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8
  “實不相瞞,我也早有此雄心。”
  “那為何將軍現在又要改變初衷?即便眼下兵馬不多,至少還有我馬岱跟隨左右!”
  “你願與我共進退?”
  “馬岱定與將軍在同一桿戰旗下出生入死,斷然不會撇下將軍。”
  “太好了!既然有你鼎力相助,我們就一同去攻南鄭吧。”
  魏延於是重整兵馬,又與馬岱向南鄭急進。
  再說楊儀、姜維在南谷痛擊魏延之後,已經率先抵達南鄭城內。他們安頓好孔明靈車,一俟殿後軍馬進城,便一同商議抵禦魏延的對策。
  “魏延正向南鄭猛攻過來。他的人馬雖然不多,卻是蜀中最為彪悍的一支精銳。加之還有馬岱為其助陣,千萬不可疏忽大意。”
  聽完姜維的告誡,楊儀心中忽然一亮,他想起了孔明臨終前交給自己的錦囊,那錦囊裡面有應對魏延反叛的計策。
  楊儀打開錦囊一看,只見裡面藏著一封密箋,封面上孔明親筆寫著:“魏延反叛之後,對其討伐之時,方可拆此密箋。”
  楊儀、姜維遂按照孔明密箋中所授計策,立即改變作戰計劃,重新打開原已緊緊關上的城門,姜維身披銀鎧,腳蹬金鞍,橫槍躍馬,率領兩千親兵,雄赳赳地唱著戰歌開出城來。
  魏延遠遠望見姜維陣勢,也令人擂動戰鼓,擺開進攻陣勢,向前逼近。他身著朱鎧綠帶,手提龍牙刀,騎著一匹漆黑駿馬走在陣前。
  以往一同對外作戰時,魏延並不顯得如何出眾,如今成了與自己人對壘的敵方,看上去卻格外彪悍勇猛。姜維深知今日的對手絕非等閒之輩,一邊心中祈禱孔明在天之靈保佑,一邊指著魏延喝道:“丞相屍骨未寒,你便陰謀叛亂。蜀國豈容得你這等逆賊!你此番前來,想必是痛悔平日作惡多端,要將自己的腦袋祭在丞相靈前吧。”
  “笑話!”魏延鄙夷地啐了一口,“姜維!你先將楊儀交出來,待我將他收拾了,再來與你理論。”
  魏延話剛說完,楊儀立刻從蜀軍後陣中策馬走到陣前來。
  “魏延!你口氣倒是不小,但做人須知不能自不量力,若以為自己的鬥瓶也能裝得百斛之水,豈非天大的傻瓜?”
  “楊儀匹夫聽著!我取你首級,易如探囊取物。還不過來受死!”
  “休得如此囂張!你已死到臨頭了!如若不信,可敢問問蒼天:'有誰殺得了我?'”
  “什麼?”
  “你若敢連呼三聲:'有誰殺得了我?'我便將整個漢中拱手相讓。如何?我諒你也無那個膽量。”
  “住口!若是孔明在日,我尚且懼他三分;現今他早已死去,天下之人誰敢敵我!休道連呼三聲,就是連呼三萬聲,亦有何難!”
  魏延在馬上挺起胸膛,仰天大聲叫道:“有誰殺得了我!有誰殺得了我!敢殺我的就出來……”
  第三聲“有誰殺得了我”尚未喊出口,便聽其背後有人大喝一聲:“有眼不識泰山!殺你之人便在此處!”
  “啊?”
  魏延驚得正待回頭,忽地一道寒光閃過,他尚未來得及躲避,項上人頭便隨著血沫飛了出去。
  “哇……”
  對峙的雙方人馬一陣騷動,馬岱早已倒提著血淋淋的大刀,策馬來到楊儀、姜維面前致意,原來他斬魏延乃是遵照孔明生前所授秘策行事。
  魏延的部下本無謀反之意,自然也隨馬岱一同回歸蜀營。
  眾將護衛著孔明靈車,安然返抵成都。蜀中此時已經入冬,蜀宮之上悲雲低垂欲淚,成都城中寒風蕭瑟似泣。後主親率文武百官,一律身著喪服,出城二十里迎接孔明靈柩。
  蜀廷的喪儀與民間的弔喪極為隆重,依照孔明的遺言,其遺骸安葬於漢中定軍山。墓塚佔地不多,遺體入殮石棺時,也僅著一身當季冬裝。以當時的習俗慣例而言,已屬極為儉樸。
  “身死不忘守漢中,毅魄千載定中原。”想來,這必定是孔明的遺志。
  後主賜孔明諡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因其生前常於軍中撫琴,廟中特置一架石雕古琴,一直傳至今日。據說那古琴仍可發出清越音韻,每當聞此琴聲,人們或許會想起當年茫茫沙場上的干戈劍戟,想起千軍萬馬中那位清心儒雅的諸葛丞相。
  渺渺一千七百餘年轉瞬即逝,歷史留給今人的,又豈止是定軍山上那架石雕古琴?有道是“松無古今色”,當我們超脫世俗的愛恨情仇,回眸古往今來的朝代更替時,便不難發現,世間的一切盛衰興亡均在天道的無限輪迴之中。
  諸葛菜
  三國鼎立的大勢,雖說是中國當時治亂興亡風暴下的自然結果,但不可否認,與諸葛孔明其人獨有的創見也不無關係。當時孔明尚是年僅二十七歲的青年,農耕之餘,在草廬中便抱有遠大的理想,三國鼎立乃是其理想的產物。當他被劉玄德三顧茅廬竭誠相邀,終於願意走出茅廬助其與群雄爭霸時,曾如是說:“應以三分天下為當今之大計,捨此無法在中原重興漢室。”
  這其實是他為了一展宏圖邁出的第一步。
  三分天下的理想終於得以實現,劉玄德佔據西蜀,與北方的曹操、東吳的孫權共同開創了三足鼎立的時代。
  然而這並非孔明的終極目的,他提出的三分天下構想,只是實現劉玄德一統漢室夙願的必然過程。
  由於劉玄德壯志未酬便撒手人寰,不得不將幼帝的前途與未竟的遺業全部託付給孔明。可以說,孔明的生涯從此時起,才真正展現出其過人的才智與對事業的無限忠誠。
  輔助遺孤,完成大業,孔明朝思夜想的是如何不負先帝遺詔。這一信念始終貫穿在他的全部生活中,也充分體現出了他偉大的人格。
  因此,當《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寫到孔明死去時,便自然會給人一種故事已近尾聲的感覺,使人覺得三國爭霸本身,似也該到此為止。
  或許本書的讀者也會與筆者同感,當情節發展到孔明逝世以後,筆者下筆的興趣與慾望已大不如前。似乎不論讀者還是筆者,自古以來,人們對於《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故事都抱有同樣的感覺。
  筆者自“桃園結義”開始,一直以原著為基本藍本,唯獨結尾未依從原著,而是以孔明之死就此打住,作為本書的結尾。
  按照《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的故事演繹發展,在五丈原蜀軍撤退、魏延南谷燒棧道、孔明遺計斬魏延的情節之後,尚有魏帝曹叡恣意奢華、司馬父子功高震主、東吳國力衰敗、蜀國政權破滅,最後晉統一三國的治亂興亡的詳細經過。然而,由於這個時代的代表性人物已經逝去,事件的影響並不深遠,原著的筆觸也更無前期精彩,故難免使讀者產生虎頭蛇尾的乏味觀感。有鑑於此,筆者不想將其後的內容全部寫出來。
  考慮到或許有不少讀者仍想獲知孔明死後的歷史推移,筆者擬在《篇外餘錄》的後一章節《後蜀三十載》中對這段歷史加以概述。
  我深深感到,關於孔明的個人品格,原著中的描寫較為粗糙,有必要對此加以補充。因而除了《三國志通俗演義》之外,我還參考諸書,特別是將更具史料價值的《孔明遺事》及後世的評論歸納整理,我相信這項工作絕非毫無意義。以此來彌補《三國志通俗演義》的“蛇尾”,方能使整篇小說的結構更加趨於完整。
  希望讀者能本著同樣的理念來閱讀以下章節。
  當年的布衣青年孔明,是作為一個堪與曹操匹敵的新秀走上歷史舞台的。
  曹操當時席捲了中國的八成天下,整個荊山楚水亦被收在他的囊中。“東吳這種勢力只能恃一水長江明哲保身,四處流竄的劉玄德之輩更不足掛齒。”這番直白的得意之語,或可瞥見他不可一世的豪邁心境。
  正是孔明猶如彗星一般橫空出世,使曹操遭到了突如其來的挫折,此後孔明更腳踏實地地穩步實施了其三分天下的戰略。
  《魯肅傳》中記載著一段有名的逸話:曹操引以為豪的魏國大隊兵船大敗於烏林、赤壁,倉皇北歸之後,緊接著又傳來了劉玄德佔領荊州的噩耗。當時曹操正在揮毫書寫,一聽到消息,他驚愕得手中的筆都跌落在地上,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從這段描寫中可以窺見自恃天下無敵的曹操是何等自負。而自他心中開始顧忌劉備麾下那個青年孔明之後,便事事不順,至死也未能再領兵踏入江漢一步。
  然而,曹操的秉性,似可稱之為典型的英豪性格。不僅是其外貌,就連他疾如閃電的行動與多愁善感的激情,也同時表現英雄性格的長處與短處。如果將《三國志通俗演義》比作一首交響鉅作,說他領奏了序曲與第一樂章,相信也並非是言過其實。
  雖然從形式上來看,原著通過戲劇性的劉備、關羽、張飛桃園結義,揭開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的序幕,但從真正的三國史與事件看點的意義上來說,自從扮演事件主動角色的曹操出現之後,方可說是三國志的開始。
  然而以曹操的全盛期為分水嶺,一旦孔明走上書中的舞台,曹操的存在感便迅速淡化,他不得不將主角角色,拱手讓給了這個來自襄陽郊外的布衣青年。
  簡而言之,《三國志通俗演義》始於曹操,終於孔明,描述的就是這兩大英豪爭奪成敗的始末。
  若就文學成就而言,曹操可以說是個詩人,而孔明堪稱文豪。
  曹操生性癡愚,有時近乎狂躁。作為一個有諸多缺點的英雄,這種多彩的人物遠比孔明更讓讀者感興趣,然而論及後世受人敬仰的程度,曹操卻無法與孔明相比。
  一千餘年的時光已經流逝,不論是當年現實作戰的勝負,還是永恆的生命價值,曹操的名字一直都被後人遠置於孔明之下。在人世間,經歷過漫長歲月的評判是最為公正的。
  而一旦言及孔明的人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讓人感到過於縹緲,很難捉摸。倘若將他視為戰略家、武將,人們自然能獲得他真實的存在感;然而若是將他作為政治家來進行審視,似乎又感到那才是他的精髓所在,他同樣是思想家、道德家。如果說他是文豪,他也當之無愧。
  當然,孔明既然是人,自然也找得出一些他性格上的缺點,但像他這種無所不能、備受劉玄德敬重的雄才,的確堪稱古今罕見的最佳統帥。
  只有孔明這種集上述諸多才能於一身的人物,才配得上最佳統帥這個稱呼,而真正的最佳統帥也必須是孔明這種人物。
  儘管如此,孔明絕不是所謂的聖人式的人物。雖然他是以孔孟學說為自己處世的基本理念,但他本質上仍是一個無比普通的平常人。
  孔明性喜平實無華,這從他簡樸的生活可窺見其一斑。他曾在呈送後主劉禪的奏表中,如此闡述自己日常的生活態度:“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別無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盈財,以負陛下也。”孔明雖然身為國之重臣,卻抱有這種不求奢華的生活理念,並將其實踐於自己的現實生活中。
  武臣貪財的弊風,自後漢一直延續至三國,仍未絕跡。孔明儘管生活於這種世風之中,卻始終身體力行,他想以自己的忠貞清廉為眾臣表率的心情溢於言表。
  他不僅生活清廉,而且為人處世正直。雖然用兵時神出鬼沒,對敵人極盡欺瞞詭詐之能事,但拋開戰場上的爾虞我詐,生活中的孔明一貫誠懇正直,有時甚至顯得迂腐遲鈍。
  他揮淚將愛如子嗣的馬謖斬首,可謂是這種處事態度的表現。還有一例,劉玄德臨終前,曾對他留下遺言:“遺孤之身與國之後事,一切託付與你。如劉禪有帝王之才,望你盡力輔佐;如其無才,非帝王之器,請丞相自己為帝,以安萬民……”
  儘管如此,但孔明絲毫不曾萌生野心,因此當他晚年連連北伐遠征時,雖然眾多隨他遠行的將士喪身他鄉無緣返回故土,但留守蜀中的戰死者遺屬無人對其有任何埋怨。
  不僅如此,孔明辭世後,蜀中百姓為其築廟立碑,但凡他休息過的地方,拴過馬的大樹,哪怕與他有關的一木一石,當地都會建造小祠,四時對其祭祀不絕。
  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戰場上,孔明的賞罰均非常嚴明。被他降職、放逐的人為數不少,但這些人對他的“無私之心”並無怨言。他辭世之後,這些人甚至哀嘆不已,謂今後不會再有他那樣賢明之人會對自己重新起用。
  然而,對他的評論也並非全為溢美之詞,有人就批評他道:“身居一國丞相之位,卻夜深方寢,雞鳴即起,執掌時務軍政,竟要對瑣碎人事賞罰一一勞心費神。此非真有宏圖大量者之所為,貌似忠蜀,實非忠也。”
  除此之外,後世的史家亦對其缺點多有指摘,然而孔明是因為憂國憂民,才致使羸弱的身軀更顯瘦骨嶙峋,他儘管積勞成疾,仍本著一片赤膽忠心,夜以繼日率軍鏖戰於疆場。那些暖衣飽食的後世文人與理論家,未曾經過戰亂之苦,他們對孔明的評論,充其量不過是茶餘酒後的文字遊戲。更何況孔明晚年數度揮師遠征,與魏軍長期對壘於祁山曠野,不僅苦於面對強大的外敵,還須不斷憂心於蜀國內部潛藏的各種危機。想來孔明一定希望自己生有三頭六臂,抑或企盼再延長十年自己的壽命。
  他真正的知己,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黎民百姓。今日中國各地的許多地名,諸如駐馬塘、萬里橋、武侯坡、樂山等處,相傳或是他系馬小憩過的塘堤,或是他揮別友人的去處,抑或是他吟詠詩歌的所在。他的形象早已超越時空,永久根植在民眾對他的純樸思念之中。
  然而,民間對孔明太過敬仰,這種敬仰不斷發展,甚至到了將其所有相關事物神化的地步。
  且看以下幾個例子:
  ——《朝真觀記》:孔明之女乘雲升天,百姓為其築“葛女祠”,祭之不絕。
  ——《戎州志》:木牛流馬乃神力之器械,不用人力便可自行馳走。
  ——《華夷考》:孔明自製時鐘,此鐘每更鳴鼓,到三更時,雞聲三唱。
  ——《丹鉛雜錄》:孔明所用之釜,今日註入清水,仍可即刻滾沸。
  ——《晉記》:定軍山為孔明墓塚所在,而今每當濃雲籠罩之時,仍會響起擊鼓之聲。漢中八卦陣遺址,每逢降雨,亦會傳來聲聲吶喊。
  褒揚孔明的類似傳說在民間不勝枚舉,故事中的孔明大都質樸可親,有的甚至滑稽詼諧,《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作者熟知史實與各種傳說,更將許多民間流傳的孔明逸事融會運用於小說之中,使書中的孔明形象達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三國志通俗演義》中描寫孔明作戰使用的“六丁六甲之術”、“八門遁甲之術”,皆源於民間傳說。關於天文星象的情節,則是依據中國陰陽五行與星曆之說。
  在中國這塊黃土大陸上,陰陽五行與星宿學源遠流長,既是庶民百姓長久以來根深蒂固信奉的宇宙觀,也與他們的人生觀不無關係。若否定這一點,則《三國志通俗演義》無從成立,三國的故事勢必也不會在民間如此長盛不衰。正因為如此,筆者所著《三國》每當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可謂煞費苦心,因為在現代讀書人的眼中,這種描述不外乎是對怪力亂神的過度渲染。每逢此時,我只能以詩化的方法尋求化解,這種方法,在原著中似也被大量採用。我在寫這本書時,自然也是抱定了描寫一出民族史詩的宗旨,對其中的怪誕情節、時間背景一如原著,並未加以刪節。
  附帶值得一提的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中國的民眾不僅未將孔明淡化,反而對其越發神化,唐代以後,關於他的各種逸話流傳得更為廣泛。
  《談叢》一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唐時有盜,掘先祖之墳。盜數名齊入,見墳中有人。兩人於燈下對弈,十數名侍衛於側。盜驚懼而拜,其時,座中一人顧盜曰:'汝等能飲否?'遂各贈飲美酒一杯,又拿出玉帶數條分頒。盜畏震而速出坑,相顧欲言,而唇皆漆閉不能開。再看手中玉帶,已盡變為駭人巨蛇。後問里人,曰:此陵乃諸葛武侯所造之所也。”
  既已談及書籍,便再來縱覽一下孔明的著作。相傳他著述的兵書、經書、遺表等文章為數甚多,但毋庸置疑,其中不少或是後人假冒其名編纂、杜撰而成的。
  其中在日本廣為流傳的代表性著作,是被稱之為孔明派兵書的《諸葛亮兵法(五卷)》。該書雖與日本後期的楠木派軍學及甲州派兵學的著作一同列為重要軍事著作,但難以令人相信這是出自於孔明的手筆。
  孔明因在軍中常操琴彈奏,後世傳有一本據稱是他撰寫的《琴經》,書中述及古琴的沿革,並載有七弦音譜。此書雖無法考證是否是其本人所撰,但孔明是一位興味頗廣的風流才子,這卻是事實。
  《歷代名書譜》中有“諸葛武侯父子皆能畫”的文字,這與其他書籍中關於孔明擅長作畫的記載可以相互印證。可惜的是,其親筆劃作,一幅也未能保存下來。
  事無鉅細,一絲不苟,可說是孔明固有的性格。
  相傳他巡視駐屯軍馬的營壘後,對水井、爐灶、障壁、下水道逐一詳加設計,使其整然規矩,井井有條。
  對於官府、驛站、橋樑、道路等城市設施的管理,孔明首重衛生,兼顧市民便利與朝廷威嚴,就當時而言,這些設施堪稱甚為科學合理。
  孔明平素恪守三項行事準則:謹慎、忠誠、儉樸。意即謹慎奉公、忠於王室、儉樸持身,他的一生可以說始終以此三條在潔身自律。
  具有此種風範之人,往往也有一個短處,便是律己雖然謹嚴,但責人時也多有過於苛刻的傾向。這種過度追求完美的性格,毋寧說是孔明處事的白璧微瑕。
  不妨看看日本的豐臣秀吉,此人眼光犀利,思維敏銳,有時儼然是位嚴酷剛烈、無懈可擊的英雄,但他性格上亦有無遮無攔的坦蕩一面。若將其性格視作東西南北四扇門,其中一扇便往往會顯露出他凡人般的癡愚迂拙。他身邊的諸侯正是從那扇門乘虛而入,去向他示好邀寵的。
  然而孔明性格上的一絲不苟,不僅體現在處理公務上,即使是在他的日常瑣事之中,這種特點也表現得淋漓盡致,如此便常使人生出難以親近之感來。他的府第門前時常舖有乾淨的沙礫,使得當時的蜀人皆有所顧忌,總感到在沙礫上留下足跡,有冒昧造次之嫌。
  總而言之,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亦猶如八門遁甲一般,嚴謹縝密,不留一絲常人可安然與其接近的縫隙。這或許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個短處,與魏國、吳國相比,蜀國之所以未出現多少人才,似也與他的這一短處大有關係。
  在舉出孔明短處的同時,不妨循此再來探討一下,蜀軍遠征伐魏,屢戰屢勝,為何最終卻仍以失敗告終?自劉玄德興兵以來,蜀軍始終在“復興漢朝”的旗幟下征戰,我不能不懷疑這一口號是否妥當,不能不懷疑這一所謂的大義名分,是否足以讓中國的億萬民眾所接受,這或許是蜀軍最終失敗的原因之一。
  因為中國帝位與王室的傳承交替,雖則最理想的是依循王道來進行,但正如歷史所展現的那樣,這種改朝換代,一直是以霸道之間的更迭來得以實現的。
  以漢朝為例,後漢光武帝奮起討伐篡奪前漢帝位的王莽,使天下重歸太平,“漢朝”的威德在那個時代尚深植於民心之中,但到了蜀帝、魏帝興起之後,後漢便已威信掃地,民心已完全背離漢室而去。
  劉玄德開始號召復興漢朝的時期,時值漢末,他或許想仿效光武帝,然而就結局而言,民心一旦背離了漢室,便成覆水難收之勢,無論如何以大義名分呼喚徵召,也已無濟於事了。
  因此,劉玄德儘管深負人望,但苦戰惡鬥多年直至離世,依然無法獲得成功,究其原因,蓋因其雖然收得部分民心,但天下大多數民眾並不由衷歡迎漢室復興之故。
  劉備死後,孔明將該大義名分作為先帝遺業繼承下來,人心不思歸漢的根源自然也殃及到了他的身上。不妨如是說,他的理想最終以失敗告終及蜀中人才不濟的根本原因,都是緣於不思歸漢的天下民心。
  後蜀三十載
  《三國志通俗演義》正文中經常可見對孔明風采的這種描寫:“身著鶴氅,頭戴綸巾,手持白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這種極富神韻的詩化文字說得直白些,便是“總是戴著麻布帽子,身穿白棉或白麻衣衫,坐在裸木製成的乘輿或四輪車上”。如此描述,不難使人窺見其生活簡樸之一斑。
  他初時未得子嗣時,曾將其兄諸葛瑾的次子諸葛喬收為養子。諸葛瑾身為吳國重臣,將兒子送去蜀中過繼給弟弟,自然事先獲得了主君孫權的首肯。
  諸葛喬兼具叔父與父親各自的優點,不孚眾望,官至蜀國駙馬都尉,亦曾隨養父孔明出征,只可惜二十五歲時竟病死了。
  孔明家中從此又復歸寂寥冷清,直至他四十五歲時,才得了嫡子諸葛瞻。晚年得子的孔明何等歡欣喜悅,當不難想見。
  諸葛瞻幼時便才氣橫溢,孔明於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致其兄諸葛瑾的信中曾寫道:“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唯嫌其早成,恐日後不為重器。”即使對於年方八歲的兒子,他也是站在國家的角度進行觀察審視的。孔明於寫此信的當年病歿於徵魏疆場,其留下的遺墨中,亦有一封給諸葛瞻的《誡子書》。
  此後,諸葛瞻於十七歲時與皇妹結婚,被任為翰林中郎將。父親生前的德行一直庇護著諸葛瞻,以至當時蜀廷但凡施行善政,國人便說乃諸葛瞻所為。然而,這種名聲似對其過於溢美,孔明生前便對其下過定論:“此子恐日後不為重器。”其父此言一語道出了諸葛瞻的真實資質。蜀國滅亡時,諸葛瞻戰死沙場,時年三十七歲。諸葛瞻之子諸葛尚當時年僅十六七歲,也長驅深入魏軍陣中,奮戰而亡。
  儘管孔明的兒孫皆未成為國家棟樑,但他們共殉國難,並未辱沒先人的英名。
  相傳諸葛尚的下面還有一個幼弟,但迄今未見此人的傳記。又有一說孔明尚有母系親屬,但此說真偽難辨,今日已無從考證。
  孔明一族原本隱逸於草野庶民之中,到了三國鼎立時代,諸葛氏一門便出了三位將相,且分別仕於蜀、魏、吳三國朝廷,可謂一大奇觀。
  除了孔明仕蜀、其兄諸葛瑾仕吳之外,尚有一位仕於魏國的堂弟諸葛誕,此人較少被人言及。《世說新語·品藻》中對其曾有記載:“諸葛瑾弟亮,及從弟誕,並有盛名,各在一國。於時以為'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
  其中對諸葛誕的評語似過於苛刻,其實諸葛誕出身於諸葛氏另一分支,早已仕魏,為獨當一面的大將。因為他與兩個堂兄之間不如孔明與諸葛瑾那樣親近,故《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對他的著墨不多。只因其在司馬氏奪取魏國天下代之以晉之後,曾起兵反叛,最終戰敗逃逸,故在晉人筆下遭此惡評。
  關於諸葛誕的事蹟,其實值得一書的不少,只是因為過於偏離正題,本文不再詳述。至於孔明死後蜀國的變遷,容筆者後文再行略說。值得一提的是,孔明死後三十餘年間,蜀國之所以並未遭到別國的侵犯,筆者以為即使將此全部歸功於孔明遺法余德的蔭護,想必也不為過。
  賴山陽在其《題仲達觀武侯營址圖》一詩中寫道:“公論莫如出自敵仇。”此語實為至理名言。據說司馬懿曾站在蜀軍撤走後的營地,讚歎孔明道:“此人真乃天下奇才。”賴山陽的詩自是對此有感而發,更不啻向世上專擅對孔明信口胡言之人下的封口令。
  然而,如能容筆者略陳管見的話,我則想說:司馬懿讚歎孔明是天下奇才,我卻認為他是一位偉大的凡人。世上鮮有像他那樣忠貞實在之人,他絕非孔孟般至聖至賢的完美之士,亦非特立獨行的血性硬漢,只不過他的平凡與世俗的平凡有著天差地別。
  相傳每當他移師駐防異地時,必於建築營舍的同時,令人在附近空地上播撒蕪菁(又名蔓菁)的種子。這種蕪菁不拘春夏秋冬,四時皆能生長,且對土壤並無甚要求。其根、莖、葉均可生吃熟食,是取用方便的絕好副食品。
  對如此細小瑣事考慮得如此周全,那些所謂豪放英武的大人物是絕對做不到的,只有腳踏實地一絲不苟的人,才會想到這一點。遠征營地通常缺少綠葉蔬菜的營養,種植蕪菁無異於極大地增強了軍隊戰鬥力。而當人馬向前推進時,捨棄田野中的蕪菁不會令人惋惜,來到新營地後,也可再行種植採集。如此一來,蜀軍在各地種植蕪菁,以致其不斷繁殖,成了地方百姓的日常食品。據說在今天蜀中的江陵一帶,人們仍喜好食用蕪菁,當地民眾稱其為“諸葛菜”。
  另一則有趣的故事,說的是蜀亡於魏之後,東晉桓溫又入蜀中征討成漢。來到成都後,他聽說有一位年逾百歲的高齡老翁,熟知後主劉禪時代的世事,於是將老翁喚來問道:“聽說你已百歲有餘,既然如此高齡,想必知曉諸葛孔明生前之事。你可曾見過其人?”
  老翁一聽,頗為自豪地答道:“見過,當然見過。那時我還是個年輕小吏,自然記得相當清楚。”
  “哦?我且問你,那孔明究竟是一何等樣人?”
  “這個嘛……”
  老人被問得面露為難之色,桓溫見狀,遂歷數從孔明當年直至今日之英傑偉人之名,接著又追問道:“孔明像誰?他與這些人中的何人較為相似?”
  老翁答道:“我記憶中的諸葛丞相,與旁人並無甚不同之處,亦不如您左右諸位大將那般英武。只是丞相辭世之後,我總覺得世上再無他那樣的人了。”
  或許司馬懿之言乃是對孔明的最佳褒獎,賴山陽的詩句更是至理名言,而我總覺得這位老翁的話才道出了真正的孔明形象。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後人歌頌孔明的詩作雖多,但最具代表性的當推杜甫的這首《蜀相》。相傳沔陽諸葛武侯祠前的槲樹為後主劉禪所植,直至唐代仍頗為繁茂。杜甫睹物思人,遂吟詠出這首感人的詩篇。
  以下簡述孔明辭世後蜀國三十年的歷史演繹。
  總體而言,在孔明辭世之前,即使說是他一人在獨立承擔蜀國的沉浮,也絕非言過其實。他的辭世,不能不說意味著蜀國將走向覆滅。
  孔明深知自己的死將會對蜀國今後帶來何種影響,他自責無法恪盡全忠,暗地裡一直為身後之事憂慮不已。
  因此,為了保證自己死後蜀國的穩定,他對所有想到的事宜,均一一交代於遺言之中。
  蜀國在孔明死後依然維持了三十年之久,不能不說完全是雖死猶生的孔明一直在庇護著它。
  先前蜀軍從五丈原撤兵時,楊儀曾領兵誅殺野心家魏延於險峻棧道,孔明歿後翌年,即建興十三年(公元235年),他也被削去官職,流放漢嘉,最終於漢嘉自殺身亡。
  魏延原本便對楊儀視若仇敵,楊儀也從不對魏延正眼相看,早在孔明去世之前,此二人便已勢如水火。孔明將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8
  吳國君主孫權曾問過蜀國使節孔明左右有何重臣,聽到使節回答後,孫權不無同情地嗟嘆道:“哎呀呀,孔明既以魏延與楊儀為左膀右臂,想必打起仗來至為艱難。”話語之中不乏對魏延與楊儀二人的譏評。
  而在蜀營之中,此二人也確實為孔明添過不少麻煩。孔明生前曾慨然自語:“延矜高,儀狷介。”因此未將後事託付與他們之中任何一人,而是將諸多事宜囑託給了穩健實在的蔣琬與費禕。
  楊儀的削職流放,歸根結底是自己的野心所致。他率領北征大軍回到成都後,頗為自負,滿以為朝廷必會對自己委以重任,不料受到重用的卻是蔣琬,自己只不過被任為中軍師。從此以後,他憤懣不已,怨言頻發,更不時露出不軌的企圖,因此蜀廷才先發製人,斷然將其削去官職,放逐到漢嘉。
  這是孔明死後成都發生的最大事件。無論一個國家抑或一個家庭,支柱倒塌必會導致內爭發生,這類事件蜀國自然也不例外。
  卻說蔣琬回成都之後,先被任為尚書,負責處理一切國事。他兢兢業業,處事得當,人們評論他道:“此人雖然才不出眾,但升官之後並不傲慢張狂,舉止一如往常,實為難得。”
  看來孔明生前之所以舉薦他,或許也是欣賞他這沒有特色的特色吧。
  建興十三年四月,蔣琬晉升為大將軍、尚書令,其原職由費禕繼任。蜀廷還任命吳懿為車騎將軍,督統漢中軍務。
  蜀國的北征人馬雖已大部撤回,但漢中依然是重要的前衛基地,因此仍有大量兵力在此駐守。吳懿前去漢中,自然是為了整固這個前衛基地的防守。
  這個時期,本為同盟的吳國,出現了改變國策的跡象。隨著孔明死訊的傳來,吳國對蜀國的覬覦之心變得更為露骨。
  “如今若不及時援救蜀國,魏國勢必會將蜀國一舉吞併。”
  吳國打著道貌岸然的幌子,調動數万兵馬,開到了蜀吳邊境的巴丘。面對這支聲勢浩大的“援軍”,蜀國一邊立即派出大軍,對其擺出對峙陣勢,一邊通過外交途徑進行交涉:“感謝貴國好意相助,所幸敝國此地並無危險,貴軍還是請回吧。”
  吳國眼見趁火打劫無法得手,不久也只能怏怏然將人馬自國境撤了回去。
  建興十五年(公元237年),蜀國改元為延熙元年。
  這一年,蔣琬發動討魏大軍,首先來到漢中,暗中窺測魏軍動向。
  雖然孔明已經亡故,但蜀漢的諸多老臣,仍未忘記當年跟隨劉玄德立下的“振興漢室”誓言。
  蔣琬因深知當年糧道不暢給孔明帶來的困擾,故建議此次改由水路發兵攻魏。但蜀廷之上有人反對說:“利用北流之水發兵,進攻固然便捷,然而一旦到了撤兵時,必會遭遇逆流而上的艱難。”
  蔣琬的提議終於未被採納。此次廷議不僅否決了他的作戰計劃,也顯現出朝中百官已不願再進行遠征。
  “應該堅持防守?抑或主動進攻?”幾年之間,蜀國朝臣們一直在這二者之間猶豫不決。
  轉眼到了延熙七年(公元244年)三月,魏國認定蜀國此時已經不堪一擊,遂命曹爽為統帥,引領數十萬人馬離開長安,期望經駱口(今陝西省周至縣)一舉突入覬覦已久的漢中。
  然而,蜀軍並未如他們預料的那樣一觸即潰,反而在途中主動伏擊,使魏軍頓時陷入了被動苦戰之中。
  由於費禕的援軍及時趕到,加之涪州(今四川涪陵縣)地區兵力充沛,蜀軍不久便在各處利用險峻地勢痛擊來敵,將魏軍打得狼狽不堪。
  “不好!看來蜀軍還能按照孔明的策略作戰。”
  曹爽無法破敵,只得領兵退回了長安。
  翌年,蜀國大司馬蔣琬亡故。
  猶如轉瞬即逝的拂曉晨星一般,蜀國的良將就這樣一個個悄然而去,彷彿茫茫蒼穹之中有某種神秘的力量,每每使得蜀國流年不利。
  蔣琬雖然最終未能成為蜀國丞相,但他仍不失為一位恪守孔明遺囑的忠貞之士。
  同年十二月,尚書令董允也故去了。董允是僅次於蔣琬的重臣,以剛直不阿著稱,他的離去,比蔣琬更令人惋惜。
  隨著這二人的死去,另一股勢力活躍起來,那就是以宦官黃皓為首的一幫讒佞奸臣,他們滿心以為自己飛黃騰達的時機已經來臨。黃皓一貫仗著蜀帝寵幸趾高氣揚,此時更乘機開始乾政。正直廉明的忠臣相繼辭世,這類讒佞小人紛紛取而代之,把持了內政外交的重要職位。蜀國政局發展到這等地步,此後的運勢也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在佞臣橫行的蜀廷之上,為國圖強的正氣並未完全湮滅,那就是仍然健在的費禕與姜維二人。他們在後來的歲月裡銳意改革,勵精圖治,苦苦支撐逐漸衰敗的蜀國,為達成孔明的遺志盡心盡力,其精神不能不令人為之感動。
  雖然不能以成敗論英雄,但不能不說的是,姜維因其自身錯誤導致了嚴重的後果。他明知自己並不具備孔明的雄才大略,亦不及孔明足智多謀,卻未能量力而行,而是勉為其難,急於求成,以致最終心餘力絀,反而加速了蜀國的崩潰。
  然而,退一步講,作為一名武將,作為孔明嫡授兵法的唯一傳人,當勝利與玉碎兩種可能並存之時,姜維也只有義無反顧地拼命一搏,方能顯出生命的價值。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他制訂了大膽進攻魏軍的計劃。長期以來,他一直對涼州地區的羌族採取懷柔政策,此次他決意借用羌族的兵力,來實施對魏軍的進攻。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秋,姜維的這一計劃得以實現,他率領蜀軍攻占了雍州。
  魏將郭淮、陳泰率魏軍迎戰姜維,兩軍在各地展開了激烈的戰鬥。蜀軍雖然攻破了魏國幾座城池,最終卻因被魏軍斷了後路,加之眾多士兵脫逃,而不得不停止進攻,撤回了蜀中。
  恰在此時,蜀國又失去了一員良將——大將軍費禕不幸身亡。
  在蜀國朝野的心目中,費禕乃是繼承孔明衣缽的不二人選,正因為如此,驟然聽到他的死訊,蜀中上下無不為之震驚哀嘆。
  起初朝廷對他的死因秘而不宣,很久以後人們才逐漸知道了他死去的經過。費禕那天夜晚在宴席上正與諸將歡談,冷不防遭到魏國降將郭循刺殺,不幸當場身亡。
  費禕死後,蜀國的命運終於落在了姜維一人的肩上。
  延熙十八年(公元255年)八月,姜維與魏將王經戰於洮西(今甘肅臨洮縣一帶),獲得了暌違已久的重大勝利,一舉斬殺萬餘魏兵,據說當時洮西的山河盡被染成了紅色。後主因此將其晉升為大將軍。
  然而,緊接著與魏軍名將鄧艾的一場大戰,蜀軍卻一敗塗地。
  姜維雖然年輕時便跟隨孔明,然而他對孔明只是模仿,並未參得孔明真髓,他與孔明在人格、能力以及先天資質上的差距,每逢戰陣便鮮明地顯現出來。
  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姜維揮師攻入秦川(泛指今陝西、甘肅的秦嶺以北的平原地帶)。他是探得魏軍從秦川向關中調走人馬,因此才來乘虛而入。
  魏軍鄧艾、司馬望所部避開他的鋒芒,並不與其接戰。姜維無論如何叫陣誘敵,魏軍只是置之不理,任其空耗精力。姜維無計可施,最後只能無功而返。
  從魏到晉
  就在他遵循孔明遺志,不斷積極進攻的同時,成都內廷中的黃皓之流,卻在日甚一日地煽動反戰情緒。
  在這種形勢下,姜維更加無法在前方放開手腳與敵作戰,蜀國已經開始面臨空前的危機。
  蜀國的延熙年號,在沿用二十年後改元為景燿元年。後主漸漸厭倦國政,開始日夜沉溺於觥籌交錯的歡宴之中。不言而喻,將胸中本無大志的後主引向安逸享樂的正是黃皓一幫宦官佞臣。
  “唉,國將不國了!”
  “如此下去,蜀國就如夕陽一般,沒有多少餘暉了!”
  有識之士禁不住扼腕嗟嘆,但卻敵不過有恃無恐的後主寵臣黃皓。
  只有姜維不顧冒犯龍顏,幾次直言進諫,企盼後主能夠迷途知返,剷除誤國害民的宦官佞臣。
  然而,一筐爛水果中找不出新鮮不腐的好果子,後主身處讒臣環繞之中,白日遊玩,自有絕色美妾為其拂去肩頭柳絮;晚間歡宴,更可端著盛滿佳釀的琉璃酒杯,陶醉在絲竹管弦輕歌曼舞之中。他早已聽慣了甜言蜜語,忠臣苦口婆心的錚錚諫言,只能使他徒生嫌惡。
  姜維屢次進諫無果,只能仰天長嘆:“蜀國已成風前殘燈,壽數將盡了。”
  魏國果然也看出了蜀國的端倪,當然不會放過這一天賜良機。景燿六年(公元263年)秋,魏帝命鄧艾、鐘會領兵數十萬,一舉攻入蜀中,以圖徹底摧毀蜀國政權。
  魏軍滾滾而來,蜀軍的前衛頓時土崩瓦解。
  國難當頭,姜維毅然挺身而出,率軍憑藉劍閣天險殊死防守,未讓魏軍由此前進一步。
  但此時鄧艾引領另一路魏軍人馬,卻已繞道突破陰平險隘,席捲漢中,不久便逼近到成都城外。
  昔日繁花似錦的蜀國京畿,轉瞬之間變成了鬼哭狼嚎的人間地獄。
  百姓做夢也不曾想到魏軍會出現在這裡,直至魏兵殺到眼前,他們才狼狽不堪地四散逃竄,口中仍在將信將疑地喃喃自語:“這難道是真的嗎?”
  由於魏軍來得突然,成都守軍竟然毫無防備,所見皆是魏兵在兇殘地燒殺擄掠,滿眼是老弱婦孺在哭號著四下奔逃。昔日美輪美奐的豪宅,綻放異彩的華章,此刻盡皆黯然無光,只能在魏兵肆意蹂躪的淫威中戰栗。
  蜀宮之中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後主一籌莫展,只顧與嬪妃抱頭哭泣,失魂落魄的宦官們更是不知所措。
  魏軍高唱著“蜀國已亡”,迫近城下,只等著蜀帝打開城門跪伏在魏國軍旗之前。
  後主半晌才說出話來:“事到如今,如何是好?汝等有何良策為朕化解災禍?”
  重臣們徹夜商議至現在,卻仍然議不出可行之策。人人臉上呆滯慘白,不見一絲生氣。
  “去向吳國求助吧。臣等護衛陛下的御輦,一同投奔東吳,將來定有東山再起、重返蜀都的一天。”
  “不可。吳國本無心為了蜀國與魏國交惡,孫權罔顧蜀吳同盟條約,正等著蜀國被魏所滅,丞相孔明辭世之後,這種企圖越發明顯,豈可去投奔吳國?”
  “南方民風淳樸,丞相孔明當年曾廣布王道聖德於蠻地民眾,如今那裡最為安全,不如到南方去暫避一時。”
  群臣議論紛紛,後主聽得一片迷惘,莫衷一是。
  最後,重臣譙周終於操著沉痛的口吻說道:“任何事物均有其開始、終了,都要經歷中途階段。倘若事變發生在開始或中途階段,尚可設法努力挽回局面;今日之變,卻是丞相孔明逝世之後國家萬事的歸結,此乃天數,非人力可左右。投奔吳國實為下策,去南方避難也只會更加凸顯窮途末路的醜態。微臣唯望陛下切勿玷污先帝御德,勿使蜀國最終徒遺笑柄於後世。”
  “如此說來,你是要朕開城向魏國投降?”
  “微臣不忍口出此言,但陛下若願順從天命,則只此一途,別無他法。”
  眾臣盡皆不語,無人敢妄言是戰是降,不料後主出人意料地立即答道:“那就按此行事吧。看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後主說完之後,反而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大氣。
  眾臣紛紛失聲痛哭起來,但沒有一人覺得譙周的意見不妥,滿朝文武只能在絕望的深淵裡保持沉默。
  關於譙周,有一段盡人皆知的逸事。
  他初進蜀宮是在建興初年,那時孔明尚健在。由於早已聽說他的學識與卓見,孔明將這個農家出身的學者推薦給後主,譙周因此被錄用為勸學從事。豈料首次進殿謁見後主,因他原本其貌不揚,加之木訥口吃,儘管滿腹經綸,答起話來卻頗不得體,故而惹得文武大臣失聲嗤笑。
  蜀廷監察吏見朝綱遭人懈怠,當日來到孔明丞相府中,向其彈劾嗤笑的官員:“那等大臣不知自肅,竟然如此褻瀆朝廷儀禮尊嚴,應否嚴厲懲戒嗤笑之人?”
  孔明並未同意懲戒諸臣,反而安撫監察吏道:“我尚且難以忍住不笑,更何況左右眾人?”
  孔明雖然並未失聲笑出聲來,但心中確實也在忍俊不禁。他對監察吏說的話,意思很明白,自己尚無法做到之事,卻要拿來對眾人治罪,豈不有悖法理?
  譙周在聽到孔明逝世的消息後,曾連夜私自離開成都,千里迢迢去途中迎接孔明靈柩。後來那些前去迎靈的官員皆因擅離職守被問罪,唯獨最先離開成都的譙周卻被法外開恩。
  不為眾議所拘,力勸劉禪開城投降的譙周,就是如此特立獨行的人物。
  一得到後主開城投降的消息,魏軍陣中立刻沸騰起來,震天動地的鼓號與山呼萬歲的吶喊響徹成都城外。蜀宮頂上升起降旗,後主帶著眾多嬪妃臣下徐徐走出城門,來到魏將鄧艾營門前屈辱地投降。
  至此,蜀國終結了自成都建國以來,歷經二世四十三年的歷史。
  這一天,昭烈廟森森松柏的深處,陣陣淒風比往日更為悲愁;定軍山上濃濃的烏雲,像是要將孔明失望的眼睛蒙住;關羽、張飛,幾多人父人子,多少忠膽英魂,此刻在九泉之下,又何以安然瞑目!
  曾幾何時,為了這片土地,多少男兒捨棄生命,埋骨黃土,又在冥冥中祝愿大蜀的江山能夠世代永傳。而今,蜀中的土地上,到處轟響著魏兵的足音,成都的天空中,四處翻捲著魏國的軍旗。
  蜀中單純樸實的百姓無人不在嗟嘆,這究竟是誰的罪過?
  然而,有一個人始終反對逃難或投降。他的身上流淌著劉玄德嫡傳的血液,此人便是後主的第五位王子,北地王劉諶。他竭力主張:“哪怕將蜀宮變為墳墓,也要與魏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但無人傾聽他的豪言壯語,更無人願與他一起捨身赴死。憤然之下,他來到祖父劉玄德的昭烈廟中,先將妻兒殺死,隨後毅然自盡。
  這位王子以自刎保留了自己心中的美好願景,也為行至窮途末路的蜀漢保住了一絲尊嚴。
  卻說姜維扼守在劍閣險地,正與魏將鐘會對峙,卻聽到成都開城投降的消息,隨後接到後主的敕命:“放下武器,投降魏軍。”
  身旁將士一聽命令自己去當敵軍的俘虜,莫不憤憤不平地拔劍猛劈山石,痛心疾首地嘆道:“一夕功敗垂成,只能飲恨終身了!”
  由此不難看出,蜀人的鬥志並未蕩然無存,毋寧說,孔明離世三十年來,他們堅持“以攻為守”的積極戰略,以無畏的氣概連續與外敵爭戰,其精神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姜維等將領的英勇求戰精神固然令人欽佩,但不能否認,由於不聽費禕忠告,自露破綻,以致被敵人乘虛而入,反而加速了蜀國的滅亡。
  費禕在世時,曾經懇切地對姜維說過:“我深知自己哪怕再有作為,也遠遠不及故去的丞相。一想到丞相那樣非凡的英才尚且未能平定天下,就不能不痛感我等平庸之輩又能有何作為。看來自己力所能及的,只是守住疆土,整肅法令,使國內安定,國家富強而已。至於對外征戰、一統天下的功業,唯有期待日後由如同孔明丞相那樣的賢人來達成。以僥倖之心貿然與強敵一決勝敗的戰法,我等必須極其慎重,絕不可輕易採用。”
  這番話可謂推心置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然而姜維始終不忘自己的遠大抱負,一直堅持對外積極進攻。
  若要論及主戰與主降孰是孰非,後人似乎大都認同譙周最後對後主的那番勸諫。
  若從史詩的角度回顧蜀國走過的四十三年,姜維的澎湃激情仍可視為一段燦爛的華章。他作為一員武將,不堪長期忍受屈辱,奮起反抗魏將鐘會,最終被其逮捕,與妻兒族人一同被斬首。似乎命中早已註定,他的熱血最後必會染在魏國的刀刃上。
  據魏軍佔領成都後蜀朝交與鄧艾的人口資產文簿記載:共有戶二十八萬,男女人口九十四萬,帶甲武士十萬兩千,官吏四萬,倉糧四十餘萬斛,金銀各兩千斤,錦綺彩絹各二十萬匹,餘物在庫,不及具數。
  在冊資產如此之豐,其餘珠寶財富可想而知。
  然而蜀國的國力相當疲弊,軍隊將士的鬥志也已不可與孔明在世時同日而語。昔日受人山呼萬歲的後主,不得不率百官出城跪於魏軍營門前,訂立屈辱的城下之盟。任何國家一旦覆亡,其淒楚景象令人不堪忍睹。
  若論招致蜀國覆滅的原因,似可舉出以下幾點:後主劉禪的愚昧懦弱,楊儀的削職去官,董允、蔣琬的相繼去世,費禕的飛來橫禍。凡此種種原因疊加起來,便最終造成了蜀國不可逆轉的命運。
  到了蜀國末期,後主的親政與宦官黃皓的專橫,使本已每況愈下的朝政雪上加霜。大凡王朝到了行將滅亡的末期,均會出現宦官干政,以及隨之而生的暴政苛役、廷臣內鬥、驕奢淫逸等現象。蜀國行將崩潰的末期,自然無法超脫其外。
  而最為削弱蜀國戰力的,乃是蜀中學者思想的分裂。儘管孔明製定了通過三國鼎立走向一統天下的國策,但他們中的許多人對此絲毫不感興趣,生髮出一種代表了一股厭戰、反戰的思潮。
  杜瓊等人闔門自守,假冒清高,卻搬弄《春秋讖》中的詞句肆無忌憚地放言:“代漢者,當塗高也。”
  因為“當塗高”乃“當道高台”之意,而“魏”字亦可解釋為“高台”,故杜瓊引用此語,實際是在宣揚“取代漢朝者,必為魏國”。杜瓊雖食蜀國俸祿,卻公然以此等讖言蠱惑人心,可見當時蜀中思潮之一斑。
  而學府中還有人在散佈更為聳人聽聞的言論:“先帝名備。備者,準備之意也。後主諱禪。禪者,禪讓之意也。由此看來,後主只做得禪讓之君,劉氏帝業不會長久,後日定準備禪讓與他人。”
  蜀國養瞭如此一批學者,其實早已病入膏肓,注定了最後覆亡的命運,只不過這種病症平時隱於體內未被發覺罷了。
  卻說後主投降魏國之後,被遷至魏都洛陽,後被封為安樂公,度過了平凡的一生。蜀國舊臣也轉而投魏,均被魏國委以官職,開始心甘情願地侍奉魏帝。
  當時有一魏人同情后主的境遇,特意造訪他的府第,試探道:“您來魏之後,日常可有不便之處?想必有時睹物思情,也會想起昔日蜀中歲月,難免感傷悲嘆吧?”
  哪知庸碌的後主欣然答道:“哪裡!哪裡!魏國四時氣候宜人,每日佳餚美味,我在這裡早已樂不思蜀了。”
  不思故土若是一種大徹大悟的淡泊無求,倒也令人肅然起敬,但後主的樂不思蜀是貪圖物慾的本性流露,只能令人感到可悲可嘆了。
  魏國直至孔明死後才終於能夠高枕無憂。
  不知不覺之中,朝野上下忘卻了連年的外患,到處洋溢著安逸和樂的氣氛,天下太平逐漸助長了奢華享樂之風。這種徵兆發端於魏國上層,洛陽率先以魏帝的名義大興土木,最為明顯的例子,便是建造昭陽殿、太極殿、總章觀。除了這些大殿、高閣之外,魏國又不惜耗費大量人力、資財,興建了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等林泉、宮苑,據說為此動用的天下工匠有三萬餘人,人夫更達三十萬之眾,這自然是不折不扣地濫用國帑。
  曹叡這樣的明君為何也會墮入大肆揮霍的濁流?這或許應該歸咎於他向人性弱點的回歸,抑或解釋為文化的自然循環。
  這些新建殿堂樓閣的雕樑之美,華棟之妍,壁瓦之燦,金磚之麗,無不使人眼花繚亂。其豪奢雄偉,更是無法比擬。然而奢華的背面,社會底層正在傳出人夫疲憊的喘息,街頭巷尾也在蔓延著市民埋怨的陰霾。儘管如此,魏帝猶嫌不足,他催促官吏修繕芳林閣,詔令各地上送巨大石木建材,徵用耕牛運輸土方石瓦,無止境地濫用百姓血汗。
  雖有公卿向他進諫:“即使武皇帝(曹操),當年也不曾如此奢華無度,役民不止。”但魏帝絲毫不予理會,有人不斷勸諫,反被他問罪斬首。
  既然上有所好,臣子之中自然也就不乏阿諛奉承之人。
  “人若能取日精月華之氣,便可永葆年輕,長生不老。現在可遣人於長安宮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銅人,手捧承露盤,每日三更時分,接儲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曰甘露。取此露水混以美玉之屑,每天清晨調和服之,陛下壽齡便可延長百載,亦可保持少年之顏澤。”
  魏帝變得益加喜好此種荒誕言論,其前途如何,不言自明。
  魏國的運勢依然昌盛,或許是得益於謀士良臣眾多。自曹操以來,魏國就始終人才濟濟,民富國強。
  司馬懿此時已是魏國元勳之首,司馬氏家族自然也隨之顯赫無比。他於延熙十四年,亦即魏國之嘉平三年謝世,魏廷以大禮對其進行國葬厚祭,遺職與勳爵之位由其子司馬師繼承。然而未過多久,司馬師也相繼亡故,其弟司馬昭又繼續承襲爵位職務。司馬昭不僅就任大將軍,權傾一時,威震四海,還獲封晉王九錫,其勢力直追魏帝。司馬昭死後,其子司馬炎繼承爵位,魏國此時已進入魏元帝時代。司馬炎終於迫使魏元帝退位,自己稱帝,創立了新王朝,他便是晉朝的武帝。
  魏國自曹操以來歷經五世四十六年之後,終於滅亡。事實上,魏國祇比蜀國多存在了三年。
  晉取代魏之後,之所以未立即吞併吳國,是因為一時對其還無從下手。當時孫權雖然已經去世,但在繼位的孫皓實行苛政引起南方各地暴動之前,建業城中仍有諸多善謀忠勇的群臣健在,吳國尚可憑藉長江天塹與江東豐饒之地與晉抗衡。
  但吳國一俟開始潰敗,也如同長江流水一般迅疾。由於孫皓十餘年的殘酷暴政,吳國四世五十二年的基業在其手中毀於一旦。
  水陸兩路大軍浩浩蕩盪向南挺進,望不到頭的人馬舉著無數旌旗,旌旗上書寫著一個新的國名——晉。
  曾經三國鼎立的天下,終於統一為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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