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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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3996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16
開國軍政 第三三一章 七軍沒(下)
    倒下去的,不是耶律余睹,而是宗翰。而砍倒宗翰的,竟然是完顏希尹。

    此時周圍金軍都已被宗翰的瘋狂嚇壞了,對完顏希尹會動手竟沒有多少吃驚,人人心里都想︰“陛下已經瘋了,再這麼下去,誰知道下一步會不會殺到我頭上來?”

    完顏希尹殺了宗翰後,持刀對左右道︰“陛下已經神智不清,我這麼做是萬不得已。你們中還有想向陛下效忠的,便過來殺我吧!”眾人看看他手中染著宗翰鮮血的刀,看看地上高慶裔的身體,沒一個敢動,也沒一個願動,完顏希尹見狀,又道︰“既然如此,那以後就听我的!”走過來扶起耶律余睹,道︰“都統受驚了。”他此刻不叫元帥,而叫都統,其中的微妙含意實足玩味。

    耶律余睹忙道︰“謝過希尹兄救命之恩。”

    完顏希尹道︰“之前是我替你擔待著,往後的日子,就要請都統多擔待我一些了。”

    耶律余睹低聲道︰“希尹兄與大漢皇帝有親,似乎不需要通過在下吧。”

    完顏希尹嘆道︰“帝王之親,有招富貴的,有招忌憚的,可惜我貌似處于遭忌之列。”又道︰“往後我也不求富貴,只求能在都統身邊出一點力氣,平平安安便是了。”

    耶律余睹點了點頭,道︰“好!以後有耶律余睹一天,便有希尹兄一天!”環顧四周,道︰“這里危險,我們趕快出城再說。”和完顏希尹招集余部,趁著城內局勢混亂沖了出來,又往東南而來,會合了蕭慶韓福奴,蕭、韓見到耶律余睹身邊的完顏希尹都吃了一驚,耶律余睹道︰“是希尹兄救了我,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二人這才釋然。

    雙方合兵一處,共有萬人上下,耶律余睹命全軍去頭盔,綁上布條,作為認記,傳令道︰“大金無道,大漢承德!我將順應天命,投靠大漢。願隨我者,舉兵相從,不願隨我者,自尋生路,我絕不阻攔加害!”

    萬余兵將無不踴躍,叫道︰“願隨將軍,順應天命!”

    這時北面煙塵漸起,完顏希尹道︰“莫非是蕭鐵奴到了。”

    耶律余睹道︰“應該是。”便派蕭慶去接應,不久蕭慶回來,道︰“蕭帥、種將軍都到了,他們听說城內形勢,十分高興,命我們從東南路進攻!”

    耶律余睹道︰“好!”看看漢軍諸路對靈州已成合圍之勢,便領軍進攻。

    此時靈州城內編制渙散,諸將不相統屬,大敵驟至,三成投降,三成逃跑,能組織起有效抵抗的不足三成。至于滯留在城內城外的金軍更是如鳥獸散。

    蕭鐵奴布置大軍,圍三缺一,只留西面,夏軍亂糟糟逃出城來,盲目向西,途中卻又遇到了埋伏,死傷過半,能逃到中興府的殘兵敗將不足一成!

    不說夏主乾順聞訊慟哭咳血,卻說蕭鐵奴攻佔了靈州以後,將追剿金夏余部的重任交給了種去病,自己卻來會耶律余睹,兩人見面之後,蕭鐵奴那張僵尸臉不斷扯動,似乎是在笑,對耶律余睹說︰“若當初早些歸順,今日成就,不在我下!可惜,可惜。”

    蕭慶韓福奴在耶律余睹身後,听到這話心道︰“都統冒著奇險建此大功\,你一句慰問嘉獎也無,竟然說這樣的話!”

    耶律余睹卻只是微微一笑,答道︰“余睹只求妻兒族人能保平安罷了。當初不得已投靠女真,是這個意思,今日順應天命投靠大漢,也是這個意思。至于功\名富貴,不敢過望。此生若得以萬戶侯善終,便是上蒼保佑。”

    這等辭令,蕭鐵奴也不放在心上,忽然瞥見耶律余睹背後站著一個好面熟的人,仔細一看,竟然是完顏希尹,眉頭一皺,問起緣由,耶律余睹將完顏希尹暗中相助之事說了,蕭鐵奴怒道︰“這等叛主之人,留來何用!拖出去殺了祭旗!跟宗翰的首級一起送到雲中給大哥!”

    完顏希尹大驚,耶律余睹搶上一步道︰“蕭帥!殺俘不祥,何況是來歸之將!若殺了完顏希尹,將來還有誰會對大漢歸心?蕭帥若要殺完顏希尹,還請先殺耶律余睹!”

    蕭鐵奴橫了他一眼,冷冷道︰“耶律兄,這人是宗翰一系數得上號的人,你要保他,恐怕將來對自己的前程大有妨礙!”

    耶律余睹道︰“若論親,宗憲是宗翰之胞弟,但听說陛下連宗憲也放過了,何不能容一完顏希尹?”

    蕭鐵奴冷笑道︰“宗憲不過一書生,便留下十個來,也無妨!”

    這話可說已經點明︰完顏希尹之該死,不在于他是完顏宗親,而在于他是金軍西路軍最有實力的領袖人物之一。但耶律余睹卻還是道︰“希尹兄對耶律余睹有救命之恩,余睹寧可不要前程,只求蕭帥放過他!”

    蕭鐵奴怒道︰“不知好歹!”正要發作,帳外報種去病到了。種去病進來後見帳內氣氛怪異,問明因果,忙勸蕭鐵奴道︰“宗翰發狂殺人,完顏將軍為求自保也是人之常情,說叛主未免重了。而且棄暗投明,說來還是有功\。再說如今嵬名察哥的主力雖然瓦解,但西夏都城仍在,這西北的戰場上還需要用武之英雄!”

    種去病好說歹說,才說得蕭鐵奴勉強答應。種去病見他放過了這件事情,又道︰“我已經派出急騎去通知劉\0\0,要他趕緊前來會師。”

    “會師?會什麼師!”蕭鐵奴道︰“他的人馬也不用來,趕緊運糧草過來便是!”

    種去病笑道︰“劉將軍所在到此頗不太平,他的兵馬若是不到,只怕糧草也難以安全抵達。我這次來,是想請六將軍調一員大將領軍前去接應。”

    耶律余睹出列道︰“末將願往。”

    蕭鐵奴看了他一眼,道︰“這等小事,何必勞煩耶律兄!這樣吧,陝北嘉寧、祥佑一帶,尚有不少西夏的堡壘還沒清理干淨。我們要攻打中興府,這些便是我們背後的釘子,不除不快!耶律兄西來之時和他們打過交道,想必深知其間虛實。不如就請耶律兄率軍前往,先將我們背上的這些釘子給拔了,等我和劉\0\0會師之後,糧草齊備再揮旗渡河,一舉攻克夏都。耶律兄以為如何?”

    耶律余睹忙道︰“蕭帥深謀遠慮,人所不及,末將領命!”

    諸將帥又商議了許\久,這才散會。出得帳來,完顏希尹忙拜謝耶律余睹和種去病的救命大恩,種去病淡淡道︰“談不上救命,我只是依據軍律辦事罷了。”說完便走了。

    完顏希尹見左右無人,嘆道︰“耶律兄,這次我可累了你了。才到蕭營,便與蕭某人口角,這往後的日子,怕不好過。”

    耶律余睹和他走出幾步,看看離大帳已遠,這才道︰“不怕,他與我無甚淵源,我原沒打算得他蔭庇。”

    完顏希尹奇道︰“耶律兄一直以來不是和他聯系?”

    “不是。”耶律余睹道︰“一直和我聯系的是楊七,等折大到了雲中時,我是當面見到了他。之後我假意救出宗翰、西來破夏等事,要我借金軍之勢從內部破夏的大方向其實是楊七的算盤,細節之處則是見到折大後他和我共同商定。種去病在靈州時有配合過我的行動,但料來也是有折大在背後示意。”

    完顏希尹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完顏希尹道︰“你我本是武將,歸附得晚,在蕭鐵奴旗下難以得到信任,再說便得到他的信任,又豈是我等所願?”

    完顏希尹點頭道︰“不錯。楊七以文官之首居中樞,往後多半還得我們這些人在邊疆上給他支持,再說這人脾氣也比較好,不似蕭鐵奴專橫跋扈,我們走他這條路,卻遠勝于跟隨蕭鐵奴了。”

    耶律余睹道︰“無論如何,我們現在還是得先順著蕭某人之意行事。掃蕩夏人留在嘉寧、祥佑一帶的殘余勢力一事不容有失!至于破夏的功\勞,只要折楊心里有數就行。”

    兩人本是虎狼山上走下來的猛獸,此刻去對付夏人留在陝北的喪家之犬,當真是牛刀殺雞了。

    他們出發後不久,劉\0\0便從南而至,率領一萬兵馬護送了大批糧草到靈州與蕭鐵奴會師。夏軍主力已潰,漢軍氣勢如虹,無論是蕭鐵奴還是劉\0\0都覺得滅亡西夏只是時間問題。不過劉\0\0帶來的糧草路上已經吃了一半,南北兩路大軍各有十幾萬人,若再會合王宣、曲端的部隊,三十四萬人的大部隊逗留在這個西北偏遠之地,每日都是百萬之費。之前西北戰事正緊時楊應麒盡量頂住壓力,萬事以軍事優先。如今西北戰局基本上勝敗已定,以楊應麒為首的文官集團便開始喊窮了,希望前方將帥在打仗的同時能夠顧及到中樞zf的承受能力。

    這一年多來劉\0\0在陝西不但要管打仗的事情,也要設法解決軍餉的問題,所以對這個問題十分在心。他建議由漢軍北路抽取五萬兵馬分別駐扎在靈州、克夷門,拱衛已有戰果,剩下的兵力或牧馬于陝北、敕勒川,或就食于渭水流域。陝西軍馬的主力不再北上會師,而是移向蘭州,先征服西夏在西南的領土,打通前往涼州的道路,聯系上種去病留在那里的人馬。蘭州素有囤積,劉\0\0前往那里可以因食于當地,而從長安出發的糧道則直輸靈州,和從雲中出發的糧道一起,作為靈州、克夷門駐軍的給養。等西夏的西南疆域以及河套內部的西夏殘余據點完全征服以後,諸路大軍再四集渡河,圍攻西夏都城中興府,這是先易後難、先外圍後中心的戰略。

    種去病也認為中興府囤積頗多,城防又堅,在當前的局勢下要一鼓作氣攻下中興府的想法不現實,不如先解決了寧夏平原的外圍,困乾順于一地,再困乾順于一城,一步步走向最後的成功\。

    若是按照這等打法,那除非乾順投降,否則要攻克中興府只怕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這等持重的戰略若是曹廣弼、楊開遠多半立刻就會定下,但蕭鐵奴卻猶豫了許\久,才在種去病的敦促下勉強答應。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17
開國軍政 第三三二章 金蘭折(上)
    西夏主力潰散的消息,比嵬名察哥和宗翰二人的首級更早傳到了東方。大捷的消息如西風般向東方吹來,漢zf對這次大捷的消息未加封鎖,所以一直關注著戰況的宋軍西北路人馬很快就得到消息,快馬加鞭地往建康匯報。

    大宋君臣對西夏戰事的結果早有心理準備,畢竟漢夏國力的差別擺\在那里,但听到消息後還是不免吃驚,覺得漢軍的勝利比他們預料中快了許\多。無論是在中樞主政的秦、趙,還是在邊疆練兵的韓、岳,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嵬名察哥一死,西夏之亡便無疑問。

    西夏一滅,除去不值一哂的高麗,漢廷在海內便只剩下大宋和河南殘金兩個對手。也就是說,漢廷如果還要對外擴張,接下來就要移師向南了!折彥沖麾下的胡馬會踏到河南為止麼?折彥沖手中的漢刀會割了宗弼的人頭後就滿足嗎?這兩個問題的答案,趙構和秦檜都覺得很懸。

    為此,趙構召集群臣連續商議了好幾個日夜,甚至召喚正在通州練兵的韓世忠以作咨詢。

    與此同時,建康的士大夫——尤其是青年學生在听到消息後也起了很大的反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竟然公開慶賀,認為這是華夏民族收復甘隴的千年壯舉!甚至有學生提出了更進一步的建議︰趁機進軍河南,驅逐胡虜,全面恢復華夏的河山!這實在是一個有些不顧當政者喜惡的建議,不過,這些年來由于有漢廷這個號稱“言者無罪”的政權在北方作為榜樣和牽制,宋室對士大夫和學子的輿論都不好進行太過明顯的壓制,甚至還作出種種姿態籠絡士子學子之心。幾年下來,竟使建康輿論環境之寬松比起塘沽來亦不遜色,連一些有點犯皇帝逆鱗的話也有人敢公開倡說!驅逐胡虜、恢復河山的口號一出口,登時滿城哄傳,不久更影響到了宮內、相府和樞密的決策!

    建康這個大宋的臨時行在里,一內一外沿著截然不同的思路進行著各自的活動。在內,君臣們憂慮的是折彥沖會否南下,將帥們擔心的是宋軍能否抵擋住漢軍的攻擊;在外,學子門卻在高叫著華夏全面復興的口號,連上萬言書請朝廷趕緊出兵河南,趁此“千載難逢”之機,報父兄之仇、血靖康之辱、復北宋故都!

    大宋君臣的商議秘而不宣,而士子們的口號卻通過種種途徑進入了相府,進入了皇宮。趙構一開始听到這些建議,在朝時還微笑以對,退朝後便暴跳如雷。只是金軍對大宋有滅國俘君的奇恥大仇,治下士子有這樣的建議趙構非但不能當面駁斥,反而得笑臉相迎,標榜承繼趙氏正統乃是趙構統治東南的政治基石,對于這樣的輿論他是不敢輕否的。

    慢慢地,開始有和趙構同心的大臣覺得青年士子、熱血學生們的建議未必不可行,他們認為,趁機伐金有三大好處︰一是恢復被宗弼佔據了的襄鄧故境,以保持湖廣防線的完整——若能奪取到南陽,對防範陝西、呼應漢中、翼護湖廣都大有好處;二是此舉可以響應之前大宋對大漢提出的“援鄰抗胡”建議——之前漢廷的官員士子對大宋的援鄰之說一直冷嘲熱諷,說趙宋是只說不做,現在進兵,正好為“援鄰”這個外交辭令作個馬後炮注解;至于第三個好處,則是借機討好境內的士子學子,為一向被看軟的趙構贏得武功\之名。

    劉豫提出這個建議後,趙構起初也覺得簡直是胡說八道,但他對劉豫素來信任,覺得劉豫和秦檜一樣是懂得為自己打算的人,所以對這樣的人所說的話還能往心里去,就這樣一來二往,漸漸覺得這筆買賣很合算!趙構十分清楚宗弼的主力大部分集中在黃河沿線和山東西部,正與曹廣弼拉鋸,若自己從南方插他一刀,不但收復襄鄧的可能性很大,而且還可以保證受到反撲的可能性極低。

    雖然朝中有大臣認為殘金和大宋是唇齒相依,但趙構和宗弼這對“唇齒”內部沖突太大,折彥沖若是攻擊宗弼,趙構連正式出兵援救的事也不好做。何況西夏的事情也讓趙構覺得要在折彥沖的全力進攻之下保住宗弼希望渺茫,搞不好還會向西夏一樣,讓折彥沖在滅亡宗弼之後擁有了繼續南下借口。

    經過了一輪持續多日的輿論狂潮和君臣密議,大宋朝廷終于定下了因應此次西北大變的基調和對策。

    首先是外交方面,趙構決定派遣重臣高調前往塘沽賀喜,以促進南北兩朝的友誼,盡量讓折彥沖沒有南下的借口。至于之前和宗弼的種種往來則徹底撇清,斷絕和宗弼勢力的所有聯系。

    其次是政治方面,宋室越來越有漢廷味道的宣傳部門也將在境內進行輿論轟炸,引導士子建立起華夏同族異政之論,將言論引向對保存宋室政權有利的方向,特別是培養軍方對建康朝廷的忠誠。

    最後是軍事行動,除了命令魯南、漢中宋軍以及東南各州水師嚴密注視漢軍行動外,更令岳飛伺機北上,以“配合”大漢朝廷驅逐胡虜的壯舉,恢復汴梁舊都。

    消息傳出,朝野響應如雷,都稱當今皇帝真乃既孝且武之聖君!而軍方——尤其是一直在荊北戰線忍氣吞聲的將士更是人人振奮!

    大宋朝廷在春季末緒頒布決策,荊北大軍在夏初就開始行動,配合天時地利人和全面向北推進。趙構給岳飛的密旨中暗示他得到襄鄧之後便可以了,但軍人的熱血又豈是文火上的湯水——能隨人主所欲地保持在某種溫度上?軍人的熱血一旦被激發,那便是不到沸點難以止息的騰烈!而作為統帥的岳飛似乎也不願過分壓制部將兵卒的積極性,竟對趙構的暗示佯作不知。

    宗弼的主力一直在北邊和漢軍周旋,他雖對趙構有所防範,但也沒想到他會無恥到這個地步,說翻臉就翻臉,翻得比誰都快、翻得比誰都決絕!金軍在襄、鄧防線上的兵力一來不足,二來將領眼見大勢已去都有消怠之心,兵力一強一弱,士氣一高一低,財力一豐一匱,加上宋軍又有名將坐鎮,因此連戰皆捷,河南境內識時務之徒、懷忠義之輩也乘機起事,襄、鄧、唐、蔡、陳、穎一月之內便有四十余城易手歸宋,百姓壺漿迎道,岳飛揮旗而北,竟然在宗弼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就逼近了汴梁!

    “無恥!無恥!這些無恥的漢人!這個無恥的趙構!”宗弼在汴梁城內暴跳如雷,如果是在戰場上輸給了折彥沖曹廣弼,那他無話可說,但現在給他致命一擊的卻是趙構!

    這兩年來宗弼一直認為最讓他頭疼的人是折、曹,但此刻才知道最難對付的其實還是趙構!折彥沖和曹廣弼雖然剛強,但他們都還有廉恥和執著,因此便都有缺點——只是漢政權內部另有一股柔力加以婉轉才讓宗弼和他的父兄們沒法順利攻擊這個缺點而已。但趙構卻是一個連父兄都敢于舍棄的人,一個不怕天下人指著背脊痛罵的人!臉皮之厚、心肝之黑,雖劉備曹操亦未必能過之。宗弼當初最強盛時抓又抓不住他,現在最微弱時又對他防不勝防!

    但事已至此,宗弼又能如何?趙構行動之決絕出乎包括漢廷在內其它所有勢力的意料,而岳飛行動之神速又出乎趙構的預料。金軍在北線的軍力,並不是想南調就能南調的,何況以當前雙方的士氣而論,就算宗弼順利調回兵力也未必能贏得了宋軍!

    大宋派往塘沽道賀和派往荊北傳令的使者是同日出發的,楊應麒在接到趙構的道賀後馬上致書折彥沖,認為應該趕緊部署針對南方的戰略,在西夏徹底滅亡之前動用一切的政治力量和外交力量,將黃河以南的局勢控制在漢廷願意看到的情況之下。誰知道折彥沖的反饋還沒有回來,宋軍動手的消息就跟著傳來了。

    “真是變化無方啊!”楊應麒在接到宋軍進軍的消息後也忍不住贊嘆道——他贊嘆的不是岳飛,而是趙構。

    這時中興府還沒有攻克,漢廷戶部的金庫幾乎已經見底,對于趙構的行動,楊應麒幾乎沒法進行有力的牽制,甚至連抗議都沒法公開說——趙構要援鄰,要滅胡,要報仇,在公在私、于漢于宋都透著凜然正氣,楊應麒憑什麼抗議?憑什麼反對?甚至塘沽一些沒大腦的書生竟也在聲援趙構的行動!

    不過,盡管趙構的行動充滿了道理,但楊應麒也不會公開贊成,他很明白,如果說江南還是一個可以暫時借給趙構的租地,那河南對折彥沖來說就絕對是一塊不容趙構動手的禁臠——當初歐陽適帶回來的和議上,河南可是歸漢廷所有的!

    “九哥這次只怕要因為貪心而誤事。”趙橘兒似乎也明白折彥沖對河南的野心︰“大伯听說了這件事情,只怕會怒火沖天!”

    “嗯。”楊應麒道︰“可那又怎麼樣呢?站在你九哥的立場上來說,我倒覺得他這麼做不會比什麼都不做更加糟糕。反正漢宋直接面對是遲早的事情,而漢強宋弱,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留著宗弼,也不過是留一個機會讓大哥在兩三年後大展身手罷了。”

    趙橘兒奇道︰“兩三年?如果九哥不動手,以大伯的性子,會忍兩三年?”

    “不是性子的問題。”楊應麒道︰“是我們的錢糧快見底了,要恢復到能打一場大仗的程度,總得幾年光陰的。再說,西夏的主力雖然擊潰,但這麼一個屹立百年的國家要徹底征服,手尾是很長的,我們要處理好甘隴的問題,處理好新疆土與舊疆土的關系,都需要時間。”

    趙橘兒道︰“這麼說來,九哥豈不是有機會吞並河南?甚至有時間從容經營?”

    “嗯。”楊應麒點了點頭,道︰“只怕會這樣。”

    趙橘兒想了想,說道︰“但大伯應該也不會就這麼什麼也不干吧?至少,他應該會讓二伯動手!就算得不到整個河南至少也要和九哥平分。嗯,以二伯的智慧,說不定也不用大伯提醒,現在已經在做了吧。”說到這里趙橘兒忽然注意到楊應麒神色有異,咦了一聲問︰“你這麼了?”

    楊應麒恍若有失,顫聲道︰“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敢求證,如今似乎也該派人去問個清楚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17
開國軍政 第三三二章 金蘭折(下)
    這時還呆在雲中的折彥沖,听到大宋進軍河南、連戰皆捷的消息後暴跳如雷,韓?P等在他盛怒之下哪敢開口,還好楊開遠在,等折彥沖發了一通脾氣後勸道︰“雖然當初老四和趙構議定疆界,當以淮北秦嶺為界,這河南也是趙構暗示了要放棄的,但當時畢竟沒有明文。他此刻發兵攻打汴梁,那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事,大哥何必為此動氣傷身?”

    折彥沖哼了一聲道︰“趙構?我氣的豈是趙構?兩國對弈,他干什麼都是應該的!”

    楊開遠奇道︰“那……那大哥在生誰的氣?”

    “我氣的是二弟!”折彥沖道︰“我這次北上將黃河一線托付于他,那就是相信他能獨當一面!可是如今……哼!雖不能說是令人失望,卻也有負他以往的盛名!”

    楊開遠忙道︰“大哥你不知道,二哥在後援不繼的情況下,一人獨當宗弼以及宋軍東路,委實吃力。尤其是當初三家聯手圍攻、南朝蠢蠢欲動之時,局面更是驚險萬分!若換了個人去,就算是我,只怕也守不住黃河。”

    “那一戰,他打得很好!”折彥沖道︰“我也沒因此而怪他。我怪的是他之後的布置!宗弼一擊不能得手,趙構仰面不敢發兵之後,按理說他就算無法反守為攻,但步步為營以待北路大軍凱旋的種種安排是應該做的。尤其是我凱旋以後,他就更該積極響應。但他沒有!擊退宗弼以後他的整個布局你又不是沒看到,僵化到什麼程度!一年之中竟沒多少變化,幸好宗弼被他之前的戰績唬住沒看出破綻來,否則……算了!這過去的事情也不說他了,但這次宋軍北進,他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就不會賣個破綻,放一部分金軍去抵擋宋軍?或者假意示弱,或者乘隙進擊?這些還要我來教他不成?我看他是防守的仗打得太多了,連怎麼進攻都忘了!”

    對折彥沖這幾句話,楊開遠倒也覺得有理,曹廣弼在擊退宗弼的攻勢後,整個布局確實顯得過分保守了些,不過曹廣弼以往的戰績已在所有人——包括戰友楊開遠和勁敵宗弼——心目中建立起了近乎迷信的威信,曹廣弼不動,宗弼反而更加擔心,所以楊開遠听了折彥沖的話以後道︰“或許\二哥是動了而我們不知道而已。”又道︰“按理說趙構抄宗弼後路的事,應該是二哥最先得到消息,但現在卻是由塘沽那邊來和我們說,這情況便不對頭。二哥再怎麼糊涂\退步也不至如此,事情既然有異,多半是二哥另有安排。”

    折彥沖一怔,隨即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一定是這樣的。不過現在我們局勢大好,光明正大地進兵也可以佔據上風,不一定需要什麼奇謀秘計。他有什麼行動,原也不必瞞著我們才對。”

    楊開遠笑道︰“或許\二哥是要給大哥一個驚喜,要不大哥就發一封文書,問問二哥究竟是什麼打算。”

    折彥沖頷首道︰“好。”

    但書信發出之後,竟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響應,過了半個月,中樞那邊轉來一封秘信,卻是曹廣弼的親筆,信中稱自己得了急病,若北方無事,楊開遠抽得開身,請火速南下代自己接掌兵權。

    折彥沖和楊開遠接到信件後都大驚失色,他們萬料不到曹廣弼近來遲遲不動,竟然不是因為什麼密謀,而是因為生病!折彥沖當即簽發密令,讓楊開遠火速趕去大名府代替曹廣弼,臨行前吩咐道︰“以二弟的為人,若不是病情嚴重絕不會發信讓你去代他!他既然這麼說……”說到這里折彥沖心頭一緊,呼吸為之一促,停了停,才道︰“只怕這病不輕!你這一去,什麼軍情國事都在其次,最要緊的是讓他好好養病。你走之後我也會前往太原,南邊有什麼事情,你能穩住就行了。其它的事情,等我到了以後再說。”

    楊開遠答應了,帶了石康等十余名將領連夜趕路,不久到了大名府,城中將領听說楊元帥到了,趕緊前來迎接。楊開遠石康進了城,徑到城中的元帥府——這里也是整個黃河戰線的指揮中心,曹廣弼的夫人、劉\0\0的姐姐劉氏帶了一干將領、參謀和官員迎了出來,楊開遠見到忙問二哥如何了。

    劉氏臉上無喜無悲,先和楊開遠見了叔嫂之禮,然後道︰“你二哥臥病在床,可沒法出迎,他吩咐過了,先公後私,三叔,我們先將公事交接清楚了,再去見他吧。”

    楊開遠見劉氏如此沉著,心中一定,點頭道︰“那嫂嫂請。”

    進了大堂,劉氏便將一干文書令牌與楊開遠交接了。楊開遠是大漢樞密使,掌管天下兵馬,雖不在前線,對黃河之防御也大致了然,這時左手接過文書,右手發出任命,沒多久便把兵權交割清楚,楊開遠這才道︰“嫂嫂,請引路吧。”

    石康和曹廣弼情誼尤其深厚,這時也有些失態地道︰“對,對,嫂子,二將軍的病沒大礙吧?”他和曹廣弼情同兄弟,所以也稱劉氏為嫂,但又叫曹廣弼為二將軍,心急之下,稱呼上也頗為混亂。

    劉氏慘然一笑,道︰“你們隨我來。”引了眾人朝後院而來,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一個隱蔽的小屋中,道︰“你的二哥,你們的二將軍,就在里面了……”

    楊開遠和石康等見劉氏如此神情言語,心中都感不妙,趕緊沖了進去,卻見里面停著一口棺材,楊開遠大腦嗡的一聲變成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回過神來,已見石康撲在棺材上放聲大哭,他回頭問劉氏︰“嫂嫂……這……這……二哥……二哥……”

    劉氏輕撫棺木,泣道︰“你二哥……已經去了……”

    楊開遠哇的一聲,仿佛喉中有痰卻咳不出來,石康大哭道︰“二將軍!二將軍!你……你怎麼就不多等兩天……早知道,我在路上就不該睡覺!多加兩鞭,興許\便趕上了!”

    劉氏泣道︰“石將軍……趕不上的!他……他去了有一年多了……”

    屋內眾人,除了幾個知情的參謀外都啊了一聲驚呼起來,石康也驚訝得停住了哭聲,問︰“嫂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劉氏伸手抹了眼淚\,說道︰“當初宗弼打到大名府,雖然僥幸被我們擊退,但就在他退走之時,他……他還是被一支冷箭給射傷了!”

    石康道︰“這我也听說了,可那冷箭不是沒射中要害麼?”

    劉氏不斷地搖頭,說道︰“那都是騙人的!他回府以後,就知道自己支持不住了,安排了後事,全是如何隱瞞死訊、布置防務,只讓我和兩位參謀、兩位將軍知道實情,連同我一共五人,共同支撐他去了後的局面。”

    楊開遠听得心下駭然,要說話,卻說不出來,他身邊一個跟慣了他的將領似乎猜出他想說什麼,便代為問了出來︰“那二將軍逝世後,給整個黃河戰線傳達指令的……”

    “都是我們。”劉氏道︰“他去之前,已經預測了接下來兩年中可能發生的十九種情況,又安排下了應對這些情況的法子。他定下的法子只是大方向,至于細節便由我們推敲補充。他還說,只盼陛下三年之內能夠回來,要不這事便無論如何瞞不住也不能瞞了。他又說,如果大局的變化超出了他預料的那十九種情況之外,就要趕緊通知七叔,由中樞來決定往後的對策。”

    那將領又問︰“那文書……啊!曹元帥的手……”

    “不錯。”劉氏道︰“他推說手傷了,由我代擬文書,然後由他畫押蓋\印,都是伏筆。其實是他留下了一些畫押的白紙給我相機行事。他說在陛下凱旋之前是不能讓敵人知道他死了的。而這麼大的事情要瞞住敵人,就得先瞞住自己人!幸好這一年來我們發出命令去將領們都能依計行事,一切還算順利。本來我還擔心丞相那邊會看出破綻,還好,丞相對他傷了手由我代筆一事毫不見疑,我用他畫押了的白紙,學著他的語氣代他擬了幾封私信,丞相也沒看出破綻來,也沒派大臣來見他議事,要不我可真不知該怎麼瞞了。”

    楊開遠听到這里,心中一動︰“老七真的沒懷疑?還是說他其實知道了卻假裝不知,甚至幫著掩飾?”

    只听劉氏繼續道︰“這一年多來,這座元帥府發出去的書信命令,大部分出自我手,只有先前才呈到陛下階前的那奏章,以及一些要等發喪以後才能發出的信,才是他的手筆。”

    楊開遠听到這里,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濃痰來,不可置信地道︰“那奏章是二哥一年多前寫的?他一年多前就預料到了今日的局勢?”

    劉氏搖了搖頭,道︰“他猜測陛下回來後可能出現三種情況,所以一共寫了三封奏章,呈到陛下跟前的是第二封。他說,如果陛下凱旋,又得與三叔會師,便呈上這封奏章,請三叔來接替他的擔子。”說到這里又忍不住流淚\︰“他寫這幾封奏章時,眼楮有好幾次幾乎就要閉上了,但還是猛然睜開,把事情交代完了才走……我現在想起他的樣子,都忍不住心痛!可這一年多來我不敢落淚\,我怕被人知道!為了完成他的遺願,我不得不裝作沒事人一般,裝作比別人更加堅強,甚至他去的時候也沒落下一滴淚\水!我不能讓他的部署擔心啊!我只是一個女人,卻不得不做這須眉男子也做不來的事情!天見可憐!陛下終于凱旋了,三叔你終于來了!黃河的防線沒有垮,我肩頭的這副千鈞重擔,也終于可以卸下來了。”說到這里身子一晃,軟倒在棺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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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三章 靈壽墳(上)
    曹廣弼竟然死了!而且是在一年多之前就死了!

    听到這個消息後,趙構、宗弼都是目瞪口呆。

    “這一定是楊七和曹二的奸謀!想騙我把兵力調往南邊,他們好趁勢南下!”宗弼想︰“假消息!一定是假消息!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我這一年來究竟是在和一個死人交手?還是在和一個娘們交手?天下間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

    “多半是個假消息!”趙構也盤算著︰“得派哪個得力的人北上,把楊七曹二的意圖打听清楚才是。”

    如果說漢廷的敵人們聞訊後是狐疑揣測,那漢軍南戰線的將士更如見到山岳崩陷一般!而且許\多人听到消息後的反應也與宗弼趙構類似,都想︰“是假的吧?”

    那一個像岱岳一般,在幾次極危險的大戰役中都屹立不倒的男人,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死了呢?他們不敢相信。

    但是接連傳來的消息,卻是那樣的殘酷︰大名府發喪了,塘沽掛上了白燈籠,而黃河戰線的防務也正式由楊開遠接掌,甚至連西北的戰火硝煙也平息了不少。一切的跡象都似乎是在證明著曹廣弼的死訊。

    “二將軍去世了……”

    大漢的軍隊中出現了彷徨!這種影響可不僅存在于黃河戰線的軍隊中,實際上,幾乎所有漢籍將士都感受到了程度不同的失落!曹廣弼的影響太大、太廣泛了!他是中央軍隊系統的創建人之一,和地方上各大軍勢也多有牽連,渭南忠武軍曾在他的麾下,陝西軍首腦劉\0\0是他的妻舅,晉北軍中也有他的舊部,而且太原的防務民風又是他打下的根基,此外石康、徐文等重要將領,也多和他關系緊密。至于中將以下的將領,出自他門下的更是不計其數。如果說曹廣弼在軍方的影響整個大漢無人能及,那也絕不是一句空話。從草創時期開始,到漢部正式建軍,到晉、陝的抗金義旅,到宋軍來歸之師,全部和他關系甚深——雖然以蕭鐵奴為代表的胡部近年來屢建奇功\,但即便蕭鐵奴也不得不承認曹廣弼所影響的漢籍軍隊才是大漢軍隊的主體,不得不承認自己之所以能建立奇功\,背後離不開曹廣弼在後方起著穩定乾坤的作用。曹漢為中、蕭胡為外的格局,從漢部形成以來就沒有改變過!但現在曹廣弼死了,本已明朗了的天下格局便如被一道閃電劃破,一瞬間便多出了許\多重大的變數來。

    不過,這些變數都是還保有理性者所考慮的問題,曹廣弼的兄弟們听到這個消息後無不失態。

    楊開遠是第一個听到消息也第一個冷靜下來的,曹廣弼的死已讓漢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破綻,眼下他必須代替曹廣弼肩負起黃河防線的重任,他不能有半點差池。在經歷了一陣悲痛之後,他迅速說服自己恢復過來,親筆作書,將這個噩耗分別告知幾個兄弟和狄喻。

    據說折彥沖在太原听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是差點把信使給殺了,接著連罵信使胡說誤傳,等看清書信是楊開遠親筆之後才放聲痛哭,當即就要往大名府來見二弟最後一面。韓?P等都不敢勸,幸虧有折允文在旁,他年紀雖然不大但素得折彥沖疼愛,折彥沖沒法對這個兒子發脾氣,有他帶頭抱住苦勸,才讓折彥沖漸漸冷靜下來。

    歐陽適听到消息的時間和折彥沖差不多,他听到消息時他岳父就在身邊,陳奉山聞訊竟大喜道︰“妙啊妙啊!這樣一來,姓楊的便少了一個臂助,往後我們就更有利了。”驀見歐陽適神色不善,忙問︰“賢婿你怎麼了?”歐陽適怒道︰“你當我是一點人性都沒有的豬狗麼!滾!”便將陳奉山罵了出來。

    阿魯蠻在東北,听到消息時後自有一番悲痛,蕭鐵奴的反應也很強烈,因為傷病原因本已戒酒多時的他竟不顧勸阻喝得酩酊大醉,竟然月余不理軍務,幸有種去病在旁多方維護,才沒導致西北軍勢大亂。而夏軍聞訊後則大喜,多方籌謀反攻,可惜這時他們手里已無利刀,進攻無力,向東向北收復不了靈州克夷門,向西向南又斗不垮劉\0\0,最後便成了僵持之局。

    至于楊應麒,他收到楊開遠的信後便捂緊了心口,若受刀戮,跟著又把自己關了起來,整整一夜沒有動靜。趙橘兒一開始不知道信中寫些什麼,只道是南邊來的緊急軍情,她素知夫君遇到難斷之事總需要一個人靜靜思索,所以也就沒去打擾他。不久從另外一個渠道听到了曹廣弼逝世的消息,這才驚慌起來,不顧一切闖進門去,只見楊應麒在黑暗中一個人對著牆壁喃喃自語,就像在和什麼人說話一般,但他的對面哪里有人?心想︰“七郎不會中邪了吧?”慌忙點燈喚道︰“七郎!七郎!你沒事吧?”

    楊應麒打了一個哆嗦,竟而一跤摔倒,趙橘兒慌忙喚來家人救起,又忙請醫生來診救,施針灌藥之後,楊應麒悠悠醒轉,對著天花板呆了半天,忽然問︰“太子呢?皇後呢?”

    趙橘兒在他暈倒後就一直服侍,哪有空暇去注意這些?卻听旁邊林輿道︰“皇後听到二伯逝世的消息,正在後宮哭呢。阿武哥哥正陪著她。”

    楊應麒頭上下點了點,不知何意地說︰“好,好……”過了一會,又問︰“現在什麼時辰?”林輿道是午時,楊應麒道︰“扶我起身,我要到前面去。”

    趙橘兒驚道︰“你要去干什麼?”但見他神色甚是堅決,便不敢再問。

    楊應麒掙扎著起來了,下床時身子一晃差點摔倒,幸虧有妻子兒子扶住才站穩了。趙橘兒替他穿好衣服,楊應麒一邊傳下號令,召諸大臣以及在塘沽將領相府議事。

    到了議事廳時,陳正匯臉色蒼白,雙眼皆紅,張浩郭浩和安塔海等亦肅容無語,但楊應麒臉上已無半點悲戚,陳顯見了,心道︰“丞相好一副心腸!不負他二十年盛名!”

    楊應麒環顧當場,說道︰“二哥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上天既已降禍,非人力所能挽回。但我們作為國家的股肱重臣,卻不能亂了陣腳。”

    諸文武大臣都道︰“是。”

    陳顯問︰“丞相,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請丞相說個章程。”

    楊應麒道︰“無他,就一個穩字。事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一如平日就好。按現在的形勢,一動不如一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諸文武大臣又都應道︰“是。”

    楊應麒繼續道︰“二哥去世之前,諸事均有安排,如今有三哥坐鎮大名府,只需小心謹慎,南方料來無事。漠北、東北,不會受到此事太大的影響。至于西北,我料乾順亦難借此翻轉乾坤。眼下我擔心的,是大哥傷心過度,或生暴怒之念,或傷萬金之體,那才是國本之憂。但我在眼前這等局勢下又不好擅離塘沽,無法到大哥跟前輔佐,不知諸位可有良策無?”

    陳正匯沉吟道︰“能否請狄議長走一趟?”

    楊應麒一听這話,眼中便有贊許\之意,但又有些擔心道︰“論身份狄叔叔自是良選,但他年事已高,近來舊患又有復發的跡象,我怕舟車勞累之下,會傷了身子。”

    陳正匯道︰“要不待我去看看狄府看看,問問狄議長的意思。”

    楊應麒略一猶豫,便答應了。陳正匯來到狄府時候,狄喻也正在垂淚\嘆息,但他是經年老練之人,見陳正匯在這時候過來,便知有事,直接開口相詢,陳正匯也不隱瞞,將楊應麒的憂慮說了。

    狄喻道︰“我雖然老,這把老骨頭還不至于在路上一個顛簸就散架了!你轉告丞相,我明日就出發前往太原。如今諸事紛繁,我大漢雖盛況空前,危機亦是空前,有我在陛下身邊,緩急之間或有作用。”

    第二日扶病就車,完顏虎、折允武和楊應麒都來相送,他到太原之時,折彥沖已轉悲為怒,正要興兵給曹廣弼報仇雪恨!狄喻雖然退役已久,但素知兵機,加上這次是陳正匯來請他的,所以也從中料到楊應麒是希望國家接下來能休養生息而不是干戈武躁,他自己亦持類似看法,心想︰“舉哀進兵,或能借此勉勵士氣,如今漠北之患已平,區區宗弼,不足為慮。但我大漢用兵已久,兩河東海均已疲憊,在這等情況下興兵,只怕縱然勝了,也要留下莫大的後患!而一旦南征有個好歹,傷了漢籍主力的元氣,那更是傾國之禍!”趕緊上前勸諭。

    折允文、韓?P等見到狄喻無不喜出望外,齊來迎接,折彥沖見到狄喻,脾氣也稍稍收斂,揮手道︰“叔叔來的正好,我正要親征宗弼,諒他河南數州之地,也不用動這雲中、太原兵馬,還請叔叔代我坐鎮河東,我這便往洛陽、河內調兵,會同開遠,雙管齊下,破了汴梁為二弟報仇!”

    狄喻一路來舟車勞頓,這時振作精神,快步上前道︰“陛下,此事還得慎重!宗弼的人馬都布置在北線,對我們防範素嚴,雖然對付的是同一個宗弼,但我們要南下,比趙構的兵馬北上難得多。再則我大漢征戰經年,國庫空虛,兩河疲憊,西北中興府也還未攻克,當初既定下先北後南的策略,而這策略亦已見奇效,漠北漠南、雲中甘隴相繼枚平,何不再等些時日,待甘隴大定,民力稍舒,那時再大舉南下,非但汴梁可克,便是其它不服王化者亦不在話下!”

    折彥沖听到最後一句“不服王化者亦不在話下”,哪會不明白狄喻的意思?卻仍垂淚\道︰“叔叔說的是國家大事,但二弟因宗弼而逝,我若不親鞭其尸,何以慰二弟于九泉之下?”

    狄喻忙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況廣弼捐軀于兩軍交戰之中,此仇乃是國仇,此事乃是國事!廣弼他寧可自己經年曝骨、久不入土,也要掩藏自己的死訊,為的都是國事啊!他今日若能重起于地下,也必期盼陛下能以國事為重!”

    折彥沖道︰“怕之怕我師未到,宗弼卻已死在趙宋南卒之手,那時豈非大恨?”

    狄喻道︰“趙宋縱得宗弼,首級亦必歸我!只需我大漢國運昌隆,鞭尸之仇,必能得報!眼下當先為廣弼舉喪,讓他早日入土為安方是!”

    左勸右勸,終于勸得折彥沖哀嘆而罷,吩咐韓?P擬旨,以開國未有的規格操辦曹廣弼的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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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三章 靈壽墳(下)
    折彥沖看到趙國公三字,勃然大怒道︰“廣弼隨我草創漢部,開基之功\與我等!河東之經營,陝西之進取,河北南部之囊括,皆出其力,拓土之勞尤在我上!他若在生,我便與他平分天下亦不為過!如今他為守黃河、定國本而逝,我竟只給他區區一個國公之名,天下悠悠之口,卻該如何罵我薄情寡義!”

    韓?P大恐,忙跪下道︰“公侯之上,非臣等所敢妄議!”

    折彥沖道︰“議什麼!趙王!”頓了頓又道︰“將來我死了之後,他的牌位列我左右,讓子孫敬他猶如敬我!”

    群臣駭然,退了出來,紛紛來問韓?P此事可否。韓?P猶豫了片刻,先來問狄喻,狄喻沉吟道︰“按規矩,這等大事應該是由政府議定,然後再遞交元國民會議,元國民會議通過了再呈陛下,如今政府尚未議定,便來問我,似乎不合規矩吧?”

    韓?P道︰“封王之舉,開國以來未有,所以禮部不敢擅決,恐遭物議。”

    狄喻問︰“丞相怎麼說?”

    韓?P恍然,頓足道︰“我怎麼忘了這一層!”忙回去擬了文書,飛馬寄塘沽請楊應麒決斷。塘沽諸大臣收到文書,或贊成,或不贊成,贊成的是認為以曹廣弼當得王爵,不贊成的則是擔心開了這個頭,往後楊開遠歐陽適蕭鐵奴等若再立功\,那時可如何是好?若漢廷有五六個異姓王與皇帝同列一朝,恐非國之福祉。而且曹廣弼尚有二子,若是封王,這王位是否承襲也是個問題。

    眾議紛紛,最後還是楊應麒一錘定音道︰“諸位所謀都有理。四封之內,例不封王。”

    陳正匯問︰“那是要請陛下收回聖命了?”

    楊應麒卻道︰“不,二哥卻封得。”

    眾人听他前後矛盾,均有不解,陳顯接口道︰“當世不封,逝者可謚,丞相是這個意思吧?”

    楊應麒道︰“不錯。”又道︰“我與眾位哥哥早有私約︰無論將來功\勞如何,只要一日在世,便不居王者之位,如其不然,上蒼殛之!”

    群臣一听都稱大善,此事遂定。

    名號的事情糾纏頗久,而發喪之事亦同時進行。漢廷為了征服漠北甚至不惜舉債花未來的錢,國庫之空虛實屬空前,加上劉氏轉述曹廣弼的遺囑,希望一切從簡,戶部、禮部有司官員便將這意思擬成奏章上稟,結果又被折彥沖罵了個狗血淋頭。

    陳正匯找楊應麒訴苦,說道︰“曹元帥威震四海,舉世同仰,我等豈不願隆重其事,只是眼下真要大辦,恐怕就得四處挪款了!”

    楊應麒道︰“按國事,殮葬當以簡省為尚,奢華適足以增二哥身後之污名!但按情義,若此事辦得太過寒酸,恐怕世人要罵我兄弟無情無義!”

    陳正匯問︰“那如何是好?”

    楊應麒道︰“公則簡省,私則隆重。名號上的事情,公家來辦,盡量推崇;喪葬費用,我們兄弟幾個來出,不入國庫。你按我這個意思擬成條子,用我的名義奏稟大哥。”

    折彥沖看了楊應麒的奏書後也覺有理,便命從私庫中撥款。因曹廣弼遺願要歸葬靈壽,又要擇一個會辦事的人在當地承辦此事。韓?P便薦劉萼,折彥沖嫌劉萼地位不夠高,韓?P道︰“劉萼不但為人聰明通達,而且久為真定父母官,由他來理喪正是名正言順。至于名聲地位,劉萼只是承辦理喪之實,理喪之名本該由陛下以及諸金蘭兄弟領餃。”

    折彥沖這才答應,又道︰“劉萼這些年功\勞不小,也該升一升他了。你讓應麒他們議一議,若沒什麼意見,便加劉萼禮部侍郎餃,這樣他辦起事來興許\也方便些。”

    劉萼听到消息,慌忙趕來謝恩,韓?P攔住道︰“你謝什麼恩!陛下給你加餃是因為你立了功\勞,不是要你感恩!”

    劉萼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一點就透,忙道︰“那我馬上就趕往靈壽,為曹元帥擇一處絕好的風水,將事情辦得熱熱鬧鬧的!”

    韓?P微笑頷首道︰“不錯不錯!”又低聲道︰“戶部那些人為了省錢,竟提出了那等寒酸之議,陛下心里其實很不高興。如今丞相開口,說喪事之費全由陛下與五位兄弟承包,雖然大家都認為丞相的私庫天下第一,但他也不能壓到陛下頭上去,所以不消說,陛下是要出大頭的!因此這喪事既要辦得好看,但承上來的費用數目卻要恰到好處,不能太多,讓陛下覺得寒磣,又不能太少,讓陛下花了太多的錢。”

    劉萼微笑道︰“這個下官懂得!君父有事,臣子服其勞。河北西路官員,人人敬愛陛下如天如父,敬愛元帥如岳如叔,如今父哀叔喪,我們哪里能沒有表示?理喪之費,大家都應該盡點孝心的。”

    韓?P大喜道︰“韓?P這番要自夸一聲有眼光了!由劉大人來辦這件大事,正得其人!”

    劉萼忙道︰“韓相薦舉之恩,下官亦銘記在心,今後唯韓相馬首是瞻,步趨不敢逾矩。”

    當下禮部發下公文,命自大名府至真定之大小官員,當棺木到達時均須沿途迎送。劉萼又在河北西路秘囑同僚屬吏層層攤派理喪費用。劉萼讓眾官出錢,但眾官又哪里會只出不進?到頭來還是大壓小,高欺低,官敲吏,吏敲民,一番被遮掩起來的騷擾在所難免。幸而劉萼的影響力畢竟有限,風氣較正的州縣官員群起抵制,甚至告發彈劾,才使這歪風邪氣沒有蔓延過甚。

    下葬之日,大漢皇帝折彥沖、元國民會議議長狄喻、大漢丞相楊應麒、東海元帥歐陽適以及儲君折允武、皇後完顏虎、皇子折允文等都親臨慟哭。漠北金帳活佛瑣南扎普派大弟子列思八達趕來為曹廣弼念佛禱告,諸部酋長或者親至,或由子佷代為行禮,屬國高麗、日本、回鶻、吐蕃亦派來了大臣使者致哀,大宋亦派重臣到場,西夏甚至派來了嵬名仁禮,折彥沖看在曹廣弼份上也善加禮遇,但只顧念哀悼禮節而絕口不言國事。至于大漢內部的大臣宿將,奔赴列哀者更是不計其數。

    當日靈壽萬馬千車,且不說貴冑之多,就算只論人數,恐怕自開闢以來這個地方也未曾有過這麼多人聚集于此。

    折彥沖等極盡悲痛之事,見到曹廣弼二子一女三個遺孤後更是睹其子而傷其父,對劉氏道︰“二弟只小我一歲,但成親得晚,如今我長子也成人了,兩個佷子卻還是幼童。我想等他們再長大些,便由我帶在身邊親為教養,不知嫂子舍得不?”

    劉氏泣道︰“陛下恩澤齊天,未亡人惶恐稟奏。先夫臨終時曾道︰‘陛下與我,雖則異姓,情勝骨肉。我既謝世,陛下必推兄弟之情以至于二孤子,此雖二子九世不遇之恩,但我大漢當開國之際,諸事紛頻,陛下日理萬機,若再分神教養二子,恐會因私誤公,若因兄弟之情而誤國家之事,卻教這兩個小子如何承受得起?’因此早已作了安排,願長子十二歲後隨其舅父劉\0\0學武,次子十歲之後由七叔安排名師學文,弱女待及笈後請皇後做媒婚配。此為先夫先國後家、先公後私之意,還請陛下明鑒。”

    折彥沖還未開口,便听楊應麒道︰“二哥所慮甚是。”完顏虎也在旁幫口。折彥沖遲疑了一下,點頭道︰“那也好,那也好。等兩個佷子文武有成,我再作安排吧。”

    連續七日的喪事完畢後,劉氏母子便在靈壽結廬守陵,折彥沖命出內帑建一座府第供她母子居住。石康因向折彥沖請旨道︰“如今我大漢名將如雲,軍中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石康想告三年假,結廬于此,一來守護曹家母子,二來也是盡了二將軍與我二十余年的主從之情!”折彥沖也允了。

    曹廣弼一生清廉,幾不像蕭鐵奴般所到之處多有擄掠,又不像歐陽適般公私兼顧大做生意,但二十年有楊應麒幫他料理的一分財產,這筆錢雖有一大半被曹廣弼于歷次危難時拿出來倒貼作了軍資,但留下來的一小半也足保孤兒寡母一生富裕了。何況曹廣弼為國為民,威名遠播,天下當兵的、為將的無不景仰,劉氏的娘家更是得勢的西北干城,劉氏本人又是將門之女,經歷過許\多大事,曹廣弼逝世後的一年多里黃河防線的決策五人團體中實際上是以她為首——光是從這一件事上便可推知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所以曹門眼下雖然孤寡,但內有奇女子當家,外有各方善加回護,黑白兩道均無人敢稍加侵凌,在靈壽定居後的生活倒也過得平穩安詳。

    這日來賓散盡,曹廣弼的墳頭又恢復了平靜,劉氏上山來看看墳頭可長出新草沒,天未亮便出發,到了墓邊,清掃些夜風吹來的落葉,扶正些小獸撞翻的燭台,忽見墓碑縫隙處藏著一根發簪,似是女子的飾物,藏簪處十分隱蔽,若不是劉氏這般心細如發的人斷難發覺。

    劉氏心想︰“這是哪位家眷失落的?”隨即又覺得不像,心想︰“這個地方,前幾日我分明細細清掃察看過的。而且這根發簪質地一般,並不特別貴重,當時能到墓碑前行禮的女眷非富則貴,怎麼會留下這樣一根發簪?難道是最近兩天有人上來過,特意留下的?”

    她撫摸著這根發簪,但見發簪尾端刻著一個極細小的溫字,略一沉吟,似有所悟,輕嘆了一口氣,仍將發簪塞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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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四章 漢皇都(上)
    劉\0\0在西北的大捷傳到塘沽時,楊應麒也頒布了年度減稅令,新一輪調整中商稅在增增減減中總額削減了將近兩成,農業稅收則繼續保持在較低的水平上,與民休養生息。

    在折彥沖凱旋以後,幾乎所有的商人都認為大漢已經天下無敵了,整個北面邊疆基本已無大患,南邊的弼顯然也很難對漢政權構成大威脅,而趙宋雖然強大,但趙構蔫慣了,所以大家心里也不怎麼把宋室作為一個強勢勢力。用蕭鐵奴的話來說,那就是︰“現在只準我們打別人,不準別人打我們了!”

    因此楊應麒一減稅,商人們就知道政府暫時不打算發動大規模的擴張了,在“不準別人打我們”的情況下,漢廷不主動挑戰就意味著整個北部中國的政治將會穩定下來。

    這個時候,海路東到日本、高麗、率賓府,南到麻逸、渤泥都已經暢通無阻,陸路則東北到混同江入海口,正北到漠北龍城,西北經甘隴絲路到回鶻都已全線溝通,數十萬漢軍上千座兵站駐扎在幾大交通干道上,保衛著這些交通大動脈的安全。腳下有如此通達之商路,頭頂又有百年不遇的商貿鼓勵政策,加上政治上的穩定,三下里一湊合,整個大漢的經濟活力便又蓬勃發展起來。

    但就在這時,南邊傳來了一件讓部分商人感到憂心的大事︰汴梁被岳飛攻克了!宗弼自焚而死,尸骨無存。楊開遠趁機進軍,拔除掉宗弼在黃河沿岸的所有據點,但河南的大部分地區卻還是為宋軍所佔據。漢宋大軍隔著黃河南北對峙,但彼此卻都不敢妄動,只是分別飛報中樞請旨。

    建康方面收到消息後,宮門內外卻是兩番大不相同的心情!外面是士子、學生們的滿城歡呼,家家都在燃炮竹敲鑼鼓慶祝收復故都,甚至有人建議遷都回汴梁!但宮內趙構和他的宰相們卻憂心忡忡,擔心這樣一來會刺激得折彥沖一怒南下。對于岳飛進軍過于“激烈”,趙構內心其實是不滿的。不過士氣如此之旺、民心如此之熱,而收復汴梁確實也是大功\一件,所以趙構也不得不順應士心民心,對有功\將士予以嘉獎。

    對內的問題暫時還好辦,可對外的問題卻為難了。以當前的形勢,若是按照以前和歐陽適的口頭承諾將由岳飛恢復的部分河南領土割讓給大漢,恐怕難以向國人和邊疆將士交代,但若是不割,趙構又怕會激怒折彥沖。

    秦檜是割地派,認為汴梁雖為故都,但河南殘破已久,加上開封如今就在邊境上,已不可能再作都城,以數州殘破之地得罪北朝暴君,實在不是一件劃算的事情。

    趙鼎則是強硬派,他認為漢軍雖然強大,但漢廷眼下國庫空虛,而且西夏都城又還沒有攻克,折彥沖就算想要發兵恐怕也是有心無力,否則楊開遠不會等到宗弼主力瓦解才南下撿便宜,而必會趁著宋軍尚未完勝而戮力南下與宋軍爭奪汴梁。但如今楊開遠既選擇前者,則漢廷之虛弱可想而知,既然北朝是外強中干,大宋何必搶著低頭?

    兩個重臣的話趙構都覺得有理,眼下情勢尚未告急,所以趙構便不願就此割地,但要讓他和折彥沖對著干他又覺得太過冒險,兩相權衡之下,最後他決定火速派遣重臣北上,希望能以增加歲幣來緩和南北的關系。

    趙鼎聞言慌忙進諫,認為折彥沖若是有力南下那增加歲幣也絕不可能滿足他的胃口,若是折彥沖無力南下又何必怕他?他以為大宋的當務之急是對內修整兵甲,訓練士卒,增築邊防,以拉近宋軍和漢軍戰斗力的差距。又認為眼前漢廷既為財政所困,便當力攻其短處,若折彥沖發怒絕交,大宋正好趁機斷其歲幣、榷場,出水師擾亂其東海商路,這樣一來漢廷的財政問題勢必雪上加霜,到時候就算不能兵不血刃而瓦解漢政權,至少也能大大削弱漢廷的經濟實力,延緩北師南下的時間。不過趙構最後還是沒有听從他的建議,依然派大臣北上獻媚。

    和趙構預料的一樣,折彥沖听到汴梁被宋軍攻克的消息後果然大怒,他先將大宋常駐塘沽的使者召去痛罵了一頓,隨後便放出消息,聲言即將興兵。

    劉豫到達塘沽時開戰的聲音已經叫得滿天響,他心中恐懼,既怕遭了魚池之殃,又怕完不成任務,經過一番思索,想到了一條妙計,連夜到相府來賄賂楊應麒。

    楊應麒看著劉豫賄賂他的禮單,滿臉的難色,推辭道︰“我大哥這次是真的發火了,我也勸不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別留在塘沽了,免得他發起怒來拿你祭旗!”

    劉豫大駭,再三請楊應麒想辦法,等他答應將歲幣增至三倍,楊應麒才道︰“你就算再加也沒用!這次是地的問題,不是錢的問題!再說!河南千里之地,就值這點錢?”

    劉豫听到最後一句話轉憂為喜,知道楊應麒這樣說那就有戲了,忙道︰“那請丞相開個價吧。”

    楊應麒道︰“價錢?難道你要我把河南數州之地給賣了不成?不行!我大哥會殺了我的!”

    劉豫道︰“那……還請丞相想個婉轉的辦法。汴梁畢竟是我趙氏故都,方才得手便割給上邦,我主沒法向列祖列宗交代。總得過些時候,等我主籌謀妥當,讓天下人都明白汴梁已非建都之善地,那時才好說話。”

    楊應麒哦了一聲,說︰“原來九舅的難處在這里啊。如果是這樣,那我倒有一個辦法。”

    劉豫大喜,連忙請教,楊應麒道︰“九舅和我是親戚,我和大哥又是兄弟,說起來大家都是一家人,九舅的難處,我也能理解。不過河南之地,割給你們是不行的。但割不行,可以租啊。”

    劉豫眼楮一亮︰“租?”

    “是啊,租。”楊應麒道︰“就讓我作個中人,請大哥將這數州之地租給九舅,這樣九舅也能向列祖列宗交代了,大哥這邊也能息怒下台,劉大人以為如何?”

    劉豫一听喜出望外,他這等人雖也聰明,但辦事時立心與趙鼎完全不同,趙鼎當初也曾為局勢所迫而簽訂屈辱和約,但他當時內心之痛苦實難名狀,而且議定具體款項之際總是惟恐國家多受一分傷害、少得一分利益,劉豫卻不同,他求的只是順利完成趙構交給他的任務,所以這時听楊應麒願意用錢來解決問題便知道這番出使已成功\了大半了。

    當下雙方便議定了價錢,簽訂了密約,楊應麒便公開去勸折彥沖,折彥沖再三不許\,向來溫文的楊開遠也連番請戰,最後劉豫又將價錢提高了三成,折彥沖這才勉強答應。

    在這段時間里,漢軍、宋軍與黃河邊上劍拔弩張,但魯南、渭南的邊境榷場卻不受影響,甚至由于大漢境內經濟的復甦而更加繁榮,可以說漢宋之間處于一種政冷經熱的情況,西域、漠北、東北的物產,環渤海經濟圈的手工產品源源不絕地通過邊境榷場流入大宋,而巴蜀湖廣、江南嶺外的貨物,也通過同樣的途徑越過邊境輸送到大漢全境,雙方交易量之大,竟遠遠超過北宋全盛時境內的南北商貿總量,魯南和渭河流域因此而更加繁榮,尤其是長安這座千古名城也因此而呈現復興的跡象。

    當然,這種邊境商貿的繁榮是互利性的,大宋也和大漢一樣得到了相當的好處,光是魯南榷場在這一年中的稅收增額就已經足以抵消那筆龐大的歲幣總額,至于由此帶來的邊際效益更是大得難以估計。

    華元一六八五年年底,楊應麒看到陳正匯呈上來的財政報表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由于漠北戰爭的及時結束和西夏戰爭規模得到限制,漢廷在軍費上的開支大大縮小了。與此同時,雖然境內普遍實行了減稅,但由于經濟的復甦,漢廷所征收到的工商稅收實際上反而增加了,特別是在下半年,前三個月中各路商人大顯神通,消化著漢軍新拓展的西域、漠北商路,將之與固有的巴蜀商路、江南商路、東洋商路、南洋商路聯系起來,大大擴展了漢帝國的經濟規模,帶旺了塘沽、淮子口兩大港城和長安、雲中、蘭州、龍城四大內陸交通樞紐的發展,並在年底時產生了一次稅收小井噴。

    得益于經濟的復甦,漢廷一舉扭轉了將近一年的財政困難局面,並開始償還部分國債,陳正匯預測,如果接下來一年大漢的政局能夠保持平穩而軍事支出又不超過剛剛過去的這一年的話,那到一六八六年年底漢廷的財政狀況就有可能回復到北征大漠之前的六成,如果這種情況能夠保持三年,那麼漢廷就能償還完所有債務的同時讓財政恢復到戰前的水平。

    一正一副兩個宰相沾沾自喜的同時,也不忘向南遙揖,感謝趙構及時送來的那筆大錢,若非這筆歲幣,楊應麒也未必能順利貫徹整個減稅勵商計劃,未必有力量在大戰之後對漠北和西域的商道進行鞏固。楊應麒當時是很擔心趙構強硬到底的,雖然他本人也認為大漢的軍事實力眼下要大大勝過大宋,但要真的和大宋開戰,沒等把趙構打趴下漢廷的財政就得徹底崩潰。

    一六八六年開春的第一天,當楊應麒樂滋滋地捧著關于財政的奏章來到折彥沖跟前時,折彥沖也正看著一分奏章,臉上帶著微笑。

    “大哥的心情看來不錯,莫非西北又有大捷了?”楊應麒想。

    但這個好消息不是西北,而是近在咫尺的京畿——新都內城第一期完工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19
開國軍政 第三三四章 漢皇都(下)
    楊應麒不得不承認,歐陽適在處理民生、商業這些問題上很有一手,在他的管轄範圍內,某類人總能爆發出在正常途徑中無法爆發出來的行動力。雖然陳正匯和李階總認為歐陽適和他所領導的團體不大乾淨,他們做的事情總是多多少少存在著貓膩,存在著灰色地帶,不是大國謀遠之道,但在某個時期,這個“污水”團體總能拿出“清水”團體拿不出手的政績。

    遠的如流求的開拓就不說了,近的如這次的建都大計,基本上就與整個漠北戰爭、西夏戰爭同時進行,在沒有得到漢廷財政支援的情況下,歐陽適所領導的班子竟然還是能趕在一六八六年之前基本完成新都內城的建設,這種對民間資本的調動力連楊應麒也忍不住讚歎不已。

    漢帝國新都的內城,除了皇宮、官衙之外,還包括禁軍部隊的駐所,天壇、大華表壇、大四嶽殿等標誌性建築,新太學、新軍學、新政學等教育類建築——以上這些建築主要都是由歐陽適籌款建設的。至於宗教場所,歐陽適只是按照規劃留下幾塊地皮,自有佛門、道門和清真的僧侶道士阿訇們四處籌錢買地,分別建立起了稱得上帝都氣派的禪宗佛寺、天臺佛寺、藏傳佛寺、南派道觀、北派道觀和清真寺。此外,商業區的地皮也早就被搶購一空,即便當時大漢的內外局勢還並不明朗,但那些敢於冒險的商人還是拿出了大筆的資金來進行投資,歐陽適光是賣出這幾塊商業區所得到的錢,就足以抵消將近三成的建都費用——即使如此陳正匯私下還是猜測歐陽適從中撈到了不少好處——則這些地皮的價格可想而知。當初地皮拍賣時候,一些不看好大漢前景的商家都認為那些冒險投資的商家這筆錢投得不值,但現在他們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西夏的大捷傳來那天,新都商業區的地價馬上就翻了一番,而之後的一年裏隨著漢帝國經濟的復蘇並有走向一個全新高峰的跡象,新都商業區的地價也相應的節節攀升。

    歐陽適在拍賣地皮的同時還附加了一條,要求商家在買到土地的三個月內就必須興建房屋,不許留白,以配合整個新都建設的進度。所以到一六八六年春折彥沖下令遷都之前,新都幾條主要的商業街早已鱗次櫛比。私營的商家從來不會講究形式主義,房子建成以後,他們不會坐等遷都工作全面完成,而是有一天的錢就賺一天的錢,所以在新都建設期間,官員們還沒有遷入,他們就先做下層的錢,開得早的店鋪在過年之前做的是主要是建築工人和相關商人的生意,那些外表富麗堂皇的店鋪通常都有一些泥腿子和新都建設中的暴發戶光顧。開春以後不但遷入的人漸漸多了,而且京畿地區——特別是東邊的塘沽——有許多人聽到消息後都已趕了過來,想比別人快一步目睹新城的風采了,所以顧客的層次也就慢慢地改變了。不過對商家來說,無論是早期建築工人的生意還是近期遊客的生意都只是一點聊勝於無的開胃菜而已,他們都知道,真正的大餐在後面呢——所有的商人都眼巴巴地等著折彥沖的遷都令!

    華元一六八六年二月,折彥沖欽點的禁軍在安塔海的率領下進駐新都九門,與此同時,相府派出的技術監督部門完成了對新都的最後一輪檢測,一些部門陸續遷入,為全面的遷都工作做最後的準備。民間的遷移也同時在進行:官員的家屬,太學的學生,商業的新貴,以及希望能依附著這個新都討一份生活的三教九流。在形形色色的移民裏,從遼東來的一批人尤其顯得注目,這批人就是大漢帝國基業的創建者,漢部的元老部民,如顧大嫂、張老餘等都在此列,這其中也包括那些駐守邊疆的老兵幹將的家屬。正是有他們的存在,才讓這座新都沒有完全被新貴所壟斷,才讓人看到今日的漢帝國與昔日的漢部還存在著前後繼承的關係。

    華元一六八六年三月初三,折彥沖正式下令遷都,定京師之號,日間派送酒肉,晚間燃放焰火,折彥沖完顏虎親臨華表壇與民同樂,全城狂歡。

    遷都之後,皇宮和相府便分開了,不再像塘沽的臨時皇宮和臨時相府那樣只隔一牆。按照楊應麒交給歐陽適的規劃圖,新都城的皇宮遠比北宋汴梁的皇宮為小,歐陽適對這座城市其他的規劃意見不大,卻對皇宮的規劃卻極不滿意,在原來的計畫中增了又增,擴了又擴,直擴到比北宋皇宮還大才滿意。整座都城坐北朝南,以位於正北方的皇城為核心向南、向東、向西隨地勢而展開。皇城一擴,整個新都的格局就得大變。這時楊應麒正忙著給漠北、西夏戰爭善後,又忙著伐交南宋和復蘇經濟的大事,根本騰不出手來干涉這件事情,加上歐陽適手中既拿著折彥沖給他的任命也不容楊應麒插手此事。

    不過新都建成之後,楊應麒卻發現這座都城比他腦海中的預想還好,尤其是在商業區的規劃上,歐陽適的思路無疑更加變通。原先的規劃是由管寧學社、太學那些學者們和工部的官員們坐在屋裏想出來的,雖然他們也派出了大量的學生、下屬、士兵以及各類相關人員實地考察地勢,對皇宮、華表壇、四嶽殿等的規劃也沒問題,但對商業區的規劃卻顯得太過死板——他們竟把各條街道這裏賣什麼、那裏賣什麼都想好了。歐陽適卻不管這些,直接把地劃了出去,只規定什麼地方不能做什麼,禁止以外的事情就不管了。成千上萬商人實事求是的智慧,絕非學者官員們所能想像,所以由他們根據需求而形成的商業區,反而是整個新都最令人愜意、生活也最為方便的地方。楊應麒畢竟是個務實的人,見到這種遵循商業條理而非行政條理的格局,不禁暗歎論務實歐陽適其實還在自己之上。

    不過,對於皇宮,楊應麒心中依然存在著不滿。按照歐陽適的全部規劃,現在已經建成的皇宮實際上還不到整座皇宮的三分之一,北面還留有將近三分之二的縱深,若要全部完成,只怕得等到第二外城、第三外城建成後才能竣工。

    不但楊應麒不滿,完顏虎也覺得很不習慣。塘沽的那間大屋她已覺得太大了,現在這座皇宮比塘沽行宮又大了十倍!折彥沖到今天才她一個老婆,宮中又沒有太監,各種丫鬟雜役侍衛加起來怕不只有一二百人,這麼點人別說住,就是要將皇宮打掃一遍都難!

    皇宮“空虛”的問題很快就被提了出來,如何解決這種空虛呢?一個不可回避的解決方法就是往裏面添人,所以遷都之後禮部侍郎劉萼馬上上表,請皇帝依禮選秀女,冊立三宮六院、妃嬪貴人,並恢復內廷宦官制度,以防宮闈之亂。

    這封奏表一上,登時滿朝喧嘩。三宮六院、妃嬪貴人的冊選問題大家暫時擱置——這畢竟涉及到折彥沖的意願,在沒搞清楚之前大家有些不好草率地去摸折彥沖的虎須,何況民間三妻四妾也是尋常,官員們代表們對皇帝納多幾個老婆意見不大,所以對劉萼奏表的爭議,主要集中在宦官問題上。

    漢帝國已經用了十幾年的官方教科書裏,早將宦官制度斥為極不仁義的制度,加上自漢唐以降,宦官從來都是文官團體的死敵,文人們提起閹豎罕有不恨得牙癢癢的。大宋在宦官問題上算是處理得比較好,但究竟只是嚴加限制而已,不見趙佶稍稍放鬆一點警惕就有童貫楊戩為禍天下麼?所以楊應麒當初嚴禁設立宦官的建議一提,馬上就受到了朝野的一致認同,士子們甚至將之作為評判漢宋高下的最重要指標之一。

    但現在劉萼忽然提出要重新設立宦官制度,如何不引起朝野官員士子的警惕和憤怒?一時之間責難備至,本來官聲就不好的劉萼經過此事“奸臣”這頂帽子算是戴定了。幸虧折彥沖用他之前的功勞幫他開脫,才在禦史的彈劾下保住了烏紗帽,但設立宦官之議也因此而寢息,加上大漢財政狀況仍然說不上寬鬆,至今尚有大量的債務需要償還,所以選秀女以擴充宮廷的建議也就跟著擱淺了。

    三月中旬,欽天監選取了良辰吉日,折彥沖率領百官到天壇祭天,次日在四嶽殿接見元國民代表,第三日到理藩院接見諸附屬國朝賀,第四日親臨華表壇接見新都的居民和從外地趕來朝見的民眾,並接受一百名八旬以上老者的祝福,到第五日又在皇宮正門的廣場檢閱禁軍,接受三軍將士的效忠。

    至此,整個新都大典才算告一段落,都城漸漸恢復寧靜,而漢zf的各項工作也重新進入常態。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20
開國軍政 第三三五章 議封王(上)
    一六八六年秋,劉錡在平定西夏的西南領土後移兵向北,同時,平定了陝北的耶律餘睹部、王宣部以及在靜塞軍司一帶安撫來歸部族的曲端部也一起朝中興府第開來,與蕭鐵奴會師于圍成之下,自此,西夏都城中興府便成為一座徹底的孤城。到了這等境地,雖有百年基業亦難挽人心渙散。在冬天到來之前,圍攻了一年多的中興府終於被攻破,蕭鐵奴向京師告捷,舉國歡騰,南宋震驚。

    蕭鐵奴一破夏都,馬上以西北方面之權命種彥崧東進,出華州,屯洛陽;命劉熙聚馬隴西,窺伺岷州;命李彥仙移治所于秦州,屯聚糧草;命耶律餘睹南下,就食於鳳翔。漢中王庶、鳳州吳玠、岷州吳璘同時接到蕭鐵奴的招降文書,文書中明示他們歸降之後,功勳可以與大漢名臣宿將等。破西夏的幾部主力未動,而南侵之聲勢已成。

    大宋西北軍人心惶惶,漢中巴蜀的士大夫與大商人首鼠兩端者不計其數,消息傳到建康,不少心志薄弱的大臣均感二川難保,又埋怨嶽飛北進不合時宜,惹下了這麼大的禍端!趙構既召群臣議事,一眾文臣無不垂首蹙眉,趙鼎因道:“文臣不通軍旅之事,見有韓世忠入行在述水師事未走,何不召他一問。”

    趙構立即召見韓世忠,將樞密、兵部得到的消息與他看了,問他意見,韓世忠看看搖頭哀歎的秦檜,看看滿臉焦慮的趙鼎,竟而展顏一笑道:“西北無妨,蕭鐵奴這是裝腔作勢!”

    趙構大為奇怪,忙問端的,韓世忠道:“兵法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蕭鐵奴擅用奇兵,若真要來時定然不宣而戰,不告而攻。現在擺出這麼大的聲勢,難道是為了讓我們有所防範麼?不然!我看漢軍西北路此刻多半是錢糧枯竭,如今擺出這個樣子,一來是要振奮人心,使西北將士著眼於或將有的戰事而暫忘現身處的困頓;二來則是企圖讓我們不戰而服軟。如今漢中有王庶允文允武,調和軍民;岷、鳳有吳氏兄弟深通西北兵機、地理、人情,又能得將士之心。蕭某無南侵之力,我大宋有捍國幹城,所以我知道西北必然無妨,只需命王、吳等整飭邊防、萬事小心,陛下便可高枕無憂。”

    趙鼎聞言大喜,秦檜不以為然,趙構半信半疑。韓世忠退下後,趙構一邊命人傳旨安撫王庶、吳氏兄弟以及一干邊疆將士,一邊又派重臣前往漢京道賀,並提前獻上這一年的歲幣。

    南朝倉皇忙亂之際,北朝卻是一片笙歌。

    楊應麒下令,改中興府為銀川府,與西涼府、宣化府等原西夏西南、西北州府領土,並為甘隴路,調鄧肅前往主政,黃河以東大部分劃入陝西路,又提議裂秦鳳東部歸陝西,裂秦鳳西部歸甘隴,以便管理,請元國民會議審批。此外從即日起,陝西渭河以北的體制、政令將在半年之內由戰時機制改為正常行政,文進武退,以安西北。

    這時趙構的歲幣提前到來,折彥沖即命調往西北犒賞三軍,立功將士均有升遷嘉獎,自劉錡種去病以下,諸上將均列一等侯爵,蕭鐵奴加大元帥,列諸元帥之首,又命禮部議封秦王。

    邊疆一成腹地便有文進武退之舉,此例從遼陽府開始,到河東,到河北,到山東,再到漠南、雲中無不如此,可以說已成為漢帝國軍民上下的共識,當初曹廣弼乾乾淨淨退出河東更是開了一個好頭。所以當行政區改革之議與蕭氏封王之議一起傳到西北,蕭鐵奴對前者也不敢有什麼意見,但與封王之議同時到達的還有楊應麒的一封私信,信中約他和幾個兄弟聯名上書,將兄弟幾人“先前私下說好”的“生不封王”之約公示天下。蕭鐵奴拿到這封信後勃然大怒,對著別人不好開口,只在種去病、盧彥倫面前指著京師方向破口大駡道:“什麼先前約好,什麼生不封王!我什麼時候和你說過這狗屁約定!”

    種去病和盧彥倫面面相覷,盧彥倫不敢介面,過了好一會才有種去病問:“六將軍沒和其他幾位將軍約定過?”在蕭鐵奴面前稱六將軍,則其他幾位能與之並列的“將軍”自然是楊開遠、楊應麒等人了。蕭鐵奴如今貴為大元帥,但種去病等少數幾個親信在非正式場合仍然保留“六將軍”的稱呼。

    蕭鐵奴哼道:“沒有!至少我沒有!老四老五也從來沒跟我提起過這事,我看多半是老七自己弄出來的!”

    種去病沉吟半晌,說道:“這事七將軍沒先和六將軍打個招呼是不對的,不過六將軍若能和幾位將軍上表公示此約,則對國家、對六將軍都有好處。”

    蕭鐵奴一聽這話,那僵化了的臉皮抽動了兩下,指著種去病的鼻子罵道:“你是誰的人!竟然替老七說話!若換了別人,我早把你拖下去亂棍打死了!”

    種去病道:“六將軍,你打死我也好,但現在的形勢你不和七將軍他們聯名上表不行。”

    蕭鐵奴大怒,摸了摸刀柄,隨即放開,瞥見旁邊立著一個兵器架,架子上有軍棍,便沖過去抽了出來,對著種去病狂打,一邊打一邊狂罵,種去病也不反抗也不逃,背過身去讓蕭鐵奴打,蕭鐵奴打了一陣,怒氣稍消,丟了軍棍,坐倒在白虎皮大椅上不住地喘氣。

    盧彥倫深悉蕭鐵奴的性子,知道他當面打罵種去病,那便是對種去病的信任仍不見減,剛才只是發脾氣罷了,心道:“待我勸上一勸,作個和事老,也算賣了種金鉤一個人情。”等到蕭鐵奴呼吸漸漸平靜,知道他怒氣消了,這才敢上前道:“六將軍,你錯怪種兄了。種兄其實完全是在為六將軍著想啊。”

    蕭鐵奴橫了種去病一眼,哼道:“他怎麼為我著想?”

    盧彥倫道:“這件事情委實是七將軍的奸……那個……計謀,他這麼做,是要逼得六將軍不得不和他聯名上表啊!”

    蕭鐵奴冷笑道:“我若不和他聯名,他又能奈我何?”

    盧彥倫道:“六將軍不願幹的事情,世上絕無人能逼六將軍幹,只是……只是萬一其他幾位將軍都聯名了,只有六將軍缺列,那……那六將軍到時候豈不自絕于眾兄弟麼?”

    蕭鐵奴冷笑道:“我不列名,老四便不會動,最多老三會幫老七,老五看著老三老七的面子,或許也會答應。但要說他們因這件事情和我割袍,斷不至於!”

    盧彥倫道:“但是這件事情七將軍畢竟已經昭示天下,天下人也都信以為真,就算是我們這些人,也是直到方才六將軍說出來才知道是假的!七將軍的那番假話已為包括六將軍在內的幾位將軍博得謙抑之美名,如今六將軍若公開說沒有過這事,恐怕會有負天下人所望。”

    蕭鐵奴哈哈一笑道:“天下人,天下人!茫茫螻蟻,管他們做什麼!”

    盧彥倫忙應道:“是,是。”又道:“只是此事不但天下人讚美不已,就算陛下心中,多半也很高興啊。”

    “那倒不然。”蕭鐵奴道:“不見這次我平了西夏,大哥就下令議立我為秦王了麼?我二哥做的趙王,我為什麼做不得秦王?我的功勳就算壓不得他,至少也不比他小!”

    盧彥倫忙道:“是,是。不過……”

    蕭鐵奴問:“不過什麼?”

    盧彥倫道:“不過七將軍之前所申明的生不封王之議,陛下自然不會不知道。既然知道,又不反對,這次為何卻又提出此事?還有……”

    盧彥倫還沒說完,蕭鐵奴已經笑道:“你不知道!我豈同於其他幾位兄弟?不見大哥加我為大元帥了麼?別人封不得,我未必封不得!”

    盧彥倫聽了這話,一時說不下去了,種去病介面道:“生不封王之議出於相府,封王之議出自陛下,這中間的區別,是一可慮;陛下命議封王,當交禮部議論,再呈元國民會議議論,然後簽押冊封,到時候六將軍再辭亦不為晚,沸%騰#文學101du.net整理收藏這是正常途徑,但如今禮部與元國民會議都未議定,卻先讓西北來議——這便不是真議,而是希望六將軍能主動推辭,此為二可慮;陛下在知道七將軍‘生不封王’之議後仍然議封六將軍,那既是踐約,也是為兄長的顧念昆弟之情,這叫兄友,六將軍自當上表推辭,以助國家之大事,消解天下之潛危,這叫弟恭——若陛下已友而六將軍不恭,恐封王之事未必能成,而旦夕之禍已埋蕭牆之下!此為三可慮!六將軍既能漠視天下人悠悠之口,為何反而不能看透這王爵虛名?”

    種去病和盧彥倫所說的道理,蕭鐵奴本來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事情臨頭之時,當局者總有所蔽。蕭鐵奴接到消息後沒有在諸將面前公開發脾氣,而只是讓種去病盧彥倫知道,這便是他於盛怒之下仍保有三分理智。這時脾氣也發了,人也冷靜下來了,才有些乏力地抬起手來,對盧彥倫道:“幫我擬信吧。告訴大哥,我的事情怎麼樣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怎麼讓他成為千古一帝!該怎麼措辭你斟酌著,就用我平時跟大哥說話的口氣來擬,不要太雅。擬完後交我畫押。”

    種、盧出來以後,盧彥倫額頭冷汗直飆,抹了又抹,小聲道:“六將軍的威風可越來越厲害了,也就種將軍你才敢這樣頂撞他。”種去病笑而不答,盧彥倫又道:“七將軍也真是,約定‘生不封王’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來個先斬後奏,事先也不和六將軍商量一下,也怨不得六將軍生氣。”

    種去病斜了他一眼,冷笑道:“商量?怎麼商量?商量了就有用麼?”籠住金鉤的袖子一拂,揚長而去。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20
開國軍政 第三三五章 議封王(下)
    這些年來,折彥沖的事業是越來越順,不過生活這塊和事業的巨大成功相比,卻仿佛沒什麼起色。一個人欲望可以無窮,壽命、精力和感官卻有限,因此生活上的享受亦有限。折彥沖的事業可以不斷擴展到影響全天下,但他的生活終究逃不脫一個人的局限。

    在會甯時,折彥沖的生活與其他部民沒什麼兩樣,最多是部裏經濟環境好的時候吃的東西好一點,但遇到漢部有事還是跟著大夥兒一起啃粗糧。那時候折彥沖和整個漢部一樣——都還年輕,滿心裏想的都是事業,都是將來,對眼前的事也就不怎麼顧管了。到了遼南安穩下來以後,他的生活條件才算有了個小小的飛躍,折府有了管家,有了丫鬟,有了僕役侍從,折彥沖的生活也算是有了專人照顧,這種情況即便是他被宗翰宗望軟禁時由於宗翰宗望不敢太虧待他,所以也沒什麼改變。再往後,當折彥沖回到了漢部,由於常年在外領軍作戰,所以照料他生活的人就有了分化——分為內、外兩個小系統,在內的是料理折府大小事務的管家,在外則是在軍營中照顧他生活的光祿侍衛,這個光祿侍衛是從折彥沖的近衛中選出來的一個比較細心的老部民,行軍駐紮時替折彥沖料理生活瑣事,打仗也要跟在他身邊往前沖。可以看出,這個光祿侍衛從本質上還是一個武夫,所以充其量也不過是保證折彥沖在外不凍著餓著罷了。

    華元一六八七年,春,折彥沖下旨西巡,要去看看去年新打下來的西北疆土。由於一年前那個侍奉了他十幾個春秋的光祿侍衛因病告退,折彥沖讓完顏虎另找一個人代替,完顏虎尋了幾個人卻都不合折彥沖的意,直到這次出發前幾天才由韓昉推薦一個叫劉仲詢的,年紀雖然不大,但身材頎長,相貌清雋,為人七竅玲瓏,做事謹慎小心,學識雜而能用,言語通而動人,又參過軍,會些武藝,雖算不上精擅但也能騎能射,軍旅常識無不通曉,又能文,能書,一筆小楷端正而有法度,分明是自幼練習又得到過名家指點,更可貴的是他於生活細節上極能用心又極會用心,從食物之精粗到寒暖之忌諱,從車馬之安適到臥榻之溫軟,真是細心到一針一線上去了。自身邊多了這個人,折彥沖便覺得起居出入、衣食住行都順到心裏去了,倒像整個人都換了一個活法一般。因打聽他的身世,才知道是劉萼的兒子,皺眉道:“你一個禮部侍郎的兒子,來替我打這雜,太委屈了。你還是到朝中、軍中謀個差事,以你這樣的人才,將來或能成就一番事業。”

    劉仲詢聽折彥沖言語中有驅逐之意,慌忙跪下道:“陛下,臣自幼嬌生慣養,無論文武都是雜而不精,只知道怎麼過好小日子,卻不懂得怎麼做大事業。每日不是鬥雞走馬,就是飲酒作樂,所以在家裏時,家父常罵我是敗家子。直到這幾日侍奉陛下,才知道臣這無用之軀原來還有這等用處,李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就臣而言想來就是應在這裏了。陛下,你別趕我走,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說,我改就是了。”

    折彥沖笑道:“我哪有什麼不滿意,只是怕誤了你的前途。”

    劉仲詢道:“什麼前途,人生在世,稱心最好。我這二十幾年來,從沒過得像今幾日這般順心。想來臣見到陛下之前,都有如陸上的魚兒一般,等到了陛下身邊,才像回到了水裏。”

    折彥沖哈哈大笑,看了他半晌,也覺不舍,便道:“那好,你就暫且留下吧。不過有個事情可得說明,你在我身邊,管的是我生活上的事情,朝中之事一概不許多嘴,特別是關於你父親的,你若道出一個字來,我馬上趕你回去!”

    劉仲詢忙道:“臣既侍奉陛下,便只知有君,君便是父。家父在我出門的時候就已經交代,在陛下跟前行走時不許謀私。至於朝上的事情,我又哪里懂得?臣是註定了要活在一個小天地裏的人,不懂得大天地的事情。”

    折彥沖聽了這番話倒也滿意,便帶了他西巡。劉仲詢是世家子弟,自幼于滿座高朋中耳濡目染,于天文地理都有所聞,每過一個地方都能道出那個地方的名勝古跡、風土人情,他對享受又有一番天才觸覺,便是到得一個陌生的地方,只需呆上半天,便能找出當地最有風味的食物和最有趣味的玩物。

    折彥沖一路向西,先經雲中、入太原,再到長安,所經之處都是有政治影響力和軍事影響力的名城重鎮,沿途接見大臣、兵將,體察民情,檢閱三軍,過一州便收一州之民心,入一營便得一營之軍心。

    劉仲詢倒也乖巧,折彥沖該辦正事時他絕不會不識趣地來聒噪,總等到折彥沖辦完正事,或是途中無聊之時才想辦法給他解悶,進退之間絲絲入扣,到後來折彥沖甚至覺得這小子在生活問題上比自己還瞭解自己,實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光祿侍衛——就是有一般不甚佳妙處,折彥沖覺得劉仲詢說話的聲音有些尖,細聲細氣的,加上面皮光滑,沒有一點鬚根,不免顯得男子氣概不足。這日將到長安,偶爾閒聊說起,劉仲詢道:“臣以前是有鬍鬚的,因淨過身,所以面皮才這般光淨,聲音也變了些。”

    折彥沖聽了這話呆了呆,一時沒弄明白:“淨身?”

    “是啊。”劉仲詢道:“臣既為陛下近身侍從,必多有機會和女眷接觸,若不淨身,縱容臣絕無邪心,但還是怕日子久了,會為陛下惹出宮闈不整的謠言,所以是先自己淨了身,然後才敢托韓大人推薦入宮。”

    折彥沖怔了半晌,隨即怒道:“是你老子讓你幹這事的?”

    劉仲詢見折彥沖發怒,嚇得跪下道:“陛下……這……這不關家父的事,是我自己要淨身的。我……我做錯什麼了麼?”

    折彥沖怒道:“淨身這等事情,哪有自願的?”

    “有啊。”劉仲詢道:“臣就是自己願意。其實,其實去了那累贅,除了淨身時有些痛楚外,並沒什麼不方便的。”

    折彥沖冷笑道:“你自己想的?我看是你老子費盡了邪心要送你到我身邊來!”揮手道:“你走吧!”

    劉仲詢一聽嚇得哭了起來,叫道:“陛下,陛下!臣到底做錯了什麼?臣侍奉得您不好麼?”

    折彥沖哼了一聲道:“先前朝廷已有明議,不復宦官制度,你雖然沒什麼錯,但我身邊不能留一個太監!”

    劉仲詢哭道:“陛下,朝廷上的事,臣不懂。臣本以為淨身與否是臣自己的事,想的只是體念陛下的感受,可沒想過會犯了朝廷的法令。陛下,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雖然淨身了,但又不以太監自居,我只是一個淨過身的光祿侍衛啊。內廷的規矩說不設宦官,可又沒說淨過身的人不能當光祿侍衛啊。”

    折彥沖見他哭得可憐,但仍忍下心來,將他趕走。劉仲詢一路哭泣,頻頻回首,折彥沖只裝作看不見。

    不久到了長安,這是我華夏千古第一都,數百年來屢經殘破,至今日才開始出現重興之跡象。折彥沖到長安後便先住下,接見西北路的名儒縉紳,微露將以長安為西都之意,陝西士紳聞言無不振奮,折彥沖又道:“長安衰敗已久,要作為西面之都會還需重新振作,如今有打通甘隴、絲路重開之契機,還望諸公能多加努力,配合天時地利與人和,使這千古名都早日復興!”

    眾縉紳聞言都相應道:“臣等敢不盡力!”

    會過文臣後,折彥沖又出城檢閱軍營。渭南的防務數年來由種彥崧主持,去年蕭鐵奴雖命他出洛陽威脅大宋,但正如韓世忠所論,那只是一個姿態,之後漢廷在外交中進一步佔據上風後種彥崧又調了回來,仍然鎮守長安城外的京兆大營。

    此時種彥崧地位已極高,而他的身份、戰績亦稱得上這地位,但他雖居高位,當年的氣質卻沒有多大的改變,蕭鐵奴有一次論及諸上將時稱笑種彥崧是大漢的“乖乖上將”,這話輾轉傳到種彥崧耳裏後他也不生氣,說話行事依然如故。折彥沖到達長安後,種彥崧也只是依軍制接待,沒什麼其他的花樣。折彥沖和種彥崧雖沒什麼深交,不過進京兆大營時竟然只帶了數十人馬,顯得對種彥崧十分信任。

    不久王宣、曲端、任得敬也奉命率部曲到長安來會,劉錡、耶律餘睹亦來參拜,折彥沖這才下令檢閱京兆大營軍馬,見這支軍隊在種彥崧的帶領下中規中矩,便讓諸將作一評價。

    耶律餘睹道:“進退有矩,不失名門之譽。種門有後矣。”

    曲端嘿了一聲,竟道:“軍隊倒還老實,可惜霸氣不足!和其他十上將帶出來的人相比,這支人馬雖不能說無法與其他十軍並列,但若排名,只怕就算不列第十一,也要排第十!”

    眾人不料他竟如此不客氣,種彥崧卻只是笑笑道:“能與諸位並列,已是彥崧之榮幸。”

    劉錡與種彥崧淵源頗深,數年來又同在西北並肩作戰,交情亦厚,橫了曲端一眼,冷笑道:“不知在曲正甫心中,晉北軍又排第幾?”

    曲端淡淡道:“不敢居劉種之前,亦不在耶律之後。”他這裏所說的種,自然不是種彥崧而是種去病。

    王宣一聽,便知道他自詡居三甲之列,笑道:“霸氣的軍隊,真打仗時未必便勝過老實的軍隊。可惜彼此都是大漢上將,沒機會一較高下,倒是一件憾事。”

    任得敬雖然還未居上將之列,但此時隱隱然也是上將軍的候選了,湊趣道:“若陛下允許,幾時請幾位上將演習對戰,讓我等開開眼界,倒也是一件盛事。”

    曲端冷笑道:“演習只能試出一支軍隊有多差,未必試得出一支軍隊有多強!雖不是紙上談兵,卻也差不多了!”

    盧彥倫在旁笑道:“幾位上將軍雖不能真打,但放著有一位英明神武、目光如炬的千古兵家奇才在此,諸位為何不請他品評品評,以作定論?”

    曲端便問那奇才是誰,盧彥倫道:“自然是陛下了。”

    耶律余睹和任得敬都慌忙道:“不錯,不錯。”

    劉錡曲端心中卻都想:“馬屁精!”但面上亦不敢表露,都注目於折彥沖,要看他如何評價眾人高下。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兵者乃兇器,我輩不得已而用之。幸得諸位協力,安此半邊天下。往後當戮力同心,以成全功,至於高下,千古後自有定論!”

    劉錡等聽了這話才肅然動容,心悅誠服,折彥沖又拍了拍種彥崧的肩膀道:“至於小種,實是我大漢的太平將軍。”

    任得敬心道:“陛下這話似乎一語雙關,這太平將軍究竟是致太平的將軍,還是安于太平的將軍?嘿,只怕陛下心中未必不同意曲端的話。”

    種彥崧卻欣然道:“能當一個太平將軍,卻是我祖父的生平夙願,彥崧之志亦如此。”

    劉錡歎道:“種少保衛國安民之志,舉世同仰,真乃我輩之楷模!”

    曲端卻道:“不然。種少保雖然是我西北軍旅之碩果元魁,但他身處末世,其治軍之氣象、用兵之心術,均染末世之跡,與我大漢今日之開國盛況不可同日而語!誠如陛下方才所言,天下雖安半壁,但仍有半壁未安,我等正當奮發圖強,以成全功!”

    劉錡種彥崧聽了這話心中都是一震,他們自然知道要“成全功”意味著什麼!劉錡猶豫了片刻,說道:“如今南北相安,未必用得上我等了吧。”

    曲端道:“相安只是表像,別人看不透,難道劉將軍也會被蒙住?再說這等天下一統的大事我等不做,難道還指望那幫文官?”

    劉錡道:“若楊丞相所領導的大臣達士們能戰勝於朝廷,我等樂得清閒!”

    曲端和劉錡本來同出西系,但這些年來兩人的主張卻越走越遠,和劉錡種彥崧與文官系統傾力合作不同,曲端對文官系統向來看不起,所以聽了劉錡這句話忍不住連連冷笑:“若靠那幫窮酸,只怕一百年也成不了事!”

    劉錡卻道:“書生們辦事雖然遲緩拖遝些,但也溫雅從容些,若些許光陰能換來兵不血刃,我輩等等又何妨?曲兄只記得陛下天下半安一語,為何卻偏偏略掉了陛下‘兵者兇器’的聖人之言?”

    曲端道:“救東南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乃是刻不容緩的大事!說不得,這兇器還得再用一次!”

    劉錡道:“這幾年趙氏做得不錯,江南巴蜀的百姓,未必就處於水生火熱之中!”

    曲端聞言正色道:“劉兄!你身為大漢上將,怎麼替趙構說話!若是不知道的,怕要疑劉兄投敵!”

    劉錡也是臉色一沉,王宣忙道:“兩位說得太遠了!今日只是陪伴陛下閱軍,這南北之事不如他日再議。再說我等名聲本領或有高下,但對大漢對陛下的忠誠卻都無二!曲兄方才這句話若放在酒桌上,當連罰三杯。”

    曲端亦知失言,忙對折彥沖請罪道:“臣口誤,請陛下降罪。”

    折彥沖微笑道:“言語口角,無傷大雅。我們是武人,又不是文士,不必太過計較。不過正甫方才的話說的過了,卻需向信叔道歉才是。”

    曲端領旨後便向劉錡致歉,劉錡亦自還禮,一旁諸將見他們雙手相握,似乎私罅已消,但他們更知道劉曲兩人方才所爭論的南北大事,並未因這一握手而解決。
流氓 發表於 2008-5-5 13:21
開國軍政 第三三六章 醉獻妃(上)
    折彥沖在長安稍作停留之後,便轉而向北,以任得敬部為前軍,王宣左,曲端右,劉錡、耶律餘睹在中軍隨行,朝銀川而來。蕭鐵奴派種去病迎出三百里,他自己也親過黃河相迎。幾路大軍彙聚,浩浩蕩蕩進入銀川。

    這座西夏都城阻撓了蕭鐵奴甚久,嵬名察哥覆滅以後,蕭鐵奴本以為中興府唾手可下,沒想到乾順還是足足堅持了一年有餘。城破時蕭鐵奴已經極為暴躁,差點就要將城給屠了!幸好有種去病攔著,這座西北名城才得以保全。在種去病的建議下,蕭鐵奴將之交給盧彥倫全權處置,盧彥倫理政的手段了得,沒兩個月下來就將這座西夏故都治得服服帖帖,各種勢力親漢者扶植,仇漢者打壓,西夏之死忠則或流或殺,只花了半個月市井便平靜了下來,半年後這座改名為銀川的城市便有了破城前的三四分繁華。

    折彥沖進入銀川時,這已是一座臣服之城,黨項人的武裝早已解除,民間秩序主要掌控在親漢的佛教僧侶手中,折彥沖駕到時,軍鑼開路,萬民匍匐,乾順身著王者袍袞,率領一眾降臣遺民叩頭于城門之外,這等威風,這等情景,便如這夏都剛剛由折彥沖攻破一般。折彥沖在馬上面含微笑,安撫了乾順幾句,著他即日往長安居住,安養餘年。

    乾順和宗弼不同,他已是一個相當漢化的君主了,所以城破之時並沒有像宗弼一般焚毀宮城,當日城門破時,他眼見無幸,便派遣使者表示願意解甲投降,只是求蕭鐵奴不要為難城中百姓。當時若乾順執意抵抗,在城中發動巷戰,漢軍雖然最後還是必能獲勝,但傷亡非加倍不可,所以蕭鐵奴便在種盧二人的勸告下答應了乾順的請降。正因如此,西夏王宮的宮室殿宇都無損毀,現在折彥沖一到,便成了大漢皇帝的行宮。

    西夏的王宮論規模論水準都比不上大宋汴梁皇宮,但比之才經營了數年、尚未完工的大漢皇宮,在諸般細節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大漢的皇宮此刻還近乎一個“空殼”,只有一堆建築,配合皇宮存在的“軟體”——如太監妃嬪宮娥——都幾乎沒有,至於相應的禮儀規矩,由於在內完顏虎不喜這些,在外楊應麒主張“雖鄙賤之人亦當自尊”,因此也不夠隆重,無法讓皇宮的主人感到作為皇帝的威嚴與快感。但是這座西夏皇宮從宮殿樓臺到人員規矩卻都是配套齊全的,所以來到這裏後折彥沖才算切身體會到他之前的君主是怎麼在宮內做皇帝的。

    當晚折彥沖在宮中大宴諸將,這場宴席全是武人,或胡或漢,或帥或將,加上一些在攻城戰中立下奇功的士兵共三百多人,把這西夏王宮的主殿坐得猶如市集一般。折彥沖深知武人脾性,所以這場宴席便辦得極為粗獷,讓諸將盡情喝酒,一切禮節都關在門外。他自己親自把盞,一個個地巡過去,過一人,便問他最得意的戰功是哪次,說出一件來,便勸三杯,所過之處,個個醉倒,才勸了幾十人天色便已白了,一些武將喝醉後竟然赤身裸體躺下就睡,折彥沖也不以為忤,反而親為披袍免得著涼,如此連喝了三日,數百兵將醉遍,宴席方散。

    折彥沖休息了一日,又召將帥宴飲,這次卻只有蕭鐵奴、劉錡、種去病、曲端、王宣、耶律余睹和任得敬七人。君臣八人在西夏的御花園席地而坐,中間燃了一堆篝火,旁邊綁著幾隻活鹿,蕭鐵奴親手殺鹿放血,種去病接血,耶律餘睹烤炙,任得敬傳肉,肉未炙成,先喝鹿血,幾杯微溫的鹿血下肚,幾個男人都感腹中傳來一陣湧動,折彥沖之前三日沒喝醉,這次卻仿佛醉了,笑道:“漠北苦寒,汴梁殘破,倒不想這西夏有如此之盛。”

    種去病道:“這銀川一帶,甚得山河之利。賀蘭山自東北向西南延綿百里,攔住了西北之風沙,是以這寧夏平原雖在西北,地近沙漠,而無漠北之苦寒,反而類江南之溫潤。黃河百害,唯利一套,自蘭州往上一帶直到陰山南麓,水網密佈,只要沒有大災又能用心墾殖,年年都可蔬果饒盛、五穀豐登。自我大漢混一遼夏故土,東北則有敕勒川之牛羊,西南則通甘隴絲路,東南更有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國,假以時日,這銀川必成西北之小揚州。”

    劉錡微笑道:“小揚州,小揚州,畢竟只是堪比揚州而已。久聞今日塘沽之盛已勝過蘇杭淮揚遠矣,陛下從京畿來,想必只是一時覺得新鮮罷了。無論是今天還是明日,這銀川總比不得京畿的。”

    折彥沖卻搖頭道:“不然,京畿雖繁華,無有這西北之樂。”

    劉錡訝異道:“這是為何?”

    “不知道。”折彥沖道:“或許是我常年在外,回到京師和塘沽後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似乎自己並不屬於那個地方。”

    諸將聽了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介面,蕭鐵奴卻冷笑了一聲,說:“我知道為什麼。”

    折彥沖哦了一聲道:“這倒奇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蕭鐵奴笑道:“大哥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

    折彥沖微笑道:“那你倒來說說是為什麼。”

    蕭鐵奴道:“這還不簡單?京畿是老七經營的地方,他住得久了,那個地方自然染了他的脾性!大哥常年在外,回到那裏就像住進老七家裏一般,如何會習慣?”

    折彥沖失笑道:“這倒有些道理,不過該如何解決才好呢?”

    蕭鐵奴道:“那也簡單。有兩個辦法,第一是把那裏的風氣改一改,第二是換個地方。”

    這時肉已炙成,任得敬呈上,折彥沖又喝了一杯鹿血,吃一塊肉脯,然後才說:“這兩個法子,第一未必做得到,第二只怕行不通。”

    他沒有明說,當在場諸將帥卻都是當世頂級的名將,深通世故人情,不是那種只知打仗的武夫,所以一聽就明白。

    此時的大漢京畿地區,在文化上承繼了大宋之風流,在民風上承繼了北國之武勇,在胸襟上是背靠山河,眼望大海,政治上已建立起當世效率最高的行政體系,市井間亦形成了與整個行政體系相配合的商業秩序,更難得的是士人學子們的文章輿論也能配合這種政治理念和商業精神,形成了一個堅實鞏固又能不斷自新的文化體系。可以說此刻的京畿地區不但是大漢帝國的政治中心,整個東方世界的經濟中心,更在文化上佔據了一個制高點,加上漢廷的軍事行動連連得利,當世第一強國的地位已是堅不可拔,天下萬邦對這個地區無不矚目,甚至連江南也對這片土地作仰望之姿。至於其他地區如朝鮮、日本等屬國,更是只有亦步亦趨的份。

    這個地區的文明發展到這個高度,風氣已不是上位者——包括折楊等創業七巨頭在內——的主觀意志所能輕易左右,甚至就是在行政上強行遷都也未必能改變它作為漢帝國經濟、政治、文化中心這個業已形成的事實。由於京畿地區是整個世界的文化輸出地而不是接受地,所以其本質也很難受到外來風氣的衝擊替代,真要在短期內改變這個地區的民風,那除非是發生負面的大突變,因天災或以人禍徹底粉碎這個地區的經濟、政治、文化體系,或者乾脆讓這個地區的人死盡死絕再遷另外一群人過來。

    蕭鐵奴正要開口,劉錡忽然道:“我等為將一方,但知殺敵保國,不敢過問政事。京畿的風氣問題陛下似乎和丞相以及諸位大臣商議更加合適。”

    蕭鐵奴橫了他一眼,種去病看看折彥沖,看看蕭鐵奴,再看看劉錡王宣諸人,微笑道:“大好時節,談這些瑣碎事做什麼?咱們但求上戰場時痛快淋漓,下戰場後安樂榮耀就是。陛下若覺京畿住得不習慣,便多來邊疆走走,京畿那些瑣碎事就讓文官們去操心。”

    折彥沖微微一笑,問他:“你去過天山,不知那裏景物如何?”

    種去病道:“極好!就是路不好走,但去到了天山腳下的綠洲,那便是另外一番與中原大大不同的繁華景象。我只等中原這邊的大事定了就要向陛下請旨,帶一支鐵軍,一來了了我對那裏的思念,二來也為我大漢開疆拓土,助陛下超邁漢武傲視唐宗,為萬古千邦所景仰!”

    折彥沖哈哈大笑,隨即望向東南,說道:“你有這番志向,很好,很好!我本當現在就遂了你的心願。不過西域畢竟不是根基所在,須先定中土,再圖西方。”

    劉錡道:“自漠北平定以後,四方無事,人心思安,若順應民心,則宜靜不宜動。我看……”

    他還沒說完,折彥沖已搖頭道:“西方的事情,可以留給子孫,但江南的事情務必在我輩手中解決。咱們還沒老呢,難道空養著百萬精兵悍將,坐著等死不成?等國庫裏的錢糧足了……”看了種去病、曲端、任得敬等一眼,說道:“如何?”

    曲端任得敬肅然起立,大聲道:“陛下令旗指處,便當忘死驅馳!”耶律餘睹忙道:“臣願附驥尾。”

    折彥沖哈哈大笑,似乎有些醉意了,蕭鐵奴看看天色已晚,便道:“大哥,你今天也累了,先安歇吧。”召來幾個絕色宮娥,伺候折彥沖梳洗休息。臨榻之際,外邊又有幾個宮女擁著一個妙齡女子進來,之前那幾個宮娥已是千挑萬選的人間秀色,但在這女子面前相形之下卻猶如瓦礫糞土。

    這些年折彥沖在外時,若是軍情不緊,下面的人也會安排侍候的人,所以這時見了這妙齡女子也不以為異,更不多問,抱將起來上床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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