山。
  蜀兵眼見糧食源源不斷運來,士氣更為高昂。而魏軍的拖延消耗戰術,卻失去了任何意義。
  七十四舌頭玄機
  “張虎、樂綝,讓你們儘速趕來,辛苦了。快坐吧。”
  “大都督召我等前來,有何吩咐?”
  “聽說孔明最近造了許多木牛流馬,不知你們二人可曾見過?”
  “我等尚未看到過。”
  “據報蜀軍使用木牛流馬,正從劍閣向祁山大量運糧。”
  “此事末將已聽說了。”
  “蜀軍既然造得出這種車輛,只要看到實物,我們豈有造不出之理?你們二人即刻領兵去斜谷道埋伏,襲擊蜀軍運輸隊,將那叫做木牛流馬的車子奪四五輛來。”
  “遵命。大都督要的只是四五輛車子?”
  “當然是戰果越大越好,快去伏擊吧!”
  “此事不難。”
  張虎與樂綝離開司馬懿中軍大營,立刻率領一隊輕騎兵與一千步兵向斜谷趕去。
  三天以後,二人果然搶了幾輛司馬懿盼望的木牛流馬回來。司馬懿令營中工匠將木牛流馬拆卸解體,所有部件一一詳細繪成圖紙,然後依樣仿造。
  魏軍仿造的木牛流馬無論尺寸長短還是機動性能,都與蜀軍的原物一般無二。司馬懿於是又召集數千工匠,夜以繼日不停仿造,不久便造出了數千輛木牛流馬。
  孔明得知此事,反而高興地說道:“太好了!正合我意!不需幾天,魏軍便會將大量軍糧送給我們。”
  七天以後,蜀軍細作前來禀報,發現千餘輛魏軍的木牛流馬滿載糧食,正從隴西向渭水邊運來。
  “司馬懿的行動果不出我之所料。”孔明立即將王平召來吩咐道,“讓你所率的一千騎兵全部裝扮成魏軍,即刻經北原前往隴西大道。如果現在出發,到北原時正是深夜。那時守衛北原的魏將必會盤問你是哪路人馬,你只要回答是運糧部隊,便可順利通過。然後你去隴西大道伏擊魏軍的木牛流馬隊,殲滅押運魏軍,拉著千餘輛糧車再返回北原。鎮守北原的是魏軍大將郭淮,他見你又來,不會放你通過,必會領兵迎擊。”
  這無疑是一項至為困難的作戰行動。王平雙眉緊鎖,不禁問道:“如遇郭淮出戰,剛俘獲的木牛流馬豈不妨礙我軍將士與敵交鋒?”
  孔明耐心解釋道:“如遇郭淮出戰,便令士兵打開木牛流馬之口,將舌頭向右扭轉,然後棄之而去即可。魏軍若奪回了木牛流馬,必不會對你們窮追不捨。之後的作戰,我自會令別人承擔。”
  王平聽完孔明解釋,不再疑慮,信心十足地領兵而去。
  孔明接著將張嶷喚進帳來,對其授予破敵奇策:“你引五百士兵,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模樣,身著黑衣,赤裸雙足,戴上鬼頭面具,用五彩塗面,裝作種種怪異之狀,一手執繡旗,一手仗寶劍,腰掛葫蘆,內藏硫磺煙硝,伏於山陰之處。待郭淮手下驅散王平人馬,欲將木牛流馬拉走時,便放起煙火,進行攻擊。魏軍見了你們,必疑是神鬼,丟棄木牛流馬狼狽逃竄。那時你們再將木牛流馬口中的舌頭向左扭轉,便可將它們全部拉回祁山來。”
  孔明又召姜維與魏延近前,另授一計,命他們依計而行。
  最後召進帳來的是馬岱與馬忠,孔明令他們領兵即刻馳往渭水以南。
  日落西山,星光之下,北原四周的崇山峻嶺逐漸沉浸在漆黑的夜幕中。魏國的鎮遠將軍岑威率領運糧隊從隴西出發,正穿山越谷,要在午夜之前趕到北原城外。
  行到半路,運糧隊遇到一支可疑的人馬,這正是蜀國牙門將軍王平的隊伍。由於王平與士兵全都裝扮成魏軍模樣,昏暗的夜光之下,倒也難以立刻辨認真假。
  岑威的部下隱隱感覺這支隊伍有些怪異,便大聲喝問道:“來人是哪路人馬?”
  王平的人馬慢吞吞地走到近前,方才七嘴八舌地答道:“我們是運輸隊。”
  “我們才是運輸隊,你們是哪裡的運輸隊?”
  “當然是奉蜀國諸葛丞相之命前來運輸的。”
  “啊!你們是蜀軍?”
  岑威的部下大吃一驚,剛回過神來,王平已經飛快地策馬衝進魏軍運輸隊中間,大聲喝道:“好生聽著,我乃蜀國牙門將軍王平!今日特來取岑威的首級與木牛流馬! ”
  邊說邊舉刀向為首的魏國大將砍去。
  那為首的魏將正是鎮遠將軍岑威。岑威遇此突然襲擊,早已狼狽不堪,他對士兵下令抵抗,但一聽來將是王平,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剛揮動武器抵抗,便被王平一刀斬下馬來。
  運輸隊的戰鬥力原本就不強,遭此黑夜中的突然襲擊,加之統領岑威首先斃命,魏兵立刻作鳥獸散。王平並不領軍追趕,而是匆忙催促部下:“馬上去拉木牛流馬!”
  蜀軍士兵帶著俘獲的千餘輛木牛流馬,急忙沿著來路又向北原趕去。
  北原是魏國的一座要塞,鎮守此處的郭淮見到逃回的岑威手下,得知兵糧被劫,立即集合士兵,堵住了蜀軍的退路。
  王平見魏軍前來堵截,按照預定命令士兵:“扭轉木牛流馬的舌頭!”
  士兵們一齊將木牛流馬的舌頭向右扭轉,隨後丟棄車隊,跟著王平奔逃而去。
  郭淮奪回了千餘輛滿載兵糧的木牛流馬,無心追趕,只想早早將運輸車拉進城內,但魏兵不懂木牛流馬的結構與操作方法,絲毫未註意到舌頭的玄機所在,只是一味用力推拉,而木牛流馬任你如何用力,卻依然動也不動。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魏軍被木牛流馬弄得一籌莫展之時,路旁山陰之處突然響起隆隆的鼓角聲,一隊鬼怪裝束的人馬正飛快地奔來。魏軍士兵一見,嚇得立刻四散奔逃。
  “大事不好!孔明又在顯神功了!”
  這支鬼怪裝束的隊伍實為姜維、魏延率領的人馬,他們驅走魏兵之後,帶著滿載兵糧的木牛流馬,高唱凱歌開回祁山營地去了。
  卻說身在渭水的司馬懿得到運糧車被劫的急報,氣得罵道:“此事沒那麼便宜!”
  他立即調集人馬,親自領軍前去救援。哪料走到半路,又遇到了恭候已久的蜀將廖化與張翼。司馬懿毫無防備,隨身親兵皆被突如其來的蜀軍殺得一個不留,最後只剩下他隻身單騎。此時他已無法辨別方向,只能在黑夜中拼命地揚鞭催馬,漫無目的地逃竄。
  廖化一眼看到了狼狽不堪的司馬懿,不禁興奮至極,“天賜良機!今夜司馬懿的首級是我的了!”他率領手下緊緊追了上去。
  司馬懿聽到喊聲,回頭一看正在逼近的廖化與無數黑影,禁不住毛骨悚然,“難道今日我司馬懿命數已盡?”
  廖化越追越近,手中的砍刀已經抵近司馬懿的後背,司馬懿望見眼前有棵十人合抱的大樹,只得繞著大樹躲避廖化的刀鋒。
  廖化緊跟司馬懿繞著大樹打轉,或許是司馬懿命不該絕,廖化從馬上揮起大刀奮力砍去,卻擦著司馬懿肩頭而過,砰的一聲砍在樹幹上。
  “糟了!”
  刀鋒被深深砍進樹幹,就在廖化用力去拔大刀時,司馬懿乘機猛抽一鞭,催馬疾馳而去,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夜中。
  “可惜!”
  廖化氣得跺腳,他好容易拔出大刀,仍不死心,“失去如此良機,何日才能取到司馬懿的首級!”
  他拼命揚鞭催馬,朝著司馬懿逃走的方向追去。
  然而他再也未能看到司馬懿的身影,只是在途中的林間岔路口,撿到了一頂頭盔。那頭盔乃是用黃金打造而成,毫無疑問,這就是司馬懿的頭盔。
  “你們看,這頭盔落在東邊。”
  廖化集結部下,立即順著東邊的小路急急追去,豈料司馬懿卻向著西邊的方向越跑越遠。原來這頂頭盔是司馬懿為了迷惑追兵,故意留在林間東邊小路上的。
  廖化最終錯失了這一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被司馬懿逃脫了性命。無論對他本人,還是對蜀軍而言,這都是一件令人扼腕惋惜的憾事。
  而司馬懿的急中生智,對魏國來說,卻是一件莫大的幸事。倘若當時廖化識破了司馬懿的伎倆,認定頭盔拋在東邊小路上,反而證明司馬懿會向西逃竄,從而領兵朝著西邊窮追不捨,那麼整個戰局將為之一變,此後蜀魏的全部歷史,勢必也會被重新改寫。
  但是,當我們宏觀地回顧歷史時,便會發現,無論哪個朝代,無論何種場合,都存在著兩種力量,一種是人類的自然力量,另一種則是超越人類力量的天運,或曰偶然。
  由此次司馬懿從廖化刀下死裡逃生這件小事,足可瞥見魏國的國運與司馬懿個人的運勢何其強盛。而反觀蜀國的運勢,卻顯得遜色不少,孔明的神機妙算與十拿九穩的戰役,總是由於細枝末節的陰差陽錯而功虧一簣,即便能取得總體的成功,卻始終未能給予魏國致命一擊。這只能讓人認為,無論何時何事,都是依照某種既定的運勢在進行,這種既定的運勢完全超然於人類的力量與智慧之外。
  卻說司馬懿雖然一貫小心謹慎,此番還是中了孔明的圈套,使魏軍損失慘重。
  回到渭水大營後,他深居簡出,獨自反省:“仔細想來,屢次失手,與其說是中了孔明奸計,不如說每次都是自己心中把持不定,到頭來事與願違,咎由自取。要想不再被孔明誆騙,只有更加堅定心志,切不可見異思遷,為假象所惑。”
  在戰術上,司馬懿重拾守勢,不斷加固城寨防備,以深溝高壘、堅不出戰的策略,對付採取攻勢的蜀軍。
  再說蜀軍打得司馬懿險些喪命,士氣更為旺盛,全軍上下充滿了每戰必勝的信心。
  廖化將司馬懿的黃金頭盔獻於孔明,揚揚得意地誇耀道:“我把司馬懿狠狠教訓了一頓,追得他只能丟盔棄甲,抱頭鼠竄。”
  姜維、張嶷、王平也興高采烈地各自禀報當夜的斬獲。
  “俘獲的木牛流馬有一千餘輛,光是裝載其上的糧米就有兩萬多石。如此一來,我軍的兵糧該不會短缺了。”
  “是啊,諸位辛苦了。”
  孔明對諸將逐一表彰,論功行賞,但他心中卻感到一絲揮之不去的惆悵。他不禁想到,倘若營中還有關羽式的豪傑,此人必不會為戰場上占得如此蠅頭小利而沾沾自喜,肯定還會心有不甘地叩頭請罪:“承蒙丞相授予如此綿密神謀,末將卻被司馬懿略施小計,便使如此重要的敵酋漏網,辜負了丞相的厚望,實在慚愧。”話雖未說出口,但此時孔明的內心卻縈繞在淒涼愁緒之中。
  “啊!關羽已亡,張飛既歿,舊時部將一一逝去,蜀中已無大將了。”
  他的戰術構思有無盡的科學創造力,也自信能以此戰勝任何敵人,然而蜀軍陣營中良將如此匱乏,只能使他不時產生獨木難支的乏力感。
  七十五種豆
  兵戎相見的敵對兩國,一國處於困境時,敵國也同樣難以倖免,甚至處於更為苦不堪言的局面。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觀點並無偏頗之處。
  祁山渭水一帶鏖戰正急,魏國首都洛陽又開始面對遠甚於蜀軍的嚴峻危局:吳國依據蜀吳同盟條約,開始興兵北上,而且動用的水陸兵力前所未有。
  魏帝曹叡聞之大為震驚,“大魏之安危係於此時。”
  他急派敕使前往渭水大營,嚴令司馬懿:“當今吳軍犯境之際,萬一被蜀國乘勢進擊,大魏江山將有倒覆之危。你只可憑城堅守,切不可擅自出戰。”
  鑑於時局空前嚴重,魏帝宣布:“事態如此緊迫,朕焉能安坐宮內。今當效法先帝經世苦心,親立陣前,率領三軍,定要將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6
  遂以劉劭為大將,引兵急赴江夏救援,又授田豫一支人馬,令其去救襄陽,魏帝親自帶著滿寵等將,率領大軍,前去援救合淝。
  魏帝宣布御駕親征之前,魏廷對於如何抵抗吳國侵犯爭論不休,最後才決定沿襲先帝以來歷次獲勝的進軍方向與戰略戰術。
  先鋒滿寵帶領人馬來到巢湖邊,遠遠向東岸望去,只見吳軍戰船無數,桅頭旌旗整肅,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巢湖湖口內外。
  “沒想到吳國的艦隊如此壯觀!魏蜀兩國連年征戰,在祁山渭水之間耗費了無數人力與財力。唯獨吳國毫髮無損,加之擁有江東富庶之地,如今看準魏蜀兩國疲憊不堪之時,乘隙大舉來犯,只怕不那麼容易將其擊退。”
  吳軍的陣勢使滿寵大為震撼,他急忙掉轉馬頭,趕回中軍向魏帝禀報。
  魏帝不愧是見多識廣的一國之君,聽了滿寵憂心忡忡之言,不僅不驚訝,反而笑著說道:“吳軍就好比富家之豬,脂肥膘厚,看似強壯,但已失去山野習性,變得愚鈍笨拙。我軍常年在西北邊境與敵爭鬥,經過多次艱苦磨煉,將士盡皆驍勇善戰,何懼之有?”
  說罷召集諸將商議軍情,最後決定採取奇襲戰法,要打吳軍一個措手不及。
  驍將張球奉命引領五千最為精壯的士兵,輕裝徑去進攻湖口,每個士兵俱背馱著大量投擲火炬;滿寵也帶五千強兵,奉命從東岸去攻。是夜二更時分,張球、滿寵各領人馬悄悄進發,分兩路逼近水寨。
  夜深人靜,月白如洗,埠頭邊與湖面上波紋不起,四下里只偶爾聽得到幾聲鴻鳴。猛然間猶如波濤沖天、萬雷劈雲一般,水寨周圍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吶喊聲。
  “是夜襲!”
  “魏軍渡過湖來了!”
  吳軍營中頓時騷亂四起,亂成一團。不出魏帝所料,吳軍威武的陣勢,確實是徒有其表。就在吳軍士兵摸黑尋找武器船具時,魏軍的火炬已如雨點一般投擲過來。只見一艘又一艘戰船接連火起,轉瞬之間,水面上的數百艘大小戰船騰起了熊熊火焰,隨著狂風化為灰燼。
  自赤壁之戰以來,對密集戰船編隊實施火攻,一直是吳軍克敵制勝的殺手鐧,不料此番吳魏對峙,吳國水師竟然首戰便被魏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夜之間,武器、兵糧、船舶、兵力的損失難以估算。統領這支吳軍的大將為諸葛瑾,他最後只能帶著殘存的敗兵逃到沔口,向後陣友軍求救。魏軍將首戰奇襲大勝視為吉兆,士氣大振,摩拳擦掌地只等與吳軍再戰。
  與蜀國的孔明、魏國的司馬懿相比,吳國的足智多謀之士,當首推陸遜。
  陸遜此時乃吳國的統軍總帥,其中軍大營一直駐紮在荊州,接到諸葛瑾在巢湖被打敗的戰報後,他感到事態嚴重,暗自思忖:“大事不好!”遂立即改變初時的作戰計劃,重新調整布陣。
  魏軍的反擊比他預想的更為迅速,其強大的反擊力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魏國雖然連年在渭水消耗大量人力、物資,沒想到仍然具有如此強大的實力。”對於魏國深不可測的國力,陸遜不禁為之愕然。
  “首戰遭受如此敗績,固然是諸葛瑾失責,但更反映出吳國上下對魏軍的戰力估計嚴重不足。”
  陸遜經過深思熟慮,對吳帝呈上奏表,提出一項秘密作戰計劃,擬讓正在圍攻新城的吳軍迂迴到魏帝中軍背後,以大包圍圈將其圍困起來。
  陸遜與諸葛瑾原本都以為,只要圍住新城,便可吸引魏軍主力全力以赴去救新城之急。這種錯誤的戰略預估導致了巢湖的大敗,也逼得陸遜不得不改變作戰計劃。
  然而不知何故,陸遜第二階段的秘密作戰計劃,竟然被洩露給了魏軍方面。
  卻說諸葛瑾從沔口營地派人給陸遜送來一封信函,訴說自己兵疲馬憊的窘況之餘,也陳述了對今後作戰的建議:“現今此地營中士氣不振,而魏軍卻日漸氣盛,不容小覷。更何況士氣低迷更易導致洩露軍機,目前狀況實在令人不堪憂慮。竊以為現在不如暫且撤兵回國,待重整陣容之後,再伺機北上。不知意下如何?”
  陸遜閱畢來函,對信使說道:“請轉告諸葛瑾,不必過度勞心,幾日之後,我自有計策。”
  諸葛瑾聽了信使轉達的寥寥數語,自然仍然無法安心。他又向信使問道:“陸都督的陣營中軍紀如何?是否正在準備進攻?”
  “恕小人直言,都督營中軍紀極為渙散,將士皆怠惰鬆懈,並無任何臨戰準備。”
  “什麼?既不主動進攻,又不注重防守,他究竟是何打算?”
  生性耿直的諸葛瑾終於按捺不住心裡的不安,決定親自去見陸遜問個究竟。
  一到陸遜大營,果然看到士兵都在營外耕地種豆,陸遜本人則在轅門與幾個大將下圍棋。
  諸葛瑾禁不住驚愕地嗟嘆道:“好一派太平世界的景像啊!”
  晚宴之後,諸葛瑾待到帳內只剩自己與陸遜二人時,懇切地將敵我雙方態勢詳加比較,然後迫不及待地追問陸遜,究竟打算如何應對目前戰局。
  “足下所言甚是。”陸遜爽快地表示認同他的見解,隨即又說道,“我也認為以暫且退兵為宜,但退兵應力求萬無一失。如果退得過急,魏軍難免會大舉追擊,進而趁此機會一舉吞併吳楚。說來遺憾,我本想主動進擊,包圍活捉魏帝,但如今此秘策已被敵人得知,自然無法再實施了。”說到後來,陸遜不禁透出無限惋惜之意。
  原來無論是陸遜下圍棋消磨時光,還是讓士兵耕地種豆,都是為了瞞過敵人故意做出的姿態。未過幾天,就在魏軍觀察到陸遜營中此種散漫狀態,以為吳軍要在此地常駐到明年時,某天夜裡,陸遜的中軍大本營與諸葛瑾的水陸大軍,便如長江里奔騰而下的急流一般,突然收兵返回吳國去了。
  魏帝事後得知吳軍已經全部撤走,不禁咋舌讚歎:“陸遜真堪稱吳國的孫武。”
  魏國隨後擬定了第二階段的作戰計劃,準備增派新銳人馬,趁吳軍處於頹勢之時,將孫權的吳國徹底摧毀。
  對於陸遜的神速撤退,魏帝就像眼看著網中鳥脫逃飛走一般感到遺憾,但也不能不對這位對手敏捷的退兵良策深表嘆服。
  七十六七盞燈
  吳國此次與魏國交戰,出師神速,退兵敏捷。撤退並非因為無力與魏軍對峙,而是基於吳國的國策。
  說來,吳國原本並不想主動挑起戰爭,只是想看著蜀魏兩國鷸蚌相爭,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
  既然與蜀國訂有同盟條約,一旦蜀國有所請求,吳國也礙難斷然拒絕。
  然而出兵之後剛與魏軍交手,便發現魏軍尚有不可忽視的實力,陸遜深悟巢湖的大敗不過是魏軍牛刀小試,於是才會全軍迅速打道回府。
  與其相比,蜀國的立場則極為堅定。倘若偏安於一隅,一味採取防守的策略,魏吳兩國很快便會出於同樣的目的,勾結在一起前來進攻,一同瓜分蜀中這塊肥肉。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出而尋求活路,蜀國除了堅持政治上的“漢室正統”、軍事上的主動進攻之外,別無其他途徑可行。
  因此,祁山渭水之間的蜀魏對壘,無論對於蜀國的存亡,還是對於孔明的一生,都是命中註定不容逃避的一場大決戰。如果從祁山撤退,蜀國便再無賴以繼續生存的道路,祁山不啻為蜀國的生命線。
  卻說渭水的魏軍陣營,最近依照來自洛陽的命令,全力專守防衛,魏帝敕令業已佈告各個陣地:“擅自越界搦戰者,斬!”
  固守不出的敵人最難處置,就連孔明也幾乎無計可施。但他不會白白留在祁山耗費時間,司馬懿專守避戰的這段時間裡,孔明又努力去解決糧食供給與安撫駐地百姓。
  他制定了屯田兵制,讓士兵去種地、放牧。屯田兵須與當地百姓一同勞作,幫助百姓生產,農牧的收穫當地百姓取二份,蜀軍只取一份。
  屯田兵制法規中嚴格規定:
  一、超過規定份額苛求百姓者,斬!
  二、濫用私權引起民怨及怠惰農耕者,斬!
  三、滋事生非釀成軍民不和者,斬!
  在這三條嚴令約束下,蜀軍士兵與當地百姓友好地相互合作,共同耕耘。蜀兵與百姓在同一片地裡一起種田,在同一塊地頭田埂上一起餐飲,時常還可見到蜀兵背馱著百姓的孩童嬉戲。這種軍民猶如家人的溫馨場景隨處可見,蜀兵與當地百姓水乳交融的感情,也與地裡的莊稼一起成長起來。
  “最近聽說,祁山一帶的百姓日子過得很舒坦呢。”
  逃散在外的百姓聽到孔明仁德的傳言,又都紛紛回到了祁山下的故里。
  這一切都被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看在眼裡,一天,他為此事專程來到大營中司馬懿的帳內。
  “孩兒向父親請安。”
  司馬懿將正在讀的書隨手放在案上,抬頭望著兒子問道:“是你啊!四五天未曾見到你了,可是患了風寒?”
  “父親,此地可是戰場?”
  “當然是啊。”
  “孩兒今日既然身在戰場,豈可因區區風寒便臥床不起?我這幾日未來請安,是化裝前去敵陣探察了。”
  “好啊!蜀軍現在的情況如何?”
  “孔明製定了長駐祁山之策,當地的百姓俱已還鄉,與蜀兵一同種田,彼此之間相處和睦,渭水對岸彷彿正在變成蜀國的國土。孩兒無法理解,父親身為執掌重兵的魏國大都督,為何卻對蜀軍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今日還望父親明示。”
  年輕氣盛的司馬師望著父親,那目光咄咄逼人,顯然是在告訴司馬懿,既然是戰場論戰,兒子也是不會向父親妥協的。
  “你有所不知。我並非不想出戰,只是敕命難違,皇帝已經降過聖旨,要我們只可固守,不得進攻。”
  對於父親無奈的辯解,兒子司馬師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洛陽來的旨令總是只求得過且過、相安無事,可是將士們卻不像父親那樣看待只守不攻。”
  “他們是如何想的?”
  “將士們覺得,父親身為大都督,卻被孔明打得大敗,眼下已經江郎才盡,無計可施了。”
  “他們說的也是事實,我的智謀確實不及孔明。”
  “常言不是說'有智者用智,無智者用力'嗎?我軍有雄師百萬,足足三倍於蜀軍,父親為何白白坐擁如此龐大兵力,裝備精良,佔有地利,卻每天龜縮在營中唉聲嘆氣,惹得全軍上下怨聲不止?”
  “我對孔明尚無勝算。因為無論我如何殫精竭慮,也未能找出孔明的破綻。說實在的,現在僅僅為了不被打敗,已經使我傷透了腦筋。”
  “是啊,父親看上去好像是有些疲勞。”
  司馬師雖然滿腹牢騷,但不忍看著父親如此沮喪,只好無言地退出帳來。
  數日之後,營前忽然騷動起來,渭水岸邊的哨兵回來報告以後,將士們紛紛走出營地向前眺望。
  “他們在看什麼?”
  司馬師跟著走出營外一看,只見渭水對岸站著一群蜀兵,正朝著這邊喊叫。中間有人舉著一桿旗桿,桿上掛著一頂金燦燦的頭盔。蜀兵一邊搖著頭盔嬉鬧,一邊七嘴八舌地拍手嘲弄:“魏軍弟兄們,你們知道這是什麼?”
  “這就是你們大都督司馬懿的頭盔呀!上次被我們打得只顧逃命,頭盔掉了都來不及撿。”
  “你們要是覺得可惜,就打過渭水來取呀!”
  “算了吧!這種蠢貨大都督的手下,哪裡敢來啊!”
  司馬師氣得咬牙切齒,諸將也恨得跺腳扼腕,他們轉身走回營中,徑直來到司馬懿帳內,將蜀兵的惡毒辱罵一一轉述給司馬懿,異口同聲地要求他立即發令出戰,懲治囂張的蜀軍。
  司馬懿笑著聽他們說完,然後喃喃自語般地說道:“諸位一定記得聖賢所言: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的上策是專守防衛,可不是逞血氣之勇的時候。”
  司馬懿打定了主意,無論蜀兵如何辱罵,也不出動一兵一卒。蜀兵罵得累了,又見魏營毫無反應,不久便也停止了謾罵挑釁。
  孔明見司馬懿拒不出戰,又命馬岱去葫蘆谷督造木柵,構建柴寨。數月以後,工程完畢,馬岱回到大營向孔明復命:“遵照丞相之命,葫蘆谷中深挖了數條塹壕,寨中各處皆堆滿柴草,暗藏硫磺煙硝。地雷也已埋設穩妥,引火藥線均從谷中鋪設至四周山上,各處完工之後,均已細心遮掩,無人能夠看出破綻。”
  “是嗎?都是按照我交給你的圖紙施工的?”
  “與圖紙所示絕無不同之處。”
  “好!待將司馬懿引進谷裡,就用百雷烈火招待他。你先去葫蘆谷後面的小路埋伏,等到司馬懿追趕魏延進入谷中以後,即帶伏兵堵住前面谷口,再令士兵一起點燃引火藥線,讓那座山谷成為一片火海,司馬懿與他的大軍便永遠留在葫蘆谷中了。”
  馬岱退出之後,孔明又先後召進魏延與高翔,分別密授機宜,命他二人各自領兵出發。消停數月之後,孔明的帷帳裡又重新充滿了生氣。
  孔明的表情也似與平日不同,眉宇之間顯露出穩操勝券的自信,他決心此次一定要置司馬懿於死地,一舉實現稱霸中原、恢復漢室大統的夙願。
  他生來身體瘦弱,不甚頑健,加之是年他已五十有四,深知自己並無幾年時光馳騁疆場了。除此之外,與魏國如此不分勝負地無休無止對峙下去,對於蜀國來說,也是無法承受的重負。不可否認,此時面對磐石般固守不動的魏軍,孔明心中已經越來越焦慮了。
  不久,孔明自己也率領一支人馬向葫蘆谷方向開拔。出發之前,他向留守祁山大營的諸將訓示道:“請諸位同心同德守住祁山。如果司馬懿只派部將來進攻,你們只許詐敗,不可取勝;只有當司馬懿親率大軍前來時,你們才可奮力抵抗,並伺機迂迴去進攻渭水的魏軍大本營。”
  孔明做完詳細的戰鬥指示,遂將中軍移往葫蘆谷附近。在葫蘆谷布完兵陣之後,又將原來派去迂迴到葫蘆谷後的馬岱再次召來,秘密佈置道:“戰鬥開始以後,你必須在葫蘆谷南側的山峰上,白天豎起七星旗幟,夜晚點燃七盞明燈。這是指引我軍引誘司馬懿進入葫蘆谷的暗號,千萬不可疏忽大意。我知你一貫忠勇盡職,故將這個重任託付與你,望你不要辜負我的希望。 ”
  馬岱滿懷感激地接受了密令,隨即帶人奔南山而去。
  魏軍對蜀營的異動十分注意。此時一得知有隊伍開拔,夏侯惠與夏侯和二人立刻去向司馬懿請戰:“請大都督准許我們二人領兵出擊。今日已經找到了蜀營的破綻,我們定能將其大營一舉踏平!”
  司馬懿聽二人興沖沖說完,面不改色地冷冷問道:“何以見得?”
  “蜀軍已經不堪等待,開始分兵轉移了。”
  “啊,哈哈哈!那又是孔明布下的圈套。”
  “大都督為何如此懼怕孔明?”
  “懂得懼怕應該懼怕之人,我覺得併非是一種恥辱。”
  “可是,如果錯失了天賜良機,大都督還能堅持這種信念嗎? ”
  “你們真認為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當然!蜀軍在葫蘆谷險峻之處大興土木已久,就是為了營建一個穩固的常駐基地。蜀兵又在祁山一帶耕田種地,安撫百姓,目的也是為了自給自足。如今這兩個軍事、經濟上的目的已接近完成,孔明肯定已開始逐漸將其據點從祁山轉移過去。”
  “嗯,言之有理。”
  “倘若讓孔明轉移到葫蘆谷盆地,依仗天險地勢與構築的牢固城寨,將祁山大營作為前衛陣地,加之糧食亦能自給自足,那時再想消滅孔明,只怕是更不可能了吧。”
  “你們二人留在我身邊,我另外派人前去進攻!”
  司馬懿終於下了決心,他急忙召來夏侯霸、夏侯威二將,每人撥與五千兵馬,命令他們分路向蜀軍祁山大營進攻。
  二將引軍疾馳祁山,途中遇到高翔統領的運輸隊,魏軍毫無懸念地打得蜀軍運輸隊四散奔逃,繳獲了許多木牛流馬與蜀兵丟棄的馬俱、戰鼓、旌旗。魏軍旗開得勝之後,高唱凱歌,浩浩蕩盪地回營去向司馬懿報捷。
  七十七天雨滅巨焰
  第二天,又有一支魏軍出營襲擊,也獲得了不菲的戰果。
  從此以後,魏軍只要有機可乘,便主動進襲,而且每戰或大或小,絕不會空手而歸。受到襲擊的蜀軍大多是往葫蘆谷去的運輸隊,因而魏軍繳獲糧米、木牛流馬等物資裝備堆積如山,幾乎每天都有成隊被捆綁的蜀兵俘虜帶回營來。
  眼見俘虜與日俱增,司馬懿大方地吩咐左右將他們全部釋放,“這些俘虜都是些老弱殘兵,即使殺了也無關大局,不如放他們回去宣傳我軍的寬厚仁德。”
  魏軍諸將奉命終日固守陣地,早已躍躍欲試,等得不勝其煩,見近來有了建功機會,紛紛向司馬懿請纓出戰,而每次領兵進襲,盡皆有所斬獲。如此二十餘日,竟然連戰連勝。
  魏軍上下士氣日益旺盛,自恃已是攻無不克。普遍認為蜀軍由於轉移陣地分散了兵力,加之大興建築、助民農耕,導致軍隊素質劣化,已經疲弱得不堪一擊。
  隨著捷報頻傳,將士們對蜀軍的看法也逐漸浸透到司馬懿的心裡,他的臉上開始露出了光彩。
  一天,他在親自審問了一名被俘的蜀將之後,自信地對部將說道:“戰局已越來越對我軍有利了。”
  原來在審訊之中,那名蜀將不僅說出了孔明現在的確切位置,還供出在葫蘆谷以西十里之處,蜀軍營造了一座儲糧城寨,現正向城內大量運糧,屯滿之後,可供全軍數年食用。
  “如此看來,孔明留下把守祁山的兵馬為數不多。”
  司馬懿自忖掌握了戰局的主動權,不覺為之振奮,他從那靜寂已久的帷帳中,又開始威風凜凜地發出進攻祁山的將令。
  長子司馬師不解其意,來到他座前問道:“父親為何不去進攻孔明所在的葫蘆谷,卻去攻打祁山?”
  “因為祁山乃是蜀軍的根據地。”
  “但孔明才是蜀軍的支柱啊。”
  “說得不錯,所以我才命前陣先去大舉進攻祁山,我自帶大軍隨後出發。其實我會突然改變方向,前去急襲葫蘆谷,踏平孔明陣地,將他屯在城寨中的糧食一舉燒光。用兵之道,在於秘而不露,你不必多問。”
  司馬師聽得心服口服,禁不住讚歎道:“父親用兵實在高明。”
  司馬懿又將張虎、樂綝喚進帳來吩咐道:“我率大軍走後,你們領兵多帶些硫磺煙硝,隨後接應。”
  卻說近一個月來,孔明每天登上葫蘆谷口附近的高地眺望,眼看著蜀兵一次次在渭水與祁山之間打敗仗。
  高翔的運輸隊頻頻在這片危險地帶遭到魏軍襲擊,祁山大營蜀兵的每戰必敗,其實早已都在孔明的算計之中,他絲毫未因此而感到沮喪。
  這一天,孔明望見不計其數的魏軍兵馬離開營地,一隊一隊擺開陣勢,浩浩蕩盪地向著祁山開去。
  他頓時不禁險些叫出聲來:“好啊!司馬懿終於開始行動了。”他翹首以待魏軍大軍出動,已經苦苦等了一個月了。
  孔明立即挑選一名近侍,遣他到祁山大營去傳達命令,要他們務必嚴格按照自己事先的安排行事。
  魏軍聲勢浩大的兵馬一舉壓到河灘上,來勢洶洶,猶如要將渭水水流切斷一般。他們避開蜀軍各處要塞前密集的鹿砦,從多處搶灘登陸,令蜀兵防不勝防。轉瞬之間,魏兵已經登上渭水彼岸,防守的蜀兵陣腳大亂,慌忙向山腳下的陣地退去。
  “蜀逆在此為害多年,今日定要將其斬草除根!”
  司馬懿此時的指揮果斷有力,與平日判若兩人,猶如鬼神魔怪附體一般。魏軍在他的指揮下,鬥志空前旺盛。鼓角聲聲震天動地,刀光劍影寒光閃閃。這一日恰逢狂風大作,只吹得草木伏地,水霧騰起,那水霧轉眼間化為流雲,向著祁山的山腹飄去。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中,血肉橫飛,屍骸遍野。
  蜀軍遭到了紮營祁山以來最為猛烈的攻擊。早在發動總攻之前,魏軍便已做好不惜一切代價的準備,此時儘管到處已是屍骨累累,馬蹄在血污中打滑,但魏軍仍然殊死搏鬥,一步一步向蜀軍核心陣地挺進。
  看到戰鬥已進入激烈混戰的階段,身在中軍的司馬懿突然下令:“立刻改變攻擊方向!跟我來!”
  說著調轉馬頭,率領中軍精銳向葫蘆谷方向馳去,因為他的目標本來就不是祁山大營。張虎、樂綝領著兩隊人馬也隨後跟進,司馬師、司馬昭二人緊緊護衛在他的身旁。
  祁山大營的蜀軍一心與魏軍前鋒肉搏,誰也沒有註意到魏軍後續部隊改變了方向。
  由於一切進展盡在預料之中,司馬懿父子領著奇襲部隊如疾風般向目的地馳去。儘管途中幾次遇到蜀兵阻擋,但這些人馬都毫無防備地倉促應戰,又大多只有二三百人,至多不過七八百人,在司馬懿的精銳鐵騎面前,完全不堪一擊。
  司馬懿父子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漸漸地,他們面前再無鹿砦擋路,亦不見了蜀兵的刀槍箭矢,以致令人懷疑是否真的身處敵人陣地。
  但不久,他們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從南面在朝自己逼進,聽那震天的喧囂吶喊聲,顯然是一支大隊人馬。
  “哪裡走!”
  隨著一聲大吼,為首的將領已經衝到眼前,司馬懿定睛一看,那分明是蜀中猛將魏延。
  “來得正好!”
  司馬懿的兩個兒子與親隨精銳吼叫著上前迎敵,司馬懿也挺起長槍,吶喊著向魏延衝去。
  魏延果然武藝高強,面對司馬懿父子的進攻毫不畏懼,雙方你來我往殺得難解難分。但眼見司馬懿背後又有樂綝、張虎兩支人馬趕上前來,魏延不得不收兵撤退。
  “快追!不要讓他跑了!”
  司馬懿今日這般積極求戰,似乎有些一反常態,似乎是在證明他絕非一味保守怯戰之人,一旦發現穩操勝券的戰機,他也會不顧一切大膽進擊。
  轉眼間來到了葫蘆谷旁巍峨的群峰前,魏延忽然喝令士兵停止撤退,轉身鼓譟著又來抗擊魏軍,但漸漸擋不住,蜀軍被殺得只能繼續逃竄。
  魏延其實是奉孔明之命在且戰且退,他故意拋棄自己的頭盔,逃入葫蘆谷中,又按照孔明“白日可望七星旗處走,夜晚便向七盞燈處退”的指令,領著敗兵奔逃而去。
  “且慢!此處地形頗為奇怪。”
  司馬懿率軍追到葫蘆谷口,猛然勒住坐騎,制止了追得正在興頭上的兩個兒子與親隨,急忙吩咐左右:“派幾個人去谷中探探虛實。”
  幾名親隨立即催馬向葫蘆谷中馳去。這條進入葫蘆谷的小路甚為狹窄,只能容得單騎通過。
  過不多時,探完谷中虛實的親隨回來報告:“啟禀大都督,谷中各處盡是柵寨壕塹,還有新造的寨門與糧倉,守備的蜀兵似已全部撤到南邊山上去了。從那山上插著的七星旗來看,葫蘆谷外的孔明大營,可能也早已轉移到了南邊山上。”
  司馬懿一聽,高興地一拍馬鞍,對左右下令:“立刻將敵人的兵糧全部燒光!”
  蜀軍致命的弱點在於兵糧供應,若將孔明囤積於此以備久用的大批糧食燒盡,不啻兵不血刃地置數十萬蜀兵於死地。
  “立即衝進去焚火,而後迅速返回!”
  聽到父親下令,司馬師、司馬昭大喝一聲:“跟我來!”
  當即率領魏軍沿著那條僅容單騎得過的小路,依次向葫蘆谷裡衝去。
  豈知剛進谷口,司馬懿便在馬上再次揮手阻止了魏軍:“不可前進!你們看,魏延正躍馬橫刀擋在前面。”
  司馬懿擔心的不只是擋在前面的魏延人馬,附近那些糧倉與寨門前堆積的枯柴,也使他生了疑心。
  若按常理,即便是蜀軍自己,也必會禁止在倉庫附近堆放易燃物品,然而現在那些寨門糧倉跟前,為何卻有堆積如山的枯柴?對於這一疑點,方才進谷打探虛實的親兵未曾留意,卻未能逃過司馬懿的法眼。
  司馬師與司馬昭見父親猶豫不決,紛紛請纓道:“眼前又無敵人大軍,我們兄弟二人前去殺敗魏延,請父親督促士兵乘勢在谷中四處放火,然後一起退出谷外。”
  司馬懿卻堅決攔住躍躍欲試的兩個兒子道:“萬萬不可。剛才進來的那條小路太過狹窄,萬一蜀軍趁我們在谷中放火時堵住谷口,斷了退路,我們就只能被困在這裡等死了。事不宜遲,師兒,昭兒,快跟我撤出谷外去!”
  “啊?就這麼空手而歸?”
  “立即撤退!趕快大聲命令那些士兵不要再向谷裡擁進來了,叫他們往回走!”
  司馬懿隨即自己也揮舞著手中馬鞭,聲嘶力竭地大聲呼喊,命令士兵原路返回。但谷外的人馬只顧爭先恐後地從那條小路向谷中擁來,哪裡聽得到他們的呼喊。
  就在這混亂的當口,不知何處突然飄來了一股刺鼻的煙味,魏軍士兵頓時被嗆得雙眼流淚,咳嗽不止。
  “啊!這是哪裡來的煙?”
  “別放火!不准放火!”
  但這火根本不是魏兵所放。
  煙火之中,聽到命令的士兵開始向谷外撤退,谷外的士兵還在不斷擁進谷來,只見通向谷口的那條小路上,魏軍士兵你推我搡,亂成一團。
  偏偏就在此時,又聽得谷中忽然一聲轟響,說時遲那時快,小路兩旁的斷崖似乎一同顫抖起來,幾塊大得驚人的岩石從天而降,魏軍的大批士兵與馬匹還未來得及發出哀號,便被壓扁在石下。抬眼一看,狹窄的山谷出口也已被累累巨石完全封死。
  魏軍尚未回過神來,緊隨著巨石之後,四周山上又飛來雨點般的火矢,轉眼之間,葫蘆谷中燃起了一團團熊熊烈火。司馬懿與魏軍將士正騎著馬在谷中亂竄,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蜀軍引燃了地雷,堆積的枯柴與樹木野草盡被點燃,葫蘆谷中成了一片火海。
  烈火熊熊加之無路可逃,魏軍被燒死過半,在火海中狂奔的戰馬也踩死了眾多士兵,谷底騰起火焰濃煙,伴隨著哀號慘叫聲直向空中衝去。
  卻說魏延將司馬懿父子引進葫蘆谷,見魏軍被燒得嗚呼哀哉,不覺高興地對手下士兵喊道:“大功告成!現在該撤退了。”
  他滿心歡喜地向谷口跑去,哪知葫蘆谷口已被巨石封住,他自己也無路可走了。
  “怎麼回事?我尚未發出脫身的信號,為何便早早封住了谷口?”
  魏延心中著慌起來,自己的盔甲已經著火,部下也一個個倒在烈火之中。他怒髮衝冠,咬牙切齒地憤憤罵道:“孔明!你這個畜生!你平日對我懷恨在心,居然設計要將我與司馬懿一同除掉。我今日縱然喪生於此,也死不甘心!”
  此時的葫蘆谷中熱氣蒸人,尚能叫喊的活人已越來越少,司馬懿躲在一處塹壕中,緊抱著兩個兒子失聲嘆道:“啊!沒想到我們三人竟然在此地死於非命!”
  然而,或許是司馬懿父子運勢正盛,命不該絕,恰在此時,一陣驟雨自空中沛然而下,轉眼之間,葫蘆谷中的大火便被壓了下去。濛濛黑煙升騰起來,待到狂風吹過,眼看各處的火苗又有了復燃之勢,沒想到又是一陣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將死灰復燃的火苗徹底撲滅。
  “父親!父親!”
  “啊!昭兒,師兒,我們是在做夢嗎?”
  “不是做夢,是上蒼在佑護我們,我們還活著!”
  “太好了!我們得救了!”
  司馬懿父子三人爬出塹壕,東奔西撞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6
  馬岱領著一小隊蜀兵發現了他們,他看到了這三個抱頭鼠竄的狼狽之人,卻並未想到會是司馬懿父子。追了一陣,遠遠望到一隊魏軍迎面而來,馬岱於是停止追擊,收兵回營,因為他不願為了區區三個逃兵大動干戈。司馬懿父子總算撿回了自己的性命,在迎上前來的魏軍中,他們見到了趕來的張虎、樂綝。
  司馬懿父子與張虎、樂綝一同趕回渭水大營,卻發現此處也發生了異變,大營東側的一處陣地已被蜀軍佔領,魏將郭淮、孫禮為了擊退蜀軍,正與蜀兵在反复爭奪浮橋。
  蜀軍見到司馬懿所在的那支人馬自另一方向開來,擔心受到兩面夾擊,立即遠遠地撤回到了渭水南岸。
  司馬懿下令:“把浮橋燒掉,切斷敵軍進攻的通路!”
  魏兵立即燒毀了這條兩軍通常交戰的必經之路。所幸渭水上的其他幾處還有相同的浮橋,進攻祁山的人馬收兵回營時尚不致無法渡河。
  無獨有偶,從祁山回營的各路人馬也是潰不成軍,魏軍大營不得不通宵點燃篝火,好將散兵與傷員收攏於渭水北岸。
  司馬懿擔心孔明會乘虛從渭水下游偷渡,迂迴到背後襲擊大本營,當天又調動大批士兵前去加固營后防守。
  魏軍此次又被孔明請君入甕,一天下來,無論在物質上還是在精神上,都遭到了蜀魏兩軍開戰以來最大的一次打擊。蜀軍雖然戰果輝煌,但卻有一人在黯然落淚,仰天長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朝放走長蛇,他日又能如之奈何?”
  這無限感傷之人正是孔明。他煞費苦心,設下一舉殲滅司馬懿父子的萬全之計,卻被一場出人意料的大雨從天而降,瞬間撲滅了葫蘆谷中的烈火,使他多日的苦心一夕化為泡影,這叫他怎能不仰天長嘆!孔明縱然足智多謀,但天公不作美,他也只能獨自落淚,將無限的遺憾埋在心裡。
  七十八巾幗素衣
  傑出的統帥一旦錯失絕好戰機,其心中的痛惜是常人無法知曉的。
  蜀軍營中一片歡騰,上下均在對錶面上的大勝慶賀,獨有孔明心中鬱積著無法釋懷的遺憾。
  自他率領大軍暫時移陣渭南之後,營中就頻頻有一種令人感到不安的氣氛。
  孔明詢問左右營中何以時有騷動,部下答道:“不知因何緣故,魏延整日都在怒氣沖衝,尋釁滋事。”
  孔明遂將魏延喚來問道:“有人說你屢屢口出怨言,不知你心中有何不平?”
  魏延一聽,怒目直視著孔明說道:“這話丞相該問問自己才是。”
  “什麼?你此言何意?”
  “既然丞相要問,末將也就直言不諱了。”
  “你但說無妨。”
  “將司馬懿引進葫蘆谷中,可是丞相下的命令?”
  “當然是我命令你的。”
  “當時若非上天有眼,大降甘霖,將葫蘆谷中烈火澆滅,我魏延豈能在此回丞相問話?恐怕早已命歸黃泉,與那司馬懿父子一同被燒成焦炭了!想來是丞相憎恨我魏延,才設此毒計,要讓我陪司馬懿去一同做鬼的吧。”
  “你就是為此憤憤不平?”
  “此事豈有不怒之理?”
  “太不像話了!”
  “我太不像話?”
  “不,是馬岱太不像話了。我早已仔細叮囑過他,須得確實看到你脫身的信號,方能推石堵路、發動火攻,他豈可如此草率!來人啊!把馬岱找來!”
  孔明的憤怒比魏延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使魏延大感意外。
  馬岱進帳以後,被孔明一頓痛罵,又被剝去衣服,挨了五十刑杖,最後從一路人馬的統兵大將被貶為伍長。
  馬岱黯然回到營中,無顏面對自己部屬,只是獨自掩面憤然落淚。入夜以後,孔明的親信樊建悄悄來到他的帳中,安慰他道:“丞相命我前來向將軍賠禮。那魏延三心二意、早有反骨,丞相本欲在葫蘆谷一役之中將其除去,不料天降大雨,壞了丞相大計,使司馬懿與他得以苟全性命。將軍本無任何過失,只是事到如今,倘若那魏延怒火不息,叛蜀降魏,實對我軍不利,丞相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讓將軍這般蒙冤受辱。丞相望你為了蜀國暫且忍辱負重,來日機運來臨之時,必會當眾為你平反敘功,加倍補償你所作出的犧牲,以雪今日之恥。”
  聽完樊建的一席話,馬岱心中怨恨豁然冰釋,反而更加體諒孔明的苦衷。
  豈料心術不正的魏延並未因此善罷甘休,他想要讓貶為伍長的馬岱終日不得安生。這一天,他向孔明提出要求:“請丞相讓馬岱做我的部屬。”
  孔明心裡明白他要報復馬岱,自然不會答應他的要求。但魏延對孔明想要保護馬岱心知肚明,因而再三要求,毫不讓步。馬岱聽說此事之後,反而主動對孔明請纓:“我願意到魏將軍麾下效力。”
  馬岱看上去是自願當了魏延的部下,但他心中強忍下的屈辱,旁人又何以知曉。
  卻說此時的魏軍營中,也瀰漫著一股騷動不穩的氣氛。與魏延對孔明的憤懣不同,魏軍營中並未有對司馬懿的憤恨,亦無諸將之間的內鬥,而是由於連戰連敗導致的憤憤不平。
  這種憤憤不平愈演愈烈,以致魏營上下怨聲載道,無人不是滿腹牢騷。
  這些牢騷抱怨並非事出無因,而是源自於葫蘆谷戰敗之後各營張貼的一紙告示:“玩忽職守離陣出營者,斬!妄言惑眾挑撥是非者,斬!隨意出陣挑釁敵營者,斬!”
  這種專守防衛、消極作戰的軍令,箝制了魏軍的一切軍事行動。
  冬去春來,渭水冰化,魏軍依然按兵不動,與蜀軍維持著對峙的局面。
  “大都督看來忘了是在打仗了。”
  儘管有軍令掣肘,魏軍營中的牢騷抱怨聲依然越來越大。司馬懿對這些譏諷並非毫不知曉,但他始終置若罔聞,一臉視若無睹的表情。
  這一天,郭淮前來向他禀報:“據末將觀察,孔明看似打算有所動作,像是要將陣地移往別處。”
  “你也這麼認為?我也覺得孔明像是要轉移陣地。”
  司馬懿多日來不言戰事,此時終於向郭淮透露出自己對形勢的看法。
  “孔明若是舉斜谷、祁山之兵,取道武功,依山嚮東挺進,形勢將愈益對我軍不利;如果將大軍朝西開往五丈原,我軍便可從容應對,無甚堪憂之處。 ”
  司馬懿果然慧眼如炬,他出此言之後不過幾天,孔明大軍便開始了大轉移,而且目的地不是武功,而是五丈原。
  武功即今日之陝西省武功縣。司馬懿認為,孔明若是將大軍轉移至此,則表明他已破釜沉舟,要與魏軍進行一決雌雄的殊死決戰。對魏軍而言,這將是一場難有勝算的惡鬥。
  然而,孔明未走這步險棋,而是轉移到了便於進行持久作戰的五丈原。
  五丈原位於蜿蜒千里的渭水之南、今日寶雞縣西南三十五里之處,與歷次對壘中蜀軍的陣地相比,離蜀中更遠,更為靠近中原。來到此地之後,魏國的長安府、潼關甚至都城洛陽,都已近在咫尺,指日可達。
  無論從孔明選擇的這一築陣位置,還是從蜀營的軍容士氣來看,都凸顯出孔明的氣魄與決心,“此番出征,若不能從此地直搗魏都洛陽,甘願化為五丈原之土,誓不空手返回漢中!”
  而司馬懿得知消息之後,卻也慶幸,“蜀軍移兵至此,實乃我魏國之大幸。”他之所以對孔明移師五丈原如此高興,是因為自己對與孔明打持久戰頗有信心。
  此時令他感到困擾的,毋寧說是自己那些鼠目寸光、不觀大局的部將。這些將領只知逞勇鬥勝,見他一味堅守不出,不覺對他心生輕慢之意,動輒譏諷他膽小怕事,營中紀律更是每況愈下。
  司馬懿為了穩住軍心,故意上奏朝廷,請求准許出戰,魏帝閱畢奏章,再次派辛毗持節前往渭北營中宣諭:“令司馬懿鞏固陣地,堅守自重。如再有敢言出戰者,即以違旨論。”
  蜀軍得此消息後,姜維立即進帳禀告孔明:“魏帝又令辛毗前來重申專守防衛,豈不更加挫了自家士氣?”
  孔明聞言含笑答道:“不然。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司馬懿真的求戰心切,以為勝券在握,何須多此一舉,捨近求遠去請朝廷批准出戰?說來可笑,定是他自己無意作戰,卻要在軍中維持自己威信,才如此故作姿態,想藉朝廷之威來為自己穩定軍心。”
  數日以後,忽有探子來報,雲魏軍營中頻頻響起“萬歲”的呼聲。孔明即再遣一名老道的細作再去打探。此人潛入魏軍營中偵察歸來,一臉愁容地報告道:“敵營中盛傳,吳國已經向魏廷降服稱臣。”
  孔明一聽,不覺大笑起來,語帶安慰地責備那細作道:“以目前的形勢,吳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向魏國投降。你已年屆六十,為何眼力如此不濟,竟然會相信這種可笑的謠言?”
  自從移師五丈原之後,孔明處心積慮要引司馬懿出戰,而魏軍只是堅守不出,對蜀軍挑釁不加理睬。
  蜀軍雖然已經深入敵境,但孔明並不主動舉兵攻擊,只是令士兵頻頻叫陣,力圖誘使魏軍盲目出擊。不得已採取這種戰法,是緣於兩軍兵力裝備上的差距。魏軍占得地利先機,後勤補給遠較蜀軍充盈,利用按兵不動的這段時間,已經逐漸補充了龐大的兵力。據孔明估計,司馬懿業已集結了八倍於自己的大軍。
  面對如此強大的魏軍,蜀軍在兵員與物資裝備上均居下風,除了誘敵盲動、各個擊破之外,已無更好的克敵制勝戰術。
  對於蜀軍的處境與孔明的戰術意圖,司馬懿自然心知肚明,因而他極具耐心,對蜀軍的叫戰不理不睬,整日只是守在營中。面對如此毫無反應的敵人,孔明縱然足智多謀,也對他無計可施。
  蜀軍雖然為持久作戰之計,在祁山、渭南一帶大舉安撫百姓、屯田自給,緩解了兵糧的困境,但如此年復一年地在敵國境內度日,只能勉強維持原有戰力,而魏軍的防衛工事與兵力裝備卻在日益增強。
  這一天,孔明挑選了一名信使,拿出自己的親筆信與一個精緻的盒子,吩咐他道:“你且到魏營去一次,將這些東西親手交給司馬懿。”
  信使乘車來到魏軍營陣。自古以來,敵對雙方不得擊殺對方乘車求見的使者,已經成為一種慣例,即所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這個使者來此何故?”
  魏軍滿心狐疑地讓他進入陣門,又按他的請求,帶他去見司馬懿。司馬懿打開盒子一看,裡面竟然裝的是一條鮮豔的巾幗與一套素色的衣衫。
  “這是什麼意思?”
  只見司馬懿抿起雙唇,臉上稀疏的白鬍鬚在顫抖,他顯然憤怒到了極點,但他仍然強作鎮靜,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的巾幗素衣。
  所謂巾幗,乃是未及插笄妙齡的少女用作髮飾的頭巾,蜀人稱之為曇籠。那套素衣,卻是女子穿著的衣衫。
  孔明送來巾幗素衣之意,司馬懿心裡自然明白。這是譏諷他一味築壘堅守、不敢應戰,猶如一個不諳人事的羞澀少女,終日躲在閨閣之中,深恐被人窺見自己,因此只配穿戴女人的服飾打扮。
  “……”
  他接著又將孔明來信打開來看,信中內容與司馬懿的揣度果然分毫不差。
  孔明冷嘲熱諷,文字犀利,司馬懿到了這把年紀,飽經滄桑,早已沒了年輕時的血氣,但此時也被孔明揶揄得燃起了無名烈火。只見那信中寫道:“仲達既為大將,統領中原之眾,不思披堅執銳,以決雌雄,卻甘願窟守土巢,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今遣人送巾幗素衣至,如不出戰,可再拜而受之。倘恥心未泯,猶有男子胸襟,早與批回,依期赴敵。”
  司馬懿看完來信,沉思片刻,方才開口笑道:“哈哈哈!真有意思。”
  無人聽得出那笑聲之中隱藏著何等的憤怒。緊張的蜀軍信使聽他笑出聲來,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敢抬起頭來看他。
  司馬懿接著對信使說道:“你辛苦了!特地帶來如此貴重的禮物,我就收下了。”
  隨即命人置酒設宴,款待信使。席間,司馬懿問信使道:“孔明近來睡眠可好?”
  使者一聽他問及己方的丞相,急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地答道:“謝大都督費心!諸葛丞相每天早起晚睡,忙於處理軍中各項事務,但絲毫不顯倦容。”
  “軍中賞罰呢?”
  “丞相治軍嚴謹,賞罰分明,但凡罰二十杖以上者,丞相必親自過問。”
  “早晚飲食如何? ”
  “丞相進食甚少,一日不過數合而已。”
  “噢?每日如此竟能精力充沛?”
  司馬懿聽了信使的回答,當場讚歎欽佩不已,但待信使離去之後,卻對左右親隨說出了實話:“孔明每天操持如此繁重的事務,卻只進食幾合糧米,或許早已疲憊不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信使從魏營回來之後,孔明向他問起敵營的狀況與司馬懿的反應:“司馬懿動怒髮火了嗎?”
  “沒有。他看到禮物笑了,收下之後,還說多謝丞相的好意。”
  “他可曾問你什麼?”
  “問了許多丞相飲食起居的情況。”
  “後來呢?”
  “問完丞相食量之後,他對左右讚歎丞相進食不多竟能精力充沛。”
  孔明聽罷信使的回話,禁不住深深嘆息道:“無人能及司馬懿知我之深,看來連我的命數也被他算到了。”
  主簿楊顒見狀,上前禀告道:“我見丞相常自校簿書,竊以為不必。大凡人之精力皆有限度,常人治家亦有職責之分。若丞相不以為怪,我願不揣冒昧,進一己拙見。”
  “你進善言乃是為我著想,孔明自當誠心誠意洗耳恭聽。”
  “請丞相恕我直言,治國治軍亦如治家之道,必使男僕出外耕地種糧,女婢在內生火掌炊,雄雞報曉,猛犬防盜,牛負重荷,馬行遠途,正所謂各有各的職分。一家之主須得督促家中人等共興家業,按時交納稅賦,教育管束子女。主婦乃是主人內助,保持廳室窗明幾淨,維繫家人和睦相處,以使主人無後顧之憂。如此各自盡責,一家方能和諧圓滿。倘若主人皆身親其事,越俎代庖,僕不成僕,婢不像婢,主人勢將形疲神困,以致家道衰亡。”
  “……”
  “身為一家之主,只需從容自在,安枕寬心,保養身體,督促內外各盡其責即可。如此這般,並非主人之智不如僕婢雞狗,而是不可失去身為家主之道。此正如古人所云:坐而論道,謂之三公;起而行之,謂之士大夫。”
  孔明一言不發,閉上雙目,凝神傾聽楊顒的進言。
  “然而我觀丞相平日舉止,無論何種瑣碎細事,必躬身親理,而不委以他人,汗流終日,不得片刻歇息。長此以往,丞相縱然是鐵打的身軀,精力也難以為繼。何況如今已是夏季,炎暑之下,豈可像平日一般勞頓?還請丞相稍事休息,保重身體,麾下將士無人會認為您懈怠軍務,只會為您感到欣慰。”
  “難得你的肺腑之言。 ”
  孔明聽得潸然淚下,深深為部下的溫情所感動。他答道:“我並非不知你所說的道理,只是每當思及所受先帝之重恩,想到蜀中孤君的未來,便深感責任重大,不得安然入睡。且人皆有天定壽數,我痛感人生苦短,只願趁一息尚存之時,親手完成未竟的事業。不料如此操之過急,反累你們勞心,今後我定會適時注意歇息,以免你們掛念。”
  眾人聽了孔明這番話,無不為之垂淚,對他的高尚人格肅然起敬。
  其實時至今日,孔明心裡比任何人都更為清楚,自己已經積勞成疾。未過多久,他的病情便明顯地加重起來了。
  七十九銀河的祈禱
  孔明的病情顯然是操勞過度所致,暫時尚未到臥床不起的地步。但他病得越重,反而越發寬慰眾人無須擔心,自己仍然整日埋頭於繁忙的軍務之中。
  近日頻頻傳來敵營中的消息,雲魏軍上下求戰心切,紛紛抱怨司馬懿膽小怯陣,甚至有人憤然揚言他不配擔當魏軍大都督。魏營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說孔明前幾日派人送來巾幗素衣,將司馬懿羞辱得無地自容。現在魏軍將士群情激奮,主戰者乘機鼓譟煽動:“孔明修書給司馬懿大都督,把他說成不中用的女人,大都督竟然不知該如何回應敵人的挑釁。我們這些魏國勇士難道都是木偶?幾十萬大軍開到此地,難道就是為了來受蜀人譏笑侮辱的嗎?”
  孔明雖然已在病中,但一聽到魏營裡的動向,仍按捺不住心中的高興,“要來就快來吧!”
  他想好應敵計策,又召來一名機敏的細作吩咐道:“你且去魏營仔細打探,務必查明司馬懿究竟是否出兵。”
  過了幾天,細作從魏營偵察歸來復命,孔明急不可待地問道:“魏營有何動向?”
  細作答道:“敵營上下確實蠢蠢欲動,將士紛紛摩拳擦掌,求戰心切。但營門卻有一名老者鎮守,此人白眉朱面,眼觀六路,身披閃閃金甲,手持黃鉞昂然屹立,不准任何人擅自跨出營門。有他守在那裡,營中將士縱然想出也出不來。”
  孔明聽到這裡,手中的羽扇不覺脫手掉在了地上。
  “啊!此人必是魏國朝廷派來監軍的辛毗,字佐治。沒想到他真的那麼嚴格禁止魏軍出戰。”
  孔明早已將全身心獻給蜀國,如今自知重病纏身,已不久於人世,更欲分秒必爭完成一統中原的大業,故而辛毗禁止出戰的消息,對他不啻一大打擊。
  渭水激流水漲水落,岸畔河灘時盈時涸,炎陽驟雨倒換交錯,日復一日斗轉星移,然而蜀魏雙方對峙的局面一成不變,陣前不見旌旗翻揚,營內不聞鼓角鳴動,轉眼之間,秋風已在撫弄遍野的黃花,早晚已帶上了颼颼涼意。
  這一日,司馬懿遠遠望著蜀營的方向,喃喃自語道:“怎麼蜀軍營中總有一種蕭瑟淒涼之意?”
  他當天晚上秘密派遣細作,前去窺探孔明營中動靜,自己穿上銀甲鐵冑,在燭光下靜待細作歸來。他已做好出戰準備,只要探來的敵情與自己的揣測相同,就要對蜀營進行奇襲。
  細作化裝去蜀營打探了許久,四更時分方才回到營中來向他復命。那細作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禀報:“蜀軍旌旗如平日一般嚴整肅然,營中並無絲毫散漫懈怠之氣。夜深之後,孔明還乘著白木四輪車在營中巡視,他也一如往常,頭戴綸巾,手持白羽扇,營中將士見他巡視而過,皆肅立行禮,看不出任何紊亂跡象。蜀營軍紀如此森嚴,實在令人吃驚。近來常聽人傳說孔明已經重病在身,看來那恐怕是敵人故意散佈的謠言。”
  司馬懿聽完細作禀報,不由嘆了口氣,對兩個兒子司馬師與司馬昭說道:“諸葛孔明真堪稱古今之名士啊。何謂名士?名士就是他那樣的人。”
  在此之前,孔明曾經要求吳國履行蜀吳同盟條約,開闢針對魏國的第二戰線,然而迄今為止,他尚未收到任何吳魏交戰的詳細報告。吳國已於是年五月出動水陸大軍,分三路向魏國進發,從表面上看來,已經按照條約對魏開戰。
  不難想像,孔明是何等焦急地盼望看到吳國的捷報。
  幾個月來,他風聞了許多關於吳魏交戰的傳言。有人說吳軍已在戰場上佔據優勢,有人說吳魏二軍尚未正式交手,還有人說吳軍已經落敗而逃。
  吳魏戰場與祁山渭水遠隔數千里之遙,各種不著邊際的情報實在難以令人相信。
  不覺到了初秋時分,這一天,費禕忽然從成都來到前線孔明大營中。
  “我是來向丞相通報吳魏戰況的。”
  孔明那天身體頗為不適,但聽說是來傳達自己急於得知的吳魏戰報,立即打起精神來接待了費禕。他迫不及待地問道:“吳國那邊的戰況如何?”
  費禕頹喪地說道:“夏五月,吳王孫權舉三十餘萬大軍,分三路北上,擺出了進攻的架勢。魏主曹叡乃自引大軍挺進至合淝,令滿寵、田豫、劉劭分兵也分三路迎敵。滿寵設計盡燒東吳糧草戰具,在巢湖將其先鋒打得大敗。陸遜見先鋒出師不利,遂上表於吳帝,約定率軍迂迴至魏軍背後,想以兩面夾攻挽回敗局,不意此計事先洩露,被魏營搶得先機,吳國全軍只得無功而返。看來,對於吳國已是無法指望了。”
  “……”
  “啊!丞相,您怎麼了?臉色為何突然如此蒼白?”
  “噢,無甚大礙。”
  “不對啊,您的嘴唇也沒有血色了!”
  費禕大驚,急忙喚孔明親隨前來。
  眾人趕上前來時,孔明已經用衣袖掩住臉面,昏厥在地上。
  “丞相!丞相!”
  “您怎麼了?”
  “丞相,您醒醒啊!”
  諸將聞訊也跑進帳來,他們一同抱起孔明,將他送入靜室,找來隨軍醫師全力搶救。半晌過後,孔明臉上方才漸漸有了血色,終於甦醒過來。圍在枕邊的眾人總算鬆了一口氣,關切地問道:“您總算醒過來了。”
  孔明艱難地喘息著,注視著身旁一張張部下的臉龐,喃喃說道:“沒想到竟然病得如此無法自持。看來這次舊病復發,我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到了傍晚,他對一旁的親隨與醫師說道:“我感覺比剛才舒暢多了,扶我出去走走吧。”
  親隨將他輕輕抱起,攙扶到帳外。孔明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清新空氣,仰望著秋夜的天空,禁不住嘆道:“啊!多美的夜空啊!”
  須臾,他忽然眉頭一皺,像是想起了什麼,遂對左右說自己感到身上寒冷,讓他們將自己攙扶回帳內,又命人速將薑維召來。
  姜維神色不定地急急走進帷帳。孔明讓他坐在跟前,對他說道:“剛才我仰望天空星象,無意中發現自己已經危在旦夕了。人生固有一死,本不足為奇。我今日急召你前來,是因有事要對你交代,你萬不可因為悲痛而不知所措。”
  孔明的聲音與平日判若兩人,聽上去極為細弱,但仍不失慣有的威嚴與剛毅。
  “我做不到啊,丞相。您為什麼覺得自己會死呢?您叫我不要悲痛,卻說出如此令人傷心的話來,叫姜維怎能不落淚?”
  窗外冷風伴隨著姜維的哭聲陣陣襲來,病榻旁的殘燭眼看就要被吹滅了。
  “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有什麼好哭的!”
  孔明輕輕責備姜維,就像是在呵斥自己的孩子。自從馬謖死後,他就將薑維作為未來的希望,倍加愛護,細心教誨,就像一個鍾愛珍珠的人一般,時時注意磨煉姜維的才能,讓他放出更為燦爛的光輝。
  “是。請您原諒,我不哭了。”
  “姜維啊,我的病勢已經顯現在星像中了。剛才我仰望星空,那三台星現在本該秋氣燦然,但今夜客星倍明,主星反而幽隱昏暗,且露出兇色,此乃必有惡變之兆。天象如此,可知我並非偶然染疾,而是壽數將盡。”
  “丞相,天象雖則如此,您為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命數?祭星祈天禳解災禍之法不是古已有之嗎?”
  “對啊!多虧你想到了祈禳之法。這種法術我早年即已熟知,剛才竟然忘了可用此法來救自己的性命。”
  “請丞相吩咐,末將即刻便去做好一切安排。”
  “嗯。請你去選七七四十九名鎧甲武士,令每人手執皂旗,身穿皂衣,環繞守護在帳外,我自於帳中祈禳北斗。”
  “遵命。”
  “清潔帳幔與設置祭壇,均不可藉助他人,須得我親自動手。我祭祀秋日北斗,若七日內主燈不滅,我便可得十二年延壽;但倘若祭祀未及七日主燈熄滅,則我便必死無疑了。故此帳外須得好生守護,休讓閒雜人等闖入帳來。 ”
  姜維恭恭敬敬領了孔明之命,遂按其所囑,令二名童子將祭具與各種祭品送進帳來。孔明沐浴之後,親自將帳內掃淨,設置祭壇,不用祭司,獨自在內開始祭星祈天。
  自此之後,孔明不再進食,直至天明,也未離開帷帳一步。
  一天,二天,三天……蕭瑟的秋風夜夜吹拂著帳幔,也搖曳著祭壇上的燈火與紅紙金箋的祭花。
  時值八月中秋,銀河橫亙蒼穹,草木之上玉露零零,蜀軍營內旌旗肅肅,四周曠野悄然無聲。
  姜維帶領四十九名武士守護在帳外,自孔明祭星祈天以來,他也未進飲食,始終如磐石一般屹立堅守在帳門前。
  孔明獨自在帳中的祭壇上設了七盞大燈,在其周圍懸掛了四十九盞小燈,正中置有本命主燈一盞,祭壇前供奉著各種祭品。他焚香念咒,不斷更換盆中的清水,每換七次,便拜伏於地,祈請蒼天保佑。其禱念之聲至虔至誠,念到動情之處,連守護在帳外的武士都可聽見:“亮生於亂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馬之勞,誓討國賊。不意將星欲墜,陽壽將終。謹書尺素,上告穹蒼:伏望天慈,俯垂鑑聽,曲延臣算,使得上報君恩,下救民命,克復舊物,永延漢祀。非敢妄祈,實由情切。”
  孔明每夜如此祭星祈天,待到天明,雖然精疲力竭,身軟如綿,但他盥洗之後,仍然置病體於不顧,終日處理營中軍務。
  古書中記載了他這幾天中祭星祈天的慘然經過,讀來令人嗟嘆不已:“拜祝畢,就帳中俯伏待旦,又扶病理事,日則計議軍機,夜則步罡踏鬥,每日吐血不止,頻頻昏迷。”
  這段文字堪稱如實記述了孔明這幾天的艱辛與心志。
  八十秋風五丈原
  幾十個魏兵悠然躺臥在草地上,猶如一群剛食罷青草的馬駒。此時正是一年中氣候最宜人的八月涼秋,他們是在欣賞那晴朗靜謐的月夜。
  一名士兵忽然驚愕得叫出聲來:“啊!那是什麼?”
  他伸出手來指向天空,其他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禁失聲叫了起來:“那些流星真怪啊!”
  “連續三顆流星,前兩顆墜至一半,又飛了回去,最後那顆竟然一直墜入到蜀軍營中去了。”
  “怎麼會有這種怪事?若是知情不報,難免會被大人怪罪。”
  魏兵各自回營,將看到的異象報告給自己上司,過不多久,這件怪事便傳到了司馬懿耳中。
  幾乎在同時,軍中天象師前來謁見,呈送了一份當晚星象異常的報告:“今夜流星劃空,星呈赤色,光芒有角,三墜二歸。二星墜時光芒四射,歸時暗淡晦澀,一星自東北方流於西南方,隕落於蜀營內無返。占曰:兩軍相持不下之時,若大流星劃空而過,隕入軍中,乃其軍破敗之兆也。”
  司馬懿見士兵目擊的奇觀與天象師的呈報相吻合,禁不住雙眼放出興奮的異彩。他吩咐左右:“令夏侯霸即刻前來見我!”
  夏侯霸不知司馬懿為何晚間突然召喚自己,匆匆趕來謁見。司馬懿此時已步出陣外,正在眺望星空,一見夏侯霸前來,不待他開口便急忙說道:“你看天象,將星已經失位。孔明此時想必已危在旦夕,或許今夜便將西歸。你立即率一千騎前去五丈原試探,如果蜀軍果斷迎擊,則孔明的病情尚不嚴重,你可不必接戰,平安返回即可。”
  夏侯霸領了司馬懿之命,火速調集人馬,在星空下向茫茫的原野上馳去。
  這時已經是孔明祭星祈天的第六個夜晚,想到本命主燈只要再亮一個晚上自己便可延壽,他振作起精神,拜伏祈禱道:“感謝上天垂聽了孔明的心願。”
  守護在帳外的薑維自然也感到喜悅,只是他仍然心有餘悸,生怕孔明祈禱之時會驟然氣絕身亡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7
,因而不時會偷窺帳內動靜。
  只見孔明披著頭髮,手持寶劍,背朝帳門,正在聚精會神地步罡踏鬥。
  姜維每每向帳內窺視,都不禁熱淚盈眶,“丞相如此疲弱的病體,居然能一直堅持到現在……”
  在他眼中,孔明不屈的身姿,儼然成了忠義的化身。
  卻說這一晚夜深以後,不知因何緣故,營外突然傳來嘈雜的喧囂聲。姜維猛然一驚,立即命一名守護的武士去探看究竟。恰在此時,又有一個人與那武士擦肩而過,正向營中跑來。姜維一看,那人原來是魏延。姜維尚不及問他營外出了何事,便被他慌慌張張地一把推開,眼看著他向帳中衝了進去。
  “丞相!丞相!魏軍來夜襲了。司馬懿終於忍耐不住,主動出戰了。”
  他邊喊邊奔到孔明面前,正要下跪行禮,不想腳下一絆,竟將祭壇上的祭具與各種供品撞得紛紛落在地上。
  “哎呀!糟了!”
  魏延頓時狼狽不堪,慌亂之間,又將落在身旁的本命主燈一腳踏滅了。孔明方才還一直在穩如磐石般地祈禱,此時突然將手中寶劍擲在地上,高聲叫道:“生死有命!我也終於只得走了!”
  姜維聞聲衝進帳來,一見本命主燈已經熄滅,憤恨地大吼一聲:“魏延!你幹的好事!”
  說著拔出劍來,猛地向魏延刺去。
  “姜維!住手!”孔明用盡渾身力氣對他喝道。
  姜維強忍著心中的悲痛,放下劍來。
  “你不必動怒。本命主燈熄滅與否,非人力可左右。此乃天命,豈是魏延的過錯?”
  話剛說完,孔明便跌倒在地上。此時營陣外鼓角吶喊聲越來越響,孔明勉強仰起頭來,對魏延吩咐道:“今晚敵人的夜襲,不過是司馬懿料到我已病危,才突然派一支人馬來試探虛實。魏延,你立刻出戰,將他們驅退!”
  魏延自知闖了大禍,本在垂頭喪氣,一聽孔明的命令,頓時恢復平日的勇猛殺氣,馬上率領人馬衝出營去。
  魏延一來到營外,魏軍的鼓角吶喊聲果真戛然而止,攻守雙方的角色立即轉換,魏兵被打得四處奔逃,大將夏侯霸也不敢戀戰,急鞭催馬狼狽逃回魏營去了。
  孔明自此對自己的康復失去了任何希望,第二天,他硬撐著虛弱的病體,又將薑維召到身邊,拿出自己的書稿交到他手裡,“我將多年心得一一撰寫於此,今日一看,不覺已有二十四篇。我之所言,我之兵法,我之經世韜略皆在其中。然而遍觀蜀營中大將,深感除你之外,竟然無人可授,望你仔細研讀,切勿輕忽。”
  他接著又囑咐道:“我身後諸多事宜只好有勞你了。能在徵魏時遇到你,是一件幸事。蜀國的通道路徑皆為天險,均不必為其多憂,即使我不在,你們也定能守住。唯獨陰平一帶難以防守,望你嚴加戒備,以免招致亡國大禍。”
  姜維含淚頻頻點頭,孔明又平靜地吩咐道:“召楊儀到這裡來。”
  楊儀來到病榻前,孔明對他仔細叮囑道:“魏延的勇猛雖應倚重,但他心術不正,待我死後,必會謀反,若不除去,勢必害及國家社稷。到他謀反之時,你可打開此錦囊,裡面自有應對他的計策。”說著將一個藏有密箋的錦囊交到楊儀手裡。
  自這天傍晚開始,孔明的病狀愈益惡化,多次昏厥許久方才甦醒,如此反复幾天,徘徊在陰陽兩界的生死線上。
  自五丈原至漢中,又從漢中至成都,派往朝廷的信使逐站更換驛馬,不分晝夜地疾馳。
  蜀中太遠了!對於五丈原蜀軍大營中等待蜀帝敕令的人來說,蜀中從來沒有如此遙遠。
  “不知朝廷敕使能否在丞相離去之前趕到?”
  營中諸將都在期盼敕使早日到來,他們都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後主劉禪驚悉孔明病危,急派尚書李福前去慰安,兼及詢問身後之事。李福即刻離開成都,夜以繼日不停地向五丈原趕來,但路途遙遠,至今尚未到達。
  幸好費禕尚在營中未曾離去,孔明又令人將其請至病榻前,懇切地託付道:“後主如今早已長大成人,可惜他並不知曉先帝創業之艱辛,涉世尚淺,不懂如何體察民心。有鑑於此,務請各位佐政大臣傾注心力,輔弼主君提高德望,固守社稷,常以先帝遺德為鑑,如此方能保國家長治久安。若任由標新立異之人隨意破除舊制,布施新政,恐反會陷國家於危境。我以往舉薦選拔之人,還望量才善用,不可因其各有微瑕而輕廢。馬岱乃其中最為忠義之將,足堪委以國家兵馬重任。朝廷各部政務,請你統轄總攬。我的各種用兵之法,已全部授予姜維,對於排兵布陣,他雖未經多少歷練,但相信今後讓其擔當重責,亦無須擔憂。”
  對費禕說完諸多遺言之後,孔明臉上露出些許舒暢的神情,彷彿終於卸下了肩上重擔。
  這種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病況持續了數日,這一天,孔明忽然想起了什麼,吩咐左右:“扶我坐到車子上去。”
  親隨們覺得奇怪,問他要往何處去,孔明答道:“我要去營中巡視。”
  說完自己起身,換上了潔淨的衣袍。
  醫師與諸將不禁淚濕衣襟,感佩他雖命在旦夕,仍然心系軍務。
  那輛曾載著他在千軍萬馬中馳騁的四輪車推上前來,孔明手持雪白的羽扇乘上車子,又開始到營中各處巡視。
  這是一個清冷的早晨,車轍上凝結著白露,秋風迎面撲來,令人感到寒氣徹骨。
  “好啊,旌旗嚴整,士氣旺盛,就是我不在了,大軍也不會潰敗。”
  孔明視察一周之後,似乎放下心來。歸途中,他望著琉璃般清澄的天空,感慨地喃喃自語道:“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回顧自己走過的旅程,他不禁嗟嘆良久:“空有無盡理想,卻怎奈時光轉瞬即逝。”
  一回到帳內,孔明感到體力不支,立刻倒在病榻上。從此之後,他的病況急轉直下,不僅語音軟弱無力,眉目口鼻之間也隱隱顯出垂死的徵象。
  瀕危之際,他又將楊儀召進帳來,懇切交代一番,王平、廖化、張嶷、張翼、吳懿等人也一一喚至病榻前,分別託付了身後之事。
  姜維這幾天守護在旁,日夜不離孔明左右,照顧他的起居。這一天,孔明吩咐他道:“你去備好几案,焚香於案頭,再將我的文房四寶取來。”
  孔明沐浴淨身,端坐幾前,拿起筆來書寫呈送蜀國天子的遺表。寫完之後,又將諸將召至跟前訓誡道:“我死之後,切不可發喪,否則司馬懿必會趁此良機,舉兵全力來進攻。為了迷惑司馬懿,我此前已命兩個工匠,按照我的容貌雕了一尊坐像。那坐像與我一般大小,若將它置於四輪車上,周圍掛上青紗,不准閒人靠近,便可讓我軍將士以為我仍活著。須待伺機擊潰魏軍先鋒,全軍撤退之後,再發布我的死訊,如此方能保證平安返回蜀中。”
  他喘了幾口氣,接著說道:“在我坐像的車裡,須於座壇前放置一盞明燈,我的屍柩安放於氈車之內,將七粒米與少許淨水放在我口中,你們在兩側肅步護衛。只要如此行軍,哪怕歸程有千里之遙,也可確保軍中一如往常,平安無事。”
  孔明又詳細授予退兵時的路線與陣法,最後殷切叮囑道:“該說的我已說完,望你們精誠團結,為報效國家各自恪盡職守。”
  諸將聽罷痛哭流涕,發誓絕不違背孔明的遺囑。
  傍晚時分,孔明又一次昏厥過去,醫師以濕巾潤拭其嘴唇,才讓他漸漸恢復神智。只見他微微張開眼睛,指著窗外北斗星中的一顆,喃喃說道:“你們看,那顆閃閃發亮的將星,便是我的星宿,它在發出熄滅前的最後光芒。看啊,它不久便要墜落了……”
  話剛說完,孔明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如蠟,只有雙眼閉上後那兩道睫毛,顯得比平日更為濃黑。
  狂風吹過,北斗星被掩在一片慘雲背後,剛才燦爛的星光不見了,窗外一片黑暗,只聽得到淒厲的風聲。
  * * *
  《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對於孔明逝世前後的描寫極為細膩,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對孔明這一曠世奇才的死亡,從各種角度進行了詩化謳歌。
  中國某種認為生命不死的觀念,與此後日本詩歌中感傷的生死觀,有著相當大的差異。諸葛孔明死後,在當時來說,無論是蜀人還是敵國的魏人,都為這一偉大奇才的離世感到震撼,連《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作者似乎都不忍讓他就此死去,這種情懷在《三國志通俗演義》中隨處可見。
  例如,原著中有這樣一段內容:孔明最後仰望北斗,指著自己的星宿,說完自己將要死去之後,本已昏厥過去,但當他一聽到敕使李福已從成都來到五丈原的消息,竟然又睜開眼睛,與他進行了許多對話。這種不合情理的描寫,自然是原著作者對他偏愛的產物,然而閱讀這段內容,對於理解中國的民族心理不無裨益,因為他們一千七百年來都熱愛孔明其人,熱愛《三國志通俗演義》這本書,並將此書一直流傳到了今天。現將這段不合情理的內容照錄如下:……聽說敕使來了,孔明又睜開眼睛,望著李福說道:“我不幸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
  後來聽李福問他:“福奉天子命,問丞相百年後,誰可任大事?”
  他答道:“我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琬其宜也。”
  李福又問道:“蔣琬之後,誰可繼之?”
  孔明回答:“費禕可繼之。”
  李福接著追問:“費禕之後,誰當繼者?”
  孔明再也沒有回答,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
  時為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
  各種史書與演義小說對於孔明的描述大不相同,唯有對他的忌日與壽數極為一致。人活到五十餘歲,或許已不能稱之為短壽,但對於孔明這樣的人物而言,卻不能不使人對其逝去有過早夭折之感。
  對蜀國來說,他的死不僅使蜀軍無功返回故土,也使此後的蜀國不得不改變以往的國策。對個人而言,他的離去對某些人更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蜀國的長水校尉廖立一貫恃才自傲,曾頻頻對同僚放言聲稱:“我不得孔明重用,是因為他有眼無珠,無知人之明。”
  其實孔明將其貶到汶山這個窮鄉僻壤去,是因為他過於自負蠻橫,孔明是要他在那裡撫躬自問,修養德行。
  廖立一聽到孔明的死訊,立刻感到前途一片渺茫,仰天嗟嘆道:“我將終老於此,再無出頭之日了!”
  還有那位被流放到梓潼郡的李嚴,他聽到孔明辭世的消息,也失望地說道:“只要孔明在世,終有一日會將我召回成都;他如今既已成為故人,我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
  李嚴感到已無東山再起之日,不覺積鬱成疾,過不多久,也一命嗚呼了。
  孔明辭世以後,天地似乎也顯得比以往寂寥,蜀軍營中更是令人感到天愁地悲,日月星辰彷彿也變得黯淡無光。
  言歸正傳,卻說姜維、楊儀遵從孔明遺命,秘不發喪,對外封鎖孔明死訊,並令各營暗中準備撤軍。
  八十一死孔明嚇走活仲達
  一天晚上,司馬懿觀望天象以後,驚喜地大聲叫道:“孔明死了!”
  他召來兩個兒子與左右大將,極為興奮地說道:“我剛才觀察北斗七星,見七顆星中最大的那顆星光較以往昏暗,七星的位置已亂,今晚我確實不曾看錯,孔明肯定已經死了!”
  眾人聽得屏息噤聲。孔明雖是他們的宿敵,然而一旦聽到他已不復存在,反而使人驟然感到莫名的惆悵。司馬懿儘管也對孔明的死感到寂寥,但反觀自己身體尚堪稱硬朗,又想起多年來夢寐以求擊敗蜀軍的夙願,不覺越發鬥志昂揚,他奮力一拍劍柄,大聲喝道:“傳令各營,準備發動總攻,此番定要將蜀軍一舉殲滅!”
  司馬師、司馬昭見父親如此興奮,反而有些猶豫不決,“父親!請等一等。”
  “你們為何阻攔我?”
  “父親不要忘了前車之鑑。孔明懂得八門遁甲之法,又善用六丁六甲之神,難說他不會使天象也顯出奇變。”
  “胡言亂語!他即便能用呼風喚雨、顛倒晝夜之術來欺瞞世人,豈能將那天上明晃晃的星象移動!”
  “倘若孔明真的已經死去,打敗蜀軍則為早晚之事,何須如此匆忙?不如先派夏侯霸去五丈原探探敵陣動靜更為穩妥。 ”
  諸將也都覺得二人言之有理,司馬懿本來就認為自己的兒子不同凡響,對他們的據理反駁反而覺得高興,於是欣然應允道:“嗯,你們說得也有道理。夏侯霸,你且去看看蜀營中有何動靜,小心不要驚動敵人。”
  夏侯霸領命出帳,只帶了二十餘騎隨從,便飛馬踏著曠野上的露水,向秋夜中的五丈原疾馳而去。
  蜀營的外圍防線由魏延負責防守,但此時包括魏延在內,這支擔任前鋒的人馬中尚無一人知曉孔明已經辭世。
  只是魏延昨夜做了一個怪夢,使他今天整日感到惴惴不安。午後,他邂逅偶然前來的行軍司馬趙直,談及此事,趙直笑著答道:“此夢是個大吉之兆,你何須煩心,倒是應該慶祝才是。”
  魏延聽說是個吉夢,心中頓時轉憂為喜。
  他所說的怪夢,是夢見自己頭上忽然生了兩隻角。趙直聽說之後,立刻爽快地為他解夢道:“麒麟頭上有角,蒼龍頭上亦有角,凡俗之人若做此夢乃是凶兆,但像將軍這般大智大勇之人,夢見頭生雙角則是大吉。因為依卦象而言,麒麟、蒼龍皆為變化升騰之象。如此看來,將軍今後必會飛黃騰達,位極人臣!”
  趙直辭別魏延回營途中,正巧遇到了費禕。費禕問他從哪裡來,他如實回答道:“我方才去魏延陣中,見他愁眉不展,便問他為何心中不快。他說夢見自己頭上長出了雙角,我於是為他解夢化愁。”
  費禕聽完他對魏延解的夢,緊緊追問道:“你對他解的夢可是實話?”
  “哪裡!魏延做的其實是個兇夢,此人前途堪憂。但我恐直言相告,反會招他見怪,故信口編造麒麟、蒼龍變化升騰之說,虛與委蛇而已。”
  “你何以知曉此夢不是吉兆?”
  “'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他夢見頭上長角,實為頭上用刀,豈非大凶之兆!”
  趙直說完,微微一笑,辭別費禕,向自己營中走去。
  趙直剛走出幾步,費禕又急忙追趕上來,鄭重地叮囑他道:“此事拜託你不要再對任何人說起。”
  “啊?何事不可對人說?”
  “就是方才你說的魏延那個夢。”
  “放心吧,絕不亂說。”
  費禕當晚來到魏延營中,隻字不提自己午後遇見趙直之事。他對魏延說道:“我今日來此,非為他事,乃是要將一件大事告訴你:丞相昨夜三更已經辭世。”
  “啊?是真的嗎?”
  魏延儘管一直對孔明懷恨在心,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也不免愕然失色。待他定下神來,立即問道:“何時發喪?”
  “丞相特意留下遺囑,囑我們暫不發喪。”
  “丞相走後,軍權誰來執掌?”
  “楊儀受丞相之命,現已接掌軍權。至於用兵秘法,丞相已在生前全都傳授給了姜維。”
  “傳給那個黃口小兒?好吧,此事暫且不提,可那楊儀本為長史,不過是個文官,現在即便孔明死了,還有我魏延在,那楊儀只需為丞相扶柩回國擇地安葬足矣。我自會統率五丈原的大軍打敗司馬懿,豈可因死了丞相一人而懈怠國家大事!”
  魏延氣焰甚為囂張,見費禕對他並不反駁,越發猖狂得口無遮攔,“想當初,孔明若是一開始就採納我獻的計策,蜀軍現在早已攻入長安了。但他向來容不得我,葫蘆谷一戰,我險些被燒成焦炭。如今他既已故去,陳年舊事我也不想再提。然而我魏延官任前將軍、征西大將軍、南鄭侯,那楊儀不過是個長史,豈能讓我對他俯首聽命?”
  “言之有理,將軍的心情在下頗能體味。”
  “那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費禕願鼎力相助。”
  “有你相扶,勝似助我百萬之眾。不知你可願立誓書為憑?”
  “當然可以。”
  費禕提筆寫就誓書,將其交與魏延。魏延大喜,拿出酒來,邀費禕共飲慶賀,“乾杯!”
  費禕也虛應故事,一飲而盡,遂又勸魏延道:“將軍與我均須小心謹慎,若輕舉妄動,則難免被魏營司馬懿有機可乘。”
  “所言甚是,但那楊儀恐將不服於我。”
  “楊儀處可待我去設法說服。”
  “那我就全都倚仗足下了。”
  “將軍放心,一有結果,我當立即奉告。”
  費禕回營之後,迅速召集諸將,與他們一同商議如何應對當前局面:“丞相預言果然應驗,魏延忘乎所以,以為奪取大權時機已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既然心懷叵測,我等須遵照丞相遺言,由姜維斷後,大軍依既定之法開始撤退。”
  諸將仍在為孔明辭世悲愁不已,聽到魏延已有反意,自然對費禕的主張沒有異議。商議已定,諸將各回營中秘密集合士兵,做好退兵準備,第二天深夜便開始全線撤軍。
  卻說魏延還在翹首以待費禕的佳音,見他久久不來回复,又不遣人來送音信,禁不住心中焦急不安起來,“費禕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突然看到馬岱從身旁走過,便索性將心中所想對其和盤托出,馬岱聽罷說道:“不好!此事看來有些蹊蹺。昨天早晨我見他回去時神態慌張,剛跨上馬,便揚鞭催馬急急忙忙趕回去了。”
  “真有此事?”
  “我不會看錯,看來這其中有詐。”
  正在這時,哨兵前來報告,說中軍大營昨夜已開始撤軍,現已走了過半人馬,殿後的薑維也已開始退兵。魏延一聽報告,不禁著慌起來。
  倘若哨兵不來報告,魏延就會一直蒙在鼓裡,被單獨拋棄在五丈原前線了。他又驚又憤,揮著拳頭恨恨地罵道:“費禕這隻老狐狸,竟然出此陰招騙我,日後我定要讓他首級落地。”
  他急不可待地號令部下撤營退兵,拋下一應輜重裝備,只攜帶了馬俱兵糧,便慌慌張張地去追趕大軍。
  卻說魏軍大將夏侯霸奉司馬懿之命來到五丈原偵察,看到蜀營陣地出現異動,立即快馬加鞭回營來報告。
  司馬懿早已在翹首以待,一見他回來,急忙問道:“蜀營有何動靜?”
  “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在何處?”
  “蜀軍似乎正在準備悄悄撤退。”
  司馬懿一聽蜀軍要撤退,一雙大眼高興得放光,兩手一拍,大聲叫道:“好!機會來了!”
  他環視了一眼帳內諸將,抬起一隻腳踩在椅子上,豪邁地說道:“孔明死了!孔明真的死了!此番乃是全殲蜀軍的最後一戰,事不宜遲,馬上出動去追擊敵人,現在輪到我們的兵器戮肉見血了!蒼天有眼,我終於時來運轉!快去!快去!吹號擂鼓!全軍出動!”
  剎那間魏營裡響起了震天的鼓號,一列列魏兵走出營房,旌旗翻滾,戰馬嘶鳴,各路人馬猶如決堤的洪水奔出陣地,爭先恐後地向五丈原馳去。
  司馬師與司馬昭為年邁的父親擔心,一左一右不停地勸道:“父親,且慢!您何必急著與這些青壯年士兵一同趕路?經得起顛簸嗎?”
  “看你們說的!有什麼了不起?我司馬懿還沒老呢!”
  “您向來行事慎之又慎,今天為何如此性急?”
  “明知故問!孔明魂魄已散,五臟皆毀,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死而復生,再來擋我的路了。蜀軍缺了孔明,那些將士的死活還不是由我來決定?我們何曾打過如此痛快的仗!”
  夏侯霸從身後追上來勸道:“大都督,請您放緩速度,不要跑得太快,還是離先鋒大軍稍遠些為好。”
  司馬懿回頭斥責道:“你不懂兵法,不要多嘴!”
  說著繼續頻頻揚鞭催馬向前疾馳,絲毫未放緩自己的速度。
  魏軍來到五丈原蜀軍陣前,鼓譟吶喊著一擁而入,陣營內早已沒有一個蜀兵。司馬懿見蜀軍已經退走,心中越發急不可耐,遂命令兩個兒子:“敵人一定尚未退遠,我帶人趕上去斷他們的後路,你們集結大軍緊緊跟上來!”
  說罷也不休息,立刻沿著蜀軍退軍路線緊追上去。
  不多久,來到山腳下,望見蜀兵就在不遠處,司馬懿越發奮力追趕。忽然山後一聲炮響,金鼓齊鳴,喊聲大震。
  “不好!蜀軍有埋伏!”
  魏軍追兵有人驚叫起來,司馬懿慌忙勒住馬韁。不遠處樹影中衝出一彪軍馬,簇擁著蜀國中軍大旗,上書一行大字:“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前面幾名武士推著一輛四輪車,正向自己逼近。
  “啊?這是真的?”
  司馬懿大驚失色。他滿心以為孔明已經死去,而今定睛一看,卻見那端坐車上之人,羽扇綸巾,鶴氅皂絛,不是孔明又是何人?姜維等數十員將領各持大刀長槍護衛在兩旁,士氣旺盛,旌旗鮮豔,並無一絲哀傷之氣。
  “糟糕!又上當了,孔明竟然還安然無恙。我利令智昏,又中了他的詭計,趕快撤兵!”
  司馬懿頓時亂了方寸,急忙掉轉馬頭,頭也不回地狼狽逃去。
  “司馬懿休走!反賊,留下腦袋!”
  大將薑維挺槍躍馬,突然像箭一般地從孔明車旁猛衝上來。
  魏軍早已亂成一團,主帥司馬懿大都督回馬狂奔,幾個前鋒將領驚得目瞪口呆,隨後爭先恐後地逃竄。
  “孔明還活著!”
  “孔明沒有死!”
  魏軍方才還如驚濤一般貌似勢不可當,此時被蜀軍迎頭打得倉皇后退,馬撞馬,人踩人,戰馬嘶叫與士兵哀號不絕於耳,轉眼間已經潰不成軍。
  蜀軍將士殺得性起,越戰越勇,姜維更是一馬當先,隻身突入潰散的敵軍人流中,雙腿猛夾鞍鐙,一邊緊追不捨,一邊大聲叫喊:“司馬懿啊,司馬懿,你還有何處可逃?既然難得出陣,豈有不交手就逃命的道理!”
  司馬懿不敢回頭,只顧右手不停地揚鞭催馬,從互相推擠踩踏的魏軍亂兵中飛馬逃竄。他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俯身在馬背上,眼前形同一團漆黑,只有心中還在不停地祈求蒼天保佑。
  他馬不停蹄地拼命奔逃,卻總感到背後有人緊緊追趕。一直逃了五十餘里,只跑得胯下那匹名駒口吐白沫、步履蹣跚,無論司馬懿如何鞭笞,也只是原地打轉,再也不向前行了。
  “大都督,不必驚慌,我們跑瞭如此之遠,蜀軍想必不會來追了。”
  司馬懿驚魂未定,聽到聲音抬頭一看,方知追上來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部下夏侯霸、夏侯威兩兄弟。
  “噢,原來是你們啊……”
  司馬懿這才出了一口大氣,老眼被汗水模糊得眼前猶如一團雲霧,臉上許久看不到一點血色。
  連堂堂三軍統帥都被嚇得魂不守舍、方寸大亂,所屬將士如何狼狽自不待言,魏軍此番的損失更是無法估量。
  夏侯霸兄弟率先回過神來,對司馬懿進言道:“蜀軍與我軍交戰之後,似已快速退走,現在不如整頓人馬,再去跟踪追擊。”
  然而,司馬懿親眼見到孔明並未死去,早已沒有了交手的膽量,他無意再去追擊,終於向全軍發出撤兵命令,自己也選取一條近路,垂頭喪氣地返回渭水大營去了。
  潰散的魏軍將士陸續回營,也有逃難的百姓三三兩兩來到魏軍陣門前,聽了多人眼見親歷的情況,司馬懿終於搞清了蜀軍異動的情形。
  原來,蜀國大軍早已於一日之前離開五丈原,只有姜維一支人馬留在不遠處承擔殿後任務。據目擊蜀軍撤離的百姓說:“那天蜀國大軍從傍晚開始向西面的山谷集結,蜀兵列隊打著白色吊旗與黑色喪旗,推著一輛靈車,悲切的哭聲一直到天明都未間斷過。”
  甚至還有逃難的百姓說:“四輪車上坐著的雖然像是孔明,但那車子圍著青紗,遠遠望去,總覺得那孔明像是個不會動的木頭人。”
  司馬懿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孔明確實真的已經死去。他悔恨不已,立即又興師動眾急去追趕,但蜀軍早已走遠,茫茫曠野上只有一道云彩還留在原處。
  追到赤岸坡,司馬懿只得決定放棄追擊。
  “如今再追也為時已晚,不如且回長安,好好休整一番。”
  他率領全軍轉身踏上歸途,路上頻頻看到孔明留下的中軍營地與各處陣壘,無一不是嚴嚴整整、排列有方。司馬懿不禁沉思良久,回想起孔明生前與自己的多次交手,自言自語地嗟嘆道:“孔明真乃天下奇才,只怕世上再也難見能與其比肩之人了!”
  八十二松無古今色
  旌旗暗淡,人馬失聲,行走在蜀山羊腸小道上的,正是悵然向成都退去的蜀國遠征軍。他們滿懷著離別五丈原的無奈,哀戚地推著孔明的靈車。
  漸漸行至著名的棧道險阻,楊儀、姜維望著前方好生奇怪:“這山中無人居住,前面如何會有煙塵瀰漫?須得先去看個究竟。”
  他們下令大軍停止前進,派出幾個斥候前去偵察。
  過不多久,斥候接連回來禀報,有一支人馬已將去路阻斷,並將棧道燒毀,領兵的將領卻是魏延。
  姜維憤憤然扼腕慨嘆:“果然不出丞相所料!”
  楊儀本是文官,一聽魏延擋路,不禁驚慌失色。姜維卻成竹在胸,淡然地對他說道:“不必擔心。我們如果不去棧道,改走槎山小路,雖多花些時日,也可繞到魏延佔據的南口背後。”
  二人指揮大軍翻山越嶺,終於從險峻的小路迂迴到了魏延人馬的後側。
  途中,楊儀派人將奏表急送成都,向蜀帝陳述五丈原撤軍與魏延作亂的原委。卻不料在此之前,魏延已經搶先向後主上奏告狀,他在奏章中倒打一耙,極盡誣衊誹謗之能事:“丞相方才逝世,楊儀、姜維之流便強奪兵權,陰謀叛亂,臣已發兵征討。”
  緊接其後呈送來的楊儀奏表,卻與魏延說的完全相反。
  孔明辭世的訃告傳來之後,成都王宮內外就已籠罩在哀戚悲愁的氣氛之中。後主與王后日夜嘆息,心緒不寧,收到這兩份截然相反的奏表,頓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裁決是好。
  蔣琬安慰蜀帝道:“丞相開始遠征時,便因魏延腦後有反骨,擔心其日後反叛。丞相一貫深謀遠慮,洞察秋毫,辭世前必會慮及其死後異變,留給楊儀因應之策。還望陛下寬心,且靜觀事態演變,再作定奪為好。”
  蔣琬不愧為深知孔明之人,他對事態看得極為透徹。
  卻說魏延燒了棧道,帶著數千人馬守在南谷另一側,嚴陣以待蜀軍大隊人馬到來。
  “這次定要打得楊儀、姜維嗚呼哀哉!”
  他自信滿滿,守株待兔,卻未曾留意到,楊儀、姜維已經領著人馬,循小路迂迴到了他的背後。
  兩軍交戰的結果不言而喻,魏延過於傲慢自負,在突如其來的攻擊面前一敗塗地。大半士兵被追殺得跌入深不見底的山谷,只有少數部下跟著他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
  混戰之中,始終不慌不亂跟隨著他的,只有馬岱率領的一支精兵。
  魏延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對馬岱的無禮羞辱,此時他只能來找馬岱商議今後的進路:“事已至此,如何是好?我等不如投降曹叡,逃到魏國去吧。”
  “將軍切不可說喪氣話。孔明死後,東西兩川之人均視將軍為唯一可承擔蜀中大任者。將軍若無這等自信,也不會將那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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