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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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12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47
開國軍政 第三零六章 南宋的君臣(下)
    秦檜道︰“漢廷虛實,尚難知曉。但萬一他真是外強中干,而四家均憚其積威不敢發一卒,讓他撐了過去,便是內憂外患也都將被他消弭于無形。當下之策,是應鼓動其他三家先動手,他三家一動手,漢室虛實可以立見!屆時我等便能定下進退之策。”

    趙構道︰“只怕我不動手,宗弼、宗翰還有乾順也都不敢動手。”

    “正有此慮。”秦檜道︰“而且我若不動,則漢室所受威脅勢必減半,光是他們三家出手,未必能試出漢室能否有同時抵擋我四家聯手的軍力。所以當犯而不犯,不犯而犯,令漢室進退兩難。”

    趙構問︰“如何犯而不犯,不犯而犯?”

    秦檜道︰“陛下可暗諭金使,答應起兵。令岳飛稍斂鋒芒,以安宗弼之心;令張俊于淮西開榷場,以助宗弼軍資;令韓世忠防備東南,密切留意漢軍水師;命劉光世治兵徐州,命王庶治兵漢中,命吳治兵天水,以作響應。”

    趙構道︰“治兵徐州、漢中、天水,此與北伐何異?”

    “陛下,我們不是要北伐啊。”秦檜道︰“我們是要增援漢室,為鄰解憂啊!”

    趙構一愕,隨即大喜道︰“不錯,不錯,好一個為鄰解憂!”心想這樣一來,南宋就能名正言順地在邊地治軍。雖明言響應漢室,其實是響應西夏和宗翰、宗弼,而漢廷這邊不但不敢真放南宋的“援軍”入境,還會大舉調兵提防,這樣一來,果然便如秦檜所說,南宋是不攻而攻了。更妙的是︰漢廷若敗,南宋馬上就能進行呼應西夏、女真;漢廷若勝,南宋朝廷只要馬上扭轉牆頭,就不會落下罵名以及遭受攻擊的口實真是穩得不能再穩的兩全之策啊。

    第二日趙構傳召大臣,便按照秦檜的策略議定此事。又派遣使者前往塘沽,要在“恰當”的時候給漢廷報警名為報警,實是脅迫西夏、女真不得不起事。

    不過,南宋和西夏的使臣還沒出發,已經有一個大人物抵達了塘沽,這個大人物,便是漢軍五大元帥之一的歐陽適。

    歐陽適這一次北上,聲勢非同小可他不但是新朝皇帝任命的元帥,監國太子的叔叔,而且還是折彥沖臨出發前親自提調北上的,可以說在折彥沖北上期間,他就是中樞三大輔政親貴之一。折彥沖出發前曾到塘沽一行,當面吩咐過折允武,要他在歐陽適到來後好生禮待,听從四叔父的教誨這句話沒提到三叔父,沒提到七叔父,就單單提到四叔父,其中寓意大可深究。而且折彥沖又是當著陳顯、韓、郭浩等人說的,所以不久就傳遍了整個朝廷。歐陽適在京畿的根基雖然不如二楊,但有了這句話,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一時間漢廷內外,開始出現以歐陽適為首輔大元帥的說法。

    在這種背景下,歐陽適進京便成為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這次歐陽適來,並不是直接走海路進入塘沽港口,而是先進入淮子口,在山東領了折允文與林輿一起北上,從陸路進入塘沽。雖在冬季,但一路上儀仗飄揚,又正值河北第一次大收成之後,沿途官員奉旨迎送,真是說不完的威風,道不盡的暢快。

    折允文騎著四叔從海路輾轉購來的波斯名馬,領頭而行歐陽適見到他後許他作北行隊伍的領隊,讓他過過將軍的癮,又讓原來的領隊作他的副將,這可把折允文樂壞了。林輿卻不去騎另外一匹名馬,呆在歐陽適的特制大馬車上,享用著各式水果美食。

    歐陽適和楊應麒在公事上矛盾極大,這時對林輿卻十分親和。尤其是偶爾在林輿這張酷似楊應麒小時候的臉上捏一把,更是途中少有的樂事。林輿也不哭,也不鬧,只是歐陽適每捏他一把,他就用言語擠兌向歐陽適討一件寶物,從山東到塘沽這段路程還走不到三分之一,歐陽適帶在身邊的貴重事物便被林輿敲詐了一半,連他停在淮子口、準備明年再開到塘沽的那艘大船,一不小心也讓林輿要了去。才過濟水不遠歐陽適就受不了了,不敢輕易再動林輿的臉蛋。但他不捏了,林輿心血來潮時還是變著法子討禮物,把歐陽適鬧得煩他也不是,愛他也不是,這日忍不住指著這個少年的鼻子罵道︰“真是什麼人就什麼種!貪得無厭!”他心胸雖然不如曹廣弼闊達,但畢竟是一方元帥,也不是真為這點事情生氣,所以這麼說的時候,語氣間實有三四分叔叔笑罵佷子的親昵。

    林輿毫不示弱,反唇相譏道︰“怪不得人家都說四伯小氣!才這麼點東西,就心疼了。”

    歐陽適怒道︰“誰說我小氣?誰?”

    林輿道︰“六伯。”

    歐陽適一呆,隨即冷笑道︰“他!哼!他自己能大方到哪里去?”

    林輿道︰“六叔可大方了!我說要騎馬,他就送一個牧場連同一個馬群給我。我說要練劍,他不但給我送來了寶劍,還送我一個營的奴隸任我殺。”

    歐陽適問馬和奴隸在哪里,林輿一听咬牙切齒道︰“讓一個大騙子給騙走了!”

    歐陽適問︰“哪個大騙子騙得了你?”

    林輿指著塘沽的方向,叫道︰“就是你排行第七的那個弟弟!是他騙走的!”

    歐陽適一听樂了︰“他怎麼騙你的?”

    林輿嘟著嘴道︰“不說,不說,這是我生平恨事,我死也不說!”

    歐陽適從他口中听到“生平恨事”四字,忍不住笑了起來,問︰“他經常騙你麼?”

    林輿點了點頭︰“嗯。”

    歐陽適問︰“要不要四伯幫你報仇?”

    “不要!”林輿道︰“將來等我長大,我也騙回他,也就是了。”

    歐陽適嘿了一聲說︰“你要騙他?那可不容易啊。這世上就只有他騙人,沒有人騙他的。”

    林輿不服氣地說道︰“我會長大,他總有老的一天!嗯,不過我一定要趁著他沒老糊涂騙回他,要不然不算英雄好漢!”

    歐陽適捏著他的臉笑道︰“英雄好漢?就憑你?”

    叔佷倆吵吵鬧鬧,路上也不寂寞,進入滄州境內後,眼見塘南將近,城牆也望見了,卻听一馬疾馳來稟︰“太子殿下率同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來了。”

    歐陽適一听,忍不住眼楮一亮。心想這等殊禮,多半是折彥沖臨走前囑咐過的,他在東海作威作福慣了,但這時听到也忍不住心花怒放,連忙催車夫速行。

    “等等!”一個聲音叫住了使者、車夫,卻是林輿。

    歐陽適問︰“怎麼了?”

    林輿道︰“四伯,允武哥哥雖然也是你佷子,不過現在他是太子,帶了文武百官來迎接你,那就是在國事上敬四伯。四伯不該用叔叔對佷子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情,應該以元帥對監國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情。”

    這一來不但旁邊的人,連歐陽適也听得怔了,他雖然覺得有理,但有意要看看林輿的聰慧學識,便繼續問︰“現在太子在前面,你倒說,我該怎麼對待?”

    林輿說道︰“這里離城不遠了,四伯應該下車,走過去。”說著自己先跳下車來。

    歐陽適笑道︰“你年紀不大,懂的卻不少。”

    林輿道︰“這些都是胡師傅的教誨。”

    歐陽適心想監國率領百官迎接,那已經是給足了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無禮,便听了林輿的勸告,下車徒步,走向城門。城門邊陳顯、韓等人望見,都暗暗點頭,心想四將軍畢竟是識大體的人。

    歐陽適一行漸漸踏雪走近,遠遠望見城門打著明黃頂蓋,又侯著許多文武,一時看不清面目,就問來迎接的使者都有哪些人到。那使者回稟︰自太子以下,在京四品以上官員除當值之外的都到了,連幾個副宰相陳顯、韓、陳正匯、張浩以及樞密院副使都在其中。

    歐陽適又問楊開遠和楊應麒來了沒有,那使者稟告︰“楊帥在燕京,不在塘沽,至于楊相,他病了,沒能來。”

    林輿一听大吃一驚︰“病了?什麼病?重不重?”

    那使者這時不知道林輿是什麼人,剛才見林輿叫歐陽適四伯,又能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就知道他的身份非同小可,從他的年齡上猜測以為他就是二皇子,慌忙回答︰“病況不清楚,太子殿下已經派太醫去診脈了。”

    林輿一張臉急得紅了,心想歐陽適北上是件大事,若楊應麒病情不重只怕不會不來。歐陽適瞥見,摸了摸他的頭說︰“小子,擔什麼心!那是個大騙子!他沒事的。”

    林輿抬起了頭來,眼里也有些紅了︰“四伯,你說……你說他沒事?”

    “嗯。”歐陽適說︰“他多半是不給我這個臉,所以就托病沒來!不信?哼!等我一進城,他的病多半就好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47
開國軍政 第三零七章 理想與現實(上)
    阿嚏”

    楊應麒是真的病了,不過,也沒那麼嚴重,只是醫生囑咐他要靜養,所以就沒出城去迎接歐陽適。從早間太子出城,就一直有人來回稟報城外迎接的情況,太子的謙恭,歐陽適的威風,一一飛馬傳來。但這些楊應麒都不知道,消息傳到趙橘兒那里就止住了不是趙橘兒有意要瞞丈夫,而是她看丈夫的樣子,覺得沒必要用這事去打擾他此刻的寧靜。

    “他好久,沒這麼閑下來了。”趙橘兒在門外嘆息著。

    折彥沖北上之後,楊應麒就變得很忙,雖說他和楊開遠分管文武,但是文武之上,還是得有個總攬全局的人。這個人,按理說是折允武的,而實際上擔子還是落到了負責指導太子的總理大臣肩頭上。折彥沖這次北上帶走了相當大的兵力,中央財政也出現環節性的脆弱這時只要弄差了一件事情,就有可能造成不可彌補的大漏洞,楊應麒手里沒多少錢了,他補不起!漢廷內外矛盾重重,而楊應麒手里又沒多余的牌可以打,外部形勢不利,內部底氣不足,辦起事情來就顯得很不順。

    趙橘兒知道丈夫的脾性,他不怕事情多,就怕事情不順,事情一不順,雖然在智慧上還能夠支撐,但身體卻很快就會起反應。折彥沖北上以後,楊應麒大大小小的不適已經出現了幾起,幸虧趙橘兒照顧的及時,都消解了,但前晚楊應麒辦公到深夜,因睡不著到花園散步,從暖烘烘的屋子里走到積雪掃不盡的室外,一不小心吹了冷風,便著了涼。

    “阿嚏”楊應麒喃喃道︰“四哥一定在城外罵我!”

    這時趙橘兒也呆在屋外沒進來,屋里難道的安靜。這個房間的西面有一個很大的琉璃窗戶,趙橘兒喜歡透過窗戶看夕陽,而楊應麒則沒這個福分搬到塘沽以後,他幾乎沒有入夜之前就回到這里的。

    “偷得浮生半日閑呢。”楊應麒想︰“不過,我怎麼會讓自己忙到這個地步?”

    這一年多來楊應麒的腦子就沒停歇過,所有的心力都用在國事上,沒分出一丁點來顧及自己的性情,這次趙橘兒強制他休息半日,用的理由也是︰“你若不休息這半日,明日沒精神,反而多浪費了一日!”楊應麒這才答應。但這時真冷靜下來,才發現這段時間自己腦筋過熱了。

    “整天想著國事,怎麼就忘了自己?整天想著將來,怎麼就忘了現在?”

    窗外的雪,看起來冰涼冰涼的,楊應麒的額頭有些發熱,不過心卻勉強在窗外白雪的安慰下冷了幾分︰“等這場仗打完,如果順利,就該準備退下來的事情了。國家大事,陰謀陽謀,永遠沒完沒了的。我的小命卻有盡頭。”

    可是該如何退下來呢?想到這里楊應麒忽然感到有些頭皮發麻︰“我之前貌似做錯了。為相位攬了那麼多權力,將來只怕有些難以脫身。”這幾年來楊應麒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在爭奪權力,當然,他覺得他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宰相這個位置。

    宋室積弱,和君權相權的失衡有很大的關系,在大宋的政治體系下,兵權歸樞密,財權歸三司,宰相對兵權財權都無專斷之力,甚至連舉賢進能的人事權也受到過分的限制。但宋室宰相權弱,卻又不見君權加強,相反,宋朝君主的權力在諸統一皇朝中可以說是最弱的。文明政治中甚可貴的制衡關系雖然建立,但宋室建立起來的這種制衡卻不是一種良性的制衡而是一種惡性的制衡,在這種制衡下君臣文武都不得展布其長,而只能互拖後腿。這些年楊應麒經理政務,又常和陳顯、陳正匯論及宋室舊事,對其中的弊端深有理解。但真要取其長,去其短,當真談何容易!

    就算折彥沖和楊應麒彼此都有默契,希望建立一種新的君相平衡,但落到實處時,卻總會覺得處處都是陷阱。楊應麒一不小心,就有架空折彥沖的嫌疑;折彥沖倘若把持不住,隨時都會有廢相獨制的沖動。兩人走到了這個高度,背後都有一大幫人在盯著,看著,跟隨著,甚至是扯後腿拆台,身處權力的核心,遇到大事該如何決斷已不是純粹的情誼與信任就能保證的了。

    “大哥可以完全信任我,卻沒法完全信任他的總理大臣。”楊應麒輕輕舒出一口氣,心想︰“就像我一直擔心大哥已經變了一樣。”

    “姨,他沒事吧?”

    門外隱隱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楊應麒問︰“是輿兒麼?”便見林輿跑了進來,抱住自己,摸自己的額頭說︰“真發燒了。”

    楊應麒笑道︰“什麼真發燒,假發燒!”

    林輿說道︰“四伯說,你是假發燒,就是不想去見他!”

    楊應麒听了這話,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老四就會亂說話,教壞小孩子!”

    “四伯才沒亂說話呢。”林輿說︰“其實四伯人好的很。”

    楊應麒微微一愕,問︰“他好?他哪里好?是不是因為他路上送了你很多東西?就把你收買了?”

    林輿吐了吐舌頭︰“你連這都知道?”

    楊應麒笑道︰“你敲詐得他那麼厲害,整個北行隊伍都知道了,天下多口的人不少,我又不是聾子,自然听說了一些。”

    林輿見楊應麒左肩有一個地方沒攏實,先替他牽好貂袍,這才說︰“四伯雖然送了我很多東西,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會讓我留著的,我高興個什麼?我說他好,是他真好。”

    楊應麒問︰“你四伯哪里好?”

    “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林輿道︰“不過……嗯,比如大伯、二伯、六伯他們,我挺怕他們的,但四伯我就不怕。”

    楊應麒奇道︰“為什麼呢?”

    “嗯……”林輿說︰“我覺得啊,四伯如果要……要打我屁股,我一定能先看出來,然後逃跑。但大伯、二伯、六伯他們若是要打我屁股,我一定逃不了。嗯,當然,他們對我很好,都沒打過我。”

    楊應麒听到這里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沒錯,你四伯城府不深,他喜歡算計人,其實卻不大會算計人。遇到比他精明的人,只會越算計越吃虧。”

    林輿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楊應麒說道,但他的眼神卻林輿覺得剛才那聲嘆息並不是無故而發。

    “爹。”林輿叫了一聲。

    “嗯?”

    “我听說,你好像不是很喜歡四伯來塘沽。”

    楊應麒眉頭一皺,問︰“你听誰說的?”

    “四伯。”

    楊應麒搖頭道︰“他不會說這話的。”

    “他是沒直接說。”林輿道︰“可他提起你的時候,臉上寫著呢。”

    楊應麒沉默了半晌,說道︰“你四伯錯了。在兄弟里頭,我和他雖然不是很投契,但其實並不怕他來。因為我知道他誤不了我的事。”楊應麒將林輿抱緊,說道︰“輿兒,我知道你很聰明,不過你還小,有些事情,不要想太多。尤其是大人的事情。”

    林輿點了點頭應道︰“好。”

    楊應麒又道︰“也許有些人會胡言亂語,比如說你是做宰相的料子什麼的,你別理他們,那都是在拍你的馬屁。”

    林輿笑道︰“我才不理他們呢,再說,他們也不是在拍我的馬屁,是在拍你的馬屁。”

    楊應麒微微一笑,繼續道︰“不管怎麼樣,我只希望你以後生活得開心些。現在塘沽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你不要到處亂跑。若有空,便讀讀書,騎騎馬,或者弄點什麼玩兒,都無所謂。”

    林輿問︰“我能玩什麼東西?”

    楊應麒道︰“你不是才從你四伯那里敲詐了許多東西麼?”

    林輿喜道︰“那些東西,我能留著?”

    楊應麒微笑道︰“可以,你四伯給你的東西,你盡管拿去玩兒。”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48
開國軍政 三零七章 理想與現實(下)
    塘沽的形勢,讓折允武感到越來越郁悶。有些事情他看不懂,有些事情他看懂了卻覺得難以接受。

    在山東時,他一直過著很書生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名師長輩安排好了的,這讓他十分希望沖破牢籠,過逍遙自由的生活。

    後來,折彥沖安排他進了軍隊,在軍隊中,他得到了暫時的逍遙當然,事後想起他才知道那時的逍遙也是虛幻的,他所得到的愜意,實際上也是盧彥倫等安排過的。尤其是同袍張端的那場痛罵更是讓他汗顏,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作為折彥沖的兒子、大漢帝國的太子,自己除了追求自由快活之外,是不是還應該做些什麼。

    就在那時,折允武忽然被賦予了監國的重任。他對這件事情的反應和大多數剛剛立志的年輕人一樣,在發現自己有機會為這個國家出力之後,便不遺余力地投入其中。在那一刻折允武充滿了希望與朝氣,他在楊應麒等人的指導下思考、學習,並分管部分軍政事務。可慢慢地他就覺得,監國這活兒比從軍、求學都更加無聊!因為他發現在這個位置上,最大的學問似乎不是國計民生,而是掌握帝王將相們復雜得無以復加的人際關系!

    折彥沖走了,歐陽適來了,四叔和七叔,本來都應該是他最親的親人盡管他們之間沒有血緣,但多少年生死與共下來,這份情感,早應超越大多數由血緣牽扯起來的親人。但現在折允武感到的卻不是這樣︰四叔和七叔的關系,好像比冤家仇人還來得緊張!

    折彥沖為什麼調歐陽適上來?折允武隱隱猜到了原因,卻不願意去深思,楊應麒說想清楚了會讓自己進步,折允武卻覺得想清楚了會讓自己墮落!

    “骯髒!骯髒!”

    他出生的那年,漢部的人口還不過萬,從那時到現在,整個漢部都處在一種積極向上的氛圍當中,許多文明腐化後的陋習,在幾近十年的時間里基本與漢部無緣,部民勤奮而不計較得失,官吏清廉而不覺難得,遇成功而不驕狂,遭失敗而不氣餒,對于新來的部民能以最大的胸襟加以容納,部落小,溝通易,部中最下層的部民與處于最高處的折彥沖也能朝夕相見,所以那個時候漢部雖然有私有財產,但整個群體卻生活得非常融洽,這段時間,基本佔據了折允武的童年。那個時候,部眾幾乎人人都相信他們能建立一個理想國度,並將這個理想國度擴展到整個世界。

    可是隨著漢部的壯大,形勢慢慢地變了,漢部在變得復雜,變得讓理想者失望。在實事求是者看來,這是一種必要的妥協,而在理想主義者看來這卻是一種墮落。折允武甚至在懷疑︰現在的漢廷和一些開明點的朝代有什麼區別?當初,七個首領改變了幾百部眾,幾百部眾改變了幾千來歸之士。但是,當隊伍繼續壯大以後,壯大到治下民眾超過百萬以後,漢部卻反過來被這個龐大的人群改變了就像江河之水匯入大海後不是將海水沖淡而是跟著變成海水。

    “難道我們就沒法子改變這個世界嗎?”

    這個問題,折允武問過楊應麒,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但楊應麒卻只能非常無奈地告訴他︰“幾百人、幾千人的管理,和幾百萬人、幾千萬人的管理是不同的。”

    “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們就不該發展得這麼快!我們應該幾百人、幾百人地發展。”折允武這句話,在別人面前是不敢說出來的,因為這句話連他自己也覺得幼稚,但在楊應麒面前他還是說了出來。

    而當時楊應麒也非常認真地回答,似乎他並不認為這個問題很幼稚,但他的回答卻讓折允武感到更加無奈︰“不可能的。如果我們不發展得快一些,就會被別人吞並,然後連主導權也會喪失,最後只能落得一個任人擺布的下場。不要說實現自己的理想,連保住性命和尊嚴都有問題。”

    “但現在這樣,又有什麼意思!”折允武說︰“我們連最高層的官吏,都有被污染了的!甚至……甚至是我們自己!”

    “那也沒辦法。”楊應麒當時說道︰“我們得到了這麼大的領土和這麼多的人民,就只能按照現狀慢慢來加以推進。如果要將我們心目中的理想硬套上去,那只會造成更大的災難。”

    折允武不滿這種推進,可是作為他老師的楊應麒卻沒有讓人振奮的決心,楊應麒總是懷疑自己的能力,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的主張能徹底幫這個世界解決問題,他甚至認為︰“說我們能去改變這個世界,去推動這個世界,也有些太狂妄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幫大伙兒爭取一個讓他們能夠自己幫助自己、自己改變自己的環境。”

    可是現在折允武卻連這一點也在懷疑了︰他的父執們,真的有在為國民的福祉努力嗎?當初為了攻克雲中,折彥沖甚至想把河北的重建停下來,雖然後來遭到了楊應麒的抵制,但楊應麒用以抵制折彥沖的並不是重建河北與進攻雲中的孰先孰後,而是用利害關系說服了折彥沖。可敦城被圍的消息傳來後,知情的人都在贊楊應麒,不是贊他為民請命,而是贊他能及早勸阻了折彥沖,使得漢廷不至于陷入征服宗翰這個戰爭泥潭而無法顧及漠北。

    “可就沒人想過,光是為了讓河北路的民眾少受一點苦,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戰爭停下來!”

    但比他成熟、比他明智的長輩們卻不這樣考慮,每次折允武提出類似的問題時,長輩們臉上總會掛著微笑,那是一種讓人感到沮喪的微笑,這微笑似乎是在說︰這孩子,還小,想事情還天真。

    所以這樣的話,折允武在折彥沖面前是不敢說的從他理解這種微笑的含義以後。

    老成的人們,有著許許多多的顧慮一些年輕人想不通的顧慮。然後這種顧慮層層積累下來,最後就會得到一個離解決問題十萬八千里的答案。比如華表壇的事情,折允武就想不通,為什麼不能簡簡單單地辦下來!陳顯說,這件事情應該押後;韓說,這件事情現在辦不適合;張浩附議;郭浩附議;接著就是陳正匯無奈的嘆息;最後則是楊應麒的總結︰“那就先擱下吧。”

    “我知道大家在顧慮著一些事情,可是,為什麼要在這種事情上耗費這麼多功夫?為什麼?”有一次,他這麼問楊應麒。

    “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楊應麒說︰“政治就是這樣的,以為公的目的建立起來,然後一群滿懷私心的人在這個體系下辦事,用私心辦公事,有時候總不免越走越遠,但在某個特定的時候又會回歸,公私之間,就是一種有張有弛的平衡,我們也處在這個平衡之中而不是說我們能隨意擺布這個平衡。所以在很多時候,上位者並不是完全按照為公的道理辦事就可以的,因為那些大義凜然的道理大部分只是表皮,表皮下面,還有很復雜的人心。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的是一千年以後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人們已經有了移山倒海的力量,而且也表面上實現了所謂的由民作主不過實際上並不是那樣的,在那個世界上,哪怕是在最發達的國度,玩弄國家機器的仍然是一小部分人。而他們玩弄國家的目的,也不見得是為公為民。嗯,當然,口里都是嚷著為公為民的。”

    “七叔你的意思是說,這種情況到一千年以後也不會改變嗎?”

    “不,會改變的,不過改變的不是這種平衡,而是這種平衡表現的形式,簡單來說變成權勢者用另外一種形式來玩這個游戲。”

    楊應麒這個灰色的答案讓本來充滿希冀要求取答案的折允武受到了打擊,然後這次請教便在悶悶中結束。

    “殿下,這是華表壇昨日的情況。”

    折允武從侍從手中接過文書,他幾天前曾派遣了兩個侍衛去統計華表壇災民的情況,兩個侍衛接到命令後犯了難他們是折彥沖調來保護折允武的,對調查統計的事情並不精通。幸好有幾個熱心的太學生不知從哪里听說了這件事情,很快就從侍衛的手中將事情攬了下來,深入到華表壇的各個角落問、听、看,記,然後整理成一份初步的調查報告上來。折允武看了之後深為感動,從監國的小金庫里撥出一筆錢來交給那幾個太學生,讓他們繼續追蹤這件事情。

    這時他拿了最新一期的調查報告,看了幾個要緊的數據後掩面嘆道︰“人又多了。今年的收成不是不錯麼?為什麼他們卻鬧得得像災民一樣!真定、中山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48
開國軍政 第三零八章 華表的污點(上)
    塘沽之興建已近十年,市井中多有豪華壯麗之亭台樓榭,大的宅院多為大商家所有,林家,陳家,李家,趙家,劉家等在此均有產業。歐陽適在塘沽時有將軍府,前後七進,格局宏大,其左側則是歐陽適的岳父陳家的府第,營建經年,就規模來說和歐陽適的將軍府相當,但歐陽適的將軍府是半公用半家用,而陳府則全屬家用,因此內里的格局更顯舒適,山石花池,說不盡的美輪美奐。

    歐陽適修建將軍府,用的是公帑,他南下後府邸便歸公家調用,楊應麒來塘沽後加以增築修改,就成為當前的丞相府,前五進辦公,後兩進安家。而為了安置完顏虎,楊應麒又出錢將隔壁的陳府買了下來,加以修築,增高了門牌和主樓的高度,作為折皇帝在塘沽的行宮。

    行宮的右側,又有一座新建的大宅,那卻是公家給楊開遠起的將軍府,眼下楊開遠不在塘沽,楊應麒知道歐陽適要來以後,征得楊開遠同意,便將宅子空出來給歐陽適駐蹕。但歐陽適來了以後偏偏就不住這里,而住到塘南去了那是他在塘沽的另一處產業,宅子佔地比塘沽北城的相府(也就是他以前的將軍府)略小些,但里面的結構布局、裝修布置卻更為精美,是他以前在塘南享樂的地方。楊應麒見他已經決定,便不再勉強。

    歐陽適到達塘沽時,折允武是在塘南的望海樓給他慶祝。第二天他起了個早,便帶了人馬要到北城來,一是到行宮給大嫂完顏虎請安,二是要到相府議事。從塘南前往塘沽北城,可以乘船渡河,也可以經大橋過河,走過津門大街、遼口大街,再經過已經改為華表壇的城心廣場,便可以到達行宮。

    這幾年塘沽的改變雖然很大,但大街道的方向卻變不了,所以歐陽適這次來見到周圍的景物是又陌生,又熟悉,直到經過華表壇才為之一怔,問左右︰“懷恩營怎麼搬到這里來了?不是說這里建了華表壇麼?”

    左右知道的便告訴歐陽適這里就是華表壇,至于華表壇上聚集了那麼多貧民,卻是近一兩個月才有的事情。

    歐陽適听了不悅道︰“荒唐!荒唐!老七是怎麼做事的!這華表壇是我們大漢朝廷的臉面!行宮相府出門不遠就望見了,難道讓皇後、太子每天一出門就要面對這景象?”

    左右不敢回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歐陽適縱馬過了華表壇廣場,來到行宮,完顏虎早派人等候著了,忙迎了他進去,隔著珠簾行叔嫂君臣之禮。

    歐陽適行了禮,指著珠簾笑道︰“大嫂,咱們大漢是越來越氣派了,沒幾年功夫,這禮數也都周全多了。”

    完顏虎在簾內笑了笑,又嘆息了一聲,說︰“我這兩年也越過越不自在了,天知道禮部的官員從哪里搞來這麼多的禮數!我已經讓人告訴韓,讓他盡量從簡,他說是朝廷制度應該這樣。我又派人去和應麒說,應麒也說該從簡些,這才讓韓去了十之七八就成了今日這樣子。四叔你說若按照他們讀書人的安排,那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呢!”就讓人撤了簾幕,說道︰“我就長著這副樣子,讓人看一眼,會吃虧不成?”簾幕撤去後見歐陽適漢站著,連忙道︰“四叔快坐。”

    歐陽適在外邊賠笑,側著身子坐下,說點寒暄冷暖,完顏虎道︰“听說你才生了個帶把的?”

    歐陽適道︰“是,這是第四個了,才帶把。”

    完顏虎道︰“什麼時候帶上來,嫂子幫你帶幾個月。”

    歐陽適道︰“還小,怕經不得風浪。”

    完顏虎忙道︰“是是,孩子在這時節最要小心不過。你知道,我最喜歡孩子的了,尤其喜歡男孩子。只是幾個帶慣了的,像六奴兒那崽子,允武允文,還有輿兒,一個個翅膀都硬了,飛了!允武是長子,他這輩子,注定要國事第一了。允文還小,偏偏是好動的性子,昨天到我跟前,心不在焉地和我聚了一晚,今天又跑城外和他表哥騎馬射箭去了。還是輿兒最好,懂得哄我開心。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昨天說好了今早要在來的,直到現在還沒到。”說到這里忽然對眾人道︰“你們都把耳朵塞上!不許偷听!”

    所有侍從宮女一听都感奇怪,但不敢不從,趕緊捂住了耳朵,完顏虎壓低了聲音道︰“四叔,我想招輿兒作女婿,你看怎麼樣?”

    歐陽適一听哈哈大笑道︰“大嫂,這件事情你該去和老七說,怎麼來問我?”

    完顏虎道︰“要是問到他那里,那就是差不多定了。我想先問問你的意思,你是他們倆小的叔伯,看著他們長大,幫我琢磨琢磨。”

    歐陽適道︰“輿兒這孩子我也喜歡,恨不得是我的兒子。只要大嫂喜歡,老七同意,那就好。”

    完顏虎道︰“應麒那里,我若開口他不敢二話。倒是輿兒那里,有空你幫我留心一下。”

    歐陽適笑道︰“我們的公主現在也還小,過幾年議婚姻也不遲。輿兒更小,把他的歲數翻一翻,也沒他老子成親的時候大。”

    完顏虎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不能像應麒那樣,等那麼久才成親。”

    叔嫂兩人嘮叨了半天,歐陽適才問︰“大嫂,你最近出過宮門沒?”

    “少啦!”完顏虎嘆道︰“就偶爾去護國寺禮禮佛,其它時候,多在這行宮里呆著。”

    歐陽適道︰“那華表壇的事情,大嫂是不知道了?”

    完顏虎听了這話,臉色一沉道︰“這事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天氣幾百人擠在那里,怪淒涼的!還听說他們是從幾百里外流浪到這里,有的還缺胳膊少腿的,真是讓人見了心酸!我派人往應麒那邊問過好幾回了,都沒得到個實訊。我只差點就要將應麒喚來罵了!”

    歐陽適道︰“或許老七有什麼難處。”

    完顏虎道︰“有什麼難處,也不能看著他們這樣不理會!唉,咱們在遼口、津門時再窮,也沒出這等事情啊!萬一出過一兩樁,馬上從速處理!現在國家大了,難道老百姓的日子反而回去了不成?我已經讓顧大嫂她們安排人日夜照看,以防有凍著的餓著的,又在護國寺設了個募捐的箱子,幸喜眼下塘沽善長仁翁多,沒幾天就募了好多錢財銀兩,就是幫他們回家也沒問題了。但這事蹊蹺得很,我看里頭多半有古怪。我曾打听過,據說這些人都是從真定、中山來的。按我的脾性,就想直接往那邊去看一看,但周圍的人是左攔右攔,這個說怕出意外,那個說不合規矩狗屁!我們在遼南時,哪有這些規矩?但想想現在你大哥北征大漠,朝廷上下事情多,我也不好任著自己的性子干,這才忍了下來。但過了這麼些天了,他們也沒見把事情辦好。四叔,若你得便,就催一催這事!”

    歐陽適道︰“好,大嫂你放心,回頭我見到老七,第一個就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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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零八章 華表的污點(下)
    歐陽適辭了完顏虎後,就到隔壁的相府來,楊應麒在後邊養病,這日輪值坐主房的是是韓,見到歐陽適慌忙請禮。兩人昨日在城門邊是見過的了,歐陽適這次得以北上,韓的建言實起到關鍵作用,所以歐陽適一見他就覺得順眼,撫慰了兩句,便問其他大臣在何處。

    韓道︰“陳顯大人在隔壁午歇,陳正匯大人到戶部去了,張浩大人今日輪到休息。”

    歐陽適又問楊應麒,韓道︰“楊相昨日休息了一天,今天已能辦公,不過並沒到前邊來,只是我們將文書送後面去簽發。郭浩大人現在正在後頭與楊相議事。”

    這時房內有幾個中樞官員行走,歐陽適也不好說些私人話題,便直接問韓華表壇竟是怎麼回事。此言一出,幾個官員都忍不住望了過來。韓忙道︰“四將軍,我們議事廳說話。”就將歐陽適請到旁邊的議事廳來,這間屋子隔音效果甚好,門一關上,外邊的官員便听不到里面的討論。

    韓請歐陽適上座,重新給他請禮,然後道︰“元帥怎麼忽然問起這件事情來了?”

    歐陽適反問道︰“我不當問?”

    韓道︰“這個……不是。只是朝廷體制,文武官員各有職屬,這件事情……”

    歐陽適截口道︰“我若管了,便是越權?”

    韓忙道︰“四將軍知道韓不是這個意思。韓對四將軍素來敬愛,比那些等四將軍進塘沽後才逢迎于虎駕之前的牆頭草不同。”

    歐陽適含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

    韓又道︰“唯獨如此,所以韓才敢向四將軍進一句忠言︰四將軍,這件事情,不好辦!”

    歐陽適道︰“我雖然還沒弄清楚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但也猜到這里面大有文章。但大哥臨出發前調我進京,那便是委我輔助太子監國,難道還真只讓我進京做建都總監不成?這件事情若是簡單了,我都懶得過問!”

    韓道︰“只是……”

    歐陽適道︰“不要‘只是’‘只是’了,有什麼直說就是!我才從皇後那里過來,這件事情,連皇後也委托我找老七問清楚!”

    韓驚道︰“皇後也在關心?這……唉,這都是劉萼這廝不爭氣,才把事情鬧得如此難看。”

    “劉萼?”歐陽適道︰“是守真定的那個文官麼?”

    “不錯。”韓道︰“他還是河北西路轉運副使,晉北的糧餉,也都是他在主管。這兩年因減免稅賦,河北東西路大部分州縣都要中樞補貼,只有少數州縣能以工商補農,這真定、中山兩地,就是如此。劉萼在真定理政,甚有成果,不但從一開始就不要朝廷給他補貼,還幫晉北軍籌集到了許多糧餉,所以曲端才會上表舉薦他為河北西路轉運副使,除了真定、中山之外,忻州、五台等晉北州縣的財政也歸他調撥。他上任以後辦得有聲有色,晉北軍不但糧餉無缺,而且在中樞沒有額外補貼的情況下器械日精,軍馬日繁,這些都是劉萼的功勞。”

    歐陽適道︰“那他這功勞可不小啊。晉北乃是防範宗翰的兩大防線之一,晉北若是有失,不但河北,連河東、京畿,甚至陝西都難以安穩。”

    韓道︰“是,是。”

    歐陽適又問︰“可華表壇的事情,和他有什麼關系呢?”

    韓嘆了一口氣道︰“劉萼的政策,是先軍後民,所以真定、中山一帶的民生……實在是艱難了些。”

    歐陽適一呆,便明白過來︰“這麼說,那些乞丐浪人都是從真定、中山流浪過來的了?”見韓應是,又問︰“那他們為什麼不去懷恩營?”

    “這……”韓的臉色有些難看,在歐陽適的逼問下,終于道︰“好像劉萼用了什麼手段,不許真定、中山之民擅離所屬,這些乞兒,想來都嚇怕了。”

    歐陽適是干過親民政務的人,當初他開闢流求,便整日與民生事務打交道,對民情甚通,一听這話,就知道真定、中山的民生恐怕不光是“艱難”,瞪著韓道︰“韓大人,你給我說實話,這兩個地方的人,究竟如何了?”

    “這……”韓嘆了口氣道︰“不知道。”

    “不知道?難道你們就沒派人去查?”

    韓嘆道︰“若是派人去查,這事怕就想假裝不知道都不行了。”

    歐陽適哼了一聲道︰“這件事情老七知道不?”

    韓道︰“自然,這麼大的事情,連皇後都有所耳聞,何況七將軍。”

    歐陽適問︰“那他怎麼說?”

    韓道︰“七將軍的意思,也是先擱置起來,等陛下凱旋之後再說。”

    “胡鬧!”歐陽適道︰“我們大漢為什麼能越戰越強,百姓歸心?為什麼?為的還不就是民心兩個字?這件事情要查,一定得查!”

    韓問︰“四將軍打算怎麼查?”

    歐陽適道︰“這件事情涉及到國家大事,不是尋常案件可比。若只是讓法官依律辦理,恐怕把握不了分寸,若是讓相府直接處理,只怕又會妨礙了律法之公正,開了壞頭。我看這件事得由元國民會議來過問。”

    韓驚道︰“元國民會議,這……這鬧得太大了吧?”

    “怎麼會鬧得太大?”歐陽適道︰“這件事情,涉及到塘沽的法官、政務官,甚至涉及到河北西路的民生政務,涉及到雲中晉北的防務,也唯有召開元國民會議,處理起這件事情來才名正言順,合規矩,又可以把握分寸。這件事情,就由我來提。”

    韓听了,就知道歐陽適是要召開元國民駐中樞代表會議。漢部的元部民會議隨著其領土的擴張,規模也不斷擴大。早在流求開闢以後,元部民會議總部就發現要直接管理全境的元部民非常困難,所以便參照行政區的劃分,成立了下級元部民會議,各個地區都會派出若干名代表進駐中樞所在地,稱為駐中樞元部民常務代表,組成了一個負責處理元部民會議日常事務的常務機構,折彥沖稱帝以後,這個機構又正名為元國民中樞常務代表會議。歐陽適是東海代表團團長,進京後自動成為中樞常務代表,有資格發起這樣一個動議。

    中樞常務代表會議對司法、行政都有監督權,歐陽適這個建議倒也合法合理,韓又想,歐陽適這建議提出來以後還需要經過狄喻那一關,雖然在法理上狄喻就算反對歐陽適也有資格要求召開特別會議,不過以狄、歐兩人的關系,應該不至于將事情鬧僵,他心想︰“這件事從歐陽動議到狄議長決定召開還有一個來回,在這段時間里若楊相覺得事情不妥,他自己會想辦法阻止。”所以也就不說什麼。

    歐陽適當即要韓將有關事項、人員列出,擬成文表作為說明,又請韓替自己起草,然後便署名提交元國民中樞會議。狄喻拿到以後,也覺得華表壇的事情該處理一下了,但這等軍政大事,按照程序要先知會一下皇帝、宰相和樞密使,折彥沖不在,接到知會的便是監國折允武。燕京方面,楊開遠看了知會文書後表示樞密院對調查此事不作反對,又將不加印泥的回復文書寄給了折允武。折允武拿到後想︰“三叔這樣做,是要我來作決定麼?嗯,不對,他是要七叔拿主意。”就派人到隔壁的相府問病。

    楊應麒休息了兩天,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但仍然呆在後邊家中辦公,听折允武派人來問病,趕緊放下手頭事務,到行宮來告安。

    折允武問楊應麒這事該怎麼辦,楊應麒反問︰“太子認為該怎麼辦?”

    折允武道︰“四叔建議調查,這是好的。不過現在調查,時機怕有些不對。七叔你也跟我說過,現在最要緊的是穩,哪里都不要出事,好好支持父皇平定漠北,等大軍凱旋後再說。所以我認為現在徹查不是時候。”

    楊應麒道︰“四哥說要查,沒說怎麼查,更沒說要如何處理。他也不是個不顧大局的人。”

    折允武問︰“那七叔是同意了?”

    楊應麒答道︰“我沒意見。”

    折允武大喜道︰“那太好了!這件事我其實已經等很久了,希望四叔能早日還晉北百姓一個公道!”

    楊應麒聞言卻嘆了口氣,折允武見了不禁奇怪,便問他嘆什麼氣,楊應麒道︰“太子的希望,只怕會落空。”

    折允武問︰“這是為何?”

    楊應麒道︰“這里面的關節,我一時也說不清楚,太子仔細看,慢慢就會明白過來。”

    折允武听得頗為狐疑,但仍然封好了回復文書,表示支持狄喻的決定。當下狄喻便召開會議,提出此事,推選出包括歐陽適在內的十二名中樞常務代表作為處理此事的代表團,代表團以歐陽適為首腦,全面負責此事的審查,一干涉事官吏軍民,無論爵位功勛,都必須盡量配合。

    消息傳出時,已是歐陽適到達塘沽的十日之後,河北、京畿、東海的士民聞訊無不翹首以待,相關的各派勢力更早在消息確定之前就紛紛行動,歐陽適在塘南的府邸登時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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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零九章 秉公與顧全(上)
    折彥沖這次召歐陽適進京是要他負責建都這件大事,無論折彥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至少在名義上建都才是歐陽適的本職所在。所以他進京之後便召集相關的官員和商人代表、學者代表、工匠代表,一一詳詢。

    現在歐陽適是總監,總承辦一職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陳奉山頭上。陳奉山當初打破頭也想爭這個位子,那是因為有利可圖;但現在卻覺得事情非常難辦,因為折彥沖這次是讓他辦事不給錢。楊應麒為建都攢的錢,竟然足以去填二次征伐漠北這個大窟窿,可見這筆預算有多大。眼下要陳奉山在沒有財政支持的情況下啟動這個工程,也不是完全辦不到,但前提是他願意破家!

    但歐陽適卻不容這件事情推諉,曾對他的岳父陳奉山說︰“這建都的事情雖然不是我們進京的目的,但這件事情要是辦不好,我們在京畿便立不了足。”

    是啊,失去了折彥沖的支持和信任,歐陽適的政治資本將大大萎縮,歐陽適的政治資本一萎縮,靠歐陽適這棵大樹發家的陳家便要面臨危局別的不說,他在東海的壟斷地位就會產生動搖。所以籌錢建都這件大事,陳奉山必須要想辦法攬下來。幸好,相府那邊也不是完全不講理,楊應麒雖然拿不出錢來,但也不是要陳奉山白白出錢,而是表示如果陳奉山能籌到錢,三年之後戶部會加半成的利息,分五年歸還這筆錢。

    這筆生意單算經濟賬來說還是不劃算,但要再算上政治賬就讓陳奉山覺得可以接受了。他決定從歷年的家族積蓄調出一筆巨款,再要求歐陽家、黃家等走得比較近的家族幫襯當然歐陽適會給出一些政治上的許諾,但即使這樣也只能湊出不到三成的第一期啟動資金。林家那邊已經露出風聲表示有錢可貸,陳奉山原本不想向林家貸款,但這時已經沒辦法了,只好將陳家在麻逸港以北的大部分產業作為抵押,拿到了這筆燙手的貸款。可這筆錢就算到手也還會有三四成的大窟窿。

    怎麼辦呢?就在這時,一個來自真定的商人走進歐陽適的後門,表示願意負擔起建都大業一成的啟動資金,還透露能穿針引線,介紹一個極神秘、極厲害的東家“田先生”來出剩下三成。

    “什麼東家能出得起這筆錢?”陳奉山有些不信。如今天下大商家,以陳、林首屈一指,其他如趙、劉、李諸大族,都得三四個家族聯合起來才足以抗陳、林一家,陳家積蓄多,林家做的本來就是錢莊生意,饒是如此也只能提供兩三成的資金,這個神秘東家能一下子補上剩下三成,叫人如何敢信?不過真定來的這個商人,和陳奉山也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了,尤其是近一兩年來,伴隨著晉北系的崛起,他和陳奉山做的生意數額達百萬以上,所以陳奉山深知他不是信口開河的人,要不然這個商人如何能在歐陽適風頭大盛的時候進得了陳奉山的門?

    這時又听那個商人道︰“陳老的疑慮也有道理,不過那人神通廣大,他的錢,其實也不是他自己的錢。”

    “那是誰的錢?”

    “是河東、陝西數十家大戶的錢!這人非常厲害,信用又極好,一張紙條批出去,秦晉的那些大戶就都願意掏出半數身家來供他運營,據說多年來未曾虧過。不過他手筆大,開出來的條件也苛刻這筆錢他願意借出三年,但要三成利息!而且還要抵押。”

    陳奉山听到這苛刻條件後反而點頭︰“這樣听起來,又不大像騙子了。”

    那商人嘆道︰“騙子?哪個騙子有這麼大的手筆?這人的來歷,我也不敢打包票,他對誰也不肯說,無論什麼人跟他做生意,他都只談價錢,不談其它,你若要問他的底細,他便連生意也不跟你做了。但這人的錢確實是真的。”

    陳奉山心想︰“不錯,現在是我問他拿錢,不是他問我拿錢。只要錢是真的,便不怕他翻天去。”陳奉山有歐陽適做靠山,自然不怕對方使橫手對方的錢若是來歷不正那更好,歐陽適找個借口就不用還了!但陳奉山仍有一點起疑︰“按你的說法,他的錢也是從秦晉商家那里籌來的,要籌出這樣一筆大錢來恐怕費時不短。且不管他籌錢的本事,就說他這籌錢的時機,也未免準得讓人不敢不疑。”

    那商人道︰“關于這件事情,我卻知道一些。那個田先生也不是未卜先知,他籌出這筆錢來,當初也不是就要來借給陳老,而是要去借給……”他將手指往相府的方向一指︰“借給那位麒麟相公。”

    陳奉山驚道︰“他要借錢給楊某人?楊某人為什麼要向他借錢?”

    那商人道︰“陳老怎麼忘了?要不是把建都的錢挪出來,漠北這場仗,恐怕陛下打不起啊。”

    陳奉山這才恍然,嘿了一聲道︰“這個田先生也真大膽,居然敢和宰相做生意!”

    “是啊。”那商人道︰“相府那邊也和他接觸過幾次了,差點就要答應,後來據說是那位麒麟相公覺得田先生要的利息太高,條件太苛刻,他手里又還有建都這筆款子在,所以才沒答應。”

    陳奉山道︰“若是為了國事,三成的利息,也不算太高。”

    那商人嘆道︰“現在他給陳當家開的是三成,當時可不是啊。至于有多高多苛刻,我可就不完全清楚了。”

    陳奉山一愕,隨即點頭道︰“是了,他當時是要趁火打劫,現在卻是熱豆腐在掌心,拿不得放不得,急著要找人脫手他能從那數十家商家大戶那里集出錢來,當然也是許下好處了!”

    那商家道︰“或許如此。這件事情陳當家琢磨一下吧。我也只是個穿針引線的人,若是有意,我再傳話。”

    那商人離開後陳奉山入內見歐陽適,將事情扼要說了,歐陽適道︰“不怕,他只要拿得出錢來,就不用管這筆錢的來歷。不過既然他著急了,你便要想辦法壓一壓他的價。”

    陳奉山道︰“利息也許還能壓一壓,不過抵押恐怕難免。還有,就是我們放在林家那邊的抵押,我也不大放心。萬一到該還錢的時候相府那邊不認賬,或者拖我們一拖,我們就得跳海了!”

    歐陽適冷笑道︰“相府不認賬?那我們就把南洋的稅賦扣下拿來還錢,看誰耗得起!”

    陳奉山得了歐陽適這句保障,大喜道︰“若是這樣,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歐陽適又問︰“剛才你見的這人,是真定來的吧?”

    陳奉山道︰“是。”

    歐陽適道︰“真定那邊願意出一成的巨款,可是有什麼條件?”

    陳奉山道︰“劉萼為人乖巧,他不敢講條件,只是說請四將軍看六將軍面子,在可委婉處多多委婉。”

    歐陽適哈哈一笑,又問︰“這話說得好听,可他劉萼和六奴兒有什麼關系?”

    陳奉山道︰“劉萼靠的其實是曲端,听說曲端能任職晉北,六將軍出過大力。”

    歐陽適哦了一聲道︰“我一直以為曲端是老二的人呢。”

    陳奉山嘿嘿一笑說︰“曲端出身是西系,不過人是會變的。”

    歐陽適笑道︰“那說的也是。當初他北上燕京,路線貌似就和老二的命令有所不同。不過老大老三老六老七他們都認為曲端做得沒錯,老二心里就算有想法也不好怎麼他了。再看這兩年曲端在晉北干的事情,確實也和老二有些不一樣。”

    陳奉山問︰“那我們該如何回復他們呢?”

    歐陽適道︰“你就這樣告訴他們︰我會秉公辦理,但也會顧全大局!”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0
開國軍政 第三零九章 秉公與顧全(下)
    歐陽適接到了狄喻的任命後,迅速調遣人手,調查華表壇事件的方方面面,負責華表壇的有司部門在這件事情上其實並未失職,因為他們的職務是負責照看、記錄和向上轉呈意見,這些他們都辦到了,接下來的責任,就落在行政、司法人員身上,所以塘沽的政務官和首席法官幾乎同時接到了傳票。

    塘沽首席法官就是陳顯的次子,他接到傳票後頗為不安,在家中對老父訴苦道︰“我雖然管著塘沽的司法,但終究不是管著塘沽的一切。辦理案件我不敢有偏私,但這件事情,又豈是我能依律處理的?”

    陳顯道︰“你為什麼不能依律處理?”

    “這……”陳豫道︰“投鼠忌器啊!”

    陳顯問︰“投什麼鼠,忌什麼器?”

    陳豫道︰“父親大人你何必明知故問?”

    陳顯道︰“不是我明知故問,是到時候人家一定會這麼問,那你該如何回答?”

    陳豫嘆道︰“那只好照實回答了。這件案子,其實我派人查過,但最後卻都不了了之。”

    陳顯道︰“為何會不了了之?”

    陳豫道︰“派出去的人……辦事不力。而且有人阻撓……”

    陳顯又問道︰“誰阻撓?楊相?還是楊帥?”

    陳豫道︰“不是他們,不過……不過就算不是他們的人,那也是他們縱容的。”說到這里,大感不妥,道︰“其實楊相、楊帥的意思,我們也都知道,他們不是不想辦,是想遲些辦。這件事情,也不但是我明白,其實大家都明白。我就不懂,四將軍為什麼挑在這個時候來查這件事!這件事查下來,晉北那邊非鬧翻了不可!我雖然只是個法官,只管律法,但也知道現在那邊是不能妄動的。”

    陳顯道︰“晉北那邊,不會有事的。這次他這麼做,也不是為了動晉北。”

    陳豫問︰“那是為了什麼?”

    陳顯嘿了一聲道︰“我料他這一查,一開始雷厲風行,但到後來地就會不了了之還是會像原來大家希望的那樣,等陛下凱旋歸來再作處理。不過在這當口查起來,總得有人負責,這負責的人,便是負責塘沽庶政的官員與塘沽司法的法官。這才是他的目的啊。”

    陳豫為之一愕,問道︰“他為什麼要我們來負責?”

    陳顯問︰“你是誰?”

    陳豫失笑道︰“父親大人這是什麼話!”

    陳顯替他回答了︰“你叫得我父親,便當知道你是我兒子!”又問︰“塘沽現在主理庶政的又是誰?”

    陳豫這才醒悟過來︰“是陳正匯的表弟,李郁!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這是要報仇來了!”

    “報仇?還談不上。”陳顯道︰“若要報仇,他反而不會打草驚蛇了。這人心胸不算廣闊,但做事還不夠狠辣。這件事情,也只是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罷了。”

    陳豫道︰“若是這樣,那明天我們就和他抗到底!道破了他的私心,料他就不好對我們動手了。”

    “不可!”陳顯道︰“這件事情,總得找兩個負責的人。這兩個人,位子不能太高,比如我、陳正匯還是李階都不行,那樣會讓我大漢整個兒動蕩起來。但又不能太低,那樣不能服人。最好,是地位不低,與高層關系緊密,但撤換了又不至于會影響全局的人。這樣辦下來,會讓下面的人相信我們漢廷還是能秉公為民的,讓他們多一點耐心,也讓我們多一點時間等候陛下凱旋。”

    陳豫的弟弟陳越在旁一直沒說話,這時忍不住叫道︰“父親的意思,莫非是要犧牲二哥麼?”

    陳顯嘆道︰“為了大局,也不得不如此了。”

    陳越驚道︰“那……那二哥會不會陷入險境?”

    “應該不至于。楊相、狄議長都是明白人,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陳顯道︰“不過你二哥怕是從此不能再做法官了。”

    陳豫听了不禁悵然,這件事情若是由其他人來說,他還會有反抗的念頭,但此刻從他父親陳顯口中說出,卻讓陳豫覺得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如果楊應麒、狄喻、楊開遠等人都已經默許讓陳豫、李郁犧牲,那他們二人也唯有犧牲了不管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大漢。

    第二日歐陽適傳喚二人,責問果然與陳顯所料相近,陳豫在歐陽適大義凜然的責問下毫無抵抗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歐陽適當即免去了他塘沽首席法官的職務。李郁受到的問責也與陳豫相當,但他比陳豫更年輕些,雖然事前也已經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卻忍不住當場落淚。

    李郁落淚的時候,折允武就坐在旁听席上,李郁的眼淚震撼了他,在淚水滾下的那一剎那,折允武覺得這個在漢廷仕途前景極明朗的青年官員,並不是在為他的仕途傷心,而是在為他的理想傷心。有好幾次都想挺身而起為李郁抗辯,但看看旁邊狄喻和楊應麒都安坐不動,終于在臀部離椅不到半寸時又坐了下來。

    李郁被免職後,雖然沒有被敕令放逐,但他還是決定在第二天就離開塘沽,連李階也勸他不住。折允武听到消息,在征得完顏虎同意後便裝追出二十余里替他餞行。由于都曾師從胡安國,在這一點上兩人算是師兄弟,所以折允武在李郁面前便沒有監國太子的架子,只是黯然地對李郁說七叔他們其實都有苦衷。

    “我知道,我知道。”李郁說︰“雖然昨天才受到責問,但其實之前就已經有長輩替我剖析明白了。我很清楚,從四將軍決定提出這一動議開始,我的仕途就保不住了。可我傷心的,不是這個!我傷心的是︰為什麼想為國為民做點實事的人,也要遵循這些骯髒的規矩。這個問題,我不懂!所以我才會痛苦!”

    折允武听得呆了,李郁的這個問題,他也在想,他也不懂。他甚至在懷疑他的父親、他的叔叔們是否也不懂?還是說他們懂了,卻不能改變這一切?

    兩個年輕人的餞行在一場痛哭中結束,分手後,折允武繼續回塘沽做他的監國太子,而李郁則到了臨近前線的王屋山隱居讀書,老死于斯。然而聚集在他身邊的門人弟子,卻在數十年後蔚然而成一大派系,正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次宦海之厄對李郁究竟是福還是禍,卻也難說。

    歐陽適處理了陳豫和李郁之後,也派了不少人前往真定、中山查訪,但查訪的進度卻甚慢。不過他在此事上還作了另外一個動議,就是在華表壇附近闢出一塊地來建造房屋,讓所有到華表壇上訪的外地民眾都能住到里面去。歐陽適的這個建議受到了朝廷上下以及各方元國民代表的一致好評,認為此舉既無損設立華表壇的原意,又照顧了當前的大局,更維護了大漢朝廷的體面。經過這件事情以後,歐陽適在京畿的威望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這時“剛好”有一個商家在華表壇附近擁有幾座院落,這個身為元部民的愛國商家听到消息後自願將這幾座院落捐獻出來,塘沽元國民會議經討論後決定接受了他的捐獻,將這五座院落打通,經一番改造後作為華表壇的附屬建築,讓所有聚在華表壇上的真定、中山難民都搬了進去。

    華表壇周圍經過一番打掃之後又恢復了往昔的光彩。漢廷的體面得到了維護,而那些難民淡出民眾視野以後,真定、中山的事情也暫時地被大多數人所忘懷。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1
開國軍政 第三一零章 火急密奏(上)
    漢廷在漠北的軍事行動,只能用勝敗難料、存亡未卜這八個字來形容。折彥沖心里沒底,楊應麒心里沒底,歐陽適心里也沒底。

    相對的,漢廷的敵人則存著另外一番惡意的想法。無論宗翰、宗弼,還是趙構、乾順,都知道此刻漢廷在漢地的力量降到了歷史上的最低點。

    問題是,漢廷的虛弱,到底虛弱到什麼程度?是否只要四家舉兵夾攻,這個政權就會分崩瓦解?還是說漢廷布置在漢地的力量還足以扛住四大勢力的聯手一擊?如果不是,那他們的行動不但無益,而且會惹禍上身。不過他們更知道,如果要覆滅漢廷,現在也許就是他們最好的機會雖然折彥沖如果在漠北失敗,那等他失敗以後再進行攻擊會更為劃算。但萬一折彥沖成功了,那局勢可就嚴峻得難以挽回了。

    與軍事行動同時進行的交涉,來得比楊應麒預料中還要早!

    乾順的使者、趙構的使者,幾乎在同一天到達塘沽。當然,這兩個使者根本就不可能見面,在這個非常時刻,楊應麒對這一點把得極為嚴厲,任何官吏以及相關人員做出可能導致宋夏使者溝通的事情都要面臨軍法處置。所以乾順和趙構希望能趁著出使漢廷這個機會和對方交流的希望落空了。不過,他們還是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看出了漢廷的虛弱實力上的事情,並不是想掩蓋就能掩蓋住的,尤其是大家以有備而來的眼光來觀察。

    “趙構派了人來,西夏也派了人來……”折允武雖然年輕,但也很清楚趙構和乾順此來都是不懷好意!“他們是欺我年輕麼!”

    楊應麒的反應則淡定得多,他每天依然老老實實地處理著他的公務,由于一直沒走出亞健康狀態,所以偶爾也會生一場小病,因此而錯過了許多拋頭露面的機會,但大漢zf的政務也沒因這個原因而延誤。

    在這段時間里,反而是歐陽適大出風頭,過年前的兩天,一支漢軍水師進了塘沽的軍港,增強了這座臨時行政中心的威嚴,也增強了歐陽適個人的威嚴。兩個副總理大臣陳正匯和陳顯受到華表壇事件的牽連,這段時間也學楊應麒,極少在公開場合露臉,總是躲在屋子里處理公務,一向康健的陳顯也接連病了幾次,弄得一些人為之憂心忡忡。因為現在塘沽的首腦人物里面,狄喻經常生病又老病不死是大家都習慣了的,如今連楊應麒和陳顯也出現多病的狀況,不免讓人感到塘沽的風水是不是對大臣們有些不利。

    幸好,塘沽還有一位充滿活力的歐陽適在,四將軍康健的步伐和充滿信心的笑容頻頻出現在各種名流場合中,他的身邊總是擁簇著一大群官員、名士和富豪,雖然漠北的局勢讓人擔心,但四將軍的笑容和揮霍卻讓人看到一點“盛世”的富貴氣象。

    “陛下真是深謀遠慮啊!”一些知道一點內情的人贊嘆著︰“若是只有楊相,大漢的江山恐怕就沒現在這麼安穩了。”

    對于折彥沖的這個安排,折允武其實還是沒怎麼看明白。不過幾個月過去了,塘沽至少在表面上還是非常平穩,七叔的多病讓人感到有些失望,而四叔所展現出來的風采則讓一直不是很佩服他的折允武感到可以從中獲得一些依靠。

    趙構和乾順的使者來到時,折允武一開始打算親自召見,但分管外交事務的副總理大臣韓卻反對這樣做,他認為監國接見宋夏使者之前應該先摸清楚對方的底細,將事情談好,然後再由太子召見韓的意思其實很明顯,這樣做實際上就是讓監國召見使者的事情變成一個過場,一個形式,而不是真正的決斷場面。這是一個非常穩妥保守的做法,韓其實是擔心折允武經驗不足,在這個非常時期應付不了宋夏使者的刁難。

    在折彥沖登基之初,漢廷對宋對夏的外交態度都是強硬得無以復加,但現在折彥沖不在,數十萬軍民北征大漠,東北、南洋的人力物力財力基本上都用于北征,韓以為當此虛弱之時,若再一味強硬是不合時宜的。但如何能把事情處理得委婉順利卻又不失大國尊嚴、不示弱于西、南“兩藩”,卻是一件高度為難的事情。于是他建議將這件事情交托給四將軍來主持。

    “四叔啊。”折允武想了想,覺得歐陽適的確是個很適合的人選︰“韓大人的舉薦很有道理,如果七叔沒意見的話,就這麼辦吧。”

    韓便將“太子的意思”轉達給了楊應麒,當時楊應麒正在鬧便秘,听了韓的話後想也不想就說︰“當然沒問題,以四哥的大才,可以勝任。”

    韓就要出去,卻被楊應麒叫住問道︰“雲中、河南那邊,有什麼警訊沒?”

    韓道︰“沒有。若有警訊,自然是第一時間傳到楊相這里。”

    楊應麒搖了搖頭說︰“我說的是一些不正常的蛛絲馬跡,或許你們會認為是小事沒必要和我說的那種。”

    韓想了想,肯定地道︰“沒有。”

    “嗯。”楊應麒嘆了口氣,他的口舌因為上火而生瘡,所以言語有些不便,就不多說,只是道︰“讓郭浩盯緊些,最近肯定是要出事的。來得越沒征兆,事態恐怕就會越嚴重!”

    韓應是,告辭去了,擬了監國令諭,由傳令官傳諭歐陽適,讓他主持接見宋夏使者事宜。

    歐陽適接到命令後,便打算在他塘南的府邸大擺宴席,先款待宋廷使者,再安撫西夏使者。準備還沒妥當,兩封內容大同小異的加急密報同時飛進了行宮和相府。

    折允武接到這封密奏後大吃一驚,連夜召喚群臣商議,除了幾個副總理大臣、副樞密使之外,還請了歐陽適、楊應麒。這時塘沽的行宮規模尚小,除了歐陽適住在塘南,其他幾個大臣都住在左近,往來十分防備,陳正匯、張浩、韓、郭浩等先後到達,連陳顯都撐著一把老骨頭到了,但住在隔壁的楊應麒卻還沒蹤影,折允武派人再次去請,侍從回來回復道︰“夫人道,相爺最近身體不舒坦,好些天沒睡安穩了,今夜躺下,好容易睡沉了,夫人請求太子寬限幾個時辰,讓相爺睡個囫圇覺!”

    折允武氣急敗壞道︰“若不是軍國大事,我會在這會請七叔?你去,跟夫人說,無論如何請七叔要過來一趟。”

    陳顯在旁,插口問道︰“太子,您是因為這封密奏宣召我們來的?”

    折允武道︰“是!若不是十萬火急,我也不會這麼晚叫大家來商量!”

    韓忙問︰“究竟是什麼密報?”

    折允武道︰“這份密報,相府那邊應該也有一份,不過不知道七叔看過沒。”說著將密奏取出,交給幾個官員傳閱。

    韓坐得最近,接過來後匆匆掃了一眼,忍不住大驚道︰“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門外一個聲音問︰“什麼來了?什麼終于來了?”

    韓叫道︰“自然是禍事來了!他們……他們幾家終于要動手了!”隨即啊了一聲,認出門外進來的是歐陽適,叫道︰“元帥,你來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1
開國軍政 第三一零章 火急密奏(下)
    當初宗翰派遣密使穿過重重阻隔,見到了宗弼,陳述宗翰四家聯合的意思,兩個政權一拍即合,很快就決定了要聯手,宗弼派出了密使給宗翰回話,表示自己會盡力拉攏大宋,在東南起兵呼應。

    雲中、河南之間隔著河東、河北的廣大領土,金漢邊境上的民間聯系雖不是完全隔絕,但往來也十分困難,宗翰的密使能夠見到宗弼已屬僥幸,宗弼的使者就沒那麼好的運道了,幾個使者渡河以後各有遭遇,都遲遲沒法進入雲中,其中一個使者被大漢治下的景象所吸引,覺得再追隨殘金政權已經沒有前途,竟然向駐守河內的徐文變節,將自己所知全盤托出。

    徐文得到消息後不敢怠慢,立刻將盤問的結果寫成密函,連同那個金國密使送到大名府,曹廣弼只審了兩個時辰,便馬上派了一隊兵馬送到塘沽來。

    宗弼那個使者這時還在路上,徐文的密函、曹廣弼的奏報卻先到了。郭浩看了密奏的內容後哼道︰“他們真是好大的胃口,竟然要四家聯手,分我大漢江山!”他雖是發怒,但喉音中微微發顫,想是心中實藏恐懼他是副樞密使兼兵部尚書,對漢廷現在所面對的軍事局面知道得比其他幾位大臣更加清楚。

    歐陽適道︰“若這密使所供屬實,那……那剛來的這宋使、夏使便是不懷好意了!”

    “他們不懷好意,那是很明顯的了!”折允武道︰“現在要緊的是弄清楚他們到底聯手了未嘗。若是聯手,又將攻哪里,在哪里會師!宗弼的那個密使,必須趕緊召進京來,問個清楚。”

    郭浩沉吟道︰“從奏報的內容看來,這個密使不但徐文審問過,就是曹帥也審問過。召他到塘沽來是應該的,不過也未必能問出什麼新事情來。不過,從這個使者托出的消息看來,宗弼雖已決定聯手,但趙宋未必已經答應。還有西夏那邊,情況也未明。”

    折允武問道︰“那使者明明說四家已經決定聯手,郭大人為什麼說宋夏不一定已答應?”

    “太子,我是從常理推斷。”郭浩道︰“從這個使者的口供看來,宗翰、宗弼答應對方的條件都十分具體,相比之下,宋夏二國的要求和宗弼宗翰對宋夏二國的允諾則顯得十分寬泛,這分明是宗翰、宗弼還沒有說服乾順和趙構。”

    韓卻搖了搖頭道︰“不然!這個使者從開封出發的時候,宗弼顯然已和宗翰達成了默契,而宗翰、宗弼分別與夏、宋之間眉來眼去恐怕在更早之前就已經開始。那個使者又在河東兜兜轉轉了兩三個月,因見成功無望才到徐文處告密,再由徐文轉交到曹帥處,從曹帥轉交到我們處,又要經過一段時間。就算這個使者出發時他們與西夏、宋室尚未談妥,但這幾個月下來,情況可就難說了。”

    幾個大臣听了,都說有理,折允武問歐陽適︰“四叔,這件事情,你看該如何應付?”

    歐陽適沉思片刻,說道︰“現在我們的好鋼好鐵全用在漠北這把刀上,既要平定大漠,又要同時應付雲中、河南、西夏、趙宋,那是萬萬不能!為今之計,只有以不變應萬變。”

    折允武道︰“以不變應萬變?”

    歐陽適道︰“漠北那邊用剛,我們這邊就該用柔。漠北那邊求勝,我們這邊便求和。一切都等大哥回來再說。在這之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好,我們都應該求穩而不是求勝,只要我們能支持大哥打完漠北的仗,支持到他回來,便是成功。”

    韓、郭浩听了都點頭道︰“不錯。”韓道︰“陛下出發之前就曾說過,我們只需穩住局面,就是立了大功!”

    折允武道︰“四叔的意思,是要向他們妥協?”

    “大丈夫能屈能伸。”歐陽適道︰“治國謀國,講究的是剛柔並濟,量力而行。今日之屈,為的是明日之伸。”

    折允武道︰“可我擔心一味示弱,反而會招來他們的攻擊。”

    “柔,並不代表示弱。”歐陽適道︰“那只是交涉時的一種技巧而已。只要處理得當,就能暫時將他們穩住。我們現在要的,就是一個拖字!”

    郭浩聞言道︰“元帥這個拖字,甚是點題。當下我們真的打不起仗,這仗一打,敗了是社稷淪亡,就是勝了,也是慘勝。所以若能拖下去,最好還是拖下去,拖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韓也嘆道︰“不錯,也只有拖了。”

    折允武環首看看幾個大臣,見他們不是面色凝重地說話,便是低頭沉思,心想︰“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其實他也明白,軍國大事,斗的是實力,是國力,並不是能像坊間的說書那樣,能靠幾個智謀之士腦袋一拍就解決問題的。不過他之前仍然期待著這幾個大臣能想出更好的主意來,畢竟他們都比自己老辣,但討論的這個結果,雖在他的預料當中,卻讓他稍微覺得失望。

    就在這時,門外傳報,楊相來了,折允武心中一喜︰“七叔來了,他素來奇計百出,不知他有沒有什麼妙計!”

    門推開,楊應麒跨了進來,燭光之下只見他臉色有些蒼白,比半年之前瘦削了不少,嘴唇上長著兩顆顯眼的毒瘡,果然有幾分病夫的模樣。

    歐陽適見到他這個樣子,驚道︰“老七,你是真病了?”原來他來塘沽後兄弟倆竟一直沒見過面。

    楊應麒瞪了他一眼說︰“你以為我裝病麼?”聲音頗不自然,好像咬到舌頭一般,其實是因為他舌頭上也長了個小瘡。

    折允武忙請楊應麒坐,將密奏遞過去道︰“七叔,你快看看,宗翰、宗弼、趙構和嵬名乾順四家要聯手了!”

    楊應麒臉上也沒有多余的吃驚,也不看折允武遞過來的密奏,反而從懷中取出一份公文來,折允武一看,心道︰“我糊涂了,我這邊接到密奏,七叔那里自然也收到公文。”心想楊應麒來之前,多半已看過公文了。

    楊應麒道︰“剛剛讓大家等,真不好意思。事情我知道了,我來之前,大家可商量出什麼結果沒?”

    幾個副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會,才由張浩道︰“四將軍的意思,是以不變應萬變,盡量拖延。”

    楊應麒點了點頭說︰“四哥說的沒錯,目前來說,只有如此。”

    折允武卻還希望楊應麒有更進一步的主張,因此問道︰“七叔,現在的形勢對我們很不利,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打開一點局面?”

    楊應麒搖了搖頭道︰“沒有。現在我們的實力處于下風,沒法主動出擊,只能見招拆招。現在他們都還沒出招呢。”

    他大概因為嘴唇上長了兩顆毒瘡的關系,說話時盡量不讓嘴張得太大,因此話音听起來不免有點有氣無力,加上臉色有些焦黃,這幾句話說起來便讓人覺得一點氣勢也沒有,壓不住場子,服不了人。折允武顯然對楊應麒的回答不甚滿意,說道︰“我是怕等他們出招時我們再拆招,會來不及!”

    楊應麒道︰“可是現在內外局勢還不明朗,這時候就胡亂出招的話,恐怕反而會添亂。再說,無論是居庸關、晉北,還是夏邊,黃河,軍方能準備的早已經準備了,我們中樞如果要做什麼動作,那就是重新調動,那樣反而可能容易露出破綻。還是先看看吧,就像四哥說的,以不變應萬變。”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2:52
開國軍政 第三一一章 主動被動(上)
    歐陽適想拖,郭浩認為拖得越久對漢廷越有利這不但是漢廷的看法,也是宗翰、宗弼的看法。如今漠北只是一盤散沙,折彥沖動用數十萬人北上征伐,無論是宗翰宗弼還是嵬名乾順,都認為折彥沖就算不能一舉平定漠北,取得階段性戰果後順利班師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他們知道,他們要行動,絕不能拖!

    如果說趙構還在順漢襲漢之間徘徊,那嵬名乾順就是很想襲漢而一時下不了最後的決心,至于宗翰、宗弼,他們要攻擊漢廷的意圖則更加堅決。從高慶裔那里得知西夏的態度後,宗翰馬上調動兵馬,他讓謀士計算著西夏使者到達塘沽的路程,並敲定在西夏使者到達塘沽之日向燕京方向發動進攻。

    宗翰的謀士在計算路程方面出現了一點偏差,可也沒偏差得太遠。就在折允武接到河內傳來的火急密報的第二天破曉,居庸關上的雙煙點燃了!

    居庸關告急,古北口告急,西山告急!從四處敵蹤的情況看來,宗翰不僅要直取燕京,甚至企圖截斷折彥沖的補給線!燕京西北的山脈雖然有助于防守,但絕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第一流天險,當初宗望就曾輕而易舉地突破居庸關,所以居庸關防御線在塘沽民眾的心目中不不算一道強大的堤防。

    居庸關上點燃的狼煙,一開始的目的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傳遞軍情,但這時卻起到了另外一個作用讓塘沽的普通百姓也因此知道宗翰興兵來犯了!

    只半日間,塘沽的市井便有了反應,酒樓茶肆,市民見面多噤聲交換戰訊,一些富貴人家听到消息後更是準備著乘舟入海往遼南、流求去,雖然市面還沒有亂,但塘沽這個臨時行政中心在平靜的表面下已透露出市民們特別是富翁們惶惶不安的擔憂。

    “唉”楊應麒在府中嘆道︰“塘沽的民眾,似乎不如津門的民眾堅強呢。”

    當初津門所面臨的情況,比塘沽要惡劣得多,但津門在經過一段必不可免的驚擾之後,很快就穩定了下來,尤其讓楊應麒等安慰的是,津門市民面對北面壓下來的大軍都展現出了背城一戰的勇氣,許多市民甚至做好了打巷戰的準備。但在塘沽楊應麒卻感受不到這種氛圍。這兩年來塘沽的經濟由于成為行政中心以及商道的刺激而一舉超越了津門,但將這座城市的經濟搞活起來的人里面,投機商人佔據了相當大的比例,它不像當初的津門那樣,是由一個經歷過戰火、和漢部一起成長起來的階層作為整座城市的中堅。塘沽雖然也有為數不少的軍隊,也有許多從當年開港時就已經落戶的市民,但這兩年里隨著外來人口的急劇流入,這批人所佔的比例已經變得很小,掌握了這座城市民間話語權的主要是書生和商人,所以就武勇之風來說,眼下的塘沽根本就不能和津門相比。

    “還好,有燕京擋著。”

    燕京不像塘沽,那里現在就是一座大軍營。宮殿樓台雖然還沒有動工,但城防卻早在半年前就整治一新,完全有資格作為防御雲中、溝通東北河北的樞紐之城。而且由于燕京城如今並不作為漢廷的行政中心,所以就算面臨圍城也不怕會影響到漢廷的行政運作,可以說這座城市完全可以作為一座要塞來用。

    不過這一點並不能讓折允武對宗翰的來勢感到放心,他昨晚沒睡好,早上才眯了一會眼,听到警訊後又跳了起來,也不派人去請楊應麒了,黑著眼圈就往相府跑,向楊應麒請教退敵之計。誰知道楊應麒卻只是道︰“防範宗翰的事情,大哥早就交托給了三哥。這場仗該怎麼打,自有三哥全權負責,我們不必過問。過問得多了,反而會壞事。”

    折允武道︰“但我們就不用做些什麼麼?”

    楊應麒道︰“武將前線打仗,文官後方備糧。如今燕京糧草無缺,暫時來說,我想不到我們需要去做什麼。若真有什麼需要,我想三哥會來通知我們的。太子,你不必太過急躁,有些事情,便是急了也沒用。”

    但折允武卻不能不急。在他還沒做監國之前,前方打什麼打仗他都能淡然處之,因為當時他身在局外,但現在他擔負著監國的重任,雖然明知道楊應麒說的有理,也知道將戰事交給楊開遠來主持是最好的選擇,但現在他身在局中,要想做到淡然,沒有十幾二十年的修為哪里能夠?所以從相府中出來以後,他還是召見了負責塘沽城防的安塔海,了解塘沽內城外城的防務與兵力。

    安塔海坦承︰以眼下塘沽的兵力,要維護全城的治安沒問題,但若是大軍兵臨城下,可未必能夠抵擋。折允武听了更是擔心,安塔海見他這樣,忙勸道︰“太子不要太過憂心,塘沽守軍也是整個京畿防務的一部分,都是楊帥統籌安排。楊帥既然這樣布置,想必是有把握將粘罕攔在外圍,不會讓他的大軍進逼塘沽的。若是有小部的奇襲開到塘沽周圍,我們還是可以應付的。再說,我們軍港里還停著歐陽元帥的一支艦隊呢,緩急之時也可為援。”

    听說歐陽適還有一支艦隊,折允武不由得精神一振,說道︰“不錯,不錯!我們怎麼把四叔忘了!當年塘沽開港以後,一直是由他鎮守。他孤身一人周旋于遼、金、宋三國之間,也沒丟了塘沽,何況現在還有三叔在燕京為援呢!”

    安塔海道︰“是啊!還有南方曹元帥,他的帥府就設在大名府,離這里也不遠。萬一塘沽真的被圍,他們也完全趕得及來援救的。”

    折允武心想塘沽的西北有楊開遠,西面有曲端,西南則有曹廣弼,可以說塘沽的外圍實有一層非常牢靠的保護網,加上軍港中還有一支艦隊在,想到這里才稍稍放心。

    然而前浪未平,後浪又起,西北警訊傳來不到三天,西南也跟著狼煙直起,徐文發來六百里加急︰宗弼興兵十五萬,如今已經連破漢軍三道防線,直逼大名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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