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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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11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2
開國軍政 第三一一章 主動被動(下)
    塘沽的市民正在經歷一場嚴峻的考驗。這場考驗考的不止是他們的眼光,他們的信念,還在考驗他們的忍耐力以及對漢廷這個新政權的信心。

    燕京方面遲遲沒有傳來關于戰爭勝敗的戰報,沒有告捷,也沒有求援,只是像例行公事一樣向中樞告知漢軍偵察到的雲中軍隊動態,看來楊開遠和宗翰之間的相持狀態還在繼續。而南方戰場的變化反而很多。

    河北平原一馬平川,雖有黃河作為阻隔,但這條大河對胡馬的限制效果顯然沒有長江那樣明顯。曹廣弼主營所在的大名府更是沒有天險可言,當初曹廣弼選擇這里作為指揮中心,主要是由于當時漢軍主攻,大名府交通便利,經濟又較為發達,對養軍較為有利。但現在進攻的主動權轉移到宗弼手上,大名府就變得讓人難以信賴。正月即將結束的時候,一支大概五百人的騎兵出乎雙方意料地突至南皮。這支騎兵所取得的戰果不但曹廣弼沒料到,連宗弼也沒想到。雖然這支騎兵很快就由于後援不至而撤退,但南皮屬于滄州,和塘南之間可以說是朝發夕至!兵火燒到了南皮後,塘沽市民開始對黃河防御線的安全性產生強烈的懷疑。

    其實,黃河沿線的防御做到現在這樣子已算難得了,但這道防御線畢竟太長,河北平原向南的方向又不一個良好的防御地理,在兵力不佔優勢的情況下,要做到絕無疏漏實屬苛求。這次金軍一部突至南皮實屬百密一疏,但曹廣弼對此仍然有些自責,並因此上表請罪。

    折允武接到曹廣弼的謝罪表之後連忙回書,表達了中樞對曹廣弼的絕對信任,安撫軍心。

    但一些駐京元國民代表叫嚷了起來︰“得趕快增兵啊!”因為他們感到金軍已經威脅到了他們的安全。會發出這樣叫嚷的元國民代表,都是軍方代表以外的人,這些人不知軍情,但這種提議卻得到很多人的支持。

    “增兵?往哪里找兵去‘增’呢?”知道漢廷如今已是坑多蘿卜少的楊應麒,听到這些叫嚷以後也唯有苦笑,但這種說法顯然是不能出口的,若是公開表示漢廷已無多余的兵力可以派遣,只會讓那些不知就里的人對漢zf越發失去信心,所以楊應麒只能死頂,遇到這些元國民代表的質疑總是以軍事機密來回應。

    幸好,元國民代表內部也不全都是不懂軍事的人,元國民駐京常務代表中“大司馬分院”的十五個駐京軍方代表,個個都是從戰場上爬回來的,而且作為軍方的代表,他們也更加清楚漢廷的軍事處境,對于那些關于增兵的叫嚷他們不以為然。元國民會議對軍隊的監督和干涉主要是通過大司馬分院進行,所以這批人不為輿論所動,那些不知軍情者的叫囂便無法直接影響到軍方的決策。

    不過,塘沽民眾的情緒卻並不是控制在大司馬分院眾代表的手里,大部分小市民更信任那些親民的代表,比如商人的代表和文人的代表這些人和小市民的聯系,比起軍方代表來說顯然更緊密些。

    商人代表大多怕死,更怕戰爭影響到他們的生意,他們希望漢zf提供給他們的是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一條絕對安全的商道;文人代表則個個口頭勇敢,而且一些沒上過戰場的文人偏偏又最喜歡談論兵事,一些人讀過一點《孫子兵法》後就覺得自己也是諸葛亮式的人物,不斷地要求zf和樞密院向他們交代更加詳細的軍情。

    這兩類人在元國民駐京代表中所佔的比例其實也不是很大,但在這個非常時期,他們的活動卻顯得非常引人矚目,大多數士民的視線都被他們牽引,甚至連情緒也被他們調動起來。

    “楊相,應該鎮鎮他們了,不能再讓他們這樣鬧下去了!”大臣中最有將軍氣質的郭浩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他們還在那里擾亂人心!”

    幾個副總理大臣都盯著楊應麒,要看他怎麼決斷。楊應麒這時也好生為難,如果他啟動戰時機制,是可以合法地讓這些代表閉上嘴的,但他卻還不想這樣做,因為他覺得還沒到那個時候。于是他搖了搖頭,決定先讓陳顯和韓分別派人去聯系這些代表,希望他們能顧全大局。

    楊應麒這個決定顯然不是強硬的決定,甚至顯得有些軟弱,那些活躍著的代表有的在得到暗示之後態度便轉向平和,但大部分仍然繼續散發他們的言論,甚至因楊應麒的妥協而變本加厲。

    “這些人是不是宗翰、宗弼的奸細啊!”郭浩憤憤道︰“難道他們就不知道他們這樣做只會便宜了敵人麼!”

    站在zf負責人的立場上,楊應麒也覺得這些人很討厭,但他還是道︰“他們對我們的懷疑,代表的正是塘沽一部分人甚至大部分對這場戰爭的懷疑。實際上,連我們自己對這場戰爭的勝負也沒把握,對麼?我們大家都在賭身家性命,雖然萬眾一心會讓我們勝利的希望更大些,但……但一些人因為憂慮而產生一些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

    郭浩道︰“話雖如此,但既然我們已知道他們這樣做只會壞事,便不能縱容他們!”

    楊應麒道︰“你想怎麼樣?強行讓他們閉嘴?還是把這些人關起來?那只會讓塘沽變得沒有聲音,並不能消解民眾心里的疑慮。”

    郭浩道︰“但那樣至少可以不讓他們的疑慮散播開去。一些本來很相信我們的人,也因為他們的言論而變得動搖了,這種情緒甚至已影響到了士兵。他們心里到底怎麼想我們不管,但他們必須相信我們,就算欺騙自己也必須相信我們,這樣我們才能打贏這場仗!”

    楊應麒嘆了一口氣道︰“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贏,卻要大家都相信,是這樣麼?嗯,也是,雖然自欺持續不了太長時間,但在短時間內還是很有作用的。不過……我仍然認為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再等等吧,大家多發動一些相信我們的名士商家,發動一些通情達理的代表,讓他們去做做工作,請大家都盡量相信我們。”

    見楊應麒還是堅持他的決定,郭浩也沒辦法了。這時他忽然想起了折彥沖,他覺得如果折彥沖在塘沽就一定能讓那些人閉嘴!

    實際上不但是以郭浩為首的軍方代表在想念折彥沖,就連他此刻所討厭的那些商人代表、文人代表也在想念折彥沖。這真是一種非常諷刺的關系︰楊應麒雖然能設身處地地為他們著想,但他們卻不領情;折彥沖也許會果斷甚至是粗暴地要他們閉嘴,但他們卻崇拜這樣的領袖。

    可想而知,在這種情境下楊應麒的妥協顯然沒有起到真正的作用,盡管這個陣營的一部分人在zf的勸說下選擇了沉默,卻又有更多原本沒有表態的人在這種情緒的感染下加入到這個陣營中來。一些人在楊應麒那里找不到回復,就往歐陽適那里跑,而歐陽適的態度顯然就積極多了,盡管他也沒有作出決斷性的行動,但大家至少看到了他的積極,而不是像楊應麒那樣,整天躲在相府之中不知道在干什麼!

    政治層面的東西,有時候可以是下面的人受到上位者的引導,但有時候下面的人也會反過來影響高層。折允武顯然就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行宮的牆壁還不夠高,還不夠厚,太子和平民之間還存在許多的聯系。在宮外安插了許多耳目的折允武能非常深切地感受到民眾的想法,並由一開始認為這些人“無知”“胡鬧”慢慢轉變為認為這些人的一些言論很有道理。

    “難道七叔這次錯了麼?”

    一個人也許做對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第一萬個決定也一定是對的這是楊應麒對折允武的教導,而這一刻折允武也用楊應麒傳授給他的這種理念對楊應麒的做法產生了懷疑。

    就在這個疑雲叢生的時刻,陝西的警報傳到了塘沽。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3
開國軍政 第三一二章 連環沖擊(上)
    乾順並沒有打算等他派往塘沽的使者回來以後再決定攻守的打算。在使者出發了半個月以後,他就傳命讓已經到達前線的嵬名察哥,許他便宜行事。嵬名察哥也沒有等,得到命令以後馬上發動進攻。不過和宗翰一出手就雷霆萬鈞不同,嵬名察哥只是傳令邊疆諸軍各部同時在陝西和秦鳳十一個邊界州縣發動規模或大或小的騷擾,而他的大軍則直接開到邊境和劉的大軍對峙,作出一副即將大舉進犯的姿態來。

    刀在將斬下而未斬下的時候是嚇人的。劉雖然不是一個會輕易被嚇到的人,但漢廷現在是什麼狀況他比身處中樞的大部分文官武將都清楚,所以對于嵬名察哥的來勢不敢掉以輕心。

    “嵬名察哥在搞什麼鬼!”劉的總參謀李永奇精于方面奇謀,但在放眼天下的全局戰略思考上卻還有所欠缺。

    不過,已經身負方面之責的劉,卻似乎已經看破了嵬名察哥的意圖︰“他派人騷擾,是要看看我們邊境軍力是否空虛;他以大軍逼進,是要看看我們大漢的態度是軟是硬。”

    李永奇道︰“將軍的意思是,若是我們邊境空虛,他馬上就會乘虛而入;如果我們示之以軟弱,他們馬上就會大舉進犯!”

    “不。”劉道︰“如果我們邊境空虛,他們確實會乘虛而入,但如果我們示之以強硬,他們也未必不會進犯。”

    李永奇道︰“這又是為什麼?”

    劉道︰“眼下陛下北征,大漢內部空虛我們也如此強硬,等陛下凱旋,他們夏人還有譙類麼?”

    “那我們究竟該如何辦才能遏制他們?”李永奇問。

    “很難說。”劉道︰“在強硬和緩和之間也許還有一條很小的通道可以走,不過這希望已經十分渺茫了。至少在我看來這一戰已經不可避免。而且對夏人到底該用什麼態度已經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了,必須看朝廷如何決斷。不過我怕朝廷為了穩住眼前的危局而答應不戰而退,割地求和,那就危險了。那樣只會惹來夏人貪得無厭的垂涎。”

    李永奇驚道︰“割地求和?這種事情朝廷再怎麼糊涂也不會做吧?我可不相信七將軍、三將軍他們會作出這樣窩囊的決定!”

    “如果陛下還在,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但現在,朝廷的情況實在很危險。”劉嘆道︰“我更擔心的是雲中、河南甚至大宋也來趁火打劫,那樣朝廷為了保住兩河,也許會收縮兵力,甚至舍棄陝西、秦鳳也未可知!”

    李永奇道︰“這怎麼可以!”

    劉道︰“其實他們這樣做我也可以理解,因為如果能拖到陛下從漠北回來,那就算陝西丟了也可以重新打回來,只是那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不過,如果中樞真的這樣傳令,我也會領命暫時放棄陝西。”

    李永奇駭然道︰“將軍!”他只叫了一聲而沒有說其它的話,可見他內心的震驚達到何種程度,因為他想不到劉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劉嘆了一口氣道︰“其實這樣做,我也不知道對還是不對。”

    李永奇叫道︰“不可以!不管對不對都不能這麼做!這種事情……你讓我們怎麼跟下面的人說?”

    “不錯!不管下面的人怎麼決定,我們都得跟他們表明我們的決心!”劉臉色沉重,說道︰“永奇兄,我想你火速往塘沽走一趟,萬一朝廷決定退讓,你就據理力爭,告訴那些想苟且的人︰我們臨夏兵將寧願戰死也不願看見大漢重蹈舊宋積弱之局!”

    李永奇領了將領後便啟程前往塘沽,每日只在馬車上睡兩個時辰,醒來後便騎馬繼續上路,這日渡過黃河,便听見雲中、河南都已經興兵來犯,黃河、燕山處處烽火,才安穩了不到一年的大漢竟給人岌岌可危的感覺,心中更添憂慮。

    而在他到達塘沽之前,夏邊的十二道警訊便已傳到了行宮和相府,甚至外面坊間也听到了消息。這年的二月春風,吹來的都不是對漢廷有利的吉兆,接踵而來的危機,就連楊應麒、歐陽適這樣的人也感到難以應付,何況折允武?塘沽眼下的局面,論危險也許還沒有超過當年折彥沖“失陷”後津門的危局,但復雜程度則尤有過之,因為漢zf雖然已比當年的漢部更加強大,但內部的局勢也暗藏著危機。

    “韓大人,安排一下吧,我要見西夏使者,現在!”西夏使者李壽來到塘沽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里都是由歐陽適和韓派人去交涉,歐陽適還在塘南設宴款待過他。但李壽卻沒有透露任何威脅的信息來,和歐陽適、韓派去的人說的全是毫無意義的外交辭令,似乎仍然願意奉守藩國的本分,歐陽適一時摸不透夏人的意圖,便沒有允許李壽見監國,但現在折允武卻等不下去了。

    韓勸道︰“太子,現在召見他,未必合適。這個李壽來塘沽的意圖,我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

    折允武道︰“他不是一直都要求見我的麼?也許他見了我之後就會說。”

    “那就更不能輕易讓他得逞了。”韓道︰“夏人所欲,必是于他有利,于我不便之事。”

    折允武哼了一聲道︰“其實嵬名乾順欺的還是我年輕不懂事,所以他的使者在四叔和韓大人跟前不敢弄鬼,卻想來我跟前弄鬼,是吧?四叔和韓大人也是擔心我在他面前示弱,壞了國家大事,是吧?”

    韓其實正是這樣擔心的,但這話卻不好出口,一時諤諤,只是道︰“絕無此事!”

    折允武道︰“無論如何,這次夏人犯邊,來勢不小。若是只他一家也就算了,偏偏雲中、河南也都出事……”說到這里忍不住驚道︰“難道宗弼派往雲中那個使者的話是真的,宋夏和宗弼宗翰已經聯合,那……那……”說到這里喉音忍不住微微顫抖,不知是擔憂,還是害怕。

    折允武說的情況,韓其實也早就想過了,他也覺得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因為根據那個投誠使者的招供,宗弼派出的使者並不止一個,也許在漢廷得到消息之前,他們四家就已經達成反對漢廷的聯盟也未可知。而且從眼下各方的反應看來,四家聯盟已經達成的可能性很大,否則面對漢廷的挑釁不會來得這樣連環緊密。

    不過,不用折允武提醒,歐陽適在听到夏人犯邊之後,馬上召見西夏使者李壽,怒火沖沖地責問他西夏為什麼“膽敢如此!”

    可惜,此刻的漢廷已不是折彥沖出塞前的漢廷,李壽在歐陽適的暴怒下竟然半點不懼,來塘沽也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沒能見到南宋的使者交換消息,但塘沽人心惶惶的氣氛他還是感受到了。這時一听歐陽適責問他夏軍為何犯邊,馬上知道西夏軍方已經展開了行動。

    李壽並不是第一次進入大漢境內的人,深知漢廷標榜仁義,兩國相爭斬殺使者的事情,在行政中心是說什麼也不會發生的,所以現在歐陽適雖然一句話就能殺了他,但他卻半點也不害怕,因為他知道在這場博弈中夏人已經佔了先手。所以他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道︰“西夏雖是邊陲小國,但敝國使者三番來朝大漢皇帝,大漢皇帝都是立刻接見,從沒拖延過三天以上。如今皇帝雖然不在,但既有太子監國,元帥何不引見?”

    歐陽適哼道︰“太子見不見你,朝廷自有決斷。你一藩籬小國的使臣,何敢過問!”

    李壽道︰“只是我主有一封國書要面呈監國,不見到太子,元帥所問之事,李壽便沒法說。”

    歐陽適不悅道︰“既有國書,為何不早說!罷了,有什麼國書,且交給我,由我轉呈監國,也是一樣。”

    李壽問︰“元帥要做曹操、王莽麼?”

    歐陽適怒道︰“你這是什麼話,公然挑撥麼?”

    李壽道︰“若元帥沒有操莽之心,這等瓜李之嫌還是避一避的好。我主既已命我將國書面呈監國,李壽便不敢假手他人。我西朝秉承以小事大之禮,望東朝也遵聖人以大事小之義。”

    漢廷為西夏宗主,折彥沖在時,西夏絕不敢自稱“西朝”,這時忽然抬出“西朝”“東朝”二語來,分明是有分庭抗禮之意了。

    所以歐陽適聞言怒火更甚,喝道︰“好你個窮酸,你就不怕死麼?”

    李壽哈哈笑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元帥要殺我就盡管殺,但不見到監國太子,要我人頭可以,要我主之國書卻不行!”

    歐陽適就要發作,忽然外邊奔進一個侍從來,與歐陽適耳語幾句,雖在李壽面前,但歐陽適也忍不住顏色略變。李壽冷眼旁觀,也不插口,便听歐陽適道︰“今日我另有要事,你且回去,好好修書勸你家主子,不要妄行妄測。我大漢國運如日方中,順昌逆亡,天下皆知。若能謹慎恭敬,還能保住國王爵位,否則,哼哼!”說著一揚手,便令送客。

    李壽微笑道︰“究竟是我西夏妄行妄測,還是元帥色厲內荏,旬日之內,便見分曉!”

    李壽走後,陳奉山忍不住問道︰“賢婿,又出什麼事情了麼?”

    歐陽適咬牙切齒道︰“這個趙構,好了傷疤忘了疼!竟然也不甘寂寞起來了!”

    陳奉山駭然道︰“宋室也對我們動手了?”

    歐陽適道︰“他們不是犯邊,不過……也差不多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3
開國軍政 第三一二章 連環沖擊(下)
    一切的事態都已經顯示︰漢廷正面臨一次大危機。這次危機不但漢廷內部的人感受到了,連漢廷的敵人也嗅到了誘人的味道。在接踵而來的威脅當中,大宋出招的消息傳到塘沽最晚,但帶來的打擊也最重!

    和其它三家不同,趙宋畢竟是在某種意義上能與漢廷抗禮的政權,經濟、軍事、政治、文化的綜合實力最為完整,宗翰宗弼的軍事沖擊能量雖大,論到後勁卻不如南宋朝廷深厚延綿。

    南宋朝廷在魯南開始出現大規模軍事調動的消息,這時已經傳到塘沽,由于消息間隔的緣故,漢中地區暫時還沒有傳來警報,不過魯南既然不穩,則渭南出現危機也將是遲早的事情。

    “終于還是來了。”楊應麒擺弄著手中的棋子,為黑方落下了最後一顆要子,白方有四個地方要救,但無論怎麼安排,卻總會出現一到二個破綻︰“要被吃下一塊,還是冒險一博賭個大贏大輸?”在找到答案之前,楊應麒拂亂了棋盤,喃喃道︰“如果只計算棋面,那我已經輸定了。不過如果把人心也算進去,那我還有機會。”

    折允武心中同樣有一個棋局,但這個棋局的規模卻遠不如楊應麒心中來得宏大,甚至可以說折允武心目中的那個棋局只是楊應麒心目中那個棋局的一角,其它領域對他來說就像籠罩著一層迷霧盡管听政以來漢廷無論軍務政務的消息有相府一份也必定有行宮一份,但不同的人能從同一份奏報上讀到的消息畢竟是不同的。許多奏報折允武雖然讀了,但限于閱歷,他所能看到的真相卻比楊應麒要少得多。在听說魯南有變的消息後,他馬上讓韓去弄個清楚。

    此時出使漢廷的南宋大臣劉豫就在塘沽,韓得到監國的命令後緊急召見,一向軟弱的劉豫在這件事情上卻表現得頗為圓滑︰“啊!韓大人已經知道啊!”他臉上的笑容充滿了善意︰“我大宋受大漢恩惠甚多,無以為報,此次我主听說宗弼北侵,擔心塘沽受到侵擾,所以派遣大軍準備北上增援。我才收到朝廷的文書,正打算知會韓大人,不想韓大人卻先一步知道了。”

    韓黑著臉道︰“宗弼北侵那是自尋死路,此事自有大漢的將帥處置,貴朝的大軍還是安分些好,莫要越境,免得引起兩國紛爭。”

    劉豫哦了一聲道︰“我朝乃是好意啊。”

    韓截口道︰“這番好意,我們心領了!還請劉大人速速修書,向建康說明我朝意旨。”

    劉豫問︰“韓大人這樣決定,不會太過唐突了麼?這事不用問過監國太子麼?”

    韓道︰“韓此來,正是代太子傳旨。”

    劉豫又問︰“不用問過歐陽元帥麼?”

    韓道︰“元帥與太子本是一心。”

    劉豫又問︰“那楊相呢?他也是這意思?”

    韓見他如此扯皮心里已經有些不耐煩,若在半年之前,南宋的使者別說在塘沽,就是在建康也不敢對漢廷如此憊懶,但今時不比往日,外交事務中得勢者傲失勢者屈,本來就是千古不易之理,所以韓也只是哼了一聲,說道︰“我朝上下,均是此意!”

    劉豫笑道︰“若是這樣,那我朝便沒辦法了。我這就修書,不過看我主的意思,還是很希望能幫上大漢的忙。”說著向韓當面保證︰只要漢軍沒有出現危機,宋軍就絕不會過境,以避生越俎代庖之嫌。

    但要是漢軍出現危機怎麼辦?劉豫沒有說,韓也沒有問在這種情況下問了便是示弱!

    “哼!趙構的這招好毒!”折允武听了韓的回稟後恨恨道︰“現在他們雖然不出兵,卻已經牽制得我們在魯南、渭南的大軍不能動彈,不但不能動彈,還要追增兵力去防範他們!可我們現在還哪里能派出追增的兵力來!”

    漢廷得到兩河陝西未久,宋室在這一帶仍有相當的號召力,如果軍民對漢廷失去了信任,隨時都有倒戈歸宋的可能。從這一點來說,南宋雖然沒正式進攻,但所產生的威脅卻可能比其它三家加起來還大!

    這個道理,折允武懂,楊應麒懂,歐陽適懂,西夏的使者李壽也懂!雖然因為消息封鎖李壽不知道前線出了什麼事,但漢廷對他態度的變化無論是防範更加嚴密還是禮數更加周全卻讓他覺得殺手 應該拋出來了。于是他便在一日之內連發九書,要求得到監國太子的接見,文書中的字眼也越來越露骨,甚至質疑太子不見他乃是“不敢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折允武對李壽的處理便只剩下兩個選擇︰一是驅逐出境,一是立刻接見。

    如果折彥沖在,他當然會選前者,但如果折彥沖在,李壽也斷斷不敢如此公然叫囂。現在折允武如果將李壽驅逐處境,那就是要和西夏斷交,本來還有一點緩和可能性的夏邊危局面將全面爆發,整個西北將徹底陷入戰爭的泥潭!

    想到這一點,折允武連手心也沁出了汗水,到了這個境地,他才完全體會到謀國之難、謀國之險!

    “準備準備吧。”折允武對韓道︰“我見他一見!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花招!”

    折允武的意見傳到歐陽適和楊應麒處,歐陽適當即表示贊同,並表示自己到時候會到場護駕,楊應麒卻只是回復說︰“是該見見的,遲早都要見的。”

    折允武听到這個回復後卻忍不住摶眉,問跑腿傳話的侍從︰“七叔只說了這麼一句?”

    “是。”侍從答了這個問題之後,想了想又道︰“微臣到相府時,滿屋子都是藥香,傳太子令諭時偷看楊相神色,似乎……似乎……”

    折允武問︰“似乎什麼!”

    那侍從道︰“似乎楊相的病又重了!”

    折允武大驚,一邊派了太醫去診脈,一邊繼續處理軍政要務。他心中煩躁,漸漸的那些公文上的文字符號似乎都飛了起來,變成一條長繩捆住他的脖子,勒得他喘不過氣來,終于啊的一聲大跳起來,滾在地上。

    周圍服侍的從人嚇得魂飛魄散,七手八腳地急救,一邊請太醫,一邊報皇後。完顏虎在後宮正看著折允文和林輿斗嘴,听到消息匆匆趕來時,太醫已將折允武救醒。

    完顏虎見兒子臉色蒼白,急得亂問︰“到底怎麼樣了?為什麼會這樣!”

    一起跟來的林輿扶住了她寬慰︰“姆姆,別這樣,不會有事的,阿武哥哥這不是醒來了麼?”

    折允文則跑到床邊抓住折允武的手道︰“哥,你沒事吧!”

    折允武微微一笑,道︰“沒事。”又對完顏虎道︰“母後,我沒事。”但話聲卻有些虛弱。

    完顏虎問太醫,太醫道︰“太子殿下是用神過度,憂急攻心,只要休息兩天,調理調理就好了。沒有大礙,沒有大礙。”說著開了藥方,完顏虎忙令人去煎藥。又上前問︰“阿武,你……唉,這幾天你就歇歇吧!軍政上的事情,讓你四叔七叔理會去。”

    “不,不行。”折允武道︰“現在我還不能倒下,明天還要見西夏使者呢。”

    完顏虎的腳在地上重重地踩了又踩道︰“什麼西夏使者!讓別人見去!”

    折允武道︰“不可以的,母後,我已經傳令要見他了,若是失信,那會誤了國事的。再說七叔也病了,若我再不撐著點,我們大漢怕闖不過這一關去!”

    完顏虎驚道︰“應麒也病了?”轉頭問林輿︰“應麒……他怎麼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4
開國軍政 第三一三章 夏使之會(上)
    完顏虎見折允武已經恢復了一點精神,就帶著折允文和林輿過府來看楊應麒,趙橘兒听說,忙迎了出來,接她進房。妯娌倆幾步路的功夫,完顏虎已經問了十幾句應麒怎麼了的話,趙橘兒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睡不著覺,又上火,真是折騰人!”

    完顏虎見趙橘兒神色也頗為憔悴,嘆道︰“你的身子也不見得比他好!多半是讓他給累了!”

    到了楊應麒房外,便聞得滿屋子的藥香,左右道︰“皇後留步,等我們去請相爺出來迎接拜見。”

    完顏虎斥道︰“混賬!留什麼步!這時候,還跟我講什麼虛禮!”就闖了進來,只見楊應麒正伏在桌子上寫什麼,問道︰“應麒,你沒事吧?”

    楊應麒抬起頭來,完顏虎見他兩個眼圈都黑了,嚇得差點叫出來,楊應麒奇道︰“大搜,怎麼了?”

    完顏虎垂淚道︰“應麒,你……你怎麼消瘦成這樣?這……這……我才幾天沒見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你看你這眼圈,黑得和墨一樣……”

    楊應麒呆了呆,轉頭拿了床頭一面鏡子一照,忍不住笑道︰“這下可變成熊貓了。”

    完顏虎見他笑,又听他言語並不糊涂,心里反而一寬,又問道︰“你,你沒事麼?”她來來去去只是這麼一句,但關切之情卻全在其中。

    楊應麒微笑道︰“沒什麼事情,就是最近有好幾天都沒睡好,閉上眼楮也見不到周公。大嫂你放心,我沒事的。”又問︰“大嫂你怎麼忽然過來了?是橘兒請你來的?”

    完顏虎頓足道︰“不是!我听允武說你病重,就趕緊過來看看。唉,你怎麼能不睡覺!這國事再緊張,也不能這樣耗身子,你這是拿命來拼啊!”

    楊應麒笑道︰“大嫂是要說我像諸葛亮那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麼?哈哈,你放心,我沒他那麼偉大。只是剛好有些事情想不通,所以睡不著。大嫂你放心,等我再盤算盤算,想通了就會睡得著的。”

    趙橘兒听了這話,哼道︰“想通?那萬一想不通怎麼辦?”

    完顏虎听趙橘兒說話,責道︰“妹妹,不是姐姐說你,你怎麼不督促他睡覺!你看累得他這樣……”

    趙橘兒一听這話差點哭了出來︰“姐姐,我有什麼辦法!他不吃東西時我可以塞著他吃。可他不睡覺時我便是拉他上床他也睜著眼楮,我……我也心疼啊。”

    楊應麒笑道︰“現在事情急,我熬兩天,有什麼所謂的。”

    兩個女人听到這話一齊叫道︰“不行!”

    完顏虎上前,將楊應麒手中的紙筆都搶了過來,楊應麒驚道︰“大嫂你別鬧,那是我準備明天見西夏使者的籌劃……”

    完顏虎喝道︰“西夏使者?不能讓別人去見麼?”

    楊應麒道︰“太子已決定召見他,到時候我得在他左右。”

    折允文在旁道︰“哥哥也病倒了。”

    楊應麒大驚,一下子光著腳跳下地來叫道︰“他沒事吧?”

    林輿忙上前扶他坐下給他穿鞋,一邊說︰“阿武哥哥沒事,太醫說他勞累過度,憂急攻心,休息兩天就好。剛才吃了藥,已經沒事了。”

    完顏虎道︰“我看允武也沒什麼大礙了,他又說他已經傳令下去,不見西夏使者不好,那就見見吧。但你就別去了。”

    楊應麒道︰“西夏使者這番來者不善,我得在旁護持著點。”

    完顏虎道︰“有四叔在呢,他不能護持?”

    楊應麒道︰“四哥自然要在,但我是宰輔,不好缺席。”

    完顏虎道︰“允武多大了?比你當年坐鎮會寧後方的時候還要大好幾歲!見個西夏使者算個鳥大的事情,一個叔叔陪著還不夠,還要兩個叔叔護持?他是三歲小孩麼?”

    趙橘兒則指著楊應麒的眼楮道︰“還有,你這副樣子,還是別讓那西夏使者見到的好!要不然他以為你真的大病了,生了欺侮之心,到時候反而壞事!”

    楊應麒被兩個最親的女人夾攻,很是無奈,抓了抓頭皮道︰“你們別這樣好不好,這,這是國事啊!”

    完顏虎道︰“是國事,也是家事。我看你再不睡覺,小病就要變成大病!那時四方再有個好歹,誰來主持?至于西夏使者那邊,我不信有老四陪著允武還應付不來!再說,這也是讓他歷練的好機會。”

    楊應麒朝鏡子中瞧了瞧,嘆道︰“好吧,我听嫂子的話,再休息一日。嘿,我大漢江山不是一個人打下的,也不是靠我一個人在支撐。我休息一日,諒天也塌不下來!”

    兩個女人還要說話,林輿道︰“姆姆,橘姨,我們還是先出去吧,要不他怎麼睡覺?”

    完顏虎和趙橘兒對望一眼,一齊點頭道︰“說的也是。”完顏虎吩咐︰“把這房間所有帶字的東西都給我收到外面去,讓他睡覺!明天才許出來!”

    林輿哦了一聲,便帶著幾個人收拾房間內的文書,放進錦盒之中,拿到外邊去。妯娌倆出去後,林輿道︰“我在房里伺候。”便溜了進來,問楊應麒︰“要不要我給你偷偷拿紙筆進來?”

    楊應麒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剛才我也只是隨手記下一點明天要應付的事情這兩天我精神狀態很差勁,有些事情總記不得。但明天既然不去,就不用擔心了。”

    林輿道︰“要不,我給你偷幾份文書進來。”

    楊應麒道︰“也不用,紙上的事情,到頭了。”

    林輿問︰“紙上的事情?那還有不是紙上的事情?”

    “當然有。”楊應麒道︰“那就是不能寫下來的事情。”頓了頓問︰“太子當真沒事麼?”

    林輿道︰“我看著覺得還好。”

    “他是壓力太大了。”楊應麒嘆道︰“這樣的局勢,若是放在十五年前,我也會被逼得發瘋。”

    林輿道︰“听你這麼說,好像對阿武哥哥沒有失望呢。”

    楊應麒奇道︰“失望?為什麼要失望?”

    林輿道︰“他最近辦的事情,貌似都沒辦好。”

    楊應麒嘿了一聲冷笑道︰“辦好?換個人擱在他那個位置上,也不見得能辦得比他更好!再說他才幾歲,能支撐著到現在而沒出大紕漏,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你還小,還不懂得辦事的難處。”

    林輿翹了翹嘴角道︰“真有那麼難麼?要我說就該讓四伯領了水軍去打南宋,二伯領了大軍打河南,三伯去應付雲中,劉將軍種將軍應付西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楊應麒听得哈哈大笑道︰“我也很想這樣啊,那樣多爽快!”大笑過這一陣以後,忽然感到有些疲倦,眼皮眨了眨便垂了下來。林輿不再說話,坐在他身邊低聲地哼小曲。楊應麒听著小曲,呼吸漸漸平和下來,漸漸又變成了低微的鼾聲。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4
開國軍政 第三一三章 夏使之會(下)

    李壽並不知道折允武為了四家進犯的事情急得病了,當他見到折允武的時候,漢廷的這位太子精神看起來很好。

    此時的折允武並不像二十年前的折彥沖,這個青年雖然到軍營中歷練過,但身上文雅的氣質還是壓過了豪武的因子,李壽上殿後,主客之間的對答也都符合外交禮儀,至少從表面上看一點火氣也沒有。

    折允武的表現不能說有什麼破綻,可以說他做到了不卑不亢,有禮有節,但安塔海在旁,看了之後卻想︰“若是在姑父跟前,這個李壽只怕站都站不穩。我這個太子表弟,還是太文了。這李壽來意不善,何必跟他客氣!”

    安塔海會這樣想,那是因為折彥沖在許多場合中總能表現出常人所不能及的風采,所以拿折允武與乃父一比,便覺有所不足。其實就眼前之事而言,折允武的表現並不算差,加上又有文武大臣兩邊拱衛,歐陽適在旁護持,個個都氣勢不凡,所以李壽也不敢生出輕視之心。不過他見折允武下手只坐著歐陽適一人,而其他人的位列明顯都比歐陽適低了一階,就知道楊應麒不在。幾句客套話後便道︰“我主在西夏,曾叮囑小使到塘沽後定要多多拜會楊相公。我此次出使,除了國事之外,還要替我主向楊相公致意問候,不知楊相公今日何在?”

    韓隨答道︰“楊相另有要事,今日無暇。貴使之意,我等自會轉達。”

    李壽哦了一聲,一時猜不透楊應麒不在場的原因,略一沉吟,便袖出一書道︰“此為我主敬呈大漢皇帝國書,如今皇帝不在,便請監國太子代為決斷。”

    歐陽適韓等听他言語頗不合禮,心中不滿,然而也還算不上犯忌,便沒出聲,折允武已道︰“呈上來。”從侍從手里接過打開,只見那“國書”上既無套辭也無成段文字,只有一連串的地名,最下面就是夏主的印璽。

    這些地名折允武大部分認識,知道都是夏邊城寨,皺了皺眉頭,將這“國書”傳示眾臣,並問李壽︰“這是什麼意思?”

    李壽笑道︰“這上面所列的,是陝西秦鳳三十九處城寨。”

    折允武哼了一聲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但你列出這些地名來作什麼?”

    李壽道︰“大漢大夏,本為友邦,此是貴朝皇帝陛下登基之前就與我主遙定之盟約。但貴朝西北將帥中卻有專橫跋扈之徒,不顧二君和好之誼,在兩國盟約訂立之後還屢屢侵擾我西朝邊界。這三十九處城寨,便都是我西朝這數年來所失之土,李壽此次出使,便是請監國太子念在兩朝交好,將這三十九處城寨賜還!”

    此言一出,自歐陽適以下無不失色。

    當初金兵破汴前後,夏人趁火打劫,不斷蠶食大宋西北疆土。漢廷得志兩河以後,劉等夏邊諸將依靠大漢國勢,不但穩住了西北的邊界,而且還不斷逆勢推進,夏人震于漢廷威勢不斷地退讓,在折彥沖北征之前陝西秦鳳諸將不但已將靖康以後被夏人吞食的土地盡數奪回,甚至還奪取了一些原屬西夏的軍事戰略要點。這時李壽這麼說,等于是要漢廷放棄之前數年所取得的戰果。

    安塔海頗知軍機,看到這串名單後心想︰“你們說什麼賜還,但這單子上有不少地方卻是漢家軍隊從來就沒有丟失的地方,而且這些地方往往也是陝邊重鎮,像蘭州這樣的大城,像綏德這樣的大鎮,若都割了出去,陝西秦鳳還哪里能守?”目視折允武,希望他斷然拒絕。

    歐陽適卻想︰“若在大軍北上之前,小小西夏如何敢這般放肆?但今日李壽如此斗膽,分明是欺我大漢四面受敵,自顧不暇!”但又想︰“夏人雖是可惡,但也是看準了我們的弱點才下狠手,我們若不答應,他們恐怕馬上就要興兵來犯!”目視折允武,要他安撫李壽。

    陳正匯心想︰“李壽好大膽!這哪里是請求,分明是威脅,若是答允了他,我大漢在西北就要丟掉千里疆土,若因此打擊了民心軍心,萬眾浮動,到時候國將不國!只是若不答應他,夏人真的來犯,我們又哪里還有錢來打西夏這場大仗?”目視折允武,希望他謹慎處理。

    在場大臣,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眼神,但折允武一時卻沒有注意到,他听了李壽的話後便氣得忍不住站了起來,作色道︰“大膽李壽!你這是要我割土麼?”

    李壽微笑道︰“李壽何敢?小使不過是個跑腿的人,來給我主傳個話而已。是否賜還,全在太子。我西夏軍政大略,權在我主,軍馬調動,需看晉王。晉王為人暴躁,天下皆知,他是否有耐性等我的回復,卻是難說。三十九城寨是否賜還,還請太子從速決定。”言下之意,漢廷便是要割地也要早點割,否則嵬名察哥的兵馬不等人!

    折允武大怒,眼楮如要噴火,手猛的一拍,就要發話,韓搶先一步出列,將傳到他手里的國書扔回給李壽,斥道︰“李壽!大漢與西夏,乃是宗藩之屬,不是東朝西朝,你此次上殿,言語已經犯禮!這封國書不合體制!西夏是連一個稍懂文章者都沒有的蠻夷之邦麼?竟然列出這樣一串地名就說是國書,傳了出去,莫的讓人笑話!”不等李壽回話,轉身稟奏道︰“太子,西夏使者言行不合禮法,當逐出殿去,令其反思,且知會夏國,命夏主傳令懲處;國書不合體制,當退回命西夏有司另作!”

    此時問題的焦點本在于國土割與不割,但韓卻避重就輕地說起禮節問題,安塔海等武將听了都有些摸不到頭腦,歐陽適卻道︰“韓大人所言不錯!來人!將這個無禮的使者逐出殿去!”

    折允武呆了一呆,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韓馬上轉身對李壽道︰“李大人,請吧。”

    李壽嘿了一聲道︰“李壽違禮,西歸後自有我主懲處,不過三十九城寨關系我西夏國防,我主不得,寢食不安。監國若能賜還,我主必焚香東拜,以謝大漢厚恩。”言語雖似卑下,其實卻暗含西夏對這三十九處城寨勢在必得之意。他說完這話便俯身行禮,告辭而去。

    邊戎-第三一四章割地之議(上)

    李壽走後,折允武呼地猛猛坐倒在椅子上,恨聲道︰“嵬名乾順,欺人太甚!”

    韓上前勸慰道︰“太子息怒,當此危殆之時,需戒急戒躁”

    安塔海哼了一聲道︰“韓大人的意思,難道是要答允他不成?”

    韓忙道︰“韓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若是直截了當地拒絕,恐怕會惹得夏人傾國來攻,我們可斷斷無法五面作戰啊!”

    折允武听見“五面作戰”四字,心中一凜,心想︰“不錯!”慢慢冷靜下來,但想到李壽方才的咄咄逼人,還是忍不住憤懣。

    韓道︰“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了。”

    “拖延?恐怕不成。”郭浩道︰“嵬名察哥的性子我知道,他既決定了要東犯,除非我們真滿足了他的胃口,否則絕不會在邊境上空等我們的決定。”

    折允武道︰“郭大人是說他一定會進軍?”

    郭浩嘆道︰“恐怕如此。”

    韓道︰“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穩住局面,只要拖到陛下回來,那時便好辦了。什麼割地,什麼和約,都可以當作一張廢紙!”

    郭浩道︰“怕之怕沒那麼簡單!嵬名仁忠、嵬名察哥是何等人,豈會看到一張紙就罷兵的?再說,我們便割了地,他們也未必會退兵。說不定變本加厲,傾國前來,那時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陳正匯道︰“但我們目前確實打不起一場大仗!便是殺了我,戶部也再拿不出錢來了。”

    眾人說來說去,都無良法,正紛擾時,侍從來報︰“臨夏軍區總參軍李永奇到了。”

    劉派李永奇進京,這件事折允武、歐陽適以及幾個大臣都知道,听說他來,折允武臉上微露喜色道︰“來得巧了!李參軍久在夏邊,必知夏人虛實!快請進來。”

    不片刻,就見一個中年男子風塵僕僕趕了進來,原來李永奇听說監國太子在接見李壽,也不顧路上勞累,急忙進行宮來求見。郭浩和李永奇是舊相識,這時卻不好上前來打招呼,兩人只交流了一個眼神,李永奇便上前給折允武行禮。

    折允武見他滿臉都是灰土,便命侍從先奉上一杯茶水。李永奇也不辭,先謝了恩,隨手抓起喝了,將杯子胡亂一放,便開門見山道︰“太子,听說夏使李壽已入宮拜見監國,不知……不知他可有放肆無禮?”

    折允武嘆了口氣,命侍從將方才被韓摔落在地的那份“國書”交給李永奇。李永奇打開一看,驚道︰“這是什麼?”

    郭浩便將方才會見李壽的情景簡略說了,李永奇一听,當場跪下哭道︰“太子!此事萬萬不可答應!這三十九處城寨都是邊疆戰士用血換來的,用血守住的。若是割給了夏人,那……那,那陝西秦鳳便別再想得保!”

    韓嘆道︰“李參軍,這三十九處城寨不容有失,我們都知道。可你一路東來,應該有听過宗弼、宗翰都已經起兵,趙構又來趁火打劫。若再加上嵬名察哥,恐怕我們難以抵擋。到時候不僅陝西、秦鳳難保,而是整個大漢江山難保了!”

    李永奇駭然道︰“趙構……宋室也來和我們為難?”

    郭浩哼了一聲道︰“他們在邊境大舉調兵,說是說要來援鄰卻敵,其實心里的算盤,大家不用想也知道!”

    李永奇道︰“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割地!”

    陳正匯道︰“割地誰也不願。可是李參軍,如今中樞錢糧欠缺,可再打不起一場大仗了。”

    李永奇道︰“我陝西不要中樞錢糧,就憑本土補給,也要打贏這場仗!”

    折允武為李永奇豪言所動,問︰“中樞不幫忙,夏邊將士也能打贏麼?”

    李永奇大聲道︰“能!”

    郭浩眉頭一皺,說道︰“李兄,你的心情我們大家都理解,但現在是決斷軍國大計,不能感情用事。太子問的是能不能贏,而不是問你有無決心。”他是西系出身的人,對陝西和夏人的實力深有了解。

    李永奇道︰“之前中樞也沒派一兵一卒進入河西,可我們也一樣把夏人往回趕!”

    “此一時,彼一時!”郭浩道︰“陝西、秦鳳兵將能取得如斯戰績,一方面確是將士用命之故,但同時也因為當時夏人屯大軍于雲內,他們既要防金人,又要防河東,這兩處地方,至少牽制了他們四成的軍力。”

    韓道︰“除此之外,當時我大漢國勢正強,乾順心中畏懼,遇勝不敢窮追不舍,遇敗不敢卷土重來。因為嵬名乾順有種種顧忌,所以前線士兵便放不開手腳。可以說中樞當時雖無一兵一卒入陝,卻有不助而助之實。但如今嵬名乾順既有欺我之心,則勢必傾國前來再無顧忌。”

    陳正匯道︰“再者,這兩年夏邊有戰事時渭南也都無事,郭浩大人、虞琪大人調渭南之糧以補渭北秦鳳之缺,忠武軍一部亦隨時準備增援,免去了夏邊將士的後顧之憂。但此番戰事若起,宋室一起舉兵來犯,那時陝西秦鳳便四面受敵,渭南便不能再作為臨夏諸軍之依靠,甚至需要臨夏諸軍救援,到那時節,劉將軍也有把握贏得了這場大戰麼?”

    折允武在郭、韓、陳三人說話後盯緊了李永奇,要看他如何回答。

    三個大臣這番顧慮說出來,李永奇竟也抵擋不住,他畢竟不是張飛型的猛將,方才那般激動乃是軍人的常態,這時想起諸般顧慮,內心深處也不得不承認嵬名察哥的軍勢確實強于劉所率領的軍勢,想到此處,兩行熱淚流了下來道︰“太子,不錯!劉將軍心里對于能否獨抗夏人,心里也沒底。不過他來之前要我代他不!是代臨夏數十萬軍民向太子陳言︰秦隴男兒寧可戰死沙場,不願割地求和!”環視了堂上諸公一眼,說道︰“太子與諸位相公如何決斷,我們為將的不敢干預,不過請太子與諸位相公決斷之前,先想想我們這些邊疆武夫灑在這三十九座城寨上的鮮血和拋在這三十九座城寨上的尸身!”

    折允武也是在軍營呆過的人,被李永奇這番話說得熱淚盈眶道︰“不錯!不錯!邊疆上每寸土地上都有將士們的尸骨,西北哪個水井邊沒有將士們的熱血!割地之議,不可輕提!”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5
開國軍政 第三一四章 割地之議(上)

    李壽走後,折允武呼地猛猛坐倒在椅子上,恨聲道︰“嵬名乾順,欺人太甚!”

    韓上前勸慰道︰“太子息怒,當此危殆之時,需戒急戒躁”

    安塔海哼了一聲道︰“韓大人的意思,難道是要答允他不成?”

    韓忙道︰“韓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若是直截了當地拒絕,恐怕會惹得夏人傾國來攻,我們可斷斷無法五面作戰啊!”

    折允武听見“五面作戰”四字,心中一凜,心想︰“不錯!”慢慢冷靜下來,但想到李壽方才的咄咄逼人,還是忍不住憤懣。

    韓道︰“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了。”

    “拖延?恐怕不成。”郭浩道︰“嵬名察哥的性子我知道,他既決定了要東犯,除非我們真滿足了他的胃口,否則絕不會在邊境上空等我們的決定。”

    折允武道︰“郭大人是說他一定會進軍?”

    郭浩嘆道︰“恐怕如此。”

    韓道︰“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穩住局面,只要拖到陛下回來,那時便好辦了。什麼割地,什麼和約,都可以當作一張廢紙!”

    郭浩道︰“怕之怕沒那麼簡單!嵬名仁忠、嵬名察哥是何等人,豈會看到一張紙就罷兵的?再說,我們便割了地,他們也未必會退兵。說不定變本加厲,傾國前來,那時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陳正匯道︰“但我們目前確實打不起一場大仗!便是殺了我,戶部也再拿不出錢來了。”

    眾人說來說去,都無良法,正紛擾時,侍從來報︰“臨夏軍區總參軍李永奇到了。”

    劉派李永奇進京,這件事折允武、歐陽適以及幾個大臣都知道,听說他來,折允武臉上微露喜色道︰“來得巧了!李參軍久在夏邊,必知夏人虛實!快請進來。”

    不片刻,就見一個中年男子風塵僕僕趕了進來,原來李永奇听說監國太子在接見李壽,也不顧路上勞累,急忙進行宮來求見。郭浩和李永奇是舊相識,這時卻不好上前來打招呼,兩人只交流了一個眼神,李永奇便上前給折允武行禮。

    折允武見他滿臉都是灰土,便命侍從先奉上一杯茶水。李永奇也不辭,先謝了恩,隨手抓起喝了,將杯子胡亂一放,便開門見山道︰“太子,听說夏使李壽已入宮拜見監國,不知……不知他可有放肆無禮?”

    折允武嘆了口氣,命侍從將方才被韓摔落在地的那份“國書”交給李永奇。李永奇打開一看,驚道︰“這是什麼?”

    郭浩便將方才會見李壽的情景簡略說了,李永奇一听,當場跪下哭道︰“太子!此事萬萬不可答應!這三十九處城寨都是邊疆戰士用血換來的,用血守住的。若是割給了夏人,那……那,那陝西秦鳳便別再想得保!”

    韓嘆道︰“李參軍,這三十九處城寨不容有失,我們都知道。可你一路東來,應該有听過宗弼、宗翰都已經起兵,趙構又來趁火打劫。若再加上嵬名察哥,恐怕我們難以抵擋。到時候不僅陝西、秦鳳難保,而是整個大漢江山難保了!”

    李永奇駭然道︰“趙構……宋室也來和我們為難?”

    郭浩哼了一聲道︰“他們在邊境大舉調兵,說是說要來援鄰卻敵,其實心里的算盤,大家不用想也知道!”

    李永奇道︰“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割地!”

    陳正匯道︰“割地誰也不願。可是李參軍,如今中樞錢糧欠缺,可再打不起一場大仗了。”

    李永奇道︰“我陝西不要中樞錢糧,就憑本土補給,也要打贏這場仗!”

    折允武為李永奇豪言所動,問︰“中樞不幫忙,夏邊將士也能打贏麼?”

    李永奇大聲道︰“能!”

    郭浩眉頭一皺,說道︰“李兄,你的心情我們大家都理解,但現在是決斷軍國大計,不能感情用事。太子問的是能不能贏,而不是問你有無決心。”他是西系出身的人,對陝西和夏人的實力深有了解。

    李永奇道︰“之前中樞也沒派一兵一卒進入河西,可我們也一樣把夏人往回趕!”

    “此一時,彼一時!”郭浩道︰“陝西、秦鳳兵將能取得如斯戰績,一方面確是將士用命之故,但同時也因為當時夏人屯大軍于雲內,他們既要防金人,又要防河東,這兩處地方,至少牽制了他們四成的軍力。”

    韓道︰“除此之外,當時我大漢國勢正強,乾順心中畏懼,遇勝不敢窮追不舍,遇敗不敢卷土重來。因為嵬名乾順有種種顧忌,所以前線士兵便放不開手腳。可以說中樞當時雖無一兵一卒入陝,卻有不助而助之實。但如今嵬名乾順既有欺我之心,則勢必傾國前來再無顧忌。”

    陳正匯道︰“再者,這兩年夏邊有戰事時渭南也都無事,郭浩大人、虞琪大人調渭南之糧以補渭北秦鳳之缺,忠武軍一部亦隨時準備增援,免去了夏邊將士的後顧之憂。但此番戰事若起,宋室一起舉兵來犯,那時陝西秦鳳便四面受敵,渭南便不能再作為臨夏諸軍之依靠,甚至需要臨夏諸軍救援,到那時節,劉將軍也有把握贏得了這場大戰麼?”

    折允武在郭、韓、陳三人說話後盯緊了李永奇,要看他如何回答。

    三個大臣這番顧慮說出來,李永奇竟也抵擋不住,他畢竟不是張飛型的猛將,方才那般激動乃是軍人的常態,這時想起諸般顧慮,內心深處也不得不承認嵬名察哥的軍勢確實強于劉所率領的軍勢,想到此處,兩行熱淚流了下來道︰“太子,不錯!劉將軍心里對于能否獨抗夏人,心里也沒底。不過他來之前要我代他不!是代臨夏數十萬軍民向太子陳言︰秦隴男兒寧可戰死沙場,不願割地求和!”環視了堂上諸公一眼,說道︰“太子與諸位相公如何決斷,我們為將的不敢干預,不過請太子與諸位相公決斷之前,先想想我們這些邊疆武夫灑在這三十九座城寨上的鮮血和拋在這三十九座城寨上的尸身!”

    折允武也是在軍營呆過的人,被李永奇這番話說得熱淚盈眶道︰“不錯!不錯!邊疆上每寸土地上都有將士們的尸骨,西北哪個水井邊沒有將士們的熱血!割地之議,不可輕提!”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5
開國軍政 第三一四章 割地之議(下)

    折允武如此當眾表態,諸大臣一時都不知如何接口,郭浩是帶過兵的,陳正匯年輕時也曾是豪情萬丈的書生,見折允武真情流露都為之感動,但他們畢竟不是年輕人了,一陣激動過後馬上便恢復理智,想到目前漢廷的困狀都覺單靠熱情無法解決問題。

    韓道︰“太子,眼前的局勢,不容我們意氣用事。”

    折允武道︰“意氣……這是邊疆將士的軍心士氣!怎麼是意氣!”

    一直沒有說話的陳顯和張浩對望一眼,心里均道︰“太子畢竟年輕,幸虧把那李壽趕出去了,否則太子在他面前如此說話,我們再想把場子圓回來也難了。”

    歐陽適看了折允武一眼,說道︰“事情到了這份上,要想硬對硬,實在不行。若光是西夏一家我們還好對付,但加上宗弼、宗翰,還有隨時都會反咬我們一口的趙宋,我們無論如何抵擋不住!”

    折允武听歐陽適提起宗弼、宗翰、趙宋,心中的豪情登時熄滅了大半,化為一股無奈道︰“那四叔的說法,真要把那三十九處城寨給他們麼?”

    李永奇聞言也抬頭盯緊了歐陽適不但是他,在場所有人幾乎全都注視著歐陽適,歐陽適的修為可比折允武好多了,全沒半點緊張,不緊不慢道︰“之前我們眾大臣不是已與太子議過了麼?萬大事都用一個拖字。所以在給和不給之間,還是有一個拖字!”

    折允武道︰“但嵬名察哥已然動兵,照那李壽方才的說法,恐怕也拖不得了。”

    歐陽適笑道︰“答應不答應的事情,自然是拖不得了。但答應後的事情,卻大有可拖之處。”

    折允武不明,直接道︰“請四叔賜教。”

    歐陽適道︰“這三十九處城寨,廣袤千里,要一一交割清楚,就算雙方十分配合,也得經年累月。若我們再從中作梗,怕不要兩三年才交割得完!兩三年下來,漠北的仗早打完了。這等外交交涉的事情,只需找到一個口才便捷的文士便可。以此換得西北安寧,先穩住雲中、河南、趙宋,等大哥一回來,那時收拾西夏,恢復疆土,如拾草芥!”

    折允武道︰“那……還是要答應割地?”

    歐陽適道︰“那也只是暫時答應。天下間的地方,有力者得。一切以漠北的大事為重,只要穩住了中原的局勢,支持得大哥打贏了這場仗,只要大哥一回來,天下大勢便能反轉!”

    韓也點頭道︰“不錯,允夏人割地,只是權宜。借這件事拖得一拖,等陛下凱旋,自有另外一番話說。”

    陳正匯嘆了一口氣道︰“若無其它善法……怕唯有如此了。”

    陳顯什麼也不說,但點頭而已。

    韓瞥了李永奇一眼道︰“李參軍,你以為如何?”

    李永奇心中不樂,但歐陽適既已如此說,自己又無奇策,便不敢強 ,低頭道︰“若太子、元帥與諸位相公已然決定,我等無識武夫,不敢反對。”說是不敢反對,那終究是不願贊成。

    韓目視折允武道︰“太子……”

    折允武道︰“此事是否再問問七叔?”

    歐陽適道︰“老七的意思也是拖,若他到此,也必是這般主張。”

    折允武心想從楊應麒這段時間的“軟弱”行徑看來,多半也會如此妥協,當下咬了咬牙道︰“好吧!暫時就這般定了!”

    李永奇雖已听歐陽適等說這等割地乃是暫時,等折彥沖回來還是要奪回來的,但要陝西兵將向夏人棄土示弱,那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見折允武已經決定,忍不住當庭流淚這一眶淚水卻全是熱淚!

    歐陽適道︰“現在既已定計,接下來最關鍵的,便是出任此事的人選。此事不是光彩之事,辦此事的人地位不能太高,所以不能由宰輔來辦。但地位又不能太低,否則夏人會以為我們是在敷衍他們。武將容易沖動,而此事又需要婉轉,因此也不能用武將來辦。辦此事需要忍辱,又要善于周旋,若辦好了,便能讓西北邊疆在幾年的拉鋸中安穩度過,有利于東部的局勢,若辦砸了,到時候白白丟了疆土不說,還會惹得夏人垂涎而得寸進尺。所以該派哪個人去,這里頭大有文章。”

    韓面向折允武,奏道︰“臣舉一人,乃燕雲名臣劉彥宗之子,河北西路轉運副使劉萼之兄劉,見居禮部,為人端肅知禮,行止有節,且能因時順勢,又能顧念大局,此事由他去辦,必能成其全功。”

    歐陽適點了點頭道︰“劉這人我見過,很不錯。”

    折允武道︰“我也見過,確實是個國士。”

    歐陽適道︰“太子若是同意,不如便用他吧。文書交涉、細節斟酌,則讓韓在京畿遙控主持。”

    折允武想了想,問其他幾位大臣道︰“諸位,可有異議?”

    陳顯、張浩對望一眼,一齊道︰“臣等無異議。”

    陳正匯道︰“如此大事,文書發出之前,需先由楊相簽押。”

    郭浩點了點頭,韓也道︰“這是自然。”

    折允武心道︰“若最後有七叔把一把關,便不怕這事有何不妥了。”當下點頭允了。

    韓與郭浩便分頭去措辦文書、使節事宜,這件事的拖字是要用在嵬名察哥答應談判之後,之前的動作卻要迅速,免得嵬名察哥不耐煩,到時候陝西進入全面戰爭狀態再要用談判來拖延就遲了。韓和郭浩都知道此中關竅,沒多久便辦好了文書,來請折允武簽押。

    折允武拿著文書,手不住顫抖,心想︰“父皇才走了多久,我便要簽這割地文書麼?等他回來,我有何面目見他。”

    歐陽適在旁似乎窺破了他的心思,說道︰“太子,並不是割地便是屈辱,這是為了顧大局。等大哥來了,他也必能體會你此時的苦處,不會怪你的。”

    折允武嘆了一口氣,手一揮,簽了押,又蓋了監國印璽。這張文書簽押之後,心中恍若有失,卻不將文書交給韓,而是自己收起,說道︰“我……再想想。”說著便朝後堂走來。韓等在後面連叫“太子”他也當作沒听見,直奔完顏虎處來。

    到了後宮,見完顏虎正在看折允文和林輿下棋,他在簾外張望了一會,心想︰“我多大了,遇事還要去問母後不成?”轉頭便走了,一邊走望著天空中的明月發呆。他現在極需一個人商量,卻不知道該找誰。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通往相府的角門,守門的侍衛見到他慌忙下跪見禮,口呼“太子”,折允武這才回過神來。

    折允武猶豫了一下,便過門來尋楊應麒,趙橘兒迎了出來道︰“太子來了?怎麼不先通傳一聲。”

    折允武問︰“七叔的病好些了麼?”

    趙橘兒道︰“睡到現在還沒起呢。”

    折允武哦了一聲,趙橘兒才要問他有什麼事,折允武猶豫了一會,轉頭又走了。他回到偏殿,只見韓還在那里等著,手一伸,把被他汗水滲濕了的文書遞給了韓。韓見文書雖有褶皺,但字跡並未走樣,便寬慰了折允武兩句,告辭下去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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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一五章 兵來將擋(上)
    韓退下後,折允武遣走了殿中所有侍從,獨坐枯思,坐到連燭光也熄滅了,侍從因不得號令不敢進來。殿中空蕩蕩的,說不出的孤寂,說不出的蕭然,折允武想到無奈處,真是哭不得,嘆不得。

    “滿殿的大臣,為什麼我覺得沒一個可靠?為什麼我總害怕他們在算計我?是我多心麼?是我狐疑麼?”

    不知過了多久,忽听一個聲音道︰“太子,方才你找我,可有什麼事情。”

    折允武抬起頭來,見偏門透出一點燈光,一個人一手持燈、一手抓著披在肩上的袍子,卻不是楊應麒是誰?

    楊應麒慢慢走近,折允武見他似乎是剛剛睡醒的樣子,嘴角的火瘡已淺小了許多,一雙眼楮清澈如水,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雅靜有神,想來這一覺睡得甚好。

    折允武便叫了聲七叔,忽然大聲道︰“七叔!我……我覺得我好像做錯事了!我……”

    楊應麒問︰“出什麼事情了?”

    折允武略一遲疑,說道︰“今天下午,李壽來見,他,他竟然提出要我們割讓三十九處城寨!”

    楊應麒並無驚訝的樣子,只是在案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很認真地听折允武敘說,因他沒有打擾,折允武便說了下去,他半點也不隱瞞,將日見殿上之事全盤托出。說完整件事,窗外一亮,卻是破曉了。

    折允武道︰“七叔,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楊應麒且不回答,搖了搖鈴,叫了侍從進來,命傳早膳,折允武道︰“我現在哪里吃得下去!”

    楊應麒道︰“吃不下也要吃。我先前幾日睡不著,以至誤了些事情。你要自己餓自己,可是也想誤事?”

    折允武嗯了一聲,抓起碗筷三兩下把早點吞咽了。楊應麒卻吃得頗為斯文,宛如平時。等吃完了,屏退侍從,這才道︰“太子,昨日你確實有不對的地方。”

    折允武听到這話頗為激動,說道︰“七叔你也認為我們不當割地?”

    “這個,不是最重要的。”

    折允武奇道︰“這個還不重要?”

    “嗯。比這個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態。”楊應麒道︰“太子,你做了監國這麼久,內心似乎還沒把自己的身份調整過來。太子啊,你是太子,是監國,不是在蓬萊學舍、管寧學舍求學的學生了。遇到什麼事情,除非是自己其實有把握的,否則不要在人前坦誠請教,就算對方是你的四叔。”

    折允武一呆,又听楊應麒道︰“在戰場上,站在對面的才是你的敵人,但在政壇上,任何人都可能是你的敵人。身居高位,當以善心立志,而以惡意揣人!心里真正的打算,不要隨便讓人知道尤其是在朝堂之上。”

    折允武心里怔怔地念叨著楊應麒的這幾句話,楊應麒也不打擾,殿中一時間便靜了下來。過了一會,侍從來報︰“韓大人求見。”

    折允武看了楊應麒一眼,楊應麒卻將眼光偏了開去,不給他提示。折允武雙眉一緊,道︰“傳!”

    便見韓領了一個官員進殿,見了楊應麒後一呆,韓和那官員都是知禮之人,入殿後先向二人請禮,然後韓才道︰“原來楊相在這里。這可巧了,正好,正好。”

    折允武問︰“韓大人,你此來何事?見到七叔為何說正好?”

    韓道︰“回太子的話。臣此次來是要稟奏夏邊之事,並領劉晉見。本來這事該先經楊相批復的,只是昨晚臣到楊相府中時,夫人卻道楊相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今晨再去,也是如此說,所以拖延至今,眼下楊相也在,豈非正好?”

    其實楊應麒去哪里,趙橘兒是知道的,卻沒對韓直說,但楊應麒也不插口,臉上一點表現也沒有。

    折允武見韓雙眼都是血絲,想必昨夜徹夜不眠,點頭道︰“韓大人昨晚沒休息好吧,可辛苦了。”

    韓道︰“為國效力,敢辭勞苦?”說著遞上文書,引見劉。

    這劉楊應麒、折允武都見過,素知他與乃弟不同,是個端穩厚重的君子,折允武再看文書,見上面並無楊應麒的畫押相印,便遞給楊應麒道︰“七叔,此事你看如何?”

    楊應麒接過文書,掃了一眼,說道︰“太子,這件事情,你決定了麼?”

    折允武略一沉吟,說道︰“昨晚我雖簽了押,但此事重大,終覺有不妥處。”他也只是隱隱覺得不妥,究竟如何不妥,卻說不出來,這時也不和盤直說了這時他用這般說法,分明是要將事情推給楊應麒。

    楊應麒微微一笑,那眼神似乎對折允武的表現頗為滿意。他也不問有何不妥處,接口道︰“既然太子覺得有不妥處,那定是有不妥處了。”隨手就把文書給撕了。

    韓大驚道︰“楊……丞相,這、這可是昨日群臣議定之事,這……”

    楊應麒道︰“監國剛才不是說了麼?此事不妥。既然不妥,便另外議過。”對劉道︰“劉大人素有名望,堪當出使西夏之重任。不過要對乾順說的話,我們還要另外斟酌。劉大人且等一等。”

    劉忙道︰“既如此,下官請先告退。”

    “不用。”楊應麒道︰“你且在旁听著吧,知道事情的本末和太子的決心,到時候去到西夏才知道該如何應答。”

    劉應了聲“是”,便退在一旁。

    楊應麒對折允武道︰“太子,不如就按我們昨夜所議,再見見群臣和乾順的使者吧。”

    折允武心想我們“昨夜”哪里議定過什麼事情?但惦念了一下,卻道︰“好!就由七叔主持!”這句話說出來既是表示了對楊應麒的信任,也相當于是默許了楊應麒借自己的名義行事。

    楊應麒便傳下令去,召幾位副總理大臣陳正匯、陳顯、張浩以及樞密院副使郭浩、塘沽城防提督安塔海等文武大臣上殿,又傳南宋使者劉豫,西夏使者李壽、臨夏軍區總參軍李永奇殿外候旨。

    傳令罷,韓問︰“不請四將軍?”

    楊應麒道︰“四哥昨日忙活了一日了,讓他歇息歇息吧。”

    韓見狀,身子低了幾分,應道︰“是,是。”

    不久諸臣進殿,行禮列坐,楊應麒也不和他們商議,就命傳劉豫、李永奇。劉豫、李永奇先入,各行禮罷,楊應麒命給劉豫看坐,再傳李壽。

    李壽入殿,頗為志得意滿,拱手道︰“太子,事情想好了麼?”

    楊應麒斜了他一眼,道︰“跪下。”

    李壽一怔,隨即微笑道︰“是小使疏忽了。”跪下行了禮。

    楊應麒道︰“三跪九叩。”

    李壽道︰“三跪九叩,乃面君大禮。大夏臣工出使外邦,不向他邦君主行此大禮。”

    楊應麒問韓︰“西夏和我們,是外邦麼?”

    韓道︰“不是。西夏是我大漢藩籬。”

    楊應麒又問︰“乾順于我大漢,又是什麼?”

    韓道︰“乾順在西夏國內,是君。在我大漢,是臣。”

    楊應麒點了點頭,轉頭面向李壽道︰“補行三跪九叩之禮,我便免你受辱,也不計較乾順的唐突,只當他是擇臣不當。”

    李壽臉頰的肌肉跳了兩跳,勉強笑道︰“這位可是麒麟相公楊大人?”楊應麒不答,李壽見了眾人的眼光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繼續道︰“楊相公賢名播于天下,我西夏三尺孩童,也知相公素知禮法,今日一見,嘿,卻是見面不如聞名!”說到這里停了停,要等楊應麒問他“如何見面不如聞名”再用言語擠兌他。

    誰知楊應麒對李壽的話頭半句不接,陳顯眼角微抬,和張浩交換了一個眼色,心中都為李壽嘆息。便听楊應麒喚來侍衛道︰“這是個不知禮數的村夫,也不知乾順怎麼派這樣一個人來。你們替我教教他什麼叫三跪九叩。”

    兩個侍衛一時不知如何行動,陳正匯哼了一聲道︰“叉住了,讓他磕頭!”

    兩個侍衛這才明白要動粗,便上前叉住了李壽,踢彎了他的膝蓋,李壽吃了一驚,叫道︰“我是大夏使者(咚)……你們(咚咚)……不當如此對我!(咚咚咚咚)無禮……無……(咚咚)”抗議未畢,早被兩個侍衛抓住了行完三跪九叩之禮,不但膝蓋疼痛,連頭皮也磕出血來。

    折允武見狀,大感暢快,喜色現于眉梢。

    李壽此時已無半點威風,顫巍巍站起來,高聲叫道︰“太子!楊大人,難道你真要兩國兵連禍結麼!可莫忘了,我晉王的數十萬大軍如今就在邊境上,只等李壽一紙回書了!”

    楊應麒也不管他,喚︰“劉。”

    劉出列應道︰“劉在。”

    楊應麒道︰“你這就去見乾順,讓他在三個月內將兒子送到塘沽來,我塘沽太學會給預留名師,教他中原禮義,也好異日為一方諸侯,造福甘隴。”

    李壽听楊應麒開口乾順,閉口乾順,讓劉去中興府也不說“出使”而說“去見”,直將嵬名乾順當作甘隴的知府縣令一般,但他才被楊應麒折了氣勢,這時哪里還敢開口?便是開口了,楊應麒也不會理他!

    劉看了李壽一眼,道︰“下官稟丞相,塘沽與中興府相隔數千里,三個月……怕來不及。”

    楊應麒道︰“乾順若是忠心,來得及的。”說著瞥了猶如斗敗公雞的李壽一眼,對劉道︰“你到中興府後,將這村夫交給乾順,讓他好好管教。”說完一揮手,便讓侍從將李壽轟了出去。這才站起來,走到劉豫面前。

    劉豫慌忙起立,喚道︰“丞相”

    楊應麒執了劉豫之手,笑道︰“夷狄就是夷狄,雖得趙氏百年滋潤,若已華化,其實還是夷狄。”

    劉豫陪著笑道︰“丞相說的是。”

    楊應麒道︰“今日請劉大人來,一是見見太子,完了禮節,二來嘛,太子殿下今天本要請劉大人到小汴梁一游。誰知卻被這麼個村夫擾了興致,此事只能押後了。不如另約在三日之後,劉大人以為如何?”

    劉豫問︰“太子與丞相所邀,下官何敢推辭?不過恕下官孤陋寡聞,請問一句,不知這小汴梁卻是何處?”

    楊應麒哈哈一笑道︰“那是一處絕好的去處。劉大人江左名士,到了京畿,不能不往小汴梁一游。”他左手還執著劉豫的手,右手輕輕拍了兩拍道︰“至于這小汴梁是何勝景,劉大人到時看了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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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一五章 兵來將擋(下)
    送走劉豫後,殿上便只剩下漢廷中樞幾個要員以及安塔海、李永奇,可以說都是自己人,連侍從也在楊應麒的示意後退下,郭浩、陳顯等便知要關起門來商議大事了。

    韓上前,折允武心想︰“他要責七叔唐突魯莽麼?”誰知道韓卻只是道︰“楊……丞相,如今……如今太子與丞相既決定對西夏用強,陝西方面就該有所準備了。”竟一句話也沒有就默認了楊應麒的決斷。

    楊應麒頷首道︰“此事太子與我早已議定。”喚道︰“李永奇!”

    李永奇昨夜也是一夜未合眼,早上從床上跳起來後對昨日妥協得太快極為後悔,希望今朝上廷有機會挽回,誰知卻看到了這樣一場激動人心的好戲!此時听楊應麒叫喚,跨上兩步,行禮道︰“末將在!”聲音極為激昂。

    楊應麒道︰“李參軍,我實對你說,中樞無論兵還是錢都十分困難。如今太子讓我問你一句︰邊疆戰士,是願坐觀裂土割地,還是願為國家擔承一二年苦難,以待陛下凱旋?”

    李永奇道︰“邊疆戰士寧戰至最後一人,也不願屈辱退縮!中樞沒錢,我們自己籌!便都餓死了,魂魄也要纏繞長安渭水,等候陛下南歸替我們報仇!”

    “好!”楊應麒道︰“你回去告訴劉,夏邊之事,監國和我讓他全權節制。虞琪、李彥仙、種彥崧全力配合。仗該怎麼打,你們自己決定。丟一城一地,中樞不會降罪。便是把夏人這次所求的那三十九座城池都丟光了,中樞也不會易帥。陝西秦鳳守不住,我許他撤過黃河,到河東和夏人周旋。河東再守不住,我許他撤過太行山,大家就在這燕趙之地一起來與乾順、宗弼、宗翰他們周旋!”

    楊應麒此言一出,便是韓、郭浩也無不大驚失色,陳顯偷偷向折允武望去,見他眼中雖露出異樣的光彩,卻仍不動聲色,心道︰“太子這神色,是興奮還是驚訝?這真是他們商量好了的?按他的脾性,若是事先沒商量好,這會子應該會出言詢問才對……可是……奇怪,奇怪。”

    這邊陳顯在深謀老算,那邊李永奇已忍不住顫抖起來,抱拳道︰“太子與丞相如此信任,這……這……”竟是激動得語不成聲,頭一頓,以示領命。

    李永奇退下後,楊應麒對郭浩道︰“將太子與我的決定詳細擬成文書,交付楊元帥、曹元帥。”

    郭浩領命道︰“是。”

    楊應麒又對韓道︰“晉北那邊,我不大放心。”

    韓道︰“曲將軍忠勇無雙,定會為國效力。晉北少不得他。”

    楊應麒道︰“我擔心的不是他。我擔心的是河北西路與太原的文臣不能全力配合。太子的意思,是調一員中樞重臣去監軍。”

    韓沉吟道︰“如今宗翰勢力正惡,曲端身負重任,忽然派出一名監軍去,恐怕反使中樞與邊將之間生出罅隙。”

    楊應麒道︰“所以我們需要一個既能幫曲端穩住局面,又是曲端能信服的重臣去。”

    韓眼皮下垂了片刻,便轉身對折允武道︰“臣薦一人,以充此任。”

    折允武問︰“韓大人薦哪位大臣?”

    韓道︰“臣毛遂自薦。”

    折允武尚未答應,楊應麒已撫手笑道︰“若是韓大人去,那冀西晉北便無恙了!”

    折允武一听,也欣然道︰“那就有勞韓大人了。”

    楊應麒這才對陳顯道︰“陝西、秦鳳、河東、河北西路的權責行文,趕緊起草,擬畢呈太子批復。”陳顯應命後,楊應麒又道︰“如今四方多事,我想將河北東西路暫時並入京畿路,由中樞部院直隸,各位以為如何?”

    陳顯、陳正匯、張浩等都道︰“此誠善策。”

    楊應麒讓陳正匯執筆擬稿,遞交元國民會議批復。

    幾個大臣各自忙碌時,殿外傳報︰“東海軍區元帥歐陽求見。”

    折允武未傳,便見歐陽適怒氣沖沖闖了進來,進殿也不見禮,就對楊應麒道︰“老七,你瘋了麼!這般對付李壽,你是鐵了心要和西夏打仗是不是?”

    楊應麒還沒答話,安塔海哼了一聲道︰“元帥,太子在座。”

    歐陽適一怔,便向折允武行了禮請了罪,道︰“太子,老七這次太唐突了。我因國事危急,所以失禮了。”

    折允武忙起身還禮道︰“四叔這也是為國憂心。”

    歐陽適便不再管他,走到楊應麒身邊道︰“老七,這里也沒外人,我就不說場面話了。你瞞著我召集眾臣,又傳喚宋使、夏使,這我都不想說你了。但我問你,你是不是真打算五面開戰?”

    楊應麒微微一笑說︰“四哥,你怕了?”

    歐陽適沒想到楊應麒會如此回答,不禁又是一怔,仿佛不認識楊應麒一般將他看了兩眼道︰“你辦事素來謹慎,這次怎麼如此糊涂!現在豈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是宰相,你應該比我還清楚︰這場大仗我們現在打得起麼?”

    楊應麒道︰“打不起。”

    歐陽適哼了一聲道︰“打不起你還這樣孟浪!”

    楊應麒道︰“我們打不起,但只要誓死抵抗,一時間未必就會滅亡。只要我們不滅亡,他們幾家就都不會好過!西北也罷,東南也罷,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堅壁清野往後撤。拼著把河北、河東、陝西、秦鳳打爛了,也足以與宗翰、宗弼、乾順兩敗俱傷。只要拖得兩年,保得通往漠北的補給線安全,以東北、東海的人力物力支持大哥將漠北的仗打完,那時自有道理。”

    歐陽適不滿道︰“之前我們議事時,你不是同意了要拖的麼?”

    楊應麒道︰“我是說要拖,可沒說要屈膝求和來拖。用割地文書拖,不如直接用刀來拖!我已經做了最壞打算,陝西、秦鳳甚至河東都準備隨時失陷了。不過,這也只是最壞的打算,事情未必會走到這一步。但既然我們連這最壞打算也不怕了,還怕什麼?反正我不覺得大漢已經到了為局勢出賣尊嚴的地步。”

    歐陽適道︰“陝西、秦鳳……那趙構呢!我軍一旦失勢,趙構一定北上,那時怎麼辦?”

    楊應麒道︰“他不是要北上援鄰麼?若宋軍斗膽北上……”

    歐陽適問︰“如何?”

    楊應麒道︰“我會傳令趙立,宋軍若來,他就帶領大軍進駐淮子口、登州。膠水以西的山東地面,就暫時讓趙構幫我們看守。”

    歐陽適一听瞪大了眼楮︰“那不是要把整個山東舉手讓人?”

    楊應麒笑道︰“是。反正守起來更麻煩,不如就先交給趙構保管,趙構忽然得到這麼一大片土地,怎麼的也該做個秀,干點減免錢糧、大赦天下的事情,這樣對山東的百姓來說也是好事。”

    歐陽適哼道︰“若宋軍繼續北上呢?”

    楊應麒道︰“濟水以北可沒有金軍了。趙構要援鄰就該向西,若他繼續向北,那就是有意挑釁,二哥就可以鳴鼓反攻。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把戰線縮到燕山、太行、黃河、濟水,跟他們慢慢耗。到時候還請四哥帶領水師艦隊,再去敲一敲建康的城門……四哥,我這計策,不錯吧?”

    歐陽適怒道︰“不錯!不錯!”

    楊應麒微笑道︰“四哥也認為不錯,那就好,那就好。對了四哥,建都的工程,進行得怎麼樣了?”

    歐陽適怒道︰“建都?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建都?”

    “四哥你這便不對了。”楊應麒道︰“大哥召你上來,就是要讓你辦這件大事。如今你放著正事不辦,卻整天在我的相府里和我幾個下屬混,雖然我也很想和四哥多聚聚,可就是怕大哥從漠北回來燕京還是一片白地,四哥到時候拿什麼跟大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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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一六章 塘沽民心(上)
    歐陽適拂袖而去後,眾大臣仍听楊應麒安排各處事務方才一一告退。

    四下無人時,折允武才道︰“七叔,你這麼決定,會不會有點……有點不夠謹慎?”

    楊應麒反問︰“太子覺得不爽?”

    折允武失笑道︰“爽,我自然是覺得爽,但國家大事,總不能用爽不爽來決斷吧?”

    楊應麒微笑道︰“太子你覺得爽就行了。人有時候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就算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了邊疆上的將士,不能委屈了一直高昂奮勇的部民國民。輸什麼也不能輸了軍心,丟什麼也不能丟了氣勢。我大漢有眼下這等雄吞四海的氣象不易,土地可以因戰而失,不能因約而失以戰失,他日以戰取之則理直氣壯;以約失,他日以戰取之則理曲氣餒。今日如果我們忍氣吞聲,縱然求得一時平安,也會讓國人丟了野心一個國家一旦喪失了野心,有時候便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折允武听得連連點頭,楊應麒繼續道︰“太子,執政也好,打仗也罷,第一要義是分清楚哪些是鐵了心支持你的人,哪些是可以團結的人,哪些是注定要和你為敵的人。對于鐵了心支持你的人,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失望;那些可以團結的人盡量團結;至于那些注定要和你為敵的人,不要手軟,該打壓的時候就打壓內部的事情如此,外部的事情也如此。就內部而言,二哥、三哥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他們代表的是從遼南帶過來的老部民。對這批人,無論如何不能寒了他們的心。”

    折允武道︰“那陝西那邊呢?”

    “陝西那邊,是個異數。”楊應麒道︰“這些年來,中樞對西北的實質支持其實不多,而秦隴兵將卻在這特殊的形勢下形成了獨立作戰的傳統。所以我覺得,如果我們不給太多的制肘,任由秦人打拼奮斗,他們也許反而能爆發出更強的力量來。從長遠來說太過放任邊遠地方是不好的,但至少劉、種彥崧這一代將領還值得我們信任,給他們幾年的時間,應該不會出亂子。他們雖遠在陝西,但只要我們繼續強硬的政策,這些有野心的將領,以及那些期盼著我們一統天下的邊疆將士,是會支持我們的。我這次對夏人如此強硬,除了要讓南宋君臣不敢看輕我們以外,更是要讓西北兵將知道我們的決心!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們抗戰而失去陝西、秦鳳,那里的兵將也不會怪我們,撤到河東的會繼續在劉種的帶領下打仗,留在河西的淪陷地軍民也會翹首等待我們再次西進。但如果我們割地求和,不管真割還是假割,都會讓陝西、秦鳳的將士對我們失去信心,以為我們和趙宋沒什麼兩樣,都是為了中樞的利益而放棄他們太子,當初劉種彥崧進軍陝西、秦鳳,可不是因為劉種的兵力夠強,而是因為趙氏在陝西的人心已經解體,一旦我們在陝西的民心解體,那時我們便將和趙構一樣,真正地把西北丟了。”

    折允武道︰“那曲端呢?”

    楊應麒嘆道︰“曲端那邊,情況可有些復雜了。不過現在有韓過去,文武相濟,應該不會出事。”

    折允武低下頭,許久才小聲道︰“可我對韓有些不放心。他方才似乎……似乎有些怨氣。他和曲端似乎又有勾結,可別鬧出什麼事情來才好。”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太子,你在這個位置上,對人要有防範,但也不能因人廢言。尤其是那些似乎和自己不大齊心的人,更要仔細體會,要看到他的利益究竟在哪里,看看他的用心究竟是什麼。比如韓你就可以放心,有他去了晉北,那邊才不會有事。韓是否顧大局不好說,但他的根基在大哥那里,一定會對大哥盡忠的。”

    折允武道︰“听七叔這麼一分析,似乎我們內部沒什麼事情了。”

    “說不上沒什麼事情,”楊應麒道︰“不過,至少在中樞,會冒頭出來的,昨天都出過招了,而我們剛剛也都拆解過了。按現在的情況看,我們接下來能集中精力對付外部的事情了。”

    折允武听到“外部的事情”眉間就蒙了一層陰霾,道︰“七叔,你實對我說,就算我們內部團結一致,以我們現在的財力軍力,能否扛住四家一齊進攻?”

    楊應麒道︰“如果大哥沒有北征的話,可以扛住。”

    折允武道︰“我是說現在!父皇已經北征了的現在!”

    楊應麒搖了搖頭說︰“那多半扛不住。”

    折允武道︰“那七叔你還對西夏這麼強硬?”

    “四家聯手,我們多半扛不住,但他們現在還沒正式聯手啊。”楊應麒道︰“是和是戰,宋夏二金是不同的。就和戰的可能性來說,宗翰、宗弼和我們勢不兩立,所以交涉求和的事情基本不用和他們談。夏人本來在徘徊,不過從昨天的形勢看來,他們似乎已經傾向于與我們為敵;至于趙構的態度,則尚在進退之間,所以我們要盡力爭取宋廷,讓趙構繼續忌憚、繼續觀望。就威脅的大小來說,其余三家齊動,還不及宋室和我們正式翻臉來得嚴重。所以我們也必須和宋廷伐交。”

    折允武道︰“宋室的兵力比三家聯手還強麼?未必吧。”

    “不僅僅是兵力上的問題。”楊應麒道︰“東海經濟圈對江南的依賴甚大。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如果趙構能夠下定決心和我們兩敗俱傷,是有可能將我們逼入絕境的。東海的經濟如果崩潰,遼南也會跟著遭殃,到時候別說兩河、山東、陝西秦鳳,就是北征大軍的補給也會斷絕那才是我最怕見到也不知如何應對的局面。”

    折允武听到這里也感悚然︰“可看現在趙構的舉措,似乎來者不善。”

    楊應麒道︰“如果單純考慮可能性,趙構的確可能這麼做。不過那樣他要付出的代價也很大,大到他自己也可能跟著滅亡。所以,如果我們把人心和習氣也計算在內,那麼趙構和乾順也許就會作出不同的選擇。太子,你想想當初金人勢力最盛時,乾順和趙構是如何應對的。當金軍勢力極盛、舊遼將滅時,乾順是馬上派兵援遼,這里面固然有遼夏舅甥情誼的考慮,但也體現出夏人希望以殘遼為屏障的政治策略。一直等到夏人發現他們絕不可能戰勝金軍,才轉為向吳乞買求和。而趙構則不然,從他做兵馬大元帥開始,就有不止一次的機會可以混一宇內重振宋室如果他能冒險進取的話。但他都沒有這麼做,而是一路南逃。也不能說他這麼做就錯了,畢竟他這樣做是最保險的。即使是導致我們真定大敗的那次偷襲,對趙構來說已經算是極大膽的舉措了。但現在回想一下,當時宋軍其實也沒有真的挺進到我們的腹地,更沒有直接對我們進行毀滅性的打擊,而只是在邊境上擺擺樣子。反而是劉種和四哥主動出擊才發生了戰斗。所以我才會覺得,夏人也許會比較大膽,但趙構……只要我們應付得當,應該有很大的機會能讓他的舉措變成空頭威脅。”

    折允武道︰“七叔要利用的,就是趙構不敢冒險的心性。”

    “不僅是他本人不敢冒險的心性。”楊應麒道︰“還有宋廷的那股從我岳父那里,傳到趙構的哥哥,再傳到趙構身上,至今還在的習氣!”

    折允武問︰“哪股習氣?”

    “防內重于防外!君位重于社稷!”楊應麒道︰“這次如果向西夏妥協,雖然也許能安撫夏人,但卻會讓南宋因此而認為我們不敢使出兩敗俱傷的招數!這對我們接下來對南宋伐交大有影響。所以我寧可和夏人全面開戰,也絕不願讓宋室現在就看到我們的虛弱。因為乾順看起來似乎比欺軟怕硬的趙構要勇敢些。”

    听了楊應麒這番長長的分析,折允武大感心安。

    楊應麒走後,安塔海進來稟告已經安排好押解李壽歸夏的事情,折允武見他神色遠不如昨日沉重,忍不住問起原因,安塔海微笑道︰“我見丞相步履安然,又見太子面無憂色,想必對此事都已有把握,所以我也就不擔心了。”

    折允武哦了一聲,心想︰“莫非方才七叔和我說了那麼長一番話,就是為了讓我安心?”但想想方才楊應麒的分析,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理由不安心。

    晚間來給完顏虎請安,完顏虎見兒子的氣色比前兩日清朗了許多,大感奇怪道︰“听說你為了國事,昨夜一夜沒睡,怎麼今天反而精神?”

    折允武便將這兩天朝堂上發生的事情簡略和完顏虎說了。完顏虎听到割地一議時臉色就變了,但也沒有立即開口打斷,直等兒子把整件事情說完,才道︰“幸好有應麒在。”

    折允武道︰“母後也覺得割地會貽誤國事?”

    完顏虎道︰“是否貽誤國事,我不清楚。你四叔既那樣說,也許是有道理的。但你要真的簽了這文書,你父親回來,非把你這太子給廢了不可。”

    折允武一听這話,臉上蹭的一下白了,仿佛瞬間被人抽干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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