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宋末商賈 作者:海紅鯨 (已完成)

 
georgewan 2007-5-12 16:5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2 123604
嚴羊 發表於 2018-7-22 18:00
卷八 第七章(下)

那一天,黛絲娜悄悄告訴妹妹荷絲娜,說和主人合體後,她的天葵一直沒有再**,可能……已經……大概是肚子裏有了主人的骨肉。

“這是真的?”荷絲娜高興得跳起來接住姐姐的腰,把頭伏到她肚子上欣喜地說:“我要聽聽,公子主人的小寶貝說些什麽……”

“哎呀,還不知道是不是,就算真的是了,也才兩個多月呢,怎麽能聽到他說話……不對,要出生以後好久才會說話的。”黛絲娜反摟住妹妹,兩個人唔唔嘎嘎地笑成一團,倒在**打滾。

“唉,姐姐真幸運,可我……”高興地笑鬧了不一會,荷絲娜心情暗淡下來,微微歎息了一聲,羨慕地輕輕撫摸黛絲娜的肚腹,不無向往地陷入沉思中。

“好妹妹,你別灰心,總有一天你也會有公子主人骨肉的。不如這樣,我們也回去泉州一趟,把那幾個叔叔叫我們帶來的壞人和這兩條寶石項鏈送回去給他,並親口告訴叔叔,我們不幫他打聽公子主人的事情了,叫他不要再有傷害主人的念頭。”黛絲娜明白妹妹的心中所想,安慰了幾句後,掏出脖子上藏於衣內的一條鑲了好多顆大小鑽石的鏈子看了看,又塞進衣內,臉色凝重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好啊,好啊!”荷絲娜被姐姐的話鼓舞,立刻轉變得高興地拍手笑道:“我早就不想為叔叔辦這樣的事情了。我們回泉州去一次,可以把叔叔的事交代掉,又能看到公子主人。這樣最好不過了。”

不諳世事地姐妹倆想到就做。不但馬上去和剛從山東回來地冉琥講了,說明自己要回福建路辦些私事,處理一下與回半城間的問題。還早早地與她們要送回去泉州的幾個男女說了,讓這些探子得以尋到機會與外麵的人通消息。有充裕地時間做準備。冉琥這時正準備出發到各地去開設金鋪,忙得腳不沾地,自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因為要辦的事情太多,而且人手也太少。所以隻派了一什護衛隊護送她們回泉州。

以上幾個因素合在一起,以致造成目前這樣讓陳君華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麵。

北上協助林強雲誅殺李蜂頭是刻不容緩的,不能因此耽擱而誤了大事,救出十名護衛隊員和黛絲娜姐妹脫離蒙古人地掌控,還有奪回十具鋼弩,也是火燒眉毛。好在這一什護衛隊員沒裝備雷火箭,要不然情況還會更嚴重。陳君華知道,目前自己這一方所擁有的火藥兵器。是將來克敵致勝的法寶,根據地裏上百萬人的身家性命都全靠這些兵器才能得以保證。即使如此。十多條人命和十具鋼弩也一定要奪回,不容有失。

回到大宅,陳君華立即下令,還沒有啟程北上的所有船隻都暫不出發,全部人手集中起來,以泉州為中心往外輻射。

一路向興化軍、福州方向查問追索;一路向同安縣、漳州查找;一路朝永春、德化去,再一路走安溪。與此同時。懸出重金賞格,動員泉州城內的所有城狐社鼠出動為自己這方效力。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到半天時間,就由十餘裏外的南安縣來了一個人,說有重要的消息奉告。

來這裏見陳君華地,就是南安城的那位門丁老九,他一直認為那夥行商是晏夢彪頭陀軍地探子,本來還抱著對頭陀軍的些許同情,覺得都是因為被官府逼得沒法活了才會走上造反這條路的窮人,並不想多事惹麻煩。但今天泉州有人來查問,說明了是蒙古韃子的探子深入到福建路,擄走了雙木鏢局的人,這才憤然要將那夥行商的消息報告給雙木商行。此舉既能為大宋的漢民做些好事,又有賞金可拿,雙方都得利地好事,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陳君華問清那夥行商的情況後,得出他們就是自己要找之人的結論。有了蒙古探子一夥的行蹤,總算在一團亂麻中理出了頭緒。再找到幾位熟悉南安以北方向道路的人,搞清楚了往晉江上去隻有三條路可走,其一是到了晉江支流匯合處的郭厝分路,過江可轉向到達同安縣。郭厝還有一條路是去安溪縣的,估計他們走這麵的可能不大。再有就是沿桃林江直上永春縣,走山道赴德化縣再越戴雲山走到尤溪上遊,然後可乘船直下尤溪縣城。一旦讓這夥到達尤溪縣,麻煩可就大了,那裏往西北方向是龍泉銀場,再走七十多裏能到沙縣,然後將樂、順昌、南劍州的治所劍浦縣任其隨意遊行。正北則是古城銀場,可通南劍州。坐船順尤溪而下,一路不費精力直放福州。

按挑擔並兩乘轎子的行走山路速度,每天最多能走一程,也就是六十裏即需要歇息。否則沒人能挑著數十斤東西可以連續幾天急趕,而且還是在很難走的山道上趕路。三天的時間,那夥人已經先走出二百裏左右,現在大約的位置是在永春縣城內。

陳君華手裏除了步軍外,還有一哨一百二十五人的騎軍,兩什騎兵立即出發作為斥候,他在準備好各項文書和必要的物事,於半個時辰後趁天色還沒暗時親率其餘的騎兵先行,命令其餘四哨護衛隊步軍隨後趕來協助、接應。

吳四英精明得很,他在南安縣出北門的時候就發現有人對自己一行留心過。依他的心性來說,凡有一點不利的征兆,特別是會威脅到自己安全的任何一點隱患,都必須先一步消除的。但那天時間太過緊迫,而且又在有數量不少官府役丁的縣城內,實在是沒法進行滅口的行動。他倒不是怕會被役丁民壯們傷到,那些隻會作田的村夫就算練過幾天拳腳,也不能對他們這些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他之所以沒有即時將人除掉,是怕會因當街殺人引發官府的通輯和全力追索。給自己將人、貨北上帶出趙宋境內造成諸多不便。甚至會使這次擄人挾製林強雲地大計付於流水。

一行五十二個人走得並沒有陳君華估算地那麽快,吳四英他們直到十九日天色已經暗了,方走到縣城距南門外十餘裏的芶厝村。芶厝是一姓村,但人都基本上逃光了。隻餘下**個走不動路將死的老漢老婦,還留在這僅餘六七個草棚,沒有一間好房屋的地方苦度他們沒幾天在世地殘生。這些老人們可憐得緊,任是吳四英他們拿出數十貫錢。也隻買到五六斤大薯和不足十斤的芋頭。想要用這一點物事填飽數十人的肚子根本不可能,就連把薯芋全部煮好當送飯的菜,每個人也分不到兩口。

原本想在這裏安歇地吳四英一提在此地住下,立劑遭到眾手下的反對。三天來,由於走得匆忙,沒帶多少食物,忍饑挨餓的吃了不少苦。再者,他們也沒想到。

這一帶在四、五月剛經過一場兵災,稍有點積蓄的富民們逃的逃。殺的殺;貧民客戶不是跟造反的農民軍去謀個肚飽,就是活不下去到別處謀生。故而這裏人煙已經極為稀少,農田基本都全部荒蕪,別說是酒肉之類的好東西了,就連吃地也是到昨天就完了。今天早上隻有一點東西下肚,喝水又解決不了問題,喝多了不但尿多。肚子裏還“咣當咣當”地晃得人難受。特別是那位楚兄弟,哇哇地大叫:“隻還有十餘裏的路程,何不索性趕幾步,到縣城去尋家酒樓吃個痛快呢。吳兄啊,三天沒一星半點酒肉入肚,嘴裏快淡出鳥來了……”

“是啊,我們幹脆再走一個多時辰,估計不用到亥時就能入城。這幾天在路邊地草叢中吹冷風,別說那些兄弟們了,連我也有些受不了。”老節頭也好言相勸,讓吳四英心裏有火也發不出來,隻好依著大家的意見,下令再趕一程到永春縣城內安歇。

今年四月,長泰、永春、德化三縣曾被入閩的陳三槍帶農民軍攻破,這幾個縣的城門都比別處早半至一個時辰封閉。城外四周,也因半年前的那一場兵劫,把鄉農們的房屋焚毀淨盡。城外的環境比那個芶屑村還不如,想找個能夠避風地所在也不可得。

至於進入縣城內尋家酒樓好好地吃上一頓酒飯,想找家客棧美美地睡上一覺,那更是癡人說夢,根本沒法辦到。

城上的戍卒都頭聽到數十人亂糟糟的叫城聲,不等他們走近,連問都不問就射下一通亂箭。好在城上的都頭不想在沒弄清楚的情況下傷及無辜,隻把不明來意的人攔住便下令罷手。否則,一定會有幾個傷亡者出現在城下。

萬般無奈之下,這夥人隻好在城外先行席地睡下,以待天明後再入城。

雖然隻有些不幹的草墊底,還沒吃沒喝的在北風鑽體的露天呆上大半夜,但誰也不敢口出怨言,隻能暗中不出聲的大罵。沒辦法啊,誰讓大家鬼迷心竅既想吃好的又想住好的呢,如今落得在這裏挨餓受凍還不是自找的麽。

吳四英這家夥也在暗自懊惱沒堅持在芶屑村住下,但並沒像其他人一樣喪氣,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他思量了一下這幾天的情況,覺得再這樣走下去實在不行,一是走過的這一路上留下的線索太多,二是前進的速度太慢了,要走出福建路去最少也得花上十多二十天時間。如果林飛川在近期內回到泉州,或是由泉州、臨安等地的雙木商行發現兩個番女失蹤,將消息傳給他的話,自己一行很快會被林飛川的人追上。自己雖然心急如焚地想盡快離開福建路,但因那些被藥物控製住的挑夫、轎夫走不快,任憑你怎麽鞭打驅趕,除了會“啊啊”的叫上幾聲表示對痛楚有感覺外,這些人還是像老學究一樣一步一頓地走著。他們就像十多部人形的機械般,你永遠不能令其加快那怕一點點速度,也沒法讓他們的腳步放慢些許。

“得另謀他計,方能改變這樣的被動局麵。”吳四英真是打從心裏害怕,已經有好幾批人栽在林飛川的手裏了。聽說那些被雙木鏢局捉獲的人,無不給奸商們整得淒慘無比。他們全都戴上了精鋼打製地腳鐐手銬。送去不知什麽所在地地方做苦工。

“哼。嘴裏說得好聽,要對這些‘凶殘惡毒’並且膽大得敢於到太歲頭上動土的歹人進行‘勞動改造’讓他們重新做人。這些奸商。他們還不是將我那些人拿去當成不要工錢的牛馬,為雙木商行賺取大筆的銀錢麽。若是……我們被追上捉住……也被釘上鐐銬送去做苦役……”

“苦役”兩個字再一次出現在腦子裏時,吳四英馬上打了個寒戰,本就被北風吹得冰涼地身體立刻發僵。眼前出現了許多露出條條肋骨。瘦得隻剩架子,如柴般的行屍走肉。包括自己在內的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拖著無力的腳步挑、擔、扛、抬,把重得讓人直不起腰地鐵塊、石頭、箱子、雜物諸般物事送往作坊。人們一步挨一步地行走,路過的地方留下一串串血紅的腳印。不時有行屍在皮鞭下倒地不起,然後帶著一同抬東西的其他人也被壓垮倒地。一旦出現這種情況,立即就有兵卒們過來。對地上倒著起不來的人補上一刀或刺上一槍,換過另一批同樣的走肉去繼續做未完的事。

這是吳四英在北方各工場作坊裏親眼看到。也是他這位百戶管事天天的職責。他很清楚,勞作苦役地那些工匠,數十斤重的鐐銬還不算什麽,苦地是還必須在大小管事皮鞭的抽打下,沒日沒夜的出力幹活,至死方休。如果光是這樣也則罷了,最難熬的卻是在冬天。人們衣不敝體、食不裹腹,又凍又餓,連想多喝一口水也難得有人會發善心。苦役們一旦倒下沒能及時起來,那他就是活到頭了,連這樣苦捱著芶延殘喘也辦不到。

吳四英聽別人說起過,能被蒙古人留在中原工匠營裏的,比起被擄到蒙古人的老家去做牧奴的人相比,算是生活在天堂一般,過得最好地了。他實在是無法想象,作為牧奴的人,哪又會是個怎麽樣的淒慘法。

“絕不能讓林飛川的人給追上,更不能落到他們的手裏,若是有一天會有那樣的情況出現,我就自行了斷,不要活著去受那種生不如死的苦楚。”吳四英沒法移動身體,腦子卻是清明得很,在飛快地轉動想他所能想出的辦法,暗道:“明天,須得將兩個番女和其他人分開,另走一路才能有多一分活著回去交差的希望。哼,必須放出風去,讓林飛川他們的人知道,番女中有一個已經懷上什麽人的孩子,這樣就會讓他們投鼠忌器,能有更大些的把握逃過追索。起碼,也可以在危急時作為手裏的最後兩根救命稻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這些人沒一個能在醒來時起身,他們一直等到太陽曬得身上暖和些了,方有少數幾個身體最好的,慢慢伸張凍僵的手足,費了好大的力氣活動開了,才爬得起來。

這一天一夜的苦難,讓吳四英更感到心中悚然:“現在自己還是自由之身,有這麽多的衣衫穿著,隻是一天內稍少了點食物入肚,在還不太冷的南方野地裏露宿了半夜,僅被沒什麽大的北風時斷時繼地吹了幾個時辰,就如此難熬……若是真的被捉去,戴著腳鐐手銬做苦役,哪……”

吳四英不敢再想下去了,大步向兩乘轎子走去,掀開轎簾看清兩個番女都還是那樣,用布帛將身體包裹得緊緊地蜷縮在一角,心下覺得稍安。這兩個番女可是自己的護身符啊,在此去大都的一路上必須好好地保護,絕對不容有失。失去了兩個番女,就等於丟失了自己的所有一切,不但期望的獎賞拿不到分毫,甚至連性命也將不保,更令人害怕的是會被候總管或是雙木商行的人弄去做苦役。

吳四英當下振作精神,活動了一下手腳,打了一趟拳,待得全身都感到暖和了,再看清遠在裏外的永春縣城門已開,方大聲喝令道:“把所有人都叫起來,我們進城去好好的吃上一頓,歇得消停後,再買足食物上路。”

十五個挑夫中,有一個三十來歲的人睡得十分深沉,被人打了幾下都沒醒,打他的人心頭火起,一腳狠狠的在其股上猛踢,將這人踢得“啊啊”的痛叫了兩聲,翻滾了一圈,總算醒了過來。

“呆貨,起來挑上擔子,再遲有你好看。”

凶狠的話語聲讓地上的挑夫怔了怔,看清自己所處環境,再看到與自己一樣的人,他們頭上的束發巾中露出一些綠色的物事。正想張嘴叫出聲時,一低頭卻又見到地上有一塊銅錢般大的草藥餅,閉上嘴發了一會呆後,臉上有了種恍然之色。這人不聲不響地悄悄拾起藥餅塞入腰帶上,然後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慢吞吞地走去收拾擔子,跟隨在別人身後,一步一頓的朝前走。
嚴羊 發表於 2018-7-22 18:01
卷八 第八章(上)

有人在前麵作樣,這個沒了藥物控製的人照著做,倒沒讓人看出有什麽不對。

幾十步一走,他慢慢清醒了,還沒走到城門就想起自己是什麽人,是做什麽的。這人的臉上憤然的神色一閃即隱,馬上又恢複到那種呆滯而死氣沉沉的模樣,隻是眼角不時向身側掃上一眼。

老節頭上前與門丁們打交道,陪著笑臉交驗通關路引,再雙手奉上為數不知有多少的銀錢,又從懷中取出一疊紙鈔,不住的打躬作揖,好長一會才得到允許放行入城。

吳四英和他的一夥人方鬆了口氣,開始邁步行走時,有四個欄頭模樣的人匆匆走到城門邊,看清這一行的擔子後,臉上露出喜色。隻聽得一個都頭模樣的壯漢,對著魚貫而入的挑夫喝道:“站住,放下擔子受檢。”

那都頭樣的漢子走上前,舉起手上的長鐵釺,就待往其中一個蓋著布帛的穀籮中插下。

“且慢。”楚兄弟的聲音明顯有憤怒的成份,而且大得讓那都頭樣的人嚇了一跳。

吳四英慌忙一把拉住欲上前與人理論的楚兄弟,將他扯到一邊壓低聲音罵道:“該死的東西,你豬腦吃多了,怎麽變得如此蠢笨呐,這裏鬧將起來,我們所帶的鋼弩和兩個番女,以及那些個雙木鏢局的鏢夥,萬一有人在爭鬥中脫了藥物的控製,清醒過來說出了我們的來曆,哪還怎麽回得大都去……”

楚兄弟還是憤憤不平地小聲嘀咕:“好了,小弟不再鬧事就是。那賊廝鳥欺人太甚,真恨不得上前去將其殺了……”

這蠻漢此時也見到遠處真個因為自己的那聲大叫引發了麻煩。不由得噤聲不敢再說。

“咦。你們的膽子不小啊,竟敢抗拒查驗麽?兄弟們,抖出家夥準備拿人。”都頭模樣地漢子在一驚後,立時覺得這舉止大掉麵子。不由得有點惱羞成怒地回頭向同伴們高叫。

隻聽得一陣“嘩啦啦”地鐵器聲響,另三個欄頭樣的人將腰上掛的鐵鏈抽到手上,抖得大響。

都頭模樣的人也將鐵釺往地上一插,抽出一對鐵尺互相磨動。大步迫近老節頭地身邊,陰陰地笑道:“嘿嘿,你們這些人全都帶有刀劍兵器,想必也是常走江湖討生活,身有武功的人了。不過,現在是清剿鹽賊的非常時期,光這永春縣城內就有三千大軍、五千民壯,若想在此地討野火。保證你們不能肢體完整地回去與渾家親熱。”

老節頭堆出的笑臉能溶化堅冰,從懷裏掏出一大疊紙鈔悄悄塞入都頭模樣大漢手中。低下頭時眼裏閃過一絲厲芒,笑聲卻是和暖無比:“嘿嘿,都頭大官人,都是我那兄弟不曉事,向來喜歡亂吵吵地說話,他聲音天生是恁般大的,得罪之處還請都頭大官人原宥則個。”

老節頭壓低聲音俯過去小聲說:“這裏有五百貫楮幣。權當眾位都頭大官人的草鞋使費,放我們進城,小的們飲食完後還須趕路到德化去呢。”

有銀錢入手,都頭大官人自是將個閻王臉放鬆了些,鐵尺一指楚兄弟大聲喝道:“你那廝小心了,碰上本都頭心慈手軟,還能放你這賊囚一馬,若是碰上別個厲害的角色時,管教你會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天。弟兄們,我們走。”

都頭大官人似是拿到錢還不解氣,走過擔子邊時飛起一腳朝籮筐踢去,嘴裏罵道:“什麽物事,值得你們花恁般多錢來買通行路……”

老節頭一個箭步躍前,伸手在都頭大官人將將踢中籮筐的腿上一按,險險沒讓都頭大官人踢中籮筐。老節頭扶住都頭大官人的肩膀大聲吩咐說:“沒事了,大家走吧,小子與大官人還要親熱、親熱,說不定能交上一位沒遮攔地好漢。大官人,你說是不是啊?”

都頭的臉刹時由紅轉白,片刻後又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這麽冷地天,臉上卻是大汗如雨,好一會才將手上的紙鈔送出,似回答老節頭的話,又似向同來的幾個欄頭說道:“是是,是。你們先將錢拿上,快走,快走,我與這位老兄要……要……哎,要多說會子話,或許還交上朋友。”

三位欄頭沒想到今天的頭兒會這麽大方,將錢全都拿出來讓眾人去分,一位小個子欄頭喜顛顛地小跑過來,眼睛盯著都頭手上的錢,慌不迭的急急去取。他卻沒注意到都頭說話時臉上全是痛苦之色,也沒看到都頭向自己使出地眼色。隻是拿到銀鈔後馬上低頭應道:“好,好。我們馬上走,到聚元樓去等著。”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去招呼另兩人走了。

三個欄頭走出十餘丈,其中一人回頭看了一眼小聲自語道:“我們的頭兒有點不大妥當,可能會有麻煩,一個應對得不好將會出人命。”

另兩人隻顧著向前急走,也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麽,就是聽到了也隻會一笑了之,不會去多管閑事。

老節頭待全部人都入了城,伸手一掌拍在都頭的後頸上,和顏悅色地笑著說:“大官人,相見也是有緣,走,我們去飲幾杯再細細述談。”

當日中午,都頭大官人在送這夥行商出了永春北門後,一個人歪歪倒倒地走回自己家裏,躺到**睡下。此後,這位都頭大官人就再沒有醒來。

第二天,縣衙的仵作奉命為其驗屍,隻對縣尉大人說了一句:“陳欄頭除頭部外別無傷痕,是被人先用重手法擊打了後腦,此後又於天靈穴刺入一根針狀物事,傷了頭腦而至死。”

縣尉大人沉思了片刻後作出判斷:“唔,此人結仇太多,民怨極大,死於別人的暗算也是惡有惡報。凶手不知是誰。查無可查。先將案子掛著,鹽盜平息後再處理此案吧。”

這天太陽落山前,有二十個騎士到達城門口,出示了登、萊、海寧三州兵馬都軫轄陳大人的公文。把正欲關上城門貼封條地門丁趕開,把住城門不讓關閉,分出十騎到縣衙去向縣尉大人通報。

不到半個時辰,一隊百餘人地騎軍馳入城中。在先到騎士的引領下向縣衙奔去。

“陳元帥,兩位徐大俠,此人家眷來報稱,其人回到家睡下了還會呻吟呼輕頭痛,輾轉翻騰了半日一夜後方死於**。經仵作驗屍所得,此人應係後腦受擊打未當時致死。其後,天靈穴被針狀物刺入傷及頭腦而亡。”縣尉有點擔心地望了陳君華的臉色一下,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向陳君華與徐天璠、徐天瓘兄弟解釋:“下官因接獲招捕使陳大人地公文,要下官隨時準備好帶本縣招募到的各軍去邵武軍。敕令上說,勾抽的紮子一到,便須立即啟程去協同剿滅鹽寇,故而無法及時派人輯拿凶手。”

陳君華走動了幾步,盯著屍體想了想,沉聲道:“貴縣好糊塗啊,人命關天。怎可擱置不顧。何況這批扮作行商的人,是蒙古韃子派到我大宋地細作。其中被擄的還有通議大夫林強雲林大人的兩位內眷及本帥屬下的十餘名製武軍將士。貴縣即使沒精幹的人手可派,也可頒下緝捕令吧。明日早起即去稟報知縣大人,就說是本帥軍令,要他立即開出海捕公文,並附上將有製武軍的人馬展開搜捕,要各地予以協辦的紮子,以急足發往鄰近州縣。此事萬萬不可拖延,否則將以軍法論處。記住了麽?”

縣尉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作揖打躬地連聲回答:“是,是是,下官一定不敢延誤了陳元帥地將令,回去馬上就將輯捕文書和紮子寫好,天明後即呈與縣令大人用印封發。請陳元帥放心。”

陳君華再次交代:“聽好了,若是此事有半點差錯,誤了追捕敵國細作的大事,軍法不容。徐兄弟,我們走。”

說來也是巧,昨天陳君華正準備從泉州出發時,在福州辦事地徐天璠、徐天瓘兄弟恰好回到泉州。他們問清了情況後,二話沒說就帶著十多位徐家子弟,跟陳君華一起來了。隻要是林強雲的事,父親徐子丹老爺子說過了的,徐家的人都會義無反顧地出手相助。更何況,在他們兄弟的眼中,林強雲將來還大有可能會成為自己的妹夫呢。徐家兄弟自認打仗和治理細民百姓沒法和人相比,但像這樣追捕惡徒細作,需要單打獨鬥的憑武功博命地事麽,徐家的人還是能夠勉強勝任的。現時林強雲不在,而陳君華又需要盡快趕往淮東去誅殺李蜂頭,他的時間不允許有太長留在福建,故而徐氏兄弟將身邊的全部十五個兄弟子侄都一起帶來了。

次日天方亮,陳君華、徐氏兄弟一行一百四十餘騎馳出永春縣西門,向德化縣方向急趕。

吳四英一行人出北門走了四、五裏,看看四下無人,迅速拐入一個小山坡背麵。他將全部五十二人分成三撥,由楚兄弟帶七名手下押著十五個挑夫、四個轎夫抬著空轎子上路,往北去德化縣;餘下的三十人由老節頭帶十四人,讓他們沿桃林水直上,翻山越嶺到綺洋鐵場,再轉道德化縣相機帶一個番女北行回大都;他自己則帶十四人並另一個番女,說是要往東繞個圈,朝興化軍的仙遊縣走,為他們兩路的人引開追兵。甩掉追兵再到邵武軍的光澤縣悅賓客棧,三路人會齊後一同尋路回大都去。

十具鋼弩前兩撥人各有三具,吳四英取了四具分給同行的手下後,向老節頭和楚兄弟交代說:“記住了,我們二十天內必須到達悅賓客棧,沒來的人以後就要自求多福了。今日是十二月二十,明年的正月十一是最後的日期,過時不候。好,話就說到這裏,大家分路啟程吧。”

楚兄弟是脾氣暴躁的粗人武夫一個,一貫以來對打打殺殺的事最感興趣,隻要一日三餐有酒肉填飽肚子,對什麽事都不大去管,也沒那麽多心想來想為什麽。此時見百戶讓他帶走的擔子中裝的除了一些做樣子地貨物外,其他全都是酒肉食物,他就滿心喜歡了。更何況還有千把貫銀錢交到手上。此去一直到光澤縣地六七百裏路。都由得自己一個做主,沒了吳百戶和老節頭的管製,還不是自己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當下也沒多話,吆喝著眾人起身。興衝衝地趕著先行上路去了。

老節頭的臉就不怎麽好看,他待楚兄弟走了後,方慢騰騰地向吳四英問道:“吳兄,看來你打算讓楚兄弟作為引子。讓他這一行人引導林飛川的人去光澤縣苦等,我們另走其他路北上回大都。可是?”

吳四英向四周看了看遠離數丈地手下人眾,苦笑道:“老節兄說得不錯,舍去楚兄弟用他們引走強敵的做法,也是出於無奈沒辦法的事。若非如此,我們怎能將人質順利送回大都,如果沒了人質,我們回到大都也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的。老節兄。我們兩路人匯合地時間不變,但地點則應改在……”

吳四英的話聲越說越低。隻有老節頭一人才能聽到。

耳語了一陣後,老節頭臉上露出笑容,緩緩道:“既是如此,先到的就派出一人去光澤相候楚兄弟,並探清林飛川的人是否被誤引到那兒,以便我們做好打算。”

待老節頭動身走了後,吳四英還是沒下令啟程。隻走到神情呆滯坐於坡地草叢上的黛絲娜麵前,查看她頭頂上的藥餅,抬頭望著天上的太陽。半晌後,他坐到黛絲娜身邊,嘴裏喃喃的:“讓你們先行一天,也讓林飛川那毛頭小子地人能很快追上,高高興興收回些本錢去。老子尾隨你們……”

“弟兄們,今天不走了,就在這裏搭起布蓬好好的歇息,睡夠了養足精神,明天午時再啟程趕路。“吳四英地話讓手下們都喜色上臉,就差沒高叫歡呼出聲,但百戶後麵所說又讓他們覺得有點美中不足:“不過,接下去到明天午時的一段時間裏,大家都得受些苦,不得高聲說話,也不得生火取暖熱食,一定要保持隱密。還有派出放哨的人必須藏身於暗處,見到有任何人走近就要將其悄悄的殺掉滅口,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這天下午的一個多時辰中,有四個當地的鄉民,因不慎走近了這個靠路邊不足一裏的山坡被殺,棄屍於不遠地灌木叢中。

楚兄弟當天走了十五裏,就在路邊搭起布蓬安歇。因為實在是太過困頓,而且能用的人也少了些,他連警衛也懶得派,幾個人就這樣躺下睡著了。

也許是這兩三天沒好吃沒好睡,走得過於辛苦了吧,楚兄弟自己都覺得吃不消,倒下去很快就睡熟。別的人更不用說,還沒等片刻,各個布蓬內就呼嚕聲大起。

迷糊間,楚兄弟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在腰間多掖了兩隻特大的厚實囊袋,一個人正邁開大步,向遠處一座頂上冒出閃閃金黃色寶光的小山急走。似乎記起了,剛才他已經運足功力於雙耳上,經過一番的仔細的凝神傾聽,非常肯定的確認前後左右都沒有任何稍大、能危及自身安全的可疑聲息。憑他跟著師傅近二十年的苦練修習,在這個世界上可以說除了師傅外,還沒聽說過有什麽人能在耳朵的聽力上能與其一較高下的。而且出道九年,他也沒遇上過這方麵的高人。沒有其他大的呼吸聲,隻有一些地老鼠之類的小動物在挖土刨地,或是咬齧樹幹枝葉等。還有就是幾處傳來稍大點的野兔之屬。大些的動物,比如野豬、猴子、鹿麂一類的,確信在兩裏範圍內絕對是沒有,更別說會有人類了。當然,自己這個大活人是除外的。

前麵四、五裏,就是一座堆滿了金銀珠寶的金山呐,此去隻要裝滿了這兩個大囊袋,那就幾輩子人都吃用不完。況且這處堆滿金銀寶物的金山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沒理由會傻得到處去向人張揚,招來不盡的麻煩。

“我老楚才不會那麽蠢呢,會把寶藏的事告訴別人。”楚兄邊走邊喃喃自語:“不過那百戶吳四英吳老兄和老節頭兩個對我還是相當不錯,要不要將這事告訴他們呢?唉真是有些難煞人了。看在這段時間到宋地來辦事對我諸多關顧的情分上,還是將帶回去的金銀分他們一些好了,讓他們也舒舒服服過掉下半輩子。

但要向他們說好條件,那就是不要再為那些外族韃子們賣命做壞事了,離開這些蠻族人遠遠的,好過天天被人罵漢奸,天天提心吊膽的怕被哪路俠義英雄盯上,一不留神就送掉老命。一定要和他們講清楚,韃子也不是那麽好相與,說不定什麽時候他們一不高興,就將我們釘上鐐銬送去遙遠的大草原上做牧奴呢。”
嚴羊 發表於 2018-7-22 18:01
卷八 第八章(下)

楚兄弟正美滋滋地想得開心,耳中忽然傳來了好多腳步聲,三尺外有人壓低聲音輕喝:“這是頭子,也是最後一個,若有醒來反抗的跡象就殺了他。

動作利索點,按牢堵上嘴,再綁得結實些,以免驚動至今不見蹤影的其他人。”

楚兄弟忽然覺得身上被四五雙無形的大手給牢牢按住,他大吃一驚之下,猛地睜開眼剛想有所動作,張開欲叫的嘴也被塞入一團臭得讓人昏過去的物事堵住。同時,腦子裏跳出:“糟糕,已經走出兩裏地,越過了剛才聽察的範圍。被人發現了……”

入目的情景讓楚兄弟心中大呼其苦,幾模糊的人影緊按在身上,自己如同捆綁待宰的豬般,卻沒有張嘴大叫的自由。天色似乎是剛剛放亮,四下裏灰蒙蒙的,視界不能及遠。劇烈的疼痛讓豬感到雙手被人背綁著往上狠抽,吊得他直番白眼。肩膊的劇痛還在繼續,雙腿又向後曲折,腳跟貼股捆得賊緊。肩、胯、腰幾處傳入心腦的痛楚刺激下,楚兄弟才想起剛才的美妙景象,隻是做了一場春夢,實際情況與夢裏的差別太大了。

耳邊有人下令:“小七子,招乎那幾個民夫一起,將全部東西收拾幹淨,連同這幾個家夥拉到路邊的隱密處,以防其他賊人到來時被他們發現出了疵漏。”

一刻後,留了一個人守在路邊窺探,其他十八個挑夫將所有的擔子、轎子,及楚兄弟等八個被堵上了嘴的賊人,一起拖入距大路十多丈地灌木從中。

楚兄弟看清帶來地七個手下。都和自己一樣手足背綁在一起。身子抽成了反弓狀,不由得突發責想:“這種綁人的法兒倒是新奇,手腳筋被拉長繃緊,讓你有力也使不出。身體反弓成一團後。練有內功的人也沒法運勁,隻能眼睜睜的等著任人宰割。確實是好主意、好手段。”

他看到有兩個手下一直在大把地流淚,“依依唔唔”地不住出聲、點頭,似是哀求這些人饒命。或者求人將繩子稍放得鬆一點。

“將那為頭地賊人拖到這裏來,我要拷問口供。”還是那個剛才發令人的話聲,但聽在楚兄弟的耳裏不啻是道催命符。

被拖著移動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好一會了,東方出現在山頭上地那一大片金黃色霞光,真有點像夢裏的金子、珍寶光彩的樣兒。楚兄弟真是感到奇怪:“怎地我這麽痛的時候還能想到昨晚的夢,不會是痛得發顛了吧?!”

“你們其他的人呢,他們把兩位姑娘弄到何處去了?老老實實的招出來。大爺們在局主麵前可以為你講幾句好話,放你幾個一條生路。”一個三十餘歲的壯漢。把他地長臉湊到豬的耳側不足三寸,語氣很平和,對將死地豬沒有一點凶厲之氣。但話語間透出的隱隱恨意,楚兄弟還是能感覺得出一星半點:“如若不然,我們就將你交給沈南鬆的小孩兒兵去處置,他們那些孩子最少有五六百種方法,能讓你把肚子裏的所有東西都吐得一幹二淨。到時候。你會把祖宗十八代的肮髒事都招了,隻求能早點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

楚兄弟被堵著嘴沒法說話,而且,他此時的注意力沒放在這人所說的話上,眼睛盯著在眼前四五寸遠地地方。那裏是個三寸高的土坎,底部有一個寸許大的小洞,能看到一隻尖尖的腦袋探頭探腦地要從洞口鑽出來。似乎這個尖腦袋的目標就是自己的耳朵,也可能是自己的鼻子、耳朵。

近在咫尺的這小東西讓他看得魂飛魄散,深藏於記憶裏三十年的可怕的景象,又被這東西勾起出現在眼前。心裏狂叫:“老天爺,求你別讓這物事鑽出來,叫他快點回去罷,小人在這裏給您磕頭,以後會給您燒上數不清的香……”

那是楚兄弟還隻有六七歲的時候,那年發完蝗災不知多久後的一天,餓得有氣無力的楚石頭——當時活著的父母及認識他的人們都叫他“石頭”——到外麵去尋找能塞入嘴的物事。當他走了大半天,一無所獲地回到幾乎是空無一物的家門外時,聽到屋裏呼隆隆的雜亂聲響成一片。

年幼的石頭還以為今天官府又似半月前放賑救災,家裏有食物了呢。哪知跑進門一看,嚇得他連哭也哭不出,眼前一黑就倒下地。

楚石頭被手腳上傳來的疼痛刺醒,掙紮著坐起,把正齧咬自己手指腳趾的物事驚走,才發現蠢蠢蠕動的兩堆近尺高的褐色物體,是兩大群正撕扯吞食什麽的耗子。另有一部分鑽不進鼠堆中搶奪的耗子,已經將目標轉移到自己身上,手腳上的疼痛就是被咬時所發。上百隻耗子在旁邊用其發出凶厲目光的小眼,盯得楚石頭身上一陣陣發麻。

“走開……”石頭細弱的手臂揮了一下,抬起數寸又無力地垂落,耗子們“沙”地一聲以極快的速度竄了一遭,再以極快的速度“忽”地溜回,進五步退三步慢慢向他逼近。耗子們大約看清這僅剩一層皮的人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一隻小兔般大的耗子“吱”地一聲尖叫,衝前對準其小腿一口咬下。其他的耗子也在大耗子撲上時蜂擁竄來,刹時間就爬了石頭一身。楚石頭在失去知覺之前,聽到半寸長的尖牙齧入肉的“刷刷”聲中,響起一下後來成為師傅的大喝:“好家夥,這麽多肉食夠咱家過上一陣……”

他稍長大後聽師傅說起過,地上兩具被耗子啃得不成*人形的男女骸骨一一石頭的父母——已經代他埋了。師傅還說,那年蝗災後餓死的人占本地人口總數的四成多,有近一半的人是死於被其他人們吃掉的。石頭卻是不信,若非師傅從耗子嘴裏搶出,自己肯定也會和父母一樣被耗子們當成美味吞下肚去。

石頭自己也鬧不明白是什麽原因。跟隨師傅以後地日子裏。他地腳趾又被老鼠光顧了兩次。自那以後,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石頭就怕極了這種不大的小動物,對耗子過敏,一看到就會覺得發昏。

長臉壯漢發現他的嘴還堵著。暗自好笑:“這個樣子讓其如何招供,我也是有點氣糊塗了。”抓住楚兄弟地發結拉起一點,“嘻”的笑了一聲:“說話小聲些,我的耳朵很靈的。怎麽樣。我在聽呢?”

扯出其嘴裏地臭襪子,那小洞裏的尖腦袋已經消失,楚兄弟急促的喘了幾下,吸足新鮮空氣後,以盡量小聲又讓這位能聽清地哀告:“大爺,求你將小人拖遠些兒,小人願意招了。”

“嗬嗬,那就好。”長臉壯漢將楚兄弟的發結拉高。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說吧,稍時還要與別人所招的口供對上。才能決定你的生死。”

與楚兄弟招供的同時,大路上響起如雷地馬蹄聲,伏路的手下臉色不正常地回來向吳四英報告:“百戶大人,剛才過去地是打著宋字白雲旗的騎軍,約有一百五六十騎。我們怕是被林飛川的人發現了行蹤,走在前麵的楚大人恐怕……”

吳四英板起麵孔,小聲輕喝道:“沒有什麽恐怕。而是楚兄弟必定會被他們捉獲,他們那些人也一定會向雙木鏢局招供出我們的去向。因此,我們不能按原計劃朝興化軍走了,必須改變路程才能保得大家的平安。傳令,馬上向北麵五裏移營,後麵的人負責清理足跡。等雙木鏢局地人回頭查看過後,再決定我們的行止。”

不到半個時辰,剛才過去的騎軍果然回頭,直接到他們撤走處轉了一圈便走了。再過了半個時辰,又有一批騎軍慢慢地從路上回頭過去。伏在路邊的細作還清楚地看到那十多個挑夫、轎夫提刀持槍押了楚兄弟他們七個,雜在數百騎軍中向永春縣方向走。

聽得蹄聲遠去,又得到細作回報說已經點算過回去的人數沒錯,吳四英招來眾人,向手下們吩咐:“我們分為三組,每組相隔十丈的距離,沿這條路邊隱藏身形,潛蹤匿跡向德化縣走。隻要躲過雙木鏢局的這次追索,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的平安。起程吧。”

十二月二十二日,昨天剛被破格提升為哨長的項慕林,和另一位同樣破格升為哨長的謝衍,各帶一百名從各哨中勾抽出來的福建本地人,隨徐氏兄弟出發往永春方向趕。他們到達永春縣後也將分路,謝衍帶一百護衛隊與徐家的一半人取道桃林水追輯老節頭,救回荷絲娜。

項慕林帶一百護衛隊和徐家的另一半人尋找吳四英的行走蹤跡,直至將已經懷有身孕的黛絲娜救出。如果可能的話要把吳四英這個為首者捉拿歸案,或是在宋境內格殺。

這是陳元帥陳都統製當時下達的死命令,沒有救回兩個番邦女人之前,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死追到底,絕不允許局主的眷屬被人擄走。

項慕林摸了摸懷中的銀牌令符,他實在是弄不明白上麵寫了“34—12—57”這八個中有五個是彎彎曲曲的符號是表示什麽,元帥又為何一定要自己牢牢記住“丁酉、甲戌、庚申”六字真言。說任何持銀、鐵兩種令牌來尋的人,隻有在他們見了這塊銀牌,並能說出這六個字的人可以信任。元帥還吩咐了,持此牌到任何一家雙木門下的商鋪,都能度支銀錢和得到最大限度的協助。

“謝衍的銀牌令應該和自己這塊一樣,可能是符與六個字稍有不同罷。”項慕林心裏既是緊張又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一種自豪。在這短短一個來月的時間內,自己從一個小小的什長,突然間做了小隊長,這時又成了哨長。哨長,就是率領一百二十多人的官長了,也就是說,可以有娶親成家的資格嘍。

“嘿!回去山東後,一定要好好地看準了,得相個好姑娘來做老婆……”想到得意處,項慕林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讓他失落的是,這次領受了救回黛絲娜、追索蒙古細作的任務,就沒機會到淮東去了。不能親眼看到局主用各種炮把李蜂頭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沒有親見局主射殺李蜂頭於他的雙管長銃下。那樣雙方上百萬人的大戰自己沒能參與其中,真是一個大大的損失啊。

一百二十多人的一哨軍隊,自己能帶好、指揮他們打勝仗嗎?這是讓項慕林緊張的最主要原因。

十二月二十八日,陳君華到達臨安後的半個時辰內,數十隻信鴿從林家大宅飛出,投向四方;一個時辰後,數百人的行商、武士、浪人湧出臨安,向大江上下急散而去,向所有與雙木商行、雙木鏢局有關聯的俠義英雄、地方幫派、一地大豪、綠林好漢、黑道混混,以及商行、商家、店鋪等能夠幫助的各種勢力求助。

稍後,持有林強雲大小金牌令的六組探事司之人,向兩浙、江南、廣南諸路快馬馳出。他們向各地的所有雙木屬下的商鋪、鏢局傳出林強雲的嚴令: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救出黛絲娜姐妹,取回被奪走的七具鋼弩和七匣無羽箭,找到吳四英、老節頭等人擒下或格殺,絕不允許蒙古韃子的細作逃過大江,回到他們的主子那兒去。

當天傍晚,停在澉浦鎮碼頭上的四十條平底防沙戰船先期出發往北,他們要到大江上去會合雙木鏢局的平底海鶻護航船一同巡邏,名義上是封鎖李蜂頭的軍隊渡江南下,實際上是帶了大批人手分到沿江各地,監督檢查從南往北過江的所有客貨船隻。

同一時間,六十艘一千至二千斛的大小海船,紛紛揚帆南下盡最大努力封鎖海麵,對遇上的大小船隻全不放過,一律靠上舷過船檢視搜查。

這樣一來,因為黛絲娜姐妹倆的事,把林強雲已經集中在澉浦鎮上的五個軍護衛隊六千多人,一百多條戰船拖走了大半,使得沒能在誅殺李蜂頭後,趁勢將其殘餘一舉殲滅,讓楊妙真多活了好長時間,也給山東根據地造成一些麻煩。
嚴羊 發表於 2018-7-23 10:32
卷八 第九章

二十九日午時正,隨著三聲炮響,以兩艘二萬斛的大海舶為首,三艘四、五千斛的戰艦及三十條裝滿了糧食的平底防沙戰船組成的船隊,在西北風的吹拂下揚帆開出杭州灣。

經蘇州洋轉往大江出海口進發時,船隊冒出數十股黑煙,張起所有能調戧搶風的竹帆,北進的速度一點不比順風順水時慢。隻是,要維持如此快的船速,各船艦上的水夫和護衛隊員都累得夠嗆。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除了炊房中的夥頭兵準備年夜飯外,各船艦上的人都各自的活計在忙,顧不上講究。到了蘇州洋的海麵上,一部分船夫們在舟師的指揮下,冒著刺骨的西並風不斷升降竹帆;另有人看準各帆的升降,在本船轉向調頭時奔忙於左右兩舷,迅快地搖動轆轤,升迎風側及放下被風側的披水板,以保證“之”字形走的船隻不至於傾斜得太厲害,能保持船行的平穩。這天的西北風很盛,大海舶和四五千斛的戰艦還好些,那些隻裝了一個深鼎、載重僅一二千斛的平底防沙戰船,行走在這樣大的側逆風中就顯得十分吃力。他們為了能跟上林強雲的帥船,不但所有的船夫都出動了,連各船上的數十名護衛隊員也被官長們趕到艙麵上相幫。

午時末,好不容易到達大江入海口,從這裏再進入大江肯定沒有那麽快了,既要迎著頂頭的西北風,又是逆流而上,帆是沒法再起作用了的。林強雲在彭古佬來報告了情況後,讓他代自己下令各船收起竹帆。往深鼎內加足石炭。以深鼎的力量向上航行。

大江口內崇明島上駐守地大宋水軍,本來有四千人兩百多條江海兩用地戰船,他們的職守是控扼通州這一段江麵,防止金國、北兵(專指江準以北的紅襖軍)渡江不利於朝庭。另外還兼緝捕水賊、海盜,保這一帶海麵和江麵上本朝客貨商船的平安。

十一月,江淮製置大使趙善湘將此地地水軍勾抽了三千,用於封鎖揚州那一段江麵。這裏的兵力就顯得極為薄弱。兵力和船隻太少,他們隻能分派出小股船隊,在駐地上下二三十裏的江麵上做些常規的巡邏,對稍遠些地江麵和大江入海口,還有海麵上就無能為力了。

當日,留於水寨裏的水軍統製黎中複,正帶了二十條戰船履行今年的最後一次巡江任務。

“那是什麽?”中午,他們在駐地上遊巡邏完返航回去。到了水寨外準備進入時,眼睛犀利的了望兵小聲驚呼。不敢相信地擦擦雙目。在他肯定見到遠遠的江麵上的確是有一片黑煙冒起,而且水麵上露出了幾根桅杆,並不是自己看花眼,立即從望鬥上探出頭向下麵高叫示警:“快向統製大人稟報,有好多長會噴煙的大船正逆流向我們接近,距離還太遠,沒法看到他們的旗號。”

黎中複也看到了濃濃地黑煙。在下達了一連串備戰的命令,讓軍士們做好迎戰地準備後,不由對隨侍在側的一位親信部將問道:“兄弟,看黑煙上行的情況,這些逆風逆水的船隻速度相當快,他們不簡單呐,可曾聽說過當今之世有什麽船能如此快速的嗎?”

部將沉吟了片刻,沒想起有用的東西,隻好抱歉地一笑:“沒有,隻是……”

“能看到船身了,是大海舶……”望鬥上傳下的高叫聲打斷部將地話語,很快,高叫轉為驚呼:“老天爺,他們的船來得好快……我們去下遊的六條海鶻船被超過了……”

江林強雲的艦隊一進大江的入海口三十裏,就見到有六條巡江的宋軍海鶻船。他們在看到船隊時稍停了一下,認出海舶上所掛的是“宋”字旗後,馬上分為兩組避開大江主流,在主航道兩側上行,意思是要為大海舶為首的艦隊引路。

開始兩裏,這些以人力操槳的海鶻還能保持在艦隊前麵半裏左右,四五裏水程一過,任是海鶻上的槳手不斷替換,也沒能維持住他們的速度,漸漸被艦隊追上。到接近崇明島不足兩裏時,艦隊已經超越到前麵去了。

僅用了兩天的時間,在側逆風的情況下走了六百餘裏的水程,這時代的任何一種船都不能有這麽快,考慮到小船上的人都很累了,當天到達崇明島,林強雲就決定接受黎中複的邀請,到水軍寨中下錠歇息。

不過,他在陳君華“裝有深鼎、雷神、子母炮的大小船艦,仍我們克敵致勝、救命逃生之根本所係”的勸說下,還是多了一個心眼,沒讓到海舶上問候請安的黎中複他們到主甲板和後艙去參觀,以免泄露了這些生死攸關的機密。

紹定四年正月初一——新春元旦——這天,圍困通州的李蜂頭屬下賊兵經過昨夜一宿大吃大喝,辰時正還沒見幾個人到營帳外走動。

通州治所靜海縣的城郭建於大江岸邊的一個小山包上,她的南城牆距江邊僅兩裏多不到三裏。江麵上能看到的通州城南江邊、城西、城東一帶。

“朱將軍。”林強雲舉著一具尺五長的特大千裏眼,一邊觀察一邊頭也不回地高叫。

連片的賊兵營帳把靜海城圍得密不透風,千裏眼能勉強看到城上豎的旗幟好像還是大宋軍的龍旗,估計賊兵還沒能攻取通州。以陳君華估計,如果四城都是這樣密集的營帳設立,賊兵的總數不會少於三萬,甚至可能多達五萬以上。

“屬下在”,已經升為裨將、現時林強雲座船艦長的朱煥明應聲站到側邊,拱手施禮請示:“局主有何吩咐?”

“我們的大雷神能打到城西、城東兩個方向的賊兵營帳嗎?”林強雲放下千裏眼,轉身盯住朱煥明問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兩艘大海舶和三艘戰艦上地大雷神。配合抵岸攻擊地防沙戰船。能將通州南門外的賊兵擊潰,並封鎖住東、西兩個方向來援的賊兵嗎?因為我們要將一批糧食運進城去,然後再上行奪取瓜州的堰閘。”

朱煥明用千裏眼看了一會,方回應道:“局主放心。隻須將海舶往岸邊移近至三十丈左右,就足以用大雷神封住此城地西南、東南兩角,阻止賊人的援兵反撲。若是防沙戰船能迫近至距岸十丈以內,相信沒有什麽人敢留在通州城南等死。更不用說會對我們送糧的護衛隊有所幹礙。”

林強雲:“那好,傳令下去,所有海舶、大艦及防沙戰船成一字陣向北岸靠,能到多近就進到多近。先集中炮火轟出一條通路,然後再向兩邊延伸打擊。擊潰正麵之敵後,立即派人與通州城內的守軍取得聯係,要他們派人出城來運糧。”

通州,是個相當不錯地富裕州郡。治下有豐利、石港、餘慶三大鹽場之利。大江淤積的平原十分肥沃,種出的糧食產量比別處稍高了些。再加上曆任本地的州官都還算不錯,故而細民百姓的日子就比其他地方的過得好多了。

自本朝之前的後周始,這裏就設了一個鹽監,也是現時掌理煎鹽的豐利監。這個州隻在百年前地建炎四年(1130年),被南下試圖滅宋的金兵占領過將近一個月,遭受了一次兵災。除此之外,可說百年來一直沒其他地什麽禍害。連小水漬謗、短期幹旱等影響稍大的天災也未曾有過。

通州的軍民人等又哪裏會知道,遭受金兵荼毒過了整整一百年後的今天,過得安安穩穩、富足而舒服的美好日子,會在金兵破城一百周年的日子裏突生大變。

許多老人聽他們的祖輩說過,當年金兵來時,也是在那年年未地十一月十七日。金狗並沒有多少兵,據說到達通州城的金兵,總共也不過才一千多騎軍和兩萬餘步卒,而且金兵的步軍中還相當多是漢人。那時,該死的知通州、朝散大夫呂申,一聽到金兵將到的消息,竟棄城中的數萬軍民不顧,和其他官吏、軍將一起,連夜逃出城過江躲藏了起來。城中空有五千多大軍、一萬多民壯,全城上下也有誓死要與金狗拚個你死我活的決心。就是因了沒人主事,被金狗的細作潛入城內,夜半時偷偷打開城門放入金兵,讓他們輕而易舉地進了城。以致城中作殊死鬥的數萬軍民被屠滅近七成,逃得性命的人僅四成還不到。今年,正好是那次破城被屠後的整整一百年。

也許是巧合,又或是老天爺有意考驗通州這個城內的人們,看這裏的人會否因過慣了安逸閑適的生活而忘了過去的災難。就在十一月十七日,這個破城被屠一百周年的紀念日,李蜂頭的賊兵來到城外。

通州的郡守自寶慶二年(1226年)知州事王瑊離任後,已經四年多了,朝庭一直沒派人來接任。此刻,是由本州通判郭仲在主持州事。本來,郭仲一聽到李蜂頭軍來了,他也是要和過去的狗官呂申一樣,收拾好細軟棄城而逃的。但郭仲沒能逃得出通州,他被當地廂軍的一個部將方凝,帶了數十名本地廂軍士卒,用刀槍逼在州衙內動彈不得。

方凝,出身於農家兼鹽戶,現時二十七歲,在家排行第九,是最小的老蟲。上有六個哥哥、兩個姐姐,自小就受家人兄姐的寵愛,養成了不知變通隻認死理的壞習慣。大哥老實本份,承了祖產百餘畝田地在家務農,二哥則接下父親承繼煮鹽的行當。因家裏兄弟實在是太多了,有四個哥哥另謀他業過活。兩位姐夫也是棄農從工的匠人,日子都還過得相當不錯。至於他自己,一是田地不夠,沒法讓他去做個田舍郎,他又不願繼承父業去煎鹽,受那種一年到頭都風吹日曬、泡鹵烤火之苦,故而十來歲時拜當地的武館師傅學會些拳腳功夫。家裏的人忙時,方凝也會回家去幫助兄嫂幹上幾天活計。閑了,則在本地到處遊蕩,以義氣結交一些朋友,交往的大多是些地痞混混之流。在其他農家、鹽戶的眼中,方凝是個不務正業的浪蕩子,很受左鄰右舍地詬病。他二十二歲投到廂軍中應募當兵。累年積升至部將之職。總算有了稍好些地出身,並有一份薪餉收入。今年,他看上一位鍾意的姑娘,正準備在年底娶親成家。沒想到李蜂頭的賊兵來壞了他的好事。

方凝一聽說通判大人想棄城而逃,不由大怒,想也不想就帶了一幫廂軍中地兄弟,趕到州衙。他非但將杜通判軟禁在後衙裏。並逼著杜大人下令將城防事宜都交給自己負責。然後找來城內的各軍將領,以武力脅迫那些人就範,急急安排守城的防務,派人到四鄉通告,讓各鄉民戶入城避難。也虧得如此,賊兵將城圍上時,通州城的防務也大體準備就緒,沒像百年前一樣讓人一鼓而下。保得全城上下平安。通判大人就是想走,也無路可逃。除非能下決心開城投降,那就隻有一體出力抗戰方有活命地機會。在去解除對杜通判軟禁,並向其至歉請罪時,方凝從郭仲的眼光裏能讀出他對自己深深的恨意,也看出自己今後的境況將會極為不妙,暗中也有了自己的決定。

總算還好,李蜂頭的賊兵頭目也是個沒擔當的角色。而且他們的兵力也僅有兩萬多不足三萬人,還沒有能力強攻取下通州,草草做了幾次攻城地試探後,賊兵便隻圍而不攻了。如此一來,倒讓方凝這個從無什麽戰鬥經驗的軍將,能帶領不到一萬五千廂軍、民壯與賊兵對壘,堅持了一個多月地時間。

不過,現在令方凝頭痛的是,眼看城裏的糧食快完了,若是再有一個月沒援兵或糧草運入城中的話,那他也隻好學著別人,帶軍突圍而出自求生路去了。

通州城內的大年初一,完全沒有過年的喜慶,雖然今天的太陽還是像往常一樣地高掛在天上,曬得人懶洋洋地十分舒服,但這個太陽沒有給城裏人太多的溫暖,全城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辰時正,在南城上巡視的方凝被遠處隱隱傳來的雷聲,驚得幾乎坐下地去:“大太陽的天,竟然會打出這麽長的一串雷來,是有什麽妖孽出世,玉帝派雷神誅妖罷?”

“方將軍快看,那是什麽?”隨他一起走的另幾個軍頭指著城南的賊兵營帳,大喊道:“天啊,怎麽有這樣的奇事,莫不是老天爺眷顧我們通州人平日裏積德多……”

城外的碼頭方向,不斷爆開朵朵煙花,與這些煙花一起升空的,似乎還夾雜有其他看不清楚的物事。

連續不斷爆升的煙花越來越迫近城南,城外的賊兵營地上燃起長條連片大火,把賊兵的軍營一片一片犁翻,開出一條從南門直達三裏外碼頭由血與火構成的通道。這時候,城上的人們方能看清這些煙花中飛起的,有兵器、人體、殘肢和雜物。這種對賊兵要命的焰口,對守城的官兵們來說,卻是救命的希望之花。

亂成一鍋粥的賊兵,在這些收買人命的煙花驅趕下,沒命地往東、西兩個方向奔逃。那些煙花也像長了眼睛似的跟著賊兵走,賊兵們逃到哪裏,煙花也會追到哪裏。有靈性的煙花一直將南城外的賊兵趕出,爆響不止。

“傳令,南城上下的所有人都帶好兵器,到城門處集合,等本將軍的命令,時機一到就殺出城去接應。”方凝刹時就明白這是救兵到了。隻不過他不清楚朝庭派來的大軍,怎地會有此強大殺傷力的兵器。既便如此,他也是要抓緊這個能解目前危局的唯一機會,帶兵殺出城去接應到來的援兵。

方凝的大吼沒能壓住爆炸聲,卻讓位於他身邊看得目瞪口呆的軍士們震醒過來,他們頓時也明白了怎麽回事,城牆上暴發出一片歡呼,紛紛互相喊叫著跑下城去。

不久,來轟轟發發的爆炸聲漸漸轉移到城東和城西,片刻後,漸漸疏落了下來,再片刻,沒有任何預兆的突然停止。爆炸聲一停,城上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歡呼聲也緊接著止了,一瞬間整個大地上顯出一片讓人心驚肉跳的寂靜。

同樣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在城上看著城外發了一會呆的方凝正想步下城頭,忽見通往碼頭的大道上奔來一隊人,舉手在額前搭起涼棚觀看:“白袍、藍背子。牙旗上繡了一個‘宋’字。宋字下有一朵白雲……唔,好象是人們經常說起地‘宋字白雲旗’似乎是一個很出名組合地旗號呐……唉,我怎麽就是想不起來呢!”

“城上的守將聽好了。通議大夫、淮東招捕副使林大人,奉聖上敕命赴揚州設壇祈安,並發放犒軍緡錢及送來部分糧草,請城內立即派民夫到碼頭搬運。林大人不能久待。還須馬上啟程赴揚州公幹。”

“林強雲”三字入到耳中,方凝猛然想起“宋字白雲旗”正是此人雙木商行所屬鏢局打出的旗號,不由得失笑道:“總算沒在把頭攪破之前想起來了,原來是‘道門上人’、‘誅心雷’的獨家標誌,我道怎地如此耳熟呢。城下地鏢局師傅,敬請回複林大人,小人等即刻出城搬取糧草,不敢延誤了林大人的公事。”

聽得下人來報。說是朝庭派出的援兵已經到了城外,將圍城的賊兵殺得落花流水亡命逃竄。並隨同運了一批糧草到來。一天到晚失魂落魄地除了躲在州衙內發抖,將所有州事都丟下不管,沒事時就與那些軍將、官吏們暗商報仇對策地郭仲馬上有了精神。他在慌慌張張地穿戴好衣冠後,立即就要到南城外迎接朝庭援兵大軍。

沒了安全上的顧慮,郭仲的心思好用了,他忽然眼珠一轉,馬上想起那個敢於犯上作亂的廂軍部將方凝。隱忍了一個多月的仇怨湧上心頭:“哼,‘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那刻死的賊囚,不能就此讓他得了固守城池的大功。此刻朝庭大軍來解了通州之圍,還運來了糧草,何不趁此時機將其拿下,給他安上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不就可以報卻哪些天困坐丟臉地大仇,自己和眾位官吏、軍將又能脫去棄城出逃未遂之罪的責罰……這可是一舉兩得地好計呐。”

派親信去將那些當初合謀與自己一道出逃的沒成的軍將、吏員請來,郭仲把自己的打算一說,十來位吏員和軍將俱都鼓掌叫好。商量後立即由軍將們招來了各自的親信,帶齊人眾向南門擁去。

林強雲坐在海舶的主艙房內,看著夫子統計好送來的紙發呆,上麵寫有各種子窠地消耗量。抖了抖手裏的紙,有點心痛的自語道:“唉哎,沒想到我一時大意下的這個命令,竟然在一個時辰內就打掉三十多萬近四十萬貫銀錢,真是敗家子啊。”

陳君華笑嘻嘻地反駁:“這是怎麽算的賬啊,我算的卻是七多不到八萬貫錢,哪有三四十萬這麽多。”

“我的君華叔耶,你是按子窠製作的本錢計,小侄卻是按賣出去的價錢算的。”林強雲也啞然失笑,口氣雖是不勝心痛,臉上卻笑眯眯地滿是歡顏:“打仗真花錢,多打幾仗的話我們雙木商行將要破產嘍,到時候,我就和君華叔等人一起拿上條棍子,挎上破竹籃,再放個缺口碗去做路伎行乞罷……”

“哎呀,局主要去乞食時,別忘了招呼一聲邀約屬下同去,到時候也好多個伴當,多一條打狗棒對付大富人家養的惡狗……”朱煥明笑逐顏開地走進艙房,聽林強雲說得那麽可憐,也上前湊趣。

“稟報局主、元帥,適才通州郭通判把指揮守城的廂軍部將捉了,說是要在陣前對犯上作亂者處以典刑,以儆效尤……”

“到底怎麽回事,把話說清楚些。”陳君華對這種臨敵時陣前殺人祭旗的事是司空見慣,但在圍城的困局剛解就殺人立威卻是不理解,這與常理不合的情況發生,那就一定有蹊蹺。不由出言向來報事的護衛隊員詢問:“他們怎可在此時殺人,這裏頭定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隱秘。”

那位護衛隊員一臉憤然地大聲說:“正是大有蹊蹺,這位被通判捉去要殺的方凝,仍城內廂軍的部將,就是他帶了廂軍和民壯打退了賊兵幾次強攻。要我說,其人不但無罪,反是固守通州一個多月的有功之臣……”

護衛隊員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說,林強雲拍案而起,怒聲罵道:“什麽,竟然有這等事,怎麽會有這般無恥的小人!大敵當前。自己想逃。被人攔阻後不思協助守城圖報國家也還罷了。圍城的賊兵才退,還不知是否會再回頭,他卻要趁機對有功之人進行報複。耶,這是要殺人滅口呐。好歹毒地家夥。叔,我看此人萬萬留他不得,須得盡早除去,為那方凝解去後患才好。來呀。我們上岸,給這狗官一點厲害看看。”

碼頭上三船糧食已經全部卸到岸上,不少民夫或一人獨扛、或兩人合抬、再有數人椎著小車往城中運地。

走了不到兩裏,搬運糧食的人流就被堵住,親衛們好言勸開一條路,讓林強雲他們走過。

靜海縣城南門外,上千人把城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呼喝吵罵聲亂糟糟的響成一片。

“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兼準東招捕副使林大人到。”親衛們喊出的一大串官名,讓林強雲自己聽了都感到有點臉紅,可他也沒辦法,不這樣將所有官名都報出來讓人知道地話,這個對敵膽小如鼠,對自己人卻必欲置其於死地的狗官是不會服軟的。

人群讓開一條縫,中間兩夥持刀挺槍的軍人橫眉怒目相持不下。

走近了。林強雲和陳君華等人才發現,簇擁著一個五花大綁壯漢地百餘名軍士,被四周的人包圍住。間中一個臉色煞白,紗帽歪斜,樣子十分可笑的官員,看到林強雲和陳君華走進人圈,後麵還有一隊軍兵相護,似乎撈到了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地撲到陳君華麵前,長揖到地:“林大人可要為下官做主啊……”

“且慢,你這官兒不要拜錯了神呐,這位才是通議大夫林強雲林大人。”陳君華笑眯眯地向林強雲一指,粗聲粗氣地說:“本人麽,乃林大人屬下護法軍都統陳君華。”

林強雲和顏悅色地向那官員問道:“這位大人,你是現時通州的主官郭仲郭通判?”

“不敢,不敢,下官正是通判通州郭仲……”

林強雲聽清這人自承是郭仲,不待這官兒把話說完,臉色一變,大喝道:“來呀,將這個在李蜂頭賊兵還沒到,就準備帶著細軟和親信,丟下通州數萬人不管的昏官拿下,押上船去帶到揚州,本官要將其交與趙大人按律論罪。”

林強雲的話聲一出,郭仲“唉”地一聲哀歎,一聲不響地慢慢滑下地。兩名親衛上前架起郭仲,扭頭便往碼頭拖走。

這種情況讓正對郭仲和林強雲等人叫嚷呼冤的人們一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懷疑的眼光裏流露出“怎麽?如何會出現這種事?”所有地聲音頓時消失,全場靜得落針可聞。

陳君華對林強雲笑了笑,大聲叫道:“你們還呆著幹什麽,難道說,要讓這位範將軍被多綁一會,多受些苦楚,才肯去放開他麽?”

一人首先明白過來:郭通判被捉拿是問。那就表明這位林大人已經判定方凝無罪,可以當場釋放了。跳起三尺高歡呼一聲:“啊哈,範大哥無罪了……”

方凝得到自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林強雲地身邊,向這個比自己年輕了好幾歲的人打量了好一會,單膝跪地施個軍禮:“多謝大人相救之德,小將有一事相求,望大人俯允。”

林強雲與陳君華對視一眼,笑道:“範將軍請起來說話,有什麽事盡管說,但凡不違禮悖義的事,林某人自會相度著辦。”

方凝起身,伸手向一側虛引:“如此,林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聽了方凝所提出的要求,陳君華對林強雲說:“強雲,我看這沒什麽問題,到了揚州後請趙範出麵幫忙,他們一家就可以脫去軍、民戶籍到我們那裏去。何況,他所說的幾個兄弟中,有專做筆墨硯,慣會整治羊毛的好手,甚至還有一個從鑄幣司池州永豐錢監出來的人呐。”

林強雲想起根據地確是需要這樣地人才,馬上就答應方凝的要求:“好,你先和家人做妥去京東的準備,待此次李蜂頭的賊兵平定後會,有人辦好全部關防,並來此地接你們上船。目前你還必須帶領城內的軍民將通州守住,維持好本地的治安,千萬不可大意。”

盤國柱環掃了一下四周。看林強雲已經把話交代完畢。走過去大聲對方凝道:“方將軍,能否請你派人將這裏賊兵丟棄地所有兵器和銅鐵都代為收集起來,這都是我們地戰利品,以後要運回去向先生們報賬請功的。”

“當然可以。還請這位兄弟安心。”

艦隊走後的兩刻時辰,又有二十條海鶻船出現,引起南城外收撿戰場的廂兵們一陣慌亂,好在船上地龍旗表明是大宋水軍。方使那些廂軍的情緒穩定下來,繼續他們的工作。

靠上碼頭,姍姍來遲的黎中複帶了數十水軍上岸,隨意在四處觀看。

已經數十年沒真正打過仗了,這裏彌漫刺鼻地血腥氣味,首先就讓剛上岸的人有一種欲嘔的感覺。入目那些還沒收撿掉的屍體,走進了看清腹裂髒出、殘肢斷體的慘狀,數十人中有近一半掩住雙眼奔回碼頭俯身猛吐。這種橫屍處處、一片狼藉的景象。讓黎中複和沒跑掉的水軍兵將們看得觸目驚心,腹內一陣陣翻騰上湧。

好半天過去,人們漸漸適應了些。但黎中複對部將們說的話,又讓人聽了覺得有點心酸想哭地味道:“兄弟呀,才一百裏路的水程,我們全部人出盡了死力劃槳,還是比林大人地艦隊足足慢了一個半時辰。難道說,我們這些吃皇糧得薪餉,花去朝庭無數銀錢養起來的大軍。真的如此沒用麽?!萬一真有外敵從海上入侵,我們能否……唉……”

“大人不須過於擔心,我們大宋不是還有林大人他們這樣的道門護法水軍麽。不過,屬下怎麽也想不明白,從外表上看,林大人也不過才是二十幾歲,真的就修成恁般高深的道法了?按說,以道法驅使一條小船逆水頂風上行還則罷了,這……這數十條船呐,讓數十條船不用槳櫓……這也太過不可思議了吧……”一位部將的話既是安慰,也透出極深地疑惑。

“說的是,若非親眼所見,數十條船冒著濃濃的黑煙,不用槳櫓、不見明輪,連人夫也沒見幾個,有誰會相信數十條船,包括數萬斛的海舶在內,船尾部會攪起滾滾水浪逆水頂風上行得這樣快。”黎中複走著走著,腳下忽被泥塊拌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四下張望一遍後,蹲下身對一個兩尺大半尺深的泥坑發愣。

半晌後,黎中複方抓了一把鬆散的泥土,抬起頭仰首望天,自語道:“就目光所及處,就有密密麻麻多達數以千計的大小坑洞,泥鬆而不實,有如犁過耙碎的鬆土,這不像是袍石所擊的坑洞,也沒見他們的艦船上帶有砲架及石彈……他們竟然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內,就將陸上的數萬賊兵擊潰,林大人的水軍是如何做到的?”

黎中複的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部將聽清。部將被統製大人這樣一說,頓時也大感奇怪,暗道:“是啊,昨晚陳元帥也說起過,他們這次去揚州赴援的除水軍外,步軍僅兩千六七百人。可惜我們的船行得太慢了,不能親眼得見陳元帥帶出來的道門護法軍,是如何以兩千多人將數萬李鐵槍賊兵擊潰的。”

黎中複:“這容易得緊,找當地的守城將軍一問,不就什麽都清楚了。”

詢問本地守城軍將所得到的答案,但所有人說的話都讓黎中複和他的部將們大大吃驚。雖然問到的人言人殊,有一點卻是相當一致,那就是林大人的道門護法軍非但沒有與賊兵接戰相博,甚至在整個戰鬥的過程中,不曾見到他們有一兵一卒上過岸。即使最後有護法軍的人上了岸,也是在賊兵敗退後的事了。

瓜洲鎮,西靠楚州運河,南臨大江,鎮南距大江北岸兩裏,常住居民有兩千五百多戶,全部主客丁口共計一萬七千六百餘口。這個鎮的功效與位於運河另一端楚州的北神鎮一樣,主要是為進入運河的客貨船服務。這裏住的主要是拉纖挽繩的纖夫、管理閘堰的吏員、稅務所的欄頭、以及護河浚河的大軍及廂兵等。人數最多的還是兵卒和纖夫,他們在瓜洲鎮外東麵裏餘裏另有一個棚戶聚落,生活不是很苦,但居住和衛生條件太差了些。

運河南端的水位雖說不似北端般與黃河(淮河)有七尺的落差,但也還有是達到一半三尺左右。進入運河的船隻一定要先駛入伊婁河,關閉入江的堰閘,再開啟另一道閘門,放入運河水,再由岸上的纖夫們挽繩將船一艘艘牽引,方能進入運河航道。通過堰閘的手續十分麻煩。

正月初三,萬裏無雲,吹了好些天的北風今天也止歇了。已時初,伊婁河堰這一段的大江麵上,從下遊駛來了一隊冒著濃濃黑煙的船隊。五艘大樓船為首的船隊旌旗飄展,刀槍林立。這種壯觀的水軍陣容,讓兩個在堰閘旁望台上值守,從沒見過此等威勢的賊兵站在兩丈高處發呆。

過了好一會,一個年輕點的賊兵猛地一打冷顫,忍不住高聲怪叫:“我的媽呀,這是朝庭的水軍耶!”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人被怪叫聲驚醒,左右一看自己是在望台上,立即手忙腳亂地解開綿衣,向那個嚇得不知所措的同伴吼道:“你還發什麽呆,快把長槍拿來。”將內裏穿的白色衣衫脫下,不顧天寒地凍,一把奪過長槍套上白衫,遞過去說:“快……得得……把……把把這白旗打出去搖……搖……動……得得……遲了……了……我們……們……就成強……強弩……的……箭靶……靶子……了……”

直至看清江上的船靠到堰上的碼頭上,一隊隊持弩執棍,背了怪樣布包扛著木箱的軍卒上岸到達望台下,這位凍得臉色發青的賊兵才在同伴的幫助下穿好綿袍,哆哆嗦嗦地向下爬。

“這些宋軍好怪……怪……怎地全都沒有披甲戴盔就來參戰,兄……弟……弟,你可看出什麽來了麽?”

“是有些怪,裝備有那麽多的手弩,卻拿著沒鋒刃的鐵棍,若是被人衝近了可如何是好啊?”年輕些的賊兵在下梯時,看清從下麵匆匆跑過的宋兵,再將眼光朝半裏外建於鎮東的自己軍營看去。他發現向那裏進攻的宋兵並不是很多,也不過僅六七百人上下。不過,宋軍並沒有向已經列好陣的本軍營寨衝擊,隻是列出一種陣勢,刀盾兵在前防護,後麵有一批人在忙著往地上擺放些物事。

這人不禁叫道:“大哥,他們在幹什麽呀,幾支火把能取暖麽,好幾十個人圍上去做甚?”

“饞蟲,快下來吧,幾位軍爺等得不耐煩了呢。”大哥抬頭叫了一聲,沒敢耽擱,對站在麵前由一群人護著的兩個將軍模樣的人打躬作揖,回答他們的問話。

下到梯子的一多半,透過樹隙看到的景象和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把饞蟲嚇得一下從六尺高的梯上摔下,“啪”一聲掉落在地的饞蟲“哎喲哎喲”痛叫兩聲,結結巴巴地指向自己住著的大營:“大哥呀,古怪的天雷,古怪的煙霧,把營寨擊得到處起火……唉我們沒地方住嘍。”
嚴羊 發表於 2018-7-23 10:33
卷八 第十章

鄭衍德率一萬五千人沒費一兵一卒,沒遇到一點抵抗的輕易搶占了揚子橋和瓜洲鎮後,將自己的老營安紮於較繁華的揚子橋,隻派了一位部將率三千兵去守瓜洲鎮。

半個多月來,鄭衍德真是有如進入了溫柔鄉,在揚子橋享盡了豔福哪。在鄭衍德來說,從他輕取兩鎮後,至少到今天為止,這個揚子橋就是他的得道福地。相對這裏所享受的生活來講,那瓜洲鎮於鄭衍德則像是有著天壤之別的苦瓜窩。

別的不提,隻拿瓜洲鎮裏僅有的兩間娼寮來說罷,她們所接送的客人,據說都是滿身臭汗的粗魯苦力、大兵、水夫、工匠及失意的商賈等販夫走卒之流。其內裏所有的粉頭,都是些論次數出賣皮肉的粗蠢老醜女人。最好的,也不過是被各行院因其實在是沒人客相與,遭驅逐而流落出來的末流老娘。哪像揚子橋這裏,不但行院多達七家,而且一進門就是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大廳,內裏另有別院、有樓,所蓄養的小姐、妓兒全是年輕貌美,吹彈唱舞樣樣俱佳。人客隻須有足夠的銀錢,老鴇大聲一呼,十數個年輕粉頭就如彩蝶般飛到你身邊,任你上下其手,大逞口手之欲。

特別是每家行院的行首(頭牌妓女),別人去到了,總得要千呼萬喚才肯出來與花錢的大爺見上一麵。這位鄭大將軍則一進門,就會由龜兒恭恭敬敬地接引上樓,那些個行首自是不敢怠慢,必定是扭扭捏捏地、輕移蓮步來向自己……哈哈。“此間樂。不思蜀”就是這種滋味吧!

四天輪換一家妓館享樂,每家妓館都有兩個行首,“天天小登科,夜夜換新娘。溫柔鄉裏做檀郎”,人生享樂到此等地步也不枉了。今天來的是第幾家了,是第五還是第六家?說實話,還真給樂糊塗——忘了。鄭大將軍……咳,我現在是鄭大元帥,別人都是這麽叫的,也就將這大元帥地名號笑納了。“元帥”,怎麽說也比“將軍”更好聽些,更能顯出威風不是。

幾個木炭爐將這間花廳烘得溫暖如春,屋內地人都是輕薄衫子,幾個女人酥胸半露。一臉媚笑地圍著大元帥團團轉。

抱著懷裏看來才十七八歲,卻是風情萬種的粉頭行首。身披綢袍的鄭大元帥敞露出胸前連片黑乎乎的體毛,做出一副很文雅地樣子,粗手輕撫行首嬌嫩的麵頰,哼著這些天聽得極熟,但並不明白是內中是什麽意思的《敘懷》曲子:“為失三從泣淚頻,此身何用處人倫。雖然日逐笙歌樂,常羨荊釵與布裙。”不時張開臭哄哄的大嘴在行首麵頰上啃咬幾下。再去接過另一個行首遞來錄去皮地葡萄。

他於兩個梳著長辮的十一二歲丫環——還未被梳攏過的粉頭,在其肩背不輕不重的捶擊下,舒服得閉上眼,“哼哼”、“呼嚕”聲不絕於耳。行首和幾個粉頭忍住幾欲出口的嘔吐,不敢當麵表露出她們的厭惡,隻能悄悄在一邊撇嘴皺眉做鬼臉,小聲嘟喃道:“鴨姆裝閹雞,怎麽抬頭挺胸,走路時也還是會一搖三擺的。”

突然,外麵傳入一聲如喪考妣的哭叫:“鄭將軍,大事不好了……”

這種又尖又利地哭喊,在這裏是顯得那麽不協調,更是在此際大煞風景,鄭大元帥氣得怒目暴突,猛地站起身。發作之前還故作憐香惜玉,之態,拍了拍懷裏行首小姐的粉背幾下以示安慰,對她露出黃板牙裂嘴一笑,輕輕將其放到大環椅上……

門“砰”一聲被撞開,一個人闖進廳內,急衝地身體帶入一股冷風,讓近廳門的兩個粉頭打了個哆嗦。待粉頭們看清入廳者渾身是血的倒在樓板上時,立即引發混亂和驚天動地的尖叫,兩個行首雙眼一翻便昏闕過去。

鄭衍德認清闖入門壞了自己好事的人,正是半月前派去瓜洲鎮的手下將軍,再顧不得驚叫奔逃的粉頭,也沒時間去探看昏於椅上地行首了。躍前兩步劈胸一把提起染血的將軍,喝問道:“瓜洲鎮發生了甚麽事,快說。”

“有朝庭的大軍從江南攻來,本部三千人出寨迎敵,朝庭的大軍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鋪天蓋地而來的雷暴全都擊在本軍陣中,片刻間就被轟斃了一千多,能逃出來退回這裏的隻有不到一半。”沒一處受傷,卻渾身是血的將軍幹嚎。他倒是沒說太大的謊,當時確是在片刻間就被猛烈的炮火轟掉了一半的人,隻不過出寨迎戰的僅有千把人罷了。

鄭衍德疑惑地問了一句:“列好的戰陣受雷暴所擊,你們沒接戰交鋒?”

“接戰交鋒?”將軍一臉愕然,回過神後憤憤地反問了一句:“鄭將軍,你沒被這些粉頭抽幹骨髓昏了頭吧?我們才看到幾百個宋軍的兵卒列好陣勢,其陣內有人揮了一下令旗,數百、上千個天雷就劈頭蓋臉的轟將下來,千多精銳善戰的勇士身裂骨折地倒了一地,你還敢呆在原地等死?告訴你鄭將軍,末將當時沒把苦膽給嚇破,能逃回來報告一聲就算是膽大包天了。話都說明白了,末將告辭。”

這位賊將看來對鄭衍德並不怎麽服氣,說話的口氣也沒把他當成上官統帥看待,將話說完後便自顧跑出門走了。

鄭衍德也不傻,隨腳步就穿好衣衫衝出這間妓院,帶他的親兵們向鎮外的軍營狂奔,準備一到大營就將手下們調出營列陣。別人怎麽說的他不管,是梅是竹總得要翻開牌來看看才有底,到底宋軍是否真如那位所說的恁般厲害,也得親眼目睹方有數。這狂奔的一路上,鄭衍德還暗自後悔,怎麽以前沒想到先叫人去收拾好放在鎮中心小衙門裏的金銀細軟,此劑朝庭大軍到來,想取回也沒人肯去為自己賣命的了。

大營內。已經從潰兵處得到消息。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地手下賊兵們,遠遠一看到主將衣衫不整地向這裏狂奔,頓時心神大亂,一位賊將不禁叫道:“朝廷大軍攻過大江地消息怕是真的了。我們也快些退回揚州去吧。”

這位賊將的聲音稍大了些,被左近的人模模糊糊地聽了大概,有那膽子小地人一聽得“快些退回揚州”的話,也不等搞清楚這是否上官的命令口馬上就轉身向後營走去。一人動百人跟,開始賊兵們還是在走,漸漸地有人越走越快。你快他也快,唯恐落後了會有殺身之禍,大家都想快一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呼隆隆地一齊跑了起來。這下倒是好得很,鄭衍德還沒回到兵營下令,賊兵們已經炸營了。到處亂竄的賊兵一出營門便沿河邊地大道朝揚州方向跑。

到了這一刻,就算是李蜂頭自己親身至此。想收攏起這些人怕是也無能為力了。

其實,鄭衍德大可不必這樣急慌慌如喪家犬般奔跑的,林強雲的三十艘防沙戰船,要入伊婁河通過堰閘進到運河內,還須花上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護衛隊的步軍隻有兩軍兩千多人,也不可能從陸上進兵與李蜂頭的數萬以至十數萬賊兵硬撼。

陸地上是不能走的,三十艘戰船又還有二十七艘船裝滿了糧草。雖說在運河中航行沒有大風大浪會把船傾覆的危險。可以多裝下不少人貨。可再怎麽算,三條空船和糧船上擠滿人和兵器,也隻能有一半地人可去。帶多少護衛隊,是帶火銃兵還是弩兵到揚州去,倒是讓林強雲和陳君華兩人大傷了一番腦筋。

曾昂今年三十七歲,瘦長臉帶著幾分士子的文雅之氣,身材不高但極為結實。若是站著不動,會有讓人看去膀闊肌突充滿暴發力地感覺;他假如邁開四方步,又會使人覺得他是個學子文人,這兩種氣質揉合在一起,是最能讓行院姑娘們動心的人物。但這位卻是從沒有過進入行院的機會……啊,不對,應該說在去年之前,他從沒有進入過行院。

這兩三個月,曾昂的日子過得十分苦悶,特別是李蜂頭圍城後就更是尷尬,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這幾項決定是否正確,少主對些事情是不是會讚同。

曾昂自去年以來,一個人的出現讓他的人生經曆了一場大變,這場大變是把他由泥潭裏拉出,送至天堂上地大喜。這場大喜使他在一年間從一文不名的窮光蛋,一躍而成揚州數得上的大商號管事。二十年來,他由十七歲時父親去世後,他就再沒時間去讀書了,每天必須為三餐奔忙,後來變成了到處打短工的苦力。去年,由一個苦力搖身一變,成了一家雜貨鋪的管賬夫子,直至今年成了裕福號商行的總管事,總算讓一家大小過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所有這些,全都是拜少主所賜,雖然他至今還沒見過少主的麵,少主長得高矮胖瘦一點都不知道。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自己能保持有這樣的好日子,盡心盡力地為少主辦好所有的事務就夠心滿意足了。

曾昂的父親是彬州的瑤族人,是主公派在揚州的屆字號屬下,排位為乙醜。父親臨死時,這個排號名份便由父親交代到他的身上,吩咐他不論是發生了何種變故,都不能搬離現時住著的玉釵巷老宅。必須等到主公(李元礪)有確信傳來,方能按主公的命令行事。

二十年,足足過了二十年的時間,別的屆字號下屬死的死,走的走,隻有他一個人依父親的交代留於此地。“講誠信的人有福”,這話真是不假啊,耐著性子苦捱苦等了二十年的曾昂,終於在去年三月,等到了遲來的命令。讓曾昂沒想到的是,這個命令不是由父親所說“主公”李元礪所發,而是少主李瑞雲命人專程帶來的。和那道“現主公已經身故,黑風峒再無漢瑤義軍存在。如有意另謀生活者,可在領愛了安家使費後自行脫身離去。若還願歸屬原字號旗下的舊有人等,少主將為其今後的生活做出妥善的安排。”命令一起送來地,還有每位在冊者各三千貫紙鈔地安家遣散費。

曾昂反正也沒甚去處,他除了早年入過學。能讀書識字外。就隻會做扛包、挑擔、運河邊拉纖等活計,當然也就沒有別的去處,隻能任由少主對他們一家的將來做出安排。

別看帶了少主“溫玉玦”來傳令的人比曾昂小,隻有二十多歲地年紀。他可是精明得緊的人呐。當他聽說曾昂曾經讀過書,不但能寫還會算,立時就代少主為其盤下一間雜貨鋪讓他管領,一家人從此過上了安定和美的生活。那位專使還另外留下了一大筆多得讓曾想到就會發昏的銀錢。吩咐了好些應該做地事後,便撤手離去了。隻是每隔一個月,會有人持一塊鐵牌來此地算賬,對清了賬目、度支了工錢後,也不帶走利錢,隻叫他按專使吩咐的話好好做生意便罷。

三十萬貫,曾昂接過滿滿一箱紙鈔時,激動得跪下地。隻會對專使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曾兄不必如此。早在我沒來之前,已經有人對曾兄的所行所事做過查訪。少主說曾兄是個忠孝兩全的人,可以放心把揚州一地的大事都你辦理。”專使的話讓曾昂大有知遇之感,也使他一定決心,一定要為少主將所有交代的事情做好。專使吩咐道:“少主說,他要的是忠心,曾兄若是能力不夠。沒法管好這裏地生意也不怕,他會相度派出精於此道的人來受曾兄指派。曾兄就放心大膽地放手去幹吧,若有所需,有人來結賬時隻管向他說,少主一定會滿足你地要求。”

手裏有錢,萬事容易辦。半年多的時間內,曾昂從雙木商行度支了兩千餘萬貫,在揚州城內已經為少主把裕福雜貨鋪擴大改換成了“裕福商行”。在少主直屬的雙木商行支持下,“裕福商行”下屬有了一家行院、兩家雜貨鋪、一間珠子鋪、兩間米麵鋪、一間綢緞鋪等七鋪一院的生意,算得上是揚州有數的大商號了。

有雙木商行的傾力扶持,在這揚州的生意也十分好做,所有各間鋪子都本錢雄厚、貨源充足,將本行當地買賣做得風生水起,十分興旺。特別是那家行院,自臨安派了人對行院的姑娘調教,隨後又送來了一些秘藥,叫他讓粉頭們服下後停業一段時間,曾昂還十分不願意,認為這是斷了商行的生財門路呢。沒料到不出兩個月,所有服過藥的粉頭都像變了一個人般,不但被教會學得各有絕技,一個個還出落得粉嫩妖媚,風情萬種,再開門接客沒有多少時間成了揚州城內首屈一指的大院子,更是日進鬥金,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了呐。聽聽人客們是怎麽說的吧:“到了揚州沒去‘杏園’算不得風流客,進入,杏園,而沒與錢靜靜、何盼盼一晤者,上不得台盤大場麵。”

近年餘,本處商行解繳給付少主的利錢兩千餘萬貫,金十一萬兩、銀三十萬兩;通過裕福商行募送到山東的各門高手工匠數以千計,細人孩兒共達七千餘人。

本來,曾昂計算得好好的,新春元旦前還能解繳上千萬貫銀錢,估計自己在結清賬後也能分得紅利十萬貫上下可以讓家人多買上些合用的衣衫、飾物,這年也過得比去年更好些。

沒想到李蜂頭竟然會在這種要命的時刻謀反,真真是害人不淺啊。

曾昂也想不到,世事的變幻無常,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是禍是福的轉變會有這樣富於戲劇性的變化。

在十月初,有風聲傳來說李蜂頭要在今年起兵謀反,就有米麵鋪的一位管賬夫子來向曾昂進言。說是揚州這個百貨俱全的街市,各樣貨物都有充足的存量,唯獨柴薪米糧兩項很少人會去積蓄貯存。一旦打起仗來後,若是雙方爭持不下,那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如此一來,揚州城內肯定會有食物、柴薪饋乏的一天,要大管事早早安排,做好應急的準備。此人向曾昂說明,今年淮東風調雨順,農桑糧絲大豐收,家有餘糧、絹帛蓄積的人戶,正是桑糧賣布需見錢納賦、籌錢購物、準備冬耕過年的時節。現時不顯山不露水,悄悄以略高於市價些少,大量地買進所需的糧、薪、絹帛三項物事,不會影響當地物價。也不虞引發人們搶購的風潮。

曾昂仔細盤處了好久。覺得這樣地做法雖然有點不太合時宜,卻也是一條能多賺大筆銀錢地正道,如果在消息還沒有擴散開的時間內,以比市價稍高一點的價錢大批購進糧草、絹帛。沒準真的能為商行大大地賺上一筆,結算時必定能多分得不少紅利。何況,即使沒有料想中地局麵出現,自己也能將貨物調去臨安、山東兩地。或是在本地的三間鋪子內按時價賣掉,即使會虧掉些少銀錢,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影響不到商行和自己應得的利益。

當下,曾昂立即將封好準備解繳的銀錢開禁,要所屬各商鋪派出所有地人手,以最大的限度購取、積存柴薪、糧食及所有能吃又便於貯藏的物事和布帛。

探知“裕福商行”在大量收購此等粗蠢的物資,有些較精明的店鋪也試探著。跟隨收購了一些,不過數量都不大。隻是一二百石至千把二千石之間,並不足以對市場構成多大的幹礙。

不到一個月時間內,李蜂頭軍還在進軍通、泰二州,趙範、趙葵的援軍還沒進入揚州城內之前,裕福商行各鋪子便在草市、附近鄉間富民、零散的鄉農處,購得了二十多萬石糧、十餘萬束草、十多萬斤柴,三十餘萬匹絹帛。因事先沒交代清楚。甚至有幾個傻裏傻氣地夥家,禁不住人家說上幾句好話,巴巴地將別人沒處堆放、又舍不得平白丟棄的大批麥麩、細米糠等,也花錢收購了來,落下好一陣埋怨。好在此等喂豬、牛地物事花錢不多,僅是體積龐大占據貯藏的空間,卻也沒難住曾昂口俗話說“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就這一大批平常隻能用於喂養豬、牛的麩、糠,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起了大作用。

不但救活了數萬貧民窮戶,也為裕福商行掙得了極好的名聲。這些糧草、絹帛把所有下屬的店鋪、倉房都堆得滿滿地,沒法再做生意。甚至連各鋪子中管事、夥家的房屋也被曾昂全部租了下來,用於存放購得的柴草、麩糠等。好在這段兵荒馬亂的日子裏,雜貨鋪、綢緞鋪、珠子鋪都沒生意上門,到行院尋歡的人也大為減少,並未對各間店鋪的日常買賣造成多大的影響。

到了李蜂頭的賊兵一圍城,城內的糧食、柴草驟然緊張,價錢一日三漲不說,到後來連米麵也難得一見時。那早先對裕福商行大肆收購糧米嘲笑的商家們,方體悟到此中的奧妙,無不對商行主事的曾昂佩服得五體投地,令他在揚州商界的名聲、地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峰巔。隨後發生的事情,更使曾昂與官府搭上了關係,在李蜂頭兵敗後,曾昂成了揚州城內絹帛、米糧兩業的業首團頭,這兩業的行商坐賈們無不看其臉色行事,唯其馬首是瞻。

十九日夜裏一場大戰,李蜂頭雖然被宋軍奪去了不少立寨的木頭,但次日就將土牆和木寨修複了,由於殺傷了不少宋兵,他自認是取勝了。

趙範兄弟清點了本軍的損傷及奪回的木料後,也認為能殺傷那麽多的賊兵,又取得能支持數日的柴草,是自己一方取得勝利。此後,李蜂頭的賊兵加強了各處的防範,揚州城內的二趙找不到出擊的機會,連續兩天沒再發生戰鬥。

十二月二十一日,李蜂頭移老營至揚州邗城外西南角的一個小山上,並驅使民夫在山下築起土砦,以為長久之計。

這個小山與邗城內西南角的觀音山隔牆相望,直線距離不過一裏四五十丈,山頂到邗城西牆更近,僅八十丈不到。但小山包與城內的觀音山幾乎等高,但卻受觀音山上的大明寺那一大片屋舍的遮擋,不能通過這裏窺探到邗城的內情。

李蜂頭占據此山為老營立寨,卻也有他的好處,此地位於高崗,不似在大城東麵般的開闊當風,也不會像那裏一樣潮濕。另外,小山上除了有十餘座富民所建的避暑棚宅,甚至有幾座相當不錯的精舍,正合李蜂頭作為其臨時帥府使用。此外,山上還有一處南渡前就出了名的建築一一“平山堂”。

“平山堂”為本朝慶曆八年(1048年)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知揚州時始建。當年四十二歲地歐陽修初到揚州後,政務龐雜,應接尤多。但綱目不亂。關心民瘓,秤擊暴斂,深受百姓愛戴。歐陽公在公務之餘,寄情於山水詩酒。遊目騁懷,築堂作講學、遊宴之所,數月而成。堂為敞口廳,麵闊五間。堂前築石台,圍以欄檻,歐公親植柳樹,時稱“歐公柳”。欄下為一深池,池內修竹千竿。望江南諸山,含青吐翠,飛撲於眉睫而恰與堂平;加之歐陽公內心所思,江南及各路諸才子。若可攀躋,寄此情於此景之中。故定堂名為“平山堂”。嘉佑八年(1063年),山堂朽,工部郎中刁約領揚州事時重修山堂,封閉前庭,改製為行春台。南宋紹興末年台記,隆興元年(1163年)後曾多次毀興。

此時地平山堂還是敞口廳,但因頂上的桁木多損毀。

屋瓦所剩無幾,顯得殘破不堪。除了憑欄遠眺,“江南諸山,拱揖檻前,若可攀躋……”還能看出昔日的幾許風貌,親有大片平整的地方可供遊玩外,不加修整要想住人是不成地了。

李蜂頭一到小山上,就看中了平山堂這個地方,讓人將這處裏裏外外都清理打掃幹淨,說是他有大用。

次日——十二月二十二,李蜂頭用百多匹七色絹帛,在平山堂搭蓋起遮陽擋風的大棚,棚內擺公案做成帥帳。他自己坐於上座,裝出一副從容閑暇的樣子,依次發令布置構築土城、木寨,做長期圍困揚州的打算。

當天,趙範、趙葵命令揚州各門都派出輕裝步騎軍進行牽製,兩人親自率領天長製勇軍出揚州大城西門,以期破壞李蜂頭圍城地計劃。

李蜂頭在接報後,也派兵分路迎擊,自辰時初至未時末,城西的那一片十數裏方圓地麵成了雙方鏖戰廝殺、追來逐去的大戰場,雙方的殺傷相當,又是一個不勝不敗之局。但是,李蜂頭的賊兵多過宋軍差不多十倍,說起來還是宋軍吃了大虧。

二十四日,由於糧食眼看支持不了幾天,趙範休息了一天後怎麽也坐不住。正煩惱間,有人來報說李蜂頭在運河中有一百多條船往城西走。他認為這些肯定是李蜂頭的運糧船,來不及通知仍弟趙葵,心急火燎地親自率領一軍,突出南門衝向運河中的疑似運糧船。

早有準備的賊兵,見了宋軍出師,隔著運河在建好地土城上以弓箭攢射,這天雖是搶到了二十艘小船八百來石糧食進入大城內,這一點糧食根本不夠一天吃的,可宋軍地傷亡多達兩千五百餘人,又是一場得不償失的敗仗。

二十八日,已經全無存糧的揚州看看支持不下去了,趙葵也帶兵出東城門,想尋找到李蜂頭的運糧船,再解決幾天的食物。

很不幸,這天並沒有船隻出現在運河上,卻迎上李蜂頭的大隊賊兵,一戰下來宋軍人少沒法支持,隻好且戰且退地回到城裏。

再有兩天就是新春元旦了,揚州城內沒有一點過年的喜慶氣氛,三城都沉浸在失望和驚慌之中。

煮食、取暖所需要地燃料,基本沒有。軍兵和大部分人家,都是拆下較不重要的門窗做燃料。這些時間以來,城內別說沒了柴草,就是還有些少柴草也隻能省著用,一點一點地少量生火取暖,或在運氣來時將捉獲的老鼠燒成半熟,連皮帶骨的吞入腹內聊以維持生命。

吃的,比燃料更緊張,揚州城內隻有屬於裕福商行的兩間店鋪還有米麵出售,價錢也不算貴,隻是比以前的市價高了三成而已。不過,每人每次隻能購出一升,每天限量五十石,售完為止,絕不多售出一粒米、一錢麵。此外,城內還有點米糧的富足人家,把所餘不多的一點食物,看得比命還大。就是自己家的親人,想要討得一點,也必須拿出錢來向親人苦苦哀求,一升米在親人間也必須以四婚——比從前高出五十倍價——實足的銅錢方能得到。

官兵的境況會稍好一點,不時能在一天內分到半斤一斤的馬肉,一時半會還至於餓死。細民百姓,特別是平日裏沒什麽積蓄,做一天才能有一天吃喝的貧民就慘多了。在城東、城南一帶棚戶區已經出現了餓殍。接下去將會越來越多。好在裕福商行有人來這一帶看過後,立即派人運了有些少麥粒的麥麩、雜有少量碎米地粉糠,向各家派送,救活了不少窮戶貧民。特別是這些人戶中地男女孩童,因此沒被父母換給別家吃掉而得以存活。

日坐愁城的趙氏兄弟對此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這樣的情況,別說帶兵出城去打了。就是賊兵此刻來攻城,讓所屬軍兵上城去防守,也是沒法支持多久的。

大年三十這天一大早,丁勝、趙必勝兩位從大城趕來邗城,在製置使衙門外就一路往裏哇哇大叫:“快請兩位趙大人出來,有好事來了,須得趙大人出麵方能辦成這事,解我三城數十萬軍民之厄。”

“賊兵來攻城了麽?”連衣冠也沒穿戴好地趙範。慌得連靴也隻套上了一隻,另一腳隻穿了布襪衝出房門跑到大廳。向丁勝急問:“李賊怎地一反常態……”

“非也,非也。李蜂頭並未攻城,而是有人找上上門來,要賒售給我們一批糧草。”丁勝笑眯眯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歪起頭對剛走到屏風旁的趙葵看了一眼,大聲說:“隻是他的糧草……”

“怎麽樣?”二趙同聲急問,趙葵向乃兄抱歉地一笑。做了個手勢讓其先說。趙範點點頭道:“此人出售的糧草是要收取見錢麽,府庫內可沒多少楮幣、緡錢哪。或是其人所有地糧草還在城外什麽地方,要我們派兵去押運回城?還是……”

“趙大人請先坐下,聽末將慢慢說給你們聽。”丁勝心中有底氣,他可不去理會兩位上官心急如焚的心情,隻顧慢吞吞地說:“剛才末將早就講過了,這位商家是將糧草賒售給我們的,隻須趙大人以製置司衙門的名義開出欠據便可。他的糧草並非在城外,就存放於大城內……”

趙葵:“那麽,有多少糧草可供我軍使用,索取價錢若幹,此人是誰,如今何在?”

紹定四年正月初三牛時正,進入了楚州運河的三十艘平底防沙戰船滿載著糧食和兵員,開啟了最大的汽門向揚州進發。到達揚子橋時,鄭衍德和他的一萬多北逃地亂兵,剛剛離開兵營不到半個時辰。

“各船的子母炮裝好子炮,並騰出船頭將小炮架好。先行地戰船由各部將做主,發現有敵人立即開打,不必等我的命令。我們必須不惜代價將攔路的賊兵擊潰,一定要在今天進入揚州城內。”已經知道揚州城內缺糧了幾天,林強雲的心裏有些著急,所下的命令一改過去斤斤計較的精打細算,再不顧惜會用掉多少錢了。

從揚子橋到揚州的運河水路,在官府地地理文件記述中是二十四裏,按普通漕船或民用的客貨船以槳櫓為動力,無風時約需兩個時辰左右。但對於裝有深鼎的防沙戰船來說,平靜無波、基本算得上靜水的運河真是康莊大道,不到一個時辰就看得到揚州的城牆了。船隊比從揚子橋一路狂奔逃竄的賊兵更快,此時的鄭衍德及其部下還在距揚州五六裏外的河東村。

這二十餘裏的水程走下來,在離揚州十裏的鬆樹坪竹木場發現有李蜂頭的幾千賊兵。最前麵的兩條戰船以六架子母炮和十架小炮一轟,兩千賊兵在沒傷幾個的情況下一哄而散,讓林強雲的船隊接近到距揚州西南角的南閶門附近不到兩裏處東莊倉。

這裏的運河內,有賊兵布下的十多道竹纜攔河索,兩岸並派有為數不少的賊兵把守。運河的岸邊,左右各有一個賊兵軍營,左岸是賊將劉全及其部一萬三千軍兵;右邊的低窪地,則是張友軍駐紮的大營。想要通過這一段河麵,必須要將其中一個軍營內的賊兵徹底打垮,才有可能將又粗又韌的竹纜繩斬斷,戰船才能順利進入揚州城內。

“子母炮、小炮全力向兩岸的賊兵展開轟射,局主的親衛要寸步不離地保護好主帥。全體護衛隊跟本帥上右岸,攻擊前進。”陳君華在距離軍營的半裏外就用千裏眼將此地的形勢看清了,他可並沒有太過迷信自己軍中的火藥兵器,很清楚子母炮和小炮的射擊準頭並不盡如人意,而且火銃兵作戰也須得布好戰陣方能起大作用。因此,這次沒有征得林強雲的意見,早早就下達了作戰命令。

劉全和張友兩個都是李蜂頭從青州帶到淮東的悍賊,他們在得到有宋軍戰船進逼的第一時間內,就不約而同地傳下命令,讓部下的賊兵們做好迎戰宋軍的準備。

三百火銃兵、三百弩兵,兩百刀牌手和兩百長槍手編組成防護攻擊戰陣,沿河東兩丈寬的大路緩慢而堅定地向前逼進。一哨小炮隊和沈南鬆的一小隊小孩兒兵,在一哨刀牌手的掩護下,由路邊已經結了厚冰的水田裏,成分散的隊形迅速將他們的小炮、子窠運送到距賊兵所列戰陣的三十丈處停下,匆匆支架小炮、擊打火石燃點火媒。

可能是已經進入揚州城的外廂,從過了鬆樹坪竹木場以後的這一段的運河,比別處寬了很多,能讓兩千斛的防沙船五艘並排平行進退。

這一路從鬆樹坪竹木場直到揚州大城東麵折角的六七裏柴炭場,近二十裏運河的兩岸都是水客商賈辦理關防、稅務,買進賣出貨物,進行各種正當或是非法活動的主要場所。在李蜂頭軍還沒來時,這二十裏左右雲集了好些勾欄瓦舍,貨棧、貨倉、客棧旅舍、酒樓茶館、小飯店食肆、行院娼館,間中還雜有官府的稅務所、河卡、捕房、會計司等衙門派駐的辦事機構。這二十裏運河兩的人流、物流、銀錢的流量,並不比臨安崇新門外的街市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這裏的房舍少量的富民宅院外,大都是臨時搭蓋的簡陋棚屋,沒臨安那樣大都市的繁華罷了。

趙範、趙葵兄弟率軍進駐揚州後,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能危及城防的近城房屋拆除,將拆下的竹木材料運入城做柴薪;下令所有人戶、商賈或先遠走過江暫避李蜂頭的兵鋒,無力遠走的則全數驅趕進城內,以免資敵增加賊勢。

被迫進城的人,在揚州有親友的還會稍好一點,不外去投親靠友暫時落腳。還剩下大部分在揚州無親無故、且又貧窮的人戶,在這樣的大冬天裏被趕進城內,隻能在大城東南角的棚戶區勉強尋到一席之地安身。這裏缺衣少食的窮人們,這些天米價騰貴的情況下,因凍餓而將死的不在少數。

林強雲在陳君華率領步軍上岸後,一直關注著岸上的情況,直到護衛隊的戰陣隊列已成,並開始向前推進了,方下令船隊成兩列縱隊上行。
嚴羊 發表於 2018-7-23 10:39
卷八 第十一章

張友部下所率的賊兵,有相當多一部分是由沂、海兩州勾押來的,兵頭幾乎都是十多年前楊安兒起事時,跟著各部紅襖軍首領奮起的人,最年輕的也都接近三十歲,全都打過不少仗,這樣的軍隊應該算得上是李蜂頭軍中的精銳。

張友也很有經驗,懂得不少與敵接戰的方法、陣勢,能對戰場上的情況做出因應對策。賊兵們由其指揮下排出的防守戰陣倒也中規中矩,看來相當不錯。從千裏眼中望去,一排防止敵人衝陣的鹿角柵已經在陣前立好,稍後是密集的弓箭手、盾牌手,間中斜插出無數丈許的長矛,再後一點則由近身博戰的步軍組成適合進退拚殺的陣形。

劉全所在的左岸這裏,賊兵也同樣排出攻防兩用的陣勢,這一麵僅有弓箭手,沒有床弩。但林強雲的船隊若是進入到五十丈一一弓箭的射程內,遭受兩麵三數千弓箭手的攢射,肯定有極大的傷亡,絕對不會好受。

非僅是主帥林強雲自己,就是已經配上了小型千裏眼的子母炮旗頭,各哨長、部將等,都能看到賊兵陣裏點燃有不少火把。到時候一旦密集的火箭射來,沒有做好防火準備,人數又少的三十艘防沙戰船,無論如何當不起火箭的攻擊,沒準一上陣就會被燒得精光大吉。

眼看敵陣越來越近,已經進入最前麵先行幾艘戰船子母炮的射程內了,炮手們隨著距離的接近,不住調整炮管的仰角。以期能打得準確些。別浪費能值不少錢地火藥和子窠。

位於右邊第一艘船上地哨長,麵對運河左右兩岸排得密密麻麻,怕是有數萬人組成的賊兵陣勢,恐懼的情緒就像無孔不入的北風。逐漸侵入到全身地每一個角落,慢慢占據了大腦。他覺得,以自己這方三十艘小戰船的千餘水戰隊,即使連已經上岸的一千餘護衛隊。也沒可能與數萬賊兵硬碰。如果不趁距離還遠時利用兵器的優勢先行攻擊,自己這兩千多人馬上會被如同大海般多地賊兵給淹沒,是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

哨長不想死,由山東南下前的兩個月才娶了老婆,他還隻有二十多歲,好日子才剛剛開頭,家裏的新婚渾家還等著自己回去團聚……

他的額頭、鼻尖上冒出細細的汗珠,臉色越來越白。舉著千裏眼的手不住發抖,一顆心幾乎快要跳出胸腔。心裏不住地埋怨的同時。更是生出一股恨意:“現在點火發炮,剛好能打中一裏半處賊兵地弓箭手,怎麽還不下令開打?他這個局主倒好,自己在後麵的船上躲得穩穩地,讓我們這些小兵小卒做擋箭牌去送死。”

他不明白,局主為何還沒有下達開炮的命令,也沒想到隻是自己這艘船上單邊的三架子母炮射擊的話。根本不能對賊兵造成多大的殺傷。

“二百一十五大……二百丈……一百八十丈……”用一具小千裏眼負責測距的了望兵,在望鬥上不時探出頭,朝下麵的林強雲高叫報出敵陣大約地遠近:“一百六十丈……好啊,進入一裏(一百五十丈)了……哎呀,一百三十丈……”

“所有能發射的子母炮,瞄準兩岸的賊兵陣營,集中火力,立即開始點火轟擊!”林強雲聽到進入一裏的範圍內,也就是說即使走在最後的兩艘戰船,也進入了可以擊中敵陣的射程,三十艘船上的一百八十架子母炮,都能同時將子窠分別射到河兩邊的賊陣上了。他不敢再遲疑,馬上下令開炮。

林強雲通過陳君華了解到,好的強弓由臂力大的好箭手使用,最遠能將箭射至七八十丈,甚至射達百丈遠也不是什麽難事。他曾經聽人說起過,本朝南渡初年的嶽飛等名將,就是能挽射兩石五鬥力強弓的好箭手。並且,林強雲也向其他製弓的高手匠人請教過,兩石半,大約是三百斤力,這樣的強弓再配以製作精良的好箭,確實是能射到百丈遠。陳君華也告訴過林強雲,他在使出全力時,也能將這樣的硬弓拉開射出,但最多隻能有三數發的力氣,絕對沒法持久。陳君華也肯定地對林強雲說,他寧可使用現時背著的兩石半力的鋼弩,也不願去用那種同樣大力的弓——太累人了,稍有半點疏忽,極容易會傷了自己本身。

再者,林強雲還考慮到,若是賊兵有床弩,雖然其射速和威力較子母炮不可同日而語,但射程卻並不比子母炮差。過於接近的話,自己的船隊將有很大的危險性,不可不小心行事。另外,他們還要搶在陳君華的護衛隊到達戰陣與賊兵交鋒前開炮,一是將賊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運河中的這些戰船上,讓岸上的小炮能有布好發射陣地的時間;二則可以先把敵人殺傷部分,減輕護衛隊萬一會進行肉博戰時的壓力。

林強雲和護衛隊的兵將們所擔心這些,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李蜂頭的賊兵中,受過正規訓練的弓箭手並沒有多少。即使有一些從宋軍中投到李軍這裏的弓箭手,隻是貪其薪餉豐厚而來,也因終日無所事事從不練習,而致疏荒了射技。

挽弓射箭,這可不是隨便什麽人抓到一把弓就能拉圓,搭上箭就可射出的。一個弓箭手從生手到能熟練地掌握射箭,最少也須花去三年以上的時間。這期間,要有教頭的悉心指點,再經自己本人用心努力的勤學苦練,才會稍有小成,做得到開弓射箭,其間的艱辛實是不足為外人道。

能開弓射箭,還隻是學會了基本功,要達到準確地射中目標,所需的時間就更長了。即使一個弓箭手已經能比較準確地射中數十步、百步的目標,也須不間斷地經常練習,稍有懈怠。便很難保維持最佳射擊狀態。

另外。賊軍中所得到的弓也是趙宋、金國朝庭這數十年所製,弓箭地質量,特別是弓地質量極差。真正稱得上強弓,能將箭射至五十丈以上的。在所有得到的弓裏頭可說得上是鳳毛麟角,千不得一。

宋軍的船隊每船相隔三丈,拉開地長度有七十多丈——半裏左右。接近到一裏內的距離,幾乎是在子母炮射擊的同時。張友也在此時下令軍中僅有的三具還能發射,卻是陳舊破損地床弩射出大箭。

各有上百個子窠落入兩岸賊陣爆炸的同一瞬間,對方的六支大箭也呼嘯著飛來,非常準確地射中右側領先的第一艘——也就是那位麵對賊兵心驚膽顫哨長所乘一一戰船,當時就有十個子母炮手在這六支大箭下身亡。既便是三具已經不能及遠的三具弩床,它們射出的這種四尺長大箭,其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力道大得驚人不說,其箭鏃既有大如平頭鍋鏟的鏟型。也有手掌般寬帶倒鉤的三角形,更有可以插入堅硬磚牆成四棱狀地槍形。當著大箭的人。不是手腳脫體而去受重傷致殘無再戰之力,就是胸腹破裂當場死亡。其中有兩支四棱大箭射穿右舷高有四尺,以寸餘厚木板製成地垛牆,撞歪了一架子母炮後,又把兩名炮手貫腹釘在船板上。這兩位炮手隻發出幾聲短促的慘叫,便再不能發聲,不久就猛烈地抽搐了幾下。然後斷了氣。

同一艘船上的三十多人,有十個人死於此種大箭之下,去掉幾近三分之一,而且死得骨肉分離慘不忍睹,實在是十分恐怖的一件事。船上還沒受傷的炮手、水夫,連同哨長都驚呆了,平日裏都是隻有他們發炮打別人,何曾有像今天這樣受到別人猛烈攻擊事發生過?

看著船上死去的人如此慘狀,人們發了好一會呆,首先受不了的,是戰船上地最高官長——那位水戰隊的哨長,隻見他丟下手裏的火把、千裏眼,慘叫一聲“天哪”,踴身越過齊胸高的船舷躍入河中。另外四個水戰隊的兵卒也被嚇得失了魂,跟在哨長身後攀過護垛跳進運河,拚命向數丈外的岸上遊去,以圖求生逃命。

讓船上的人沒想到的是,這位哨長驚惶失措間胡亂丟下的火把,正好扔在一個炮位旁的子炮邊,火把滾動了一下,剛巧將那子炮的引線點燃。船身剛才受六支大箭擊中而晃動,那半截大頭小尾錐柱狀的子炮,隨之也在滾動中變了位置,其炮口正對著船內,一旦引線燃盡,怕是又有數人會死傷在自己所用的兵器之下。

眼看引線快燃到頭,片刻間就會將子窠射出。一旦讓子窠在船上炸開,不但能傷到自己人,船上的其他裝好藥彈的子炮、子窠和火藥也會被引爆,這艘戰船也就完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在這千鈞一發間,一位叫耿四三的瘦小炮手突然想起,這個子炮曾由自己親手裝上了子窠,並還因太鬆了點的緣故,被他用木片將子窠塞緊在子炮內。驚出一身汗的耿四三不及多想,全然不顧自身安危地猛撲上前,抱起那個子炮就向船外丟。耿四三子炮方才離手,就聽得轟然一聲爆響,子炮內裝的子窠打在他右邊三尺的船外舷板上。

“快伏倒……”耿四三的叫聲未落,船舷外“轟”地一聲,那個子窠將舷板炸掉兩尺來長的一大塊,幸好有船舷板擋住,沒讓這個子窠傷著人。

“呸,膽小鬼,真讓你們這些人丟光了我們水戰隊的臉。”耿四三憤怒地對還在河裏遊動的哨長他們五個人大聲咒罵,轉過身朝還是呆若木雞站著的其炮手吼叫:“你們剛才為什麽不伏倒,想死還不容易,自己拿刀往脖子上一抹就成。快,沒死沒傷還能動的人都過來,馬上取下打空的子炮,再裝炮為我們兄弟報仇,向賊兵發射。”

不一會,這艘戰船上又有四架子母炮開始向賊兵戰陣發炮。

這艘先行船上發生的一切,都被山都用千裏眼看了個大概,也不管那麽遠的距離別人是否能聽到,豎起大拇指向前方大叫:“好,你這人為我們小個子爭氣,是英雄好漢。

林強雲也在那艘船上的慘叫聲起時。看到了其上被弩箭射中的情況。立即向本船地炮手喝叫:“向前後地戰船傳,瞄準敵人的床弩打,一定要將那幾架床弩打掉。”

子母炮的發射速度比床弩快得多,還沒等賊兵的弩手將弓弦拉開。數十發子窠已經落到三架床弩附近,立時將其中地一架弩床打翻,沒法再用了。另兩架床弩也因為實在是太舊,一發後各處的棒頭俱都鬆動。瞄準了也是很難射射中。此時弩兵再次擊打弩機各射出兩支大箭,有兩支射入河裏沒擊中目標,另兩支釘入一條戰船的外舷上沒傷到船上的人員。這兩架弩床剛射出大箭,馬上又是一陣子窠飛來,把一架弩床轟得稀爛。再過一會,又一次上百枚子窠到達,總算把最後一架弩床炸飛,不能威脅到戰船隊了。這一塊擺放弩床地地麵。經兩、三百枚子窠的集中猛烈打擊,一千多在此忙碌的賊兵非死即傷躺倒大半。能完好無損站著的沒剩下幾個。

這樣慘烈的結果,給能看到這裏情況的賊兵以強烈的震撼,這一幕深埋在他們心裏造成永難磨滅的記憶,此後看到宋字白雲旗就會打從心裏冒出“快逃”地念頭。

子母炮的第一輪轟擊,並沒有嚇住在弩床前十多丈列陣地賊兵,第一次發射出來的上百枚子窠零零散散地在賊兵戰陣前後左右落下,直接打到賊陣中的少之又少。對賊兵的傷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這些賊兵的神經可是堅韌得很,陣後所發生的幾次大爆炸,死傷近千人的傷亡對他們沒多大地影響,還是動也不動地在原地保持住陣形。這些打過多次仗的賊兵們也明白,兩軍對壘時本軍陣勢絕不能亂。自己一方若是亂了,就會給對方造成有利形勢,立即會引來猛烈的攻擊,殺身之禍也就很快降臨到自己的身上了。何況,現時受攻擊死傷的是別人,那些從泰州宋軍中投降來的弩兵讓他們死光算了,沒的還留著他們在戰後與自己這些人搶功。

船上發射子母炮和陸地上發炮完全不一樣,特別是這樣隻有兩千斛,比海鶻小得多的平底小戰船,無論怎樣風平浪靜的水麵,隻要船在移動就會晃,發炮時想要打得準實在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除非所有的炮手都像朱煥明般對此極有天分,既肯動腦又不厭其煩動手的人,方能在第一發時基本相差不會太多。好在這些子母炮手們還經過朱煥明一些時間的亦練,多少學到一點本事,才能在三通炮擊後把三架床弩擊毀。否則,船隊所受到的攻擊絕不止這十支大箭,死的人也會比現在多上不少。

接下來,張友的日子便不好過了,林強雲在解決了床弩的威脅後,馬上要求子母炮對賊兵戰陣進行不間斷的攻擊,開始一輪炮還是像上次一樣,沒多少子窠落在敵陣內。但此後,子母炮手們漸漸有些適應了在船上發炮,慢慢能打中敵陣,到了護衛隊和沈南鬆的小炮設好炮陣時,已經有近半的子窠能擊中賊陣,死傷的賊兵大大增加,賊陣也開始有了鬆動的跡象。

張友在東岸結陣與子母炮硬抗,運河西岸的劉全比張友便精得多了。他發現這種會爆炸的物事於自己戰陣內開花,每個爆開點都能收買掉幾條人命。他立即知機地約束所部賊兵將戰陣後退十丈,第二次子窠飛來還能打到陣中,他又再下令後退二十丈,第三次後退三十丈,接連四次共退出百丈,距河岸差不多有一裏了,方沒再有爆炸物擊中戰陣。即使這樣,他所率的賊兵也折損傷亡了數百人,令這個悍賊心中大感駭然。

陳君華的戰陣設計得相當好,正麵的護衛隊前進到距敵陣五十多丈時停下,隻在原地踏步,上千人一齊高聲大喝“殺,殺,殺”,卻是沒再繼續向前。護衛隊弩兵所用的手弩,沒像陳君華自己所用的般那麽有力,射程不及弓箭,隻有三十多不足四十丈,發射雷火箭更是隻能達到二十餘丈遠。所以,陳君華也隻能等,他必須等到戰船上的子母炮和陣側的小炮開打,在解除對方弓箭的威脅、敵陣將要潰散時方能發動衝鋒。否則,自己隻有這麽一點人,不夠萬多賊兵塞牙縫。連給他們做點心也沒資格。

看到船隊上的子母炮發射了一輪後。向河邊的賊陣進行連續轟擊,陳君華也知道運河上地戰船隊遇到了麻煩,估計可能在賊兵地戰陣中有床弩,才能把戰船的火力引到別處。

而另一邊的一哨小炮隊和沈南鬆的一小隊孩兒兵炮隊。側避開最受弓箭手注意地正麵,偏離己方陣線二十多丈設陣。而且,他們前頭還有一哨刀牌刀用盾牌遮擋敵方的視線,既不讓賊兵們看清這裏小炮陣地的虛實。又起到保護炮陣不受弓箭太大的威脅。

張友對這個僅兩百多人地小陣完全看不上眼,這一點人能做些什麽呢,他們敢跑來衝陣的話,和白白送死差不多。

他也不想對近在三十丈的這個小陣貿然射出弓箭進行攻擊,怕的是宋軍將領用這兩百多人引誘自己,待到己方的弓箭射出後大隊立刻就會趁機衝過來,說不定陣形真會被大隊宋軍衝動呢。所以,張友覺得還是小心謹慎些的好。以防被正麵的宋軍衝動本陣。另外,張友心裏還存有更大的疑惑:極目能看到地宋軍總共不過一千多不到兩千。他們怎麽敢在以一對十極為不利的劣勢下,列出這種攻擊陣型,來與自己一萬多大軍對抗?其中有什麽陰謀?一兩千人地援軍,這也太少了吧,在雙方數十萬大軍交戰鋒的戰場上,這兩千人不啻滄海一粟,一個小浪花不會被衝得無影無蹤。不對。宋軍肯定在後麵或是其他方向還有大軍,千萬不可大意,先看清形勢再說。

令張友沒想到,他這樣疑神疑鬼的沒能立即對護衛隊發動攻擊,讓林強雲、陳君華撿了個大便宜,使他們這支小部隊幾乎沒受什麽折損就進到揚州城內。也正是那個隻有兩百多人,在張友看來起不到任何威脅作用,疑似作為誘餌,僅能自保的小小陣地,才是對自己戰陣有著致命的打擊力量。

張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陳君華的千人衝擊陣形上,這時他站於半裏外地一個大土台上,看到如此驚人的爆炸弄得心慌肉顫,三架床弩不到一刻時辰被那種古怪的兵器擊毀,千多弩兵死傷一地的景象更是讓張友暗自心驚。但他還強忍不敢在部下麵前表露自己的心思,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卻是直打鼓:“哎喲,沒想到宋軍還有這樣的兵器,離得遠能有如此威力,若是近前還不將全部兵卒都送到砧板上任人切割呀。還好,還好,好在剛才沒下令出動向宋軍攻擊,總算有點運氣。”

同時,張友也不住地暗自求告:“這裏即將暴發大戰,如此大的響動應該有人去向大帥稟報了,相信大帥不久就會派兵抄斷麵前這支宋軍的後路。隻要我這裏能將其阻住,這支宋軍肯定會被消滅。希望大帥快點,快點派出援兵,派來的軍兵快點到達才好。”

在周圍上百親兵大盾的護衛下,盯著前麵不進不退的敵人,似是自語,又似是不屑地說道:“搗的什麽鬼,難道這些宋兵以為把路麵踏得砰砰響,留在原地高叫喊殺,就能把我們嚇倒麽?這裏有何種計謀,不會做個樣子讓遠在數裏外的揚州守軍看,借用此法來傳信,以提高他們的士氣吧?”

揚州大城南麵,李蜂頭共立有三個營砦,劉全、張友各據一寨,另外在城東南角也有一寨賊兵,同樣也是有一萬多人。這個寨裏的賊兵頭目接報,得知有一批一千多人的宋軍援兵由運河向城中進發,倒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兩萬多對一千多,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功勞呐,這一點宋兵還不是像揀豆般的,讓張友、劉全兩人不須多時就吃掉?他繼續在寨裏避寒飲酒,想想又覺得把這輕易可得的功勞讓張、劉兩人揀去實是不太甘心,自己也應該得些便宜才對。故而也派出兩三千人也到寨外,吩咐頭目於靠近張友戰陣裏許外列陣,在差不多的時候插上一腿,喝點別人吃剩的殘湯剩飯,也聊勝於無。

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夠做出很多事情了,林強雲船隊上的子母炮開始集中向賊陣射擊時,小炮也完全做好了發射的準備。

“小沈統領,你是這裏官位最高的,是不是……”小炮隊地哨長老成得緊。他知道這位才十三歲地局主義弟。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在根據地的名氣可說是直追王寶、張承祖他們幾員大將。

在細民百姓特別是孩子和女人的心目中,小沈統領屬下小孩兒兵地威名可是傳遍了四州地麵。剛才留心看小孩兒兵設立小炮的動作,一點也不比自己的部下差。就按官位來說。哨長與統領的級別差了四五階,也太懸殊了,他一點不敢小看這個未成年地孩子,向他試探著詢問。

“咳。哨長大哥,你是護衛隊的正規軍官,這裏你才有資格指揮作戰。快發令吧,別等到賊兵們發覺不對,向我們這裏進攻就慘了。”

沈南鬆通情達理的話讓哨長由衷地感到高興,對他笑了笑,轉身抽出三角紅旗喝道:“各小炮準備,瞄準目標——運河邊的賊兵戰陣……點火發射!”

五十架小炮在陸地上向三十餘丈外的目標齊射。威力非同小可。雖然人們能看到飛行並不快的小炮子窠,從天上似一群黑老鴉般撲向賊兵的戰陣。它的個頭也和子母炮地子窠比小了些許。但五十個寸半大的子窠砸在十來丈方圓地地麵上,一爆開就將賊兵炸翻一大片的效果,給站直暴露在這種兵器威力下的賊兵們殺傷可說是毀滅性的。

實際的情況並不止此,小炮發射的速度,也不是要二十多三十息時間才能發射一次的子母炮所能比擬。子母炮地發射,必須先敲開子炮的楔鐵,取下射空的子炮殼。再放入並調平裝好藥彈的子炮,在子炮後部插入楔鐵用大木錘將楔鐵打緊,調整炮架瞄準目標,確認無誤後才能點火發炮。而小炮的發射則完全不必這些手續,隻須目測好標的與小炮管軸是同一直線,按遠近的距離稠整好小炮管的俯仰角度,再將點燃引線的子窠塞入炮管內就行。射出時僅有不大的聲響,也沒什麽震動,稍加檢查就又可再次發射,所需的不過五、六息(十秒左右)的時間,手腳快、動作熟練、配合得好的小炮手,甚至能在二、三息時間內就可以再次射出子窠。

這種近距離大威力、會爆炸的兵器所造成的殺傷力,把張友戰陣內的賊兵們驚呆了,全都傻傻在站在原地,看那十餘丈方圓大的一地鮮血與屍骸。在他們還沒回過神的片刻間,接二連三的又是幾陣子窠飛來砸到戰陣中。

此時,三十艘戰船上的子母炮也發威了,幾乎有六成射出的子窠都能擊中賊兵的戰陣,兩兩相加的爆炸子窠,所並發出來的威力並非增加一倍那麽簡單,而是以數倍的殺傷力向人們展示,火藥兵器具有無可比擬的傲世風采。而且,這次的炮戰,有兩發子母炮的子窠竟然不知如何飛到距船隊兩裏多遠,張友作為指揮部的土台下,其中一發還是越過土台,在數十匹戰馬群中炸開,不但炸死炸傷了三匹馬,爆炸聲還把數十匹賊將的坐騎驚炸了窩,向外狂衝而出。

“快鳴鑼,升旗號,下令全軍向東城撤……快呀,你們都是死人哪……”這麽冷的天氣,張友的臉上大汗如雨,心裏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下令衝擊宋兵的同時,並沒忘記向左右吼叫。

轟隆隆的炮聲中,子母炮子窠爆出的朵朵硝煙此起彼伏,炸飛的肢體血肉在戰陣中時起時落。最可怕的還是近在三四十丈處射來的小炮,每隔五六息時間就有五十個子窠如黑鴉投林般飛撲而來,一炸就是一二十丈方圓一片,當者非死即傷,好幾次的小炮打到同一位置上,把地上的殘肢斷體撕扯得更加破碎。

夕陽下的血與火顯得那麽燦爛,夾帶了肢體血肉衝空而起的煙塵又是那麽的可怖,讓人看得心醉神迷又驚心動魄。西天初現身影的幾顆星星,打著與將落山太陽一較高下的心思,硬是在夜幕降臨前跑出來。它們並不理會這片土地上的死人有多少,隻是一味地眨巴著眼睛躲在即將落山的太陽身側,靜靜地欣賞這殘酷的美景。

由張友部下萬餘人結成半裏多正方的戰陣,前陣已經有近小半被轟得一塌糊塗,不知所措的賊兵還沒想到向哪個方向走,才能避開這種雷霆萬鈞的打擊。此刻。一旦有撤退地命令傳到陣前。上官為他們指出了逃竄地方向,神經已經繃得死緊的賊兵們再不可能保持住隊形,不等官長轉達命令後組織起有序的後撤,心急的撒開腳丫子就向後跑。饒是經過無數次戰爭地老兵。一看這種情況也再沒法穩住身形,被別人帶動也向後跑起來,若是不跑還留在原地,沒準會被沒頭蒼蠅般的亂兵撞翻。這種情況下隻要倒在地上。那就隻能有被踩死一條路,別無他途。

“兵敗如山倒。”盯著賊兵戰陣不敢稍有疏忽的陳君華吐出一口氣,平息了一下緊張得砰砰亂跳的心,小聲自語一句後,高舉起鋼槍大吼:“保持隊形,快步向前攻擊,殺!”

在張友東邊一裏外列陣地三千賊兵,原本還高高興興地等著。待宋軍潰敗就搶上前,去揀幾隻死鴨子。根本沒想到張友的兵會被打敗。他們的官長也沒有一點臨戰的準備,隨手下的賊兵們懶散地或站、或坐、或走動攀談,哪裏有一點陣形,三千人隻是成堆聚在一塊閑談罷了。兩裏外的河邊響起轟隆隆的炮聲時,這些人不知道這是什麽聲音,也沒去理會這種奇怪的爆炸聲是怎麽來地,隻一味地自顧大呼小叫。興高采烈地講說稍時是否將死傷宋兵的衣甲錄下,搜撿出金銀錢財時如何分贓。

等到張友前陣受子母炮、小炮攻擊,親眼看到張友軍陣中地人在宋軍還沒接戰,連弓箭都不曾用,就於短短一、二刻時辰內死傷了那麽多人,這才有點發慌。主將不在,其他頭目也不知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麽辦,隻是留在原地看看情況再說。後來張友的賊兵一潰退,這三千賊兵也立即開始奔逃,不去管張友軍的後來如何,先逃回營寨關上營門自保再說口別人會怎樣死他們可管不著,讓張友的潰兵自求多福去吧。

十萬石米麵,在以往的任何時候,趙葵也都是不會看在眼裏的,雖然長期的戰爭經驗讓他知道糧草地重要性,但並沒十分在意。即使在知棗陽軍時聽從孟珙的意見,下令大肆墾荒屯田之時,也僅僅是因為明白“軍無食則亂不能戰”的道理而讚同的。他從沒經曆過餓肚子的經驗,並不知道連續一兩天空肚子是什麽滋味。這次的揚州戰役,總算讓他和哥哥一起,共同嚐到了饑餓的味道。那種饑火焚燒,別說提刀持劍與人拚博,就連走路也沒幾分力氣歪歪倒倒的慘像,令趙葵刻骨銘心。直到領受了饑餓的折磨後,他才明白缺少食物的補充,你就是有再多衣物上身,也沒法抵禦冬天的嚴寒。對於為什麽古人把“饑寒”兩字放在一起,而“饑”字又放在“寒”字的前麵的道理有了體會。這才對父親以往所說的有關糧草之事深有同感,這才明白“民無食則反”這道理是說得多麽透徹,這才對能得到這十萬石糧食感到欣喜萬分。

對於這糧草緊缺——可以說已經斷了食物——的揚州城來說,有了可以掌控的十萬石米麵,那就不僅僅是守城的五十餘萬大宋軍民可以多支撐二十多天時間這麽簡單,這十萬石米麵還意味著揚州城內的民心所向。

雖然兄長趙範對加了兩成價錢收購這十萬石的米麵並不是很滿意,但別人又沒在現時即刻度支見錢出去,還不是讓製置司衙門占了便宜麽。那位“裕福商行”的曾老板一一應該說是曾管事才對,隻說是受其東主所托,將這批米麵按比市價稍低的價錢賒賣給官府。並言明,其東主吩咐過,這批米麵的銀錢,可以在剿滅李蜂頭賊兵後再行度支,但要按官府自己所定的年息五成,論日結算支付。

是啊,年息五成,官府以“回易”、“市易”名目借出的銀錢,不正是按此等利息向各人戶收取的麽,而且官司府是論月收取,比這位曾管事所提出“論日計息”可厲害多了。別人是開商行做買賣的,其目的自是出本求財,能賺得越多越好,這商行的東主能做到如此克己的地步,算是極好的了。難道說,你還能要求商賈們也會舍去能賺到手的銀錢麽,哪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這個年雖然不像往年般過得紅火熱鬧,但因有了十萬石米麵在手,倒也讓全城的軍民都過上了一個飽肚的新春元旦。三天時間了,三城內至今天還沒發現一個因凍餓而死的人,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不知,裕福商行,東主是個何等樣的人物,有機會的話,本官一定要想法與這種深明大義的商賈結交。”趙葵打從內心深處對對福商行的東主起了好奇,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結識這位商賈。

早餐過後,趙葵約了乃兄到各城去走走,說是在這大過年的時節更不能有絲毫疏忽,應該到去各城頭巡視,給守城的官兵們鼓鼓勁,也趁此觀察一下城外的賊兵有何舉動。

下了蜀崗,走進夾城查看了一遍。這個小小的夾城還算平靜,軍眾也因有了食物恢複了體力,精神不算太壞。

大城的情況稍差些,細民百姓的神態雖然還是麵帶愁苦和驚容,許多人菜色也照樣極重,但與前幾天相比較,明顯好得多了。無助、失望仍至絕望的神色基本消失,大部分人眼裏都浮出些許生氣。

兵卒們一一包括廂軍在內一一的表現差強人意,大部分都充滿勝利的信心。

天,漸漸接近傍晚,趙範、趙葵兄弟走到南城牆上,剛好聽到鼓樓上的報時鍾撞響了申時正的聲音。最後一聲鍾響方歇,猛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

“咦,這是怎麽回事?”趙葵抬頭看了看一片青藍色的天空,發現頭頂上連雲都沒幾條,不禁詫異地向乃兄問道:“何以會在大晴天打雷,怎地我們兄弟遇得上此等怪事?”

“大帥,快看城外東莊倉……”說話間,隱隱的殷雷連聲不止,一個親兵向發聲處抬頭看去,他的驚叫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南城外兩裏的東莊倉方向。

濃煙、閃閃的火光入目,加上耳中的滾滾雷聲,還有運河上一大溜排成行的黑色煙霧,真讓趙範、趙葵兄弟和隨行巡視的官吏、將領們有些不知所措。沒人能說出這些煙火代表著什麽征兆,與揚州城內的數十萬軍民有何關聯。

眾人手搭涼棚看了半晌,全是不得要領。趙葵心中猛地一震,大叫一聲:“不好。”
嚴羊 發表於 2018-7-23 10:39
卷八 第十二章

趙葵這時候想到的,是自己兄弟在十月與沿江製置大使善湘共同擬定的計劃,由自己和兄長各帶一部軍兵先占據揚州,趙善湘則調集足夠的糧草、勾抽沿江的兩準、荊湖各路兵馬陸續前來赴援。

到此時為止,自己兄弟進入揚州已經一個多月的時間,援軍隻有天長製勇三軍一萬多人到達。其他地方的援兵都還不見蹤影,這就說明此中肯定是出了什麽問題。說不定東莊倉的雷聲和煙火,就是趙善湘派出的援兵,如果不馬上出城接應的話,這一路的援兵很可能被李蜂頭的賊兵擊潰。如果讓李蜂頭此計得逞,他在嚐到甜頭後,必然會分兵打援,一旦外援斷絕,自己兄弟鎮守的揚州援、糧俱缺,那就十分危險了。

趙葵大叫出聲後,急急向隨行的各軍將領喝令:“快,擊鼓聚將,要值守的各城將領留於原地不得妄動,加強戒備。其他各軍將帥到此城樓候令,並派副手集合所部於本營待命。另外,命令天長製勇三軍到南門內聽令行事。”

趙範一時還不明所以,向趙葵問道:“葵弟,想到什麽事了嗎,怎地突然聚將調兵?”

趙葵反問了一句:“大哥,城外生發出這樣的怪雷聲和濃煙,你不覺得奇怪嗎?”

“唔……確實是奇怪得很,可是……”趙範作戰的經驗不如其弟,疑惑地說:“城外的雷聲與煙火相距還有兩三裏地,這又與我們現時調兵聚將有何相幹呢?”

趙葵:“兄長說得好,表麵上看。這麽遠的距離確實是與我們揚州沒甚幹礙。但小弟料想不錯的話。正是這些雷聲和煙塵係揚州城內數十萬生靈之生死,從壞地方麵來說,李蜂頭軍得到其他助力,比如金國或是蒙古派兵助其為禍……”

“金國派兵?不。這是絕不可能地。”趙範對大勢的了解很清楚,立即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們這二十年來,忙於應付蒙古人的進攻,國庫捉襟見肘。兵力、錢糧都缺,從各地勾抽人馬去守所據各城還來不及呢,如何會有餘兵來此與李蜂頭為助?不過,說到蒙古人麽,倒還是有點可能。但是,前些時趙敬夫就曾提到過,李蜂頭軍中有蒙古韃子派來姓李和姓宋地兩個宣差,但有認識的人卻說。那姓李的家夥根本不是什麽蒙古宣差,而是青州城裏開藥鋪的賣藥人。因此。這個可能性也應該排除。對了,其他還有什麽於我們不利地可能,你繼續說出來參詳、參詳。”

“再有就是有人進獻了什麽厲害的兵器,比如像我們大軍中所用的火球、煙球之類,此等物事在沒見過的人眼中,端的是厲害無比,到了手中定然會工使出來試它一試。也許。李蜂頭正於東莊倉試用那些東西呢。”

趙葵的話讓越範聽得有點冒汗,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揮了揮手,似是要把這些不愉快的想法從腦子裏趕走,臉色凝重地說:“好了,這是壞的方麵。你再說說好地,也給為兄寬寬心。”

“往好的方麵去想,此中不外有三種情況,可為這些雷煙做出解釋。”趙葵一邊向城外探看,一邊向身側地趙範說:“趙(善湘)大人從各地勾抽來的兵馬想必已經集中,說不定正沿楚州運河向揚州開進,此刻於東莊倉被李蜂頭派守在那兒的賊兵所阻,正進行交鋒接戰。第二,李蜂頭分路南下,到此揚州城下匯集,肯定在各地搶掠到不少財物,各部所得的銀錢、糧草也許多少不一。因此,有可能賊兵各部間或因分贓爭利,引發內哄爭鬥,地點就在東莊倉一帶。第三,也是最不可能發生的,那就是李蜂頭占據淮東十餘年,燒殺搶掠作惡多端,惹得天怒人怨,這次起兵反宋,更激得老天對其所作所為忍無可忍,派了雷公電母下凡,用天雷向賊兵轟擊。怎麽樣,這般說法能得大哥首肯麽?一、二兩種情況都沒法詮釋城外的雷聲和大片煙塵火焰,而我們又明知第三種情況不可能發生,這些都要等此後再看,是否會有知情人能給我們一個正確的答案。”

趙範聽到弟弟最後帶笑地話語,不由得也失笑道:“老天派雷公電母下凡……虧你能想出此等荒誕不經的說辭來談笑。好了,料來你的推測應該不會錯,若非朝庭的援兵到了城下,那就肯定是賊兵起了內哄自相殘殺,無論是那一項,倒都是於我有利無害。”

“自然是有利無害。”趙葵心情大好,笑嘻嘻地接下趙範的話頭。

趙範:“可是,剛才你為何大叫不好?”

趙葵道:“小弟所以叫了聲不好,是基於如下想法,按我們所見,這回趙大人派來的援兵應該不是太多,可能僅為赴援揚州的其中一部,於東莊倉被賊兵攔截阻住展開大戰。若是我們不出城支援的話,這一路的援兵就有可能被李蜂頭給吃掉。賊兵若是內哄相鬥,則可能會有人反正重歸朝庭,也須我們派兵接應。不管是哪種情況發生,我們都應做好出擊的準備。請兄長留於城上坐鎮,小弟出城去看看,得便也在新年發個利市。如何?”

趙範覺得兄弟的話極有道理,含笑點頭應允了。

轟隆隆的雷聲響了兩刻,此時漸漸止歇,隻剩那排黑煙還在不斷冒出,並向揚州漸來漸近,其他升的煙塵慢慢沉降,則變得越來越淡。

“快看,城外的賊陣潰亂,開始朝城東方向奔逃了。”趙葵行了幾步,被趙範一叫又回回頭朝外看,然後對趙範說道:“大哥坐鎮城頭,小弟先帶製勇軍出城哨探、接應援軍。”

此時,有離得近的幾位將軍走上城頭,王銓、張青被趙葵叫去整軍出戰,其他的將領則立於趙範身邊。看著城外地亂兵談論。

沒過多久。雷聲再次響起,不過這次地雷聲稀疏了很多,沒剛才那樣密集。雷聲響起時,距城牆不到兩裏的運河兩岸賊兵築好的砦堡內。騰起朵朵蘑菇狀的煙塵,片刻後還燃起了十多處火頭。

“阿也,是船,嘿。原來是這些船在冒黑煙。”戴友龍眼尖,第一個發現運河中出現地船隊,隨著船隊越來越近,他興奮地大叫聲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奇:“奇哉怪也,好像這些小船並未起火啊,如何會冒出如許黑煙?哎呀,大家看到沒有,這些船既沒張帆使風。也無人在岸上拉纖牽行,隻在船頭上有幾個人持篙站立……”

趙範看到行近至一裏內的船隊。也奇道:“持篙而不撐,船則迎風逆動,果真是怪事。”

揚州南城牆與東、西、北三麵城牆稍有差別,東城隻開了兩個城門和一個舊運河入城的水門;西城和東城一樣,兩個城門、一個水門與東城對稱開出;北城由則隻有一個城門、一個水門。而南城,共開有三個城門和兩個水門,南閶門在南城地正中。往東不到三十丈的水門通城內的市河,出入其間的都是漕船和私家的客貨船隻。它的西麵半裏左右是和城壕、運河連通的水門,一般走的是附近人戶代步地小型船隻。那個水門再往西,則是側門。水門外有連接瘦西湖,可過萬斛大船的大水道。據說,這一段彎彎曲曲地大水道,是隋焰帝為了他的大龍開能到瘦西湖駐泊、遊玩,而動用了數十萬民夫專門另外開鑿的。這種說法是真是假,沒人能弄得清楚,反正現時很多地方已經被淤塞淺了很多,隻能通行四千斛以下的船了。

運河的主河道距城牆有五十丈,減去護城壕的五丈不算,還是有四十多丈的寬度,足夠列出戰陣。

趙葵率五千製勇軍出了南閶門,沿護城壕西行不到一裏,正好迎上先一步到達城下地十五艘船,看到船上繡有“宋”字的旗幟,總算放下一半的心。為了保險起見,趙葵還是下令結陣戒備,並把五百弓箭兵放於陣前。

“隻有這十多條船,能有多少兵馬呀?”趙葵看到船上的軍兵連盔甲也沒有,所穿的白戰袍、藍背子裝束,衣著雖是鮮亮,但根本不像朝庭大軍。然則,這為數不多的幾百人又有刀槍盾牌,還似乎帶有相當部分的手弩。而且,看得出這些人都很年輕,也像是經過訓練,並還具有一定戰力。

“這樣的軍伍會是哪種軍製,不會是李蜂頭的賊兵所扮,用他們來誆開城門,以便趁亂奪城的吧?”趙葵的實是不敢掉以輕心,想了好一會都沒做理會處,隻好帶了十多名親兵策馬來到河邊,派人高聲向漸漸靠近的船隊喝令:“來船停下受檢,我家大人有事查問。”

“各船暫停前進,留在原地待命。”為首的船上有人高聲下令,然後緩緩向岸邊接近。

船上的一位裨將對岸上的騎士問道:“請教這位將軍,貴上是趙範趙大人麽?”

“休得羅唕,你要據實回答,船上所載何物,爾等又是何許人?”

“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兼淮東招捕副使林,奉詔率道門護法軍至揚州設壇祈安,並押運犒軍轎錢、糧草來到。”裨將報出林強雲一連串官名、差遣職份,亮聲叫道:“末將宇文金山,奉林大人及護法軍陳元帥之命,先行率軍護送十五船糧草來到。煩請通報趙大人,稍時我們大人就會押運另外的船隻到達,請準於打開水門放行。”

在宇文金山與趙葵打交道時,遠處又零零散散地響起幾聲爆炸。

這十五艘船是靠右行走的那一半,林強雲所在靠左行進的另十五條船還落後了半裏,一是還要接回陳君華他們那一千多人,另外則要進一步對懷疑有床弩的地方,用子母炮或小炮進行試探性的轟擊,以防再有受到攻擊而傷亡的事故發生。

趙葵聽了宇文金山的話後一怔,心裏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像在棗陽時經常在聽到別人說話時就會出現,怎麽會到這裏還有。趙葵自己想了好一會。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道門護法軍?”他可從沒聽過本朝有這樣的軍製,心裏暗道:“林強雲,不就是去年三四月間把臨安攪得亂七八糟,還因其人之故而死傷了數千人地那位商賈麽?!今天倒是要看看此人是否真有三頭六臂。是否真地修成了地行仙之體,若是對不上眼,此後在這揚州城內,非得好好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鑽營小人一點厲害看看不可。”

突然。趙葵身軀一震,心裏大叫:“對了,是此人說的話,他所說的話是北地口音,絕非江南之人……哼,隻怕這些船是李蜂頭施出地詭計,弄個我們沒見過的人物來誆騙,又或林強雲那廝與李蜂頭勾結。想趁亂奪取揚州也難說。好得很啊,希望船上真的是糧草。稽時出手將其奪下,又能讓本城多數十日的食物。且先不去驚動他,再探探口風,諒這一點人也逃不出本帥五千大軍地手心。”

趙葵對林強雲是聞名而沒見過麵,從薛極他們那些人的口中,隻是知道此人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由於花費大筆銀錢走通了史相公的門路。才得以授此職份不低的京官。商賈,在趙葵的眼裏,就是一些為了蠅頭小利而缺斤少兩、短寸扣尺,坑害細民百姓,連官宦也敢詐騙,甚至不怕王法的奸邪小人,沒一個是有良心的。更令趙葵心懷不忿地是,雙木商行的珠子鋪內出售幾種名喚“仙人鏡”、“水晶杯”、“萬花筒”等樣地珍寶奇物。恁他趙葵的名位一直都沒能買到手,想了好多主意都沒能購得一件,令他在同僚麵前大失麵子。趙葵把這些不愉快的事,全都派在林強雲這個商賈的頭上:都是此等奸詐小人弄出來的鬼事,害自己丟臉不說,還因此生了好些天的氣。對林強雲先入為主的趙葵卻忘了,這兩天還一直念念不忘地“裕福商行”東主,還曾與兄長代其爭辯過,說過其人克己,想與這樣的人折節結交呢。

趙葵在此非常時期自是要小心行事,他看清船上的人並沒有為敵之意,便越眾上前,向船上的人叫道:“直寶章閣、淮東提點刑獄兼知滁州趙葵,請見林大人。”

趙葵的話裏多了“請見林大人”幾個字,那是因為他的官位品秩隻是正七品,比林強雲通議大夫的正六品低了兩秩,不得不委屈自己向這個不知來曆的小人暫時低頭。這些話出口後,趙葵的心裏頭實在不是滋味,臉上的神色顯得非常不自然。臨了趙葵還再加上一句,問道:“你們這些船上,載的果真是犒軍請錢和朝庭撥付的糧草?不會是別的什麽物事,或者是藏了別樣裝束的軍兵吧?”

“趙大人說笑了,我們這些船上裝的確是太後出庫犒軍的縮錢,也有大批糧草。不過,這批糧草卻是我家林大人代揚州城守軍所購,並非朝庭撥付,你們若是要的話,將來是要收回銀錢的。大人煩請稍候片刻,林大人正在後麵接護法軍元帥陳都統上船,立即便到。”宇文金山是個會說話的人,雖是見到趙葵的臉色不善,也還照樣和顏悅色地對趙葵施禮恭聲回應。

“船上的果真是錢糧?”趙葵還是將信將疑,在遠處有一聲沒一聲爆響中,向宇文金山詢問。

“沒錯,都是錢糧。”宇文金山非常肯定地回答:“稍時林大人、陳元帥到了後,趙大人可以向他們說明,得到允許後派人上船查驗,一看便知真假。”

“那麽,為何現時就不能讓本帥派人上船驗看呢,早些完事後,也好讓你們盡快入城歇息呀。”趙葵一邊說話,一邊注意這位宇文金山臉上的神色。

宇文金山倒是沒注意到趙葵有什麽不對,隻是因為船上有子母炮這種不能輕易示人的兵器,他不敢做主讓趙葵派人上船,婉言推拒道:“大人原宥則個,沒得到陳元帥和我家大人的將令之前,實是不便讓人現時上船,還請大人耐心再等片刻。”

趙葵自認已經瞧科有七八分準頭,有些不悅地大聲說:“豈有此理,現時上船驗看怎會有什麽不便,林強雲那廝敢是事先交代你們這樣做的,竟然如此瞧不起本官麽。依本官看。林強雲隻是托辭去接屬下元帥上船。用這樣的方法來蒙騙我們罷。”

宇文金山雖是能說會道,可也沒那麽好涵養,聽到趙葵所說地話直呼局主地姓名,還叫出“那廝”兩個字。再又說到“蒙騙”的話,臉上也不由變色,伸手向列陣的製勇三軍一劃,回指身後的船隊正顏大聲說:“趙大人。實是有陳元帥和林大人地將令在前,小將不敢違令。另外,趙大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請慎言,須知你對林大人不敬,就是對我全體道門護法軍挑釁,說話最好小心些。”

趙葵沒想到林強雲這商賈得了個官位後,連他手下的一個小小軍卒,也敢對自己這堂堂七品朝庭命官出言不遜。不但指手劃腳地要自己這個準東提刑“慎言”。還說是對其軍伍“挑釁”,並警告“最好小心些”。而且。來的這些人到底是否真的為林強雲屬下,這些船到底是不是林強雲帶來地也還在未知之數。再加上這位應對的宇文金山說話的口音又太過讓人起疑心,趙葵相信已經瞧科了九分,估計自己的判斷大致不會錯。當即臉色一變,怒氣衝衝地罵道:“該死的賊囚,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本帥張牙舞爪。來呀。上去幾個人將此人拿下,本帥今天要教訓一下這個目無上官的狗才,稍時還要向林強雲那廝討回個公道。”

宇文金山不想在這裏,這個時候和官兵鬧翻,強忍肚裏的一腔怒氣大叫:“且慢,趙大人何以不問清紅皂白就要動手拿人,小將並未得罪大人呐。不說出個道理來,小將可不會束手就縛地,還請大人三思。”

李蜂頭軍中就有大部分北兵是操宇文金山這種北地口音,趙葵哪會有時間、心情來耐心向疑似賊兵的人解釋,取下馬側掛著地長槍向宇文金山一指,語氣顯得極為陰森:“沒有什麽好說的,本帥的話就是道理,難道你還敢在本帥的麵前動手拒捕不成。”

宇文金山“鏘”一聲腰刀出鞘,厲聲道:“不錯,毫無半點過錯,沒有一點道理就要拿下小將,還有王法嗎?趙大人,別以為在揚州這裏是你的管轄地,照樣還是大宋朝的國土,本將軍也不是軟柿子般那麽好撿捏,一定會拚死相抗的。”

“上船拿下,若此人敢於反抗拒捕,格殺勿論。”趙葵勃然大怒下,竟對手下地親兵下達了格殺令。不知他今天是否吃錯了藥,或者是由於這些天連吃敗仗積了一肚子的火,要於這時候宣泄,在林強雲及這些他所懷疑的北人身上發放出來。

戰船上的水戰隊員們一聽事情不對,不約而同地抽刀持矛,做出抵抗的架式。

“傳令,弓箭手預備,他們但有妄動,立即發箭。”趙葵看到這十多艘船上的一點點人,也敢在自己的五千大軍麵前這樣桀驁不馴,擺出一副抗拒的架勢,不由得勃然大怒,更是決定以武力來解決,馬上下令親兵去製勇軍陣前傳達命令。

趙葵的命令聲還沒全落,宇文金山高舉腰刀大喝:“豈有此理,想以權勢壓人,逼我們就範麽,沒那麽好講。各船‘加炭蓄汽’聽令行動,水戰隊各就各位,準備戰鬥。”

宇文金山的命令一出,水戰隊的人全都縮身於舷垛下,子母炮手們也把船舷上尺許正方的木門打開,露出黑洞洞的炮口對準製勇軍的陣地。其他的人則快速地打著了火,將棒香點燃。

一騎從城內衝出,到趙葵身邊悄悄耳語了幾句,然後又匆匆返回城內。

趙葵的臉色也越發深沉,於城內再出來一軍於城門前列陣後,馬上下令將後麵的一部軍兵往西移動到靠近側門一邊。

宇文金山看到自己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走回到船頭上,向趙葵大聲勸告:“趙大人,依小將好言相勸,請再忍耐些時稍等一會,待我們林大人和陳元帥到了後,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回複。實在講不清說不明,我們會從原路退回大江上去。何必要在自家人間以兵戎相見,傷了和氣呢。”

趙葵往西麵看了一眼,臉寒如冰,一麵調轉馬頭向後準備退走,一麵把長槍指向西邊厲聲吼叫:“好賊子,還想拖延時間讓你們準備好了再來奪城麽?這樣的詭計休想得逞。沒什麽好說的。你們這些跟李蜂頭造反地狗賊們受死吧。”

宇文金山看到趙葵地樣子。心裏暗暗著急,他不清楚情況怎麽會演變成這樣糟糕。卻也知道肯定是什麽地方出了錯,讓趙葵誤以為自己這些人是李蜂頭的賊兵喬裝改扮,想要奪取揚州城的。他很明白這時候即使答應讓趙葵派人上船查看。也是不能避免他的疑心。但還是想利用最後地機會說動這位提刑官,讓他能稍遲點再動手,最好不要動武,或者能拖到林強雲和陳君華來到。

宇文金山不知道。讓趙葵認定他們是賊兵假扮宋軍的,正是剛才從城內出來的那位騎士對趙葵所說的一番話。

原來,在運河左岸地賊將劉全所部,也隨著船隊跟到城南的運河彎道處,並在大水道的最狹窄之地忙著準備材料,似乎要架設便橋過河。這裏地麵上的人被河岸的矮堤擋著看不清,而城牆上的宋軍卻是看得清清楚,趙範得報後又派人將這一情況通知了趙葵。

宇文金山再次大聲叫道:”趙大人。請再多想想,別要一意孤行。引起我們自相殘殺,以免讓李蜂頭的賊兵笑掉大牙……”

宇文金山的話沒叫完,數百支箭如飛蝮般向船上射來,製勇軍弓箭手所發地箭,還是針對宇文金山這條戰船為多。幾聲慘呼,表明船上有好幾個人中箭,宇文金山的右胸、左肩、左腿插了三支箭。立時摔倒在船板上。兩個水戰隊弩手,各用一麵盾牌護身衝到宇文金山旁邊,把宇文金山拖回隱蔽地舷垛下。另一人過來,急急將他右胸、左肩的箭杆折斷,倒了些白色的藥末按了一會,看清沒血流出了,方取出長條白布手忙腳亂地包紮好。

“將軍,官兵的戰陣開始向河邊迫進,我們怎麽辦?”一名水戰隊員躬身頂著一塊盾牌,冒著不斷射來的利箭跑到宇文金山身側,語氣緊張地向他報告。

“咳……傳令,各船往南岸靠,盡量避開,並向岸上官兵陣前……發……咳……發射雷火箭,阻止他們再往前到船上,記得……要朝不會傷到人的地方射擊,以免造成更大的誤會,咳咳……壞了局主地大事。”宇文金山強忍痛楚,喘籲籲地嗆咳,把話說得斷斷續續。

林強雲自這著十五艘船與陳君華的一千餘軍伍保持基本相同的速度前行,不時在看到可可疑處就用子母炮對那些地方進行火力偵察。這種方法是他在過去的電影中看來的,覺得很合自己的脾性,既不怕自己人有所損傷,又能試探出敵情。快到運河的彎道了,陳君華也回到運河邊。

護衛隊和沈南鬆他們正上船時,忽然從揚州城下隱隱傳來十幾聲爆炸,聽林強雲和陳君華兩人都是一愣。

“怎麽回事,到了城下還有賊兵敢來老虎頭上拍蒼蠅嗎?”山都一把搶過林強雲剛拿在手上,已經比自己所用大得多的千裏眼,有些不信地小聲說了句。拉開千裏眼的套筒,舉起來看了一下,又塞回林強雲手中不滿地說:“張大個子他們也真是的,做出這麽重的物事來,讓人看一下子手就發酸,不要你的,還是我這個輕些的好。”

林強雲沒顧得上與山都鬥嘴,隻是急急地吩咐趕快開船,到城下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故。

前行不到半裏,可以看到運河左岸的一角,有賊兵在忙碌,陳君華沉聲說:“強雲,他們想在那裏架橋渡河呢……咦,快看,那隊賊兵中為首的一個好像是李蜂頭,怎麽在他的鐵槍上纏了兩條豹尾?快用你的千裏眼看清楚點,若真是李蜂頭的話,他那一眾賊人剛好在子母炮的射程內。”

“快下碇,用長稿將船穩住。”林強雲哈哈大笑著收起重達四斤多快五斤的單筒望遠鏡,交到山都手中,高興地說:“可能剛才的爆炸聲是前麵的船隊向這些賊兵發射子母炮,因沒得到我們的命令丟下他們到城下去了。這倒好,是他們留給我一次教訓這些狗賊的絕妙好機會呐。狗娘養的李蜂頭,今天撞到林某人的手上,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拿著。我要親自開炮。把李蜂頭轟得魂飛魄散,讓他自今天起,天天都做噩夢。”

陳君華也向隨行地各船下達了停船開火地命令後,匆匆跑到另一架子母炮旁。扒開正瞄準的炮手,樂嗬嗬地說:“多謝兄弟了,借個光讓我也來射兩炮過過癮。別讓強雲這小子占了便宜去。”

林強雲也笑著說:“君華叔,別打得太準將李蜂頭炸死了,我答應過將他留給南鬆下手的。”

“放心吧,你君華叔還要吩咐麽,若是現時就將李蜂頭殺了,此後還不被南鬆纏死。”陳君華回應道:“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掛著個細人仔在屁股後頭,吵得你吃沒好吃,睡沒好睡不算。還要受落念宗哥的叨嘮埋怨。”

各船都傳來準備好地聲音,林強雲再檢查了一下子母炮。在將火把挨近引線要點燃的同時,大喝一聲:“傳令,點火開炮。”

揚州大城西南角這一段城牆上的宋軍,得到趙葵加強戒備的命令後,值守於此地地統製鞏菁著實忙碌了好一會時間。鞏菁是個五十六歲的準東老將,以小心謹慎著稱,平生與金狗、叛亂的北兵(這裏指從山東、河北過來的紅襖軍)交戰不下百次。沒立過大功,也未嚐有過大敗,二十多近三十年都還是一名大軍統製。

鞏菁在城上巡查時,也看到了東莊倉的煙火,也聽到那一帶傳來的雷聲,他和別人一樣覺得奇怪,但卻並沒有過多聲張。接到趙葵的命令後,先去城下檢查過十五具石袍和發袍的兵丁、石彈,又到十六個弩台上查看上麵地單弓神臂弩、雙弓架弩、三弓弩床,不厭其煩地交代了各旗頭發射時應特別注意的事項,這才到城頭觀察城外地賊兵動靜。

鞏菁走到右側門樓上時,正好看到劉全軍到達運河邊。

眼見賊兵搬來不少壕橋、大木、門板、長竹之類的材料,鞏菁立即派人向製置使趙範報告。仔細看了一陣後,發現不怎麽對頭,再是愚蠢的人,也不會選取這樣不利的地勢向揚州進攻的啊。不由皺起眉頭,以口問心地自語道:“怪事了,賊兵們是要在這裏攻城麽?此地既無可以架設弩袍列陣、聚集大量兵員發動攻城的地利,本軍的防守又不比別地城頭稽差,他們是怎麽想的,如何會先在這裏擺出一副準備渡河攻城的架勢?”

鞏菁看著城外的地形地勢,自己實在找不出李蜂頭的賊兵為什麽會選在這裏,作為渡河發動攻城戰的理由,不禁陷入沉思中。

這裏的偏西側城門,放在以往,主要是作為出入城的鄉農挑運米糧柴薪進入,或將城內天亮時收集到的人糞尿,以及城內的役夫人等將清掃到的垃圾運出城去的主要通道,一般稍有身份的官紳士民很少會從這個既臭又髒的城門出入。雖然一出城門有吊橋可過城壕,但走不了幾步路就是寬達五六十丈的大水道擋住去路,要往南走還得多走半裏到運河邊,或去搭船過渡,或繞行到城西走六河橋。而且過了六河橋也不能往南行,那裏的通路是去七裏溝、大儀鎮、陳公塘方向的。

城外的大水道與運河形成一個小於九十度的夾角,正對側城門的河對岸那一片地方,變成了一個銳三角形,其角尖與水道北岸的最狹處也還有十三四丈寬。既便在這最窄處搭起了橋,也由於距城頭不到七十丈,處於城上的十五架弩床最有效的射擊範圍內,可以輕而易舉地進行封鎖射擊,是個易守難攻的險要地形。

“沒道理,一點道理都沒有。”鞏菁說話的神態就像平時對親近的屬下商討、分析敵情一樣,右拳輕擊城垛,輕聲細語的極有耐心:“可能是佯攻……也不對呀,沒可能用一萬多人作為佯攻,後麵又加派上萬人押陣的。難道說他們把這麽多的兵力閑放在此,為的是吸引住這裏的軍兵不能向他處赴援?可是,我這裏守城的連軍帶民也不超過一萬之數,沒必要以兩三萬人來牽製一萬人的……想不通啊,想不通。不管是佯攻也好,真的以此地作為其主攻方向也罷,我也絕不能掉以輕心……咦?”

兩裏外,在鞏菁認為是押陣的賊兵隊伍中,疏疏落落地爆出數十朵煙球,轟隆隆的聲音在煙塵升起後也傳入耳內。鞏菁在城上的軍兵們的歡呼中往雷聲傳來處望去,方發現有十多艘小船駛近運河的彎道,以小船上空還未消散的淡淡白煙看,估計那陣如輕雷般的聲音是從這十多艘小船上發出的。

“將軍,賊兵後隊已經潰退,前麵的也開始出現混亂了。”一位裨將喜滋滋地走過來向鞏菁請示:“我們是否發弩助戰……”

“不忙,看看再說,你幫我注意一下那些小船……”鞏菁說的話被再一次響起的雷聲打斷,這次他和那位裨將都看清楚了,十多艘小船上各噴出幾股白煙,然後在亂成一團潰逃的賊兵後陣裏爆開數十朵小小的煙花,依稀可見每朵煙花升空後,都會在地上留下幾具賊兵的屍體。

“啊!一定是朝庭派來的援軍,於船上用蒺藜火球、霹靂火球、毒藥煙球等向賊兵攻擊。馬上派人將這裏的情況向趙大人稟報”,鞏菁吩咐了裨將後,向傳令兵叫道:“各弩台的弩手絞索拉弓,開始向前陣要搭橋的賊兵發射,支援運河中的我軍船隊。”

裨將將人派出後回到鞏菁身側,十分不解地向主將請教:“鞏將軍,那十多艘船這樣小,怎麽有可能將數斤重的火球、煙球拋射出裏許遠?他們又如何一次能發出數量如此多的火球、煙球?屬下認真看過了,似乎小船上並未見到有可發射火球的砲架。而且,船上連人也不見幾個,這……這些都是怎麽做到的?”

“唉,你問我?”鞏菁苦笑,同樣是一臉不解的神態:“本將軍還想向你這樣的年輕人請教呢,相信我們城上的人都沒法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隻有等援軍入城後再向他們打聽了。”

這時候,船隊已經駛到運河彎道,一陣如同爆竹般的細碎聲響在轟轟雷聲中同時傳到。城外水道那一麵的三角形那塊地上,爆起的煙塵火焰比正月十五上元節所放的燈花焰口毫不遜色,讓這一段城頭上軍民看得眉飛色舞,擁抱擂拳纏成團,蹦跳笑鬧滾倒地,呐喊助威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劉全所部的賊兵都擁擠在這一塊狹小的三角地帶,最遠的地方也處於子母炮的攻擊範圍之內。雖然林強雲這十五艘船隻有一半不到五十架子母炮能對其進行射擊,但加上小炮的子窠,陳君華等幾具強力鋼弩所發的雷火箭,弩兵、火銃兵同時射擊,打得劉全部賊兵比張友還更慘,死傷的人比剛才張友的戰陣更多。

林強雲這裏打得痛快,可南閶門外這時又再起劇變,情勢顯得越發不可控製了。
嚴羊 發表於 2018-7-23 10:40
卷八 第十三章

南閶門外的情勢十分緊張,十五艘船上的水戰隊有數十人傷亡,戰士們都氣得眼裏冒火,若非各船上的哨長、部將等軍官下了嚴令,那幾位脾氣火爆的子母炮手早就耐不住性子,馬上要點火發炮還擊了。

好在弩手們射出二十枚雷火箭在製勇軍陣前爆開後,趙葵也想到了另一層的可能性,在本軍陣前爆炸的物事,隻是對方阻擋戰陣對船隊的進一步迫進,或者沒有真正傷人之意。他心裏也的確生出些許疑惑,會否是自己的猜測有誤,這些船隻和軍伍確實是林強雲的護法軍,是真的奉詔而來。他搞不清楚,這些物事是否對方手下留情沒打到戰陣中,或者是和自己早先猜測的一樣,隻可以發到二十丈而不能及遠。因此,他沒敢讓戰陣再往前推進,前行了三、四丈就下令停止,讓弓箭手們繼續發箭,阻止船隻向北岸靠近,以免變生不測。

本來,製勇軍的戰陣止步不前,隻以部分弓箭壓製,沒再有水戰隊的人員傷亡也還罷了,再等一會林強雲他們的戰船到達後,大可把誤會解釋清楚。

同時,西麵傳來的隆隆炮聲和隱約能聽到爆竹般的“劈裏啪啦”的火銃聲,也吸引了雙方的注意力。

可這時候又出了一個意外。

城上十多個弩台上的擁隊、旗頭,先時見到城下已經用弓箭向那些不知來曆的船隻進行攻擊,便也下令動手瞄校目標,絞動拉索張開弩弓。裝上大箭以備發射。就在這些弩兵裝好大箭後。城外響起的雷聲引起他們的興趣,弩兵們跑到城頭上朝外觀看。待雷聲一停,沒看到什麽熱鬧地弩兵們,便又回到弩台上歇息。

城樓西側地一個弩台上。有位旗頭和弩兵們從城上回到弩台後,不經意地抓起木錘,似是玩笑般的上下左右揮舞,嘴裏向手下的弩兵誇耀說:“你們看。這架製成後還沒發過利市的三弓弩,比那些換掉地舊弩床好看得多了吧。告訴你們啊,這架弩床射得比原來的遠了二十多丈,裝單箭時能射達一裏半上下。喏,即使是裝上這兩支鏟頭箭,在一裏的距離內能連劈三個人體而去勢不衰,若是四棱箭的話,排齊地人可一連串的射殺七八個呢。這般厲害的兵器。其內裏的箭射與不射,全都掌握在本旗頭的木錘一揮間。隻要這一下捶落,飛出的箭矢就能收買人命。”

旗頭的話落,他手上的木錘也在無意識中擊到了弩機上,隻聽得“哢啦”一聲脆響,這架三弓弩在弩兵們地驚呼中,“蹦”地一聲將兩支大箭發出。

弩床本就瞄準了宇文金山的那艘船,兩支鏟頭大箭也十分準確地射到船上。一支射穿了船艙插入宇文金山身旁數寸地糧包,把一個糧包切成兩截,險些再次將他攔腰斬斷。

另有一支大箭,卻是好射不射的擊中了船上方窗內的子母炮座,將那架子母炮向後推出尺許遠。炮架旁的蹲著的炮手眼看子母炮要翻倒,慌忙站直身體伸出雙手去按住這架不住晃動的子母炮,忙亂中,炮手拿的棒香,正好又無巧不巧地湊到了引線上。

說來也怪,平時想要點燃引線,須得棒香與引線接貼後,還得炮手用嘴吹幾下才能點著。而此刻,子母炮上地引線則是與棒香的火頭方才碰到,一觸即燃。

猛然間響起的“嘶嘶”燃燒聲、飛濺的火星、騰升的煙霧,還真讓人有措手不及之感。手持棒香的炮手見狀一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時,子母炮的引線已經燃到盡頭了。另一位炮手見勢不妙,大喝一聲:“趴下。”猛地撲過來將其按倒在船板上。

兩人身體方沾到地板,“轟!”地一聲大響,子母炮就這樣射出內裏的子窠。

這一炮的子窠倒也沒打在製勇軍的戰陣內,而是擊中製勇軍所列戰陣後麵城牆的半腰上,“轟”一聲爆開的子窠把城牆炸出一個數寸大的坑洞,炸裂了兩塊城牆磚。好在距離遠,沒傷到七八丈外的人。

即使這樣,猛烈的爆炸聲和嗖嗖飛濺的彈片及下掉的那些碎磚屑,也把趙葵和製勇軍官兵嚇了一大跳。一時愣在當地,誰也不清楚這是什麽物事,這個物事擊打在牆上是什麽意思。

場麵靜默了半晌,趙葵先回過神來,他下意識地想到,船上的人可能是無法忍受的弓箭的連續射擊,開始要向自己這裏還擊了。出於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想法,趙葵再顧不得船上的是否糧草,立即揮動手裏的長槍,策馬在陣前來回走動,不斷向製勇軍的官兵喝令:“燃起火把,弓箭手準備以火箭進行攻擊。”

十五艘戰船此時靠在運河南岸,連近十丈寬的水麵算上,與製勇軍的戰陣也就相距三十多丈四十丈不到。每艘船上的鋼弩隻有不到十具,與製勇軍的弓箭相比,無論是在射程上和數量上都稍有不及,不可能將官兵的弓箭手壓製住。但這樣的距離卻正是在製勇軍的弓箭最有效的射程,光以箭矢的對射來說,戰船基本上是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麵。

水戰隊的將官們看到,此刻太陽緊挨著西邊的山頭,還沒完全落山,官兵陣中就點燃了火把,明顯是要采用火攻來對付自己。若是被火箭射到船上,那還了得,不但會把船上所載的十多萬石糧食全都燒光連數百水戰隊也將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再者,主將宇文金山的座船已經開炮,沒有什麽戰鬥經驗的水戰隊官兵們來不及考慮那麽多,憋著的一肚子氣也在這危急關頭爆發出來。要說這些水戰隊軍官們沒戰鬥經驗是實,但他們並不傻,平常的訓練中教頭也提到了應付敵人火箭的方法。他們知道。最好地辦法就是在敵人地火箭射出之前。一定要製敵機先,早一步將弓箭手消滅,才能保住船隊。每條船上的官長們不約而同地,幾乎在同時下達了發射雷火箭和開炮的命令:“弩手先射出雷火箭作為掩護。子母炮放平了,瞄準陣列中的弓箭手打。”

百多枚雷火箭在官兵地陣前爆開,騰升的煙霧、塵土遮擋住官兵的視線,讓他們沒法準確射出全部火箭。射過來的數百支火箭隻有一部分射中戰船。但這些射中戰船地火箭,也把好幾艘船上的糧包和艙板引著,開始起火燃燒。

雷火箭總算也為子母炮爭取到一點開炮的時間,官兵的第二次火箭射出時,各船的炮聲也陸續響起,沒等第二輪子窠打出,官兵陣中已經再射不出火箭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陷入昏迷狀態的宇文金山被耳邊的炮聲震醒。他霎時間便明白與官兵誤會而導致的戰鬥,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接下來地情勢會發生怎麽樣的變化。可是誰也說不清,萬一由此而耽誤了局主地報仇大計……宇文金山急得連吐了幾口血,奮力掙紮著叫出:“鳴鑼,快……傳令……停止開炮……”

主將船上的鑼聲響起,雷火箭倒是即時就停了,但子母炮還是有零散的響了幾聲,方全部停下。

城上的趙範在城下雷火箭和子母炮發射的稍早片刻。也正好聽完鞏菁派來的人稟報。知道這些船的後續船隊正向李蜂頭地賊兵展開攻擊,已經將那裏的敵人擊潰並消滅了相當一部分。他立即明白到來的這些船,確實是朝庭派出的援兵,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是出於弟弟趙葵的誤會。

趙範本來對乃弟趙葵貿然以弓箭向這些船發動攻擊,就覺得兄弟的做法過於魯莽了,此刻得報後還暗自慶幸事態沒進一步惡化,還不至於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正想將這一情況派人通知趙葵時,沒想到城上竟然有一個弩台向下麵的船射出弩箭。這兩支弩箭傷到船上的人沒有,趙範不清楚,但卻深知若是有人傷於這兩支大箭下,那就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雙方的誤會將進一步加深。至於因此而招來了那十多艘船上軍兵的還擊,更是趙葵始料不及的事。

在兩支大箭射出的時候,戴友龍正位於趙範身邊,見製帥大人嘴裏驚叫:“不好,這兩支弩箭壞了大事……”並還一個勁的跺腳發急。

他雖然也一起聽了鞏菁派來的人稟報,知道這是由於誤會引起的事故,不由出言安慰趙範:“大人不須著急,總不過是兩支弩箭罷了,城下的小船難道還敢向我們還手不成。末將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

趙範歎道:“戴將軍,情況果真如你所說,船上的人能忍耐下去就好了,怕就怕我那葵弟已經一而再地對其發箭進攻,這時又有城上的床弩發射助力……”

趙範的話未說完,那枚意外射出的子窠在城牆上“轟”地一聲炸開,把他的話堵了回去。

所有人呆了片刻後,隻見城下的趙葵發瘋似的在陣來回舉槍高喊,製勇軍陣裏好些人忙亂地敲擊火鐮、撕衣裹箭,不多一會就點著了幾個火把。

趙範驚道:“葵弟他們想幹什麽……”

戴友龍也大吃一驚:“這下不好了,提刑大人要采用火如……”

趙範急道:“快讓人叫他停手,別再將事態擴大……”

城上的人接令要開口叫喊時,趙葵已經下令,製勇軍的弓箭手們也舉弓引箭,隻待點燃箭頭上的布帛就射出火箭。

城上人們的喊聲方出口,數十個黑忽忽的物事由船上飛落在製勇軍陣前,“轟隆隆”爆開數十團煙火。看得出,這些爆開的煙火距戰陣還有十多丈左右距離,明顯的誌不在傷人,而是想以此提出警告。可與這些煙火爆炸開的同時,製勇軍的數百支火箭也脫弦而出,飛射至運河內,並有部分直接射到船上。

趙範眼看近半的火箭射在船上,不一會就燃起火頭,頓足悔道:“慘了,是我們先動手開釁,這下我們是有嘴也解說不清嘍。”

離本陣還遠得很,卻是傷不了人的爆炸聲使趙葵大感安心,不禁傲然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暗道:“此等不能及遠兵器隻在陣前十多丈炸開。隻能以其聲嚇人,我們地寒毛也傷不到一根。哼,連我軍地弓箭也不如,沒什麽大不了的。虧得那廝時才還敢大言。要出手拒捕與本帥拚死相抗,這就讓你們嚐嚐火箭的滋味。”

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各旗頭擁隊等軍官地喝叱聲響成一片,讓製勇軍的兵將們以為城上的叫喊是在為他們助威,沒人去注意城上的人叫地是什麽話。還是一心一意地準備發射火箭。

接下來城下所發生的情況,讓城上的趙範和全體兵將們看得目瞪口呆。

城上有眼尖的人早一步看到,靠在運河對岸邊的十幾艘船上,各有三個方形的窗口打開,就在製勇軍第二小波火箭才射出的時候,那些方窗全都噴出一股白煙。與此同時,城下再次響起和剛才那陣爆炸一樣猛烈的聲響。而這次地爆炸不比上次,僅在製勇軍陣前十餘丈外炸開。爆開的數十股閃射出火光地煙花出現陣中、城牆底部。甚至護城壕內也有好幾個衝空而起的水柱。

城上的人似是覺得城牆發生了震動,高叫大喊的聲音嘎然而止。眼睛死死盯住煙火起處。濃煙遮擋了人們的視線,讓城上的人沒法看到煙霧內裏的景象。但是在濃煙外,還是能讓人看到戰陣裏飛起地肢體、兵器、火把等諸般物事,向濃煙周圍”劈裏啪啦”地摔落,然後便是水柱降回到城壕內的嘩嘩水聲。再下來,是能夠聽到的幾聲驚呼、慘叫、號哭,還有就是一些人想象中聽到的呻吟、悲泣和垂死前的掙紮、抽搐之聲。

半晌。煙塵慢慢落定,漸漸能看到被煙塵擋掉的景物。

還露出小半個臉的太陽,也似被揚州城南的自相殘殺這一幕嚇住了,好久好久都沒動一下,突然他又猛地一下驚醒,飛快地把頭縮下去,再不肯露臉看一下這種慘劇。

夕陽的餘輝裏,人們能清晰地看到失魂落魄的製勇軍,大部分人臉色蒼白,他們或還舉著弓,垂下火把,緊握手裏的兵器,雙眼射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仰首望天;或盯著地上百多具滿是鮮血的屍體、數十個蠕動爬行的傷兵,定格成各式未完成的動作,一副嚇呆了的樣子,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一會後,又有十來聲的轟響發出。不過,這次的爆炸沒在製勇軍陣內爆炸,而是於戰陣外十多丈爆開煙火,沒再傷到一個人。然後,這一片地麵上陷入了一片沉靜,除了還未熄滅的火把輕微的劈啪聲、傷者壓低的呻吟聲外,再無其他的雜音和人聲。

又過了半晌,老天像是心有不忍,他的眼光——天地間漸漸起了一層霧氣——有點朦朧。

戴友龍眼睛移開城下的屍體,轉到另一邊。

“又有什麽來了?”戴友龍小聲嘀咕,伸手用力擦了下眼睛,看清後向趙範叫道:“製帥,又有十多艘船來了……哦,方條旗上好像有字……”

“快看看上麵寫的是什麽。”趙範猛地站起身向遠處的運河探看,但他的眼睛自年輕時就不好用,稍遠些的物事看起來模模糊糊的,十丈外的人也沒法認得,這時隻能依賴戴友龍這個眼睛銳利的人了。

好一會,船隊漸來漸近,戴友龍仔細地看了一會,然後大聲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哈,看到了,小字看不分明,大字寫的是‘準——東——招捕’,唔還有三個字看不大清,啊看到了,是‘副使林’三個字。大人,旗上寫的是‘準東招捕副使林’七個大字。”

“招捕副使?唉!”趙範歎了口氣,慢慢轉過身有氣無力地吩咐說:“戴將軍,傳我的將令,招一千襄軍整隊,打起旗牌儀仗隨本官出城,另外叫所有在城上的本城官吏也出城,趁天此刻還沒全黑,大家一起迎接去這位副使林大人罷。”

趙範還沒能走到下城的台階,突然間一道紅色的火光閃過,運河上猛然傳出一下更為巨大的爆炸聲。

驚得差點坐下地的趙範踉蹌了一下,護衛手急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才站穩身體,回過頭邊朝垛口走。邊大聲問道:“又有什麽怪事發生了?”

戴友龍身體一顫。轉身苦笑著對趙範說:“大人,這回可真的是有大麻煩了,四艘已經著火的船,本來已經有三艘撲滅。但還有一艘卻不知何故炸開,飛出地火焰將另一艘船又再次引燃……”

趙範定睛往河裏看去,一艘船被炸得分成了兩段,正慢慢沉沒。旁邊地另一艘。也在燒成黑色的艙板處吐出火舌,船上的人正用脫下的衣服向起火處撲打。忽而,一人揮動手大叫了幾句什麽,船上地人丟下手裏的物事縱身躍入河中。須臾,那船的中部爆裂,噴出一團大些的煙火,然後,船身在強光閃射中斷成兩截。一個個布包飛出地同時,和剛才一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

林強雲正是由於聽到了城南的響成一片的炮聲。估計先行的船隻出了問題,這才忍痛放棄了繼續轟擊賊兵,失去一次消滅李蜂頭大量有生力量的大好機會,匆匆下令往城南這裏趕。

轉過了運河的彎道,他就從千裏眼內看到自己的先頭船隊出乎意料地靠於南岸,而不是按自己地吩咐在北岸,或馬上進入揚州卸下城內急需的糧食。

再行近一點。可以看到好幾艘船都起了火,水戰隊員們都在奮力撲救。其中有一艘船地火勢已經很大,眼看是不能及時救熄,不由急得直跺腳,罵道:“笨蛋,蠢豬,火勢這麽大還不趕快離開,萬一船上的火藥爆炸了,你們……唉,快點跳下河呀,一時半會凍不死人的。”

半裏遠的距離,任憑林強雲怎麽大喊大叫,也沒法讓著水的船上的聽到那怕是一點聲音。就在大家都急得團團轉的時候,著火地船毫不留情的爆炸了,正處於中間的十來個水戰隊員當時被炸飛,其他位置的十多人不是被震落水裏,就是倒在船板上。

有好些飛出去的糧包、破船板,帶著散落的火星和火焰,掉在靠得較近的另一艘已經沒了明火的船上。隻見那些木板一沾到船上,燒黑了的船又忽一下被引燃,片劑間就燒出一大片火頭,看來船上的人是沒法救了。總算這艘船上的小隊長知機,馬上下令棄船逃生,這才使三十餘位水戰隊員在火藥被點燃爆炸之前跳進河中,得以逃出死神的魔爪。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林強雲向陰沉著臉,手舉千裏眼站在身旁觀察的陳君華慘然發問:“到了我們自己人的地頭上,還受到這麽大的損失。戰船、糧食、武器都沒什麽,可我這數十個水戰隊員,數十條人命呐……”

陳君華放下千裏眼,拍拍林強雲的肩膀沉聲說:“強雲,鎮定些,再大的事也不要慌亂。為叔看到城下的官兵陣列裏有不少死傷,估計是被我們那些船上的子母炮擊斃。很有可能官兵與先行的水戰隊起了誤會,以致出了這麽大的事。且先忍耐,問清了情況後再作區處。”

林強雲的情緒平靜了些,再次舉起千裏眼向城下的官兵陣中看了一下,對陳君華說:“叔,我看情形有些不對,地上有火把,弓箭手們的箭上還有物事……哎喲,是布帛之類的東西……我們的船一定是被這些官兵用火箭攻擊才起火的……”

陳君華也看到了林強雲所說的情況,覺得不能不小心些,大聲叫道:“升旗號並燈籠傳令,各船做好防箭準備,小炮在船頭架設,沒我的命令不得動手。”

天色漸漸暗了,灰蒙蒙的夜色裏林強雲的船也到達這一段河麵,先停在南岸的十三艘船一見帥船上點亮的一串燈籠,在各水戰隊官長高叫準備戰鬥的命令聲中,立時起了一陣**,取出繩索水桶放於順手處,收集盾牌、木板以備防箭,裝上子炮調炮架瞄準。

宇文金山的船在一位哨長的指揮下,調過船頭迎上了林強雲的座船,將宇文金山抬到林強雲所乘的船上,於局主和隨軍來的郎中去為宇文金山治傷時,把情況仔細向陳君華稟報。

準備戰鬥的命令聲也隱隱傳到運河北岸人們的耳中,頓時引起已經還過魂來的製勇軍一陣騷亂。

趙葵的運氣很好,剛才的子母炮發射時,他正好策馬跑到陣列地最西頭。向邊上地官兵們叫喊鼓勁。讓他避過了一劫。

那一陣劈頭蓋臉落到陣列中的子窠爆炸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這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但那時趙葵還僅是認為,他沒料到這些會爆炸的兵器能夠及遠。以致使自己地軍隊遭受損失。

等到看清製勇軍陣中所受打擊,以及被炸裂城牆磚的情景後,趙葵頓時如遭電擊般呆住了,發了好一會的愣後。方倒吸一口涼氣:“好厲害的兵器……”

林強雲地船隊到達,趙葵是最先看清方條旗上寫有“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兼淮東招捕副使”字樣的人之一。這些字令趙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次自己真的過於魯莽,把事情給搞砸了。心裏急速地轉著念頭,尋思找個什麽借口將事情推諉出去。

一千襄軍出城到達運河邊列隊。趙範招呼趙葵來到身邊,隻皺眉對他說了聲:“稍時你在一旁不可出聲。一切讓為兄來應付好了。”

趙不及與趙葵多說,林強雲的座船已到麵前。

林強雲拱手方待出聲,陳君華看他臉色不好,忙搶前一步,在趙範移動腳步時,抱拳發話:“請問,那一位是趙範趙大人。淮東招捕副使林強雲請見。”

趙範走上兩步對立於船頭的陳君華、林強雲拱手,目注陳君華問道:“本官淮東製置使、兼領淮東招捕使趙範。林大人一路辛苦了。”

林強雲走上一步與陳君華平立,對趙範深躬施禮:“下官林強雲,見過趙大人。多承趙大人下問,下官受今上所差,率道門護法軍專程到揚州設壇祈安,並順路帶來娘娘由內庫度支的五十萬犒軍櫓錢。總算還好,一路至此從李蜂頭叛軍手中取回了灣頭、揚子兩鎮,並擊潰攔阻我軍我三部共三萬餘人的賊兵,因時間倉促,沒法進行清點向趙大人稟報,還請大人原宥。”

趙葵看到林強雲果真是隻有二十二三歲的年紀,圓臉無須,麵貌平凡。此人既沒穿官服,也沒戴盔披甲,身上地武士服雖然是用上好的綢布縫製,但到處都是黑一塊、黃一塊髒兮兮地,令人很難相信此人會是名揚大宋的雙木商行東主。

趙葵暗道:“看外貌衣著,哪裏可能會是天師道的‘上人’,說他是個走江湖騙錢的神棍還差不多……不,說此人是個神棍還太抬舉,其人根本就是混得稍好些的市井無賴一個。”

趙葵的疑心一起,頓時忘了趙範的吩咐,走上一步板起臉來問道:“這位年輕人,你旗上地字自稱是‘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兼淮東招捕副使’,可有吏部頒付的告身以資證明?”

對趙範,林強雲在沒把事情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自是還須依禮予以尊重,他還要向其討回一個說法來。至於其他的人麽,若是沒有今天死傷的百多水戰隊員,他也會客客氣氣地回以應對。

出發來揚州之前,林強雲已經打聽清楚,這裏隻有趙範一人的直徽猷閣官品為從三品,比自己的正六品高,其他再沒有更高官位的人了。

這時知道自己的人到揚州城下後,根本就沒一點差錯,平白無故地損失了一百多人,兩船兩千餘石糧食和十二架子母炮,還有其他各項要緊的東西,肚子已經快在被怒火脹破,那還會有好臉色。更何況,那位哨長又早一步到身後,向他指明了趙葵就是領軍挑起事端的人,而且此人還擺出一副咄咄迫人的嘴臉向自己查問。不由得臉色一變,從懷中掏出卷在漆軸上的黃綾,以左手高舉在頭上,右手伸入衣內握住手銃朝趙葵喝道:“你是何人,敢在本官與趙大人說話之時插嘴?要求證本官的身份,趙大人自會提出,何須你這廝出來胡言亂語。滾一邊去,別讓本官看了你這副醜臉惱火,會忍不住拿你來出氣。”

趙葵長得十分清秀飄逸,可說是美男子一個,年少時別人見了總要誇讚,大了也一直以自己的美貌自傲。自由軍功入仕後也是由於父親餘蔭受人恭維居多,一生人中有何人敢說他是醜臉,又何曾受過這等鳥氣。心想既是先前已經殺傷了其人的軍士。自己地製勇軍也被此人地護法軍殺了不少。反臉為仇是遲早間的事,索性將仇結得深些也無所謂了。怒氣上湧間不再多想,“鏘”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劍,向林強雲一指。厲聲罵道:“好賊囚,竟敢侮罵本官,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陳君華踏前一步。厲叱道:“大膽,兩位招捕使大人麵前也如此放肆,本帥豈能容你這廝亂來。”

趙範也著慌了,急忙伸手攔住乃弟小聲叱道:“葵弟,不可魯莽,待為兄查實了再說。”

林強雲在趙葵伸手拔劍時迅快地退了一步,右手抽出手銃,指向趙葵的同時按下擊錘。嘿嘿一笑,放大聲音讓盡可能多地人能聽清自己的話:“好啊。想殺本官麽,那就要看看你有沒這種本事。君華叔,且先讓一讓,小侄要給這犯上作亂的無賴一點教訓。”

陳君華知道今天林強雲因為水戰隊的人到了揚州城下,於這麽安全地方還在官兵地手裏冤死了這麽多人,心裏實是氣極,生怕他一個忍不住會對趙葵痛下殺手。溫言相勸道:“強雲。叔知道你心中為我們的水戰隊死難的弟兄難受,但也須看在趙大人的麵子上饒過他一遭。此人若再出言不遜時,就由為叔代你出手教訓這無賴一番如何?”

林強雲:“依叔所說的辦就是,我們水戰隊那些戰士沒在和李蜂頭的賊兵作戰時受到什麽損傷,倒是來以自己人的城下被心懷叵測的人給害死,他們真是冤枉得很呐!哼,稍時定要為他們討回個公道。”

陳君華和林強雲地話聲雖然沒有剛才般大,但也讓站得近的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被林強雲罵了,趙葵就氣得要出手相鬥,再讓陳君華以不屑地口氣連損帶罵的說要教訓自己一番,在襄軍的麵前可說是丟盡了顏麵。猛一發力掙開趙範的手,跳前兩步用劍向陳君華一指,厲喝:“你這狗才是什麽人,也敢在本帥麵前口出狂言……”

“哈哈……”陳君華也發怒了,向後一伸手叫道:“槍來。我陳君華縱橫荊湖、江南四路十餘年,在霸王槍下落馬的賊兵大將、江湖好手不知凡幾,想不到才數年沒與各路的朋友們見麵,今天倒成了人家眼中的狗才了。好,真是好得很呐。這位高人,陳君華不才,這就以‘狗才’之能向閣下討教一二。請。”

一股狂猛地殺氣隨陳君華震撼人心的話聲,朝丈五外的趙葵罩下,使他向後退了兩步。

“請”字出口,陳君華從船頭躍向與船麵基本平齊的河堤,左手叉腰,右手長槍平指趙葵的胸腹。

“天,這人就是早年人稱‘霸王槍’的陳君華?趙帥怕是……”

“唉,趙大人不合遇上此人,更不合沒問清楚就罵出口,這下……”

襄軍隊裏切切的低語聲明顯不看好趙葵,讓他更是覺得難堪,欲待挺劍相鬥,但從陳君華所發出的氣勢上知道自己確實不是此人的對手。

在趙氏兄弟後麵與一眾官吏們站在一起的趙勝、丁勝兩人,本待稍後再與相熟的人見麵的。此刻看到趙範在這種情況下一臉無奈的束手無策,相互扯了一下快步走到陳君華麵前,向他行了個軍禮,大聲道:“末將趙勝、丁勝參見陳帥。大帥一向可好。”

陳君華臉色稍鬆,對單膝跪地的兩人仔細看了一眼,抱拳回了禮淡然說:“兩位將軍請起,如今你我不相統屬,不必行此大禮。”

有趙勝與丁勝摻雜其間,趙葵側移兩步避開陳君華撲麵而來的壓力,眼珠一轉,沒去理會陳君華,而是向還在船頭的林強雲大叫:“兀那膽小如鼠的乳臭小兒,躲在大人襠裏做縮頭烏龜……”

耽擱了一會,林強雲左手舉得發酸,也失去了耐性,沒再理會趙葵,對趙範叫道:“趙大人,且先將此目無王法的無賴小人拿下,你再來查驗本官的身份,然後進城……”

“氣死我也!”趙葵一順手中劍就衝上前。

林強雲趁機將左手放下,抬起手銃咬牙罵道:“狗東西,你不知有什麽倚仗,膽子真不小,連對奉了今上聖旨來辦國家祈安大事的欽差,居然也不放在眼裏。剛才無端對本官屬下的道門護法軍挑釁首開戰端,殺了我數百兵卒,現時又無緣無故地拔劍相脅。想死還不容易,今天本官就成全你,也為我那數百兄弟報仇。”

“強雲,不要殺他……”陳君華衝到趙葵身前遮擋。

“林大人請手下留情……”趙勝、丁勝搶前急叫。

“弟兄們上前保護趙元帥……”數十個襄軍丟下手裏的旗、牌等物,擁到最前麵排成*人牆。

其他的襄軍也蜂擁而上,列成盾牌、長矛防護陣列。

製勇軍統製張青受傷被送入城中治療,王栓一看河邊的情況再次生變,也立即高聲下令結陣自保。

盤國柱見情勢不妙,揮動手上的小紅旗,高叫:“傳令,各船的弩手、子母炮、小炮準備,聽令發射。”

林強雲把手上的黃綾卷軸向趙範一晃,大聲說:“趙大人,你就這樣默許手下的軍兵妄動,不想聽聽聖旨上說的什麽嗎?”

沒等趙範回答,林強雲對陳君華叫道:“君華叔,且回來船上,他們若是有誰敢先動手,我要屠光這些無法無天的謀逆反賊。”

趙範真沒想到其弟趙葵會如此沉不住氣,真要在這時打起來,是勝是敗且不去說,首先遭殃的就是自己兄弟和這些揚州城的主要官吏和將軍。即使有人能在這裏逃得性命,此後的揚州城也因沒了能現賊作戰的將軍而會很快陷落。

當下不敢再有絲毫遲疑,向圍在身邊的親兵使了個眼色,沉下臉喝道:“來人,將趙提刑架回城去聽候發落。眾軍聽令,退回原位不得妄動。”

在一臉不情願的趙葵被親兵們擁走後,陪上一副笑臉對林強雲道:“林大人,不是本官信不過,實是出了這些事後怕各軍兵將不服,還請取出敕令告身一觀,以免再起誤會。”

林強雲把黃綾卷軸交到盤的手上,從挎包裏拿出吏部所發的敕令文書,讓一個親衛下船送到趙範手上。

此後,隨著趙範發出的一連串命令,總算把現場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給緩和了下來。

等到林強雲的二十八艘船由水門進到揚州大城安頓下來,向趙範等人宣讀了聖旨時,已經是戌時末亥時初之間了。

當夜,林強雲他們被趙範安置在大城中心偏北的市河邊一個廢置的瓦舍內駐紮,商定第二天將大內的五十萬犒軍緡錢移交給給置司。至於這次一起運來的三十萬石糧食,趙範一時不敢提,林強雲和陳君華等人也不說如何處理,隻有留待以後再講了。
嚴羊 發表於 2018-7-23 10:40
卷八 第十四章

揚州大城於五代後周世宗柴榮,和北宋初年李重進兩次重築,皆依托唐北三橋、中三橋和南三橋所在之河作為西城壕。

故大城內還大致保持唐代的格局沒什麽變化,自唐朝中葉坊市製度行將解體時期,因須得服從運河碼頭職能的需要,倉場、驛館、市肆多瀕城內官河兩岸而設,依橋、道延伸。官紳民戶的住宅和各種作坊也是自官河向兩翼拓展,未受封閉坊牆和固定市場的限製,形成開放式的街區格局。

這裏自隋以至唐,都是楚州運河邊極繁華的客貨集散地,最興旺發達是在唐朝。特別是安史之亂期間,天下衣冠士庶多避處江淮間,江淮地區由於未遭受戰亂,人戶增殖,經濟崛起,唐朝庭對東南八道供應的依賴逐漸加強,邗溝的漕運愈來愈頻繁和重要。這就使揚州成為東南物資集散之地,終於發展成江淮間富甲天下的城市。那時候的揚州,比現時的三城大得多,人口也多了一倍左右。唐德宗貞元四年(788年),淮南節度使杜亞開拓疏浚城內官河時,就有提到揚州羅城“僑寄衣冠及工商等多侵衢造宅,行旅擁弊”。唐人還另有描寫揚州市井繁盛的詩句雲:“十裏長街市井連”(張祜)、“夜橋燈火連星漢”(李紳)、“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王建)。

自唐寶曆二年(825年)運河改由傍羅城東南城垣而行後,城內的部分設施慢慢被罷廢,成了貧戶、役工的臨時住所。

趙範按林強雲提出地要求。將這位招捕副使及隨行地道門護法軍等。安置在三元橋側的舊三元瓦舍暫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故,趙範為了不再引發林強雲的怒火,對其提出地要求幾乎都是滿口答應。不但派襄軍將這裏的三元碼頭清空,讓船隊在此下碇。

還付給了一支便宜行事的令箭,以使護法軍次日能出城辦事。

碼頭外有趙勝所部的五百軍護衛,碼頭上則是護衛隊自己派人值守。官河裏征用了十餘條小艇,分別給官兵和水戰隊作為巡邏之用。

若是今天揚州南城下不曾發生與官兵衝突地事故。有如此嚴密的防護,應該是不會出什麽問題的了。但現在,陳君華可絲毫不敢大意,他從趙葵被架走時怨毒的眼光裏,發現了危機,一時也沒法佶計這種危機是會很快來臨呢,還是要等到一段時間以後才會出現。總之,陳君華就是覺得有點不放心。這次隨軍所帶的一百八十架子母炮、五十架小炮,所配的上萬枚子窠及火藥、鋼弩、雷火箭等。無一不是別人千方百計想得到的犀利兵器,絕不能有所閃失。

趙範一眾官員離開後,陳君華向匆匆進屋走到身邊的盤國柱問道:“情況怎麽樣,幾位道長和那些大俠們都有什麽話說?”

盤國柱先向林強雲和陳君華兩人施禮後,方回答說:“青雲大公子和道長們要我轉告,請局主和陳都統放心,他們會擴大搜索地範圍。盡量尋找失蹤者。並分頭嚴密監那一段河麵,一有發現就會馬上到城下通報。還有,天鬆子道長已經繞道去城北,臨行前交代說,明天一早,武將軍的重甲騎軍和隨軍前來地護衛隊會由北水門入城,要我們做好接應的準備。”

陳君華喜道:“啊哈,武誠這家夥倒是真的趕來了。那沒問題,天亮前我會帶人去北水門,明天一定能接他們進城就是。嘿,多了武誠他們這些高手,強雲,我們不但在自身安全上多了一層保障,誅殺李蜂頭的事也更增加了幾分勝算。”

“那麽,我們留了多少人在南城值守,他們的兵器全部都登記過了嗎?”林強雲對留在城外的李青雲和飛鶴子他們不太放心,夾在賊兵和宋軍之間的交戰地帶,一不小心就會有生命危險。

“局主萬安,在南城上共留了六哨人,其中有一哨是水戰隊地子母炮兵,已經把十六架子母炮搬運到了城頭,一哨小炮隊也帶足了子窠,在子母炮的左右設了兩個小炮陣。另外,所有弩兵及炮隊的全部輕兵器、軍伍用具都重新造了冊,也三令五申地講過了注意事項。”盤國柱把安排的情況都說出:“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將炮架好了,不論城外發生什麽狀況都能從容應付。南城頭上的守將是陳都統的舊部、淮東軍統製董長傳,他保證說,沒有接到局主或陳都統的命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接近我們的炮陣。另外,護衛隊的程逢將軍要屬下稟報局主和陳都統,無論賊兵從正麵還是左右前來,都叫他們來來無回。程將軍已經下了嚴令,無故要進入我們炮陣的人,不管是誰不聽勸阻,一旦接近就拿下先行扣押,等局主和陳都統明天再行處置。”

陳君華:“好。從現在起,因身具武功的道長和大俠們不在,我們的船隻這在碼頭也必須加強戒備,巡哨的人以一什為組,一定要同進同退,不得分散行動。你去傳令,今天大家還要辛苦些,每次隻能讓一半的人歇息,值守的護衛隊和水戰隊要嚴密守護,絕不能再讓糧食和兵器有所損失了。待我們與本地裕福商行的人接上了頭,將糧食和其他物資安置好後,方能進行別的計劃。”

林強雲在盤國柱走出門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大聲問道:“國柱,我的那些鄉親在哪裏,安排他們去歇息了嗎?”

“咳,飛川兄放心吧,已經安頓好了。”羅運天在門外大聲替盤國柱回答,然後又叫道:“就是沒有人安排,我們也能照顧自己的。你忙完沒有,我們可以進來說說話嗎?”

林強雲連忙招呼已經走到門邊的羅運天等人進屋,讓大家坐下後,笑著問道:“各位兄弟。感覺怎麽樣。今天我們與李蜂頭的賊兵打了幾仗,沒嚇著你們吧?”

黃家一位才十七八歲,叫黃銘地青年掩飾不住興奮地心情,走上前拉住林強雲的手搖晃。一臉稚氣地央求:“這樣打仗真好玩,隻有我們打別人,賊兵連我們的衣角都碰不到。飛川哥,我想到你的護衛隊當兵。你說好不好?”

林強雲一怔,馬上又沉下臉說:“不行……”

黃銘:“為什麽啊?”

“銘兄弟,你以為打仗是那麽好玩地嗎,一個不好就會死人的耶。”林強雲抬起頭,對幾位用熱切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家鄉朋友說:“我們蓮城六大姓地樟叔將你們交給我,是要讓你們多增加些人生的曆練,能建功立業當然最好,就是不能有多大的作為。我也絕不能讓大家受到絲毫損傷。否則,我林飛川如何還有麵目回去見家鄉的父老。怎麽能對得起蓮城六大姓各位關愛我的長輩。去護衛隊當兵學點東西,我可以安排,但想去打仗的事,那就不要再提了,我決不會答應的。等這裏的事情辦完後,我會帶大家到山東去,看看能否有什麽合適你們地事情。盡管去做。各位,你們說,這樣好不好?”

陳君華一臉正經地對幾個年輕人說:“嘿,你們別看今天我們對付李蜂頭的賊兵輕而易舉,每次隻用不到半個時辰,三下五去二就擊潰他們。若是沒有你們飛川兄弟經過一年多地充分準備,對上李蜂頭的賊兵時,會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呢。就拿剛才與官兵起了誤會時發生的事來說吧,我們的人死傷了一百多個,運糧食的船也毀了兩條,還損失了差不多七十萬貫銀錢的其他物事。接下來給傷者醫治,死者安家,打撈起掉下河去地各項要緊物事所要花的錢,還得用去數十萬貫……”

羅運天看了同伴們一眼,見大家都對他點頭,便函向林強雲說道:“飛川兄,我們聽你的,不再提參加打仗就是,到時候可別忘了今天說的話啊。”

趙範今天可是頭痛得很,他也對趙葵的表現十分不滿意,回到邗城的衙門後讓人把已經睡下的弟弟找了來。

趙葵一進門就先開口問道:“怎麽樣,那林強雲說什麽沒有?”

趙範把後來的事情說了,問道:“葵弟,你今天是怎麽了,為何要這樣對林強雲的護法軍挑釁滋事?”

“大哥,今天你也看清那商賈的所謂護法軍,他們使出來的兵器,不覺得有些厲害得過了頭嗎?”趙葵不答反問,讓趙範把注意力轉移了,這才說道:“小弟得鄭清之鄭大人派人送來的密報,這林強雲仍是史相公新認下的一個異姓侄兒,據說其人與史嵩之屬下的孟珙交情極深,曾派人送去不少加了道法的箭矢給忠順軍,並還派有數十個教頭去孟珙軍中為其教授使用兵器、組陣作戰之法。”

趙範:“即使真有這樣的事,你也不必在這種時候與這位林強雲翻臉,更不必挑釁尋出如此大的事故來,剛才報來的數目,製勇軍死傷……”

“大哥,別說了。”趙葵苦笑道:“這些小弟都知道,但鄭大人在小弟朝辭出京時有過交代……”

趙葵湊到趙範耳邊說了好一會,坐直身體說:“若非鄭大人、袁韶大人與範楷大人一同向今上進言,我兄弟哪裏有領軍到淮東建功的機會。”

趙範知道其弟說得沒錯,這時的丞相史彌遠有病在身,眼看時日不多了。史黨中的各個集團都在積極準備,為史彌遠死後做好自己今後的打算。史黨**分為三個比較緊密的小團體,其一是以史彌遠的侄兒史嵩之為首,趙善湘等人為助,是史彌遠最直係的人員,但其勢力較小,卻有史嵩之這個領軍人物掌握朝庭的動靜。最大的一個團夥,就是以鄭清之為首的集團,趙範、趙葵是這個集團的主幹。還有就是薛極等人另成一幫的集團,他們沒有兵權,內裏的人也大多是人人切齒的“三凶”、“四木”之類的家夥。

這幾個派係,薛極一夥無論在朝中還是軍中,甚至於民間都是沒什麽市場的,可以忽略不計。主要的權力爭鬥是在鄭清之與史嵩之兩個集團之間暗中進行。林強雲卻是很不幸地在毫不知情下。被卷入這個權力鬥爭地旋渦中,以致在揚州這裏遭受到護衛隊、水戰隊自成立以來最大地損失。

趙範對趙葵說:“兄弟呀,不是為兄說你,今天的事對我們兩人來講。實在是凶險萬分呐。”

趙葵:“這話怎講?”

“你想想,若那林強雲真要被惹急了,不顧一切後果的與我們鬧將起來,那會是個什麽樣的情況?”趙範抹了一把頭上冒出地冷汗。口氣中顯出心有餘悸的後怕:“總算他們死傷的人不多,還能忍耐得住……”

趙葵不服:“即使他忍不住又能怎麽樣,難道他還真敢造反不成?”

“糊塗”,趙範輕喝道:“林強雲才二十多歲,這種年紀的年輕人容易衝動,最耐不得別人地挑撥。你難道沒聽見剛才此人所說要在片刻間屠光我們的狠話,我相信會真能辦得到的。”

趙範放緩話語調說:“你這麽快就忘了他們所用加了道法的兵器,剛才的情況你自己也清楚。為兄若不叫人將你弄走,說不定那時真會把我們兄弟和出城一萬多人的命送在運河邊上。就是我們能逃得命在。接下來隻怕還是死路一條。想想看,如果他們用上那種會爆炸的物事對城牆發動猛攻,相信不出一個時辰就能把數丈厚的牆體炸塌,一旦李蜂頭地軍兵趁機發難,揚州陷於賊兵之手也還罷了,我們兄弟又能有幾成生還的機會?到時候別說不能建功升轉,還會因此而壞了鄭大人地事呐。”

趙葵:“大哥。不管怎麽說,總之我們不能讓這林強雲沾手刺殺李蜂頭,這裏的軍功不能讓此人得去一星半點。”

趙氏兄弟令人請來軍器監簿、製置司參議官全子才等親近人員,七八個人商議了好久,直至天快亮時方才散去。

夾城東麵兩裏多不到三裏,大城正北的四裏左右,有一座當地人稱為“鬼砦”的小山。說這裏是”鬼砦”,一則這裏確實是建有三個讓死人寄屑的寮棚陰宅,而且山上到處是無碑的墳墓荒塚。

這座山占地的兩裏方圓內,是個除了送客死城內外鄉人、無主屍體來此地陰差外,沒人敢到的鬼蜮地帶。膽大敢進到裏麵的人大都會見到有鬼物現形,或是受到不明物體的襲擊,連專靠背娘舅打悶棍劫財謀生的小賊,案發受到差役追捕時,也大多不願到此山中藏身避禍。

二十多天前,這個沒人敢來的“鬼砦”來了一隊步騎混合的軍兵,他們於山坡上濃密的樹林深處,搭起百餘個灰褐色的桐漆油布三角帳篷安頓。

同是大年初三這一天下午,其中一個稍大的帳蓬裏,六個人圍著一個炭火堆團團而坐。

上首一人把頭上的盔麵甲向上翻起,露出臉的人,竟然是數月前林強雲讓他回根據地去的武誠。

坐於武誠側邊的一個中年道麵帶憂色,抱緊懷裏的一個包袱說:“武將軍,這事十分緊要,青竹師叔和兩位安撫使都一再交代,務必要將這幾個小瓷瓶完好無損地送到上人手中。他們說,整個化學道場數百人在等,要上人確認是他交代所製的物事後方能重新開工。若果上人真的還沒到揚州,武將軍是否能帶人送貧道順河而走……”

“不成,我不能拿這四百多騎軍冒險。”武誠一口拒絕了人的請求,安慰他道:“奚風道長,我看你們幾個人還是多等幾天罷,再怎麽急的事也不能拿大家的性命來開玩笑。何況這些物事既是必須得到局主的確認,想必也是極要緊的,在沒送到局主手上之前,也絕對不容有失。”

山下西麵一個寬四十丈,長裏餘有許多蘆葦的小水泊,在蘆葦裏停著三十艘很寬的平底船,那一塊岸上幹爽的地麵上還有數百匹鞍具齊全的戰馬。這些馬可安靜得很,隻是靜靜地低頭吃草,或不時走到水泊邊喝上幾口水。

看管馬匹的幾名護衛隊員互相嘀咕,一個操著山東口音的人向同伴道:“我說夥計,那些蒙古韃子對養馬確是有其獨到之處呐。你瞧,這些馬經韃子們諸般做作後多麽安靜,這麽多集在一起也沒什麽嘶叫。”

另一位操江南口音的人接上山東人的話說:“那是當然地了。山東你也不想想啊。草原上除了長些草外什麽也沒有,韃子們又不會種田耕地,產不出糧食來養活自己。局主說過了,韃子主要是靠放牧為生。沒幾手放牛牧羊養馬地絕活,他們吃什麽,哪還不活活給餓死?”

山東:“兄弟說的是。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麽局主會懂得這麽多啊。連韃子的事情也一清二楚,又知道留下那些韃子不殺,利用他們的養馬術為我們所用。”

“局主就是局主耶,你道誰都能當局主地麽?”江南口音一臉自傲地說:“連這點能耐都沒有,怎地當得了局主,如何能管領雙木商行和我們那麽一大片的根據地。等著看吧,今後我們根據地肯定還會不斷擴大,人丁也會不斷增多。大夥的家人也會越過越好……”

“咳,現在我們的家人過得夠好地了。更好的日子不知是怎麽個好法。”聽得心動,參與談話的人又多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護衛隊員探過頭小聲發問。

江南口音臉上浮現出向往的神色:“好到什麽程度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回聽得小應都管說,以後不但當官的,連細民百姓都會有,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好日子。”

“哎呀。樓上樓下倒好明白,‘電燈電話’又是什麽物事啊?快給我們說說好麽……”

幾個人頭碰頭的講說,聲音忽大忽小,也不知他們最終得出地結論是如何。

這個水泊南端有個剛好能過平底船的小水口,出這個水口往東走不到四裏能進入楚州運河航道,往西則可通六裏外地瘦西湖,來往十分方便快捷。

附近的十多個小村的人都已經被強迫遷入大城臨時避賊,村民們空下的房屋,則被武誠帶來的五哨護衛隊裝扮成農戶村夫占據,嚴密控製了這十多裏方圓地麵。

前些日子,就是上月的十四日和十五日,武誠率四哨新組建成的重甲騎軍兩次出戰,幫揚州守城地宋軍解去兩次危機。讓武誠和隻經過短期訓練的重甲騎軍有了極大的信心,隻因這些騎軍與李蜂頭的賊兵相比,人數實在太少了,沒有其他兵種的配合,將會有很大的折損。武誠也清楚,組建這支重甲騎軍可花去了根據地的大量人力物力,使得鐵工作坊的好些重要的工作都停下,全力以赴地用去兩個多月的時間才配好全部盔甲。此時能讓自己帶到準東來,一是張國明和沈念宗受不了糾纏,二則他們也著實擔心局主會在此地沒有強力的後援,才勉強答應的。隻是他還不知道,十五日那天他們在城東出擊賊兵那次,正好救了淮東提刑趙葵的一條命。

半夜子時末,大城北牆上有人用火把在城頭畫圈,連著在好幾處地方作同樣的動作,直至城外也有人用火把畫出圈子,城牆上的人方悄然退去。

次日一大早,在一片茫茫的輕霧中,大城北水門外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三十艘掛有“宋字白雲旗”的船隻。這些帶有高寬篷艙的船一到水門外,城上的人就高聲發問:“是武將軍到了麽,陳君華在此相候。”

“哇哈,大帥起得好早。”

蓬艙內鑽出一個全身包裹在油米黑亮盔甲內的武士,翻起護臉板,拱手對城上高叫:“末將正是武誠,奉張、沈兩位安撫使大人之命,前來揚州局主和陳帥帳下聽令,請開門放行。”

“陳大帥,山東化學道場奚風,奉張、沈兩位大人和化學道場主持青竹師叔之命,專程送來急件要呈與上人。”

原在北城上值守的是襄軍統製於俊,天亮時聽得部下來報,說那位昨天進城的護法軍元帥,持了製帥趙大人的令箭帶兵強行占據水門。一時慌了神,急急召集一千多襄軍趕往水門內的舊碼頭。剛跑到碼頭外,他一看前麵的軍伍,馬上停腳站住,倒抽一口涼氣向後喝叫:“你們在原地不得妄動,待我問清究竟再做主意。”

於俊走到碼頭近前,向一位外圍站哨的兵卒驚疑不定地探問道:“這位兄弟,請問你們這是……”

一位年輕將軍越眾而出,笑嘻嘻地直到於俊麵前。向他拱手施禮。取出一支令箭交給他查驗,態度友好地說:“道門護法軍元帥陳君華,在此接本軍後到的軍兵進城,這是製使趙大人地令箭。怎麽樣。將軍看這支隊騎軍還不錯吧?”

“是,是,確是不錯。”於俊把令箭遞回,眼睛盯著還在陸續由運河地船裏上到碼頭。排成整齊隊伍的黑甲騎兵。聽著“鏗鏘”聲不絕,於俊臉上的顏色忽青忽白,艱難地吞下口水出聲問道:“將軍是說……這些……這些騎軍也是道門護法軍的人馬?”

“那是當然。”年輕將軍向在遠處探頭觀望地襄軍掃了一眼,問道:“於將軍是帶人巡城麽,小將不敢耽誤將軍的公事,告辭了。”

於俊回到自己的襄軍隊中,派人去邗城將情況向趙範、趙葵稟報,自己則約束隊伍讓開路。看著陳君華帶領護衛隊和黑甲騎軍揚長而去。

眼見護法軍的隊伍走得看不見了,於俊拍拍前額自語道:“上月在城西和城南對李蜂頭賊兵攻擊。解了我們兩次圍地肯定是這隊黑甲騎兵。唉,昨天趙提刑好在沒與護法軍的人再打下去,否則怕是會死得很難看呐。”

林強雲招呼武誠和各人坐下,吩咐大家不要靠得太前後,慢慢解開包袱,打開箱子,小心地在碎布間取出幾個用蠟封得嚴嚴實實的小瓷瓶。向奚風問道:“就隻有這八個瓶子嗎?”

“正是。”奚風逐個接過瓶子,一個個指著上麵的記號解釋說:“青竹師叔怕弟子會出事,故而隻在瓶子上做了記號。上人請看,這是用師叔他們將膽礬置於加了密封蓋和導管的瓷缽中,外頭生了炭火煆燒所得。”

“這個瓶內,則是把硫磺和硝石放在一起煆燒得到的。”奚風拿起第三個瓶子,輕輕放到桌上:“這個則是另幾位師叔做的,他們將鐵礦碎石,裝於盆中用水淋濕放在太陽下曬,經數月後,再以上人所教的秘法提煉出一種黑粉。然後,又依照青竹師叔煉製膽礬之法煆燒而得地毒液。師叔試過後說,這三種物事的毒性都極大,落於麻布上片刻間就能蝕出一個洞。那日弟子親眼得見,一位師叔不小心沾了點在手背,立時就皮焦肉爛,厲害得緊呢。”

林強雲將三個瓷瓶外麵地封蠟錄去,用一根鋼針把瓷堵頭挑出,將內裏的**分別倒入三個茶杯中。逐個杯子看了一會後,湊上去用鼻子聞了一下,笑著說:“好,好得很啊,接下來我們有辦法做成真正的……哎喲,現時可不能說出來。你們知道麽,這三種毒液全都是腐蝕性極強的硫酸呐,如何會不毒呢。不明白什麽是硫酸?哪也沒關係,隻要知道這東西極厲害,千萬別讓它沾到皮膚上就可以了。告訴你們吧,我曾經看過有人為了報複,將這麽大一杯的硫酸潑到別人臉上,將好好的人變成了一個會嚇死人的鬼物……咳,中毒地人治好後,白天不能出來見人,夜深人靜時才敢出來走動,有一次他看到自己的臉,也被那醜陋的麵孔嚇得受不了,最後跳入深潭裏自殺了。”

武誠和盤國柱一聽到林強雲說得這麽厲害,原本想走近來看看的,馬上後退了兩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齊聲驚道:“阿也,這等毒物也煉製出來,那不是會害死好多人麽?!”

林強雲正色道:“會不會害人,這就要看此物是在何人的手裏了……”

陳君華沉聲道:“強雲說的是,如此厲害的毒物在我們的手裏自然是會十分小心謹慎,但落到歹人之手,卻是會釀出大禍來的,故而所有知道的人都必須嚴守機密,千萬不可外傳。”

林強雲本來想把硫酸會吸水的特性講給大家聽的,但一轉念又覺得沒有必要,向奚風道人問道:“那麽,其他的幾個瓶內又是些什麽,你幹脆一並說出來好了。”

奚風應了聲“遵命”,一邊拿起瓷瓶,一邊說:“這是從豬寮所取土中煉出的物事,這個則是從馬廄土中煉的,還有這個,是從牛欄土中煉製的。這三種物事煉出後,青竹師叔不明所以,故而也須得上人以無上法道加以確認是何物。有了上渝後方敢大量去取土煉製。”

林強雲嗬嗬大笑。將三個瓷瓶全放到一邊,想了想後吩咐盤國柱道:“把這三個瓶子拿去放好,要怎麽做我會另外交代。”

再轉向奚風,指著箱子說:“裏麵還有兩瓶。你接著講。”

“是。”奚風這次顯得更加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慢慢取出一個瓷瓶,看了一眼上麵的符號,神色凝重地說:“這是青竹師叔反複交代。不能讓別人聽到地物事,上人看……”

“君華叔、武將軍留下,親衛把住房屋周圍,不得我地許可,任何接近不聽勸阻離開者,格殺勿論。”林強雲心中明白,既然道士們製出了硫酸,那就一定也根據自己所說的方法將硝酸製出來了。說不定連雷汞也有了呢。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最為重大的機密。當即就下達了格殺令。

“上人,這個瓶內地,青竹師叔說是由那三種毒液中的一種,配以硝石溶解後,用秘法製成的另一種毒液。”

奚風的語氣有點顫抖,沒再去拿最後一個瓷瓶,隻是畏縮地指著箱子說:“最後一個瓷瓶中地物事。青竹師叔交代旁人不可去動,非得要上人行法後方可移出箱子。師叔說,他和上月故去的青葉師叔依上人所教之法,用水銀等物製成了那瓶內的物事。可是,青葉師叔後來沒按上人吩咐,背地裏與他幾個徒弟一起又煉出了好些……隻因沒戴著上人所繪的符錄護身,因而……因而……青葉師叔和二位護法弟子被此物炸開而身亡,另有六位師兄弟被燒傷。青竹師叔請上人對他這個化學道場主持處以應得之罪,師叔說這都是他的錯,有任何處罰都甘心領受,絕無怨言。”

林強雲知道自己果然料中了,確實是已經製出了雷汞,隻不過在製作中出了事故,還死傷了十多個道士,心裏也是不太好受。沉吟了一會,問道:“是這樣啊,照這麽說起來,張山、張河兄弟已經把溫度計也做好,並給了你們化學道場使用,不然怎麽能把這些物事製出來呢。”

“什麽溫度計,弟子不清楚。”奚風想了想說:“不過,張管事確是於前兩個月來過道場一趟。弟子聽得他和青竹師叔說,這幾件東西難弄得很,既要等到冬天守候在水盆邊,靜待盆裏的水開始結冰,又於同時須煮出一鍋滾水才能將什麽度數刻上去。”

林強雲:“唔,這就是了,他們兄弟倒也記得牢,結冰是零度,在海邊的開水是一百度。行了,全部情況我都知道了。你能走的話就盡早回去道場,告訴青竹,不論是豬、牛、馬廄或是糞寮內地土都可以煉出同樣的物事,不必另外分開,能做出多少就做多少。還有,不光是草木灰,另外還要盡量多尋一一去購買些桐油餅……就是榨過桐油地那些渣餅,將其敲碎燒成灰後,也能與草木灰一樣——甚至比草木灰更好一一製出我們需要的物事。把這幾句話說了,他就會明白我的意思。再有,這種會自己炸開的物事暫時不做,其他的毒液多做些不妨,等我回去後再講向各人清楚,應該如何操作才能安全製出材料。就是這些,去吧。”

奚風臨走出門前,好似想起了什麽,回頭走到林強雲身邊小聲說:“是了,還有一事是青暄師叔交代的。他讓弟子告訴上人,那種叫什麽‘磷’的物事,依照天鬆子師祖所授之法,並按上人地吩咐,已經做成了。不過,張管事送來的水晶瓶及水晶管經火燒過後破裂不能用了,故而做出的還很少……”

林強雲:“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武誠盯著林強雲,看他搓動雙手,小心地拿出箱子裏最後一個瓷瓶,有點擔心地問道:“林公子,你不用畫符作法護住自身麽,不會有什麽事吧?”

林強雲微微一笑,錄去蠟殼慢慢拔出木寨,再把一張紙放在桌上,開心地說:“放心吧,隻要小心些就沒事。看,瓶裏的這些灰色粉末狀東西,就是我所需要的寶貝,現在終於將它弄出來了。等著吧,接下來我們就可以做出真正的快槍,還能將各種炮的子窠做成不必再點引線就可以爆炸,到時候無論是火銃還是大炮,發射的速度都會比現在快得多,威力也大得不可以道理計。如果青暄道人真的把,紅磷,也做了出來的話,我們可是大發嘍。”

林強雲走到陳君華和武誠中間,俯下身軀指著桌上的灰色粉末,壓低聲音說:“你們知道嗎,有了這種叫做‘雷汞’的物事,我們的火銃,裝上子彈後,基本上一扣懸刀就能發射,再不必接二連三的搬動擊錘打了幾次後又換子彈,也不用擔心會有打不響的臭彈。若是再加上有了‘紅磷’,我們除了用弩來發射的雷火箭外,還能多出用手也能拉掉一根弦扔出去就會炸的‘手榴彈’,以及我以前給你們講過的,人一踩到便爆炸的‘地雷’。”

“啊!局主若是真的多做出這些兵器,那不就能縱橫天下,立於不敗之地了麽。”武誠站起身,慢慢向桌前走,嘴裏說著話,眼睛盯住紙上的那些灰粉。

看到武誠好奇地伸出手,林強雲急叫:“小心,千萬別去動它,一不留神手腳稍重些就會起火的。”

平山堂西麵四裏左右有一個茅司徒廟,神異之事層出不窮,隻要奉上足夠的香火錢,所求大都能如所願,據說十分靈驗,故而香火極為旺盛。一年到頭都有當地的揚州人和附近數百裏方圓的信眾到這個廟內燒香許願,廟裏的三十餘個老少道士個個被養得腦滿腸肥。

今天已時,茅司徒廟的主持廟祝六靈上人迎來了一位貴人,隻要招呼得好,這個廟裏又將增添為數可觀的香火銀錢入袋。說不定在這位貴人得了天下後,六靈上人還能弄個國師、天下道門總領之類的高位坐坐呢。到那時候,別說是些少金珠銀錢了,嘿嘿,就連現今執掌道門大權的那個什麽“上人”林飛川,也得乖乖地聽任自己使喚,其人得自前輩上仙的諸般道門法寶,那些“照妖鏡”、“萬花筒”、“誅心雷”等也得歸於自己的手上,自己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道……啊,得道怕是沒那麽容易,成就半仙之體卻是大有可能的。
嚴羊 發表於 2018-7-24 10:56
卷八 第十五章

六靈上人神態恭敬地陪著貴人專入廟中,一路胡思亂想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其他的幾位老廟祝看得皺眉不止。

由六靈上人他們幾個位高的道士相陪,帶了一大群兵將走入廟中的貴人,竟是這次起兵反宋的賊首李蜂頭。

昨天在城南的接連失利,讓李蜂頭覺得極為窩心,昨夜躺在**翻來覆去的一夜都沒睡著,今天起來後精神顯得很不好。倒不是李蜂頭心腸軟了,為昨天死去幾千軍兵心痛。

而是他被傍晚那一陣衝著自己來,劈頭蓋臉落到前後左右的霹靂天雷給嚇住了。這種明顯是從十多艘小船上發來的雷霆可真夠厲害的,那股刺鼻的怪樣味道,嗆得人連氣也喘不過;那種震耳欲聾的猛烈聲音,直到今天還讓他覺得耳內“嗡嗡”直響;那種血與肉、斷體殘肢和各色物事橫飛亂濺的慘烈景象,至今還在眼前不住晃來晃去。

那些霹靂天雷若是擊到自己的身上,任你是統領數十萬大軍的元帥,還是據地數十州的一方霸主,同樣是個身裂骨碎的下場。一想到這些,李蜂頭身體一抖,高挺的身子朝下一縮,似是準備躲避什麽。昨天傍晚要不是剛從牢裏放出,被召到軍前效用的李英拚死護著他逃命,說不定他這位大帥在昨天就會去與閻王爺攀親了。

李英和另一個叫李平的兩個人,原先都是金國的山東胥吏,他們自李蜂頭聚眾起兵為母兄報仇、抗蒙自保時起,就覺得需要改變一下自己的人生。追隨這位大帥的身後竭力輔佐。二十多年來出了不少主意。並寫了不少文字,被李蜂頭視為心腹。

不過,李英地運氣不如李平,紹定元年李蜂頭回軍楚州時。怪他與殺死兒子和小妾地王義深同謀,將其投入楚州大牢中關了三年,直到最近方由李平向楊妙真說情放出,發配到李蜂頭身邊聽用。

今天一早。李英看到大帥精神萎靡,突然想到左近有一座極靈驗的茅司徒廟,便勸說李蜂頭到這個廟中進香,求取神靈指示今後的休咎。

李蜂頭興衝衝地帶人來到茅司徒廟,在六靈上人引領下,依道門規矩行乖咖儀,焚香祝告。沒想到等了老半天,坐於神位上的那位司徒老爺卻是毫無反應。別說是顯現出一星半點地神跡了,連微風也沒見吹過一絲。

六靈上人直到李蜂頭臉色變得難看。其他的廟祝扯其衣袖提醒時,才回過神向四周打量。他發現好幾個另安排有專職司務的年輕道士,還被李蜂頭的親兵們堵在大殿外頭不得進來。這才想起,剛才因為聽說李蜂頭要來進香,慌忙中忘了交代下去,叫小道士們將一體事務準備好後,先一步進入地下地密室。等到李蜂頭來了後。這幾個要做鬼作怪的小道士,卻再沒法像以前愚弄那些村夫農婦般,可以在別人到大殿之後才從容下去密室弄鬼了。

密室的入口有兩個,一是廟裏上下都知道的,在神像的背後,要進入大殿才能下去。除了大殿之外,另外還有一處密門可以由主持居室下去密室。不過,照慣例那個密門是隻有主持自己和兩個高位道士才能行走的,別人不能走,知道的人也沒幾個。六靈上人自己也不清楚,有否告訴過這幾個道士,或者有機靈點的曾發現過這個秘密,會從哪兒去地室,解開今天地困境。

李蜂頭開始還靜靜地跪了有一劑時辰,然後不耐地抬起頭四處張望,沒看到傳說中的異像出現,沉下臉對六靈上人發問:“怎麽回事,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個……這個……”六靈上人張口結舌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戰戰兢兢伏下身,吞吞吐吐地回道:“怕是司徒大……神……神沒在此地,不……不能即時顯靈罷……請大帥再稍等片劑,說不定大神馬上就會回來。”

六靈上人一邊說話,一邊拚命向被擋在殿外地幾個小道士打眼色,要他們趕快想辦法進入地下的密室。

很可惜,沒人能領會主持廟祝眼色的意思,隻是對他使出的眼色幹瞪眼,現出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幾個小道士又何嚐不急呀,隻是身側有賊兵用明晃晃的刀劍押著,稍有移動就遭人喝罵。他們實在是沒法避開這些盡責盡職的賊兵,連想偷偷溜到一旁走掉也不可得,又如何能躲過別人地視線進入戒備更加嚴密的大殿,繞到神像後進入密室呢。

李蜂頭耐著性子再等了一劑,心裏卻是越來越煩躁,近年來何曾有人敢讓他這個統兵數十萬的大帥這樣幹等,到哪裏不是好菜、醇酒、美人?

想到醇酒美人,李蜂頭沒法再等了,陰陰地笑了聲,偏頭對高高在上的神像咬牙道:“好妖神,敢是成心戲弄本帥……”

六靈上人慌忙上前一步,躬身細語道:“大帥不可褻瀆了神靈……”

李蜂頭聞言大怒,猛地轉身抄起鐵槍,戟指上麵的神像喝道:“褻瀆神靈?胡說,本帥到此進香,是給這廝天大的麵子,他竟然敢私自外出對本帥不予理會。難道你這姓茅的老兒做了個小小的司徒,成了神後也來欺侮本帥不成?”

李蜂頭一臉不忿地轉向幾個老道,罵道:“牛鼻子們,若是還沒神跡出現,本帥管教你這小小廟堂化成一片灰燼。”

李英一見事情不妙,忙上前扯了李蜂頭一下,附耳小聲嘀咕:“大帥不可毀廟,若要出氣,將這茅司徒罵上幾句也就罷了。想來定是大帥威儀所致,他這個小小的神祗不敢與大帥朝麵吧。”

李蜂頭被李英這樣一說,覺得這話十分有理,一定是茅司徒這個小神不敢與未來的真命天子相會。一時間火氣稍斂。

但此行的目地沒達到。這口氣是無論如何要出地,當下再不多話,縱身躍起揮動鐵槍朝那座上的神像猛擊過去。

隻聽得“嘩啦”一聲大響,比常人高大了一倍的茅司徒神像托著物事的左臂。被李蜂頭一槍下去擊得粉碎,露出幾根竹骨。

在神像被鐵槍擊中地同時,李蜂頭看到這上了油漆的泥胎眼裏射出兩道光芒,這兩道眼光直照到自己的臉上。亮晃得花了眼一時看不到身外之物;而且,在眼花的前一刹那間,他似乎還看到泥胎地頭上流出了好些汗水。李蜂頭閉眼躲避強光,心裏暗暗叫苦:“這回怕是真個得罪這個小毛神了……”

李蜂頭睜開眼時,人落於神案上,已經能看到物事了,他注目認真一看,泥胎頭上確是有水流下。但又似乎不像汗水,流出的其實更像是這個泥胎的眼淚。李蜂頭一怔神間。抬頭再仔細看去時,泥胎臉上那些不知是汗珠還是淚水的物事,被飛揚而起的泥塵蓋上了一層灰土,讓他能更清晰地看得分明,依痕跡判斷,這些水珠確確實實是從泥胎的眼眶往下流出的眼淚。

“天,果然有些奇怪。不可再損毀這裏的物事了。”李蜂頭心中大為吃驚,慌得沒敢再細看究竟,一轉身跳下地,急聲向手下大喝道:“取五十千鐵錢與此地地廟祝,我們回去。”

李蜂頭的話聲才落,“刷啦、刷啦”地細微聲,時斷時續地從四麵八方傳來,掛在殿內各處的帷幕無風自動,茅司徒神像前的神案也開始發出雜亂的怪聲,並抖動起來。

“天啊,受傷的神祗發怒了!”明知地下密室裏沒人操控機關的六靈上人和幾位老道驚叫出聲,招呼李蜂頭:“大帥還是快些離此回去吧,萬一出了什麽事的話,小道們可是擔當不起呀。”

李蜂頭此時既是見著,也聽到了異像,心裏更是懊惱,情知此行不但沒得到神祐,可能還會生出禍事來。回平山堂地一路上,他便有些晃晃忽忽,總有一種不妥的感覺,到了彩帛搭起的帥帳坐下後,心神更是不濟,揮手讓手下全都退出。

迷糊間,彩帳門向兩邊掀開,一個高有丈二,麵目模糊的金甲人,左手裹了傷巾,大步走至案前,右手指向額頭厲聲責問:“李全,你好不曉事,何以出口傷人,又毀我金身。好,好,好。你且記著,今日傷我,他日死時變如我也。”

李蜂頭與金甲人怒目相對,掄動鐵槍搶前相博,喝道:“放你直娘賊的狗臭屁,本帥今日叫你這賊囚先死於鐵槍之下。”

金甲人哈哈大笑,右手取出一個銅錘,朝左手上的一支鑿子擊下,一道閃電由鑿尖射出直擊到鐵槍上,鐵槍在這瞬間也被閃電擊中化為黃白色的煙,輕風一吹便飛散開去。左手酸麻不能抬動,那金甲人又要再次以錘擊鑿。李蜂頭嚇得魂飛天外,再被閃電擊中怕是連命也沒了,當下轉身掉頭就跑,金甲人則在後麵大聲喝叫狂追。

不知跑了多久,李蜂頭自覺腳下越來越是不濟,後麵的喝罵聲也漸漸到了身後,眼看那金甲人的閃電就要及體了。偏偏在這要命的時劑,李蜂頭的腳下一沉,低頭看去時,隻見自己雙腳步踩在一片泥沼地上,數道閃電齊齊擊中左臂。

李蜂頭大叫一聲跳起身睜眼看時,這才發現自己伏在帥案上睡著,枕在頭下的左手臂卻是又酸又麻地難受,肘關節處的麻筋也痛得他冒出絲絲冷汗。

“慘了,那金甲人一定是茅司徒的化身,托夢來向本帥報斷臂之仇……”李蜂頭又驚又怒地暗自罵道:“茅老兒,你且等著,待本帥取下揚州後再來和你這小毛神算賬。”

在李蜂頭去茅司徒廟的同時,派去揚州大城南麵那個銳角地塊上收屍的一隊賊兵裏,有三十個穿著蒙古袍服的人夾雜在其中。一個為首的中年男子在其他二十多人的護衛下,在整個三角地麵上東走走、西看看,不時還用別人聽不懂的話語和身邊的交談。

“普紮爾,你對昨天這裏發生的事怎麽看。”中年男子目注連著的幾個土坑,走近前蹲身用手去量每個坑地深淺和大小,嘴裏發出地問話聲讓離得稍遠些的人就聽不清楚。

“長上明鑒。這太可怕了。難道說加了道法的雷火箭真有這樣厲害麽?我剛才粗粗的算了一下。光是這一塊地方死掉地人就有差不多三千多近四千人呐。”普紮爾是個滿麵虯須的粗壯漢子,臉上皮膚極為粗糙,布滿了一臉的皺紋和風霜之色,讓人看不出他的年紀到底是三十呢還是已經五十歲了。但這種又黑又粗地臉。卻能讓有經驗的人看出此人是久處於塞外苦寒之地生活的人。而且,此人的相貌也絕非漢人,肯定是塞外的蒙古人或是契丹人,再有就是金國未開化女真人。

這位長上是個北方的漢人。姓宋,名煥通,早年是金國北京路義州(今遼寧義縣)人李守忠的部下。正大四年,也即是大宋寶慶三年(1227年)李守忠奉蒙古人之命,於率軍救援洪洞之時被金軍俘獲,押送到汴梁處死。此後宋煥通便歸屬到中都的蒙古人麾下,這次也是奉了蒙古人之命到李蜂頭軍中作為宣差,其任務有三。主要是監視、勸說李蜂頭不得叛蒙,並借此探清趙宋朝地動靜。再就是受四路工匠都總管侯瀚請托一一也可以說是命令。要他將李蜂頭與宋軍作戰時雙方所用的兵器情況,探查清楚後向其報告,而那位普紮爾就是候瀚派來地一個百夫長。

宋宣差沉吟了一會,斷然道:“普紮爾,這事十分緊要,你須得立即派人回去,將這裏的情況向候總管和斡陳那顏元帥稟報。不得有誤。”

這一天,李蜂頭派往西麵去攔阻淮西軍的田四,也在一大早得到了瓜洲灣、揚子橋昨日被宋軍占領的消息。暗自思量了一番,與幾個親信權衡了利害後,覺得自己這一萬多軍兵絕對不是宋軍的對手,急匆匆地率軍從七裏溝往揚州方向撤回。

田四的賊兵大隊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隊穿著宋朝服飾,數約兩百餘人的小部隊悄悄進占了七裏溝。這支小部隊人數雖是不多,但行動可不慢,不消兩刻時辰便成功地封鎖了七裏溝內外。這個原有八十餘戶人家地村子,由於田四所部軍兵在此地駐紮了二十多天,所剩的人已經沒幾個了,這夥人很容易就控製住大局,並在一戶姓鞏富民被搶劫一空的大院裏安頓下主要人員,設立了臨時指揮部。

午時正,鞏家正廳裏有十一個人圍住一張方桌進食,主位一個黑臉上長滿小疙瘩的紅須大漢端起碗,左手分開胡須,將大半碗酒倒入嘴裏,歎道:“辛苦奔勞了整整三年半的時間,本王還是一事無成,眼看複國之事遙遙無期,我李昕怎麽對得起夏國李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呐……”

這位自稱本王的李昕是李睍的堂弟,四十多歲的樣子,身體極為壯實。李睍於寶慶二年登上西夏王位後,對自己的這位堂弟封了個西平郡王,專管派出各路細作探察金、蒙、宋等國的動靜。到了寶慶三年,那西夏王李矚於六月正式向蒙古投降。但李睍又於獻上降表給蒙古的同時,下了一道密旨給李昕,要他收集西夏殘部,積蓄力量等待自己的命令伺機複國。

可惜,那李睍當時並不知道成吉思汗已經於七月初就死於六盤山,在到靈州去朝見鐵木真時,被蒙古元帥脫欒扯兒必殺掉了,並還殺了李睍帶去的全體族人。此後,西夏的細民百姓,特別是黨項族人,也被蒙古兵大殺特殺,幾乎人種滅絕。

西夏國從國王到百姓得到如此的結局,真是夠慘的了。這個國家自雍熙二年(985年)李繼遷襲取銀州叛宋自立以來,到寶慶三年已有二百四十三年的曆史。倘若從中和三年(883年)拓跋赤辭受唐僖宗的任命,充當定難軍節度使時算起,它的曆史就是三百四十五年。倘若隻從“趙”元昊(李元昊)稱帝的景佑五年,或者說寶元元年(1083年)算起,它立國也有一百九十年之久。

收掉吃剩的飯菜後,隨侍的人為他們倒上滾水,眾人正襟危坐沒開聲,隻是靜靜地看著李昕。

想到祖上的往事,李昕垂下頭,悄悄擦去流出的眼淚:“想當年。我開國大帝景宗(李元昊)四方征討。極盛時土地占有二十二州,子孫,沒能守成,到如今落得國破族滅之境。”

“王爺不必傷心,現今還不是心痛地時節。”一位五十餘歲地文士捋動項下的羊須。慢聲細語地湊近李昕勸慰道:“大王子不是傳來口信說過,紮古、阿西和雅莫魯三人已經投入了雙木商行,現時為臨安林家大宅的護院都頭麽,或許我們可通過他們為引。與林飛川接洽商談,購取‘轟天雷’、‘雷火箭’等兵器。”

李昕到底是個心有大誌,要做大事的人,聽了文士地一番話後,情緒很快平靜下來,抬起頭沉聲道:“各位,你們都是我黨項族中僅餘的有誌之士,今天正好十四路的首領有一半的人到此聚會。請大家先說說各路招集人馬地情況。”

坐於文士邊上的一個大漢先站起向李昕拱和施禮:“稟報殿下。臣嘉寧軍使司總管,現已招到了七百餘勇壯族人。由屬下的副手率其至大沙堆西北的沙漠邊緣集訓待機。由於各事都還須準備,臣下也不敢增加人。若是殿下起事,還可立時募集到五千左右其他各族敢死的勇士。隻是,我們除了人手不足外,兵器也是極少,僅有不到三百把的刀槍。此外,我們既無弓箭。也沒幾匹戰馬,就以我們那裏來說,食物也是缺得很。屬下想,如果再不增加兵器和糧食,起事時光憑這數千赤手空拳,且訓練不足的烏合之眾,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奪取宥州……”

聽完全部人所說的情況後,李昕與文士對望了一眼,臉上都露出失落地顏色。好一會後,李昕才向文士問道:“曹軍師,依你之見,我們接下來要如何進行?”

文士曹軍師也是黨項族人,原名拓跋辛勒,自西夏滅國後學著漢人的樣取曹為姓,以求在蒙古兵地刀下自保免死。此時站起身環視了一遍,緩緩向眾人說道:“以現今的情勢來說,我們所能招集的人馬確實不多,這七路總共才有不到三千。按此看來,其他七路的情形應該相差也是不大,合起來不會超過七千人。但這七千人馬卻是我們的精銳,一旦起事複國,他們將會是我軍中的各級將官、兵頭。”

一人插口道:“軍師,蒙古人可是歹毒得很呐,不但將散落於民間的兵器全收繳運去他們國內,連百姓家地所有銅、鐵日用農具等也收繳一空。叫我們空有數百個匠人,也沒法製出所需的兵器。”

李昕:“大家也別光說蒙古人歹毒,他們再毒也隻有為數不多的數十萬人。不知你們可曾注意到沒有,在我們西夏境內的蒙古人並沒有多少,隻是幾千人而已。既便他們數年前大舉進攻,滅掉我國時,來的蒙古人也不過十萬上下,其他的都是別族的降軍。所以,我說蒙古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死心塌地為蒙古人出力作倀的家夥……”

“王爺,靜塞軍使司總管到,說是有急事稟報。”李昕的話被匆匆走到廳門的一個壯漢打斷:“因隨他來的還有三十餘宋軍細作,臣不敢放他們進村。”

“先把欽蘇喇叫來。”曹軍師皺了皺眉,迅快地下令:“讓人嚴密監視那些宋軍細作,並向村外周圍兩裏派出哨探,一有不對立即吹角示警。”

不多一會,個子精瘦的欽蘇喇一陣風似的衝入廳內,抓起桌上的一個碗,大口喝下已經冷掉的水後,抹了下嘴叫道:“痛快,總算能見王爺和各位同袍了。”

欽蘇喇向李昕躬身施禮後,回頭朝廳門看了一眼道:“臣今天在路上遇到雙木鏢局的人了,他們說其局主林強雲已經到了揚州……”

“啊哈,這麽說你帶村外的那些宋兵,原來是雙木鏢局的鏢師呐。”李昕見欽蘇喇點頭表示說對後,高興地看曹軍師一眼,樂嗬嗬地吩咐:“快,將他們請進來。”

曹軍師舉手加額,笑道:“天助王爺,天助我大夏,省去許多曲折。隻要通過雙木鏢局的鏢師與林飛川朝了麵,相信用我們得到的這些消息能換得他的好感,說不定會願意將兵器賣與我們。”

沒過多久,欽蘇喇將雙木鏢局的三十餘人帶進這家大院。竟是紀積厚和莊仲武他們。

“請。紀師傅、莊將軍,這邊請。”欽蘇喇伸手朝廳門虛引,嘴裏說著客氣話:“我家主人請二位進廳一述,確實是有關乎貴鏢局地大事相告。”

“各什成自衛圓陣小心戒備。任何人不得進入房屋。”看清這裏地人不似李蜂頭的賊兵,好像對自己的到來也沒什麽敵意,而且他們隻有刀劍等近戰的兵器,紀積厚還是小心地讓部下們做好準備。一邊將手銃地擊錘壓下。向欽蘇喇回應道:“好,這位大哥請先行領路,我們這就走。”

在林強雲和陳君華、武誠等出南閶門去指揮打撈昨夜沉船處的子母炮時,邗城內的趙範趙葵兄弟也得到了於俊派來之人的稟報。兄弟倆向來人仔細詢問,弄清早上由北水門進入大城內地騎軍和步軍也是隻有一千多人後,都一齊鬆了口氣。

趙葵“哈”的一聲笑道:”天意呀天意。林強雲這商賈若是早二十天到揚州,說不定我趙葵在上月十五那天會亡於南閶門外呐。”

趙範問道:“咦,兄弟此話怎講?”

“大哥忘了麽。上月十五我們與李蜂頭賊兵在西門外大戰,雙方是個不勝不敗之局。”趙葵臉上似笑非笑地說:“後來我不是又到城南。調集人馬試圖將退回城東的賊兵打個措手不及的,沒想到李蜂頭早有防備,倒讓這賊子反過來弄得手忙腳亂。那天若不是城東來援的賊兵後陣大亂,我早死於李蜂頭槍下了。據城上東南角的守將稟報,賊兵就是被數百黑甲騎軍衝突而大亂的,而且還死傷了不少人呢。”

趙範:“這麽說來,早一天的十四日。也是因為有這隊黑甲騎軍出現在北三橋外,向賊兵們進行攻擊,我們在城西才不不大敗而歸地了?”

趙葵:“正是。”

“葵弟,這就是我們的不對了。”趙範正色向趙葵說:“昨日與林強雲地衝突,還可說是出於誤會而生,隻要將事情說清楚就可以的。如今,我們卻要打主意暗中對其不利,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再怎麽說,林強雲的護法軍也曾救過我們幾次,何況此後還要與李蜂頭的數十萬賊兵……”

趙葵:“咳,大哥呀,我們僅是想得其手中那些能戰的軍伍,要取得他們所用的強弩等兵器而已,又沒有要對這商賈本人有什麽不利,何來過分之說。不管怎麽說,我都要為所部的襄軍想辦法,無論如何必須弄到林強雲那些護法軍所用地強勁手弩。若有可能的話,還得搞清楚這又是商賈又是道門之人的小子,他究竟是使了什麽妖術在兵器上,令得所發的物事有恁般威力。”

趙範湊近乃弟耳邊小聲細語,趙葵聽得連連點頭,良久方罷。

趙葵小聲笑道:“大哥放心,小弟會吩咐他們小心行事,務必將其秘法弄到手中。嘿,隻要這些物事的製法和符錄等一到手,何愁史嵩之他們不乖乖地……”

“軍器監簿、製置司參議全大人請見。”外麵的高叫聲打斷了趙葵的話。

趙範連忙向走到門邊準備稟報的親兵吩咐:“讓全子才進來。”

半個時辰後,趙範、趙葵和全子才三人帶了親兵,出邗城直趨大城。

林強雲和陳君華到達南閶門外的運河邊時,這裏的打撈工作已經開始了好一會了。

“重賞之下有勇夫”這話說得絲毫不假,在這樣的冰天雪地的寒冬下水,雖然並不要求有亡命的勇氣,卻也不是一般水性好的人所能辦到的。但由於護法軍所出的賞錢實在是高得令人心動以外,那下水勞作的人可以用得到的賞錢按市價購買糧食的誘餌,也使人沒法拒絕。

想想看,隻要你會潛水,不管你是否能找到河底的厚鐵管,一天就能得到三百鐵錢,還提供一種能驅寒保身、像水一樣清的烈酒,讓下水的人不致被凍病。三百鐵錢全部用於買米,按裕福米麵鋪的現價,可買到兩鬥五升白米,五口之家可食五天飽飯。平常,也許在很多人眼中,三百鐵錢和二鬥五升米並算不得什麽,有錢人家打發上門求乞的窮親戚怕也不止這麽一點。可就是在年前。大城內已經有人餓死的情況下。二鬥五升米就實在是能保命得生地寶貝了,隻要是會潛水又覺得自己有把握抗凍地人,無不爭相要得到這份賺錢的工作。

實際的情況還不止此,據說河內共有十二個通孔的大鐵管。和一百二十個尺許長地厚鐵筒,隻須找著鐵管和鐵筒,並將繩子綁上讓人將鐵件拉起,那就能得五緡鐵錢。或者是四石多的糧食了。四石多米糧,在這亂世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活命口食呐!

有些會算的仔細想了一下,也不由得為這個什麽道門護法軍地大手筆給嚇了一跳,隻為區區一百多個鐵管、鐵筒,能花去上千石糧食的,別說是大富人家了,就算是官府,恐怕也得好好地掂量掂量呢。

“局主。我們的各種子窠經過昨天的一路打下來,用掉的數量太多了。”一位專管兵器的軍吏匆匆走到林強雲身邊。小聲報告說:“昨夜和今天屬下去各部盤點了一下,帶來的五千五百枚子母炮子窠還有一千零二十餘枚,五千支雷火箭僅餘一千不到。隻有小炮隊的子窠還比較充足,用去一千五百左右,剩下三千四百多個。”

林強雲:“知道了。”

陳君華有點擔心地問:“強雲,子窠用掉一大半,我們接下來怎麽打算?”

林強雲笑笑說:“有個數量統計。自己心中有數就行了。昨天聽他們說寶應、高郵兩城都還在宋軍手中。我想,此後若是不必用子母炮攻城地話,少一些子窠也沒很大的關係,接下來我們可以省著點使用。”

盤國柱匆匆走近,小聲報告:“局主,我們派去和裕福商行聯係地人回報了,屆字號下屬乙醜曾昂是總管事,正帶人將船上的米糧搬入他們的倉房。曾管事說,接到寶應的信鴿傳書,根據地於武將軍之前,還另外派了一位叫紀積厚的小隊長帶一小隊硬探到揚州附近,一直沒有得到他們的消息。他怕我們的人會出什麽事,請局主多加留心。”

“唔,知道了。”林強雲吩咐說:“你傳話下去,叫所有人都注意,隻要發現他們這一小隊人,立刻就回報,並通知紀積厚,讓他和硬探們馬上到揚州來聽令。”

“且慢。”陳君華叫住盤國柱,對林強雲說:“強雲,若是沒什麽要緊地事,叔看隻要確保他們安全無礙,不妨讓他們自己決定去向。僅三十個人的硬探,到了揚州城內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是在城外李蜂頭軍左近活動更能對我軍有所幫助。”

盤國柱也插言道:“是啊,武將軍也留了一哨人在那,鬼砦”為的就是暗中偵查李蜂頭軍的動靜,局主還是讓他們留在城外更好。何況,軍中的硬探跟山都他們學過山野裏潛蹤匿身之術,起的作用怕是我們全軍都沒法比的。”

林強雲:“那好,找他們後必須馬上補充幹糧食物和用掉的箭矢等,並讓他們一定要保護好自身的安全,千萬別莽撞行事。”

“哇,找到一個鐵管了!”運河裏傳來一陣歡呼聲:“這邊也找到一個,是還有架子連在一起的。”

“局主,趙範他們也出城來了。”林強雲聽到盤國柱的聲音一驚,回頭朝城門看去,看到守在城門邊的護衛隊不敢攔阻,馬上扯了陳君華一下:“君華叔,我們過去把趙家兄弟引到另外的地方,別讓他們打攪。”

“正是,別要李蜂頭的賊兵來攪擾時,我們的子母炮、小炮等一發射,他們出於好奇要去看讓人為難。”陳君華比林強雲還急,邁步就走。

林強雲和陳君華大步迎向趙範,露出副可親的笑容叫道:“趙大人,下官還以為您昨夜過於辛勞,沒那麽早起來呢。剛準備稍時去邗城相約,到三城的各處走走,把設壇的地點定下後就可設壇,擇日為國祈安了,沒想到會在此處見著大人。現時反正沒什麽事,不如請大人一起去走動一下,將壇址選出來如何。”

趙範有點疑惑:“那……你這裏打撈的事……不怕李蜂頭的賊兵過來搗亂麽?”

今天的趙葵雖然臉色不怎麽好,但他倒是老實得很,隻是默默地跟在趙範後麵再沒出頭尋事。

林強雲和陳君華見這趙葵沉著個婆婆臉,自也是沒給他什麽好臉色,理都不理他,隻顧上前和趙範打招呼。

陳君華一把挽起趙範的手臂,“嘿”地一聲豪笑道:“沒要緊,讓孩兒們自去打理好了。哼,李蜂頭的賊兵麽,若是昨天還沒吃夠苦頭死夠人,讓他們再來嚐嚐味道好了。我們走,先把聖上交代的朝庭大事辦完再說。”

陳君華臨走入城門,還沒忘記向在門洞值守的一位部將下令:“李將軍,等下若有賊兵到來,必須等我們下水打撈的人全部退入城中後方可關門,不得漏掉一個。”

“末將遵令。”李將軍李叔臨是和陳老拐一起投入雙木商行的飛熊山十勇士之一,拱手送林強雲、陳君華趙範等入城,一邊說:“請局主和陳帥放心,屬下保證護衛隊的戰士一個不缺,招募來的百姓也會完好無損地拿到工錢回家與其親人團聚。”

趙葵也不想再與林強雲、陳君華打交道,帶著自己的護衛留在城門邊不走。他看到運河裏有兩各半大的船停住,水中三四十個人上上落落。一時也弄不明白昨天的兩條沉船中有什麽緊要的物事掉下河去,想過去到河邊看看情況。沒料到才走了十多步路,卻被警戒的護衛隊員把話說得恭敬客氣,但毫不留情的攔住就是不肯放他們到河邊,連想走近點也被婉言謝絕。

即便這樣,趙葵也還舍不得就此離開,依然帶著數十名親兵賴在城門附近留連不去。

昨天南城外一戰,把張友、劉全兩個賊營搗毀了部分,迫得李蜂頭這兩營的人馬收縮到後麵,暫時不敢露頭。

可運河裏喧嘩吵鬧的人聲和公然打撈沉船的行動,還是驚動了相距兩裏外的賊兵。劉全與張友兩個吃了大虧的賊將,隻是派人遠遠的察看,並沒有來攪七攪八。而在城東南角立寨的賊兵,則先派出數十個人探頭探腦的窺視了一番後,從營中出來了三隊人馬。這些賊兵每隊約有五六百人,先行的兩隊行動快速,分別繞開河岸似是要迂回包抄,另一隊則走得慢騰騰地,沿河岸直向運河打撈沉船處行來。

稍後不久,這個賊營中又出來兩三千人馬,在離南閶門東麵兩裏左右上船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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