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宋末商賈 作者:海紅鯨 (已完成)

 
georgewan 2007-5-12 16:5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2 123603
嚴羊 發表於 2018-7-20 09:21
卷八 第二章(下)

雙梢砲則置於離城牆八十步外,兩人拽一條麻繩,用一百人,能將二十五斤重的石頭甩出二百餘步遠。至於五梢砲,它的射程就沒有那麽遠了,用一百六十人,所發的石彈重達七八十斤,隻能射到不足二百步。當然了,若是石彈輕些的話,射程比雙梢砲還要遠,但殺傷力和破壞力卻達不到摧毀敵人攻城器械的效果。

另外,宋軍所用的製式砲中,還有幾種稱為七梢砲、旋風炮、虎蹲炮的口不過,現在揚州城內沒有,這裏就不去說它了。

趙葵此時還不想用其他砲彈,現在還不是時候。他知道揚州的攻守戰不是一時半會能結束的,這是李蜂頭賊兵第一次試探性的攻城,還不能過早暴露城中兵器的虛實,那些蒺藜火球、金火罐、糞炮罐、引火球、毒煙球等兵器必須留在最需要使用的時候方能用出來。

城牆外的壕溝裏,布滿了衣衫破爛的民夫和穿著齊整賊兵的屍體,水麵上飄浮被染紅的薄薄碎冰與這些死人一起在淡紅色的水裏或顯或現,然後和在後麵湧來的民夫們倒入的泥沙一起慢慢沉沒。泥沙不住往壕溝裏倒,人體——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也不住從橋上及兩岸往壕溝內掉。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隻要一掉入壕溝內,就是沉下溝底的一條路,一般很難有機會再從刺骨的冰水裏爬上岸。除非掉下去的是官長,而且有忠心的手下在這人被凍僵之前,能及時將其拉上岸。方能撿回一條命逃出生天。

城外被民夫趟出地各項陷敵機關越來越多。能讓賊兵過運河地地段越來越長,受攻擊的城牆也在一個餘時辰後發展到整個東城牆中部的一半以上。

這期間,李蜂頭的賊兵不住越過浮橋,參加到攻城地行列中。運河對岸列陣的賊兵已經全部到了城下,瘋狂地喊叫著參加進入攻城行動。

城頭守軍的弓箭手、手袍兵的傷亡也隨著陣線地拉長而逐步加大,弓箭副手有大半放下手中的擬盾,接過受傷或陣亡同伴的弓。搭上箭朝城外的敵人射擊;手袍兵也有許多由廂軍役兵取代,有些手袍已經因兩個兵丁傷亡而停用。遠射的兵器和人員慢慢呈現出不敷應付,而擁隊、旗頭等小官頭也出現四處應急,疲於奔命之勢。

趙葵這時在親兵們大盾的護衛下,稍往後退了一點,讓出城垛前的位置讓弓箭手作戰,他不顧城下射上來的箭矢近觀遠望,心裏不住估算敵我雙方投入地兵力:“賊兵連助攻的民夫一起。人數約為六萬上下。我這一麵守城地三萬餘軍民,現時還僅是遠攻的萬人左右應敵。即使李蜂頭再增一二萬兵也沒把城頭突破的可能……”

“刀斧兵就位……”趙勝的吼聲驚動閉眼凝思的趙葵,移前幾步才看到城外的雲梯靠上了城牆,賊兵一串串的順三四丈長地梯子往上爬。

“此時才是真正的戰鬥開始。”趙葵流覽了一遍,沒發現什麽特別的高手勇士在攻城隊伍中,高興地暗自思量道:“果然不出所料,這隻是李賊試探性的攻擊,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危險。”

李蜂頭的弓箭兵散布於護城壕另一側。在刀盾兵的護衛下與城上的弓箭兵展開對射,使得守軍無暇用箭矢射擊爬梯上城的賊兵,隻能由其他人用石頭、擂木打壓。

別看城頭丟下去的石頭不起眼,從三丈左右高的地方砸下去可不是玩的,幾斤重以至十多二十斤重的石頭,一個就能令一個或是兩三個人喪失行動能力,打得準的話還能收買人命。

那一根根五尺長徑粗五寸的各種擂——木擂、泥擂、磚擂、車腳擂和夜叉擂,這種物事比塊狀的石頭有用多了,兩個人抬起放到賊兵架設雲梯的探口上,自己則蹲身躲好,待賊兵上到大半時,伸手稍用點力一推,落下城去就能將雲梯上的賊兵全砸下去,隨後還能壓翻一片數人至十數人,有的還能把不怎麽結實的雲梯也壓斷。特別是夜叉擂,又名留客住,用濕榆木,長一丈許,徑一尺,四周布滿四、五寸長的鉤狀尖釘,兩端安有輪腳,輪的直徑為二尺左右,用鐵鏈絞車放下,然後再快速收上,用以鉤掛打擊攻城蟻附攀爬者。挨著的就是撕肉裂骨,端的厲害無比,是攻城者的噩夢。

還有燒得滾開的金汁,也是守城必備之物。金汁裏放有草烏頭、巴豆、狼毒、砒霜,從城頭上倒下去不但燙得人痛入骨髓地亂蹦亂跳,且沾膚不久即會潰爛,馬上就失去戰鬥力。灰包則是包著石灰粉的紙包,觸物即破,飛灑而出的石灰瞎人眼目、嗆人口肺,當者隻能一邊咳嗽、一邊流淚等著被殺。

賊兵的雲梯倒是做得充足,每隔五六丈就豎起一架,一個接一個的賊兵魚貫攀登,不片刻間,好多架雲梯最上麵沒被射掉的悍賊,就接近到垛口不足五尺。

賊兵攀城的行動一開始,城上刀斧兵就有他們的用武之地了,他們冒著箭雨,有人兩三個、四五個,多的十多人一組,用三四丈,甚至六七丈長的叉竿,趁賊兵還沒爬上多高的時候,叉著露頭的雲梯奮力往外推,直至將雲梯推得向外倒下為止。

也有人用兩丈多長的突拐槍,看準了雲梯所在位置,讓賊兵爬上至相當的高度時,將身體探出城探,順著雲梯一起一落地往下**。突拐槍說的是槍,其實就是在長竿上紮了兩邊露出尺五長橫刃的十字長矛,既可用中間的尺長矛頭紮刺,也可用橫刃所傷敵人扶在梯子上的手腳。

更多的人則是抄起抓槍、拐刃槍、鉤竿等,照準攀爬的賊兵鉤拉扯紮,快速地亂捅亂刺。

協助守城的廂軍兵卒都是沒經過戰事地役兵。雖然沒與賊兵直接交手。但他們也沒閑著,緊張地往來於城探和火灶、貯物場之間。有地用長柄大妁子舀起鍋內的金汁,小心地走到垛口前,按其他戰士的指點向城外傾倒。或捧來數層紙的灰包,依命令投往城外。

呼叫呐喊、狂吼慘叫在城上城下響成一片,原本清新宜人地冷空氣裏,騰升起陣陣熏人的臭味;汗水鮮血在城牆上下的黑褐中點綴出片片腥紅。快到中天的太陽將地上曬起薄薄地輕霧,離得稍遠的人、物便顯得一片迷朦。

城牆腳下倒下的人體越堆越高,鮮紅色的血凍成冰了,片刻後又會凍上一層,然後又再凍上一層,讓攻城的賊兵踩上去跌跌撞撞的立足不牢,增加行動的困難,遲緩攻城的速度。

一個時辰。賊兵沒能有一個人能到達城上,基本上都是沒上至雲梯頂部。未到垛口就被打殺於城下。

一個時辰,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太陽升到了中天偏西,李蜂頭見差不多是午後了,高叫了一聲,他身後地傳令兵揮動手中的旗號,片刻間城外便響起了鑼聲。

賊兵們在鑼聲響起地刹那。都露出歡喜的神色,上到梯上的人紛紛往下跳,與同伴們一起潮水般地往後退去。這些賊兵在將官揮動兵器相威脅的高聲呼喝下,退到運河邊駐足列陣。受了傷腿腳不便的也趁城上沒人向下攻擊時,勉力向後,相互攙扶、蹦跳爬動、拉著槍棒退開危險的城下,能有多遠就逃多遠,先保住老命再說。

賊兵一退,城頭上的守城宋軍響起一片歡呼:

“勝利了……”

“賊兵退了……”

“賊兵敗退嘍,哈哈,總算打贏了這一仗……”

有年輕點地探出頭朝城下看了一眼,大叫道:“哇!我們勝利了,殺掉好多李蜂頭的賊子賊孫,怕是有三四萬人吧?”

“薯頭,三四千人死掉是差不多,哪會有三四萬。”老成些的則敲頭笑罵,往牆外看了一眼後轉口說:“這次李蜂頭來攻城的賊兵也就數萬,看他們回到岸邊的還有好幾萬人呐,死傷的最多不會超過一萬之數。唉,可憐那些民夫,怕是死掉了好幾千,這下又將多出不少孤兒寡婦了。”

李蜂頭自己在鑼聲響的同時,也率眾將和親兵進迫到城牆一邊的河岸上,他雖然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卻也還沒有托大到敢在強弩射程內公然現身,將自己當作別人靶子的份上。故而一到了運河西岸,就讓親兵和三十多個手下將軍在前麵,好為他擋住不知什麽時候會射來的大箭。

“李友”,李蜂頭向在自己麵前的親信將領叫出名字,下令道:“去城下將二趙叫來,讓他們率軍向本帥投誠,就說本帥不但不追究以往的諸般事故,還可以讓他們繼續坐上高位,享受榮華富貴。”

“未將遵命。”李友長得高大粗壯,臉黑濃須,善使四十斤重的“轉刃甩頭刀”,在李軍中說得上是排位於前二十以內的勇悍之士。他也是李蜂頭老家北海的同鄉,自其聚眾起事抗蒙為母、兄複仇時,就跟他在一起,頭尾十八年過去了,如今李友已成李蜂頭麾下一員能征善戰的慣將。

李友所使用的“轉刃甩頭刀”是種奇特的兵器,刀柄與別的大刀無甚大區別,隻比普通大刀五尺柄的長度稍短,隻有四尺二、三上下。不同的是他這把刀的殺人刃部,一般大刀的刀刃為尺五長三寸多四寸許寬,且都帶有弧形刃,刀背部除了同樣做成弧形外還會打製出二至三個尖角,以用於銷拿敵人兵刃和回抽時還可以傷敵。“轉刃甩頭刀”卻不同,當這種大刀沒使開時,看去隻是一把斷了前半部刀刃和尖角,隻餘九寸餘斷刃的普通大刀,斷刀部分通體都是兩寸半寬,厚則有六分左右,明顯隻是一塊裝了長柄的厚鐵板,讓人一見便會笑掉大牙。不識得此等兵器的人,往往會在一時大意之下被李友出其不意地斬殺於馬下。其實,這把“轉刃甩頭刀”在李友與人對陣博殺使動時,這把刀會突然多甩出兩片八寸多場從麵刃的刀尖來,讓對敵者因事出突然而措手不及。飲恨這等古怪的兵器之下。原來。所謂轉刃,就是在其刀頭上將三把刀用鐵銷鉚住,中間主體裝於刀柄上,兩邊地尖刃則可以繞銷子轉動。使用時隻須發力一抖,就能將緊夾在主刀上地兩把副刀以鐵銷為軸甩出刀輪傷人。

“城上的宋兵聽好了,本將軍乃李大帥麾下右營主帥李友,我家大帥請見城中主帥二位趙大人。”李友沒讀過書。大字識不得幾個,但兩軍對陣時的話倒也說得很是流利客氣。但他卻理會錯了李蜂頭的意思,以為是他自己要去城下見趙範和趙葵兄弟倆呢,所以在數萬人麵前就按自己地意思叫了出來。

這話聽到李蜂頭的耳內,氣得小聲罵了聲“蠢驢”。沒辦法,既然已經被李友講出去了,李蜂頭自是不願就此示弱,丟了“天下無敵李鐵槍”的威名。當下在李友叫出聲後。從眾人身後拍馬而前,帶親兵至城壕邊向城上高叫:“彰化、保康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京東鎮撫使兼京東忠義諸軍都統製李全,邀見淮東製帥趙範,及惟東提刑趙葵,有請兩位趙兄敘話。”

已經走下敵樓坐在城樓內稍事休息的趙葵,聽得李友高叫,本不想對賊人多加理會。此刻再聽得李蜂頭竟來到城下高叫。便覺得不能讓此人如此囂張,以免失了大宋朝庭地威風。

立時讓人搬出短幾墊腳,站於城頭高聲喝罵:“李全反賊,狼子野心之徒,奸猾浮浪之輩,有何資格與趙某及家兄堂堂正正之人稱兄道弟,沒的辱沒了我輩與天下忠肝義膽之士。城下的眾人聽了,某看李蜂頭其人,蜂頭銳目,不類良善;再觀其過去種種,其人實乃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致。此李蜂頭,自歸順我大宋,無橫草之功縻費朝廷錢糧至多,又得封賞無算,乃殺許製置而反,此為不忠;母、兄俱死於蒙人韃子之手,不思為兄、母報仇,反投入誅母殺兄之仇敵韃子蠻夷旗下為虎作依,此仍不孝;自據京東、準東二地,殘民利己以致十室九空,細民百姓怨聲載道,哭聲震天,這是不仁;其人借為母兄報仇之機聚眾起兵,忽而自立為閥,流竄為寇;忽而歸宋,以得錢糧養兵求殘喘;時接金狗通好,搖尾乞憐,為的是一己之私,以逞私欲得滿;時投蒙古,為奴求生濫殺我漢民百姓;再返我朝,巧言令色,逆行奪利,現又反宋謀主,此為不義。其人麵獸心,出爾反爾,食言自肥,乃豬狗禽獸不如者。眾人聽吾相勸,爾等頭目兵卒皆我朝遺黎,宜去逆來降,並與原罪;若能立功效者,更加異賞。有擒斬李全李蜂頭者,賞節度使,錢二十萬,絹二萬匹,朝庭已明詔告於天下,絕非虛言。能取奪現占城壁者,得州,除防禦使;得縣,除團練使;將佐官民以次推賞……”

冬日的西北風,將趙葵的一番話徐徐吹送過來,讓所有人都聽得聲聲入耳。

這些話立時引得一眾賊兵避開兵頭們的視線,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不住側頭往陣前地將領立足處和李蜂頭偷望。

而跟進立於陣前的數十位賊將,有人似是被說中了心中所思所想,低頭沉默不語。也有地回頭向賊陣中呼喝叱罵,阻止賊眾私議談論。更有幾個將領臉上變顏變色,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當眾曆數自己的罪狀,公然鼓動部下反叛自己投向趙宋朝庭,甚至當自己的麵給出重金賞格,這還了得?!李蜂頭勃然大怒之下,蜂目更加暴突,氣鼓鼓的銳頭更是出尖,向後伸出右手輕喝一聲;“弓來,箭來。”

十多年前,李蜂頭就做過家鄉北海縣的弓手,除了擅使鐵槍外,還能拉開兩石力的強弓,隻是準頭不能保證,一百五十步的箭靶時中時脫,有時脫靶不是一星半點,射出地箭會離開靶位數丈處飛過,所以沒人敢在其射箭時站在他的前麵。

李蜂頭氣急攻心之下,弓箭一入手,立即就以飛快的手法搭箭張弓照準趙葵射出,然後飛快地調轉馬頭向後跑去,一邊高叫:“撤兵,回大營暫歇。”

趙範、趙葵兄弟雖說都是文官,他們卻是文武雙全,特別是作為弟弟的趙葵,少年就跟隨父親從軍,一直在荊襄一帶與金兵作戰。那一年金兵攻準西,他與哥哥趙範一起,在父親的帶領下,率軍反攻到金國的唐、鄧二州,俘斬近2萬金兵。事後以軍功而補承務郎,知棗陽軍。他在城上當著李蜂頭的麵高聲斥罵,並鼓舌挑起賊兵軍心之前,就已經有了心理上的準備,時刻都提防李蜂頭會惱羞成怒。看到李蜂頭的手中有弓箭,馬上就稍蹲下身體做好閃避的準備,再見到李蜂頭的手一動,立即從幾上滑落,矮身側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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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8-7-20 09:23
卷八 第三章(上)

趙葵的腳才沾地,就聽到頭上“嗚”聲掠過,一支勁箭“啪”一下釘於城樓的立柱上,不見箭鏃隻露出箭杆,入木幾近寸半。

“好強勁的弓……”趙葵的一名親兵走到木柱前仔細看了一看,吐舌小聲自語:“虧得大人早一步閃開避過,沒讓此賊得逞。”

另一邊的趙勝,在李蜂頭一報出姓名的時候,就飛快地將已經裝入布囊內的鋼弩取出,急急將弓弦掛上,等他拉開弦裝上箭時,那李蜂頭已經轉達過馬頭向外跑了。趙勝可不管那麽多,估算了一下不到三十丈的距離,把弩一舉就扣下懸刀。三支無羽箭脫槽而出,直撲李蜂頭和他五十個親兵奔去。

城頭上“射中了兩個!趙都統好箭!”的歡呼衝天而起,緊接著,如雷的馬蹄聲中兩下慘叫和一陣馬嘶傳來,人們看到李蜂頭那隊人馬過去,後麵多留下了兩個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和一匹腳步蹣跚的馬,馬上的一個賊兵跳下地,徒步向遠處狂奔,那匹馬勉強走了幾步便轟然倒下。

細微的“嗒,嗡”兩下輕響,城頭暴起的歡呼和城外的慘叫馬嘶,蹲身未起的趙葵吃了一驚,抬頭看時,才發現趙勝對著自己眯眯的笑。

趙葵不由問道:“射中兩個,怎麽可能?趙都統可是用弩射殺了李蜂頭麽?”

趙葵的親兵走過來扶起主官,信口回答說:“李蜂頭那廝命大,正好有兩個賊兵衝過為他擋下了三支箭,否則這惡賊哪還有命在。”

趙葵歎了聲“可惜”。忽然奇怪地問道:“三支箭?!你是一發三箭?怎地以前從沒聽人說起過都統有如此高明的射術?”

連著三個問號說完。往城外看了一眼,驚道:“咦,三十餘丈呐,三箭都射得這麽遠……哦原來是用手弩……咦!”趙葵低頭看清趙勝手上提著的手弩。不由更覺得寺怪,上前一步伸手叫道:“借與本官看看,這是何處弓弩坊所製地強弩。”

從萬般不舍地趙勝手裏半拿半奪的取來手弩,上下翻看了一遍後。趙葵自語道:“雙木,這兩個字好熟,好似經常聽人在耳邊說起過的……”

“雙木?啊,小的想起來了。”扶起趙葵地親兵叫道:“是做出‘香堿’、‘蚊香’諸般物事的鋪子……”

趙葵也恍然道:“不錯,本官也想起來了,雙木商行鐵匠作坊所製的刀具天下無雙,其所屬各家商鋪遍布臨安、福建路,特別是他們珠子鋪出售的仙人鏡、水晶杯、萬花筒乃不可多得地奇珍異寶。嗬嗬。這麽說來,趙都統這具手弩是由雙木鐵匠作坊內的高手匠師所製的了?不知趙都統能否割愛……”

趙勝聽了趙葵的話。開始還洋洋得意地不住點頭,一臉與有榮焉地向圍攏來觀看這把鋼弩的士卒們擺出驕傲的樣子,挺起胸膛環顧左右。但趙葵最後那“能否割愛”四個一出口,慌得趙勝連聲大叫:“不不,不行,這可是下官花了一千多近兩千貫銀錢,方求得……”

趙勝猛然搶上兩步。一把將手弩從趙葵手上奪回,緊抱入懷中護好,說:“……好友,也是從前的官長陳君華將軍……”趙勝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遲疑了片劑,才接著道:“……求陳將軍好不容易購來防身保命的利器,還指著它立幾個大軍功升轉。誰也別想從我趙勝手中把它弄走。”

已經四十四、五歲地趙葵,從十一、二歲就隨父親在軍中生活,小小年紀時便向將士們學習騎馬射箭,練出了一手好箭法,他立誌要像父親那樣,殺敵立功,保衛國家。三十多年的軍旅生涯中,不用說也清楚持有利器地戰士活命機會更多些。在戰場上的人,己方戰敗或是自己戰死了,那是命該如此沒話說。但隻要能夠活下來,再加上打了勝仗,就一定會有功勞、封賞,即便得不到功勞封賞,能活著領到薪餉養家總好逝……搖搖頭,甩掉不吉利的想法。

趙葵此時見到有如此好的強勁手弩在麵前,雖然自己還沒試過此弩好在何處,但僅看連趙勝這等對箭術隻有半桶水的蠻漢都能一發三矢,且遠在三十餘丈還三矢中的地情況看,這把手弩就算不是極品寶物,也可稱得起是上等利器了,哪肯就此輕易放過。

想起在嘉定十二年(1219年)夏天,自己受父親之命,帶一軍兵馬從襄陽出發,護送國寶”天聖銅人”回臨安。那時,就是因為遇上連下了一個多月的陰雨,把自己所用地強弓及軍中的弓箭全都泡壞,險些失手把那件重達數千斤的國寶被劫走。那時出手搶奪國寶的有金狗、西夏,還有想要趁火打劫的三山五嶽綠林好漢們,若非各地官兵和江湖上的俠義英雄相助,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呐。最後,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千辛萬苦的把“天聖銅人”運抵臨安,一軍兩千五百人的襄兵隻剩下了不足一千筋疲力盡、人人帶傷的殘兵,趙葵也足足休養了四十多天,才恢複回到襄陽父親的任所複命。

“如果,當時有這種用鐵製成弓的手弩,我們哪會那麽狼狽,說不定能把前來行動的金狗、西夏高手和各路綠林盜賊們都殺個精光呢。

我那些親如兄弟般的襄兵弟兄們也不會為了保護國寶、救本官於險境死傷那麽多了。”趙葵暗中打著主意,表麵上堆起一副十分誠懇的笑臉慢慢向趙勝走近:“嘻嘻,趙都統啊,本官也不是強要向你白白索取,出錢轉讓與本官如何……哎,先別急,本官出兩千貫,不讓你蝕和,“兩千五百貫,有多了咖……那好,三千貫怎麽樣,賺去一千多貫呐,不少了吧?”

趙葵往前走一步。趙勝往後退一步。保持警惕注視這位提刑官,始終相隔三尺的距離不讓趙葵靠近,嘴裏卻是怎麽也不肯鬆口:“我說提刑大人呐,不是趙勝不賣大人您的麵子。實在是我老趙這樣地蠻漢沒讀過書不識字,再無其他升遷轉官之途,想要靠它保命立功,多得些封賞養完且又愛它精巧強勁。萬分難舍啊,不賣……不賣……唉,別再說了,此等利器,就是大人出到四千貫,我老趙也是不願賣地……”

城上由趙葵所率來援的雄勝軍宋兵和趙勝所率從彎頭撤回的軍卒,看到兩位主將在這剛打退敵人,還有許多善後事宜都沒處理的時候。正事不去辦,卻於此似孩子為了一件玩具般地討價還價。不由大起好奇之心。特別是有些沒見過趙勝鋼弩威力的雄勝軍將士們,紛紛從遠處擁過來,向同袍打聽是怎麽回事。當他們知道了隻是為一具手弩而起的事由後,失笑的同時也都想看看這具引得兩位將帥俱想要地,到底是如何好法的手弩,不由得起哄怪叫:“趙都統,既然不肯轉賣與提刑大人。不如將出來讓大家都看一下,把這手弩的好處也與眾軍將講講,讓大家夥也長長見識啊。”

三千……不,就是出四千貫還不願賣,這等於把話說死了,趙葵歎了口氣道:“你呀,真是個隻認死理的蠻人。唉,本官也不再勉強了。但,將出來讓本官仔細看看,試射一回,讓大家知道一下它的威力,這總可以吧?”

趙勝:“這個……”

“這樣也不成麽?”趙葵臉色一變。

趙勝吞吞吐吐地回答道:“也不是不行,隻是這手弩所用的,乃一種持製箭矢,一支須得一貫半上下,還不肯多給,這把弩隻配了三匣九十支。上次在彎頭時用了三支,找回後因箭杆折斷沒法再用了。末將怕將再有箭矢損壞後,一來難以修複,二則購取不易,此後會沒矢可用呐。”

一位叫魏顯忠的裨將“哇”地一聲大叫,喊道:“城壕上還有一架破橋沒被賊兵收走,小的們,放出吊籃,本將軍去城下將趙都統地三支箭取回,讓提刑大人裝上弩裏再射一次,也叫大家夥看到這具手弩的威力。”

此時李蜂頭地軍兵已經全部撤過運河,城下除了躺下的人馬屍體外,再無一個站著的人和馬,靜悄悄地一片寂靜。

趙葵當即喝道:“好,放出吊籃,讓魏將軍下城去。弓箭手搭箭戒備,以防萬一。”

魏顯忠無驚無險地取回三支無羽箭,真如趙勝所說的又有兩支被馬踩折,隻從馬身上拔回的才還能使用。

趙葵接過那支箭仔細看了一會,歎道:“嗬,傷了人馬後還不損分毫,鋒利如常,比我朝大內作坊中所製的點鋼箭鏃強多了。嘿,箭杆粗細如一,打磨油潦得如此光滑,確是少去了很多破風的響聲,箭速可增加不少。唔,果然與別地箭矢大為不同,難怪會須一貫五百文錢呢。這是血槽了,想來其鏃端扭了這麽半轉,便是為了省去箭杆上的尾羽,以利射出的箭能準確地擊中標的罷,這位匠師倒也是個心思靈巧之人。趙都統,你說要將箭靶設於何處方好?”

“嘿嘿,趙大人看著辦就是,不如將弩交與大人自去射擊,無論箭靶放於何處都可,盡管放膽射去便是。”趙勝此時沒了失弩的顧慮,心情大好之下,嘴裏的話信口而出。

“哦,這麽說起來,這把手弩可以似普通弓箭般隨意而射的了?”趙葵帶著不信的神情,有點懷疑地問了後,向親兵吩咐:“去取箭靶立於城下,二十丈、三十丈各豎一個。弩來,本官是得好好看個仔細,此後也好向雙木商行的主人情商購上幾具。”

趙勝把手弩遞到趙葵手上,笑道:“大人菲是真能與雙木商行的東主結交,看在今日借弩與大人的份上,也幫末將再買上一具同樣的強弩,並求他們多賣些箭矢相配。如何,這要求不過分吧?”

趙葵:“好,真能與雙木商行的東主結交上時,必定為你多討些人情。”接過手弩再仔細看了好一會,籲出口氣說:“令人不解啊,這塊作為弓用的鐵板。他們是如何打製成如此均勻的。那得花去多少鐵料、人工,怪不得啊怪不得,按本官看,隻收你趙都統一千多不到兩千貫錢。是便宜了你這廝,說不定他們還要因此而虧本呢。說,是否有雙木商行地熟人,由其出麵為你買到此物地?本書轉載文學網wαp..cn”

趙勝吐了吐舌頭。裂嘴笑道:“大人說得是,現時雙木商行的東主林飛川,是末將以前上官陳君華的異姓侄兒,就是央人帶信去求了陳大人,好不容易方購得這具手弩。陳將軍叫人將手弩交給末將時,吩咐不得隨意向人說出鋼弩是雙木商行賣與我的……哎喲,這下糟了,若是……”

“你早年地上官。陳君華?趙都統是說,那位早年威震荊湖、江南數路的‘霸王槍’。現時除登、萊、海寧三州兵馬都軫轄的陳君華?那可是位英雄人物,本官心儀已久,隻是一直無緣相見,想與他結交也沒這種機會。”趙葵眼中射出向往的目光,臉上一片莊重地神色,嚴肅地向趙勝問道:“趙都統不會弄錯吧,他給出一具手弩。會要收取老部下的銀錢,這不是太過……”

“住口,趙大人不得對陳大帥不敬。”趙勝喝道:“否則,休怪趙勝要得罪大人。”

趙勝竟然敢對自己喝叱,趙葵一怔,抬頭看趙勝,發現他真的是怒容滿麵,心知剛才信口而出的話不妥,連忙躬身拱手:“本官失言,在此賠過不是。”

趙勝連忙回禮:“趙大人,對陳大帥最好慎言,我大宋大軍中有不少都統、統領和統製及將佐、隊官都是陳大帥過去的部下,對大帥有如父兄般的尊敬,容不得別人對大帥……唉,這麽說罷,有人性子比趙勝暴烈數倍,聽不得半句對陳大帥的壞話,聽到後會奮起與大人拚命的。”

“英雄,能得所屬敬如父兄地將帥才是真正的好將帥,無論如何要想辦法見上這樣地英雄人物一麵。”這樣一想,趙葵不平的心情安寧了,向趙勝道:“多謝趙都統良言,本官記住了。來,我們試弩去。”

鋼弩的強勁、精巧密合、機關的牢靠靈活,射出箭矢的準確,這些都比官府作坊裏所撥出到各軍中使用,粗製濫造的手弩不知強過多少。

讓趙葵和軍將們讚歎,也令眾人心癢難熬。——三3瀝自此,陳君華和林飛川這兩個名字牢牢記在了趙葵心裏,更是想盡早與陳君華和他那位東主侄兒見上一見,決心要與這兩位奇人結識相交。

第二天是十二月十二日,今天和昨天一樣出了大太陽,讓趙範和趙葵兄弟倆不解的是,直至天時近午,還不見李蜂頭軍有攻城地跡象。趙氏兄弟和一眾將領實在摸不透李蜂頭搞什麽鬼,各自到三個城上巡視,一麵也為帶到城內的荊襄、雄勝、寧淮、武定、強勇五軍及各部軍兵卒鼓氣。

吃過午餐,趙範和趙葵聚到一起,交換了一下上午巡視各處所見,都沒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二人正沒做理會處,有一位大城西門裨將來報:“天長都統製張璟,奉命率製勇軍押運糧草來本州助戰,於西城外五裏被李蜂頭軍所阻,派人前來求援。”

趙範兄弟大喜,心知李蜂頭定然是探知了援軍到來,所以沒在今天攻城。當下更不怠慢,馬上招齊兵力最多,指揮最靈便,他們自認戰力最強,也是他們從小就在一起戰鬥,最得力的荊襄軍出大城西門,在城外列陣相候。準備李蜂頭軍一旦和天長軍接戰,就來個前後夾擊,狠狠地打一仗,將李蜂頭打痛。

李蜂頭軍攔阻在城西的是賊將桑青、鄭祥,他他帶所部不到四萬賊兵,意圖攔擊打垮天長來的援兵,沒想到還沒動手,就受到兩方麵的威脅。而城內的宋軍出來後,天長軍也開始向前移,大戰一觸即發,想來想去,桑青、鄭祥覺得在這種兩麵受敵的情況下實是沒把握取勝,隻好約束部下不得妄動,眼睜睜的看著天長軍一萬五千多人護送大批貨物安然進入揚州城中。

這次天長製勇軍有三個軍一萬五千人,加強了城內的防衛和機動出戰的兵力,趙葵與哥哥商量後立即調整各部軍伍,讓戰力稍遜的幾個軍上城頭負責城防,把能戰的荊襄軍、寧淮軍、和趙勝彎頭帶回的寧楚軍勾抽出來,以備隨時出城與李蜂頭賊兵交戰。趙氏兄弟都很明白,守不是保有城池的好辦法,在守城的間中,還須主動出城與敵戰,大量消滅來敵的有生力量,才能更好地守住城池。

天長製勇軍此次還隨軍運來了兩千多石糧食和六千餘束草料和不少柴薪,使得已經很緊張的糧草稍許寬鬆了點。也令城內軍民緊張的心情大為緩解,軍心、民心都有一定的振奮,認為朝庭對揚州很在意,一定還會有其他的援兵陸續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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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8-7-21 09:42
卷八 第三章(下)

十三日,城外李蜂頭軍不住調動,來來往往的軍馬讓城中守粒緊張了一天卻沒發生什麽戰事。

十四日,想必李蜂頭已經將軍隊調動好了,太陽方出就有劉全率數千步軍、一千多騎軍,驅著一萬多民夫,扛抬壕橋、雲梯,推了各式攻城車,向揚州大城西門外聚集,有向大城西麵發起攻擊的跡象。

趙葵得報,估算現時多了一萬多機動部隊,可以出城與敵接戰,先把李蜂頭軍兵拖住,為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以利各地援兵趕到揚州戰場。

立即先調動趙勝和他所部的三千餘寧楚軍出城,另調荊襄軍一部,與武定、強勇等三軍,隱於西門內集結,看情勢再增兵投入戰場予以接應。另外又派人急報城內的最高軍政長官知州事、製置使、仍兄趙範,請他得便到西城上押陣。

大城西門外兩裏多範圍內,還是原唐代羅城的舊址,如今這一帶的房屋被拆、樹木全砍,一片數裏方圓的大空地,正合雙方大軍展開。趙勝的寧楚軍一出城,先以五百騎軍一衝而回,將賊兵最前麵的萬多民夫衝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但還沒來得及將各種民夫丟下的器械破壞掉,比寧楚騎軍多了一倍的賊騎趕來,他們隻好邊戰邊退回本陣。

趙勝讓弓箭手和弩手射住陣腳,然後下令騎兵繞出兩側與敵騎兵周旋。引開騎兵後再將步軍分成三個前銳後鈍的步戰陣勢。中軍五麵色旗獵獵飄動,鼓聲中三個銳陣隨鼓而動,十步一停地向賊兵迫進。

“刀盾兵護陣。試射弓手上引,四分,朝賊陣射擊。”將官的吼聲在中軍紅旗展動時叫出。片刻後各陣地主將看清自己試射弓手射出箭地落點後,又高叫下令:“全部弓箭手張弓引箭,上引‘三分’射!”(“四分”、“三分”是古代民間於角度方麵用得最普遍的專用術語。意思是一寸水平的長度,一端不動,另一端上升四分、三分,“上引”若幹分則那上升端就抬高幾分。)

軍將的叫聲引導第一波三撥箭雨。分三處潑向同樣迫來地賊兵散亂陣列,將賊兵射倒三片,使湧來的賊兵腳步一滯。

宋兵中軍內的紅旗再次展動,又是三簇箭雨澆過去。

連著四波箭矢射入賊兵陣中,賊兵的陣勢一亂再亂,漸漸有渙散之勢。此時雙方已經接近到二十餘丈,宋軍也遭受到賊兵弓箭地攻擊,死傷了不少人馬。但三個陣勢還是依著鼓聲穩穩的前進。不見絲毫混亂。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出訓練有素的宋軍。軍紀既嚴,心智也堅,不是那些沒什麽亦練,仗著人多勢眾,勝時一擁而上,敗則一潰千裏的烏合之眾所能相比的。

劉全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兵將有這些弱點,很清楚自己這方弓箭不如官兵多。弓箭手的射術也與有明師教習的官兵相差太遠,明白再這樣下去此仗必敗無疑。此時雙方相隔也正好到達步軍攻擊地最好距離,便立即高叫下令,悉數向宋軍發起衝鋒,務必衝入宋陣引發混戰,要以人多打敗人少的宋軍。

趙勝更於劉全早了一步下令發起衝鋒,隻是由於弓箭手和弩兵須得收好弓、弩,換用刀槍,稍耽櫚了一點時間,故而雙方幾乎是同時開始衝擊口每陣一千多人地寧楚軍,像三個鈍角與劉全成一片漫湧來的賊兵相撞,楔入敵陣後濺起陣陣紅色的血霧,混戰展開了。

這次劉全率來攻城的賊兵,所有兵頭都是由李蜂頭從京東帶到淮東的百戰慣賊,這些人能在十多年間轉戰萬裏而留得性命,其凶悍可想而知。有了悍賊支撐的賊兵,再加沒了受遠擊挨打的威脅,這一下短兵相接,鮮紅地顏色、血液的腥味,立即激起他們博命的氣勢。先由眾多兵頭狂呼暴喝,刀槍斧戟並舉,領先向衝入的宋軍發起狂猛的攻擊,帶得其他畏縮的賊兵也不得不奮身向前。

宋軍是訓練有素,對戰陣之法也頗有心得,群攻群戰的戰力非比一般,守城卻敵更是無以比擬。但與賊兵相較,單個兵卒的戰力卻差了許多,也沒有賊兵那樣悍不畏死與敵偕亡的博命勇氣。再加上僅有三千多人,數量比賊兵少了許多,而且指揮的將官都被悍賊們纏住參與肉博戰,無暇顧及其他。沒了統一指揮的宋兵就隻能以數人、數十人一隊地各自為戰,被賊兵逐一斬殺。因此,不消一刻時辰,趙勝的寧楚軍便被賊兵分為三處包裹住,任他們怎麽衝突都不能連成一片,隻有眼睜睜的看著人數越來越少,很快就要全軍覆滅了。

在雙方兩軍相向前衝接戰的同一時間,在城頭觀戰的趙葵就拍腿叫道:“糟,趙都統何其不智,應約束我軍緩退,一邊繼續以弓箭予敵大量殺傷才是上策。如此與賊戰不啻自陷絕境。”

左右隨行的幕僚不解,向趙葵探問,趙葵道:“我軍多遠攻利器不好好使用,卻要去與賊拚力肉博,此舍長用短授賊以利,一不智也。賊兵多而我軍少,短兵相接時等於是一個宋兵要麵時兩個賊兵的夾攻,這是個有死無生之局,稍加思索其理便明,此二不智。我軍有此二損,賊卻得此二利,若不增兵解危,趙都統必殆無疑。傳令,武定、強勇兩軍出城衝陣,接回趙都統的寧楚軍。”

揚州大城西門又開,五千宋軍同聲呐喊衝出城增援,很快投入戰鬥。

眼看戰局已經扭轉,沒想到又有賊將於邦傑引一彪軍到來,把剛突出圍的宋軍又圈了回去。

趙葵這下再坐不住了,立時下城率荊襄軍出城加入戰鬥。

城西的戰事一時呈膠著狀態,這一大片數裏方圓殺聲震天,血肉飛濺。雙方互不相讓狠打死拚。

雙方的主將此時也對上了麵。趙勝一人力敵劉全與兩個賊將,四個人在讓開地一塊十幾丈大地空地上走馬燈似地團團轉。衝一個回合後,再勒馬轉身,稍喘定就又再衝一個回合。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但趙勝汗透重衣,臉色有點發青,有脫力的現象。三個雖然也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而臉色卻還紅潤的賊將比他好許多。趙勝可能支持不了多久。

趙葵領頭帶兵一出城門,就被李友給盯上了。李友其實也不知道趙葵是什麽人,但看他身後有七麵色旗和上百騎兵相隨,就明白此人是宋軍中有些份量的主將,舍去已經截住地武定軍都統崔福,調轉馬頭向趙葵迎去,很快就戰成一團。

接到急報沒怎麽在意的趙範,被城西的喊殺聲驚動。急急帶了在東城內備戰的雄勝、寧準兩軍八千餘人趕到西城。

城外豔陽高照,但滾滾而起地塵土迷漫了西向的半邊天。

不能清晰地看清城外的戰局。饒是年近五十的趙範老謀深算,此刻也不敢再耽擱下去,吩咐守城的將軍幾句後,立即再派人往邗城調出自己帶到揚州的五千荊襄軍,要他們趕赴西城外參戰,自己也上馬提刀率兩軍出城。

總算趙範的八千軍趕得及時,兩次急衝之後。險險救下即將脫力的趙勝和苦戰李友,眼看也要不支地乃弟趙葵,看到李蜂頭的賊兵還在源源不絕地從東西兩麵趕來,趙範無奈地歎了口氣,下令全軍向後徐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還在賊兵圍困中,被分割成五六個小塊拚命地近兩千餘人而束手無策。

忽然,戰場遠處喊聲大起,賊兵在西北方向一陣大亂。

趙葵當時眼看自己親如兄弟的荊襄軍和部分寧楚軍、武定軍、強勇軍所剩不多的兵將們被圍,又沒法去救,急得直想哭出聲。這刻戰場上又生變化,哪還捺得住性子,狂呼:“眾將官,隨我衝啊,去把我們的好兄弟都救出來!”

一時間殺起了性的兵將們同聲呐喊,騎馬落在後麵掩護的兩百多軍將,喝開弓箭手和弩兵,緊隨趙葵身後向被困的宋軍戰團急衝。此時因戰場生變,敵陣中能製趙葵地李友已經離開向西北趕去,使得這一小隊由將領組成的騎兵如入無人之境,殺開一條血路將賊兵衝散,他們身後救出的宋兵也由數十增加到數百,再由數百增加到一千多。

李友引兵回頭想要截殺趙葵時,他們已經帶著一千多傷痕累累的步兵逃出了包圍圈,在弓箭手和弩兵的掩護下,退到西城下進入城上弓箭的射程範圍內了。

李友遲疑著是否要進兵,趁著宋軍疲憊,一時來不及退入城時,五千荊襄軍已經出城列陣,再沒將宋軍消滅的可能了。

李友回頭看看自己的幾萬烏合之眾,長長的歎了口氣,把“轉刃甩頭刀”一揮:“鳴鑼收兵。”

趙範最後帶著五千荊襄兵退入城中時,天色已經是未時正末之間了,待到他和各軍的都統、將軍清點完人馬後,也就到了晚飯進食的時間。

今天戰場上生出的突變,到底是怎麽回事,雙方都是一頭霧水,沒人能搞明白。

李友事後得到的報告,是發現有一股人馬都身著重甲,數僅五百左右的騎兵向本軍衝殺,不到一刻時辰就退走,上了停於瘦西湖岸邊的數十條船走得不見蹤影。

在城內的趙氏兄弟,根本連出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僅是覺得事情有點蹊蹺,想來也許是運氣,也沒怎麽再去深究。

趙範抖動手裏的幾張紙,麵色沉重地對趙葵說:“二弟,今天一戰得不償失啊,早知如此,就不要出城邀戰的好。你看,我們折損了六千餘人,戰將也陣亡十一個,情勢不容樂觀呐。依為兄看,此後還是不要出去,靜待各路援兵到齊時再與李賊決一死戰罷。”

“大哥,揚州城內的情況你比小弟更清楚,細民家因了有運河的關係,一般是不存什麽柴薪的,能有五、七天薪炭放於家中的人戶,十不得一。我們帶兵來援也因為時間的關係,沒多帶糧草,現時的軍需所用全是向州衙暫借。而各倉所儲積地糧食與柴草都不多。總所(總所。南宋專收雜稅地衙門,也稱為‘製置使司總勾當衙門所在’或稱為‘製司總所’,趙範時為淮東製置使,總所即為其籌措軍需的幹辦衙門)的吏員去各倉庫查看過。糧草存貯已經不多了,隻夠城內軍民人等半月之用。即使再怎麽省,也就能支持二十天上下。”趙葵不同意趙範的說法,向哥哥解釋今天此戰地緣故:“若是不積極與戰。則李蜂頭極可能采用圍城打援之法,先斷我外來的糧道與各路零散援兵,以多吃少,以大吃小。待城內的糧草用完,援兵被賊人一一擊潰消滅後,我們兄弟的死期也就到了。故而,我們隻有積極出城與敵交戰,拖住李蜂頭大部兵力。讓他無暇他顧,方是長久守城之無上妙法。不僅如此。接下去我們還須派出遊兵,覷空截取賊兵地糧草以實城中所需……”

趙範道:“唔,二弟說的也不無道理,好罷,自明日起,我們盡量調兵出城與戰,以拖住李蜂頭的大量賊兵在揚州城下。讓其他各路援軍及糧草能及時進入城內。”

兄弟倆連進食邊壓低聲音仔細商量,就在餐桌上做出了這一段時間內的作戰計劃。

十二月十五日,又是一個大好晴天,老天爺也不知怎麽搞的,好似樂於見到死亡與血腥般,總是讓太陽一出來就顯露一副笑眯眯的麵孔,睜大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城西這一萬多具沒收屍的死人。太陽非但一點不覺難過地左看右看不過癮,並把他不怎麽暖的光線,試探著投射到這些死人身上,以圖讓他們已經凍成冰地血塊化開,總想要看清人們死得如何慘,滿足了他的好責心方肯罷休。

這天辰時初,數萬賊兵步軍從大城東麵地李蜂頭老營出發,繞過城南,對城上百般叫罵的守軍不理不睬,一路大搖大擺地過運河,越岔河直薄西門昨天的戰場。

數萬賊兵到西門外後,慢吞吞地布陣,驅趕帶來的民夫清除所能看得到的兩軍屍體,並派出哨馬直趨城下高聲辱罵邀戰。

賊兵既然前來挑釁,趙範、趙葵兄弟也就順水推丹,派出張螺、李虎、趙必勝、崔福率已經休息了兩天的天長製勇三軍一萬五千多人,和昨天雖然出了城,但並未真正參戰的五千多荊襄軍,連同數千廂兵一起出城,與李蜂頭軍對決。

今天地戰事乏善可陳,都按規矩出力拚殺一陣後,再由民夫和廂兵們進行清理掉死傷,然後再戰。從已時到申時收兵罷戰的三個多時辰裏,雙方各有損傷,誰也占不了誰的便宜。宋軍強在弓箭占優,肉博戰則弱於李蜂頭軍,雙方死傷的人數相差不大,可說是基本持平。

申時初雙方相約罷兵,賊兵今天沒占到便宜,也沒吃宋軍的虧,乃舊沿著他們的來路返回東門外的老營。

趙葵氣不過賊兵的囂張氣焰,飛馬趕到南閶門先於賊兵到達前一步,下令丁勝、王鑒、於俊等將率本部軍兵做好出擊的準備。他準備在賊兵毫無戒備地從南門外經過時,突然引兵從城內殺出。

趙葵想得是很好,認為出其不意的殺出城去,雖不敢說一戰定乾坤,最少也可以取得能鼓舞人心的小勝,但趙葵卻沒把其他情況計算在內。

回營的賊兵小半通過運河橋,顯得一片零亂之時,趙葵與眾將抓住這個時機衝出城,對不成軍伍的賊兵發起攻擊。

可很快趙葵就發現情況不對頭,亂糟糟的賊兵非但沒有像他估計的一樣四散奔逃,反而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結成四個圓陣,並組織起有效的抵抗。這種情況根本就是早已計劃安排好的陷阱,等著宋軍出城上鉤。

更為嚴重的是,大城東南角又轉出一彪軍馬,以極快的速度向城南衝來。

“傳令,丁勝率部抵住過了橋的賊兵,王鑒與所部的騎軍隨本帥迎向城東的來敵,其他各部軍兵速退,快離開這裏退回城門前列陣待敵,並令城上發弩支援。”趙葵當機立斷,馬上發出撤兵的命令,拍馬提刀朝東急奔。他要趕在東來的賊兵到達南閶門之前將其截停,以便使自己的軍伍能退到城下將戰陣列好,掩護陷入險境的一萬多大軍盡可能地撤回城內。

趙葵的運氣很不好,雖然如願將賊兵在離南閶門兩裏攔住,但卻遇上率軍前來的李蜂頭本人。

兩人在四天前於東門見過,不過隔著城壕距離十多二十丈,沒能把對方的麵貌看清楚,這時在近處照了麵,將對方認出,各自大吼:“李蜂頭(趙小兒)納命來!”

二馬相交第一回合,兩人刀槍並舉各出全力,一個是掄刀望對方肩頸處猛砍,恨不得一下就將上尖下闊的銳頭給斬下,除去這個在淮東作惡了十多年的大患。

另一個則是恨他那天在城上罵得惡毒,讓自己在雙方眾軍之前大失一軍主帥的麵子,幹礙日後登上帝位時有了玷汙,將會受細民百姓的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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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8-7-21 09:43
卷八 第四章(上)

“當”的一聲暴響,火星飛濺中雙方擦肩而過,李蜂頭似是擋不住大力相撞般仰身後倒。

在王鑒等數百騎軍暴出半聲歡呼“好……”時,卻見李蜂頭左手一托槍尾,右手握住鐵槍末端,反手一槍朝後回紮。好在雙方的馬速都快,這一槍沒能夠得上,差一點就紮中趙葵所乘的馬股。

趙葵的身形晃了一下,戰馬跑出幾步後又再晃了一下,明顯的他那二十一斤大刀抵不住李蜂頭五十餘斤鐵槍的狂猛一擊,險些被打下馬去。讓跟進的王鑒和趙葵的親兵、騎軍們都為主帥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幸好趙葵最後總算坐穩了,回馬時除臉色有些不大正常外,沒人看出有什麽不妥。

趙葵的親兵可是知道主帥十分危險,立時打出一聲忽哨暗號,一擁上前纏住李蜂頭,以便讓趙葵能及時回到本軍隊伍中。

李蜂頭的親兵也不甘示弱,你圍住我的主帥麽,那好,我也將你的主帥圍上,大家就來拚個你死我活好了。

隨後的王鑒和數百騎軍也於此時發起衝鋒,他們的目的是解救主帥,沒似以往般的往賊兵薄弱處穿陣,不一會就也被賊兵纏住,陷入苦鬥中。

趙葵和抵擋李蜂頭軍的幾百騎兵一被賊兵圍住,哪裏會是人多勢眾賊兵的對手,除戰力稍好的數十騎兵和趙葵的親兵外,幾乎在不到一刻的時間內就損傷殆盡。

眼看著趙葵、王鑒和這不足一百人的親兵、騎軍就要全軍覆滅時,這裏的戰場上又生變化。如雷地蹄聲在李蜂頭軍地背後響起,蹄聲來得並不是很急。但卻顯得極其沉悶。人們能感覺到大地在這陣“轟隆隆”的蹄聲中微微顫動。好似有千軍萬馬向戰陣這裏滾滾推來。

片刻間,大城東南角煙塵滾滾,喊殺聲大起。這裏的人們看不清裏許外的情況,隻是見到一股飛揚地塵土。從賊陣後麵的中部往右流去,行走了一裏左右又回頭朝左卷。雷霆般的蹄聲中,不時會傳出一兩聲尖利的哨聲,這種哨聲也不知是用什麽發出地。竟然可以傳出這麽遠的距離。

趙葵在賊兵一怔神間,奮起餘力連斬兩人,衝近狂呼掄動長柄樸刀的王鑒,順手一刀將一名背向自己的賊將腰斬於馬下,喝道:“王將軍,隨我去將其他人接出來,衝近河邊以緩解四麵受敵之局。”

李蜂頭和幾個強勇的賊將此時都被這一陣不知是何來路的蹄聲所驚,更被那股飛揚的塵土左右縱橫的氣勢所震懾。想到自己地老營就在城東。

裏麵的數十萬石束地糧草是全軍性命之所係,絕對不容有失。不由得紛紛縱馬朝陣外繞向東麵。他們這些悍賊在數年前的青州時吃夠了糧草缺失之苦,再也不想過那種有如噩夢般的日子了。

走了十多位能做主的將帥,餘下圍困趙葵他們的賊兵中沒有悍將,也無心向這些殘餘的宋兵拚死發動進攻。反正這些宋兵全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不消多久就會把身上的血流幹,總歸是死路一條,省些氣力。少點傷亡顯得更加合算。就是因為賊兵都存了這樣地心理,誰也不願去當垂死之人的臨終一擊,讓兩人較為容易衝突出困。幾番來回後,總算把殘存的上百親兵、騎軍收攏,奔到運河邊結陣自保,稍事喘息。

在趙葵他們的小圓陣外,隔出十多丈的距離是數千賊兵長矛在前,刀盾兵相間掩護,在鼓點聲中一步一步地緩緩向他們逼近。間中,不時還可聽到賊將的呼叫,把腳步過大的賊兵喝止,讓圓陣排列整齊,似是要在趙葵和這些宋軍臨死前,看到他們也有這樣經過訓練的軍伍,不會比參戰的宋軍差多少。

趙葵毫不理會周圍的賊兵與如殷雷的蹄聲,策馬走去傍著王鑒,探出右臂緊握住他的手長歎:“本帥自十一歲隨父從軍,至今三十三年了,與金狗相敵,一貫都是勝多敗少,未嚐有如此凶險的敗局。想不到來了準東後,與李蜂頭交兵,幾可說得上無一次勝出,總是敗多勝少,今日死於此地也算死得其所了。隻是連累了王將軍和一眾親隨軍將及製勇軍的這些弟兄們,心下實是深感不安……”

“副帥不必灰心,我等再拚力一博,定要保得副帥回轉城內,帶領眾軍擊敗李賊。”王鑒掙開趙葵的手,振臂高呼:“將士們,我們沿運河向南閶門衝,務須將副帥平安送回城內去。”

不到一百名血跡斑斑的親兵、騎軍同聲高呼:“不是敵死就是我亡,殺,殺,殺,殺,殺!”

大城南城牆距運河南岸有八十多丈近九十丈(約二百六十至二百七十米左右),此劑趙葵剛才要城上發弩助戰的命令也傳到了城頭。

城上的宋軍看到自己一方七八百人被賊兵圍困,片刻間就隻剩下數十,無不高聲呐喊為宋軍加油。守在城上的將軍是個死腦筋的家夥,眼看著自己人死傷淨盡了,也不下令向城外的賊兵發射弩箭攻擊,以支援宋軍的騎兵。在得到上官的命令後,這位將軍才叫出一連串的命令,十五架中三架夠得上賊兵的三弓床弩,用“寒鴉鬥子箭”(《武經總要》前集卷十三載!“三弓床弩,前血職後一弓,世亦名八牛弩。張時,凡百許人,法皆如雙弓弩,箭用木杆鐵羽,世謂之一槍三劍箭。其次者用五七十人,箭則或鐵或翎為羽。

次三弓並利攻城,故人謂其箭為踏橛箭者,以其射著城上,人可踏而登之也。又有係鐵鬥於弦上,鬥中著常箭數十隻,凡一發可中數十人,世謂之鬥子箭,亦雲寒鴉箭,言矢之紛散如鴉飛也。三弩並射及二百大步,其箭皆可施火藥用之,輕重以弩力為準。”這裏所說的二百大步。長度約為三百二十四米。)集中向賊兵的半圓陣西環攢射。一百五十支比普通稍長大些地箭矢。隻一發就將賊兵地半圓狀包圍圈撕散得稀稀落落。特別是內圈裏的長矛兵,為他們用盾牌防護的刀牌手隻顧防著正麵的宋軍殘兵,沒想到側麵射來地弩箭,因而死傷最多。恰好讓趙葵和上百騎兵一衝而過。很快在接應的宋軍保護下退回南閶門,隨即進入城裏療傷休息去了。

剛才還在震響的蹄聲,也在趙葵衝出包圍後不久,也沒等李蜂頭趕到自己戰陣後方。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倏然間消失。李蜂頭與親兵們到了運河的轉角處時,所能見到地隻是躺了一地,數約上千的死傷兵卒,還有夾在民夫中一起遠遠逃散的人馬。縱馬追上逃得慢的賊兵,在驚嚇過度的幾個人嘴裏,總算問清了這是兩刻時辰前由運河上駛來六七十艘大型防沙船,那些船載著數百身穿鐵甲的騎軍,上岸往後陣衝殺了一會口然後又很快地回船開走了口這支騎軍一無標識旗號,二不說話通報姓名。一到就呼喝狂吼的大殺一通。橫衝直闖一番後就不聲不響的快速離開。

李蜂頭聽了這些話後,心裏真不知是什麽滋味,表麵上不露聲色,暗中咬牙罵道:“哪裏來地賊廝鳥,有朝一日落在我李鐵槍的手裏,錄取鐵甲以充本軍使用,還要將你們全數交給三娘。讓你們求生不得欲死無門地生受那數十種酷刑,方消我心頭之恨。”

李蜂頭回到城南,發現趙葵已經脫困而去,隻好怏怏下令回軍老營,靜等其他各路派出地人馬帶給自己好消息。

趙範、趙葵兄弟和揚州城內的一眾將士不知道的是,昨天李蜂頭之所以會沒有對揚州城發動進攻,完全是另有原因的。

原來,在昨天一大早,派出與雙木商行的人一起去交割三州地盤,和奉令帶兵押送丁口、糧草到萊州,換取“獵鹿刀”的田四、國安用兩人,在離開了一年多的時間後,終於將“獵鹿刀”帶回,送回此地交到了李蜂頭手上。他們還奉姑姑楊妙真之命,帶五萬精兵押了十五萬石糧、十萬束柴草前來助戰。

“哈哈,好,天助我李鐵槍成就大業,能在起兵後取得‘獵鹿刀’可見爾等還是忠心於本帥地,丟失些無用的兵卒算得了什麽,有這把寶刀在手,比十萬軍兵都強呐。你們兩個有功無過,以後再予封賞。”兆頭好啊,“獵鹿刀”是專為獵取天下這頭大肥鹿而製,有“獵鹿刀”在手,肥鹿的獵取舍我其誰!?光是這件喜事就能將功抵過了,何況還多帶來了五萬精兵,當然不在乎去年的一萬多兵卒了。李蜂頭好好地盤算了一番,被他想出了一個自認為是極好的主意。

當天,他就派田四、國安用和桑青各領一萬人馬,分道向真州、肝貽軍的天長縣、真州胥浦河上遊展開扇麵形哨探,相機打掉淮西與西向來的各路援軍。派鄭衍德帶本部一萬五千人南下,進占揚子橋和瓜洲鎮,控扼住運河入江的咽喉。不但可以阻住江南赴援的南兵,還借此做好攻下揚州後南渡,順江南運河直撲臨安的準備。

次日,先派出數千人馬驅趕民夫,作勢去攻西城,引約宋軍出西城作戰**代領兵的鄭祥、於邦傑,在收兵回營時向南城的宋軍示弱,誘出城中的軍隊。

李蜂頭自己則在老營養精蓄銳,隻等傍晚時再親自帶領新到的二萬精銳出動,看準時機切斷敢出揚州南門施襲的宋軍歸路,一舉殲滅部分守城軍兵。

隻是今天李蜂頭的運氣不太好,一來被趙葵早早發現了自己的意目,將大部軍兵收縮回城門外,沒達到全殲出城宋軍的目的;二則不知哪裏冒出來的數百鐵甲騎兵攪局,害得自己白白錯失了將趙葵斬殺於城外的機會。差可告慰的是,這幾天的幾場仗都以小勝而收場,眾將和手下部卒士氣大振,想來奪取揚州隻是遲早間的事,沒什麽好不放心的。

國安用和田四是八天前回到楚州的,他們心驚膽戰地去見了楊妙真,把商量好的一番鬼話對這令人害怕的中年美婦說了後,蛇蠍女人並沒有為難他們,隻是吩咐兩人立即將取回地“獵鹿刀”和從沂州、海州調來地五萬精兵及籌措到的糧草送往揚州。

隻因寶應、高郵兩城都還控製在宋軍手裏。所以在寶應和高郵兩地他們的船隻都沒法直過。隻好將糧草由船內搬上岸,繞過城池後再找船南運。故而原本應該三天就要走到的水程,他們費了不少心力,用去了六天才走完。

國安用往天長這一路哨探沒發生什麽事。天長縣地宋軍已經有相當部分被勾抽到揚州去了,剩下的數千人也不敢對他的萬人大軍挑釁。國安用花了三天時間,將一萬軍帶著優悠自在地慢慢行到盯胎城下,繞著城池走了幾圈方止步回頭。一路上他所帶的兵卒都興高采烈。這一帶從沒經過他們洗劫,都還是富得流油,看到地女人也嬌嫩欲滴,玩起來十分過癮。國安用回程所花的時間比出來用掉的時間多了兩倍,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方到平山堂向李蜂頭繳令。

田四是個腦子不太靈光的人,今年去追尋國安用與獵鹿刀,在沂山一帶山裏轉了大半年,和國安用一樣吃盡了苦頭。數百帶去的兵卒死得隻餘三十多人,這才與國安用講和。合夥編出一套謊話回來應付,總算沒惹起大帥和姑姑的疑心,平安過關。

他這一路人馬走得很小心,田四自己也十分盡職盡責,派出數十斥候分成十多組,每組帶了幾麵小旗傳訊,相隔七八十丈慢慢前行。他不想讓自己吃虧。大隊人馬與第一位的斥候保持在四裏以外,方便他在遇到宋兵時能決定是戰是逃。

這樣,田四和一萬軍兵的速度就前行得極慢,當天入夜時才走出四十餘裏,經過三裏溝時也約束賊兵,不讓他們對這裏地細民行劫作樂,而是帶令人馬出了街市,避開大道去偏僻的陳公塘邊安營。

真州,本朝初是叫做迎鑾鎮,太祖乾德二年升為建安軍,在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因為這裏鑄成了玉皇、聖祖、太祖、太宗金像地道院名為儀真觀,所以升建安軍為真州。仁宗登位的天聖元年,避皇帝名諱,改為揚子。不過到了宋仁宗去世後,人們還是把這裏叫真州,稱其地為揚子縣的人也有,反正名稱如何並不重要,知道是這個地方就行了。

十二月十四日傍晚,知真州李士達在州衙內忙得團團轉,不住到處走動,對家丁、仆婦和役夫們呼呼喝喝,滿心歡喜地東察西看。他今天要大擺宴席,為到真州兩天的統製張達、監軍張大連餞行。

“兩天的時間真是難過得緊呀,我可真切地感受到人們所說,度日如年,的心境是怎麽樣的了。”李士達地高興不是沒來由的,這兩天,自張達和張大連率一萬襄兵入城後,他們就在城內不通過任何手續強占公、私房屋住下了,並派虞候拿著沿江製置大使趙善湘趙大人的公文紮子,到州衙坐守,開口就要他這個帥臣立即給足超出所有庫存的糧草、銀錢。這些糧草銀錢雖然不足支應,但也還沒什麽大問題,賠點小心,求兩位氣勢洶洶的張大人寫出收到錢糧的公文,然後搬出公廨各倉的庫存,另外向富民們“商借”,湊足數量就是。

讓李士達頭痛的是,張達和張大連死活不肯寫收據,他們沒收據拿來,當然也就不能將錢糧交出去。而且“商借”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真州有錢糧的兼並大戶們都是極有背景的人家,很清楚這種嘴上說的“商借”若沒有憑據的話,那肯定是有去無回打水漂的。因此一定要州衙也開出借據,方肯如數支應,讓李士達借此小發一注財的希望落了空。

虧得趙大人催促進軍的專使在兩天內連來了五撥,並發來了真州度支錢糧的公文,所需的數量卻是不到真州庫存的一半。李士達將公文給他們看過後,張達和張大連沒話說了,隻好相約明天帶軍往揚州赴援。

這天的晚宴,由於李士達和請來相陪的富民們識相,在一入席時就先奉上了兩千貫的過境儀程,賓主在酒席間相洽甚歡,這個餞行宴直到子時才散。張達和張大連兩位主賓是由親兵們抬回去的,監軍還在回去的路上吐得一塌糊塗,嘔出的穢物噴得抬他的四個親兵一身。

第二天,一萬大軍按昨天張統製的命令,於辰時開拔上路。他們沒睡足的統製官和監軍張大人,則是宿酒未醒,搖搖晃晃地坐在馬上。

大軍出了揚子城後不久,還沒前進五裏,一位裨將來向張達請示:“統製大人,再往前去十裏就是揚州地境,聽說李鐵槍的人馬遍布各處,本軍應做何防範,還請大人示下。”

“咳,李鐵槍是什麽東西,在北地流竄作惡的小股盜賊罷了。”張達正昏昏然地發白日夢,回想安置在宜城鎮一家大戶裏的第四個小妾,心裏著急早些日子尋到襄陽府來的河東獅,不知她會否找出那小妾的居處。被這裨將打斷了心思,顯得十分不耐,沒好聲氣的喝叱道:“他們那樣的流寇怎麽配與我們這支能征慣戰的大軍相提並論,你這廝好不曉事,才出發不久就說這些,沒的長了賊人的氣勢,滅自己的威風。去,傳令,大軍直發三裏溝,到那裏挖灶埋鍋,今日務必進到揚州城內去吃夜飯。”
嚴羊 發表於 2018-7-21 09:44
卷八 第四章(下)

隨後軍一起的監軍張大連同樣有帶兵的將軍來問,這位比張達更不勝酒力的文官連話也懶得說,抬起迷糊的眼睛向周圍掃了一下,也不知他看到了什麽,嘟喃了幾聲別人聽不懂的話語後,又伏在馬背上去做他的春秋大夢。

襄軍的各級軍將不愧為久經戰陣的老兵,主官雖然沒有發出戒備的命令,作為前鋒的一位裨將還是派出斥候,要他們哨出一裏,探明前方的地形和敵情。中軍及後隊的裨將都在各自的職責範圍內,做了些防範的準備。

真州治所揚子縣到揚州有運河岔道可通,水路六十五裏,可通行二千斛左右的漕船,重載漕船剛好是一程。陸路上走也是差不多的路程,空身行走的話隻須用三個時辰可到。不過,這支襄軍因為還帶有大量糧草,所征集到的船隻又不足以將糧草全部裝船發運,所以大軍隻能在運河北岸的陸路上押解部分物資,與運河裏百多艘大小不一的糧草船齊頭並進。

離開真州十四裏,到達老鶴咀附近的上壩,前鋒再前行數十丈就要進入揚州地境了。

突變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發生,路北一裏遠處的一個台地上突然出現一麵左右搖動的大旗,旗下另有一個騎士用牛角吹出“嗚鳴”的一串號聲。

在前鋒襄軍還沒警覺到出了什麽事時,急促的梆子聲響起,左近一片長有密密茅草的野地裏猛然鑽出大批披著草皮偽裝的弓箭手,隨著數聲喝叱,暴射出大蓬箭雨。一下子放倒了前鋒軍中部上百軍卒。把半裏長地前鋒襄軍斷成兩截。

與此同時,中軍與後軍也受到路邊箭雨地襲擊,整個萬人的襄軍行進隊伍被裁成七段。

各處紛飛的箭矢射倒近千襄軍後,呐喊聲大起。五隊各有數十騎的馬軍,率先橫衝直入襄軍受箭處地隊伍中。凶悍的騎兵往來衝殺,讓襄軍各部隻能在都頭、擁隊等小軍官的指揮下,以數十、上百人一小股。結成自保的圓陣,收縮成小團各自為保命而遮擋撥打利箭,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地抵抗。

等到這些騎兵衝突了兩次後,大批步戰賊兵也從路左蜂擁而至,殺向手忙腳亂的襄軍隊中。沒有統一指揮的襄軍,連弓弦也不曾掛上,沒受傷的人隻能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以槍矛刀劍等與衝來的賊兵展開肉博近戰。這時如果張達或是張大連能從容應對。未嚐不能支持,與賊兵打個平手。若是指揮得法。保全大部分隊伍保持完整建製是可以辦到的,甚至打個失利後再取小勝的仗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可惜,讓一眾襄軍將士失望地是,這次被賊兵伏擊的戰鬥打了近半個時辰,非但沒見統製和監軍有一聲命令傳到各軍,連職位較高地將軍也沒幾個能出麵組織指揮戰鬥。

原來,這次來援的襄軍沒有騎軍。為數不多的數十匹馬都給張達、張大連和軍中的將領乘騎,這些騎馬的人正是賊兵箭手首選的瞄準目標。故而在賊兵第一次發箭襲擊時,除少數幾個耳聰身捷、運氣特別好的受不致命地傷幸免於難外,許多騎士都中箭陣亡了。而他們這兩位襄軍中的最高指揮官也是第一時間裏就中箭落馬,位於中軍的張達,頭、胸中箭,當場畢命。一貫怕死,總是走在後隊中的張大連,比張達好不了多少,他是胸腹中箭,摔落馬下又被倒下的馬壓住,連叫也沒叫出幾聲便昏了過去,不到一刻時辰也死於非命,隻較統製張達多活了沒有知覺的一刻時辰。

這種情況,就讓在近三裏長戰線外圍大吼大叫的田四有機可趁,不但將數量不多的弓箭手分派到各個小戰團外,向頑強抵抗的官兵迫近猛射,造成襄軍大量傷亡,而且還親自帶領僅有的三百多騎兵,一個一個的向各處結陣自保的官兵衝陣。不到一個時辰,後隊的襄軍首先有人在突出包圍後向真州逃走。一旦有人先喪膽逃命了,馬上就會引發連鎖反應,騰出手來的賊兵回頭加入其他戰團參與圍攻,堅持戰鬥的襄軍本就不支,這下百上加斤的一壓,不多一刻就成了一麵倒的戰局,襄軍再沒法支持,決堤似的一潰而敗。

這次伏擊戰,一萬襄軍能逃得性命跑回真州的不足三千,逃向別處的沒人知道有多少,基本上是再沒有戰鬥力了。

田四可是勝得興高采烈,不但打了場大勝仗,清點後他還發現,本部戰死傷亡的人兩千不到,而殺敵多達五千餘級,所獲的糧有二十多船計三萬餘石,草三十多船共五萬多束,還有鐵錢十七萬緡,可謂是李蜂頭軍到了揚州以後的第一次大豐收啊。

“這該算得上是頭功了吧?!”田四誌得意滿的自說自問,雙手叉腰四下環顧,一副小人得誌的可憎麵目。

莊仲武已經五十六歲了,由於每天堅持用一個時辰來勤練武功,身體還顯得極好,每餐能食一升米飯,另加升半酒。近些時,承蒙他的該管上官——知安豐軍事王霆王大人看得起自己之位年老的將軍,把派人到鎮江府去買回來的數十壇雙木商行買撲酒庫後釀造的好酒,送了好十壇給他。這種酒好是極好的了,但也很容易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喝醉。喝醉了酒會誤事啊,身為一軍統製的莊老將軍自是極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不敢按以往的樣子每喝都量出升半了,隻是看到有八合酒就打住,僅這麽多也能像以前的升法酒一樣過得了癮,何須多所浪費呢。

“真是好酒,可惜太少了不經喝,隻十來天的功夫就不剩一滴。”莊仲武自己也不想想,像他這樣一日三餐喝,白天喝。晚上喝。

高興了喝兩杯慶賀,不痛快時也喝兩杯解悶,隻有十壇,不到三石的酒。能讓他喝到十幾天時間,算是好的了。心裏不住回味那種香氣、醇味間,莊老將軍暗下決心:“此次戰完李蜂頭回去後,自己一定要派人去鎮江府住下。專為老夫買酒,每月一次,每次也買上他數十壇,喝夠了再理會其他事。”

現在地莊仲武是先鋒官,帶著一千五百名振力軍先行,為隨後跟進地上萬大軍開道。

知濠州事杜杲,這次又是親自掛帥,前天接到莊仲武從安豐軍帶來的振力、振勇兩軍五千人馬後。馬上召來已經集結在濠州西大營的五千軍,當日就向東南進發。

杜杲計劃到招信縣。然後由人煙稀少的肝貽軍與真州交界線南行,出其不意地從大儀鎮與陳公塘間地小道直插而過,一鼓作氣地突入揚州城內。

兩天在山野小道上的急進,正如杜杲所預想的一樣,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就順利地到達胥蒲河上遊位於揚州境內地一個三家村附近。

十二月十五日巳時,遠遠看到那四五棟冒煙的房屋。莊仲武感覺到情況十分可疑,約止住所部,下令所有人藏身於林木叢中,一麵派人回頭向杜杲報告,一麵靜等斥候探明情況。

不一會,一名斥候兵飛跑回隱藏於林木間的大軍中,向莊仲武稟報:“將軍,是李蜂頭軍的賊兵,於今天早晨洗劫了這裏的四戶人家。據逃出來的一個鄉民說,賊兵約有三百餘人,剛走不到一劑,我們還能追得上。”

“好,李蜂頭賊兵遊卒已經哨探出百裏,想是其有所防備了。眾軍聽令,弓上弦、刀出鞘,追上去除掉哨探,一路直奔殺往揚州。”莊仲武知道軍情緊急,救兵如救火,容不得自己這些援軍畏縮不前,當機立斷地帶軍前追。

順小道急趕不到五裏路,能看到稀稀拉拉散走的賊兵,振力軍在莊仲武一馬當先的帶領下,高聲呐喊衝前。

幾百賊兵卻也膽大,夷然不懼人數相差有多少,聽到喊聲後立即止步回頭結陣,舉起早備好地木盾防箭,一麵相抗官兵的衝殺一麵緩步後退。

莊仲武衝到賊陣前才發現,賊兵遠不止結陣頑抗地三百人之數。各處林木間另有數量不詳的人衝出,紛紛加入戰團,能見到的就已經一千多,與自己的振力軍相差有限。好在自己後麵還有上萬大軍,不虞出現以少博多的尷尬局麵。

主帥杜杲聽了前軍派回來的人報信,也不敢怠慢,立即催軍急進。他與莊仲武一樣認為這隻是賊兵的遊卒,決心要將這些賊兵全部消滅,避免自己地行蹤泄露,盡早趕到揚州城內,以防自己這一萬人的小部隊被勢大的賊兵吃掉。

莊仲武和杜杲都認為,打敗或消滅這些遠出百裏的賊兵遊卒不費什麽力,然後他們這支援軍可以多派硬探(武裝偵察兵),查明揚州城外各處的虛實,采取避實就虛的戰術,就能很快進入揚州城協助守城。可他們沒有想到是,賊兵派出的哨探也是多達萬人的精兵,戰力並不比善戰的準西兵差。

賊將桑青得報在這鳥不拉屎處遭遇上宋軍,心裏真是大喜過望,暗道自己運氣太好了,沒想到出來哨探也會瞎貓碰上死耗子,能在這裏打勝一仗立個功回去。他同樣沒有想到,這一路來援揚州的,竟然會是久慣征戰的淮西兵。

山野間的遭遇戰就這樣展開,這個被人猝然辟為戰場的數裏方圓小*平地,猶如一個深洞,雙方你來我往的不斷向這個洞裏增兵。

先由你方把一股數百人投入,把戰局壓得往這麵偏一點;我一看不妙了,也回以顏色,照樣投入一股數百人的力量再把勝負的天平壓向自己一邊。杜杲和桑青兩個主帥,開始時還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以數百人、數百人來投入,借此觀察對方的反應,再做出決斷。幾次三番的,誰也沒能把對方的底細看出。到了最後兩人都無兵可用,成了孤家寡人時,他們才同時明白過來:這次遭遇戰,雙方軍隊規模都不大不小,數在萬人上下,而且戰力也是難分軒輊,鹿死誰手還難說得很。

但這時雙方所有兵力都投入了戰場,雙方的人馬糾結纏繞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精肉與肥膘被朵成肉餡一樣,隻能看出紅與白相間相隔,想要再挑揀出肥與瘦。那是千難萬難的不可能了。這時兩人都騎虎難下,想要罷手休戰也不可得了。

杜杲這裏,基本上隻餘一百多保護他這個文官主帥地親兵在身邊,實在是再無一兵一卒兵可派。

而桑青哪兒也是一樣。就他自己和十來個親兵在側,除了自己也加入戰場去與小兵小卒一樣相鬥外,也是隻能眼睜睜地等著這一仗打下來,看最後是誰個一方地兵剩得更多些,以死傷的多少來確定誰才是最後的勝家。

杜杲和桑青懷著同樣的心思,誰也不願先敲響第一下撤兵地鑼聲。他們全都明白這麽一個道理,一旦哪一方的鑼聲響起,那就表明這一方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立時便會在本部軍兵中引起恐慌,馬上就是如山倒般的敗局出現。到時候對方的士氣必將大振。己方地人則會轉身逃命,連想收集起殘兵保命都沒辦法。

午時,在杜杲和桑青的期盼中過了;未時,也在焦急等待中不知不覺地過去;申時,戰場上雙方還能站立的人,沒幾個是不帶傷的,所有人的身上都血跡斑斑。已經疲憊不堪得連刀槍也難以舉動。現時戰場上的敵對雙方隻能是像鬥雞般互相瞪視,勉力使自己站得牢一些,喘息定當後在同伴的掩護下搶撲上去猛砍一刀或紮刺一槍,不管自己的攻擊有否湊效,都要步履艱難地踉蹌退回。

宋軍是急趕赴援,賊兵是臨時哨探,兩軍都沒把郎中帶上。兩邊地兵卒都明白,一旦受了稍重的傷倒下了,就是一個死字在等著他們。再說了,即使軍中帶了郎中,也不會對小兵進行醫護,他們首要地任務是為將領診治。在沒其他事,而且郎中們的心情又好時,才會出於好心為兵卒們動幾下手。

但,倒下地的人也不是那麽認命的,沒死透的人不甘就這樣亡命於此,有些少力氣拿得動兵器的人,不管是什麽,隻要能撈得到手的就抓在手上,對著身穿對方衣衫地人補上一刀、一劍或是多紮他一槍,確認其死得透了,再沒法對己方的人造成傷害後,方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如果運氣好的話,還會有相鬥的人移到自己夠得著處,讓其能出其不意的對腿腳下手,不但可以多撈回點本錢,還讓能戰鬥的本軍戰士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有那些傷得連手也動不了的,那就用腳踢、張嘴咬,或是對同樣受傷倒地的敵人展開不怎麽激烈,但卻慘上百倍的垂死之博。

申時正,杜杲再等不下去了,他知道,現在手裏的一百多親兵,投入戰場正是其時,恰恰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巨大作用。當即悄悄吩咐了親兵都頭幾句。看到都頭麵有難色地搖頭不語,拔出佩刀指向戰場小聲厲喝:“叫你去就快去,沒看到我們的人和賊兵一樣,都快死光了嗎,你們這時下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奪取勝利,能將這股賊兵全殲。減少揚州的守城壓力,本官個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麽。快去,抗拒軍令者,本帥立斬不饒。”

都頭是杜杲從老家邵武縣帶出來的杜姓本族子弟,他也知道現時再不下去參戰,恐怕就遲了,說不定賊兵再有一兵一卒加入都能引發本部軍兵的大潰敗。當下不再多說,泣拜於地:“叔公保重,侄孫去了。”

都頭走出幾步後,側身對四個看來隻有十六七年紀的孩子吩咐了一句,振臂高呼:“全軍的死活就看我們此舉了,弟兄們,跟我殺賊,去助還在拚命的同袍一臂之力,為國出力,疆場建功,此正其時。殺!”

杜杲看看滿臉不情願回頭走到自己身邊的四個年輕娃娃,明白自己那位侄孫的一番好意,一是讓幾個人在自己身邊提防,以備萬一出什麽事有人保護,二來也是不忍這幾個剛成年,沒什麽拚鬥經驗的同族兄弟去冒風險。杜杲走上一步在每個人的肩上拍了兩下,強作笑顏勸慰他們說:“孩子們,你們都是我杜姓家族裏的好兒郎,總不能看著我這老叔公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裏受孤淒吧,萬一有個賊兵竄到此,老叔公跑又跑不動,打又打不過,等大家回來時,隻能看到一具沒了首級的皺皮屍體,你們的責任重大啊,不可輕忽了。”

幾個年輕人一聽叔公講得有趣,不由得都裂嘴笑了。

一直守護在杜杲身邊的親兵有少數是他老家帶出來的子弟兵,其他都是從淮西兵中挑選出來的勇壯之士。他們看著本部軍兵與賊兵膠著纏鬥的情況,早就熱血沸騰,恨不能背插雙翼飛到戰場上去,為自己方麵的軍隊出一份力。這時都頭得了將令,他們跟著官長的叫聲高呼:“為國出力,疆場建功此正其時,殺,殺,殺……”
嚴羊 發表於 2018-7-21 09:45
卷八 第五章(上)

一百五十多親兵,人數不多也不少,他們衝到戰場上,簡直就是虎入羊群,熱湯潑雪。

一百多位瘋虎似的精壯勇士,合在一起就像一把大掃帚,一路狂掃而去,所過之處隻留下一地賊兵屍體和搖晃欲倒,卻又相扶相攙拚盡餘力努力站穩腳跟,臉上露出既悲又喜神色的宋軍士兵。

桑青相當知機,一見到宋軍還有一百多有生力量投入,沒等看出最後的結果,他就知道這一仗自己這一方是敗了,在無比失落的情況下,他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宋軍主將:“率軍與我作戰的,不知是哪位將軍,他可真會打仗!他將戰場的情況了解分析得如此透徹,對時機的掌控得這般準確,心智卻又如此堅忍,麵對如此殘酷的戰鬥,都能留一出一部軍力,而且竟然能隱忍了三個多時辰才最後驟然發作。唉,敗在此人手下也不冤了,反是我桑青有幸,雖敗猶榮啊!”

眼看著這小股宋軍掃過了小半個戰場,桑青朝身後的親兵無力地揮動右手,輕聲說:“鳴鑼吧,我們敗了……”

“將軍,我們也還有十多……”一個親兵頭目不服,忿然抽刀,一麵移動腳步要向最近的鬥場衝。

“唉,你可看清楚了,連本將軍一起才十四個人。”桑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伸手攔住那個人,不無遺憾地回身麵對親兵們說:“而宋軍新加入戰場中的有一百多近二百人,看他們的行動與身手,全都是與我們這些人不相上下地勇悍之士。試問。以一對十。各位有全身而退地把握嗎?況且,我們也不知道宋軍的主將手裏是否還有人馬,數量又是多少,各位。你們還想加入嗎?”

另一個親兵懷疑地問:“將軍,既是我們已經敗了,怎不就此走人,還要鳴鑼收兵。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宋軍我們的位置,並把將軍自己的身份和地點都說給人家聽了嗎?這樣一來,將軍自己就身陷險境了。”

“我是要盡量多救些還能脫身退回地弟兄呐,哪顧得了自身的安危。這事本將軍自有道理,此時不便與你們解說,以後你們自會明白的。”桑青淡然一笑,小聲自語:“是生是死,就看本將軍所猜是對是錯了。快。鳴鑼收兵,否則我們的人將會被殺光。到時候想走都來不及了。”

就在他們說了這幾句話地短短時間裏,又有數十賊兵被殺,那一百多人將掃動範圍擴大了不少。

要上陣拚殺的親兵是一時氣不過,被桑青這樣一說,也不由得心裏打鼓口發問要悄然退走的人,也是一臉愧色,低頭不語。

手提銅鑼的親兵不再猶豫。馬上用力敲響退軍的鑼聲。

桑青所以會要親兵鳴鑼,這是他的多年積累下來的戰場經驗,是其十多年來能於本身的武功並不出眾,卻能在在戰場上處於劣勢時累累生還地訣竅,也是其高明之處。

既然他已經知道對手主將是個極會用兵的人,那麽其人也一定和自己一樣心思縝密,對各種情況都會加以分析,權衡利害後再做出決定。以自己來說,若是對方在戰場上已經敗了,而且敗得心不甘情不願地,他們如果還鳴金傳出收兵的信號,說明對方一定還有自保之道。說不定另有什麽殺手鐧隱藏在背後,故意鳴鑼收兵示弱,借此放出打敗的信息,就等自己上當去追殺時使將出來,令剛剛才慘勝了的自己還沒高興完,就緊接著吃上個大大的敗仗。這樣的計策誰敢說會沒人想得出來,自己也肯定不願以疲憊之師去追殺窮寇,以免真的中了敵計,把勝利交還給對手,那才是輸得冤枉透頂呢。

有此想法,桑青就用自己地生死來賭上一賭,贏了,就能救出一些殘兵,不會輸得那麽慘。若是對方主將並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老謀深算,自己就是輸定了,得把自己和親兵們的這十多條命賠進去。

桑青很幸運,果然被他孤注一擲地賭贏了這一把,不但保住了自己的這十多條命,附帶也救活了三、四千精銳。

杜杲,在別人的眼裏,特別是朝庭中的一幹朝臣們的眼裏,他是個久在沿邊的能吏,也是個知兵善用的人。不過,沒什麽人會想起這個知兵的一方間帥,是個從來沒有打過仗的文人。經過二百多年長期以來的重文輕武,人們根本就理會不到紙上談兵與實際作戰會有多麽大的差別。

在杜杲將手裏的最後一張王牌打出去後,他實在是沒有一點底氣,一顆心有如十五個吊桶般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別人怎麽想不清楚,他自己卻是心知肚明,如果這一百多親兵派出去了,對方也有相當的兵力……不,若是賊兵的主將也和自己一樣能忍耐這麽久,那就肯定不止留下百多人的兵力,最少也會有五百人以上。哪……最終的結果就是……自己帶出來赴援揚州的一萬淮西精銳,在這不知名的三家村附近全軍覆滅。

“從目前戰場上的情況看,自己一方是勝券在握了,怕就怕……”杜杲兩眼有點迷糊,似乎遠遠的真的出現了另外數百條人影,腦子一下就昏沉起來:“糟,果然出事了!一萬條活生生的人命呐,就是因為自己這個沒打過仗的文人主帥,一時的錯失而白白送在這塊小*平地上。錯就錯在由自己這個文官來統兵,帥不得人,地不得勢,天不適時,總而言之,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合,才導致了這場敗跡……”

想到這樣的結果,杜杲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整個身體一下子變得通透冰涼,手腳也僵硬,站立不穩搖搖欲倒。

在這一瞬間,杜杲的眼睛突然亮了,看清戰場上的情況並沒有變。還是自己一方地人在大殺特殺。賊兵連招架之力也沒半點。剛才地景象是自己的幻覺,心下頓時一鬆,然後再又一緊,全身無力地慢慢坐倒在地上。

杜杲身邊的四個娃娃兵剛才被叔公的一番話說得既好笑又好氣。也明白了族兄和叔公對自己是一番好意,更感到保護叔公這位全軍主帥地責任確是重大,不容他們有絲毫的閃失。故而在一旁觀戰,心裏為同伴們暗中加油鼓勁的同時。也時刻關顧著叔公及周圍的情況,警惕性相當高。此時發現叔公跌坐於地,而且他地臉色不對,人也一直發抖。

幾個人急忙搶上前扶著杜杲,關心地急聲問道:“叔公,你怎麽了,身上哪裏不適?”

杜杲晃動了一下還有點昏昏然的頭,強壓下波濤翻滾的心潮。極力裝出一副如同要哭般的笑臉,向侄孫們鄭重地輕聲說:“你們不要著急。叔公沒事的。注意聽好,現時叔公身邊隻有你們四個人,是叔公手裏最後能動用的一點力量了。稽時,萬一,戰場上有什麽變故的話,隻要叔公發令,你們務必分出一個人騎上叔公的馬。四個人同時出動,不顧一切地衝下去傳我的命令,讓所有還能跑得動地人立即逃命。騎馬的先向遠處傳令,沒騎馬的則能跑多遠向多少人傳就向多少人傳,讓盡可能多的人聽到。”

娃娃們驚問道:“叔公,你看啊,我們已經打勝了,怎麽還說出這樣的話呐。我們不走,就是戰場上有什麽事情發生,我們也不會丟下叔公不管的。再說,即使要我們去傳令,也不必騎馬,叔公可以騎上馬先走一步,我們年輕力壯能追得上叔公,一定會保護叔公回到濠州去的。”

杜杲苦笑道:“傻孩子,你們還沒聽明白叔公地意思呐,叔公是要你們在有變時衝入戰場去傳令救人,隻要能向我們的人傳出命令,要他們立即撤退,能逃出多少就算多少。唉,叔公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老了,這兩天的行軍坐在馬上也受不了,一身的老骨頭都快散了架,就是騎馬也跑不不出多遠去的。還是把馬讓給你們傳令,能夠快上一點,也可多讓幾個人逃出生天。”

四個年輕人還待再說,遠處傳來了隱約可聞的“當當”鑼聲。

杜杲在鑼聲入耳的瞬間,“噓”了一聲喝道:“噤聲,聽聽那是什麽響。”

當他聽清是鑼聲時,立即一躍而起,手搭涼棚朝戰場上看,嘴裏大聲叫道:“你們快找找,我們的銅鑼在什麽地方,馬上也敲響銅鑼鳴金收兵口快,快,快,否則,稍遲一步的話,我們的人將會吃大虧的。”

桑青在聽到宋軍方麵也響起了收兵的鑼聲時,再也沒法站立了,全身的力氣像被人用特大的唧筒猛然間抽走般,“通”地一聲墩坐下去癱倒在地上不能動彈。幾個親兵慌忙將他扶坐起來,出聲探問:“將軍,出了什麽事?”

桑青呲牙裂嘴地揉著屁股,一臉尷尬地急叫道:“你們……你們快,快去,到路邊向我們的人招呼,讓他們到我這裏來集結,千萬將所有人都約束住,叫他們不要四散奔逃。否則我們這些人一個也沒命回去。”

十幾個親兵聽桑青話聲說得很急,他們不敢再問,馬上依令衝出去高聲傳令。

杜杲在自己這方的收兵鑼聲響起時,也心存疑惑,還想著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小心得過頭了,當他看清賊兵雖敗而沒有四散逃命,雖退但卻有序不亂地緩緩倒行時,也不禁暗暗為賊兵的將領喝彩:“好,這人是個將才,他這種舉動倒讓我放下大半的心,隻要我們不做追窮寇的無謂之舉,他也不會臨死反撲。天下之大真個是奇人輩出啊,老夫從來不敢小看天下人,沒料到還是小看了,賊兵中有如此人才,看來趙大人此番剿滅李蜂頭要費些心力了。”

杜杲收攏起死剩的殘兵,隻餘五千不到傷殘,再無法去揚州增援了,隻好處理過滿地的屍體後,從原路退回濠州。

桑青這一方稍慘了些,隻有四千出頭的人能回到身邊,一到脫開宋軍視線能及的地方,他馬上下令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返回揚州休整。

這一次地遭遇戰。杜杲和桑青誰也沒敗。

誰也不敢說自己勝利了。基本上是一個不勝不敗地兩傷之局。

天夜暗下來的時候,李蜂頭接獲田四派來的急報,知道了襄兵敗退、斬殺敵方大將的消息後,馬上招集所有地將領。設宴慶賀。席間,李蜂頭氣焰囂張地對眾將說:“我並不是非要淮上的州縣不可,現時可以立即渡江或是乘船浮海南下,徑直到蘇、杭二州。敢問還有什麽人能阻擋住我的大軍嗎?!”

眾將都是一口阿諛之詞,奉承得李蜂頭滿心歡喜。他又對眾人說:“即便這個揚州我也是可要可不要,隻不過本帥氣那趙範、趙葵兄弟一直以來和我作對,這兩人恰好又來揚州惹我,那就萬萬放他們不得了。”

這一夜李蜂頭喝得大醉,第二天日近牛時才起身。也就沒向揚州發動進攻。

十七日,李蜂頭還是覺得頭痛欲裂,他也要趁這一兩天想出什麽好辦法。盡快取得揚州這塊肥肉,借酒醉之機又休戰一天。

十二月十八日。經過一天一夜的苦思,李蜂頭想起揚州南門外有一處地地勢極低,且有一道幹涸的溝渠可向大江泄流。若是將那一段運河高出地麵一丈多的堤岸掘開,不就可以把運河及護城壕的水都放光了嗎。那樣一來,自己的軍隊不須浮橋,就能直接對揚州南麵城垣發起攻擊了。主意打定,李蜂頭馬上派出三千賊兵。到揚州城南門,準備掘開那裏的堤岸,看看能不能如願泄去河水。若是可以的話,他就要在城東南角上另開一條河道,再堵死城南這一段,以便自己可以直接由陸路進攻取下揚州。

今天,是由統製陳達在城門上值守,他於卯時末就看到有賊兵到運河岸邊指指點點。對於來到運河南岸的三幾千賊兵,他還真沒把這麽少地烏合之眾放在眼裏。隻是漫不經心地吩咐了幾句,要望樓上的哨兵密切注意,有什麽動靜,特別是賊兵一旦有攻城地跡象時,就馬上報告。他自己則帶著十數個裨將、準備將,優哉遊哉地慢慢走,往城上其他各處巡視去了。

望樓上的哨兵是個四十多歲的老成*人,他是揚州城內的本地人,一家大小都生活在城內。這位老卒深知李蜂頭賊兵的凶殘,他可是無論怎樣都要盡力保住城池的。為了一家大小的安危著想,他這個小兵可不敢像將軍們一樣掉以輕心,自是萬分警惕地用心觀察。

“唔,隻有三四千人,不見鄉農民夫,沒有任何攻城器具,連雲梯也不帶一架。賊兵們到底想做甚?”老卒眼力相當不錯,七十多丈遠地距離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還能看出個大概。一邊運足目力,一邊自語的老卒忽然發現不大對勁:“咦,他們聚在那道舊河溝裏,想幹什麽?怪事了,那條已經幹涸了多年的水溝臭得緊,連小魚也沒幾條,頑童都不去玩耍的,難道會有什麽寶貝不成?”

想了好一會,老卒不得要領,隻是暗笑賊兵自討苦吃,跑到臭水溝裏玩泥巴,他也沒往心裏去,隻索罷了。

過了半晌,老卒再往那裏一看,發現賊兵們人來人往的往溝邊上搬運什麽,心念一轉間,猛然大吃一驚:“糟糕,賊兵是要挖開運河堤岸放水呐,以便順順當當的一擁過河攻城。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呀。”

老卒立時放開喉嚨大叫:“不好啦,賊兵在城外挖運河堤岸放水嘍,快呀,快去人向將軍們報告。”

城頭上的許多人聽了老卒的叫聲後,不由抬起頭對他高聲笑罵:“老六子,你昨夜同渾家弄了幾回,怕是一晚都沒睡眠吧。才上望樓就被北風吹昏了頭,賊兵好端端的去挖什麽河堤,挖開了河堤於我們又有什麽壞處,還不是白忙一場。”

有些年紀大些的人聽了,開始也是沒放在心上,聽到老六子還是不住狂呼亂叫,不由得用心想了想。有一人忽然驚叫了一聲:“哎喲,確實是不好了,若被賊兵挖開河堤放掉水,他們便能直接攻城了。別吵,快叫腿腳快的去向將軍稟報。”

陳達得到賊兵挖河堤的消息,也是大吃一驚,他可是知道這事關係到全城軍民人等的生死存亡,絕對大意不得。立即就向一起巡視的各將領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快,馬上去稟報趙大人,將情況向他們講清。其他人分頭招集各軍兵卒和役夫,做好守城的戒備。快,大家都去,越快越好。”

陳達發完令後趕到賊兵挖河正麵,此處正好有一個弩台,上麵裝的又正好是一架三弓弩床。當下立即下令拉開弩弦裝大箭發射。

趙範、趙葵得報後,也覺得事態嚴重,馬上率軍出城迎擊,賊兵見勢不妙,隻好丟下一些鋤鏟等工具,倉皇離去。這一個時辰的虛驚,讓所有守城軍兵都提高了警覺,什麽細小的事故都會向官長報告,沒人再敢對賊兵的任何舉動掉以輕心。
嚴羊 發表於 2018-7-21 09:47
卷八 第五章(下)

紹定三年的歲末十一月,於張國明和沈念宗這兩位山東根據地的實際主持人來說,日子並不是那麽好過的。

護衛隊的一個特務營五百多人全都派出去了,他們還是覺得有許多地方沒有照顧到,生怕會漏掉什麽重要的地方沒派足探哨而會出現什麽大事故。

比如,林強雲寫信回來交代要派去查清蒙古韃子起源地情況的探子,就因人手實在不足而隻有一哨人化裝成客商前去。聽說蒙古人的老家是很少人煙的荒漠草地,有時走上一二十天都不見一個人影,隻有一百二十多人的哨探能得到什麽消息呀。

比如高麗,對於那些過河拆橋的家夥,也是應該派出硬探去的,以便他們又有所求時連本帶利的討回一個公道。還有,花榮已經提出來好久了的,要求派人探查原金國的北京路(今內蒙、遼寧各一部)、上京路(今東北及以北地區)的事,也一直沒可靠的人派,隻好先選出部分花榮用酒換回的奴隸,讓他們作為花榮的生意助手,派去為根據地哨探。

再有,大理、吐蕃、被滅掉的西夏,以及更遠的西遼等處,強雲說起過,這些地方過去都是我漢唐中華上國所屬之地,聽他的意思,將來是一定要收回來的疆域,決不容那些地方長久落於外人之手。好在馬七生這個強雲最早在汀州收下的徒弟,因為對製造刀劍實在是太入迷了,一心想要打製出比師傅更好的刀劍來,也得到林強雲的支持。讓他去周遊天下尋找古人——主要是漢、唐時代——煉製刀劍地秘法。他第一站要去地地方就是大理國。以摸清為何哪裏的刀具也能製得比以前的漢刀好。

沈念宗也就順水推舟的,多派了十多個願意跟隨馬七生去南蠻之地地人一起走,暗中要他們探明那裏的山川地勢、風土人情等所需要的情況。

還有……哎呀,缺的人手實在太多了。叫兩位安撫使大人怎麽不感到萬分頭痛呢。

至於嚴實需要地十多萬兩銀子,蒙古韃子要對根據地進行清剿,各方來購買“轟天雷”的等等事情,他們倒是不怎麽擔心。那都容易解決。嚴實的事待林強雲作出決定以後再說,等上一些時間沒什麽大不了的。蒙古韃子要來就讓他們來送死吧,有數十架鐵甲車、十多個軍護衛隊在洱水岸邊等著他們呢,反正各個坑冶和好多地方都等著要用大量的苦力,他們能送上門來不是更好。

“轟天雷”,這樣有錢賺的又人人爭著要的物事真是好啊,光是金國要買的一萬枚,就能賺夠根據地官府一年使費所需。隻是一下子做不出那麽許多。隻能要吳炎和各火藥作坊盡量地趕,做得出多少是多少。這些人著急得天天來催也沒用。實在是做不出來呐,讓他們等著去吧,反正沒買到貨他們是不會走地。

蒙古韃子派來的漢奸,也還賴在根據地不走,隻要他們不出膠西到其他地方去,能給客棧老板多賺點客房酒菜錢也是好地。雖然兩人都知道林強雲極恨出賣祖宗的漢奸,但現時他們是以客商的身份到此地的。還不能對他們怎麽樣。但其所提出的,蒙古韃子也想購買“轟天雷”、“鋼弩”或者煉製此等物事的秘法,得看林強雲有什麽打算,再做出安排了。

唯一讓張國明和沈念宗有點放不下的,就是武仙派來地五六千兵馬,一直守在沂州沒什麽動靜,好像真的隻是為了護送來回的貨物而到沂州一般,可是,他們總覺得不放心,將張全忠的兩軍騎兵放在莒州沒敢撤回,以備萬一。

雖然那一路去的兩小隊特務有回報說,已經留了一小隊人就近進行監視,請兩位安撫使放心。他們還是覺得心裏不怎麽踏實,以至於派往準東去的騎軍隻好另想辦法。最後兩人決定,派去淮東給林強雲用於消滅李蜂頭的,就是剛組建隻有五百人的重甲騎兵,但因他們的盔甲還沒完全配齊,所以整個派出的全體護衛隊出發去淮東的日期一拖帶拖,可能要等到十二月才能出動。隻是林強雲自己還在老家,到淮東去的確切日期也沒確定,稍遲些想來也沒什麽大礙。反正李蜂頭有數十萬大軍在手,想殺他夫婦報仇,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得到的事。

往沂州、淮東這一路的兩小隊哨探特務,其中有一小隊是奉了兩位安撫使大人之命,要一路南下,先行去徐州看清金國是否真如調軍使所說的,已經準備了大量金銀銅鐵來換取“轟天雷”。摸清李蜂頭所占地邳州的底,然後直下淮南東路,為隨後派去消滅李蜂頭的護衛隊探出所需的消息,以利局主做出正確的決斷。

南下的這個特務小隊長叫紀積厚,老家就是誰南東路肝胎軍天長縣,不過他的家在縣城東南的橫山附近的山陵地邊緣,位於天長縣與江都縣的兩縣交界處,距大儀鎮有數十裏路。

紀積厚今年十七歲,長得甚是健壯,平常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有點小大人的味道,雖然有時也還會流露出一股孩子般的淘氣像。但因為他從小隨父親學過幾年家傳武功,也經曆過許多人生的磨難,憑這一點就成了護衛隊特務營裏年齡最小的小隊長。

紀積厚也是陳老拐從飛熊山帶出來的少年之一,他們一道出來的十九個飛熊山小夥伴,一路到了通州後,就隻剩下三人。他雖然沒有山東的孩子那麽高大,卻因在飛熊山生活了幾年,也比與他同齡的孩子高壯了不少。

紀積厚還能記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十一歲就要踏入十二歲的那一年,好像是寶慶元年罷,或者是金國的正大二年(1225年),母親因生得貌美。被一個京官家的惡仆管家逼死。且還要對自己和父親下手斬草除根。父親紀源雖然也練過武功,但看在年幼地紀積厚地份上,含淚帶著兒子離開家,逃到金國。又輾轉到了山東東路的穆陵鎮,投到飛熊山加入了張仲富的抗蒙義軍。前年,李蜂頭投降了蒙古人成為漢奸後,這個賣國賊為虎作誅。把山東東路最後三個抗蒙堡壘攻破。紀積厚的父親紀源,也就是那賊子率兵來圍剿時,戰死在飛熊山地寨子裏的。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同樣的,殺父之仇也是不共戴天,紀積厚身負父母兩樁報仇的大任,自是時刻不敢或忘。蒙古韃子,這些父仇地罪魁,禍首口他是已經得到了一次機會,在今年秋末冬初的根據地保衛戰中。親手殺了好幾個落單的韃子兵,報了一小部分的殺父大仇。作為劊子手操刀的李蜂頭,一時他還沒什麽辦法,隻能靜待時機。現在機會來了,即使不能親手殺了李蜂頭為父親報仇,也要為這個仇人的覆滅盡點心力。

這次一聽說要派出硬探去淮南東路,他立即就以自己是淮南人的名義向哨長請命。官長們果然如了他的心願,命令帶著本隊地特務南下。現在可好,不但可為消滅李蜂頭出力盡責,還能尋機會回家鄉去尋找報卻殺母大仇的機會。

紀積厚和另外一小隊特務營地同伴是十一月十七日,在沂州與邳州交界處的天雲鎮分手的,他們到了笞州治所笞縣後,渡過沐水往西,然後就乘小船順沂水直下,到離沂州治所臨沂縣東的碼頭街市上住了一夜,購足了糧米炒熟,次日再往下,直到天雲鎮後,兩隊人才依依相別。

經過沂州沒有什麽問題,李蜂頭賊兵本就不多,就是州冶所在地的臨沂縣也僅三幾百老弱殘兵。而暫駐於此武仙派來的五千兵馬,對打了雙木鏢局旗號的這一小隊人也不多留難。一是看他們總共才六十多人,除了腰刀和每個人背著地奇形囊袋外,沒什麽礙眼的物事。二來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與雙木商行做生意,求別人把俏貨賣給自己,就是想對鏢局的人為難也要想想後果。

邳州還掌握在金兵手裏,本來他們帶有金國調軍使的通關文書,應該是不會有什麽事的。但紀積厚想起臨行前哨長交代的話,他覺得還是依著哨長所說,萬事謹慎些的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嗎。別的他都不怕,怕的是自己這三十一個人身上除了換洗的衣服及二十多斤炒熟的大、小米外,所有東西都是鐵器。每人一大一小兩具手弩、配了三十支無羽箭、數十支小鋼針和十二支“雷火箭”,另外自己和三個什長的手統,各二十發子彈,以及每個人帶的五枚小炮炮彈,輪著背的三架小炮,插在腳幫裏鋒利無比的小匕首。至少每人所帶著的鐵器就有近四十斤重,加上食物,達到六十多斤,負擔夠重的了吧。

沒想到金國調軍使的通關文書還真有點管用,數百枚鐵錢再加上數十枚銅錢,沒一點麻煩就輕輕鬆鬆地進入邳州城了。

他們探清了徐州的情況派專人送信回去後,坐船順黃河到達淮陰縣城外時,已經是十二月初十了。

淮陰與盯胎兩地,都是金國、大宋與淮東三方之間走私的大集市,特別是這裏有從楚州到泗州的龜山運河。雖然河道小,隻能過一千五百斛以下的小船,但也能滿足人們走私的需要了。故而附近數千裏的人們都到楚州、淮陰、泗州三地做生意。特別是誰陰,李蜂頭近年來忙於為造反做準備,無暇顧及,盤查也不如楚州般嚴格,更是各路人物冒險獵食的天堂。三教九流的人從各地匯集到此,江湖浪人,觀庵不收的神棍、野道士,參野狐禪的酒肉和尚,做生意虧了本錢的行商、坐賈,江湖騙子,失地而又不願佃田的強壯農民,會幾手刀槍拳棒的三四流武師,遊學,或者說流浪到此的落魄文人,隱身於市的江湖龍蛇、大俠、獨行盜、江洋大盜……等等,不一而足。

總之,這裏的人品流十分複雜,既可以是逃犯、避罪者的天堂,也可能是正當人戶的地獄。機會把握得好時,能讓你平白發上筆大、小不等的財,也可能讓帶有金珠銀錢地人在此傾家蕩產。特別是初到此地地外來人。不管你是做什麽營生的口一不小心就可能死於非命,弄得個屍骨無存的境地。

這裏,有李蜂頭的二千賊兵駐防,賊兵們隻能顧到城內。南城外占地五裏方圓地大片碼頭區,賊兵無暇顧及,治安狀況極為惡劣。

這裏的人對任何人都懷疑,隨時有為保護自己挺身而出的毆鬥發生。特別是對陌生人的目光相當警惕。態度極不友好。更多地眼光帶著一種獸性,那是為了獵取食物裹腹,而不惜使盡一切方法殺掉弱小吃下肚去的獸性。就連紀積厚連他們這樣帶有兵器、身穿戰袍背子箭衣武士服的一隊,明顯不好惹的三十個青年人,也有人敢不懷好意地上前搭訕。也許是認為他們年輕,少不更事罷,甚至還有人在後麵跟蹤,似乎是想打他們的什麽歪主意。

進入客棧午餐進食畢。天色才申時初,還早得很。兩個時辰大可辦成不少事。

既是要深入準東腹地州,那就必須先在外圍了解些情況。

紀積厚叫來三位什長商量了一會,讓他們各自去分派人手做好準備。自己取出一張紙看了幾眼,記下了一些信息後,便換了一身普通衣著,整理了一下裝束,懷中揣了好錢袋。腋下夾了個尺許大的布包,悠閑地信步走出客棧,朝準陰城南門走去。

“宇字癸酉宋昌。”紀積厚默念紙上的那些字,心裏對局主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邊警覺而不經意地往四下留意,暗道:“也不知什麽時候派出來的坐探,連這麽偏地所在也會有我們的人,還有什麽樣地消息能避過我們的耳目呢。”

紀積厚四處走動,不時向街頭的混混、浪人搭話攀交情,花掉不少鐵錢後,套出好些有用的消息。整個下午無所事事的閑逛,而且出手大方,這就再一次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身後好綴了幾個人遠遠地跟著。

天色暗下時,紀積厚走到距南門不遠一個極少人走動的巷口,深入數丈後,從眼角地餘光中看到不遠處閃過兩道人影,速度很快,但還沒能快到可以避過自己耳目的地步。

前麵六七丈有人,先是一個雙手叉腰的高頭大漢,滿臉亂糟糟的胡須看來很久沒清理過了,胡須裏夾著好幾根草屑,嘴邊的胡須上還有些白色的飯粒粘住。身上的衣衫倒不壞,看來是細麻布製成的,但卻髒得不成樣子,到處灰一塊黑一塊,下擺、大腿部位大片的油漬厚得能搓出半斤重的油泥,看得紀積厚直皺眉頭。他生怕走到近前會被此人身上的臭味熏倒。但自己有事待辦,不得不硬著頭皮往前走。

“嘿嘿,傑傑傑……”陰陽怪氣的笑聲,是突然出現在高頭大漢身邊的雞皮灰發老太婆所發,這種令膽小的人聽了會作噩夢的笑聲,實在是難聽得緊,既刺耳又讓人身上發麻。幾個蹲在巷子一角玩冰塊的七八歲小童,在笑聲乍起之時就“媽呀”一聲驚叫,跳起身丟下手裏的小樹枝掩耳奔逃,片劑間就鑽得無影無蹤。

“小子,不許回頭,乖乖往前走。”身後有人壓低沙啞的聲音厲喝,腳步聲慢慢向背後迫近。

紀積厚似乎吃了一驚,嚇得蹲下身在小腿上按了一下才站起來,把右腋下夾著的布包取下抱在懷裏,露齒對高頭大漢和老太婆一笑,顫抖的聲音裏透露出戰戰兢的害怕情緒:“是是,是,小的不回頭,一定乖乖往前走,請不要傷害小的。”

高頭大漢不經意的邁開大步上前,暴睜大環眼“哈”的笑了一聲,伸出右手攤開,一臉得意地叫道:“識相些,快交出身上所有銀錢和值錢的物事,太爺們做做好事積點陰功,可以隻打折一條腿後放你小子一條生路……”

明明聽清了年輕人的哀求,還說要打折一條腿是做好事積陰德,貓捉到老鼠般玩弄人。紀積厚心中火起,眼裏噴出熊熊烈焰。

老太婆比高頭大漢機警多了,她一時沒想明白,為什麽這個看來隻有十多歲的小子表麵上嘻嘻的,所發出的聲音卻是畏縮害怕,反差竟然會有這麽大。高頭大漢起步上前後,她才想到,這小子一定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難纏角色,不由把手中的山藤杖往地上一頓,慌急地叫道:“傻四小心……”

老太婆叫得太遲了,傻四的反應也沒她想像般的那麽快,還是將手伸到紀積厚麵前。不過,接下來的情景讓灰發老太婆和傻四一樣,驚得目瞪口呆。

這個他們看來不起眼的年輕小子身形閃了閃,人已經到了傻四背後,右手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緊貼在傻四頸部,左手一具隻有尺許長的小手弩對準老太婆胸腹。

“你……你們……”灰發老太婆語不成聲地發問:“怎麽可……能有……如此利器?”她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巷口,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三個與小子同樣打扮,舉著小弩臉寒如冰的年輕人。他們緩步迫近老太婆的兩個中年同夥,臉上的神色令老太婆婆心裏一陣陣地發涼。
嚴羊 發表於 2018-7-22 17:58
卷八 第六章(上)

“繼續走,不許停步。

”灰發老太婆的背後另外還有人厲聲輕喝:“走得慢一點,以免引起誤會,過來這裏套套交情,我們一定會做好事積陰德的。”

“你們也要做好事積陰德?”傻四傻傻地問,眼珠子骨溜溜地亂轉。

傻四猛然間暴吼一聲,右手肘一個後錘撞出,人也下挫往前斜衝,嘴裏“哈……呃,天哪……”的一聲長笑倏然間中斷,立即變成了慘呼。

“不要……嗚……”看出情況不妙的灰發老太婆,她的大叫聲頓時變成了悲鳴,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傻四的妄動,連帶著自己也遭及池魚之殃,平白送掉了老命。

紀積厚在傻四右肩微動時就側退了半步,右手一按一拖,將傻四的頸部剖開了一條大縫。同時注視著老太婆的眼睛發現她抬手抓杖、欲起步前撲時,毫不遲疑地扣下懸刀,六支小鋼針全部沒入老太婆的胸腹間。

老太婆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向巷邊閃開,聽清小弩擊發的聲音後,才警惕地將手上的小弩對準倒地不起,但還在抽搐的老太婆。慢慢走到她身邊用腳撥了一下將她翻成仰麵朝天,一人撥開老太婆的山藤杖,蹲下身取出一個小鉗子夾拔鋼針,一麵抬頭對紀積厚說:“六針全入心肺部位,沒法救了。接下來怎麽處理他們。”

傻四死命按住自己的頸項,努力使急噴的鮮血少流掉一些,跪在地上操嘶啞的聲音嘎聲求告:“我不想死……救我……”

紀積厚看了一眼傻四已經被染紅了地衣服,淡淡地應了一句:“想來你是作惡太多。老天爺給出了報應。這是你自尋死路,現在大羅真仙也沒法救你了。”

傻四哀歎似地長出了一口氣,身體一歪倒下地去,暴突地環眼睜得大大地:陰溝裏翻船。裁在比自己少了一二十歲的小毛頭手裏,他是死不瞑目啊。

紀積厚回頭看清兩個三十許的中年漢子已經戰戰兢兢地走到近前,讓開一步揮手令其繼續走,對老太婆身邊的兩個人說:“你們先將這兩個死了地收拾掉。再來找我口他們兩個負責拷問俘虜,若是沒什麽幹礙的,就讓這兩個人躺在**休息幾天吧。我還另外有事去辦,大約半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後就會回客棧。”

第二天一大早,紀積厚和二十九名手下帶著昨晚那兩個中年漢子,急匆匆地坐上兩個漢子提供用於換命的客船,由龜山運河回頭朝北神鎮趕。他們此行是要去將被困在那裏的柯茂接出。讓他能及時回到高郵,盡快辦妥沈大人交代要辦地事。

紀積厚這次來淮東的任務之一。就是要與這一帶宇字號的人接上關係,使馬上會趕到淮東,協助局主的護衛隊有一條能順利進入淮東的通道,以便局主有人手可用,可以進行誅殺李蜂頭的報仇大計。

昨天,他與淮陰的宋昌老人接上頭商量後,決定寶應的彭老人那兒由宋昌去傳信。

而高郵地柯茂。宋昌說他為了打通運河出入大河堰閘的關節,安排自己人到堰閘上隱身,以收購金國運來地白泥麵為由到北神鎮。本來已經辦妥了全部事可以回高郵去的,卻因楊妙真大肆征用民船運糧草,不許任何人在運河上行船,被困在北神鎮有十多天了。

紀積厚已經打聽清楚,這一路的水程中,隻是楚州不時還會有李蜂頭從各占領地勾抽來的大批賊兵,他們都是一到楚州的大營後,經過幾天的整頓,就立即開往各地的戰場,不會有大軍對運河上地船隻進行檢查。其他封鎖運河的,僅是一些派不上戰場的老弱殘兵。

自己有船,又有三十人的武裝押著,隻要把北神鎮和寶應的兩處堰閘的關節打通,就一定能夠順利通過。寶應縣應該沒什麽問題,主要是還控製在李蜂頭賊兵手裏的北神鎮,如果不能偷渡或和平通行的話,那就要以武力硬闖過關。

他們的運氣很好,到達北神鎮時正巧趕上船閘大開,為由海州過來的賊兵放行。紀積厚粗暴的態度和他操著的山東口音又幫了他們一個大忙,管領船閘的賊兵以為他們也是由海州過來的,連問都不敢問就被他們輕易地混過了這道關口,並順利地找到了柯茂。

倒是經過寶應縣時,官兵盤查得十分嚴,就算他們打出了雙木鏢局的旗號,交驗了京東東路安撫使衙門的公文紮子,還是花去了柯茂不少銀錢,費了好一番唇舌才得以通過。

將柯茂送到高郵城後,紀積厚依約放掉兩個中年漢子,請柯茂用信鴿向根據地將情況報告上去,他們自己三十人一行則乘上柯茂找來的小船,從高郵湖繞道避開李蜂頭軍向揚州轉進。

高郵湖南岸,到處都是李蜂頭派出搶掠糧草、人丁的軍隊,找不到可以上岸的所在。他們在湖裏轉悠了一天多的時間,一直到十四日近午時分,將船行到盱眙軍天長縣的鴉口橋附近,才得以踏上陸地。

上岸的地方位於盱眙軍、高郵軍和揚州三地交界處,現時兵慌馬亂的,成了個三不管的所在。

天長縣的宋兵人少,忙著做抵禦賊兵守城的準備,對這一帶本原就無暇顧及的地方撤手不理,任由這裏的人自生自滅。細民百姓能否逃過賊兵的燒殺搶掠,那就得看他們的運氣怎麽樣了。

李蜂頭軍則因這裏離運河與揚州遠了些,且又不是什麽爭戰的必取之地,也是放過忽略不計。

這裏剩下的鄉民們也不是那麽軟弱,這十多年來受夠了兵禍匪患之苦,幾乎家家都備有自衛的兵器甲杖。他們並沒有坐等災禍從天而降,而是在大戶豪強的主持下,以村鎮為寨結社自保。而且在此非常時期。人們的警惕性極高。對外來求助地人,基本上是一口回絕,沒有商量地餘地。或者在起了善心時,也隻在收到銀錢後。於村鎮的堡牆外提供一些食物,決不允許陌生人——特別是帶有兵器的人進入村鎮。

紀積厚他們走了三數十裏地,到橫山都得不到本地鄉民的任何幫助,不要說是探出什麽有用地消息了。連食物也沒法進行補充。好在他們帶了足夠的吃上五六天的炒米作為幹糧,不虞會餓肚子,隻是人苦了些。

十五日,他們走到紀積厚的老家附近兩裏多遠地山野地裏時,恰好看到國安用帶出來哨探的一萬賊兵,正攻進這個有二百餘戶人家的村寨。

紀積厚他們雖有殺敵的利器在手,但卻因賊兵的人數實在太多,隻有一百多枚小炮炮彈和數百支雷火箭。就是再加上近千支無羽箭也沒用,想要去與萬人的大軍相抗。不啻是叫夥伴們送死。因此,他隻能藏在野地裏,咬牙切齒的罵天咒地,眼睜睜地看著賊兵們肆無忌憚地對自己村子**搶掠而束手無策。

呆了近半個時辰,賊兵還是無休無止地在村裏折騰,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路上也不斷有賊兵源源而過。時間不等人。紀積厚還有更要緊地事情待辦,他斷然帶領手下繞過老家,趁兩隊賊兵經過的間隙橫穿道路,越野向另一條能走到揚州地小路奔去。

當他們走到一片小*平地時,又被這裏的慘像驚呆了。

遠遠看去,這一片野地的雜草、灌木被踩踏得十分零亂,到處都是刀槍劍矢和斑斑血跡,間或還有零散於各處草叢中沒被發現的屍體,甚至還有數十個傷而未死,正往外蠕動爬行的血人。

“快,我們過去看看,能救的就盡量多救活幾條人命。”紀積厚的話聲一出,呆愣在一起地三十個人快步朝各處奔行。

“隊長,這裏有一位老人家昏倒,隻是傷了大腿,看裝束是個朝庭的將軍。”

“好,先給他包紮上藥,然後再問清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紀積厚高聲吩咐了一句,便自行到處走動觀察,暗道:“看情形,怕是大軍與李蜂頭的賊兵在此地打了一仗,不知雙方的勝敗如何?”

轉念一想,紀積厚又覺得有點搞不明白:“四外的地上還有不少宋軍的屍體呀,甚至這位受傷的老將都沒找回去救治。難道說宋軍敗了?不可能啊,場地上所遺的基本上都是雜色衣服的賊兵死屍,李蜂頭的手下不會打了勝仗連自己人的屍體都不掩埋就走人吧……哎呀,不好,說不定宋軍一方得了小勝,剛處理了一部分屍體後又被回頭反撲的賊兵打敗,倉皇退走,賊兵恐怕很快還會回到這裏,我們得趕緊離開才好。”

想到這裏,紀積厚不由大急,馬上高叫道:“大家快回來集合,不要再去管那些傷兵了。李蜂頭的賊兵可能很快會返回這裏,我們得立即離開,以免誤了大事。”

不一會,二十多個人都聚到紀積厚的身邊,有一個還將一位五六十歲的老人背了過來。

老人正是受了輕傷後,還繼續帶領部下奮力拚殺,最後由於流血過多而脫力昏倒在地上的莊仲武。他被特務營的年輕人包好傷腿,又灌了幾口水後,這時已經清醒過來。看到這數十個穿章打扮既非賊兵,也不是朝庭大軍的隊伍心裏疑惑不己。聽這些人的說話語氣,認準紀積厚是他們的首領,便開口道謝探問:“多謝各位的救命之恩,你們還是快些走吧,以防再有李蜂頭的賊兵來時就走不及了。請教各位……”

“老人家不用謝,現時情況緊急來不及向你解釋,放心吧,我們不會見死不救,怎麽也不會丟下您老人家不顧的。這裏太危險,我們得趁賊兵沒回來時馬上離開,別讓回來的賊兵給纏上。快,大家隱起身形,我們走。”但是,此刻隱藏形蹤要走為時已晚。

紀積厚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手下一人叫了一聲:“快看,那些是什麽人,朝我們衝來了。”

紀積厚遊目四下一看,東南方七八十丈遠有一群人正朝自己這裏衝來,看樣子是賊兵無疑。自己這三十個人都背有五六十斤物事。此刻已經被賊兵發現。走是走不脫的了。

“你們快走,給老夫留下一件兵器就行,好歹也能多撈一兩個墊棺材底。”莊仲武掙紮著下了地,站立不穩間看清這些年輕人還是不慌不忙地解開背著的布包。向外取出各種物事,便向紀積厚等人大叫。

幾個年輕人向莊仲武靦腆地笑了笑,做出手勢表示心領他地好意,埋頭為弓弩掛弦。架設小鐵筒,整理連箭翼羽毛也沒粘地四棱小箭,一些怪裏怪氣的鐵駝,還有一種鏃頭粗大、笨拙的箭矢。

這些都讓莊仲武看得臉色發白,急得直跺腳歎氣,喃喃的小聲埋怨:“少不更事,少不更事呀,憑你們這二三十個娃娃。憑著這些石頭般、射出去隻能把賊人打出個大包來地箭矢,能與連我們淮西兵都不能擊敗的數百精銳賊兵相抗麽?!這些箭。這些鐵砣……唉,怎麽辦呐,怎麽辦才好呀,如何能叫他們聽得進老朽的話呢?”

取出千裏眼再觀察了一會,看清衝來的賊兵約有二三百人,其他地更遠處還看不出有什麽動靜,佶計是賊兵頭目派這些人先回來收屍。隻要做得幹淨利索。盡快將賊兵吉潰,應該可以及時撤離險境。紀積厚當即苦笑著解釋並下令:“老人家萬安,不將這些賊兵打退,我們想走也走不了。何況我們另外還有重要的事情需去揚州辦理,不能就此半途而廢口準備戰鬥,我們隻有先將這一股賊兵擊潰,才能脫開糾纏。一什分六出個人負責小炮發射,照準人多的地方打,注意節省炮彈。其他人上好弩弦後裝雷火箭,注意聽我的命令射擊。”

莊仲武站起身看了一下賊兵的來勢,不由勸道:“小兄弟,依老夫看,你們還是丟下我這沒用的老頭,自己趕快走罷。再怎麽緊急的大事,也須留得命在才能去辦。也許賊兵還會有人再來,遲了就真的沒法脫身嘍……”

沒人理會莊仲武地叨嘮,隻顧忙著取出火鐮火石打火引燃火媒,吹著火頭後再點燃粗短的棒香。就這一會地功夫,賊兵已經跑近到四十餘丈,剛好進入小炮的射程內。

“小炮定好位置,三架一同發射,點火。”紀積厚在全部棒香都點著了後,立即下令射擊。

莊仲武的話被紀積厚下令聲打斷,還待再勸時,卻聽見一旁“通通通”的響了三聲,轉頭看時,但見架在地上的三個有兩條鐵腳的粗短鐵筒口各升起一股嫋嫋白煙,其他並沒看到什麽物事。

“轟轟轟”三聲更大些的爆響從前方數十丈外傳來,莊仲武猛地轉頭朝賊人處看去。

擁擠而來地賊兵已經倒下不少,人群中三簇黃白色的煙塵升起丈多高,天上有不少草屑、泥塊濺出,依稀間好象還看到有一條脫離了人體的手臂往下掉。

“咦!”莊仲武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暗自驚問自己:“這是何種兵器,如何能……”

“調整子窠的落點,準備再發。”紀積厚的命令入耳,另幾個應“是”的聲音從鐵筒處傳來。

轉頭再看,每個鐵筒邊的兩個人中,各有一人從稍遠的後麵取來一個怪樣鐵駝,將其尾翼一半寨入鐵筒口內,雙手緊握鐵駝的頭部,側身靜立不動。另一人眼睛盯著衝來的賊人,不住地搬動、搖轉兩條支撐鐵筒鐵腳上的小輪,片劑間就抬起頭高叫:

“一炮好。”

“二炮好。”

“三炮完畢。”

“點火發射!”

莊仲武眼睛眨也不眨,總算看清這些個物事是如何使用的了。蹲於地上的人把粗棒香湊到鐵駝邊,引燃垂出外麵的一條綿紙槎成的粗線,緊握鐵駝的人看到粗線噴火冒煙,並發出嘶嘶的響聲後,立即將那鐵駝往鐵筒內塞下,人也蹲到鐵筒的一旁。隻聽“通”的一聲響,鐵筒口似是有黑色的物事閃了閃,並噴出一股煙,然後就再沒什麽動靜了。

莊仲武的視線馬上轉到賊兵方麵,果然如他所料,已經跑近了十來丈的賊群中,又是爆出三團煙塵。這次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確確實實有好幾個賊兵被爆開的煙塵炸飛出好幾步遠。

“天啊!這……這……這……”張口結舌的莊仲武呆立在當地,許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眼看著那些不知死活的賊兵還在頭目的喝叱下狂衝,漸漸近到能看清最前麵賊兵的猙獰麵目,他還是站著發呆,一動也不能動。

“小炮遠射,雷火箭預和……”

紀積厚尾音拖得長長的這聲大吼,把莊仲武驚醒過來,他在還魂後又開始為這些年輕人擔心:“這樣小的弓弩,等賊兵衝及射程內時隻可一發……最多兩發即止,那時就要靠真本事麵對麵的博殺了,不知他們能與多過數倍的賊兵相拚麽?”

“點火發射!”

又是這種“點火以射”的叫聲,讓莊仲武心下稍安:“對,先把衝近的賊兵打翻,再從容對付遠處的。”
嚴羊 發表於 2018-7-22 17:58
卷八 第六章(下)

又是這樣“點火發射”的叫聲,讓莊仲武心下稍安。

但看清一股煙塵還是在三十多丈外爆開,對已經衝近至二十丈左右的賊兵不起作用時,他的心再次懸起來。遊目四顧,看到不遠的地上有一把斷了尖的樸刀,急步走去撿起。抓在手上掂了掂,感到重量稍輕了些不怎麽趁手,但總比手無寸鐵等著被殺的好,歎息道:“將就用吧,或者這把破刀還能用它斬殺幾個倒黴鬼,拖來墊背呢。”

按莊仲武的經驗,以這樣三十個年紀最大也不過二十二三歲的年輕娃娃,對上百餘凶狠強悍的亡命賊兵,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手,隻怕是片刻間就會傷亡殆盡。他不願走,不肯親眼看著這些這麽發的年輕人死在賊兵的手下,但在勸說無果的情況,隻能陪他們一起死了。最好是自己這把老骨頭先拚掉幾個賊兵,讓年輕人有機會逃出一兩上。

走上幾步,莊仲武暗自打定主意,讓賊兵再衝近一點,等年輕人發出弩箭後,先行一步衝出去砍殺一會。就是一小會的時間也好,爭取些少時間給他們拉弦裝箭再射一輪,多殺掉點賊兵,或許這些年輕人就有機會逃出幾個了。

可是,莊仲武馬上就發現,撿來的這把斷刀恐怕一時是用不上了。

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又讓他大吃一驚,對心靈的震撼比剛才更厲害十倍。

二十多具在他眼裏看來,除了比他所見過的手弩製作得更精巧,打磨得更光滑。外形較好看。但卻並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說比常見的手弩還要稍小些地手弩,裝上了那些射出去隻能把人砸個包,最多射到頭上時能把敵人打昏地大頭箭。竟然也是會爆炸的物事。

莊仲武親眼看到,二十多具手弩射出的二十多支大頭箭,散開落入已經衝到前麵十多丈,能聽到他們吼叫喊殺聲的賊兵叢中。爆發出一陣巨大地震響。二十多簇黃白色的硝煙,帶起草屑、泥沙及大量的塵土爆開,把亂哄哄擁來的賊兵炸得東歪西倒、四下裏拋飛。賊兵們地吼叫立即變換成了淒厲的慘號、哭喊、痛苦的呻吟。先衝近的上百賊兵,被這一波雷火箭炸得三停中去了一停。

“唔,以一對二,有希望了。”莊仲武莊仲武默數了一下站著的賊兵,暗暗高興地小聲自語:“如果能再射出一次這種箭,那就贏定了。”

剩下近七成沒受傷的賊兵魂飛膽裂。停住腳步呆呆地看著一地的同夥。這下,連幾個完好的頭目也忘了喝叱。和別人一樣站在當地發傻。片刻後,一個頭目最先清醒,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唯恐驚動別人般地一小步、一小步朝後倒退。此人在退出十多步後腳下漸快,沒想到他這一加快了後退地腳步,眼睛又顧著上麵已經舉起弓弩虎視眈眈朝這麵欲再發箭的敵人,腳下被打結地草叢拌住。一屁股坐下地。

“完了,沒法再逃出弓弩的射程……”賊兵頭目心裏在想,嘴卻不由自主“啊……”地驚叫了一聲,奮身急滾一匝脫開腳踝的糾絆一蹦而起,轉過身發了瘋似的掉頭就跑。

高亢淒厲的尖聲驚叫,刺入眾賊兵的耳鼓,把他們都震醒,有人受不了眼前慘像的刺激,身子一軟就癱下地,喃喃地向上天祈求,保佑那些人地箭隻會向敢於在他們麵前逃跑的人射擊,顧不上自己這個動也不敢一一實際是沒法動的人。另外還有點力氣的,則拚出吃奶的餘力,艱難地向後爬動,離開這裏稍遠些,或者還能隻傷而不至送命,哪怕多爬遠一步也好,可能就是這一步之而能保住自己的老命。

其他大部分還能跑的,齊齊發了聲喊,像兔子般的蹦蹦跳跳向後猛衝,他們亡命奔逃的速度,可能會打破這些人平生最好的紀錄。這些賊兵體力都好得很,連頭都不回就一氣跑出兩裏,直到撞入另一批被派來收屍的隊伍中,方讓後到的賊兵攔住停下。

逃出的百餘人和後麵的二百人一起,總人數超過三百大關,等他們戰戰兢兢地回到那片平地時,那三十來個給他們造成巨大傷害的敵人已經不知去向了。

“立即收拾起兵器,我們馬上走。”紀積厚為難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小聲自語道:“到處都是賊兵,怎麽才能盡快趕到揚州去啊。”

賊兵沒接近就被打得亡命潰逃,莊仲武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丟下手裏的斷頭樸刀,對紀積厚說:“小兄弟,若是要趕去揚州,就隻有趁隙鑽縫,從賊兵空出的地方悄然通過才行。不如這樣,我們由道側的草木叢中走,隻要距道路稍遠些,就不虞會被賊兵發現。隻是,這樣的走法極為辛苦。”

“我們?”紀積厚對莊仲武上下看了一眼問道:“老人家也要一起去揚州?”

“哪是當然。”莊仲武嗬嗬一笑,摸著肚子打趣地說:“怎麽,小兄弟是看不起我老人家麽,別看老夫已到知天命之年,若非與賊兵拚殺了大半天,又沒一滴水米入肚,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個對個地與老頭兒的相博,還不一定能放倒我呢。放心吧,即使受了這點小傷,老夫也能跟得上,絕不會拖累你們的。”

紀積厚想想,讓老將軍一個人自己在這荒野地裏行走,確是不大妥當,當下就應承了莊仲武的要求,整理好行裝後,招呼大家向草深處鑽紇李蜂頭欲破運河堤堰泄水的計謀失敗後,在老營裏悶悶不樂,一直喝酒解愁。

第一次東門攻城的試探沒成,其後幾次的接戰僅取得小勝,連宋軍的一個大將也沒斬殺掉,城內的宋軍實力還在,算不得什麽勝仗。接下來恐怕也還是這種僵持的戰局,沒變數的話。這場揚州地攻城戰必定會是一場曠日持久地戰爭。如果時間拖得太長。自己南下攻取蘇、杭二州,爭奪趙宋江山的戰略計劃勢必很難在短期內實現。應該怎麽辦?

“唉,如果那位智計過人的軍師還在身邊就好了,本帥也不必為此而大傷腦筋。”這時李蜂頭不禁又想起那位前軍師秦仲涪。到現在也沒他的消息,不知這人如今是生是死。

“稟報大帥,左軍後營忒母孛堇宗雄武請見。”帳外親兵大聲報出來人地官位姓名。

“讓他進來。”李蜂頭故做一副從容姿態,亮聲下令。

那個在泰州被收買。大開城門接應李蜂頭軍入城的宗雄武跑來獻計:“大帥,據屬下所知,揚州城內素來不積柴薪,而且這一段時間我們大軍攻城,城外的柴薪無法運入城中,內裏官倉的儲蓄又為製司總所支借殆盡,若是我們學會蒙古人攻城地辦法,在城外築起長牆圍住。揚州三城糧草斷絕,軍心必然大亂。那就指日可下了。”

被宗武雄這樣一說,李蜂頭想起自己在青州時的困境,就是因為蒙古人將那麽大的城團團圍住,以至糧盡援絕,自己為了保命隻好投降。這次自己真是得好好地學學這種攻城之法,說不定可以迫得趙範、趙葵兄弟也開城投降。想到得意處,不由哈哈大笑。走下帥座拍拍宗武雄的肩膀,滿意地大聲說:“本帥早有這樣的打算,隻不過想試試二趙有何作為,其所率的軍兵是否有與本軍一戰的能力。好,既是父也有這樣的想法,那就按此計築長圍,困死揚州城裏地趙家兄弟。”

第二天十九日,李蜂頭全軍傾巢而出,將附近的鄉農及全部擄來地民夫都驅趕到城外,連兵帶民共有六七十萬之眾。賊兵們豎木為寨,夯土築牆,要把揚州城圍住困死。

趙氏兄弟接報,頓時大感驚慌,急得兩個人在邗城的官廳內不知如何是好。離開椅子,兩人團團轉;坐下,則是大眼瞪小眼。

若是讓李蜂頭把揚州城圍堵上了,糧薪全部斷絕,城內的軍民人等不用多久就會挨凍受餓,這麽冷的天,沒有柴薪取暖還能忍耐一時,時間稍長也沒人能堅持得住。如果一旦連吃的都沒有了,那就連一個月都沒法熬下去,那還了得。

到了下午,眼看著城外的賊兵已經把木寨圍了十多裏,土牆也堆拍起了數尺高。趙必勝急匆匆地來找兩位主帥,一進官廳就嚷道:“趙大人啊,怎麽還坐在這裏呀,得拿出主意來才行。不然的話,一旦賊兵把城外城築好後,我們就隻能在揚州城內等死啦。”

趙葵心中一動,想起這位趙必勝也是位有勇有謀地將帥之才,他在嘉定十七年跟隨當時新任淮東安撫製置使許國到楚州,出了不少控製李蜂頭的好主意。可惜的是,許國太過驕傲自負,將還是叫趙邦永的趙必勝派去協助彭義斌。導致以後許國全家被亂兵所殺,自己也在額頭上中了一箭,逃出楚州後又羞又愧地自縊而死。後來,李蜂頭出重金賞格收買趙邦永的人頭,迫得他隻好改名為必勝。

趙葵向趙必勝問計:“以趙統製看,我們應當如何應對才好?”

“咳,這有什麽難的,請二位趙大人下令,立即組織好城內能出動的精銳,分配到各個城門內集中待命。等天色入夜,賊兵回營歇息後,我們約好時間舉火為號,所有各門齊出劫寨,一是要盡量斬殺賊兵,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減少將來守城的難度;二則把能搬動的木寨柵拆回城內當做柴薪,沒法搬的也縱火燒掉;三來,抽出部分人手平毀賊兵新築的土牆,讓他們增加築城的時間,讓我們有更充裕的時間做好各項準備。”

趙範、趙葵想不出其他辦法,隻能依計而行,命令三城諸門當天各出兵劫砦,舉火為期,夜半大開城門縱兵衝擊。當夜作戰的效果不錯,搶來不少木料,平毀相當長的幾段土牆,也斬殺賊兵甚眾。

此後,每天都是這樣,宋軍或此或彼變換著輪流從各個城門出擊,有時能得手,也有時會被早有準備的賊兵打個伏擊。數天下來各有死傷,互有勝敗,又是一場你來我往的持久拉鋸戰。

同是宗雄武為李蜂頭獻計的十八日這一天,一支由五十艘二千斛的平底防沙船、兩艘四千斛戰艦組成的水軍進入黃河。這支水軍往來於漣水至楚州這一段大河上巡行,盤查各種上下河道或是過渡的船隻。這樣的巡行盤查,給李蜂頭軍造成極大的不便,使他們由大河以北調運的大批糧草堆積於漣水、夾河鎮、河邊村等十幾個渡口的碼頭倉庫內,不能像以前般迅速向南岸運送。

這天中午,五哨打著道門護法軍旗號的先鋒隊,在楚州運河堰閘外上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不傷一兵一卒就占領了北神鎮。並在當天下午就動員鎮民、征集所有能征集到的民夫共兩千多人,動工建築各種防禦工事,安裝了十六架子母炮和十架雙梢砲,牢牢地將北神鎮控製在手中。

在此同時,另有一哨護法軍步卒乘船繞過楊妙真鎮守的楚州城,然後由一哨水戰隊兩艘改裝的防沙戰船掩護,沿運河東岸的大道一路前行。步軍的雷火箭及戰船上的子母炮齊施,向李蜂頭賊兵所建的各堡寨逐一轟擊,把那些守衛的賊兵趕得雞飛狗跳亡命飛逃。每個堡寨一旦得手,護衛隊就立即縱火焚木寨、驅俘扒土堡,將這一段沿河三十餘裏的賊兵護河堡壘——十三個據點掃滅一空。直至平柯橋鎮,遇到這裏的數千守衛賊兵憑著寨牆既高且厚,賊將指揮得法,沒有亂了陣腳,組織全部人手用床弩和弓箭進行抵抗。護衛隊在死傷了十餘人後,方知難而止,退回北神鎮。

寶應縣城內的宋軍探得有軍伍從運河一路打過來,也派出一千軍出城向北,想打通道路接應南下的援兵。不巧的是,奉李蜂頭之命回來催押糧草的劉全,正好帶兩千軍到了黃蒲鎮上,被他帶人一個衝擊就殺傷了數百人。出城接應的宋軍吃了個大虧,隻好又龜縮回寶應城內。
嚴羊 發表於 2018-7-22 17:59
卷八 第七章(上)

“通,哐當,嘩啦!”一連串的響聲傳出,嚇得數十個被持刀握槍的護衛隊趕到院子一角,牢牢看押住的仆役、家丁、打手們蹲在地上緊縮成一團。

靠外面的人拚命往人堆裏擠,想要盡量避開不知什麽時候上身的刀劍長槍。

大廳中間偏上位置放著的桌子,被憤怒的陳君華一槍挑起,甩到撞上橫梁,然後斜飛出兩丈多遠衝倒廳後側一旁擺放,作為屏風及安置各色金銀製品、青花瓷瓶、描金瓷花碗、玉器和廉價古董贗品用的架子。

“我的寶貝資器古董,花了大價錢買來的玉器呀……”回半城哭叫著要撲上前,但才抬起一隻腳,那個閃射出銀白色光芒的槍尖已經點在了他的咽喉上,比現在天時還更冰的寒氣從喉頭部位一絲絲、一縷縷地快速滲入皮膚,散發到全身上下,凍得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說,黛絲娜、荷絲娜姐妹倆被你藏到哪裏去了?”咆哮的聲音大得幾乎可以將屋頂衝開,須發直豎的凶惡形象讓掠過一眼的人不敢再看。

跌到在地的那個平日裏看來大袖飄飄,長須拂動,長有一個紅鼻頭,有如得道高人一般,一派仙風道骨的新管事,這時撐起半個身體,哆嗦著嘴唇說:“實是不幹我們事,是蒙古人的探子……那些人將她們帶回這裏後,又……又於第二天送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

對於黛絲娜姐妹回到泉州,過家門而不入的這個情況,結合公治渠早先所講的情況。陳君華和林強雲商討後都一致認為。她們很有可能是被人挾持。並且極有可能是回半城當初送她們姐妹到林家,混在陪侍送來那些仆人女婢中地蒙古探子所為。

間中,林強雲還十分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把自己與黛絲娜姐妹合體地事講了出來。讓陳君華覺得這事大大地不妥。心中隱隱有了就是因為這樣,才會使這兩個番女出事的預感。隻是他和林強雲一樣都想不通,為什麽四海和承宗派去監視他們的人,沒及時發現阻止。以致讓她們姐妹到泉州後才得到消息。

陳君華覺得,自己必須弄清楚,黛絲娜姐妹到底是被人挾持才迫不得己離開臨安的呢,還是她們自願離開臨安到泉州地。若是別人挾持她們用以達到控製雙木商行,也既是控製林強雲的話,為什麽不往北過大江、過黃河,或即是由海上的水路北上,直赴大都去呀。反要回頭到泉州來口這才是問題的兩個最為關鍵地所在。

陳君華收回長槍順手一抖,槍尖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槍杆平拍在一個小幾麵上,“啪”地一聲響,那個小幾往下一沉,眨眼間各個棒頭四下脫開,“嘩啦”一聲輕響脫落於地上變成一堆上了漆的木條、木塊。

回半城猛地一哆嗦,雙腿再無法支持住肥胖的身體,雙膝慢慢彎曲越蹲越低。“啪”一聲坐到地上。

這種響聲,聽來就像屠戶的板刀平拍在膘肉極厚的豬肉上一般,讓人有種馬上就會有夾帶許多油脂的汁水飛濺出來的感覺。十多個護衛隊員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他們意識到不宜在此時此地發笑,立即又將手掩到嘴上,憋得臉紅脖粗地,樣子難受之極。

“果然不出所料,這話應該不會錯的。但也不能就此讓他們好過,非得要從回半城身上弄出點油水來,作為追索兩個番女地使費,不打痛這個蕃人和他的一眾走卒,以後不定還會惹出什麽麻煩來呢。”陳君華暗中思量得定了主意,把頓在地上的長槍一提,以右手持著槍尾朝前一指,向回半城咧嘴輕笑:“嗬喲,椎到蒙古人的探子身上去了,是不是你與韃子勾結,要對我們雙木商行不利,想將雙木商行據為己有?又或是要對我那侄兒下手取他的性命,還是想將他擄去北方給蒙古為奴?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清楚了,也許能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今天就是你回半城一家煙消雲散在人世間消失的日子。說吧,我在聽。”

昨天他們回到泉州,聽了沈念康所說地情況後,林強雲真是左右為難,一是心急趕去淮東誅殺李蜂頭,為叔媽和鳳兒報卻大仇。去淮東之前還有許多大事必須要在臨安辦妥,沒得到朝庭的特準,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帶著大批人馬去淮東的話,說不定會惹出什麽天大的禍事來呢。而且,這等大事不是三兩天就可以將史彌遠、朝庭講得通的,必須要有一段時間活動、籌辦。另外,他和黛絲娜、荷絲娜已經有了合體之緣,雖說隻有過一次,但也絕不能就此撒手,把這兩姐妹丟下不管。最起碼也得向她們姐妹倆問個清楚,若是她們離開林某人另尋去處是自己的意思,那就罷了,讓她們去吧。如果確實是被人挾持,離開臨安並非她們的本意,則無論如何也要將她們索要回來,說不定……

陳君華看林強雲愁得到了半夜都還沒去睡房歇息,心裏也著實心痛這位異姓侄兒,便勸說道:“強雲,這樣好了,你馬上趕去臨安,先辦妥去淮東所需要辦事的各項事情。這裏,有關黛絲娜姐妹的事,就交給叔來為你處理罷。依為叔想來,有一什十個人的護衛隊跟她們在一起,再怎麽也能保得她們平安,不會有什麽事的。估計回半城家另有什麽要緊事把她們姐妹給拖住了,一什護衛隊也是和她們一起辦事,所以才沒派人回來報告。”

好不容易將林強雲勸得去歇息了,陳君華才安下心。

今天將林強雲他們送上船後,陳君華保證說無論事情怎麽樣,他都將在月底前趕到臨安,然後一起到準東去巢殺李蜂頭,臨走前還一直吩咐說:“強雲,一定要等我到了後才能雲貴身。千萬不可自行離開臨安到準東去啊。”

直到林強雲賭咒發誓。保證一定會等陳君華到臨安後才一起出發,陳君華才勉強下船。

陳君華哪裏料得到,派去的人到回半城家一問,那裏的人非但回答說黛絲娜姐妹不在其宅中。連十名護衛隊員也不見蹤影。經過打聽,所有地人都是一問三不知,隻說黛絲娜姐妹和二十多個仆婢、十名護衛隊員從來就沒回到泉州,更不用說到回半城地家了。

得到報告的陳君華立時感到大事不妙。這還了得,幾近三十個人哪,就這樣平白無故地失蹤了?

他馬上招集所有在泉州能調出來的護衛隊,派人把住回半城宅院各個出入門口,然後帶人強闖進入回半城的家中。

幾次好言好語地詢問不果後,就出現了上麵所講的那一幕。

陳君華這種陰森森的笑容和語氣讓回半城再次打了個寒戰,已經準備站起來的身體又癱下地。張大口呼嚕、呼嚕地急喘了幾口,用力捶打胸部幾下。才向左右看了一眼,吞吞吐吐地嚅嚅說:“這個……這個……”

“來人。將廳內地閑雜人等都押出去,把住大廳外圍,不得讓任何人接近至兩丈內,有不聽勸阻者,格殺勿論。”陳君華悠然坐到椅子上,將長槍靠在椅邊,不慌不忙地道:“講吧。隻要全部都講清楚了,把所有的事情一點不留地說出來,可以免你一家大小不死。”

在廳外的人聽到大廳裏傳出回半城殺豬般的嚎叫,聲音淒厲得令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這種叫聲時斷時續,足足過了一刻方止。

有人出來叫了六個仆婦進去,片刻後,兩名護衛隊員走出,一把將回半城的新管事夾胸提出人叢,拖入大廳內。

新管事看到回半城和剛才叫進來的仆婦已經不在大廳了,他忐忑不安地轉著眼珠四下掃視,沒發現什麽異常情況,不由暗自籲出口氣。

兩名護衛隊員並沒將他留在廳裏,而是挾著他轉過倒落在地的架子直入後進。

不到一刻時辰,那兩名護衛隊員將管事架出,後麵的陳君華鐵青著臉對院子裏地人喝道:“將這些人都放了,我們走。”

早在兩天前的十二月十七日,也就是林強雲他們到達泉州地前一天,距泉州西北麵十多裏的南安縣北門,有一夥行商向門丁奉上十貫錢,說了些好話後就匆匆沿桃林江上行。這批長途販運的行商數量不少,連挑夫、轎夫一起共有五十多人。

九個門丁歡歡喜喜去分錢,另有一個縮在角落裏的中年人暗中注意了這些人好一陣,他發現行商們總共帶有十五挑擔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應該是能值幾個錢的好貨。隨行的還有兩乘遮蓋得極嚴密地轎子,從走過時隱隱透出的陣陣幽香看,轎內應該是這夥大客中某個人的內眷。

中年門丁看出了點光頭,暗道:“唔,有的木頭木腦不說不笑,連眼也很少眨動。有的卻是把自己連頭帶頸都包得緊緊地,像是做月子的女人般怕吹風,眼珠子卻……這夥人不簡單,隻怕不是什麽好路數……”

“喂,老九,發什麽呆呀,快來拿了你的一份去,今天好割上半斤肉,讓渾家子女開開齋呐”一個門丁揚聲叫了,老九慢吞吞地應道:“來了,叫什麽叫呀,那一貫錢會跑掉不成,遲早還不是我的麽。”

老九還是在想:“除了轎內的是什麽人不知道外,這些人看來個個都年輕力壯、孔武有力,而且都帶有刀槍長劍一類的防身兵器,一般的小蟊賊休想打他們的主意……”

老九的耳尖,聽到轎內傳出“依依唔唔”的聲音,似是裏麵的人被子堵住了嘴巴,不能大聲說話。剛想仔細聽聽是怎麽回事,猛然間覺得有一道銳利的眼光掃到自己身上。老九一怔之下,急忙低下頭,裝出一副沒在意的樣子向同伴們走去。拿到應得的一貫錢後,那夥行商已經遠出半裏,他向旗頭告了個假,匆匆跑回家去,一刻時辰後才回到北門洞來。

行商這一夥人由十五個挑夫先行,其他人在挑夫後麵跟著,轎子的後麵還有三個大漢相隨。

“吳兄。這次候總管怎麽將你也派出來了。我們那些臥底的一下子就一都用掉,再想派人進入雙木商行,能接近林飛川就沒那麽容易了。”三個大漢中地一人向另一個用布帛將頭包得嚴嚴實實,隻露兩隻眼地人發問:“這樣隻帶回兩個番女回去。還不是一點用也沒有,候總管肯定不會度支賞錢的。我們得不到賞錢還沒什麽,主要是得罪了回半城,以後再來時想從他那兒弄些錢鈔也沒辦法了。拿現在來說吧。我們又舍近從遠,繞道走永春、德化轉南劍州再北上,路不好走不說,還要經過晏頭陀和官兵的交戰區,這不是給自己過不去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吳兄一說話,就能聽出是比較純正地北方口音,若是被官府的捕頭等差人聽到了,很難說不會引來大麻煩。如果那些被送去京東東路的某些犯人聽到吳兄的說話聲。肯定會知道此人就是侯總管多次派到蒲開宗家裏傳令地吳四英。

目前,在所有這些人裏。吳四英的地位最高,是順天場百夫長管事,也是這次行動的主事人。吳四英向大漢解說道:“候總管自今年得了一把小鋼弩,試射過了後一直讚不絕口,對那物事所用鐵料更是入了迷般的又刮又磨,總是不得要領。他實在是等不及了,故而要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先擄來那人親近的眷屬,讓他自行投到順天。我們除了兩個番女外,也並非全無其他收獲,還有十具鋼弩和十匣……唉不說了,總之賞金是一定會有的,但多少我吳四英就不敢保證了。”

另一人也對大漢說:“楚兄弟,從大路去南劍州,或是由海路直放中都路當然好,又快又省力。但你想過沒有,林飛川雖然現時還在汀州,誰能說得定他什麽時候不會突然回到泉州呢。海上是雙木商行大小船隻往來的各地的主要通道,耳目眾多,稍一不慎就會被發現。你敢到海上去與雙木鏢局人動刀動槍,除非你活膩了。走直通南劍州地大驛路,我們這麽大一群人能避過所有人的眼睛?不出三天就會被人將消息傳到雙木商行,到時候恐怕我們連福建路都出不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數裏外地南安縣城,這人臉色有些不大正常:“不是我老節頭膽小,我可沒那種與林飛川相對麵的能耐。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千萬別讓我和林飛川碰上頭,但願能離開他越遠越好。而且,這些事都不是我們該管的,以後的情形誰又知道會生出什麽變化來呢,隻要這次能順順當當的將這兩個番女和這些人、貨想辦法弄到大都去,那就萬事大吉。”

楚兄弟哼了一聲:“林飛川又怎麽了,他有三頭六臂,能把我個球咬掉不成?讓他來好了,我老楚一身功夫和手上的兵器也不是吃素的。”

說起林飛川,吳四英頓時顯得目光遊離,心神不定地朝四外張望了一下,小聲喝道:“別多說廢話了,省得把六識都通地林飛川真個引來,我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快走。”

老節頭指著兩乘轎子,對姓吳的人說:“吳兄,她們這樣堵住嘴綁著也不是事,聽聽,這種聲音任誰入到耳裏也會覺得不對勁,肯定是有問題口不如將轎裏的兩個番女也放上藥餅,讓她們和這些人一樣安安靜靜的不好麽,省得讓別人聽去了會起疑心,說不定還給我們帶來大麻煩。”

吳兄:“唔,你說得不錯,稍時停下歇息,就給她們紮針放藥,讓我們安心些。”

一行人的其中有十七八個挑夫和轎夫都是神情木然、眼光呆滯,隻會一味的埋頭挑、抬邁步,一直沒人說過一句話。隻有在前後押著他們的人不時用竹枝打到身上時,才張嘴“啊啊”的痛呼幾聲。沒打時又回複那種不死不活的樣子,對外界的事情不聞不問。

轎子裏的正是黛絲娜和荷絲娜姐妹,她們自九月二十二日一同得到了公子主人的寵愛而合體後,知道自己成了個真正的女人,是屬於主人一個人的女人。雖然自那天以後主人因為太忙,一直沒有再和她們親熱過,但那種快樂得無法用語言表述的美妙感覺,讓她們為了主人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甚至不惜為主人而死。

自那天以後,荷絲娜就纏著姐姐和任何一個願意教她的人學講漢話、習寫漢字。她在這方麵可比大了兩歲的黛絲娜聰明多了,隻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能結結巴巴的和人交流,也可以歪歪扭扭地寫出兩百來個漢字。不過她還不敢去和公子主人說,怕說得不好會被主人看不起,以後再也不理自己了。她要在把漢話講得和別人一樣流利,將漢字寫得和那些老先生們一樣好的時候,才去告訴她心愛的公子主人,讓他高興,讓他因為自己的努力而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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