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心結] 一夢如是秋水長 作者:江幻塵 (連載中)

宮小瑄 2008-11-16 17:1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 13906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7:45
第十章

  
  貓咪究竟喜不喜歡別人把它拎起來?要是以前,我肯定說不知道,可是現在,我絕對會說,不!四腳,哦不,兩腳懸空的被人拎在手里,領子死緊的卡在脖子上,勒的我喘不過氣,耳邊還不時傳來一聲輕笑,滿是嘲弄的味道。

  我費力的抬了抬頭,卻只看到一團團黑影,突地,一股勁風帶著淡淡的蓮花香掃到臉上,眼間滑過一抹血一般的殷紅,怔忡間聽到小三氣急敗壞的聲音:“放開我!你個豬玀!”

  另一個陰狠的童音響起:“臭丫頭,別給臉不要臉。”

  小三驚疑的高聲叫道:“小四!你搞什么鬼,干嗎掐我的脖子?”

  我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可憐兮兮的回答道:“這次真的不是我。”

  就像黑暗和混亂來的突然一樣,整個大廳又突然亮了起來,燭光好像約好了一樣,歡快的紛至沓來,跳躍著照亮了大廳里的每一個角落。只是與方才的雜亂相比,此時的一切又都安靜的有些詭異。燈火輝煌的滄浪廳就在我的腳下,外公外婆,還有顧青都白著臉看向房頂上的我們。

  小三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挾持她的人,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你再叫一聲。”

  那個人,哦,其實看身形應該說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反手給了小三一巴掌,惡狠狠的說:“叫個屁!臭丫頭,給老娘安靜點。”

  許是那巴掌清脆的聲音,喚醒了還在驚愕中的眾人,外公憤怒的大吼一聲:“住手!”

  就聽那嫩嫩的童音嬌聲笑道:“花老爺好凶哦,咱們可是遞了拜帖的,不讓進大門也就算了,如今還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一幫大人欺負小孩子,真是沒羞!”

  我忽的如醍醐灌頂般豁然開朗,這些天來困擾我的那件事,答案已經擺在面前。是了,我不知道底下的那幫大人剛才是為什么僵住的,但是我知道小三和我是被什么嚇到了,不管我信不信,這女孩子的聲音都跟我的一模一樣!

  又往那邊瞟了几眼,幸好長的不像。真是詭異,我一直懷疑電視和小說里說的那些長相一樣的巧合,難不成長的一樣,連聲音就也一樣了?不過,至少我現在知道了,聲音一樣的,長的倒是不一定一樣。這樣說來,難怪當初撈起顧青的時候,就算他只剩半口氣了,一聽到我的聲音還是拼了命的睜開眼。醒了之后,還死咬著硬說我是綠珠,八成是他被扁成豬頭之前沒見過綠珠的臉。這個臭小子,就憑這么點線索就把我給定罪了,可見,什么天生奇才,全是放屁!

  我這邊還在腹誹顧青,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被人拎在手里,所以當自己被人當作一袋馬鈴薯一樣晃了晃的時候,我居然還被嚇了一跳。腦瓜頂上一個慵懶又好聽的男聲說道:“胖娃娃,你可不要想什么鬼主意,乖乖的比較惹人愛哦。”

  “我才不胖!”

  一旁的小三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我沒好氣的嘟囔了一句:“閉嘴!”

  那個綠珠又嘿嘿一笑,說道:“是啊,你們都閉嘴吧,大人說話,小孩子還是安靜點比較好。”

  由于地處高位,雖然憋得要死,但是視野還是真是不錯,至少外公凝重的臉在搖曳的燭光中看的還是很真切的,我甚至還看到他不著痕跡的給杜管家使了個眼色,才厲聲喝道:“兩位朋友,我花家與紅樓素無積怨,今日兩位擅闖我攬蒼苑,又挾持老夫的兩個孫女,到底是何來意?”

  “素無積怨?”綠珠歪了歪腦袋,好像是個天真的孩子,繼而說道:“這倒是,可你們救了顧小將軍,這積怨,也就有啦。”

  顧青聽了這話,本來就陰沉的臉又黑上了几分,沉聲說道:“妖女!有什么沖著我來,欺負兩個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漢!”

  綠珠笑得几乎彎下腰去,我看到小三趁機掙了几下,沒想到卻被她輕輕松松的化解了,掐著小三脖子的手又下了些力氣,眼見著小三的臉漸漸變紅,急得外公在下面直叫:“別傷了我孫女,你們到底要什么?”

  “顧小將軍,你暗地里挑了我們兩處暗哨,殺了我們不少人不說,還不死心的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到如今,卻來跟我說什么英雄好漢?哼!真是笑死我了。”綠珠毫不理會在下面跳腳的外公,憤憤的說道。

  顧青看了看我跟小三,眼里雖有焦急卻沒有像外公那樣失態,閑閑的說道:“妖魔邪道,人人得而誅之。”

  這句話顯然戳到了綠珠的痛楚,她几乎跳著叫道:“呸,你們這些所謂的正道人士全都是虛偽的假道學!用得到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是你們眼里的狗,用不到了,就干脆殺掉以絕后患。你們才是妖魔邪道,魑魅魍魎!”綠珠越說越激動,可憐的小三,臉越來越紅,我見不好,剛要出聲,頭頂上那個好聽的聲音說道:“別跟他們廢話,說正事。”

  綠珠似乎也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忙調整了呼吸,說:“顧青,今兒個沒你什么事,給老娘滾一邊去,你欠紅樓的,早晚有一天是要還的。”

  顧青瞇了瞇眼,又轉頭看了看外公,顯然是想知道外公的意思。

  外公嘆了口氣,說道:“老夫已然說過了,二位想要什么盡管開口。”

  “還是老頭子上道,”綠珠變臉的速度直逼川劇演員,方才還氣的要死,現在又是滿臉笑容:“我們呢,也不想傷人,只是想跟你要樣東西。”

  “什么東西?”外公聽到她說不想傷人,也松了口氣。

  “龍血竭。”

  聽到他們想要龍血竭,我一愣,這玩意上個月剛到我手里的,我跟許大夫連藥性都還沒研究出來呢,更別提拿來用,外人根本不知道這個只有西南才出產的藥材,紅樓的人怎么會知道?而且還知道攬蒼苑有。

  外公也是一愣,不過很快就轉頭對杜管家說:“去把龍血竭都取來。”這藥雖然稀有金貴,但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孫女的命,等以后在讓人尋來就是。

  等杜管家取了藥,按綠珠的吩咐丟到房頂上后,綠珠又說:“老東西,別耍花樣!要不然,你兩個寶貝孫女這兩張如花的小臉,可就要真的變成花了。”

  雖說,是自己的聲音,可聽到它變得這么陰森森的時候,我還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東西拿到了,放人吧。”顧青頗有氣勢的說,仿佛他才是攬蒼苑的主人。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說,還不都是你招來的凶神惡煞!

  “這可不行哦,”綠珠咯咯笑著:“我們一放人,你們就可以斬盡殺絕啦。要放,也要等到我們安全了之后。”

  外婆一聽他們不肯放人,終于堅持不住,嗚嗚的哭出聲來。

  外公也把臉一沉,怒道:“老夫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既然說了不會難為二位,自然是說道做到。還請二位遵守諾言。”

  “老頭子,如果是你的話,我們當然就信了。可惜,你身邊那個少將軍,可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們要是不留個后手,搞不好早就被他……”綠珠說道恨處,又開始激動起來。也不知道顧青到底怎么對付紅樓的,居然把他家頭牌得罪到這種程度。不過,豬頭青氣死人不償命的功力,我也確實領教過,一想到這里,心里居然有點同情綠珠了。

  “要么放人,要么死在這!”顧青的耐性也被磨的差不多了,陰狠狠的說。

  “那我就先殺了這兩個丫頭,再沖出去,大不了魚死網破!”綠珠用力掐了小三一下,疼得她‘嘶’的一聲。

  “你……”顧青恨不得立時沖上去,綠珠卻仗著手上有人質,笑得囂張又得意。

  “夠了!”我頗有氣勢的吼了一嗓子,如果忽略我還被人拎在手里的事實的話。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時,我才又清了清嗓子,努力忽視自己不雅的形象,說道:“你們要人質,一個就夠了,我留下,放她走。”

  “胡鬧!”外公氣極的吼叫混著著外婆的嗚咽聲,顧青看著我,有些驚慌失措,事到如今就算真的是豬,也知道我是貨真價實的花家四小姐了,小三則在一旁急得直跳腳,嘴里連連喊著:“我留下,你們把我妹妹放了。”

  “呵呵,胖娃娃,你很有意思。”不同于剛才的慵懶嘲弄,這次這個聲音里充滿了好奇。

  綠珠看向這邊,明顯是在和我身后的人交流,兩人很快就做出決定,綠珠把手上的小三往下一扔,說:“還給你們,接好了。”

  底下的人七手八腳的接住小三,外婆剛忙沖過來把小三攔在懷里,外公則是盯著我,眼里滿是焦慮:“把她放開。”

  這回是我身后的人開口回答了:“這個不行,老爺子剛才也聽到了,是四小姐自己要留下的呢。人,我們這就帶走了。”

  “等等!”就在這人轉身要帶走我的時候,顧青說道:“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放了她。”

  “自然是安全了之后。”身后的人回道。

  “丫頭,別怕,我一定會去接你的。”顧青眼神堅定的看著我。

  看著他,我漸漸的覺得他的臉似乎和當初大哥的臉重疊到了一起,那年,大哥也是這樣堅定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他一定會回來接我,可几年過去了,除了几封信和一些小玩意以外,我什么也沒見到,對自己的想法有些不齒。小四,你根本就不信他們的話,又在這里患得患失些什么呢。

  我笑了笑,對他說:“我不怕。”我轉頭看了看被外婆死摟在懷里還兀自往外掙扎的小三:“我過一陣子就回來,你可別把我的花給養死了。”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7:48
第十一章

  
  要說心里不怕,那真是騙人的。當燈火輝煌的滄浪廳變作黑暗中一點溫暖的橘黃色時,我的心情就好像隱藏在云朵背后的月光般陰冷。薄薄的夏衫抵不住山風的侵襲,渾身上下出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周圍黑色的樹影以極快的速度向后閃去,我只能依稀辨出這是上山的路。

  老實說,剛才話一出口,我就已經后悔了。本來,除了肉多點,能更大的發揮阻礙那兩人的行進速度的功效外,其他方面來說我都不如小三當肉票來的合適,至少她功夫比我好,真要逃起來,成功的几率比較大。

  可惜,現在想什么都已經晚了,我悲哀的嘆息聲隨著清風漸漸飄散在淡淡的黑夜中。

  兩人越走越偏,心也越來越沉,我已經不知道是在哪里了。酆都山是座綿延數百里的山脈,巍峨險峻的懸崖,深不可測的寒潭以及幽暗古老的密林隨處可見,別說三個人,就算三千人三萬人,如果想要藏起來,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兩人停下時,我還在哀悼我悲慘的命運,同時深刻反省自己那張沒有遮攔的嘴。等回過神來,已經被丟到一堆稻草上了。掙扎著從草堆中爬出來,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小木屋里。

  這里顯然是給進山打獵的人歇腳的木屋,柴禾獵刀散亂的丟在地上,牆上挂著一片不知放了多少年的肉干。一旁的灶台里還生著火,鍋里不知道煮著什么,嘶嘶的冒著熱氣,飄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再往前的右手邊是個門,門帘處隱隱透出燈光,那兩人顯然在里面,輕聲的說話。

  耶?這是什么情況?肉票被無視了?那是不是說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閃人了?我輕手輕腳的往身后的大門移動,雖然隔著個灶台,不過以那兩人的功力,只要我稍微出一點聲音,就會被發現。突然想到,我還沒搞清楚那個綠珠到底是個成年的變態侏儒,還是個年少的殺人女魔頭呢。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小命比較重要,雖然咱活了兩輩子了,不過好死不如賴活著。

  眼看成功在即,我的一只腳已經踏出房門,就等另外一只也挪出來就可以撒足狂奔了,勝利的微笑還沒露出,就覺得臉上一涼,耳邊傳來一聲輕響,好像有什么東西咄到木頭里的聲音。

  一驚之下,我向旁邊一閃,看向門框的時候,果然發現上面丁著一根針,准確點說,是根繡花針,月光下閃著銀光。身后那個慵懶的男聲說道:“胖娃娃,你不乖哦。”

  咽了口唾沫,又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之后,我才小心翼翼的轉過身。入目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年懶懶的斜靠在門框上,一手掀起門帘,一手輕捋他額前的發。燈光與月光在他身上交融成一種奇怪的景象,好像一半是暗夜清冷的精靈,另一半是燈下親和的兄長。一身紅衣松垮夸的搭在身上,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平添一股風塵味兒。

  頭一次,我覺得用嫵媚妖嬈來形容一個男人是這樣合適,上挑的鳳眼,挺直的鼻梁下一雙薄唇似笑非笑的鉤著,削尖的下巴和突出的鎖骨襯得他更顯單薄。額間畫著一朵艷紅的蓮花,明明是聖潔高貴的蓮,在他臉上卻透著一股妖艷。最驚人的還算是那一頭月光色的白發,白首紅顏,攝人心魂。

  我承認我確實被驚呆了,但最讓我心驚膽跳的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那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心里有個聲音叫囂著:我認得他!我見過他!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句已然忘記從哪里看來的詩句,我雙唇微顫著,不由自主的囁嚅:“我遙遙而來,攜前世今生,終于,終于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眼前的他挑了挑眉,剛要出聲,屋里突然傳出綠珠的叫聲:“阿塵,你干什么呢!還不趕緊把那個小丫頭給拎進來。”

  我看著他突然放大的臉,耳邊傳來他似抱怨又似調笑的聲音:“娃娃,女人真是麻煩的東西,你說對不對?”

  只不過我兀自還在發呆,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到底在說什么,直到我又像包馬鈴薯一樣的被他丟到床腳,腦袋重重的撞在床上時,才算真正的清醒過來。

  驚疑不定的來回看了看,屋子里除了綠珠以外,床上還躺著一個人。看樣子,需要用到龍血竭的人就是他了。隔著被子都能聞到那股血腥味,間或摻雜著腐爛的臭味,我皺著眉,床上那個人一臉的青黑色,都這樣了,用不用藥,大概都沒差了吧。

  綠珠在后面猛的推了一把,說:“死丫頭,快給他用藥啊。”

  幸好我反應夠快用手支了一下,不然那人剩的唯一一口氣就要被我壓出來了。

  我穩住身子,轉回頭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你總要讓我先看看吧。”

  綠珠一愣。大概沒想到我是這么個反應,站在她身后的阿塵似乎覺得她的表情很好笑,忍俊不禁,也遭了綠珠一個白眼。

  雖然被推了一把,不過我至少確認了綠珠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圓圓的大眼,嬌俏的唇,一臉的天真,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如果沒聽過她講話,我一定會覺得她就是那種像蘋果一樣甜美可愛的女孩。可惜……

  “看什么看!死丫頭!”綠珠見我看著她發呆,氣鼓鼓的沖上來就想打我的臉。

  你母親的!不知道什么叫打人不打臉么?何況我還是個小女孩,你那么一巴掌扇上來,我這臉還要不要了?說起來,她剛才好像還打了小三一個巴掌。我閃到一邊,瞇了瞇眼,順手抖出放在腰間的一包辣椒面,這玩意還是晚飯前小三給我的,說是想趁顧青不注意加到他的茶里的。方才一亂,我倒把它都給忘記了,要是早點想起來,大概也不用落得如此田地了,暗自扼腕。不過,看著綠珠捂著臉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樣子,倒也出了我一口惡氣。

  阿塵見狀,一把抓住我的領子,微瞇了眼,輕聲問道:“你給她用了什么?”

  就這么簡簡單單的几個字,卻讓我覺得冷意從腳底直竄腦門,和綠珠那種單純的陰狠不同,那是種讓人打從心底覺得悔不當初的冷意。

  我哆嗦著說:“沒……沒什么……”

  “沒什么,嗯?”阿塵手上用力,又把我往前帶了帶,說:“你最好趕緊治好她,不然……”

  我絲毫不懷疑那個“不然”后面的東西會有多恐怖,雖然胳膊疼的要死,還是急忙點頭說道:“真的……真的沒什么的,只是辣椒面,用清水洗一洗就好了。”

  這時的綠珠,大概已經熬過初時的不適,只是還在不停的流眼淚打噴嚏,一聽我說用清水洗就可以治好,趕忙跑了出去。

  阿塵又恢復到初見時的慵懶,頗和善的摸了摸我的頭頂,說:“胖娃娃,不乖的孩子是要被喂狼的。”

  他一松開手,我趕忙退到床邊,低頭打量那個病人,借以躲開他。這兩人,一個是炮仗,一點就著,一個是屬貓的,陰晴不定,一言以蔽之,都是瘋子!

  掀開那人的被子,饒是我前世看過很多法醫節目,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人腹部偏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看起來已經有些日子了。膿腫發炎的地方參差不齊,看得出來有些地方是被人用刀割去了腐肉,竟能隱隱約約的看到白骨。要不是他偶爾胸口還有起伏,我就要以為這人早就死了。

  為難的看了看身后的一對凶神惡煞,我小心翼翼的說:“你們想讓我做什么?”

  “廢話!你說讓你做什么!當然是救他的命!”才洗完的綠珠,眼睛紅紅,還時不時的抽著鼻子,好像可愛的小白兔,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一點都不可愛:“要是救不活他,你也不用活了。”

  “你們沒請大夫么?”我轉向阿塵,綠珠除了威脅就是廢話,從她嘴里根本聽不到想聽的。

  “請了啊。”阿塵微笑著說。

  “那……大夫呢?”我問,照理說,既然請了大夫還變成這樣,那大夫應該早就跟他們說清楚了吧。

  “他說無力回天,讓我們早備后事,我就讓他連后事都省了。”阿塵一臉無辜的說。

  我一激靈……連后事都省了……

  “啊~說起來,那還是你們花家醫館的大夫呢!”阿塵好像小孩子一樣,高興的一拍手,笑嘻嘻的說:“要不是他在哪里嘟囔著什么龍血竭,我們還不知道怎么辦呢。你能治好他吧?”

  阿塵眨了眨眼,充滿期待的看著我,這一刻,好像他才是六歲的孩子,而我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神仙。

  既然是知道龍血竭的大夫,八成是許大夫的哪個故交,只是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也真是可憐。

  用力的攥了攥拳頭,行醫十几年的大夫尚沒有信心救活他,雖然有龍血竭,但就靠我這么個半吊子,還真是……

  看出我的躑躅,綠珠在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之后,問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們就要去找別人了。”

  我一哆嗦,連頭都沒敢回,一迭聲的說道:“我行!我行!”

  我當然要行!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干脆就死馬當活馬醫了。看著床上那個半死不活的人,我心中哀嘆:我說兄弟,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你說咱倆這算不算同死之命?一塊斷氣的那種。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7:51
第十二章

  
  對于龍血竭的認識,我只知道它是本草綱目上記載的“活血聖藥。”同時又有止血收斂,消炎止痛的功效,即可外敷,又可內服。我稍微做了一下清理工作,給那人上好藥,又弄了一些,讓他服了下去。本來想給他熬點參湯什么的,可是再一想,人都這樣了,搞不好在虛不受補,一命嗚呼,那可就得不償失了,于是只從那個倒霉大夫的藥箱里摸了一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參出來,切成薄片放到他的舌頭下面吊命。這招其實本來是用在產婦身上,現在也被我病急亂投醫的胡亂用上,希望他至少能撐到我外公找到我再斷氣。真的不是我心狠,實在是,他那情況,說好聽叫不樂觀,說難聽點就是必死無疑了。

  做完所有能做的事情之后,我就乖乖的縮到窗邊坐好。那兩人正在吃晚飯,聞味道,正是早先在灶台上燉著的東西。阿塵看我眼巴巴的盯著他們兩個,好笑的看著我,說:“胖娃娃餓了?”

  其實晚飯我沒少吃,只是今天晚上被折騰的夠嗆,現在還真是有點餓。不過,那味道聞起來實在是有失美感,輕輕的搖了搖頭。

  綠珠一面猛往嘴里塞,一面把阿塵面前的碗往自己這邊拉,口齒不清的說道:“問她干嘛!你不吃給我吃。”

  阿塵輕輕的撥開綠珠的手,沒好氣的說:“誰說我不吃。”

  我還是死死的盯著阿塵看,心中翻涌的熟悉感絲毫沒有減退,就好像關于他的記憶都被封在一個小盒子里,埋藏到腦海中的一個角落。如今它奮力掙扎著想要重獲自由,可卻找不到發泄的途徑,憋得厲害。

  阿塵舉起筷子,頓了一下,又放下,停了一下,又舉起來,可最后還是放下。他轉過頭,一臉無奈的看著我,說:“胖娃娃,你這么喜歡看別人吃飯么?”

  我一愣,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他看了好久了,低了頭,紅著臉小聲說:“沒有……不好意思。”

  綠珠趁機又去奪阿塵的碗,阿塵一個手刃劈向她的手腕,綠珠的手蛇一般一扭,閃開之后又繼續鍥而不舍的伸向那只碗。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在桌面上過了好几招,最終阿塵一掌拍在綠珠的手背上,發出很清脆的聲音。

  “還來么?”阿塵懶洋洋的問道,明明是個凳子,他卻好像比坐在太師椅上還舒服。

  綠珠揉了揉泛紅的手被,沒好氣的說:“哼,就會投機取巧耍花活。”

  阿塵學著綠珠的語氣回道:“哼,你倒是實誠,還不是次次被我打。”

  我看著兩個聞名全國的頭號殺手像小孩子一樣的斗嘴,不禁笑出聲來。兩人聽見笑聲,轉扭過頭來看我,我趕忙低下頭,生怕他們臨時起意幫我把后事省了。

  阿塵幽幽的嘆了口氣,端著碗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來揉了揉我的頭頂,溫柔的好像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一般:“我們只是殺手,只要沒人買你的命,我們是不會殺你的。吃吧。”

  我低頭看了看碗里的東西,綠色的菜湯里飄著些許米粒,大概是野菜粥一類的東西,小心的喝了一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咽下去。

  綠珠在一旁冷哼一聲,嘟囔著:“千金大小姐……”

  阿塵則是恢復到他一貫懶懶的樣子,好像剛才的溫柔只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我把碗遞還給阿塵,頓了頓,才問道:“那……是誰買之前那個大夫的命?”

  綠珠的眼神瞬間凌厲起來,阿塵則是一口一口的喝完那碗難喝的野菜米湯,末了隨意的用袖口一擦嘴,輕飄飄的瞥了我一眼,說道:“胖娃娃,這人哪,太好奇了就活不久了。”

  我又沉默的縮回窗邊,心里總覺的怪怪的。無緣無故顧青怎么會跟紅樓對著干?聽綠珠的口氣,他之前好像曾經雇佣過紅樓的殺手,或者是他爹雇佣過,事后又想殺人滅口。床上躺著的人到底是誰?是顧青的人把他傷成這樣的么?如果是,那顧青當初又怎么會重傷的倒在溪水中?還有就是,究竟有誰會要一個大夫的命?

  一大堆的謎團擺在面前,就好像一個被貓咪蹂躪過的毛線球,根本看不出頭在哪里,結症又在哪里。我越想越糊涂,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不一會竟然在椅子上睡著了。

  等我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個干草鋪成的簡易床鋪上,迷迷糊糊的坐起來,看了看窗外,昏昏沉沉的灰色,分不清到底是黎明還是黃昏。屋子里只有我和床上那位仁兄,一想起他,我趕忙爬起來。雖然他們說沒錢不會隨便要人命,不過這可是龍血竭的第一個臨床病例呢,我還是緊張的要死。

  小心翼翼的把手探到那人鼻翼下,隔了好久,一絲微暖的氣息掃過我的指尖,我驚喜的几乎痛哭流涕的膜拜各路神仙,感謝老天爺,他還活著。

  門口的方向響起一聲輕笑,正是阿塵站在門口,笑得甚是開心。

  我突然覺得有些不爽了,明明是他極力想救的人,為什么搞得好像我比他還要緊張?“還笑?你的同伴一只腳都已經踏進閻王殿了。”

  他挑了挑眉,無可無不可的說:“那又怎樣?”

  “不是你們哭著喊著要救他的么?”

  大概是我的形容又逗樂了他,阿塵笑道:“什么哭著喊著,要是讓綠珠聽到,恐怕又會打你的屁股嘍。”

  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經過昨天一晚的觀察,我知道只要我還對他們有用,他們就不會動我,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又動了動脖子,才問道:“綠珠呢?”

  “出去了。”阿塵揮了揮手,好像有些不耐煩,之后拋了個東西過來:“呢,給你。”

  我接過了一看,居然是顆山杏,橘黃色的外皮,散發著陣陣甜香味,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抬頭看向他。

  阿塵歪了頭看著我說道:“吃啊,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水果,考慮到昨晚那難喝的野菜粥,我認真的思考著要不要把它掰成兩半,反正我人小,又不用運動,這樣應該能撐過兩頓呢。

  阿塵大概看我不動口,有些頭疼的搔了搔滿頭的雪發,自言自語道:“這可難辦了呢,你什么都不吃,那……胖娃娃豈不是要變成瘦娃娃了?”

  我默然……他的話更堅定了我的決心,小心翼翼的把山杏掰成兩半,其中一半捏在手里,另一半整個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說:“我才不胖!”

  阿塵見我吃了東西,也不再煩惱,懶洋洋的靠在桌子上說:“娃娃嘛,就是要胖,才可愛。”

  我摳出果核,四處尋摸著石塊一類的東西。

  阿塵見我不理他,自顧自的在地上敲敲打打的磕著杏核,好奇的問道:“你在干嘛?”

  “取杏仁啊。”揚了揚手里潔白晶瑩的杏仁,我一臉不屑的說道:“你不會連這個也沒吃過吧。”

  阿塵搖了搖頭,困惑的說:“不是苦的么?”

  “怎么會?”我學他的樣子挑了挑眉,懶洋洋的說道:“這杏仁啊,就要甜的才好吃。”說罷,一口吃掉手里的杏仁,洋洋得意的笑。

  只不過那笑容停在我臉上不過2秒鐘。我皺著一張臉,真是倒霉,怎么碰上個苦的!看著眼前哪張似笑非笑的臉,我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一狠心,還是咽了。

  一邊看了看窗外,一邊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現在什么時辰了。”

  阿塵突然大笑起來,笑了我一跳,看他探過手來想要抱我,我閃了閃,還是沒閃開,被他攬到懷里。他的額頭抵著我的,我都能看到那燦如星子的黑眸中倒映出的小小的我。他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喘息著說:“胖娃娃,你太可愛了。怎么辦?越來越不想把你還回去了。”

  我掙扎著想要從他懷里跑出來,雙手抵著他的胸口,他每一次笑,每一次說話都連帶著我一起震動,震的我的心似乎都要跳出去了。

  幸好綠珠的一聲尖叫解救了我:“你們在做什么?”

  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喜歡過她,就因為她的這句話,我決定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你們趁我不在,想干什么?”她懷疑的在我和阿塵之間掃來掃去,見我們一個扭頭去看床上的病號,一個悠然自得的靠在桌邊,根本沒人想理她,結果這顆炮仗無故自然了。

  “阿塵!你太過分了!我辛辛苦苦的跑出去聯絡樓主,你居然在金掌柜面前跟這個死丫頭親親我我?你……”

  喂喂!大姐,您這個帽子可扣的有點大啊。我正想出言反駁,一旁的阿塵輕飄飄遞出一句話,成功堵住綠珠的嘴:“綠珠,你的話太多了!”

  綠珠氣不過,還想爭辯,看了看我,終于一把拉住阿塵往外走,嘴里還氣呼呼的說:“咱們出來說!”

  我看著兩人消失在門口,嘆了口氣,回身掀開病號的被子,檢查傷口,嘟囔著:“還真是命運多桀。不過至少,我知道你是金掌柜了不是?”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7:53
第十三章

  
  基本上在吃了苦杏仁的當晚,就破了功的我,滿眼含淚的喝下那難喝的野菜粥,心中無聲的敬佩著曾經走過長征的紅軍老前輩們,澀澀的口感在嘴里泛濫著。很奇怪這兩人怎么會吃這樣簡單到簡陋的東西,殺手不是應該很有錢的么?都已經過上搏命的生活了,何苦還要如此苛待自己?

  曾經很小心翼翼的提出過我的疑問,得到的答案只是綠珠譏誚的諷刺和阿塵慵懶的笑。懶得與他們廢話,我老老實實的縮在窗邊,只偶爾去看一下躺在床上的金掌柜——看他斷氣沒有。應該說他還是很給我面子的,有好几次眼看著都要斷氣了,居然又讓他緩過來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三日,每日與野菜相伴,雖有美人在側,可我也實在是提不起精神欣賞,畢竟我還沒修煉到可以食色果腹的程度。

  其實,一直靠在窗邊也是有我的一點私心在的,這几日我就不止一次的聽到有人喚我的名字,有一次我甚至還在窗口的大樹后看到了火光。只是每當我想破窗而去的時候,卻又會莫名其妙的打退堂鼓,也不是說他們兩人做了什么,只是覺得似乎還沒到山窮水盡,狗急跳牆的地步。

  就這么拖拖拉拉的又過了兩天,我不得不跟他們說,這人如果再不醒,就算他的傷不致命,餓也能把人給餓死了。

  綠珠聽了,又惡狠狠的重復了一遍:“他要是死了,你也甭活了。”

  阿塵則只是睡眼朦朧的打了個哈欠。

  他們截然不同的態度搞得我很困惑,這人到底是重要還是不重要?

  不過幸好,金掌柜在當天晚上終于醒過來了,雖然還虛弱的不能言語,但已經可以吃些流食了。

  我旁敲側擊的表示他們可以放我走了之后,綠珠橫眉豎目的說:“萬一金掌柜又出什么狀況,我們到哪抓你去?不行!你還不能走!”

  阿塵則是把我抱到他的膝蓋上,很有長輩架勢的說到:“娃娃,沒人帶著,你一個人是走不出去的。”

  我無奈的承認他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雖然他們并沒有把我怎么樣,但是指望綁匪送肉票回家,還是一件不現實到天下紅雨的事情,不,其實讓天下紅雨也許還簡單些。

  但是,該走的人終是留不住的。就在我被劫走的第九天,攬蒼苑的人還是找到這里,或者應該說是顧青的人?因為屋外層層疊疊的全是官兵,我到后來才知道,原來顧青竟是私調了當地駐兵來搜山。私自調兵,這可是是個極大的罪名,搞不好是要被扣上謀反的帽子的。沒想到他能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如果事情不是因他而起,我多少還是有些感動的。

  綠珠在屋子里氣的團團轉,最后發狠的說道:“不如沖出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阿塵的臉上此時也不再是慵懶無害,正了神色的他竟透出一股與綠珠一樣的陰狠:“他們人太多,何況咱們還帶著金掌柜,沖不出去的。”

  綠珠一聽,更急了,叫道:“那就在這里坐以待斃?”說完,她忽然看向我,露了一個古怪的笑,說道:“不如拿這丫頭做擋箭牌,有她頂在前面,諒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阿塵定定的看著我,思量了一下,說:“通緝令還沒撤,他又調了官兵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救人還是抓人,光靠娃娃一個人,靠不住。”

  我已經盡量我自己縮到最小,就是怕現在這種情況發生。心里不由得有些怪顧青,還說自己是什么將帥之才,你就不能偷襲么?非要圍著他們,逼得他們狗急跳牆了,你才高興,是吧!我這條小命今天要是交代在這里,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豬頭青!

  阿塵看過來的目光,比綠珠更讓我心寒。這些天他總是娃娃、娃娃的叫著,偶爾會給我找些好吃的果子,偶爾會跟我說笑,漸漸的我對他的恐懼和敵意竟消失了,所以當看到他眼中的冷意時,我有種被背叛的心痛,可更悲哀的是,即使這樣我還是不怨他,几天的相處,那種呼之欲出的熟悉已經慢慢的沉澱,醞釀成另一種更為復雜的東西。

  他走過來,雙手托住我的腰,把我舉起來,仰望著,就像一個大哥哥在和心愛的妹妹玩舉高高的游戲一樣,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言語間滿是困惑:“胖娃娃,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我歪了歪頭,笑了笑,有些惡意的說:“沒用的,你們出不去了。把我交出去,我也許會在青哥哥那里給你們求情。”

  阿塵忽然笑了,額間的妖蓮朵朵綻放,他說:“那還不如,跟娃娃一起死在這里。”

  一旁的金掌柜突然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不用那么麻煩,靠窗的地板下有密道。”

  綠珠驚叫一聲:“你怎么不早說。”急忙沖到窗子下面,敲敲弄弄之后,扒開几塊木板之后,果然露出個可供一個人上下的洞口。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虧我還想著從窗戶跑出去,沒想到逃出生天的路就被我天天坐在屁股底下。

  阿塵似乎也有些詫異,看了看金掌柜。

  金掌柜清了清嗓子,說:“你別看我,我也是才想起來。這里早前是紅樓的一處避難所,只是日子久了,又不常用到,倒是荒廢了。要不是前日你們帶我逃到這邊,我還想不起來有這么個地方呢。”他頓了頓,又有些擔心的說:“不過年久失修,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了。”

  綠珠興沖沖的跳了下去,看了兩眼說:“沒事,還沒塌。”說完,趕忙沖到床邊扶起金掌柜就往密道口走。

  阿塵看了看他們,又轉過頭來看著我,笑著說:“胖娃娃聰明的很,可不能讓你把我們的祕密說出去嘍。”說完他一手夾著我,一手扯開床上的被帶,把我綁到桌腿上,我不舒服的扭動了几下,他安撫的拍了拍我的頭,說:“娃娃乖,很快就會好了。”

  他綁完我,又開始拿著柴禾稻草到處擺,我看著,漸漸張大了嘴,他,這是要放火!說到底,還是要我的命。還真是連后事都省了,都直接火化了,能不省么。

  心里又驚又怒,畢竟,我救了金掌柜,也許你并不在乎他的生死。畢竟,我們一起過了九天,也許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你明明說過不會殺我的,現在卻想燒死我!

  我對他終于還是升起了意思憤恨,冷冷的瞪著他,看著他忙碌完了,蹲到我面前,面帶不舍的撫著我的臉。我偏頭躲開,都要燒死我了,還裝什么裝!

  阿塵幽幽的嘆了口氣,雙手扶著我的臉,將它搬過來面對他,為難的說:“娃娃,這下真的要放你走了,我好舍不得。”

  我哼了一聲,干脆閉上眼。

  他低低的笑著,手指撫上我的唇,聲音略顯喑啞的說:“娃娃,我這么喜歡你,以后要好久不見了,你總要留給我些什么作紀念啊。”

  我正要罵他無恥,突然被他往嘴里塞了個東西,一抬我的下巴,順手一拍我的背。一口氣不順,我居然把那東西咽了下去。

  我驚恐的問道:“你給我吃了什么?”

  阿塵抱了抱我,說:“別怕,只是沙地曼陀羅。”

  我結巴著說:“沙……沙什么?”

  阿塵呵呵的笑著,點了下我的鼻頭,說:“是沙地曼陀羅,小笨蛋。不會毒死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我急急的問道。

  阿塵露了一個晦澀難懂的笑:“這么急,要是不想離開我,該有多好。”

  “我聽不懂!你快說啊,只是什么?”我可是才只有六歲,我可不想落下什么殘疾!

  阿塵站了起來,低頭看著我,臉上的陰影讓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又恢復到慵懶的聲音,他懶洋洋的說到:“娃娃,我不喜歡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和別人說話。你要快快長大,將來你找到我的那一天,就是你能再開口說話那一天,當然,只能是對著我。”說完,取了一把稻草,引燃了屋內的柴禾之后,就從地道口消失了。

  我還兀自沉浸在他剛才說的話帶來的震驚中,他說什么?再開口說話?什么意思?我以后都不能說話了?那我成什么了?小美人魚?人家好歹還換來了兩條腿,瞧瞧,我有什么?

  等回過神來時,屋內已經燒著了,火蛇以極快的速度吞噬著它周圍的東西。其實,事后回想起來,阿塵在擺東西的時候,還是有特意空開我這邊的,所以我才沒被燒死。只是當時的我哪里顧得上那么多,眼見著不被燒死也被砸死了,我急得哇哇直叫。可還沒叫几聲,就發現自己果然出不了聲了。

  屋外的顧青大概也發覺情況不對,忙叫人往里沖,自己也身先士卒的沖進屋里,著急的呼喊著:“小四!丫頭!你在哪?”

  我被綁住,偏偏又出不了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顧青兩次都從我面前閃了過去。直到他最后終于發現我,一刀砍斷布條,夾著我就往外沖的時候,我已經聞到自己的頭發被燒焦的味道。

  顧青抱著我攤在地上,我們喘著氣看著身后轟然倒塌的小屋,簡直不敢想象要是顧青再晚來一步會是什么狀況。

  一只稍嫌粗糙的手在我臉上摸來摸去,少年特有的變聲期的公鴨嗓說道:“丫頭!你沒事吧!”

  我愣愣的轉過頭,對上顧青擔憂的眼,他的臉上身上滿是燒傷燙焦的痕跡,耳邊的一縷碎發也被燒了一半,不自然的扭曲著。

  他摸完臉,又去摸胳膊和腿,想確認我有沒有受傷,見我一直不吭聲,焦急的晃了晃我說:“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可別嚇我。”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唇,軟軟的,他捉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抱到懷里,說:“沒事了,丫頭,沒事了。”

  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經安全了,都過去了,而阿塵走了,帶著我的聲音一起。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7:55
第十四章

  
  起先所有人都以為我只是被濃煙嗆壞了嗓子,每當我咿咿呀呀的拽著他們死命比划的時候,他們就會安撫的拍拍我的頭,說:“小四別怕,過兩天就好了。”直到小三發覺我滿眼的焦急很不對勁,想起給我找來紙筆時,眾人這才明白我這是被人毒啞了。

  照理說花家身為徐方國最大的藥材供應商,醫館遍布南北,就算找不到解藥,知道的人總能抓出一兩個來吧。可事與愿違,竟然沒有一個人聽過沙地曼陀羅的名字,只有小三,在太爺爺的筆記上找到了只言片語,也只是說它是生于極南之地,與普通曼陀羅相比毒性更強,極為少見。解藥這事,看樣子光靠自己家是沒希望了。

  說起來,這些天也沒見顧青的身影,只除了第一天。彼時我正被外婆和小三的眼淚攻勢團團包圍著,而他也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塵埃落定,一切都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小三還是在我面前活蹦亂跳的胡說八道,外公還是一臉嚴肅的告誡我說,不能因為受了驚嚇就懈怠了功課,外婆也還是隔三差五的就跑來噓寒問暖,大家好像都不約而同的避免提起我那消失的聲音。

  是夜,窗外的知了惱人的叫著,我趴在窗台上,無聊的看著月光下靜靜開放的紅玫瑰,深紅色的花朵被月光鍍上一層銀邊,熱烈又不失高雅。蟬衣在隔壁的小間睡的正熟,時不時的還打几聲呼嚕,可愛極了。

  我本來也是很早就躺下了,只是自從被阿塵硬塞了沙地曼陀羅之后,我的嗓子總是覺得干干的,很容易咳嗽,晚上經常睡不好。阿塵那家伙現在一定很得意,我不光不能和別人說話了,連做夢都很少做了,認真說來,他這也算是買一送一,只不過我這個賣家比較虧,就是了。

  趴了一會,我准備再回床上去,轉身之間,眼角瞄到院子里的樹下站了一個人,心突的緊了一下。再仔細一看,原來是顧青。發覺我看到他,馬上轉了下身,好像想走,可是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

  我朝他笑了笑,小三給我准備的本子和碳棒還在擺在桌上,還沒來得及去拿。

  顧青站在窗外,臉上的表情丰富多彩,看著我的眼神也晦澀難懂,久久的不出聲。我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也只好傻傻的在窗邊陪他站著。就在我等到差點打了個哈欠的時候,顧青終于出聲了。

  “我要回帝都了。”他聲音壓得很低,也不知道是不是怕驚醒了蟬衣。

  我點了點頭,也是,他傷好的差不多了,也該回去了。

  “你……”他看著我有些猶豫,我歪了歪頭,也看著他,“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他停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我瞪大了眼睛,這是約我私奔么?我真是,太驚訝了。想我以六歲之姿態,居然就有小帥哥約我私奔,我的行情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我想我大概笑得真是很猥瑣,因為顧青的臉居然有些紅,夜幕的映襯下,銀光中一身青衣的出塵少年,竟比染了月光的玫瑰還要嬌艷。

  “你別瞎想。帝都總是醫生比較多,也許可以治得好你的嗓子。”見我還在笑,他沒好氣的拍了下我的額頭,繼續說:“如果民間的大夫不行,我們可以請御醫……這事因我而起,我……我會負責的。”

  我愣了愣,他這話怎么聽著那么別扭呢?那幽黑的眼好像湖中映入的星子般閃亮。

  我搖了搖頭,星子瞬間便沉入湖中。

  他垂了眼瞼,不再看我,嘴里卻還是急切的說:“你信我一次,我真的能治好你的嗓子。我知道我以前經常欺負你,可我發誓……”

  我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打斷他的話。飛快的跑到桌邊,取來紙和碳棒,就著月光寫到:“我現在真的不能跟著你走,外公已經派人去找能治我嗓子的大夫了。”

  我飛快的在紙上寫到,他輕聲的隨著我念出來,末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說:“丫頭,你不明白!這是毒藥,雖然你現在只是說不了話,誰知道將來還會不會有什么的別的不適?我相信花老庄主一定能找到可以治好你的人,可還是去帝都比較快。”

  我還是搖了搖頭,他見狀,更急了,抓著我的手作勢要往外啦。

  我有點慌了,生怕他說不通就直接擄人,另一只手死死的抓住窗框。

  就在我們兩個僵持不下的時候,本該萬籟俱寂的深夜里,居然又傳出一個聲音。

  “她不愿跟你走,閣下不覺得應該放手嗎?”溫和清朗的聲音里隱約夾雜著一絲怒氣。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這年頭,大家都不用睡覺的么?

  越過顧青,看到方才他站的樹下站著一個月白衣衫的少年,正向我們走過來。如果說顧青是耀眼的寶石,那么這個少年就是溫潤的美玉,內斂卻又讓人無法忽視,就連月光都似乎眷戀著環繞在他身邊,不肯離去。衣衫隨著他的動作輕擺,像是乘風而來,將要飛升而去。

  離著近了才看清他的臉,眉目如畫,丰神俊朗,竟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可是……我認識他么?為什么他看著我的眼神好像很熟悉我的樣子,偷偷的在心里掰了掰手指:孔雀男豬頭青,妖孽阿塵,勉強再算,還有呆呆的若舟,呃……我好像還真不認識這么個神仙般的人物。

  顧青大概發覺了我疑惑,口氣不佳的問到:“閣下又是誰?”

  那人看著我,半晌,苦笑道:“小四,你居然不認得我了么?”

  我乖乖的搖了搖頭。

  他笑的更加苦澀:“也是,當年你才不過兩歲,雖然不過几年,忘了,倒也是應該的。”

  他說的期期艾艾,我聽得暈暈乎乎。一旁的顧青很不滿意被打斷,又拽著我的手,想把我從屋里抱出來,還一邊說:“丫頭,你先跟我走,回頭明天我讓人給老庄主送個信。”

  眼看就要被他拉出去,突然眼角閃過一抹月白,電光火石之間,我就被擁入一個有著淡淡青草香味的懷抱,那個神仙般的公子冷淡又疏遠的說道:“舍妹的事情,不勞顧公子操心。”

  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小手捂著嘴,心道:不會是…………

  那邊的顧青顯然也被嚇到了,也不知道是因為我突然被搶走了,還是因為聽到那人的話。嘴張了几次,才說出聲來:“你……是,楚云天?”

  感覺到背后的人動了一下,說:“正是在下,舍妹這些天勞煩顧公子照顧,本當備酒重謝,何奈夜已深,舍妹又有傷在身,恕在下不遠送了。”

  顧青看了楚云天好久,我以為他會氣得哇哇叫,誰知道他淡然一笑,道:“商都的云天公子,久仰大名。”說完又轉向我,“丫頭,等我找到解藥,就來找你。”之后向楚云天一頜首,便轉身離去。

  我滿心歡喜的看著顧青離開,忽然覺得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終于告一段落了。

  身子被輕輕轉過去,楚云天蹲在地上,面帶不滿的說道:“小四怎么能把大哥給忘了呢?該打!”

  我訕訕的笑了笑,這事真說起來也是滿丟人的,且不說我是不是真的忘了他,但從他的五官就不難看出爹娘的影子,而我居然還沒猜出他是誰,真是……笨到家了。

  纖長骨干的手指描畫著我的眉眼,眉毛上被火燎掉的一塊隱約還能看到痕跡,他滿眼疼惜的問:“小四,還痛不痛?”

  我搖了搖頭,看到他眼里的自責,又在本子上寫到:真的!只是被嚇了一跳。

  他嘆了口氣,說:“都是大哥不好,早些來接你們,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我摸了摸他的臉,他側著臉靠在我的手心上,暖暖的。

  想起那個滿臉驚慌失措的摟著我的小男孩,想起那些他替我捉弄楚九天的日子,我展顏一笑,扑到他懷里。他被我帶的坐到地上,手指順著我的發滑下,柔聲說道:“小四,大哥來帶你回家了。”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7:58
第十五章

  
  楚云天的到來除了我跟小三,沒人覺得奇怪。原來是早在年初他就給外公寫了信,夾在給我們的禮物中一起送了過來,說是中秋節后想要把我們接到商都父母的身邊。當時一來是時間尚早,二來是外公外婆也舍不得我們,就也沒有提這件事情。

  之前我被劫受傷的事情,外公是飛鴿傳書告訴了商都那邊的,所以,本該一個月后才出發的楚云天連一個仆人都沒帶,就快馬加鞭的趕來了攬蒼苑,昨個晚上光線不好,看的不是很真切,今兒個一早再看他時,衣角上滿是污漬,俊秀的臉上難掩疲憊,雖然談笑風生,我卻看到他偶爾會發呆,想來真的是累到了。

  外公興致勃勃的問一些大哥在商都的情況,雖然都已經從信中了解過了,只是聽本人訴說還是讓他很興奮。

  我的大哥楚云天曾是太學最出色的學生,曾在十二歲以其精湛的口才和廣博的知識駁倒一眾學子,博得眾人的注意。卻僅在一年后就退出太學棄文從商,不知令多少夫子扼腕。甚至有人寫了一篇《論商》,貼到楚家的大門口,以期點醒我那被豬油糊住了心竅的大哥,令其改邪歸正。只是在折騰了一年之后,眾人也不見大哥有什么表示,就也興趣缺缺了,畢竟無論是誰,對著人家的冷屁股都一年了,再熱的臉也涼了。

  現在的大哥,正處于跟著爹爹學習如何管理楚家產業的階段,也去了不少地方,除了還沒跟著船出過海,沒走過絲路,沒進過西南以外,只要是楚家產業涉及到的地方,他統統都去過了。

  這里要說一下,商都楚家是以海運起家的,一直到現在,都還是以海運為主,每年進出商都港口的楚家商船不下百艘,說楚家是徐方國的船王一點也不過分。只是上代的家主,也就是我的爺爺,覺得海運雖然利潤其高,但相對的風險也極大,海盜、天氣、再加上朝廷政令等等一系列因素,導致了經常都是一個艦隊七八艘船只出航,回來的卻只有三四艘的狀況。所以他就開始把資金向內地注入,到了我爹爹這一輩,楚家在內地已經有了兩座茶山,三片林場,一個窯廠,以及十三艘用于航運的貨船。每年從南方運茶葉與絲綢北上,再收了棉花織成棉布后南下。

  一想到我和小三要在這種大家族里生存,就覺得眉腳一跳一跳的,聽說那院子里住的不僅僅只有我爺爺奶奶爹爹娘親,還有一堆的七大姑八大姨,什么一房,二房,三房的,什么七叔公,八姨婆,九姑奶奶,總之,就跟紅樓夢的那一大家子似的。對于這種復雜的人際關系,不光是我,就連小三也是厭惡的很。

  外公一直拉著楚云天說話,直到過了晌午都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我在一旁聽的昏昏欲睡,小三早早的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逍遙了,我也想跟著去,只可惜楚云天一直握著我的手不放,害得我根本跑不了,只能在他身旁瞌睡虫一樣的,最后干脆團起腿來靠在他身上睡覺。

  雖說是睡覺,可耳邊總有人在嚶嚶嗡嗡的說也睡不踏實,隱約的聽到楚云天好像說他打算明年帶隊走一趟絲路,外公笑著說他不虧是花家的后代,有氣魄。朦朦朧朧的想到,不管楚云天還是楚九天都是姓楚的,那將來花家怎么辦?

  直起身來,揉了揉眼睛,旁邊的兩個人都一臉好笑的看著我,寵溺的。我掏了本子出來,低頭認真的寫著,楚云天在一旁看著,一開始開笑容滿面,等我寫完,他已經是一臉嚴肅,帶著些責備的口氣對我說:“小四,不要胡鬧!”

  外公坐在對面,不明就里的看著我們,接過我遞過去的本子,看了之后一驚,說道:“這個……小四,這是誰教你的?”

  其實,我只是在本子上寫了“我和小三可以姓花嗎?”

  我笑嘻嘻的搖了搖頭,楚云天的眉頭皺的更深了,說:“楚家的孩子,怎么能不姓楚。”

  我看了看他,繼續在本子上寫到:可是,那樣的話,花家就后繼無人了。

  外公看了,一臉的感慨,摸著我的頭說:“好孩子,難為你想那么多。“

  楚云天說:“還有你二哥呢。“

  我撇了撇嘴,寫到:他畢竟不是姓花的。寫完,我干脆跑到外公那邊,摟著他的脖子撒嬌。

  楚云天一臉無奈的看著我,外公則是摟著我一個勁的叫我‘好孩子’,已年近花甲的他,竟是眼眶濕濕的。我嬌笑著搖了搖外公的胳膊,外公笑著說:“好,好,你想姓花,外公當然高興。“

  “可是,外公……”楚云天著急的打斷外公的話。

  外公擺了擺手,示意他安心,之后對我說:“可是小四啊,生人父母養,這件事情還是要問問你爹娘的意思。”

  我苦了一張臉,怎么問?人還跟几千里之外呢,要是等人到了商都,那時候身邊都是姓楚的,問還是不問,還不都一樣。

  楚云天看我哭喪個臉,嘆了口氣,從外公那里把我抱過來,放在膝上,問:“小四這么想姓花?”

  我點了點頭,拉過他的手,在手心上寫到:大哥、二哥姓楚,我跟小三姓花,一家一半,剛剛好。

  楚云天失笑道:“你成天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用力的揉了揉我的頭頂,我的腦袋跟著他的手晃了几圈,害得我都有些頭暈了。沒好氣的拍開他的手,他恢復到一貫的溫和表情,對我說:“這事我會幫你跟爹爹說,放心好了。”說完抱了抱我,下巴支在我的頭頂,輕柔又堅定的說道:“小四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找來。”

  我的心被他這句話充的酸酸漲漲的,只是當我后來知道他沒說出口的后半句時,除了悲哀和無奈,竟然找不到當初的幸福了。

  當天傍晚,我在云水間湖邊的小亭子里抓到正在呼呼大睡的小三,和她說了上午的事情后,她聳了聳肩,說:“無所謂啦,姓花還是姓楚。不過,我真是不想去商都哦,我聽大哥說,那里住著好多長輩呢。”

  我點了點頭,占著杯子里已經冷掉的茶水,在桌面上寫到:搞不好你還能找到你那個命定中的表哥呢。

  她白了我一眼,說:“去你的!你不知道近親結婚很容易生出傻子來嗎?還表哥呢。”

  我嘿嘿一笑,繼續寫道:不然做個名副其實的小三好了,把表哥們迷的團團轉,讓他們的表妹們在后面氣的咬手絹,如何?

  她一個爆栗子敲到我的腦門上,沒好氣的說:“我哪里是那樣的人!再說我,本小姐大名馨竹,才不是什么撈什子小三。”

  我鄙夷的把她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寫到:花馨竹,花心竹。古有花心大蘿卜,現有花心小竹筍!

  小三猛地跳起來扑向我,我大笑著閃開。小小的亭子里我們兩個閃轉騰挪在柱子、凳子和桌子間跑來跑去,小三的輕功比我好,不過我的身法比她強,一時半會她也抓不住我。她手如靈蛇般向我探來,我左手一擋,從她腋下鑽過,被她一個回身抓住肩膀的衣服,一把按到地上。安靜的云水間聽不見蛙叫蟬鳴,只有小三清脆的笑聲回蕩在湖面上,我在她身下喘著粗氣。

  突然,笑聲消失了,我有些疑惑的正想要回頭,小三卻埋首在我頸邊,也不知道是不是笑的太久,聲音都有些嘶啞:“小四,我一定會找到解藥的!你一定能再開口說話的。”

  我翻了個身把她摟在懷里,有一搭無一搭的拍著她的背。她支起身子,有些惱的看著我說:“我說的是真的,你別這么漫不經心。”又撓了撓頭,一臉泄氣的樣子,說到:“算了算了!跟你說這些干嘛,反正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嗓子的。”說完又埋回我頸間,低聲嘟囔著:“要好好練功,將來把那個紅袍老妖扁成豬頭!”

  我不禁失笑,紅袍老妖,不知道阿塵要是聽見這個稱呼會是什么樣的表情。‘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嗓子。‘這句話真的已經有很多人說過了,就連楚云天也在以為我熟睡時,在我耳邊呢喃過。每個人都想要治好我,似乎只有我最不上心。

  其實我很猶豫,既想有人能治好我,又想沒人能治好我,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的見他一面。人,真是自相矛盾的生物。

  唉,這個身體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8:00
第十六章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那些經常可以見到的東西,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視的,對于自己生存的地方,通常也沒什么好奇心,總是覺得,還不就是那個樣子,有什么好看的。可一旦要離開了,就會想到,啊,這里我還沒去過,那里我也還沒看過。

  就比如說我和小三,在酆都城外生活了六年,一次都沒想過要進城去看看。當然,這里面很大的原因是我們都還小,只不過,外婆去上香也好,外公去辦事也好,我們從來都沒想過要跟進城去看看。

  這天,我突然來了興致,再有半個多月,我們就要離開這里了呢,怎么說都該去看看酆都城的樣子嘛。干脆找個人帶我們去看看好了,也不是說我們自己就溜不出去,只是溜出去之后呢?怎么說也離著几里地呢,難不成要我走過去嗎?就我那兩條小短腿,得搗騰到什么時候啊。

  也就是在這天,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過的是怎樣閉塞的生活。

  外公外婆居住的鹿苑:我找了一圈,也沒發現外婆的蹤影,拉住一個下人,舉了舉小本子:我外婆呢?

  “回四小姐的話,老夫人去李員外府上了。”

  我撓了撓頭,這樣啊,那……找外公好了。

  外公的書房內不光是有人,而且是人聲鼎沸。“我當初就說過,那批黃連不能進,價錢那么低,肯定有問題。”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滿面紅光的大聲吼道。

  “你當時只說覺著不對勁!根本沒說什么有問題,現在到來放馬后炮,哼。”一個胖胖的長的好像彌勒佛的老頭譏諷的說。旁邊還有几個老頭七嘴八舌的發表意見。

  我趴在門邊看著這幫歲數加起來就快賽神仙的老頭們好像小孩子一樣的吵嘴,就差摞胳膊挽袖子的干一架了,外公陰著一張臉坐在那里,時不時插一句,看哪邊快打起來了,就拉一把。

  悄悄的退了出來,看樣子外公也是指望不上了,怎么這么巧?我一要出門,大家都有事?

  “咦?四小姐是要找老爺么?”

  我回頭一看,是杜管家端了茶水正要送進去,點了點頭,在本子上寫到:可是外公在忙。

  杜管家笑了笑,說:“月底了嘛,每個月的這天几個掌柜的都會聚在老爺書房討論當月的業績,”他看了看里面,輕咳一聲,繼續說:“這幫老爺子,月月都精神的很。啊,四小姐有什么事情?要緊的話,進去說,無妨的。”

  我搖了搖頭頭,寫到:就是想讓外公帶我和小三進城逛逛。

  杜管家為難的看了看我,說:“這……恐怕今天是不行了,老夫人恐怕也已經去了李員外府上,兩位老夫人月月都會約一天,一起誦經祈福。四小姐,不如改日吧。”

  我看著杜管家拐進書房,自己愣愣的站在那里,好像被雷劈了一樣。原來……不是巧,只是我知道的太少。真是太丟人了!還是去找大哥吧。

  一進雙云榭的月亮門,遠遠的就看到楚云天正在樹下撫琴,小三懶洋洋的靠在一邊,似睡非睡。終于見著個閑人,我興高采烈的奔過去,也不管他才彈到一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拽。

  楚云天好笑的拽住我,說:“小四,跑哪里去了?小三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你看你,滿臉大汗的,也不知道擦擦,沒個女孩樣!”

  小三閉著眼,笑出聲,我撿了塊點心丟她。那她這種睡在大樹底下的,就有女孩樣了?

  小三翻個身,側躺著支起一條腿,嘴里叼著我丟給她的點心,口齒不清的說:“大哥,她肯定是跑到哪里看美男去了。”

  楚云天給我倒了杯茶,遞過來,聽到小三的話,皺了皺眉,說:“小三,別胡說!你看看你,哪里有做姐姐的樣子?”

  我揚了揚下巴,得意的看著小三。她郁悶的直起身,規規矩矩的坐好。我這個大哥可是龜毛的很,上次我們倆只是在拆劍招的時候嬉鬧了一下,換作是外公早就樂呵呵的看著我們玩了,結果楚云天也是樂呵呵的看著我們,說:“既然你們這么喜歡練劍,那今天就擺劍姿好了,每人三個時辰,不許偷懶!”結果我們一直到前兩天,吃飯的時候,手還是哆嗦的。而且他對我們倆的儀態要求已經嚴格到了變態地步。他來才不過十几天的功夫,我們倆就已經能做到笑不露齒,坐莫搖裙。私底下,我和小三都一致認為他是清宮教養嬤嬤穿過來的。

  掏出手絹,給我擦了擦汗,楚云天問道:“到底怎么了?這么急?”

  他一說,我突然想到被自己遺忘在腦后的正事,急忙在本子上寫:我想去進城去逛逛。

  楚云天看了,不贊同的搖了搖頭,說:“有什么好看的,這里又不比商都,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而已,沒什么新鮮的。要散心的話,不如大哥帶你們上山吧。”

  小三也興趣缺缺的說:“大熱天的,你也不嫌累。我不要去,會晒黑的。”

  我白了她一眼,搖了搖楚云天的胳膊,滿眼的哀求。

  他一臉‘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臉蛋,說:“那好吧,你和小三去准備一下,我們過會就出發。”

  我高興的跳了起來,摟著楚云天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興高采烈的拉著小三往回跑,小三還在不甘心的抱怨:“這么大的太陽!咱們等天黑了再去,不成么?”誰也沒注意到楚云天被我親了一下之后,神色復雜的撫著臉,愣了好久。

  其實也沒什么好准備的,只不過是挖出我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壓歲錢,外公外婆很大方的,每年都會給我和小三一人一兩銀子,再加上每年爹娘給的,零零散散的湊起來,居然也有十兩呢。

  我取了錢袋,坐在凳子上等小三。不一會,她也出來了,只是跟在后面的蟬衣,一直絮絮叨叨的說:“三小姐,大晴天的打傘,不吉利的。”

  小三回頭瞪了她一眼,高聲說:“我管他那么多!總之,我不要晒黑!”

  蟬衣被瞪的一哆嗦,嚅囁道:“而且……而且……”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小三仗著大哥和外公外婆都不在,放心大膽的露出原型。

  “會……長不高的。”蟬衣說完,趕忙閃到我身后,怕怕的看著小三,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獸。

  蟬衣這么一說,小三倒是猶豫了,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油紙傘,又轉頭看了看外面的艷陽天,咬了咬嘴唇,最后惡狠狠的盯著我說:“都是你!非要大熱天的往外跑,要是我被晒黑了,一定不會放過你!”

  最后小三決定不相信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還是保住自己白嫩的肌膚比較重要。當我們走到大門口時,楚云天已經帶了几個家仆等在馬車邊上了,看到小三高舉的油紙傘,皺了皺眉,對小三說:“小三,把傘收起來。”

  小三委屈的看著他,嘟了嘟嘴:“可是,會晒黑啊。”

  楚云天干脆自己動手,收了小三的傘,揉了揉她的發,說:“沒關系,一路上都是坐車的。”

  “可,到最后還是要下車來走啊。”小三還在兀自不甘心的嘟囔。

  楚云天把我抱上馬車后,又轉身去抱小三,淡淡的說了一句:“只有出殯的才在白天打傘。”

  一句話成功讓小三收回留戀在傘上的目光,乖乖坐好。我暗自開懷的笑著,酆都城,我們來啦!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8:02
第十七章

  
  一路上馬車搖搖晃晃的前行,大概是怕顛壞了我和小三,車夫好像刻意放慢了速度。我趴在窗口往外看,可能因為只是城外的緣故,路邊只有農舍和田地,一些人三三兩兩的湊在田邊。田間也有勞動的婦女,她們邊干活,邊和不遠處的朋友聊天,間或發出爽朗的笑聲。我甚至看到一只雞大搖大擺的走在路上,見了馬車也不躲,直到車夫不耐煩的用馬鞭抽了下地,它才咯咯叫著,跑到了一邊。

  越近城市的地方也就越熱鬧,到能看見城牆時,路上已經熙熙攘攘的不絕人聲了。我興奮的拽了拽小三的袖子,想讓她也過來看看,可她卻拍開我的手,躲在陰影里,打死也不出來見太陽。

  楚云天見我看的高興,也湊到窗口,往外看,突然,他‘咦’了一聲,說:“即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竟然有集?”扭臉看著我,說:“小四真有福氣,趕上熱鬧了啊。”

  我笑得雙肩直顫,還想探出頭去,卻被楚云天抱了回來,他放下帘子,說:“就快進城了,一會下車再看吧,這樣容易頭暈。”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還真有點不舒服,倒不是頭暈,只是突然從陽光下進到陰影中,看什么都帶著綠斑。只好閉了眼,靠在他身上假寐。就這么一會,我居然睡著了,而且還做了夢。

  夢里的我喘息著,每次呼吸肺部都好似撕裂般的痛著,奔跑著,碎石透過柔軟的靴底擱的我腳下生疼,揮砍著,四面八方尖嘯而來的刀劍與她的劍碰撞著,濺起朵朵血花,有我的,也有別人的。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我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戰袍破碎、刀鈍槍斷卻依然傲然于馬上的身影。他在和敵方的主將交談,面色從容,談笑宴宴,半晌,他緩緩低下頭,兀自的喃喃自語。

  我在他低頭的一瞬間看到一抹看透人世的徹悟,心下一驚,只全力向他奔去,短短不過丈余,卻好似跑了一生,拼了命卻也無法阻止那抹寒光帶走那人的溫暖。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只有那個身影緩緩的自馬上墜了下來,我好像喊了出來,又好似沒有。當我終于把那魂牽夢縈的人抱在懷中時,耳邊卻只有他的戰馬那哀淒悲愴的嘶鳴。

  將臉埋在那人漸漸冰冷的胸口,臉頰緩緩的在那血染的戰袍上摩娑著,仿佛往日在他懷中撒嬌時一樣,嬌嗔著:“對不起哦,人家來的晚了,可是你也不能等的睡著嘛,快點起來,我們走。”徒勞的想把他扶起,那人卻只是一次次又倒回我的懷里,聲音由嬌嗔哀怨漸漸變得急切與憤怒,最后所有的一切似乎全都化作了胸口的那傾瀉而出的悲哀。

  耳邊傳來了一聲急似一聲的呼喚:“小四,小四。”

  我猛地睜開眼,仿佛離開水的魚兒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焦距漸漸凝聚到上方的兩張焦急的臉,是小三和楚云天。

  楚云天把我摟在懷中,輕輕的拍了拍的我的臉頰,說:“小四,你怎么樣?哪里不舒服么?”

  一旁的小三也握著我的手,大大的眼睛里竟然含著淚。

  我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楚云天,后者緊了緊手,說:“你嚇死我們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緩了緩,自他懷里坐起,那兩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我笑著拍了下小三的腦門,震得她眼中的淚終于掉了出來,輕輕的幫她抹掉,在本子上寫到:沒事,只是被夢魘到了。

  小三略帶哭腔的問道:“真的?”

  我點了點頭,剛想掀開帘子看看到哪里了,身后的楚云天居然對外面的車夫說:“回府。”

  車夫應了一聲,車子晃了下,我趕忙抓著他的手回頭,楚云天的臉色煞白,好像剛剛經歷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我晃了晃他的胳膊。

  他堅決的搖了搖頭,說:“你身子不舒服,我們不逛了。”

  我有點急了,都到門口了,怎么也要下去看看吧。

  自打變啞巴以來,我頭一次發覺說不出話是這樣一件難受的事情。馬車越走越遠,我急得連拽帶比划的想讓楚云天改變主意,可他就是老曾入定般的不予理會,最后干脆把我鎖在懷里。

  我看向小三,這家伙見我沒事,早就恢復常態的靠在一邊,還涼涼的說道:“我剛才掃了眼外面,就是個土城,沒什么好看的。”

  只是個夢而已啊,居然就不讓我下車,我越想越郁悶,越想越憋屈。最后干脆扎到楚云天懷里哭了起來,越哭越覺得委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鼻涕眼淚全都抹在了他衣服上,我想大概是夢中的情緒還在影響我。

  楚云天拿我沒轍,半晌,嘆了口氣,說:“只能坐在車上看看,一不舒服,我們就回家。”

  我在他懷里點了點頭,順便把最后一把鼻涕擦到他衣服上,一旁的小三嘆了口氣,我扭頭瞪了她一眼,順便又打了個咯。

  其實誠如小三所言,酆都城就是個土城,不算大,還算熱鬧。我坐在車上,津津有味的看著外面,由于已經過了中午,很多小商販都已經收攤回家了,剩下的那些也在驕陽下顯得有萎靡不振。

  外面的家仆攔了為為當地百姓,問說為何如此熱鬧。原來是城里來了一批胡人,一大早的就在市場里擺攤,所以今日雖不是大集,但是人們一傳十,十傳百的也都趕了來,就想看看能不能換到什么新鮮玩意,順便看看那些高鼻梁大眼睛的異域人。

  我對那些老外不感興趣,倒是對他們出售的東西很有興趣,搞不好能淘到什么好玩意呢。兩眼亮晶晶的看向楚云天,他掙扎了一下,無奈的說道:“看看就回?”

  我飛快的點頭,之后就守在門口,只等一到目的地便能馬上跳下去。

  市場里人聲鼎沸,充滿異域風格的樂曲悠揚的飄蕩在上空。人們大都圍在胡人的攤位旁,或低頭挑選物品,或專心觀看那些胡姬妖嬈的舞蹈。

  我蹲在地上,認真的看著面前的那堆東西,想從里面挑點特別的出來。楚云天護在我身邊,几個家仆也圍在我們周圍,小三嫌熱,根本就沒下車。

  面前的那個胡人大概是看我們穿卓不凡,熱情的招呼到:“這位小姐,你的眼光可真好,我這里可都是你們中原沒有的東西。”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還沒挑呢,就眼光好了,這大叔真奇怪。

  他見我看他,死命的對我推銷一件羊皮坎肩,一旁的胡姬也扭著腰肢對楚云天大送秋波,楚云天一臉無動于衷的專心護著我,生怕我被人擠到了。

  我翻來翻去也沒發現什么有意思的東西,本想找些內地沒有的香料,沒想到竟然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怕這邊的人吃不慣,干脆就沒帶來。不過,倒是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發現了紅花,這可是好東西!興奮的拉著那大叔要買種子,比划了半天他才明白,為難的說:“我們這里沒有種子。”

  我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一旁的楚云天趕忙把我摟過來,哄道:“沒關系,大哥回頭幫你找。”

  我毫無生氣的點了點頭,摟著他的脖子讓他抱,他抱著我站起來,說:“累了吧,咱們回去吧。”

  我乖乖的呆在他懷里,由于地勢比較高,方便我四處觀察。就在我們慢悠悠的往外走時,不遠處起了一陣騷動,一個淒厲的聲音叫道:“阿娘!阿娘!你們害死我阿娘,我跟你們拼了!”

  我搖了搖頭,這萬惡的舊社會,有時候人命還抵不上一頭豬。晃了晃手上的銀鈴,是方才楚云天在胡人攤位上買的,小巧精致的鏈子上挂了九只圓潤的小鈴鐺,我手輕輕一搖就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音,一共兩個,我一個,小三一個,這么可愛的東西,小三一定喜歡,一會給她一個驚喜去。只是我沒想到,小三也給了我們一個驚喜,很大的那種。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8:02
第十八章

  
  驚喜是一種很美妙的東西,那種突然看到自己喜愛的東西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愉悅是很難形容的。只是,如果這個東西是個頂著一個鳥窩頭沖我呲牙咧嘴的泥球的話,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我好奇的看著這個蹲在車前衣衫襤褸的小男孩,他正抱著車輪沖齜牙咧嘴的看著小三,頗有‘再往前,老子就咬死你’的氣勢。小三也很有氣勢的成茶壺狀,一手指著小男孩的鼻尖,叫道:“告訴你,老娘我付了錢,你就得跟我走。”

  小男孩‘呸’了一聲,說道:“你們這幫坐馬車的壞蛋害死我阿娘,我才不會跟你們走!”

  小三抓了抓頭發,氣急敗壞的說:“才不是我害死你娘!我幫你把她埋了耶,是你自己說誰幫你埋了你娘,你就跟誰走的。”

  小男孩冷哼一聲:“跟誰走,也不會跟坐馬車的壞蛋走。”

  小三尖叫一聲,吼道:“你個沒心眼的臭泥球!你走!你跟剛才那個老鴇走啊,將來成了紅牌,讓千人騎萬人壓!我看你到時候還說不說的出這樣的話,真是好心被當作驢肝肺,你給我滾!”

  她越說越不像話,身后的仆人几次拽她的衣袖,想要提醒她楚云天就在她身后,都被掙開。果然,自打她說出‘老娘’兩個字,楚云天的臉就變得很黑,后面的話她越說,楚云天的臉變的就越有趣,從黑到紅再到白,又回到鍋底般的顏色,最后,輕輕的喚了一聲:“小三。”

  我同情的看著小三一顫,然后僵硬的轉過身來,臉色已不復方才那般紅潤,蒼白的看著身后的楚云天。

  楚云天淡淡的看了看小三身后的那個小男孩,問道:“怎么回事?嗯?”

  那個尾音震得周圍的人一哆嗦,趕忙把事情的原委給說了出來。

  原來這孩子本是隨著母親一路乞討到酆都城的,他們母子本想著今天市集人多,應該能討到些好東西,卻沒想到他娘被一個妓院的老鴇看上,仗著他們二人是無根的流民,竟想強行把她們母子收進樓里。他娘死活不同意,推搡間磕到了后腦,一命嗚呼。那老鴇見鬧出了人命,居然還不放棄,死拉硬拽的要把這個孩子給帶回去。正好碰上下車上茅廁的小三,小三見那孩子哭淒厲,就丟了几兩銀子給那老鴇,算是這孩子的賣身錢,老鴇本來還不罷休,被小三身后的几個家仆攔住后,也看出這小女孩來頭不小,倒也沒在糾纏。只是,方才看來,這孩子似乎也不是很愿意跟小三走。

  楚云天聽了之后面無表情的對小三說:“站姿一個時辰,《道德經》五遍,沒抄完不准出屋。”

  小三哭喪著臉爬上馬車,我走到那個小男孩面前,他一臉戒備的看著我,我笑瞇瞇的舉了舉我的本子,他愣愣的看了看,沒反應。

  我挂了一頭黑線,忘記了,不是每個人都識字的。馬車上的小三見了,一掃之前的郁悶,笑出聲來,說道:“喂,小子,她問你,為什么坐馬車的就是壞人?”

  小男孩滿眼憤恨的說:“就是那幫坐馬車的人害死了我阿娘!所以你們都是壞蛋!就算你是啞巴,坐了馬車,也是壞蛋!”

  小三一下從車里沖出來,吼道:“你給我閉嘴!不許你叫她啞巴。”

  “小三!”楚云天這次的聲音里已帶著怒氣,小三抖了一下,乖乖的縮回車里。

  我淡淡的看著面前的這個小男孩,感覺上,他一定被保護的很好,就算是乞討,他母親也沒有讓他嘗到人情冷暖,不然,現在的他就不會說這樣的話。

  我在本子上寫了几句話,遞給楚云天,他看了后,詫異的看了看我,便交代一邊的仆人看好這孩子,帶回攬蒼苑。

  既然他說坐馬車的都是壞蛋,那讓他走著也是天經地義了吧。至于一個看起來才只有三四歲的小蘿卜頭,在這種烈日下究竟能走多遠,就不是我要考慮的事情了,反正,既然是小三花錢買的東西,自然沒有丟掉的道理。

  與來的時候正相反,回去的路上我縮在一邊睡大覺,小三倒是是不是的趴到窗戶上,看看外邊。只不過,我當初看的是風景,她看的是那個可憐兮兮跟在馬車后面的小泥球。

  那真是個倔強的孩子,明明都已經滿臉大汗,就連滿臉的污垢都掩不住臉色的蒼白,他張大著嘴,似乎每次呼吸都很費力,眼看著就要倒在地上,可卻還是堅持的跟在后面,一句話都不說。

  小三放下帘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楚云天,欲言又止。

  楚云天安撫的對她笑了笑,說:“別擔心,那孩子身邊有人跟著呢。”

  小三皺了皺眉,說:“可是他看起來好像快不行了啊,他那么小,太陽又這么大,會不會死掉啊?”

  我睜開眼看了看小三,哼了一聲,又靠了回去。

  小三有些為難的拽了拽我的袖子,問道:“咱們讓他上馬車,好不好?”

  我拍開她的手,在本子上寫到:不好!臭死了!

  楚云天看著一臉委屈的小三,一邊繼續安慰她說:“放心吧,不會出事的,后面那么多人看著呢。”一面把我摟到懷里,說:“靠在大哥身上睡吧,小心磕到了。”

  我又‘啪’的一下拍開楚云天的手,很用力的在本子上寫到:不要!熱死了!

  楚云天舉著被拍的有些紅的手,愣住了,半晌和小三對看一眼:這丫頭,到底在生哪門子的氣?

  我隨著馬車輕輕的搖晃,外面的知了叫的我心浮氣躁。那個泥球的那聲‘啞巴’,確實踩到了我的痛腳。一開始我并沒有意識到無法開口是一件多麼不便利的事情,還曾經覺得不錯,本來嘛,我也不是很喜歡說話。

  可是今天看到小三那么神氣的和那個泥球吵架,我居然有些嫉妒,發覺,能夠大聲的說出自己的心情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快樂也好,憤怒也好,悲哀也好。現在的我無法大聲的笑、大聲的叫、大聲的哭,現在的我甚至無法在想要讓別人注意到我的時候開口出聲,如果一輩子都這樣,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想著想著,眼眶酸酸的,我竟然有點想哭了。

  車突然頓了一下,害得眼淚差點就被從眼眶中晃出來,我趕忙揉了揉眼睛,裝作剛睡醒的樣子。臉上一暖,陽光掃過眼瞼,再睜眼時,小三已經不在車里了。疑惑的看了看楚云天,他沒好氣的笑了笑,說:“那個瘋丫頭,下車去了。”

  外面傳來小三特意拔高的聲音,尖利刺耳的就好像周扒皮:“怎么樣?只要你求我,我就讓你上車。”

  “瘋婆子!我就是走死,也不上你的車!”小泥球的話雖然底氣不足,不過還是很有氣勢。

  “你……”小三大概頭一次見到這么倔的人,被堵的說不出話來。

  楚云天適時的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繼續走。

  我皺著眉掀開帘子看了看,只見小三跟在那個小男孩身后,一副想扶又不敢扶的樣子,末了,吼了一句:“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不過,到最后也沒再回到車上。

  我甩開帘子,又縮回角落里,被楚云天硬是抱到懷里。我不依的扭動了一下,他卻一點沒有放手的意思,睜圓了眼睛瞪著他,他看著我的表情,扑哧笑出聲來:“小四你被人踩了尾巴嗎?怎么這么別扭?”說完便輕輕的拍著我的背。

  你還真當我是貓了?我死命的掙了掙,未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窩在他懷里,漸漸的在他有節奏的輕拍中,平復了焦躁的心情,昏昏欲睡。
宮小瑄 發表於 2008-11-16 18:03
第十九章

  
  有什么能比在夏日涼爽的清晨,邊吃點心邊喝茶邊看演出更愜意的事情?更別說,那兩個演員還是極具喜感的小三和能很快入戲的小泥球。

  其實現在再叫他小泥球似乎有點不太恰當了,畢竟昨天小三把他剝光洗淨之后,除了瘦了點,整體上他還是個很漂亮的娃娃,當然,是在他不露出犬牙的時候。

  我嘴里叼著一顆豆包,看到小三蹲在桌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緊張的忘記咬了下去。果然,就在她掀開桌布一瞬間,里面飛快的伸出一只手,已極快的速度拍向小三肩上,作勢往后一推。只見小三微一側身躲過魔掌,人還保持著右手撩桌布左手端餐盤的姿勢蹲在地上,餐盤上的熱湯一滴都沒撒出來。那只手見一擊不成,便又改了方向,向著小三的臉就掃了過去,小三急忙向后一仰,堪堪躲過這一擊,卻因為動作太大,最終還是坐到了地上。

  我叼著豆包無法開口,當然……開了口也沒法出聲,興奮的直拍手,忘情的搬著凳子往前蹭了蹭,被小三惡狠狠的一眼釘在當場。

  不過,小三很快轉移了目標,很顯然她還是把重心放到了桌下的小泥球身上,就見她把餐盤重重的放到地上,隨著‘碰’的一聲,飄著濃郁香味的酸辣湯被震出了半碗,我想,大熱天的你給人家喝酸辣湯,本身就沒安好心吧,怪不得人家不給你好臉色看。伸著脖子看到小三把手伸到桌下,又閃電般的縮回來,氣急敗壞的叫道:“我好心好意給你送吃的,你居然敢咬我?你個不識好歹的臭球!”

  桌子底下傳來小泥球很有活力的聲音:“呸,你個瘋婆子!我才不要吃你碰過的東西,臭死了!”

  小三騰的一下站起來,說:“你愛吃不吃!餓死了活該!”

  “餓死了也不關你的事!”小泥球大概是鐵了心,打死也不從桌子下面出來。

  “不關我的事?嘿嘿。”小三突然笑了,說道:“關系可大了,你已經賣給我了,就是我的人,你死了,誰陪我那四兩銀子?”

  那笑聲很好不形容,非要說的話就好像是三伏天一不小心被人在領子里塞了塊冰,涼的我一顫,隨意的伸手去抓桌上的豆包,卻摸了個空。轉頭一看,若舟和蟬衣兩個人居然一人叼著一顆豆包,兩眼死死的盯著小三的方向,看的津津有味,若舟甚至隨手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之后還遞給蟬衣。

  我現在是出不了聲,要不然肯定要笑的驚天地泣鬼神。

  那邊的小泥球和小三還在對峙。小泥球還在桌子下面堅持著,吼叫道:“誰賣給你了!”

  小三陰惻惻的笑著說道:“就是你啊,你看,連賣身契都簽了哦,四兩,終身!”小三特意在最后兩個字上家樂重音,激的小泥球一下就從桌子下面躥了出來。

  “不可能!你騙人!”

  小三悠閑的從懷里摸出一張紙,在小泥球面前晃了晃,說:“看好了,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著呢,四兩,買你終身。你可是連手印都按了呢。”

  “胡說!不可能,你騙人騙人騙人!那上面寫的都是假的!你欺負我不識字。”小泥球瘋了一樣扑向小三。

  小三靈巧的向后一躍,微微一笑,說:“怎么會是騙人呢?就算字是假的,那手印可不是假的哦。”

  “我才沒有按手印!”小泥球梗著脖子叫道。

  小三很無賴的挖了挖耳朵,閑閑的說:“不是你的?要驗驗么?”

  “驗就驗!反正我說沒按就是沒按!”

  結果那個手印當然是小泥球的,只是……在我看來有點歪,而且……也不是常見的紅色,而是有些發土的黑色。

  小泥球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站在那里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按的手印。

  小三見他的氣焰終于被壓住,自然不肯輕易放手,幸災樂禍的說道:“看清楚了吧,是你的沒錯吧。”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小泥球大概受了點刺激,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哦,對了,忘記問你叫什么了?”小三突然問道。

  我的嘴角忍不住一抽,你……不知道人家叫什么,那是怎么寫的賣身契?

  小泥球雖然被打擊的很慘,可是最起碼的理智還在,惡狠狠的回道:“我才不會把我的名字告訴一個瘋婆子!”

  小三鄙夷看了看他,很過分的說:“別不是沒有吧,也是……不過是個要飯的。”

  “誰說我是要飯的!”小泥球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甚至跳起來又扑向小三,叫道:“我巫馬青嵐才不是沒名字的乞丐!”

  小三一愣,看了看我,問道:“蒙古人?”

  烏瑪?我皺著眉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小泥球,巫馬青嵐在一邊重重的哼了一聲,沒好氣的說:“我才不是蒙古人!是巫覡的巫,馬匹的馬。切,瘋婆子就是沒見識,連這也不知道。”

  “哦,”小三一臉恍然大悟的說:“不就是個養馬的嘛。”說罷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支筆來,飛快的把他的名字填到賣身左上角的空白處,然后對著陽光吹了吹,才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回懷里,拍了拍巫馬青嵐僵硬的肩膀,說:“現在清楚了吧,你可是賣給我了哦,一輩子哦,一生一世哦,你未來几十年的歲月哦。”

  ——小三,你不要再強調了!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准備去藥園看看我那批新種下的三七長的如何了。背后還傳來小三不死心的洗腦聲:“我以后就叫你青嵐,進了花家的門,你那個什么弼馬溫的姓也可以不要了,叫起來麻煩死了。你以后要以我為天,我叫你往東你就不能往西,我讓你吃肉你就不能喝粥………………”

  當天晚上,我很好奇的問小三,那枚手印到底是怎么來的。

  小三聳了聳肩,一臉無辜說:“昨個他剛來,讓他洗澡他不要,掙蹦的時候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那上面正好有張白紙,就留了個手印。”

  ……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這個事實了,親眼目睹無恥的資本主義剝削階級的誕生是一件難以用語言形容的事情。可憐的巫馬青嵐,就因為洗澡這么一件小事,就被買斷了終身,只有四兩銀子啊,才四兩銀子啊,不過四兩銀子而已啊。一個大好青年的終身就這么毀了!最重要的是!那四兩銀子還沒撈到他的手上!

  外公啊,你看到了吧,花家……后繼有人了。

  ——小四,其實你是想感嘆,這樣的好事怎么沒讓你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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