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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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3995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7
開國軍政 第三一六章 塘沽民心(下)
    “听說了嗎?夏人犯邊了。”

    “什麼?甘隴的小兒也敢如此!”

    “他們還不是趁著我們陛下北征,雲中河南兩撥夷人又在和我們糾纏,所以才想來揀這便宜。”

    “那現在怎麼辦?朝廷有什麼消息沒?”

    “听說丞相已經決定抗戰了,好像說就算再這麼艱苦,也要不能讓夷狄猖狂!”

    “對!就該這樣!堂堂中華,還能讓小小的西夏欺負不成?西夏要真敢來打,我捐半副身家!”

    “真的?听說現在國庫真的有些困難,已經有學生自發上街頭募捐,要幫臨夏軍區籌款了……啊!說曹操曹操就到,看,東街那邊來的那個不是,不如我們就過去……喂,你怎麼往西街走?”

    “我忽然想起我老婆限我午時之前一定要回去!我得趕緊!”

    “你不是住東頭嗎?”

    “我要先往西邊買東西!”

    “那捐半副身家的事情怎麼辦?”

    “明天再說!”

    李世輔進塘沽時,街上到處都在議論三方勢力犯邊的事情了。民眾對相府強硬的態度表示滿意,掌控著輿論的文人學生們更是熱血沸騰,至少從演講和文章看來,大家都一定會支持朝廷到底的了!

    漢廷對西夏強硬的態度讓塘沽的輿論幾乎在一夜之間就產生了根本性的扭轉。軍人自不必說,之前讓折允武感到頭痛的文人也都站到了政府這一邊來。雖然,宗弼、宗翰的進攻以及西夏的覬覦讓大家都感到憂心忡忡,但大家都覺得丞相大人的決定完全沒錯!堂堂中華,豈能容竊據甘隴的鼠輩侵犯?

    楊應麒沒有動用強制力量讓之前處處和政府作對的文人學生閉嘴,但華夏的自尊心被激發後卻形成了一個對漢廷更有利的輿論環境從塘沽直到蘭州,一個口號空前而統一地響了起來︰“保護家園!抗擊夷狄!”

    這個口號簡單而有力甚至夾帶著一些盲目的沖動,但相府此刻似乎在縱容這這種沖動。一些老成持重的人雖然覺得應該采用更加穩健的對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冒險,但他們在當前的輿論底下要麼不敢開口,要麼就是聲音被浪潮般的抗戰聲音所淹沒,因為主張持重的聲音永遠不如主張強硬的聲音來得響亮在這個亂世,對握有宣傳工具的人來說,鼓起民眾的情緒遠比安撫民眾的情緒來得容易。

    外敵的入侵雖然帶來了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威脅,卻讓漢政府治下的民氣驟然提升了起來。到李世輔進城這天,已經沒有人敢在公開場合說一句喪氣的話除非他做好戴上“漢奸”高帽的準備。就連歐陽適也在這種輿論壓力下低了頭閉了嘴,韓之流更是忽然變成了一個老老實實的循吏。

    從漢政府的表態來看,漢軍似乎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哪怕最後背海一戰也要保住尊嚴,也要撐到北征大軍歸來!

    當一個大國的軍民有了這樣的覺悟,這個國家的力量就顯得十分可怕,尤其是其它四家勢力每一家都比它弱小的時候!

    李世輔走在塘沽的大街上也感受到了這種氣氛。他作戰勇敢,頗有智計,但少年成名,仕途風順,在政治上便顯得比較單純,對民眾這種高漲的熱情深信不疑︰“民心如此,何愁邊患!”

    “啊!那邊似乎來了一位將軍!”

    有人指著穿著軍裝的李世輔叫道。

    “啊!我認得,那是當初在破除塘沽之圍時立了大功的李世輔將軍!”

    “李世輔?听說是陝西的好漢子啊!可你怎麼認得他?”

    “陛下北征前曾在華表壇給十個青年將軍授勛,他就排在最前面,我擠上去望見過的!你看他人長得那麼高大帥氣,就算遠遠望見也不會忘記的!再說你看他的軍裝,看那帽子,那是餃頭很高的人才穿的啊!現在塘沽有幾個高餃將軍?還是這麼年輕的!”

    “啊!這麼說真是他了。你說他會不會知道一些西夏的事情?”

    “我們上去問問去!”

    李世輔還沒弄清楚什麼事情,已經被一群市民圍了起來,雖然每個人臉上洋溢的是熱情與敬重,但這種突如其來的包圍還是讓李世輔嚇了一跳。

    “李將軍!夏邊的戰事怎麼樣了?”

    “是啊,是啊!還有河南,黃河戰線穩固嗎?”

    “我們塘沽不會有事吧?”

    “李將軍,你這次到塘沽,是有軍機秘密嗎?”

    “李將軍……”

    “李將軍……”

    要圍住他的是一群敵人,李世輔還有勇氣拔劍殺出去,或者是一群陝北那樣的老鄉,那他也還可以跟他們扯扯鄉情,但現在他遇到的卻是一群塘沽市民,要處理好和這些市民的關系,需要的不是勇氣或者智謀,而是一種政治能力。作為一個面對熱情公眾經驗十分欠缺的年輕將軍,李世輔的第一反應便是手忙腳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忽然有些後悔今天穿著軍裝到市區來。

    幸好人群中有一個讀過幾天書樣子的人站出來大聲說︰“大家靜靜!讓李將軍說話!”

    人群便忽然靜了下來,人人都盯著李世輔。這個年輕人好生窘迫,哪里知道此時此地該說什麼!方才眾市民問他的那些問題,比如夏邊戰事,比如黃河戰線,別說他不清楚,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在這種場合說啊!看見他呆呆的樣子,方才那個出頭的人又道︰“李將軍,你至少說兩句吧。”

    要是楊應麒或者曹廣弼在此,或許能從容說出一番既無涉軍機又能討好公眾的話來,把一場尷尬變成一場精彩的演講,但李世輔哪里有這本事?他在人群里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舉高了手大叫道︰“我們一定會勝利的!”

    誰也沒說話,整條大街比方才還要靜,李世輔見狀不妙,慌忙把剛才在大街上听到幾個學生在那里舉手高叫的口號叫了出來︰“保衛家園!抗擊夷狄!”

    大街更靜了,過了一會,外圍忽然有個年輕人叫了起來︰“不錯!我們一定會勝利的!保衛家園!抗擊夷狄!”

    “對!我們一定會勝利的!保衛家園,抗擊夷狄!”

    “我們一定會勝利的!保衛家園,抗擊夷狄!”

    “保衛家園,抗擊夷狄!”

    “保衛家園,抗擊夷狄!”

    “保衛家園,抗擊夷狄!”

    ……

    大街上忽然充滿了亢奮的口號,仿佛一口熱沸了的鍋。幾個太學學生擠了過來,擁著李世輔往華表壇走去,人流越聚越多,口號越叫越響,猶如巨鼓雷霆一般。人群中李世輔忽然想起自己這次進城是要來找父親希望能見上一面的,掙扎著道︰“等等,我有事情……等……”

    但哪里有人听得見?學生們擁著他上了華表壇,兩個學生領袖走了上去,左邊一個是太學的學生領袖,右邊一個是管寧學舍入塘沽聲援的學生領袖,太學的學生領袖抓起了李世輔的手高叫︰“保衛家園,抗擊夷狄!”群眾跟著高喊,等喊叫聲音稍微停歇,那個學生領袖便發表起演說來。再跟著,管寧學舍的學生領袖走上一步,也演說起來,李世輔便完全變成了他的背景。

    “嗡嗡嗡”

    站在自己前面那個魅力四射的青年口若懸河,但李世輔其實听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他只覺得腦袋嗡嗡嗡嗡地作響!下面的人群似乎也在嗡嗡嗡嗡作響這麼吵鬧,大家能听清楚這位學子在說什麼嗎?李世輔懷疑,可民眾卻仿佛並不在乎那位學生領袖演講的內容,而只在乎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激情,他們的熱情一邊催發了台上領袖的激情,同時又被這熱情所激發,兩者相互作用,使整個場面高潮一浪勝似一浪,一些人甚至到了略顯瘋狂的地步。

    這時塘沽的官員已經收到消息,安塔海馬上下令派軍維持治安。楊應麒所領導的漢政府對這類群眾集會頗有經驗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相應的制度也比較完善。維持治安的隊伍到來以後並不驅趕人群,而只是佔據周圍各個要點,亮出兵器以作威懾,同時派人通知各街、各坊、各校、各商會幫派的民間領袖,要他們協助維持局面。

    幸好,這場集會並不是為反對政府而發起的,而是為了支持抗戰而發起的,所以安塔海雖然有些擔心,卻並不恐慌。

    忽然那學生領袖退開一步,指著李世輔說︰“大家為我們的將軍鼓掌!”

    “啪啪啪啪……”

    李世輔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如雷的掌聲又變成“轟轟轟轟……”

    “真是榮耀啊……”

    台下一些退役的軍人以及在旁維持治安的士兵看見李世輔在台上的英姿,心無不羨慕。卻不知道李世輔此刻心里卻難受之至,他不像折彥沖那樣,擁有引導民眾情緒的高明手段,也不像歐陽適那樣,擁有強烈的政治虛榮心,在這等萬人擁簇的情況下李世輔既不能控制自如,又不覺燻燻如醉,反而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

    民眾的眼光聚焦在李世輔身上,都沒注意到一輛通往小汴梁的大車也為此事而略有停留,車中坐著兩個白面書生,其中一個從窗口望出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臉色發白。他旁邊那人見狀微微一笑,握了握他的手道︰“劉大人,不用擔心,他們又不是造反,塘沽的民眾,還是知道分辨忠奸善惡,好壞敵友的。”

    那臉色發白的書生勉強一笑道︰“丞相說的是。”

    在塘沽被稱為丞相的人自然就是楊應麒,而與楊應麒同車的則是劉豫。

    楊應麒指著車子外的人群對劉豫道︰“劉大人,你看我大漢治下,民氣如何?”

    劉豫忙道︰“如山如岳,不可動搖。”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劉大人若夸獎別的,我本應謙遜。但我大漢民心,確實也只有劉大人這八個字才形容得︰如山如岳,不可動搖!有此民心,何愁漠北不平!何愁殘金不滅!何愁西北小丑犯邊!”

    劉豫連聲應是,心想︰“若是李壽在此,只需把他扔出去,馬上就會被人撕成碎片!”想到南宋和大漢的關系尚未牢靠,心里不免有些虛,車外如雷之聲听來便覺嚇人,忙對楊應麒說︰“丞相,都快午時了,不如先去小汴梁吧。”

    楊應麒微笑道︰“好。”便喚來燕青道︰“你派人去召李世輔,讓他回頭到小汴梁來,我有話交代。”又附耳道︰“讓那幾個學生領袖節制些,見好就收,再鬧下去他們控制不了場面!”

    然後便吩咐出發,車輪轔轔,避開人群,朝小汴梁而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8
開國軍政 第三一七章 小延福園(上)
    李世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似乎有個什麼人擠了上來,和幾個學生領袖耳語幾句,然後其中一個學生領袖便舉手高呼,說什麼丞相召李將軍商議抗戰大事,大家歡送。跟著群眾又一起拍手鼓掌,北面讓出一條路來,讓李世輔離開。

    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逃出來以後,李世輔的腦袋才算清醒了幾分。他被領到華表壇右街一個茶樓上,這里已經被征用為塘沽提督的臨時指揮所,安塔海正在這里密切

    關注華表壇民眾集會的動態。見到李世輔來,先將他訓斥了一頓。這件事情雖然不是李世輔故意挑起,但李世輔也知道作為現役軍人是不應該如此張揚的,發生了這

    等事情只能算自己倒霉,所以只好低了頭挨罵。

    安塔海和李世輔雖無深交,但也知道折彥沖楊應麒等均頗為看好這個小將,因鼠K不為已甚,罵過了一餐後便問他進塘沽來干什麼。

    李世輔道︰“我因有兩日假期,又听說家父來了塘沽,所以趕來想見一見。匆忙之間,沒換便服。”

    安塔海道︰“你父親已經出發了。”

    李世輔啊了一聲,臉上全是失望,安塔海見他這樣,說道︰“他也是剛剛出發,你快馬加鞭,也許還趕得上。”說著便派來一個騎兵,讓他引李世輔去追李永奇。

    楊應麒派來的使者道︰“丞相那邊也召李將軍,這樣做不太好吧?”

    李世輔一听,就知道丞相也在找自己,他畢竟有國事為重之心,就要推辭,安塔海已道︰“我給他一個時辰的時間,無論追得上追不上,都要在一個時辰內回來。丞相那邊,應該不是什麼急事。”便對李世輔說︰“快去快去!”

    李世輔大喜,道了聲謝,便匆匆去追。兩匹馬跑得好快,到了東城門向城門官一問,才知道李永奇才出去不久。城門官又派了一個騎兵帶路,三匹馬追出十里還沒找

    到,眼看安塔海限定的時間無多,李世輔就要放棄,忽見十里亭里聚著七八個人,原來是郭浩和陳正匯在給李永奇餞行。李世輔高興得從馬上翻下來,沖進亭內便叫

    爹爹。李永奇驀地見到兒子也是驚喜交加,握了他手,哪里舍得放開。誰知李世輔卻道︰“好了爹爹,見到你我就算了了心願,我得去見丞相了。孩兒拜別。”

    陳正匯郭浩等都感奇怪,問︰“你們父子倆多久沒見了,往後一個東南一個西北,怕更難謀面了。怎麼才見面就要走。”

    李世輔便將丞相召見、安塔海限時的事情說了,陳正匯微笑道︰“原來如此。丞相如今正在小汴梁辦事,你便去了,他也未必會馬上見你。這樣吧,你們父子就在這里聚聚,有什麼事情,我給你擔待著。”

    李永奇父子慌忙道謝,郭浩道︰“那我們便先告辭了,不阻你們父子團聚。”

    眾人去後,幾個扈從也縱馬走遠,讓他們父子二人說體己話。兩人都是將軍,說了幾句寒暖後便問軍旅之事,李世輔道︰“孩兒這幾個月在海上,好不習慣。爹爹你

    知道,我是個旱鴨子,可不知道為什麼上頭卻要安排我去學水軍!過了這個假期還要我去流求。這次若見到丞相,我想求他一求,讓他調我去漠北,或者去西北,爹

    爹你說成不?”

    李永奇罵道︰“混帳話!朝廷需要你去哪里,便當去哪里!你去西北,那便是畏難戀家!這是好男兒該說的話、該做的事麼!”

    李世輔被父親罵得低了頭,李永奇緩下臉來,又道︰“其實我估摸著,上面這樣安排,也許另有深意。”

    李世輔問︰“什麼深意?”

    李永奇道︰“如今我大漢陸上的軍隊里,元帥有五個,上將軍有十個,中將軍、下將軍更是如雲如林,你在陸上,論資歷論前程都排不上號。但水師這些年卻沒冒出多少拔尖的人物來,你若能有所作為,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歡迎訪問wap。wapQZ。com

    漢廷雖然比這個時代的任何政權都重視水師,但這也只是相對而言。就陸軍、水軍系統之間的畢竟來說,漢軍的陸上軍事力量都有絕對優勢。在漢軍軍中,陸軍系統的將官從來就不認為水師系統可以和他們並列,而認為水師只是陸軍的延伸而已。

    李世輔听了父親的話,也覺有理,便將這番心思打消了。

    李永奇摸了摸他的頭發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這段時間有沒有見到心儀的女子?”

    李世輔大窘道︰“哪里有。”

    李永奇笑道︰“我在西北,你在東南,來往交通不便。你若踫上好人家覺得合適,便先斬後奏,免得誤了好事。我在陝西,就等著喝媳婦茶了。”

    李世輔憨憨一笑,不知如何應答。

    李永奇望了望天色,說道︰“好了,也不早了,你趕緊去見丞相吧。雖說有完顏將軍、陳大人、郭大人他們保著,但誤了太久也不好。”

    李世輔含淚拜別,然後便隨楊應麒的使者往小汴梁來。到了這里,才發現是一條街坊。原來當初塘沽開港後,不斷有汴梁富商進入營業,這些人思念汴梁的盛況,便

    在塘南臨河處一塊荒地上籌錢建了一座寺廟,規格全是模擬大相國寺,但“相國”一名沒有zf批準是不能亂用的,所以一開始只是叫金剛寺,直到楊應麒知曉此

    事,才特批改名為北相國寺。塘沽舊宋商人、文人極多,對汴梁深懷感情。商家看到了其中的商機,便連北相國寺附近的商鋪也模擬汴梁大相國寺舊景建成,久而久

    之,這片荒地竟成了塘沽一處商業勝地,民間號稱小汴梁。

    不過懷念舊宋,畢竟是一件可能犯忌諱的事,主事者對此不免有些擔心,因此不敢大肆宣傳,加上時日尚淺,所以小汴梁此時尚未有國際影響力,劉豫等在江南竟也不知。

    李世輔沒去過汴梁,這時來到這里也只是覺得是塘沽的一處商業繁華之地而已,沒多少感觸。楊應麒的使者帶了他來到一處大園林外,一塊還沒上色的石匾上鐫著

    “小延福園”四字,從偏門進入,一路上都是還未建成的假山雕飾,但今日卻不見工匠,想是因為什麼事情而讓他們停工了。

    李世輔被帶到一處偏廳,使者便讓他且等著,等候丞相召喚。李世輔一邊喝茶,一邊透過窗口打量外邊景色,心想︰“這園子可不小,看起來又很漂亮,多半花了不少錢。是丞相的別苑麼?唉,如今四處打仗,在在等錢,怎麼還在這園林上面花這麼多錢呢?”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8
開國軍政 第三一七章 小延福園(下)
    李世輔畢竟是西北將門出身,人又年輕,于富貴事務的眼光十分一般,對小延福園之獨到之美不能品味,只是覺得“很漂亮”而已。但劉豫卻是久在文場的

    人,見多識廣,來到這里之後大感贊嘆,連稱此園雖未竣工,但已可見主持規劃此處者胸懷錦繡。楊應麒聞言微笑道︰“此園乃是主人自劃自制,非出工匠之手。”

    劉豫哦了一聲道︰“那就怪不得了。”忽然靈機一動,撫手笑道︰“我知道了,這園子定是出自丞相之手!”

    楊應麒哈哈一笑道︰“劉大人取笑了。軍政國務,運籌帷幄,我都還是懂一些的。但這園林之勝,花石之美,我雖得橘兒教導了這麼久,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劉豫听他口中提到趙橘兒,道︰“那莫非是公主的大作?”

    楊應麒微笑道︰“橘兒的火候,怕還差些。這座園林是我闢出來供岳父、大舅晚年安養娛樂之所,岳父不願假手匠人,所以親自指點,估計數年之內便可完工。”

    劉豫听楊應麒說“岳父、大舅”什麼的,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但轉念一想,馬上醒悟楊應麒的岳父、大舅就是趙佶、趙桓,嚇得彎腰叉手道︰“原來是道君太上欽制,劉豫冒犯了,冒犯了!”

    楊應麒一笑,領了他到內堂來,堂內一人正在作畫,其他人侍立觀看,站在最外面的乃是舊宋右丞、禮部尚書陳過庭,乃是從趙佶北遷的老臣子,當年在汴時爵位非

    劉豫可比。劉豫一見,腰桿便彎了兩分,陳過庭見他進來卻只是掃了他一眼便不理會,只對楊應麒拱手默禮。陳過庭上手是洛陽大儒尹,尹過去,是漢廷帝相之

    師胡安國,胡安國上手是一個跨入中年的清雋男子,那清雋男子再過去就是作畫之人,卻見他雖經風霜,仍存福態。劉豫見到這兩個人,嚇得噗的跪了下去,口呼二

    聖,這作畫者與旁邊那中年,自然便是楊應麒的“岳父和大舅”趙佶趙桓父子了。

    劉豫這一開口,屋內寧靜的氣氛便壞了,陳過庭等怒目而視,劉豫亦自覺唐突,頓首請罪。

    趙佶本不理他,但抬頭見到楊應麒,趕緊放下筆迎了出來道︰“賢婿,你來了,怎麼不讓人通傳一聲!”

    楊應麒道︰“听說岳父正享丹青之樂,本想悄悄進來,偷學一二,不想卻擾了岳父的興致。”

    趙佶呵呵一笑,這幾年他得楊應麒庇護,但凡與國政有關者皆攔在門外,閑來無事,只與眾儒生探討些義理,與眾文士論說些詩文,或吟詩,或作畫,雖無皇帝之

    尊,倒也還保佑富家翁的清雅生活。尤其難得的是楊應麒將歷年漢政府所得的字畫金石都搬到他府上請他品鑒,作序作錄,更是一項值得消磨時間的大樂事。不過楊

    應麒太忙,一年也沒能見到幾次,這時忽然見他來到,便拉了手說長說短,又是熱情,又是親昵。他們翁婿郎舅坐著說話,劉豫跪在地上,哪敢插口半句?

    三人說了好久,趙佶忽然記起來什麼,指著劉豫問︰“這位有些臉熟,卻不知是何人?”

    楊應麒道︰“是九舅派來給岳父請安的家人,叫劉豫。”

    趙佶哦了一聲道︰“劉豫,劉豫……可是元符年間進士?”

    劉豫頓首道︰“蒙太上惦記,劉豫正是元符中登進士。政和間為侍御史,尋為兩浙察訪,宣和間判國子監,除河北提刑。今上因眷顧劉豫是曾追隨二聖之老臣子,特許入朝參贊。”

    趙佶又哦了一聲,也不理會他自報履歷,只是問︰“九郎在江南,過得還好嗎?”

    劉豫看了楊應麒一眼,不敢說國事,只是道︰“官家在江南都好,就是日夜思念父兄,時顯憔悴。”

    趙佶尚未答話,楊應麒嘆息道︰“難得九舅如此孝順。”對趙佶趙桓道︰“岳父,大舅,要不二位便往江南一游,以慰九舅思念之情,如何?”

    劉豫沒想到楊應麒會說出這話來,嚇得不知該如何反應,陳過庭等一時間也都屏住了呼吸,趙佶和兒子對望一眼,總算他把持得住,搖頭嘆息道︰“我老了,你大舅

    這幾年又在北狩時落下了病根。從塘沽到江南萬里迢迢,越河過江,只怕到了建康,九郎見到的便是我們的尸骨了。去不得,去不得。”

    楊應麒道︰“若建康太遠,不如便去山東,然後讓九舅來朝見。如何?”

    劉豫大驚失色,更不知該如何是好,趙佶又和趙桓對望一眼,遲疑道︰“只是听說最近胡人不太安分,四方多事。咱們家的這點小事,還是要放在天下大事的後面。這事……我看等陛下回來再說吧。”他口中的陛下,自然是折彥沖。

    楊應麒笑道︰“這點小事,我決斷得了,最多請示一下大嫂,大哥不會見怪的。”

    趙佶頷首道︰“若是這樣,便請賢婿把握分寸。”

    楊應麒道︰“既如此,那我便和大嫂商量一下,看事情行得行不得。”這才指著趙佶正在作的畫,請教了一些丹青之道,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帶著劉豫告辭出去了。

    楊應麒出去後趙橘兒便從後堂轉出來,胡安國、陳過庭等慌忙給公主請禮,趙佶見到她,臉上訝異道︰“橘兒,怎麼你也來了。若早來一刻,便見到賢婿了。”

    趙橘兒道︰“我好些天沒過來了,今天天色不錯,便帶了孩子來見見爹爹。七郎來過麼?”

    趙佶見到趙橘兒懷中的孩子,忙抱過來,弄兒為樂,也不管其他事情了。趙桓在一邊道︰“七郎方才帶了九弟的家人來,那家人說九弟思念我們。七郎便說要不讓我們回江南一趟。”

    趙橘兒驚道︰“江南那麼遠,爹爹年紀也不小了,哪里經得起這等折騰!”

    趙桓道︰“爹爹也是這麼說,所以七郎又出了個主意,說到山東去,讓九弟來相見。”

    趙橘兒道︰“那也是個好主意,不過听說九哥在江南很忙,我們去山東容易,但讓九哥北上,卻還得看他能不能抽得開身。”

    趙桓一听點頭道︰“妹妹說的是。”

    趙橘兒又道︰“我看這樣吧,我寫一封信,問問九哥的意思,若他抽得開身,便約個時間,我們一家人聚聚。若他抽不開身,那這事便先押後。”

    趙佶笑道︰“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了。”又道︰“前些天听說張擇端也到了塘沽,要繪這塘沽勝景,可是真的?”

    趙橘兒道︰“是有這事,我今天來,也正是要告訴爹爹這個。爹爹,你要不要見見他?”

    “見,見!”趙佶道︰“我得提點提點他,要不怕他作不好這畫。”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9
開國軍政 第三一八章 大漢軍心(上)

    楊應麒帶了劉豫出來,到了外邊,又和他議論這小延福園尚未完工的花石草木,讓他提供一點意見。嚇得劉豫道︰“道君聖人手筆,劉豫哪敢妄議。”

    楊應麒一笑,繼續跟他談這花石的妙處,劉豫唯唯諾諾,心不在焉,到後來終于忍不住了,眼見四下無人,鼓起勇氣打斷了楊應麒,問道︰“丞相,恕劉豫唐突,不過,丞相真要擁二聖去山東麼?這……這似乎不太妥當。”

    楊應麒反問︰“有什麼不妥?”

    劉豫道︰“道君聖人年歲不輕了,千里跋涉,萬一有個好歹,這可如何是好!”

    楊應麒道︰“可塘沽這邊畢竟太北,天氣不如山東暖和。岳父在汴梁住慣了,眼下汴梁在宗弼手里,倒是山東,天氣水土,或者和汴梁近些。”

    劉豫道︰“河北山東,天氣水土也差不了多少。別的地方不說,就是這小汴梁,比之當年的大相國寺也差不遠了。”

    楊應麒道︰“小汴梁確實有些人氣,但小延福園卻嫌太簡陋了。”

    劉豫忙道︰“小延福園格局雖非極大,但有道君聖人親自指點興建,將來建成之日,必是人間一勝景!”

    楊應麒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將來若有建成之日,那自然好說,可我怕建成無日。”

    劉豫忙問為什麼這樣說。楊應麒道︰“錢啊,沒錢!這小延福園本是我大哥臨走前預留下一筆錢興建的,但雲中、河南的戰事一起,不得已,我只好偷偷將錢挪了去先填西北戰爭的窟窿。不過這事我可不敢讓岳父知道,如今小延福園得以繼續興建,還是我和橘兒把歷年的家底都當買了,又東挪西借弄到的錢,但工程斷斷續續,不知能撐到幾時。”

    劉豫看了他一眼,對他說沒錢打死也不信,卻沒敢揭破,只是道︰“這小延福園乃是供二聖安養之所,我主為二聖子弟,自當承擔此園費用。”

    楊應麒大喜道︰“真的麼?若有九舅承擔一些,那我可就能松一口氣了。”

    劉豫便問還缺多少,楊應麒報了一個數,嚇得劉豫道︰“要這麼多?”

    “不多,不多。”楊應麒道︰“這園子是岳父大人安養晚年之所,用料不敢馬虎,選的都是最上乘的花石,有些甚至是從南洋、西域萬里迢迢運來,費用著實不小。嗯,若是只將這小延福園作為岳父暫住之地,那倒也可以馬虎些。反正住個一年半載的,再搬到山東去,也是可以的。若九舅肯接他老人家到江南去,那更是一家團聚的好事。”

    劉豫一听他這樣說,忙道︰“丞相說的是,二聖安養晚年的所在,確實馬虎不得。”

    楊應麒道︰“這建園之費,我也不要九舅都頂了,他只要頂個一半就好,其它的我自己想辦法。”又道︰“對了,劉大人,最近九舅在邊境上接連調兵,不知到底為的是什麼?”

    “這個……”劉豫道︰“為的是怕金寇凶狠,犯了漢疆,特此派兵援鄰,只要丞相點一點頭,我大宋的大軍馬上便能進入山東,幫漢家夾擊宗弼,進入關中,抵御夏人。”

    楊應麒微笑道︰“那可多謝了。不過我大漢兵將,頗有富余。倒是听說升龍(河內)那邊最近又不老實,不知大宋水軍是否充足,我正想派水師入嶺南福建,幫九舅捍衛西南呢。又听說洞庭、太湖、鄱陽都有水賊盤踞,我們大漢的水師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做個主張,請四哥南下幫九舅剿了吧。反正大家是親戚,也不用客氣。”

    劉豫忙道︰“我朝西南邊疆,兵將亦頗有富余。長江諸湖更不曾鬧什麼水賊,怕是誤傳,誤傳。不過丞相美意,我們心領了。”

    楊應麒哈哈一笑說︰“那麼說來,倒是我過分熱心了。”攜了他手,又去游小汴梁,似乎半點部將金軍入寇、西夏犯邊之事放在心上。游了半日,又嘆道︰“我本南人,但多年未回江南,都不知道故鄉景物有何變化了。”

    劉豫也听說楊應麒是江南人,接口道︰“待北邊戰事略定,丞相也可如劉豫般出使大宋,那時便可借機一游故地了。”

    楊應麒哈哈一笑道︰“出使大宋?那也不算衣錦還鄉。”

    劉豫臉色微變,問道︰“丞相想如何衣錦還鄉?”

    楊應麒道︰“如今我大漢朝廷中南人甚多,建康朝廷上北人也不少。南人思鄉,北人便不思鄉麼?所以我最近是在想,什麼時候漢宋大臣能自由來往,那才是美事呢。”

    劉豫猜不透他的意思,只是道︰“如今畢竟國界分明,此事不易。”

    “不然。”楊應麒道︰“若兩國能達成通臣之制,便不難。”

    劉豫便問何謂“通臣”?楊應麒道︰“使大漢之人能到南朝為官,江南士子能到大漢為宦,那便是通臣之制。”

    劉豫駭然道︰“這如何能夠?”

    楊應麒含笑道︰“為何不能?我若到了建康,劉大人說,有沒有資格做宰相?”

    “這……”劉豫結巴了好一會才道︰“丞相自然有這資格。”

    楊應麒道︰“是啊,劉大人若肯留在塘沽,那也是帝佐之才!”

    劉豫驚道︰“不敢,不敢!”

    楊應麒微笑道︰“南朝諸公的才具,大哥與我心里有數。天下姓折也罷,姓趙也罷,都不妨賢能者居宰輔之位。君不見我大漢朝堂之上,州縣之中,半數是舊宋士子麼?”

    劉豫心有所悟,只是不敢接口。他回去後仔細琢磨,覺得漢廷根基一時難以動搖,又猜不透楊應麒手中到底還有多少底牌沒打,便不敢再小覷漢廷。再則楊應麒言語中已露出招攬之意,暗示無論宋廷前途如何都不會影響自己的富貴,那相當于是給他預留了一條後路,心里便如吃了一顆定心丸,對趙宋的前途便不如何憂心了。

    不久出使事畢,劉豫告辭南歸。入了宋境後快馬加鞭,趕往建康。這時宋軍尚在邊境上徘徊,建康群臣望了他多時了,就要等他帶來北面情報,好決斷接下來的大事。

    劉豫到了建康,先在朝上說明路上見聞,大宋群臣听說塘沽如此民氣,都感北侵之事不可妄為,否則必有後患。

    朝見畢,劉豫又入偏殿,單獨向趙構面陳在小延福園的見聞。趙構听了不禁又憂又疑,說道︰“若照卿家所言,北朝在折彥沖離開後家底還是不可小覷。要不然如何敢對夏人如此強橫?又前線回報,漢軍在黃河的布置均未曾動,看來折彥沖北上,並未調走南路兵馬。加上兩河民心向彼,恐怕我們就算北上,也難有所成。”

    劉豫听趙構這樣說,就知道他在打退堂鼓了,便順著他的意道︰“陛下所言極是。萬一漢軍真能抵擋四家聯手,那我們便是惹火上身。便是我進軍順利,亦有一慮。”

    趙構便問何慮,劉豫道︰“從那楊應麒的暗示看來,如果我們進逼山東,他抵擋不住時,恐怕會在山東扶立……”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道︰“道君太上即位……”

    趙構駭然道︰“他不至敢如此吧!”

    劉豫不便接口,但那邊趙構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楊應麒若覺得守不住山東,便舍著割裂齊魯之地,扶立趙佶或者趙桓為宋帝,那時他趙構如何自處?就算宋軍進入齊魯的兵將能接管山東全境,但這些兵將到時候會不會反過去向他的父兄效忠呢?

    趙構沒把握。雖然現在不給漢廷雪上加霜,也許往後就再沒有機會了,但他琢磨到最後,還是決定不冒這個險。

    楊應麒要錢,就給他吧。眼下最重要的是穩住內部,收拾收拾那些跋扈的邊疆軍閥,收拾收拾那些緬懷他父兄的舊勢力,只要自己在東南的統治基礎夠牢靠,那就算折彥沖成功凱旋,自己也還有機會和他劃江而治。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9
開國軍政 第三一八章 大漢軍心(下)

    楊應麒在宮中對李永奇所說的一番話已經讓西北兵將對中樞歸心。要知道,麒麟相公可不是一個弱勢的宰相,相反,他的威權是很重的,但他卻給了劉、種彥崧等以極高的信任和自由。

    “夏邊戰事,由你全權節制!陝西秦鳳守不住,我許你們撤過黃河;河東再守不住,我許你們撤過太行山!”

    中樞的信任到了這份上,劉還有什麼說的?難道他還真能帶著軍隊撤到河東、撤到河北不成?所以他接到命令後便召集諸將,先公布了中樞的命令,然後道︰“從今天開始到陛下凱旋,我不再領一分軍餉!每日到軍營和底層士兵同吃同睡!我不要求你們也這樣做,不過我卻不想看到你們打敗仗!更不打算真的撤到河東、河北去!別說河東!就算是長安,嵬名察哥要過去,也得踩著我的尸體過去!”

    嵬名察哥猶豫了,他忽然發現自己當初的決定也許錯了!因為這天他听到了一個消息︰漢軍西北兵將,從上將軍以至于底層兵卒都自請削減一半的軍餉。嵬名察哥听到這個消息後忍不住顫了兩顫對監軍嵬名仁禮說︰“從古到今,沒听說兵將有這樣的決心還會打敗仗的。這樣的軍隊如果只有幾百人也就罷了,如果有幾千人就很可怕了。可漢軍西北還有十幾萬大軍,這怎麼得了!這樣的軍隊如果是由一個庸將來率領也就罷了,可偏偏帶領這支軍隊的是劉!”

    嵬名仁禮听出了嵬名察哥言語中的悔意,反問︰“那我們難道就這樣算了?”

    “當然不能這麼算了!”嵬名察哥說︰“現在折彥沖還在漠北,漢軍就這樣強硬,如果等他回來,西夏還能有遺種麼?”

    嵬名乾順也被漢廷如此強硬的態度嚇了一跳,他原來也沒指望漢廷會爽快地答應他開出的苛刻條件,但西夏漫天要價,漢廷就地還錢,他認為在眼前的局勢下漢廷總要給自己一點甜頭的,那樣他乾順就能處于進退自如的有利地位。可他沒想到自己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楊應麒的強硬讓他懷疑這位麒麟相公手里是不是還有厲害的底牌,不然的話,漢軍的士氣怎麼會忽然旺盛了起來?劉的殺氣,似乎讓遠在中興府的乾順也感受到了!

    “陛下,”嵬名仁忠奏道︰“看來就算折彥沖不在,漢人也不可欺侮。”

    嵬名乾順道︰“這我也知道!可楊應麒現在要我將太子送到塘沽去,難道我真的照做不成?”

    嵬名仁忠道︰“這個當然也不行。不過我們應該撤換李壽,派一個穩重一點的使臣去塘沽,以圖婉轉。那楊應麒並非魯莽武夫,這次他雖然說的決絕,但應該也只是對我們要求割地的反擊,如果我們真心與漢廷和好,他也不會一意孤行的。”

    嵬名仁忠的話正合嵬名乾順之意,他當即派遣另外一個使臣前往塘沽,同時飛馬告知嵬名察哥,要他謹慎行事。但他的這個決定卻嫌遲了,使者到達邊境時,嵬名察哥已經發動攻擊,六萬鐵騎呼嘯而東,直指長安。漢軍也未示弱,由于從一開始就對夏人不抱幻想,所以西北漢軍的防御功課做得很足。

    劉將軍馬布列成三道半圓形防御圈,依托數十座城寨抵消夏人的沖擊力。劉對諸將的話說的狠,但這仗卻打得穩,這種用兵的精神顯然是一個“拖”字,而不是求勝。他知道漢夏雙方的優劣所在,所以寧可損失邊境上的一些陣地,也要用空間來換取時間。除了“拖”字以外,劉還講究一個“省”字。在整個用兵的過程中他特別注意軍資的配給,大消耗的仗盡量避免,因為他知道此刻關東甚至渭南都沒法給他提供足夠他浪費的補給。前線已經決定了要放棄了的陣地,所有物資一律後撤,撤不走的就一把火燒了,半點也不留給夏人。

    嵬名察哥進軍不到一月便越境二百余里,在他和劉較量的歲月里,這是空前的戰績。但他卻不感到高興。因為他在這二百余里的廣袤地面上沒得到一點好處!劉依然在前方的堡壘中等候著他去攻打,有可能他趕到時劉已經撤走,也有可能劉會在某處利用地形之便對他迎頭痛擊。劉利用地形上的縱深抵消了他攻擊力上的優勢,中興府到長安之間的路並不好走,再要往前,每走一里路都要多費幾成糧食。

    嵬名察哥如果貪功冒進,糧道隨時都有被截斷的危險,但如果步步為營,等他到了長安怕要兩三年!他當然不能等這麼久!夏人在進軍一個月後,行動開始顯得有些浮躁,夏人越浮躁,漢軍就越顯得從容。

    這時,十幾支來自渭南的山地兵開始在夏人的糧道附近出沒,這十幾支山地兵每一支的規模都不大,但疏忽來去,十分難防,讓夏人維護糧道通順的成本大大提高。

    對于這十幾支兵馬嵬名察哥十分熟悉︰那是種彥崧麾下的忠武軍!以前他和劉較量時,渭南曾不止一次派出兵馬來援,但這時種彥崧還能派出兵馬來,“難道南宋那邊根本沒動?”

    想到這里,嵬名察哥動搖了。南宋的軍隊有沒有動,對夏軍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可是由于消息隔絕,嵬名察哥卻很難和南宋的將領取得確切的聯系,更不知道大宋朝廷對漢夏的沖突究竟采取什麼樣的立場。如果南宋根本就沒有動,而只有西夏和雲中在動手,那他們兩家就算傾盡全力,到最後也可能會變成一場鬧劇。

    可這場戰爭既已爆發,便不是說收手就能收手的了。嵬名察哥知道夏主乾順會容忍他提前進兵,卻不知道乾順會否容忍他無功而返。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停戰,夏人該如何面對漢廷的責問?難道真的把太子送到塘沽去做人質不成?可是如果繼續進攻的話,夏軍真能攻到長安嗎?就算攻到了長安,能動搖漢廷的根基麼?

    本來很有把握的事情,忽然變得不可測來。而隨著信心的動搖,夏軍的動作也變得有些遲緩、猶疑起來,而這又大大影響到他們的戰斗力。

    “保護家園!抗擊夷狄!”

    漢軍的陣營里時時傳來這樣的呼聲,他們作戰的目的十分明確,但夏人卻反而彷徨了起來。尤其是中低層將領,他們都不知道這次打仗為的是什麼!嵬名仁忠雖然不贊成急躁用兵,但嵬名察哥關于“今日不進取,明日西夏無遺種”的論調他還是能接受的。但中低層的兵將卻不可能領會這種以攻為守的道理。在他們看來,這次侵略漢地,為的不過是滿足王爺將軍們建功立業的欲望罷了。

    不但前方的戰士產生了猶疑,就是後方嵬名仁忠等也動搖起來。乾順對察哥的支持力度,顯然也不及他出發之前了。雖然夏主和晉王有兄弟之親,但在這個戰爭前景不明朗的時刻,乾順的支持會延續到什麼時候,嵬名察哥心里也沒底。

    開戰一個月後,嵬名察哥所處的政治形勢也明顯比劉惡劣了。因為在漢軍那邊,越打越順手的劉十分清楚楊應麒的底線。楊應麒說允許他丟了長安,甚至允許他丟了河東,現在看來情況遠不會惡劣到那個地步,只要能守住秦川,西北兵將就算立了大功!所以他劉顯得很從容,他準備拿半個陝西和半個秦鳳,來換取夏人兩到三年的時間!

    夏軍和漢軍在西北磨合了幾個月後,漢軍的後勤官員已能適應這種戰時的軍資配給,漢廷在秦隴的財政物質慢慢進入一種不豐富的平衡當中。民間有人餓肚子,但也沒餓死。軍中有糧無錢,但一種可貴的心理卻普遍存在于西北將士心中︰我們現在是在保衛家園,我們現在是在等待北征軍的歸來,等待陛下的凱旋!

    這種信念,支持著他們在艱苦的境況里支持了下來。因為他們都相信會有那一刻!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00
開國軍政 第三一九章 雲中黃河(上)
    雲中宗翰的攻勢十分猛烈,但並沒有超出楊開遠的預料,甚至不及楊開遠的預料。

    宗翰退縮到雲中以後,財政狀況惡劣到無以復

    加。在他才退守雲中的前半年里,金軍還能保持一定的戰斗力,畢竟金國曾短暫地成為天下霸主,雖在末路,余威尚在,靠著這余威和雲中的山川之利,宗翰擋住了

    折彥沖的一輪進攻。但這段時間也正是漢軍軍威最盛的時候,有折彥沖親自坐鎮,在居庸關一線漢軍對金軍一直是攻勢。而晉北在曲端的經營下,也讓宗翰無機可

    乘,于是雙方便開始進入相持時期。由于向東向南無法發展,為了爭取西夏的友好也不能向西進取雲內天德,北面又是既難統治又較貧瘠的草原沙漠,這便讓宗翰軍

    陷入了四面坐困的境地,嵬名仁忠、嵬名察哥對高慶裔的外交辭令並不是空話,宗翰號稱擁軍三十萬,實際上雲中一地根本連五萬精銳部隊都養不起。宗翰能支撐到

    現在,一方面是依靠金軍西路軍這些年掠奪到的積蓄,一方面也靠著對雲中民力地力壓榨性的透支。

    所以當折彥沖北上,楊開遠和宗翰對局的時候就發現對方的後勁十分有限。

    首先是騎兵,金軍對宋軍的時候本以騎兵見長,但這時又恢復到以步兵當先的情況,對騎兵的使用十分謹慎,不敢輕易浪費,甚至發生了金軍偵察騎兵被漢軍偵察騎

    兵發現後追殺格斃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漢軍偵騎能佔據上風主要是一些金軍偵騎竟用劣馬來給金軍作配給。金軍使用騎兵的保守態度讓楊開遠十分懷疑︰金軍是

    否開始面臨馬匹缺乏的問題了?雲中北部是有天然的良好牧場的,金軍出現馬匹缺乏的問題,是因為牧場發生災荒,還是因為馬群發生疫病?抑或是其它的問題?

    接著是裝備,金軍除了一二萬精銳還能保持精良裝備以外,其它軍隊的兵器質量都呈現參差不齊的狀況。雲中一帶煤鐵資源豐富,可金軍還出現這種情況,是否是因

    為工匠缺乏?可燕京破城之前,宗翰明明就帶走了大批工匠,而且雲中本來就有一個規模很大的工匠團體。還是說宗翰軍的財力跟不上,以至于有資源也沒能充分運

    用?

    最後,就是楊開遠發現金軍有將近七成的部隊里許多將士面有菜色。尤其是那些作為炮灰的步兵隊伍,簡直就是嚴重的營養不足!

    “看來,宗翰內部的問題很嚴重啊。”楊開遠對石康說︰“不過我們也要小心,要防止他們臨死反撲,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背水一戰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折允武在塘沽收到楊開遠的戰報後甚感欣慰,對楊應麒道︰“若照現在這情況看,若在給我們五年時間,甚至三年時間,宗翰就可以不戰而下。”

    “不用三年。”楊應麒道︰“實際上再過一年半載就夠了。這段時間來我們和雲中之間的實力對比消長得很快,如果當初六哥在漠北的行動順利大哥不用北上,那麼再等半年,我們就可以揮軍西進了。可惜漠北還是出了事,我們不但失去了這個好機會,還讓宗翰趁勢反撲。”

    折允武問︰“七叔對雲中的情況似乎了如指掌啊。”

    “說不上了如指掌,不過,三哥有疑惑的地方,我正好能夠解釋。”楊應麒道︰“比如馬匹不足,比如軍械失修,比如將士營養不良等等。當然雲中地狹軍多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宗翰軍會衰敗得這麼快,腐敗實是一個大病根!”

    折允武訝異道︰“腐敗?雲中的官員腐敗?”

    “是。文官系統,還有軍隊的後勤系統,甚至部分將官,都有腐敗的問題。”楊應麒道︰“宗翰為了供養大軍,批下特權讓官吏盡量收刮,但這些官吏收刮了民脂民

    膏之後,交給宗翰的最多三成,還有七八成,都落盡了他們自己的口袋里了。文官福了起來,武將也不甘人後,或者和文官同流合污,或者干脆倒賣軍資。平時或許

    還看不出什麼,但一打硬仗,這些問題便都暴露了出來。”

    雖然是敵方陣營的腐敗現象,但折允武聞言還是忍不住切齒︰“他們……現在什麼時候了,他們還腐敗?難道他們就不知道大局一壞,他們不會好過麼?”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他們不這麼認為。他們認為宗翰如果覆滅,他們也不會受到影響,甚至會過得更好。”

    “為什麼?”折允武問。

    楊應麒道︰“有晉北、冀西的例子在。”

    折允武一怔︰“劉萼?”

    “不錯。”楊應麒道︰“劉萼是他們的榜樣,他們認為,將來我們漢軍西進,他們也可以得到劉萼的待遇。而韓也是如此許諾的。”

    折允武更是一奇︰“韓?”

    “嗯。”楊應麒道︰“這件事情,韓、劉萼做得很好。太子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晉北、雲中的邊界禁令森嚴,但仍然有大批的工匠越境難逃,有大宗的馬匹交易在進行。”

    折允武問︰“馬匹交易?誰買誰賣?”

    “雲中的官吏賣,劉萼曲端他們買。”

    折允武道︰“宗翰怎麼會允許這等情況出現?”

    楊應麒笑道︰“文官武將內外勾結,上下其手,宗翰不一定清楚下面發生了什麼事,就是知道,也未必能控制!宗翰現在能讓雁門關守將不將關門給賣了,已經很了不起了。”

    折允武又問︰“可劉萼他拿什麼去和雲中的官吏交換馬匹呢?制錢、布匹、鐵器、糧食、金銀……所有這些東西,都是朝廷下令不能對雲中出口的!劉萼不會犯禁拿這些東西去交換吧?”

    “沒有。”楊應麒道︰“據我所知,劉萼用的,主要是地。此外還有林氏錢莊的債券,甚至我們大漢的國債券等等。”

    “地?”

    “對,地。河北一帶的田莊,還有塘沽的鋪面、住宅等等。”

    “河北的田莊,塘沽的鋪面?”折允武道︰“這些東西又不能搬,劉萼怎麼賣?”

    楊應麒道︰“地不能搬,但地契可以。我們大漢對私權產權保護十分得力,此事天下皆知。有地契在手,就是擁有了這些田莊、鋪面的產權。”

    折允武道︰“可是雲中的官吏,他們……他們要這些東西做什麼?他們現在又不能用!難道……難道他們是為了……預備後路?”

    “不錯。”楊應麒冷笑道︰“這些人,可沒一個打算和宗翰抱著一起死的。他們只等著宗翰的主力被擊垮,統治一崩潰,那他們一換服飾,馬上就能成為我們大漢的官員,就算我們大漢不用他們了,他們有了這些地產、債券,也能做個富家翁了。”

    折允武听得目瞪口呆,楊應麒又道︰“劉萼用煤鐵在我們境內發了財,作為啟動資金,弄了這些東西,然後再去跟雲中的文吏將官換馬,換人,甚至換糧,一轉手

    間,他劉萼就能賺個翻倍,而晉北軍的馬匹、糧食等軍資,也有部分由此而來。這兩年晉北軍不向中樞多要一份額外補貼而人雄馬壯,劉萼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甚

    大。”

    折允武道︰“這些事情,七叔都知道?”

    楊應麒頷首︰“知道。”

    折允武問︰“這些事情,可都是七叔指使劉萼做的?”

    “不是我。”楊應麒道︰“中樞方面和劉萼響應的,是韓。此外,四哥也有介入劉萼能大規模地在河北、塘沽購置那麼多莊園、店面,就是在四哥羽翼下進行的。民間方面,四哥的岳父、林氏錢莊也和劉萼有很大的生意來往。”

    折允武忍不住道︰“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七叔從來就沒和我提過?”

    楊應麒道︰“太子,不是我故意瞞你,只是像這樣的線索,本應該由太子自己多留意的,我不能什麼事情都給太子總結好,那樣太子會養成惰性。其實關于這些事

    情,我的消息來源並不比太子多多少。雲中的工匠難逃,還有這些交易,晉北、塘沽、河北的公文,其實或多或少都有涉及到的,只不過太子沒有將這些線索串起來

    而已。”

    折允武奇道︰“有這樣的公文?”

    “有的。”楊應麒道︰“比如我記得今年二月中,曲端遞交上來的述職報告中,在靠近末尾處,就有提到十個雲中工匠逾境來歸,他已下令妥善安置等語,太子回頭一查就知。”

    “十個?”折允武道︰“十個工匠來歸,算什麼事!”

    “可各方面遞上來的報告中,可不止這一次有工匠難逃,如果太子將各種大大小小的公文中工匠、牧民難逃的數量加起來,就會發現那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何況

    匯報上來的數目,通常都會遠小于實際數目。這樣估摸起來,對宗翰那邊來說可就是人口上的大損失了。”楊應麒頓了頓,又道︰“至于我們河北莊園、塘沽地產方

    面,其實各地縣官、州官的匯報中,也有蛛絲馬跡可尋,若只是單單一宗,數量都不驚人,但如果將這里面的前因後果串聯起來,便可以推知我們境內的經濟運作,

    其實和漢金的軍國之爭大有關聯。這些事情,大部分都在韓的監控下進行,我知道,但因對我軍有利,所以便沒有干涉他,算是默認了他們的做法。由于主要是內

    政層面的事情,所以三哥知道的也沒我全。現在三哥既有這樣的疑惑,那回頭我會寫信給他,和他交換情況。”

    折允武听得呆了,喃喃道︰“別說三叔人在前線,就是我人在中樞,也沒看出這些事情之間的關系。”

    楊應麒笑道︰“太子,這些事情,我二十年前也看不出來的。不用急,慢慢來,總有能上手的一天。”

    折允武道︰“可要這麼說,那……那宗翰這一兩年來,其不是在為我們做嫁衣麼?”

    楊應麒忍不住微笑道︰“是啊。這就叫掠敵于境內,戰勝于朝廷!說起來,這一年多來河北的經濟能恢復得這麼好,塘沽的商業能如此繁榮,宗翰也是很有貢獻的,哈哈。”

    折允武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問︰“七叔,那將來如果我們順利收回雲中,要如何對待這些‘功臣’呢?”

    楊應麒道︰“韓在這件事情做得很好,雖然最近他犯了一些錯誤,不過我們不能因小錯而抹殺他的這項大功。我想,大哥回來後知道,心里也會給他記一功的。”

    “我不是說他。”折允武道︰“我說的,是那些禍害雲中、掏空金軍西路的貪官污吏。這些人雖然做了對我軍有利的事情,但人品不堪,將來我們若收回了雲中,難道也要像對待劉萼一般,許以高官重職麼?”

    楊應麒听了這個問題,淡淡一笑,說︰“該怎麼處置這些人,那要看收回雲中時大漢的內外局勢,那是將來的事了,不用急著現在就下決定。我現在有些著急的,反而是黃河一線的問題。”

    折允武道︰“黃河?有二叔在,應該沒事吧?”

    “這……”楊應麒猶豫了一下,說道︰“宗弼的攻擊力道,似乎比宗翰來得足。之前他一部游騎劫掠到了滄州,那也罷了,只算是一個意外。可十天前他的主力竟逼到了大名府城下,甚至讓二哥負傷,這可……可讓我大感不安。”

    折允武道︰“當時我也很著急,不過幸虧二叔用兵如神,還是將宗弼給逼退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看宗弼經過了這次,未必再有力量逼近大名府了,就算讓他逼近,多半也會無功而返。”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楊應麒道︰“我擔心的,是二哥的手。”

    “二叔的手?七叔是說二叔的箭傷麼?”折允武道︰“二嬸已經代二叔來信說沒有大礙了。如果七叔還擔心,要不,我派御醫到軍中診治去。”

    楊應麒想了想,說道︰“這……還是不要了。二嫂既說沒事,想來應該也沒事了。如今是特殊時期,特地從塘沽派御醫去大名府,若傳揚出去,反而會影響軍心。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00
開國軍政 第三一九章 雲中黃河(下)

    宗弼在河南的情況,和宗翰在雲中的情況完全不同。

    女真人在河南的地盤,比起雲中要大一些,這里是中原腹地,舊宋京師所在,雖然幾經殘破,但經濟情況仍不是雲中這樣的北地邊郡可以比擬。不過,宗弼也面臨著另外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他統治的地方完全是漢人的地盤,無論經濟形態、社會環境都和形成于東北的女真民族大相徑庭,宗弼在這里的統治,就像一個男人頭上帶著一頂女人帽子,怎麼看都覺得格格不入。

    這段時間來,宗弼能維持在此間的統治,得益于南北兩大勢力一個無力南下,一個無意北上。河南民間最有反抗意識、民族氣節與組織能力的人,在靖康年間就大量北上南下,或歸入曹廣弼、忠武軍旗下在兩河游戰,或扈從趙構移民江東,此刻留在本地者或隨波逐流,或逆來順受,甚至助紂為虐、樂為胡奴,加上漢軍遲遲沒有進入這個地區,趙構又有意將宗弼的勢力作為漢宋之間的緩沖,內外局勢兩相配合,便讓中下層的民眾對反抗漸漸失去了希望而承認了女真的統治,雖然宗弼統治期間河南民間反女真的事件月月都有,但全部由于缺乏組織與外部呼應而一一失敗。

    金軍東路軍南下以後,雖然在較早的階段展現出頗為強勁的侵略力度,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東路軍由上至下都迅速呈現出本地化的傾向。在政體上宗弼不得不大量起用漢人官吏,因為女真統治者無法創制出一套比舊畿原有統治體系更先進的模式,所以只能依靠漢人文官實行漢制統治。不但文治如此,就是南遷的女真人在民俗上也漸漸被當地人影響女真武力雖強,但一到中原舊畿,就如一盆淡水倒入一鍋咸水里,沒味道也變得有味道了。

    如果說宗翰集團在雲中所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財政問題,那宗弼集團在河南所面臨的最大問題便是文化問題。再這麼發展下去,宗弼集團被同化為一個地區性政權只是遲早的事情,一旦女真完全喪失北族的鋒芒,那時就只能等待漢廷或者趙宋來收編了。

    宗弼集團上層的首領都看到了這種危機,所以盡管在財政上不如宗翰集團窘蹙,卻也十分急迫地要主動出擊。而這次北上,河南金軍的主力已不是騎兵,而是步兵甚至過半的精銳也是如此。軍隊的成分,漢軍的數量也遠遠超過胡部。這是一種很危險的征兆,但宗弼本人也沒有辦法。不過幸好,這些漢軍竟也展現出了頗強勁的戰斗力,而且暫時來說沒有發生叛變的事情畢竟,宗弼還能保證他們的糧餉,所以他們對異族主子竟也頗有幾分忠心。

    戰爭在宗弼收到南宋朝廷的口頭允諾後就全面打響,沒有出路的宗弼在得到趙構的保證後,發動幾路大軍威脅著漢軍在洛陽、河東與河北的防線山東方面出于與趙構的秘密協議而沒有進攻,那是打算留給宋軍的。

    這時李彥仙已調離了洛陽,到西北赴任,洛陽的守將成了王彥,他依靠汜水與嵩山抵御宗弼的進攻,半點不落下風。徐文駐守河內,防備宗弼渡河抄襲河東。而幾個方向中的重中之重河北方面,則由曹廣弼坐鎮大名府,正面對抗宗弼的北上主力。

    戰爭開始的時候,承受著過重政治壓力的曹廣弼,在布局上似乎顯得有些求全責備,為了保護河北這一年來經濟重建的成果,曹廣弼對邊界州縣幾乎是處處重視,但處處重視的結果卻變成了平均用力,當金軍大舉掩來之際,一些地區的兵力布置顯得浪費,而一些地區面對金軍的集中兵力卻出現了薄弱環節,曹廣弼這次失誤的結果就是導致了一部金軍入侵到滄州南部,對塘沽政局的安穩造成了相當大的沖擊,甚至影響到了漢廷外交上的形勢。

    幸好,宗弼也沒有預期到這次出乎意料的勝利,所以沒能及時在漢軍的這個缺口上追加兵力,而被曹廣弼急忙調遣大名府的預備軍彌補了這個漏洞。

    這個事件讓曹廣弼意識到此刻的宗弼軍,無論是在兵種戰力上還是將領的戰略思維上,都已經和與初下河南時的宗弼軍大不相同。他針對眼前的局勢,重新調整了黃河戰線的布局。不過無論多麼優秀的將領,在進行這麼大規模的調整時也不可避免地會露出破綻,曹廣弼也不例外。而宗弼又偏偏敏銳地捕捉到曹廣弼的這個破綻,在漢軍諸路尚未布置妥當之際,便率領三萬步兵、五千騎兵直逼大名府城下。

    大名府地處黃河兩大河道之間,大運河北段永濟渠亦經此處,雖為交通要道,卻不是易守難攻之堅城。當時大名府的正規軍隊又只有八千人,面對金軍突如其來的進攻,城中軍民無不惶惶。黃河防線的樞紐就設在這里,防範宗弼、趙構的黃河軍區大本營也在這里,一干參謀在宗弼的壓力下大多嚇得手足無措。他們知道這一戰關系的將不僅是大名府的存亡,更關系到整個黃河戰線的成敗,而黃河戰線的成敗又關乎整個漢廷的存亡!如果只是一城一地之失,他們還可以鼓起勇氣抱著為國捐軀之心赴難,但是這一仗,他們實在輸不起!

    就在這個時候,曹廣弼再一次展現了他的堅韌與果斷,他暫時放下了作為元帥的重任,變成了一支八千人部隊的將官和一座城池的守臣,回到了城頭,回到了戰場,具體指揮起城內軍民的各項防御工作。

    “不要緊,我已經料到宗弼會來,早已傳下命令。三天之後,山東方面的大軍就會切斷他的後路,五天之後相州的兵馬就會到達威脅他的側翼,七天之內邯鄲的預備隊就會到達,十天之內宗弼就要被我們關門打狗,聚殲于大名府城下。”

    黃河戰線的參謀們聞言既振奮,又驚佩,對曹廣弼未卜先知的能耐欽服到五體投地!沒有人知道,這其實是一個謊言!宗弼的出現實在有些出人意表,實際上曹廣弼甚至連求救的書信也沒能及時送出去。不過,曹廣弼的威名足以讓這個謊言變成大名城內數萬軍民心中的事實。八千正規軍人人振奮,數萬民眾也被組織起來,走上城頭助防。

    三天過去了,沒听說山東方面的消息,不過大家相信那是曹元帥安排得周詳、秘密,意圖瞞過敵軍。五天過去了,沒見宗弼派軍往西阻擋,但大家還是相信相州的軍隊已經在西邊給宗弼軍挖墳,七天過去了,邯鄲的預備隊沒來,十天過去了,宗弼軍的攻勢依然凶猛。

    這時候大家好像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了,可是這十天的戰斗已讓大名府內的軍民忘記了當初宗弼方來時的恐懼,民眾中甚至已經有成千上萬的人在戰火的歷練中脫穎而出,成為了合格的戰士。雖然每天都有傷亡,雖然局勢依然不樂觀,但他們卻發現只要鼓起勇氣,宗弼要擊垮他們並不容易!

    當然,還有一個更為關鍵的因素,那就是元帥曹廣弼這十天里一直站在大名府城頭,冒著箭矢飛石親自指揮戰斗!他站在那里,讓大名府的民眾覺得元帥沒有拋棄他們;他站在那里,更讓只剩下五千人的正規軍有了拼命的覺悟。

    終于,駐守濟州的漢軍將領派出了一部輕騎,冒險騷擾宗弼的後方,而塘沽方面也趕緊抽調河間、永靜、冀州等地的民兵南下赴援。宗弼見各方面情況都有了動作,覺得再打下去難有勝算,便在發動最後一次沒有成功的攻城後撤退。

    夕陽下,望著金軍即將退卻的隊形,曹廣弼松了一口氣,眼見這次可怕的危機就要過去了,忽然飛來一箭,射了個正著。諸將慌忙來護,他捂住了傷口,微笑道︰“不怕,不深。你們繼續監視金軍後撤,防宗弼使回馬槍。”便在軍醫的護持下回到府中,由他的夫人親自照料。

    宗弼這次撤退後,便再沒法像這次一樣將漢軍的黃河防線逼到崩潰的邊緣,黃河防線總指揮部防範、追擊的命令一一傳出,將宗弼逼回到了黃河以南,一度燒到黃河北岸的戰火再度平息,河北大地長久地平靜了下來。

    宗弼自忖獨力難敗曹廣弼,趕緊向趙構求援,要求他進軍山東、渭南,夾擊漢軍。可趙構攝于曹廣弼的威名,眼見曹廣弼竟能以有限的兵力將黃河上下防得如此嚴密,自忖就算自己真的揮師北上,也未必能輕易渡河。何況楊應麒的微笑還在小延福園掛著呢,想想那張素未謀面的白臉綻放開來的微笑,趙構就覺得心里發毛!

    “可是,在這等局勢下,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啊。”

    這時,趙構想起了大宋治下一些士子的呼聲︰“剿金寇!報國仇!復故都!”

    也許,這個時候聯合曹廣弼對付宗弼,會比聯合宗弼對付曹廣弼安全得多,劃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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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二零章 北征大軍(上)
    大漢皇帝折彥沖親征的消息,在皇帝本人出長城舊址之前就已經傳遍了漠北。如果說蕭鐵奴的到來引起的是漠北諸族的高度警惕,那麼折彥沖的到來引起的無疑是一場空前的恐慌!

    雖然,折彥沖在江南部分士人眼里有胡化的嫌疑,但在漠北諸族眼中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漢人皇帝不管皇帝本人的血統有什麼樣的胡人淵源,當下的大漢朝廷在政體上、文化上和民族政策上繼承的都是漢唐恢宏博大的胸襟與傳統。可是,有哪個漢人皇帝曾親征漠北麼?沒有!從來沒有!幾千年里,漢人征伐漠北來的最多是將軍,不是皇帝。

    上次蕭鐵奴挺進漠北,沿途留有不少據點,靠近漠南、東北的據點都還存在,這為折彥沖的大軍提供了準確的路標。漢廷的這次空前北征,作為中堅力量的是前中後總數超過十萬的大軍︰這支大軍的前軍以蒙兀爾的蕭字旗舊部為核心,是眼下整支大軍中最能適應漠北戰斗的部隊;中軍是多年來伴隨皇帝左右的漢軍精銳隊伍,如果用舊宋的說法,那就是禁軍,用西漢的說法,那就是御林軍;最後才是王宣率領的後軍,士兵的構成包括王宣從南方帶來的部分兵將、密州威遠新軍陸軍的一部,以及通過新的兵役法征集訓練了一年多的新軍,其中威遠新軍配備有火器,不過這時軍中戰將對火器的威力都還不是很信任,而其它兩部不是南人,就是新人,所以軍方高層對王宣這三萬人在漠北的戰斗力頗不信任,將之安排為後軍,主要負責糧道的安全。

    伴隨正規軍隊而來的是數以萬計的武裝移民。武裝移民是漢部拓土開邊的傳統利器,當年折彥沖楊應麒就是靠著十幾萬武裝移民得到了遼西走廊的實際控制權,並將漢部的影響力向東、西、北三個方向不斷擴展,以此拱衛遼南這個中心地區的安全。這次的武裝移民,在體制上是以封爵為誘惑,允許通過審核的有功武人率領族人和招募流民北進,凡能在松州、北安、灤河一線西北站住腳跟的,大漢朝廷就會封賜爵位,拓土越遠,封爵越高,且允許其世襲罔替。組織武裝移民的豪強錢糧都要自己籌集,但可以用一個比較優惠的價格向zf購買武器。這時東北、京畿一帶的商業份額已被以趙履民、阿依木思、劉介、李相隆等為首的大商人所割據,對于要拓展新商道的新興商業力量來說,這無疑是一個不能錯過的機會。而一些擁有武力的豪強眼見太平將近,如果要想為子孫留下一口深井,那麼北進將是絕好的選擇。這兩股力量結合起來,竟在短短幾個月內就集合了超過五萬人的隊伍,而在這五萬人後面,還有不知多少人在蠢蠢欲動。這數萬武裝移民伴隨著大軍逐步向北,一般以一百到五百人為一個單位,在漠南各處安置了一個又一個半農半牧、半軍半民的據點。

    在正規軍和武裝移民之外,還有以押糧官吏、腳夫、商人這三種身份為主體,包括牧民、工匠、農夫、妓女等三教九流的數十萬扈從人員。之所以用上“數十萬”這個很不確定的數字,是因為連大漢zf也沒法準確統計出這個數字來。連韓、郭浩也只能說︰“也許是二十幾萬,也許是三十幾萬……”這個龐大的人群既是在為大軍提供後勤供給,也在消耗著大量的糧食。大部分的腳夫其實都是出身貧困的無業者,否則誰會為了一點錢來干這麼艱苦的事情?所以他們把糧食挑出長城舊址以後,很多干脆就不回去了,直接找一個武裝移民的據點投靠,成為漠南漠北的新居民。

    如此規模的人口移動,所要耗費的錢糧可想而知。這次北征所需要動用的行政開支對陳正匯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但在商人看來,這卻是一次刺激了北地經濟的大行動。三條商道分別從密雲、大定府、臨潢府延展而西而北,在途中匯聚起來,然後一齊指向遙遠的可敦城。這條道路是異常辛苦的,道路兩旁的黃沙中不知埋了多少商人、腳夫和武士的尸體,但黃沙之上的腳印仍然帶給人們希望。尤其是這些英勇的武裝移民,他們一旦找到適合生存的地點就能扎根下來,並由完全消費的單位變成且消費且生產的單位,在可能的情況下甚至由一個物資消耗單位變成一個物資產出單位。而沿著商道分布這批武裝移民一旦站住了腳跟,又會反過來確保了這條商道的安全,對商人來說,商道的安全系數和利潤是成正比的,尤其是在前方有需求的情況下。

    楊應麒一直認為,漢廷的這筆行政開支從長遠來說是很值得的,其中最大的價值當然是拓土開疆,用進攻來保證北方漢地的安全,而另外一個附加的好處是這筆開支可能會成為一個始發動力,推動了這條商道的繁榮和發展當然,前提是漢軍這次北征能夠取得勝利。雖然楊應麒做的是長遠打算,但商業的力量甚至在這次戰爭中就已經有所發揮,尤其是那些常年走漠北的畏兀爾商人,更是趁著這次北征展現出了他們令人贊嘆的手腕,他們不但為漢軍提供了幾乎可以媲美軍方偵騎的環境信息和敵軍信息,甚至能從對漢廷充滿敵意的部族中購買到牛羊甚至馬匹,用以補充漢軍的不足。

    可以說,漢廷的這次北征不像是一場單純的軍事行動,從東北和漢地開到大漠南北的不僅僅是一支軍隊,而是一個由軍隊開路的龐大經濟體,對漠北諸族來說,他們看到的不是一支孤軍的進入,而是一個國家在移動。在這個時代,大漠南北沒有一個部族和部族聯盟敢和這樣一股強大的力量正面對抗,蒙兀爾到達漠南的時候,在蕭鐵奴進入時尚未臣服的部族,除了一小部分逃往漠北之外,其它的已全部臣服。由于蒙兀爾以前軍掃除了障礙,所以折彥沖的中軍在漠南千里行軍時根本就沒打過一仗,整個行程就是一個接受臣服、敕封諸部的儀式。

    不過,北征漢軍的順風越往北就越顯得微弱,武裝移民在漠南適應得很快,但到了漠北就不大行了。不但武裝移民如此,連軍隊也是。從歷史的經驗來看,歷代的北征漢軍在漠南取得的成果是既輝煌又脆弱,因為對漢人來說最難打的仗不在漠南而在漠北,漢軍只有在漠北真正贏了才算贏,否則就算在漠南贏了一千次,只要在漠北輸了一次就可能將本錢全部輸光,而且之前在漠南的勝利也可能會變成無用功。

    華元一六八三年,在漢軍還沒望見可敦城之前,冬天又來臨了。仇視漢人的漠北諸族都在詛咒著,希望上天降下一場大雪把漢軍全部凍死,這樣他們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些可惡的漢人趕回去。

    十一月,蒙兀爾的前軍和一部敵烈人起了沖突。雖然漢軍有十萬人,算上後勤隊伍有幾十萬,但在具體的戰場上,真正能發揮戰斗力量的人數通常都不多。這次沖突的規模不大,但對胡漢雙方來說卻都十分重要。在這場戰斗中蒙兀爾投入了一千二百人,而敵烈人則有八百控弦之士,戰斗的結果是漢軍陣亡二百人,而敵烈人在損失不到三十人的情況下,眼見漢軍後援繼至而主動撤退。消息傳到中軍後,折彥沖便推斷漢軍的順風可能已經結束了。這個寒冬,對漢軍來說不但是自然界的寒冬,也有可能是軍事上的寒冬。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02
開國軍政 第三二零章 北征大軍(下)
    折彥沖的大帳徹夜通明,十二名將領環列在一副巨大的地圖周圍,人人神色凝重。前鋒進軍鈍挫的消息讓中軍將帥開始產生了一點悲觀的想法,不過這種悲觀最多只能算是憂慮,大部分都還相信漢軍最終能夠取得勝利。

    十二名將領第一位是上將蒲魯虎,最末尾一個是中軍第一營郎將任得敬。不過這時在開口說話的,卻正是任得敬。

    “自古爭戰,地利一途極重。軍力相敵,主必勝客。如今我軍身處漠北,諸胡是主,我軍為客,周遭環境越是惡劣,于地主越是有利,而對客軍越不利。”

    任得敬只是一個郎將,不過出征這幾個月來辦事得力,折彥沖對他十分看重,他以漢人而處西北,對如何讓漢地軍隊適應陌生戰場頗有心得︰“九州萬邦,民情物產各有差異,但天時如春暖秋涼,地利如平原緩坡,則是諸族共宜。在諸族共宜的天時地利下,主客差別就會比較小,但若是外族不宜之地,則主軍十人可抵客軍百人,主軍百人可抵客軍萬人。比如以漢家平原兒郎上高原與吐蕃爭勝,則未交鋒漢家兒郎已經氣喘難當,而吐蕃勇士全無異狀。胡人南下至江淮湖泊縱橫之處,雖有萬馬無所用,不僅因為東南河道縱橫,更因天氣濕熱,驢馬至夏必脫毛生疫,故胡人南下,勢不能長。我軍北上,最怕的也是不服漠北水土。”

    蒲魯虎哼了一聲道︰“這個道理大家都懂,現在要商量的是如何克服!”

    任得敬道︰“天道豈是人力能勝?克服是克服不了的,只有安險二計,或能有所突破。”

    蒲魯虎便問何計,任得敬道︰“听說敵烈諸部聞我軍勢大,都有意與我們和解,可敦城東南道路的圍困已經有所松動。此時我們若用險計,精選漠南胡種,編為一軍,按我估計,可得萬人,由一上將率領突至可敦城,接回蕭元帥。不過敵烈諸部願意投誠的消息尚未確鑿,萬人輕進,能否成功也難以預測。”

    折彥沖搖了搖頭,蒲魯虎便問安計是何,任得敬忙道︰“先駐漠南,多選遼西、燕地少年,加以訓練,使之適應大漠草原的生活,數年之後便成一支本地化的精兵。十幾年後,他們的下一代就能完全習慣大漠的生活、戰斗。”

    蒲魯虎斥道︰“胡鬧!現在說的是援救可敦城的事情,你扯幾年、十幾年的事情干什麼!”

    任得敬在蒲魯虎斥責下滿臉通紅,他發言時本是身子前傾,這時身子一縮,不敢再說話。

    諸將又商量了一陣,一時並無善法,折彥沖只好要求諸將嚴守軍營,不使胡人有機可乘,以熬過這個寒冬,又派遣輕騎飛往可敦城,讓蕭鐵奴有所準備。

    諸將退後,折彥沖支頤想了一想,又派人傳任得敬入帳,賜一碗熱騰騰的奶茶,待他喝了,才道︰“你方才的話,也不是完全沒道理,練兵漠南之策與應麒的武裝移民之議如出一轍,不過這是長遠之計,並不能解眼前之難。”

    任得敬忙道︰“是。其實末將這想法,也是從楊相的大略以及陛下往年的用兵手法中悟出來的。只是想得粗淺,卻讓陛下和各位將軍見笑了。”

    折彥沖道︰“方才你說的這些,大家也都知道。我看你方才言猶未盡,可是心里還有什麼計謀沒說的?”

    任得敬走上兩步,磕頭道︰“知人無過于陛下。不過末將所想的,也只是一些道理,還算不上計謀。其中一些,也還沒想得透徹,所以不敢說。”

    折彥沖問︰“有什麼道理,盡管說來听听,我不怕不透徹,就怕全是平庸無用之論。”

    任得敬道︰“用兵之道,在于因人制宜,因地制宜。說句得罪人的話,我們這十萬大軍,若遇到天時地利不順,只怕能打仗的不多!就目前來說,要想打勝仗,還得靠有用之軍。我們背後這幾十萬人,拿來嚇人,比拿來打仗有用。”

    折彥沖的眉毛軒了軒道︰“這話有些意思了。”

    任得敬繼續道︰“陛下這十萬大軍,尤其是中軍六萬人,足以縱橫漠南以至于江淮,但放在漠北廝殺,卻有些浪費了。末將的意思是︰如此威武不敗之師,與其用之以戰,不如用之以驅。”

    折彥沖問︰“驅?”

    “不錯,驅。”任得敬道︰“陛下,龍也;親軍將士,虎也。龍使虎,虎驅狼。”

    折彥沖問︰“狼在哪里?”

    任得敬道︰“漠北到處都是狼,只看陛下如何用而已。”

    折彥沖沉吟道︰“漠北諸部,願意歸附的大多已經歸附了,現在跟我們作對的,大多是不願意歸附的。我有意和他們和解,可他們卻對我們深有成見。”

    “陛下聖明。”任得敬道︰“不過末將最近卻從一些牧民口中听到了一個傳說。”

    折彥沖問︰“什麼傳說?”

    任得敬道︰“是一首長長的牧歌所傳唱的傳說,大意是說有一個從西邊來的聖僧預言,將有一個從南方來的英雄,奉上天的旨意要來結束草原的混亂,用鐵與火焚滅攔路者,用裝滿糧食與珠寶的口袋幫草原上每一個部族度過寒冬。陛下,這首牧歌,分明與陛下征北之意、楊相賑北之略相近啊!想必是上天降下一個聖人來,要助陛下成就大業!”

    折彥沖听得出神良久,問︰“這怪力亂神之事,我從來不信!我看這個什麼聖僧未必有神跡,卻有野心。”

    任得敬忙道︰“那番僧有神跡也罷,無神跡也罷,但他既然能預先在草原上散播這等言語,又能取信于草原諸族,想必這番僧不但極有眼光,看好我們大漢的前程,又深悉草原諸族之性,所以才能順其心而逞其志。”

    折彥沖嘿了一聲問︰“知道這個僧人的來歷麼?”

    “末將打听過。”任得敬道︰“他貌似是從西南來,最近一年一直隨阻卜部活動。听說阻卜部諸族族長都非常信奉他,願舉全族財物供養他,但他卻不取一金一銀,一珠一線,每日只取溫飽之量便足。又竭盡全力,為人驅鬼治病,所以深得牧民之心,被諸部奉為神僧活佛。”

    折彥沖又問︰“打听到這個神僧的名號了麼?”

    任得敬道︰“據牧民傳誦,似乎叫瑣南扎普,據說他還有個弟子,叫列思八達這個名字可有些奇怪了。”

    折彥沖問︰“有什麼奇怪?”

    任得敬道︰“末將當年還在夏邊時,曾認得一個叫列思八達的年輕喇嘛,當年交接的時候,他大概是三十上下。此人曾隨商人周游各地,甚至到過遼南,見聞廣博,到我駐地時也曾來拜見我,我見他言語不凡,所以記在心里。當時末將尚未歸漢,所以還向他打听了一些遼南的消息。只是不知那個列思八達和這個列思八達有無關系。”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有關系也好,無關系也好。這位神僧既能未卜先知,想必是有道行的,我想見他一見。”

    任得敬忙道︰“那末將這便去尋訪安排。”

    折彥沖看了他兩眼,命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諸將之中,能打仗的不少,能看到戰場之外有利于戰局者的卻是屈指可數。眼下留在我身邊的更只有你一人了。現在你雖然只是個郎將,但你年紀還輕,好好做事,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任得敬跪下大聲道︰“末將何等人,得陛下如此期許,今後縱然肝腦涂地,也要報效陛下知遇之恩!”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02
開國軍政 第三二一章 當世活佛(上)
    阻卜諸部是游牧于漠南北部、漠北南部的一大部落,這個大部落東西活動範圍達二三千里,在遼、金時代均十分活躍,遼國在漠北的安寧與否,與阻卜部是否叛變都有很大的關系。

    眼下遼西避、金殘喘、漢方興,阻卜部的阿剌都馬黑趁機自稱阻卜大王,收羅了歷年逃入阻卜部的契丹、奚人,先組成一支接近萬人的輕騎兵,然後討伐阻卜部內不服其統治者,得到了大部分阻卜部落的支持。不過,阿剌都馬黑的興起為時尚短,這一點他本人也有自知之明,而他的野心也止于成為一個區域霸主而已。蕭鐵奴北上的時候,他曾想過阻擊他,也曾想過附隨他,族中長老也分為兩派意見,爭議不休。這時一個長老對他說︰“大王,我們阻卜部才來了一位活佛,是一個有大智慧大神通的神人,你為何不請教一下他?”

    阿剌都馬黑聞言大喜,忙派人去請活佛,但轉念一想,覺得應該自己親自去求見才是。原來一年前阻卜部部內流傳疫病,得病者多達千人,連阿剌都馬黑的妻子和幾個兒子也都命在旦夕,阿剌都馬黑痛不欲生,請了巫祭作法祭天都無濟于事,後來因听說西方來了一位叫瑣南扎普的活佛,便派人去請。瑣南扎普應邀而來,只由他的徒弟出手,就治好了阿剌都馬黑一家的病患,又施法治好了大部分患病的族人瑣南扎普師徒得以確立在大漠南北的威望,這件大事也是眾多神跡之一,阿剌都馬黑更因為這件事對瑣南扎普師徒十分信仰,要集合全阻卜部的財富獻給他,但瑣南扎普卻分文不取,只求得師徒二人十日之糧,便要往他處去傳經治病。阿剌都馬黑因此也更加敬重,如何肯輕易放他們走?一定要他留下。最後瑣南扎普才答應無論到了哪里,如果阿剌都馬黑有事來求,一定會趕來給他解決困難,阿剌都馬黑這才放他離開。

    瑣南扎普師徒離開阿剌都馬黑之後繼續在草原上行走,這時他們師徒的名聲已經在草原上傳開,無論走到哪里,無論遇到王公酋長還是尋常牧民,從來都只求得一餐飲食,遇鬼驅鬼,見病治病,所到之處又總是勸人念經行善,因此名聲越傳越遠,漠北牧民但看見瑣南扎普手里那支寫滿經文的丈七佛幢無不禮敬,尊為活佛。

    阿剌都馬黑因擔心瑣南扎普走後又遇到什麼難測的事情,對他們師徒的行程十分留心,所以知道他們的所在,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他們,向他請教該阻擊蕭鐵奴還是該歸附漢廷。

    瑣南扎普對他的徒弟列思八達耳語幾句,列思八達便對阿剌都馬黑道︰“大王,大漢朝廷是有神靈庇佑、聖賢輔助的朝廷,得罪他們會給你帶來禍患。不過您的福祉,還不在這里。”

    阿剌都馬黑問︰“那我該怎麼做?”

    列思八達道︰“您什麼都不用做,這樣就能免除禍患,以等待更大的福祉。”

    阿剌都馬黑要再問詳細些,列思八達卻不願再說,這才告辭,回去後與眾長老、酋長商量了許久,決定避蕭鐵奴一避,放他們過去,對蕭鐵奴要求他們歸附的使者也禮貌打發,卻不答應什麼。蕭鐵奴被困可敦城以後,托普嘉和耶律鐵哥分別派人來拉攏他,但阿剌都馬黑卻都沒答應,依然游蕩在發生沖突的兩大勢力之外,可敦城偶爾派商人來交換貨物,阿剌都馬黑也不回絕。蕭鐵奴在可敦城的物資不絕如縷,與阿剌都馬黑與之貿易有很大的關系。

    折彥沖北征之後,漠北的局勢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阻卜部部內或者要求阿剌都馬黑趕緊聯合草原諸部抗擊漢軍,或希望阿剌都馬黑率眾南下歸附漢廷,雙方發生激辯,再次要求阿剌都馬黑作一決斷。這次折彥沖北上幾乎是鋪天卷地而來,所過之處要麼歸附,要麼決戰,再無回旋的余地,阿剌都馬黑也覺得這件事情再也拖不下去,于是決定再去向瑣南扎普求教。

    他出發走出了一天,忽然有牧民來報︰“不好了!活佛被漢軍抓走了!”

    阿剌都馬黑大驚,忙將那牧民提上前來問︰“活佛被抓走了?你听誰說的?”

    那牧民道︰“哪里還要听誰說,漢軍派了一隊大概幾千人的騎兵,把活佛和他的大弟子列思八達上師都抓走了!很多人都親眼看見的。那幾千人的衣甲兵器都銀光閃閃的,除了漢軍,草原上沒人有這麼厲害的兵器!”

    阿剌都馬黑大驚,連忙點集阻卜諸部,共得兩萬人,要來奪回活佛。眼見離漢軍前鋒還有百里,又有其它幾個部落聞訊而至,都是听說活佛被漢軍抓走而來營救的。當下各部並作一處,共有六七萬人,推阿剌都馬黑為首,向漢軍進發。

    這幾個部落大多受過瑣南扎普師徒的恩惠教誨,所以勇敢前來,但這時真要去踫折彥沖的大軍卻都心頭惴惴,只是事已至此,不好退縮。但仍有保守一點的族長要求先派使者去見大漢皇帝,希望能通過交涉的手段讓他放活佛回來,避免一場廝殺。

    當蕭鐵奴還在陰山南麓的天德、雲內時,阿剌都馬黑就和蕭字旗較量過,當時只是小規模的摩擦,但也知道漢軍十分善戰,絕不好惹,所以听了這個建議後也有意贊成,只是怕人說他懦弱。

    阿剌都馬黑還沒表態,便有個族長反對道︰“他們漢人逼到漠北來,奪我們的草場,奪我們的牛羊,那也就算了,如今連活佛也抓了,這還叫人怎麼忍?殺!殺!殺得他們怕了再說!”

    阿剌都馬黑聞言望去,發現這個族長是達旦一部的巴都,又見眾酋長在巴都的鼓噪下紛紛求戰,知道自己不能示弱,就贊成了這個說法,派巴都為前鋒攻擊漢軍,要給漢軍一個下馬威。

    這時敵烈一部的族長癸由道︰“大漢的軍隊縱橫天下,罕有敵手,他們來到漠北,敵烈、烏古諸部無不遠避,我們現在去踫他們的刀鋒,他們人多,我們人少,恐怕是難以取勝。按我的意思,不如先繞過他們的前鋒,直接攻擊他們的後軍,騷擾他們的糧道,只要他們糧道一斷,那就會像坐困可敦城的蕭字旗一樣,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到時候不但是迎回活佛,就算讓大漢的皇帝向我們稱臣也沒問題!”

    阿剌都馬黑道聞言大喜道︰“妙計,妙計!”就讓巴都、癸由兩人統領軍馬,依計行事。

    這時漢軍數十萬人馬分布在大鹽泊、大水泊以至臨潢府、大定府、長城舊址的廣闊地面上,蒙兀爾的前鋒已經接近臚胊河,而後軍尚迤邐緩進。巴都、癸由兩人率領一萬輕騎,避開漢軍前鋒,踏雪攻擊漢軍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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