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關閉
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06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25
之十二 下浙東

隆慶元年,春。海軍都督李哲在到達上海四十餘天以後,終於宣佈南下。

船隊從吳淞江口起錨,共有五桅帆船五艘,三桅帆船十二艘,經過改造的佛郎機海盜船兩艘,蜈蚣炮船五艘,另外海滄舟三十二艘,喇叭虎等小船以百計算,正式作戰隊伍為一萬五千人,輔助水手八千餘人,比較諷刺的是,這支南征艦隊卻是以徽碧落為旗艦。

與此同時,一支七千人的陸戰隊伍也沿著海岸線南下。由於是境內行軍,部隊規模又不大,所以這支陸軍不需要帶後勤輜重,每到一處,將在沿岸的衛所、州府就地補給。

除了這海陸兩部主力之外,尚有七支私掠縱隊作為前驅,這七支私掠縱隊全都是新近歸附的海賊,船式繁雜,多是三教九流人物,就是人數亦難統計,海軍都督府衙門估計其數量約為兩萬五千到三萬人。對這部人馬,海軍都督衙門是既用且防。

在主力艦隊後面,又有為數約五十幾艘的商船準備尾隨南下,好做生意。

出發之前李彥直在寶山所召開軍事會議,確立此次南下的作戰方略是步步為營,作戰目的是綏靖東海海面,在南下的過程中將迫於生計、入海為賊者從海盜中剝離出來,以安撫的手段給他們一個機會。

「告訴那些漁民,叫他們安心打魚,至於流入東海的農民則告訴他們,只要他們歸降,前罪不究。官府還會安排田地讓他們種。」

「田地?哪來的田地?」

李彥直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好像已在說:「我有辦法就是!」

「那麼那些鐵了心要做海賊地呢?」一個部屬問道。

「對他們就不用客氣了!」李彥直說道:「狠狠地給我打!」

「可我們還擔心有一些奸狡之徒假意投降。然後伺機反叛啊。」張岳說。

「管他們真心還是假意呢。」李彥直笑道:「凡來歸附者。要為漁民農夫地一律放下武器。不放下武器地就編入私掠艦隊作前鋒。督戰船隊在後監視。若他們老老實實地打仗。立了功勞地可選入海府軍。若有哪支私掠船隊一邊拿糧餉一邊干劫掠地事。就當海賊滅了。」

「那麼。」徐元亮問:「若我們順利平定了大員。那些還沒能納入海府軍地怎麼辦?」

「那個到時再說吧。」

李彥直沒給出這個答案。但他那勝券在握地微笑卻讓徐元亮覺得都督不是還沒主張。而是暫時不說。

這部總人數超過六萬地南征船隊。就這樣揚帆挺進。因為既定戰略是步步為營。所以船隊開進地速度不快。雖然不是對浙東每一個島嶼都搜索一遍。但每到扼要之地必然停駐。

浙東海面,島嶼紛繁。而無論海貿還是國防,重中之重便是寧波海岸外地舟山群島。海軍都督府此時已經控制了自長江出海口至陳錢山一線,若再平定舟山,則浙南諸島的海盜便不成氣候了。

私掠艦隊從小七島出發,不半日就抵達岱山,跟著又望烈港而來。

李彥直是在東海混過的人,對海商、海盜知根知底,而他的開海主張這時也已經宣傳得東南數省無人不知,因此海盜中有大批地中立派根本就不準備抵抗。紛紛收拾了船隻,只等官府南下便即歸降。

陳思盼、於七等人這段時間頻頻向李彥直投書示好,可他們既不願意放棄兵權接受整編,又不願意放棄大部分的武裝,做一支接受限制、督察的商隊,更不願意去當炮灰一樣的私掠隊伍。只是眼見李彥直勢大想暫時投降,等風頭過了再說。

李彥直哪裡看不明白他們的心思?卻不管他們來獻什麼禮物,回復永遠只是那句話:「我已給了你們三個選擇,若你們都不能遵守,那我就沒辦法了。」

陳、於諸大盜認為無法合作,便與王直留在浙東的葉宗滿一起,聯名號召浙東的海商、海賊一起抗拒官府。葉宗滿勸陳思盼和於七一起南下,聯合了王直、破山地本部兵船再一起行動,但以陳思盼和於七的這點胸襟。卻哪裡肯放棄自己的老巢?一定要守住這裡。卻發書信讓王直北上前來會合。

就在海府軍前鋒抵達岱山當日,陳思盼和於七也聚在普陀上。準備在這裡截擊海府軍。

從上海出發之後的第十天,徽碧落到達了岱山。

「報,天字號私掠前鋒已經攻佔大謝山。」

「報,玄字號私掠前鋒已經抵達岑港,岑港澳主羅老八開港投降了。」

「報,地字號私掠隊已經抵達金塘山,金塘山島主肖顯拒抗,激戰不下,徐將軍已經調黃、洪兩支艦隊前往支援。」

「報,宇字號、宙字號私掠隊在普陀山遇到陳思盼的伏擊,宇字號全軍覆沒,宙字號投降賊軍了。」

南征艦隊參謀官殷正茂站了起來:「光靠這些私掠隊,還是不行啊。都督,請給我一支船隊,我去收取普陀山。」

李彥直看了他一眼,問了一句:「你現在不暈船了吧?」把殷正茂羞得臉頰緋紅,原來殷正茂在用兵上雖有天賦,卻不習水戰,上船之後頗不習慣,這時脖子抬了抬說:「我已經沒事了。水戰陸戰,一理通,萬理通。請都督給我個機會。」

「不,你還要再歷練歷練,且呆在我身邊吧。」

以殷正茂的才能,作為參謀是不錯,可外出領兵就還嫌太早了吧。

說到這裡李彥直忽然有些悵惘,他此刻兵精船銳,手頭卻缺乏善打海戰又能獨當一面的大將。這些年在李氏集團脫穎而出的出色將領,如吳平、王牧民、張璉等,全都在大員以南海域,北面只有徐元亮算是比較拿得出手的人物,但光是一個徐元亮並不足以枚平陳思盼、於七,李彥直知道,或許該自己親自指揮戰鬥了。

「若是吳平或者王牧民有一個在這裡,那我就能坐在這裡等好消息了。」當然,這句話他沒說出來。

就在這時。人報都指揮使俞大猷來了----這次李彥直徵調了東南十八員大將到麾下聽命,第一個想到地就是他,俞大猷本來正在海南島剿匪,路途遙遠。所以到近日才到寧波,又從觀海衛坐船來會。

李彥直本來一直倚在虎皮大椅上,聽說俞大猷來身子一直,跳了起來,奔出艙外迎接,他一動身,二十多員將領也就跟了出來。在寬可跑馬的甲板上遠遠望見就大叫:「俞大哥!你怎麼今天才來!想死小弟了!」

俞大猷自考中了武進士後,多年來歷任千戶、參將等職,積功累遷,也是一路南征北戰,他身在官軍體系身不由己,雖和李彥直交好也一直不得相見。這時重逢,但見他臉皮黑硬,鬍鬚如刺,眼角多了許多皺紋。再不是當初的青年模樣,顯然這些年多經風霜。

俞大猷是個典型的職業武人,身上絕無徐元亮之流的匪氣,也不似李彥直一般心裡藏著那麼多的權謀,在他心裡,只要能以武報國便是平身之志了。像這樣地武將。最高興的就是攤上一個好上司讓自己有用武之地又無須考慮太多軍務以外的事情,因此俞大猷聽說李彥直調自己到海角都督府聽命,自然十分樂意,這時才上徽碧落,又見他帶了一大幫戰將前來迎接,心裡更是感動,便知道自己以後在海角都督府地日子好過了。

李彥直挽著俞大猷的手,臉上笑吟吟的,說東道西。他官位比俞大猷高了。說話時卻絕口不稱呼官職,只是大哥長大個短的叫。俞大猷兵法如何。能耐如何,諸將都不清楚,但見李彥直如此尊重,心裡頭便都想:「從來沒見過都督這樣,這人以後可萬萬不能得罪。」

俞大猷卻不是擅於表達情感地人,雖然見到多年未見的小兄弟,到了口裡卻只是道:「都督,我聽說了你在京城地戰績,佩服,佩服。」

「哈哈,那是小弟機緣好,若是大哥當時在北京,一定能把那仗打得比小弟更精彩。」李彥直與諸將說道:「俞大哥不止是我地兄長,更是我兵法上的師父。我是機緣巧合,才陞官升到俞大哥頭上,若說到用兵之道,那可是拍馬也趕不上。」

俞大猷慌忙連說不敢,心中卻大是受用,便下定決心要輔助這個既是小弟又是掌管地海軍都督了。這次和他同來的將領還有七人,俞大猷不願李彥直因和自己親熱而冷落了其他人,便牽了李彥直地手一一給他介紹。

李彥直在北京打出了極響亮的名頭,大明軍中無人不知,如今又權傾東南,連老少兩個皇帝都不敢得罪他,被他調來的這些參將、都指揮使見到了他個個哈腰低頭,眼神中既有敬畏,又有諂媚。只有一個身穿便服的簡簡單單地行了個軍禮,叫了聲:「都督。」

李彥直問:「這位是?」

那將領道:「卑職盧鏜,待罪死牢之中,蒙都督傳……」

他還沒說完,李彥直臉色已是一變,原本因為見到俞大猷而暖洋洋的,一下子就變成凌厲冰冷:「盧鏜?你就是攻打雙嶼的盧鏜?」

「是。」盧鏜亦是東南名將,當日朱紈攻打雙嶼,便是以他為主將,後來朝廷政爭一起,夏言棄市,朱紈自殺,盧鏜也被打入死牢,只是拖延著尚未行刑。這次李彥直南下征討海盜,也不忘派人將他從大牢裡提了出來,盧鏜久在東南,擅長海戰,心想他是要征倭的,必然重用於我,所以路上也頗懷希望,不意這時李彥直這時聽到他的名字卻馬上拉下了臉,不顧諸將錯愕,便指著盧鏜喝道:「來啊,將此人拖下去斬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26
之十三 釋舊怨

李彥直命手下將盧鏜推出斬了,諸將皆愕然,俞大猷慌忙勸阻,李彥直怒氣不解,盧鏜掙扎上前,道:「都督如今權傾東南,盧鏜為一待罪之將,都督莫殺一個盧鏜,就是殺十個也無人敢二話。只是盧鏜雖死,也希望死個明白,還請都督示下,為何要殺我?」

李彥直恨恨地指著雙嶼方向,說道:「雙嶼一戰,你可還記得清楚?」

「記得。」盧鏜答道。

「那你可知道李光頭?」

盧鏜怔住了,李光頭?他如何會不曉得李光頭呢?卻見李彥直從懷中取出一包眉毛來,喉音若哀若怒:「李光頭是我叔叔!」

此言一出,張岳等幾個知道根底的心裡都忖道:「都督也真是大膽,竟然當眾承認這層關係。」但轉念又想:「不過此事現在讓人知道也無妨了。」

俞大猷對這件事情也不清楚,盧鏜卻馬上就恍然大悟了,滿頭白髮低垂了下來,歎道:「原來那傳言是真的,李家和海外果然大有聯繫。」

李彥直但冷笑而已,但盧鏜旋即又抬起頭來,道:「可令叔之死,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彥直怒道:「兵是你帶的,人是你殺的,還說和你沒關係?」

「沒錯,兵是我帶的,人也可以算是我殺的。」盧鏜道:「可是我當時任都指揮使,已故朱巡撫命我進兵,都督你說,我是該聽命,還是不聽命?朱巡撫命我殺賊,都督你說,我是該殺,還是不殺?雙嶼該不該攻。令叔該不該殺,自是公卿們的決斷,我輩身為武人,只知道帶兵打仗以報效國家而已。人家兩國相爭,各為其主。互殺父子,也只算是公仇、不是私怨。何況都督與我同屬大明。都督若為其它事情殺我,我沒話說,若是為此事殺我,我到了閻羅殿前,也要喊一句冤!喊都督你公報私仇!」

李彥直聽完哼了一聲,他對李光頭自有一股特殊的感情,朱紈、盧鏜殺了李光頭,他理智上雖知朱、盧辦的是公事。但人畢竟是感情動物,心中便不能無恨,朱紈已死。他就遷怒到盧鏜頭上去了。但盧鏜這番話合情合理,又牽涉到李彥直治軍的理念,若李彥直這時再殺了盧鏜,於他的威望損害甚大。李彥直並非一味感情用事之人,至此殺意大減。

俞大猷也來勸他。說道:「盧鏜說得沒錯。彼時他奉令殺敵。並非有心。盧鏜是老將了。只是命運乖蹇。若都督給他個機會。必有用武之地。」

李彥直斜了盧鏜一眼。冷笑道:「我這次調他來。可沒打算用他。」他究竟不夠跋扈。沒說出那句「我就是要公報私仇」地話來。「用不著我?那可未必!」盧鏜知道自己地生死就在李彥直一念之間。因力下說辭:「都督。我雖出獄不久。但也知道如今浙東地戰況。都督手掌大權。以強壓弱。這仗最終還是能打贏地。只是眼前地局面。只怕不是很順利吧?」

李彥直道:「那關你什麼事!」

盧鏜道:「卑職觀都督這幾日地用兵。平海大略是對地。在風浪中橫衝直撞地戰將也有。可惜都督以下、將上之將。好像卻少了一環。只有說善打海戰又熟悉浙海海情地人……」他眼睛從諸將臉上掃過:「都督如今。怕連找個商量地人都難吧。」

此言一出。諸將無不大怒。李彥直卻也不否認。但哼了一聲。說:「你莫貶別人抬自己。如今俞大哥一到。我便無憂。總之用你不著!」

盧鏜不與他做口舌之爭。只問:「那都督準備如何攻打諸賊呢?」

李彥直笑著一揮手:「陳思盼等賊人雖然狡猾,但只要我大軍到了普陀,彼自然土崩瓦解。」因俞大猷才來,形勢不熟,所以李彥直還是打算親自率軍出戰。

「原來都督是打算親自率領船隊作戰啊,可都督能確保必勝麼?」盧鏜道:「都督的戰艦雖有百艘,軍士雖有數萬,但放到大海之中,與一粟何異?舟山群島可以藏身藏船的洞穴何異萬千?諸海賊駕小船藏匿於其內,官兵勢大則隱匿,官兵懈怠則出擊,都督的軍械縱然犀利,但只要有一次不小心,被海賊以小船欺近襲擊,一次伏擊或者一場大浪就能毀了都督的不敗聲名!」

他說的卻非危言聳聽,這個時代海上作戰不似陸地作戰,由於技術所限,勝敗受偶然因素的左右甚大,宇字號、宙字號私掠隊也不是兵力太弱,只因在普陀山遇到陳思盼地伏擊,結果便是一個全軍覆沒,一個投降敵人。海府軍雖然威震東海,但真入海剿盜時卻還是不能完全確保沒有意外。

海府軍此刻並不具備壓制全浙的水師力量,否則李彥直也不用在上海做了那麼長的前期工作了,李彥直至今為止作戰順利,很大程度是建立在他地開海政策和不敗聲名上,因為有這兩點才保證了大量的歸附海賊為其所用,又致使絕大部分的中間派向海府軍傾斜。但要是李彥直的主力部隊遭到挫敗,所引起的惡果就將不是一次,這也是李彥直一直不肯輕動主力艦隊的原因。

李彥直雖然因李光頭的緣故對盧鏜心懷惡感,但他的理智素來遠勝其情感,心裡既承認他有道理,便不故意抬槓。

盧鏜又道:「就算都督小心謹慎,能保無恙,但又準備用多少時間來平定這群盜呢?一年?兩年?」

「那按照你說,卻該如何?」李彥直道:「難道還怕意外就不出擊了麼?」

「不然,要出擊的。」盧鏜道:「但必須用偏師去打,動偏師而不用主力,則偏師勝則增都督之威,偏師偶敗,亦不能損都督英名,都督地主艦則不能動,都督坐鎮後方,比親上前線作用要大得多!東海諸賊,其實並非外人,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有鄉井在大陸,甚至還有親人、朋友,因此對付諸賊,以攻心為上。以撫夾戰,則速而無禍,一味強攻,則有不測之虞。這一點,都督應該比盧鏜清楚。」

這幾句話,可真打到李彥直心裡去了,可以說和李彥直的設想是不謀而合!只是李彥直雖知如此,過去一段時間卻知之而不能行,為的就是少了一員大將,這時和盧鏜一場談論,已再難動殺他之心,只是方才發狠發得過了,這時難下台階,俞大猷雖然爽直,卻不是笨蛋,看這情景便力勸李彥直留下盧鏜效力。

李彥直雖然仍沒給盧鏜好臉色看,卻道:「罷了,算你說的有理吧,且留著聽用吧。」

當日便從主力艦隊中抽組出七成船隻兵員,交給俞大猷指揮,而以盧鏜為副官,揮師攻擊普陀山。命徐元亮集結私掠船隊,集中攻打金塘、大謝山、小謝山一帶,他自己的旗艦則進入岑港。

俞大猷和盧鏜所率領的這支「偏師」,就兵力來說實際上已超過李彥直手頭的船隊,但海賊們卻不測深淺,但見李彥直的帥旗還在岑港飄揚,卻又有一支裝備精銳地大船隊奔赴戰場,心中都感駭然:「朝廷的力量,果然深不見底!」畏懼之心又深了幾分。

於七在定海迎擊,盧鏜便勸俞大猷狠打,俞大猷道:「你我方統此軍,兵將互相不熟,不可造次。」

盧鏜卻道:「兵將不熟,打一場勝仗就熟了。這定海本來建有衛所,只是近年廢棄才成了海盜巢穴,官府對這一帶有詳細的地形圖,我當年攻雙嶼時曾仔細看過,記在心裡,攻下雙嶼後又曾四處踏勘,熟知此處地形。」

俞大猷呀了一聲,道:「若是如此,你敢以小船與他們肉搏作戰麼?」

盧鏜稱敢,俞大猷道:「若是這樣,那倒可以一戰!」就把大部分的肉搏兵力都交給了他,一共四千餘人,給他海滄舟、漁船、喇叭虎等小船三百多艘,又從觀海衛、昌國衛調來官軍五千人供盧鏜指揮。

俞大猷、盧鏜此刻帶領的實際上是李彥直主力船隊,而李彥直的這支主力船隊又是雞籠寨水師與王直帶上北方的部分船隊的結合,這兩部船隻乃是東海私兵中的精華,無論船隻地規模制式還是槍炮火力都遠勝浙東海賊,若在大海相遇,俞大猷地五桅巨艦都不用肉搏,甚至不用開炮,直接壓上去就能將海賊們的船隻碾碎。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但凡李彥直主力船隊到處,海賊紛紛走避,不願正面受其衝擊,而打算在普陀山、大磨山、小磨山、亂礁洋一帶利用複雜地地形打騷擾戰,要將李彥直困死在這裡。

這時眾海賊聽說李彥直的一支偏師沿著海岸線來攻,從定海直趨沈家門,各自歡喜,於七笑道:「這回官軍可要倒霉了。」便紛紛出穴,準備收取勝利。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27
之十四 沈家門

俞大猷歸李彥直後的第一場仗,發生在舟山。

舟山是浙東海面上最大的一座島嶼,島勢由西北向東南作不規則長方形,李彥直所在的岑港位於西北,於七出沒的沈家門位於舟山東南,從沈家門出發,只隔著一道淺淺的水道就是普陀山,以於七為首的上萬海賊就聚集在這裡----在眼下的浙海,這是仍然在抵抗李彥直的兩大盜伙之一了。而那已經被填毀了的雙嶼,離舟山也不甚遠。可以說,這一帶乃是浙東海路、島勢最複雜的區域之一。

在舟山島的中部,明處曾設有定海中左所,如今卻已廢棄,只存舊址----那裡就是俞大猷進軍的地方。

在這種地方打海盜,與其說是打海戰,不如說是打岸戰。船隊擺開、炮火對轟的場面基本是不會有的,海賊駕駛小船在港口、河灣出沒,官兵進剿,也需循同樣的道路。

俞大猷部離岑港不遠,因此戰報回傳甚快,便有部將來跟李彥直報說俞大猷冒進,李彥直卻未因此就干預,殷正茂請令說:「不如下官去看看。」

李彥直不許,說:「俞大哥和盧鏜都是百戰之將,不是馬謖,你們守好這岑港就好。」

第二日,觀海衛、昌國衛下轄的定海後所、龍山所、大嵩所官兵共一千五百人到達定海中左所,三所聯軍,本當有三千多人,這時全部出動才不到一半,空餉吃得有多嚴重可想而知,而且大多老弱,盧鏜歎道:「當日破雙嶼後本想整頓整頓這衛所,不料……」說到這裡想起這事多談無益,就閉嘴了。

俞大猷部屬人馬進擊沈家門,以那一千五百官軍為先鋒。消息傳回岑港口,張岳在雙嶼呆過很長一段時間,素知那些定海後所、龍山所、大嵩所官兵都不是什麼好貨,不免有些擔憂吃驚,心想:「姓俞的和姓盧的都是官軍出身。所以就想用官兵,卻不知如今官兵都沒用!這回只怕要誤事。」但見李彥直仍不著急,也沒干涉的意思,就不好開口,只是祈禱著:「媽祖保佑,那群官兵死絕了也不要緊,可別把我們的家底打丟了就好。」

不出張岳所料,沒隔多久,就有戰報傳來。說先鋒在接近沈家門時遇到伏擊,一千多官兵望見海盜,仗都沒打。紛紛丟下兵器就跑,哭爹喊娘的,賊軍駕小船走灘塗掩襲過來,殷正茂罵道:「丟臉,丟臉!」

付遠就問李彥直要不要前往援救,李彥直說不用:「俞大哥的主力軍都還沒出場呢。」

前方戰報不斷傳來,卻是敗兵退到中左所,俞大猷卻已率眾撤退了,船隻也沒留下。敗兵無奈,只好躲進中左所舊址負隅頑抗,還有部分敗兵直接朝岑港跑來了。李彥直臉色一沉,對付遠說:「派督戰隊出去,將那些不戰而潰退著,陣前行軍法!若有海賊躡敗軍沖營寨,不管兵賊,鳥銃伺候!」

又過半個多時辰。眼見已經黃昏。張岳和殷正茂已經有些著急。殷正茂說:「我去巡港。可別讓海賊趁勢衝到這裡。」李彥直卻甚鎮定。問了一句:「俞大哥地船隊去哪裡了?」卻沒人知道。這時岑港舊主羅老八奉上魚湯竹筒飯。李彥直道:「先吃飯吧。」便與諸將一起用膳。

諸將忐忑不安。只恐海賊忽然殺到。吃到一半。又有消息傳來。說海賊大亂了。忽然往回朝沈家門湧。不知出了什麼事情。

諸將愕然。李彥直道:「吃飯。吃飯。」

張岳殷正茂等風捲殘雲地把晚飯吃完了。戰報傳來。說沈家門殺聲震天。倒像海賊在攻打一般。殷正茂撫掌笑道:「妙!妙!原來那幫沒用地官兵竟是誘餌。那必是俞同知派遣精兵繞到其後奪了沈家門。」

張岳等聽了都是一愕。隨即覺得大有可能。

這時天色已黑。沈家門那邊地戰況傳到岑港有所延遲。想必飛奪沈家門一戰必是在下午發生地。

舟山是個大島,腹地不淺,俞大猷帶去的部隊中有五百倭刀手,又有鳥銃二千多支,若是其中一支精銳繞開海賊撲入沈家門,斷了海賊的後路以逸待勞,安好鳥銃樹立盾牌以待海賊回巢……

眾人想像著海賊聽說後路被斷,匆匆趕回沈家門,卻聽上千把鳥銃一起鳴放,倭刀攔道,當者立斃,溝壑爛泥中撲倒無數屍體地情景,都忍不住唏噓。

而實際的情況,和岑港諸將的想像也大同小異。

這日下午,在海賊被三所官兵吸引住時,盧鏜率領精銳,從舟山島東北繞了過來,奔襲沈家門。

沈家門是舟山通往普陀的據點,立有一個寨子,這時前面正打仗,人員進進出出,盧鏜陡然襲來,防守的海賊措手不及,竟被長槍手搶進了進去,盧鏜大叫:「東海首功,就在今日!衝!」

兵將雖然與他不熟,但來到了這裡哪裡還有半分猶豫?列隊跟他衝了進去,寨子裡的海賊有的還沒反應過來,紛紛叫著:「誰?」「什麼人?」「啊!官軍!」「快叫前面的人回來!」

五百名久經戰陣的倭刀手已經衝了進來,一路猶如劈瓜砍菜一般,散在寨外地海賊有的趕來救援,但大部分卻都逃跑了。後面繼進部隊佔據了沈家門寨的寨門、望塔,安放好了鳥銃、盾牌,倭刀手繼續清剿寨內餘賊,盧鏜則率五百人去奪取船塢,寨子裡剩下地海賊見狀不妙,已有數百人逃上了船不顧一切衝了出去,但開走的多是小船,雙桅以上帆船啟動較慢,一艘也沒逃出去。

盧鏜取了沈家門後,轉攻為守,才佈置妥當,大批海賊便湧了回來。

「放銃!」

早已舂好火藥的鳥銃一起鳴放,船隊停泊在小謝山與崎頭之間海面的俞大猷聽到槍聲便起錨來會。

於七若有幾分名將素質,在聽說後路被截時不回來救援而直奔岑港去。或許還有幾分反敗為勝的機會,可惜李彥直的大旗就插在那裡,他如何有那膽量去?聽說沈家門被攻佔,匆匆忙忙趕了回來,卻又中了盧鏜的包圍圈。

衝在最前面的海賊在第一輪鳥銃響起時就倒下了一片。這批海賊,於七的直系只佔三成,其它地都是各島各寨的烏合,就是於七的手下,紀律也一般,他們人數其實還有一萬多,若是就勢一衝,死個千八百人的也許還有機會踩著自己弟兄的屍體闖到寨門,但這群鬆散地海賊哪裡有這勇氣與覺悟?但見寨子已經被奪。心裡已經慌了,再聽槍響,慌中便帶亂。再看前面的人不斷倒下,鮮血塗了小河邊泥巴,屍體填了水寨前溝壑,慌亂便轉為驚惶恐懼,有一大半的人叫著「媽呀」就往後逃。

後面的還在沖,前面地已經轉身逃,整個回援隊伍就全亂套了,於七大叫:「別亂!」卻有海賊首腦帶頭亂,有的看見岸邊不遠處停著先前從船塢內搶出來的船隻。就高叫著:「還有船!快上船回普陀山!」

一聽說有了退路,眾海賊更沒了戰意,數千人螞蟻一般朝海邊湧去,盧鏜在寨內看看已有部分人登船,而賊陣已經大亂,就下令倭刀手、長槍手一起出擊,這時海賊已經無心作戰,只是想著逃跑,周文豹帶人一路砍殺過去。這會都不用講究倭刀之鋒芒了,因海賊已完全失去戰意,就是用木棍敲打也成了。

周文豹追擊到岸邊時,已經有約二千多人登上了船,有七八艘船因為超載在岸邊就擱淺了,又有三四艘開出不遠就沉沒,剩下的船隻望見追兵趕到,不敢停留,不顧後來著的哭訴求饒。硬生生將那些攀著船舷地手指都砍斷了。片刻之間,這片海面上就多了幾百根斷指。鮮血點點猶如漣漪,哭號怒罵之聲不絕於耳。

追兵在周文豹的命令下一起喝令:「棄械投降者免死!棄械投降者免死!」

海賊們眼看前是大海,後有追兵,都絕瞭望,紛紛棄械投降。

於七卻不在岸上,他眼看收拾不住局勢,就逃上了一艘海滄舟,駕船出海,要回普陀山和陳思盼商量,想起這一仗損失慘重真是後悔的不得了:「早知道寧可去做私掠艦隊去,當李雙頭地前鋒未必就死,當初怎麼就聽了葉宗滿地啊。」不過看看岸上投降待押地同行,又暗自慶幸。

不想走出沒多久,要繞過海角轉普陀山時,忽然海浪有倒湧之勢,於七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便聽部下紛紛叫道:「船!船!大船!」

不是從沈家門船塢追出來的船,而是從海角繞過來地船!卻是俞大猷趕來收拾海面戰場的艦隊,當頭的便是兩艘四桅大福船!

這些逃跑的海賊此刻駕駛的都是小船,又都沒有戰意,見到這大福船就像貓兒見到老虎,一聲聲「不要過來!我們投降了---」地聲音中,那兩艘大福船已經碾了過來,海賊們所駕駛的喇叭虎、漁船之類被撞到不是粉碎就是翻船,於七驚惶地讓舵手轉舵,卻已經來不及了,前面一艘漁船往回撤撤得太快,船櫓卡到了於七所在的海滄舟,兩艘船登時在海面打轉,於七怒吼高叫著讓手下將船弄直,還沒搞定,便覺眼前一黑,好像有烏雲蓋頂一般!

四桅帆船動如移城,前頭又裝了撞角,壓將下來,只聽呀呀聲響,於七所在的海滄舟已經斷為兩截。

「報----捉住賊頭於七了!」

戰報傳到岑港時,天色已經全黑了。諸將紛紛來賀,張岳問道:「都督,明天是等候俞同知來報功,還是我們前往會師?」他要在今晚做好準備工作。

「等他們來報功吧。」李彥直微笑道:「這次沒用錯人,咱們就不和他們搶功勞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28
之十五 胡宗憲(求月票)

俞大猷和盧鏜平定舟山之後,浙東群盜大震,金塘水寨士氣崩潰,聽到消息當天就被攻破,大謝山、小謝山也不戰而降。

所有海商至此再不敢有異心,就連最頑固的奸猾之輩也紛紛準備了禮物要來岑港向李都督輸誠。若是陳羽霆在此,多半堅持廉潔,半文不收,李彥直卻不管誰來都照單全納。他對張岳、殷正茂等道:「全靠武力是沒法迅速平定浙海的,如今我若不收這禮物,這些海商勢必心懷畏懼,以為我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到時候他們聚在一處,就算不釀成大禍,也會阻礙我們南下的進程。」

張岳、殷正茂等深以為然。

果然李彥直收下禮物之後,來岑港投誠者不絕於路,李彥直又傳出號令,讓俞大猷、盧鏜暫停進攻,宣揚說:「在浙東,我只懲治陳思盼、葉宗滿二人,其他脅從者都可放過。但我令既下,若還執迷不悟者,我就再不客氣了。」

消息一傳出,普陀山千帆競起,不過這次不是朝普陀山來,而是背離普陀山而去,只一夕之間,陳思盼雖還不是孤家寡人,卻也走了大批的追隨者,最後只剩下隨他打天下的四五百名海賊,他心中恐慌,聽了手下的話,當場殺了葉宗滿,將他的頭封在匣子裡,送到岑港,這時再不敢提什麼割據一島之類的要求了,只是求李彥直放他一條生路。

葉宗滿的頭送來以後,李彥直將之傳示諸艦,又問屬下意見,張岳說道:「陳思盼如今已不成氣候,留之無益。」

殷正茂卻說:「但他究竟是向我們示好,現在再去攻打,似有雞肋之嫌。不如且等一等,讓別人也將他的頭送來。」

李彥直笑道:「有理。」就命盧鏜、徐元亮、殷正茂各率一支船隊,分三個方向撫略浙東諸島,由俞大猷居中指揮。

與此同時。還有兩支陸上隊伍進入了寧波府境內,第一支就是海軍都督府衙門那七千部隊陸戰部隊,第二支則是戚繼光在浙西募集到的新軍。

那支陸戰部隊沿途經海寧衛、杭州府、臨山衛以及其下屬衛所,一邊接掌其兵權,一邊平滅岸上的海盜團伙,這幾年海患雖劇。但海盜尚不敢深入內陸,大多數盜伙只是劫掠一番便回到海島,如今李彥直從水路直斷他們的老巢,陸戰隊伍再配合南下,一路自然就勢如破竹,到隆慶元年一月中,整個杭州灣沿海便再無一千人以上的海盜團伙,還剩下的就全是些小蝦米,只是地方上的治安問題了。

與此同時。戚繼光也用李彥直撥給的軍餉,在浙江募到了約六千兵丁,這些人還只是接受了初步地集訓。但也拉到了寧波來,準備在這裡繼續訓練。

這新舊兩支人馬進入寧波府後。李彥直便收回俞大猷地海軍兵權。讓他去接掌那支七千人部隊。駐觀海衛。負責解決浙江地治安問題。而令戚繼光帶領新軍進駐象山灣出口地錢倉所。通過實戰來練兵。兩支軍隊地糧餉。都由海軍都督府衙門配給。俞大猷建議將止戈堂體系納入正規軍地訓練當中來。李彥直深以為然。批復說讓他和戚繼光商議著辦。

李彥直地這次南下浙東。除了平定了海盜之患外。連同浙東諸衛所也瓦解得七七八八。他早已打算建立新軍來代替這朽木般地衛所官兵。俞、戚所部就是新血。可這舊肉要割掉。仍然得費一番功夫。

「要滅海盜。最激烈地手段可以直接殺了。可要解散這批衛所官兵。卻還得一個有手段地人來做。」

因衛所官兵別說將領。甚至每一個軍戶都有數十年、上百年地傳承。當兵就是他們地世襲身份。也是他們地飯碗。這時要改他們地身份、砸他們地飯碗。一個處理不好。這些人非造反不可。這些衛所官兵殺賊禦敵時戰鬥力不高。可他們加上家眷、親戚。牽連著全浙數十萬人。而浙江一動。全國衛所也會跟著響應。若全國上下幾百萬人一起鬧事。誰也對付不了----這些人既是兵。也是民。他們地問題乃是國家地內部問題。要解決得靠政治智慧而不能靠屠

李彥直細想身邊諸人。一時竟找不到一個能辦這事地人來。心道:「羽霆太柔。奸詐不足。本身做不來這事。風啟要幫我盯著南京。他們也都分不開身。六藝堂其他弟子也多無這等魄力。逸凡……嗯。他還在大員那邊。再說他怕也幹不來。俞大哥麼?戚繼光麼?盧鏜麼?這幾個打仗可以。解決這事還不行。張岳?也不成。」

他心想這事莫非又要自己來操刀?可這時他要趕著南下大員海峽去對付王直。忖道:「要不就且放一放吧。」

正琢磨著,有下屬來報說浙江巡按御史胡宗憲求見。

「胡宗憲?」

這個名字李彥直隱約有些印象,可也不大想得起來他是誰,但一個文官渡海來岑港求見自己,便且見一見吧。

這巡按和巡撫只一字之差,卻有天地之別。巡撫是方面大臣,類於省長,在明代有時候甚至還可以兼為軍區司令,巡按御史卻只是個代表中央巡察地方地小官,李彥直還兼著左都御史的職銜,論起來還是眾巡按御史的頂頭上司呢。更何況他此刻大權在握,威名遠揚,胡宗憲進來時彎著背脊,捧著一個盒子,柔眉善笑,步步趨近,跪下磕頭行禮:「下官浙江巡按御史胡宗憲,叩見都督。」

李彥直細眼打量著他,見他柔眉善笑,眼睛中卻藏著鋒銳,心想:「這人或不是無能之輩。」口中冷笑道:「你可知我是何官銜?」

胡宗憲心想你是什麼官銜天下皆知,我哪裡會不懂?口中卻老老實實答道:「大人是海軍都督府左都督。」臨了忙又加了一句:「此外,都督還是鎮海侯,都督年不及三十,便已封侯拜將,此事情古今罕有。而且大功彪炳,假以時日,便是封王也不在話下啊,青史之上……」

「行了行了。」李彥直是在北京混過的人,對這些諛辭並不感冒:「我沒問你這麼多,只是我還兼著左都御史呢,你就忘了?」

胡宗憲忙道:「是,是。」心想海軍都督府是新開的大衙門,既有統兵權又有領兵權,此事開國所未有,比起這個官職來,左都御史就太普通了,何必特意提起?一時猜不透這個上官的用意,只是暗暗後悔自己剛才應該把李彥直所有的官銜全報上了才對。

李彥直卻又問:「那這左都御史是幹什麼的?」

胡宗憲本身就是御史,這是他的本行,哪裡會不知道這個,就答道:「御史為監察官,隸屬督察院,左都御史即為御史之頭領,督察院之長官,職責便是監察百官行徑。」說到這裡賠笑道:「所以論起來,大人也正是下官地頂頭上司。」

李彥直一笑:「那麼左都御史監察百官,可管不管貪污?」

「管,管……」說了兩個管之後,胡宗憲看看還捧在手裡的盒子,忽然背脊冷汗直下,心想:「難道我收錯了消息?他不是連強盜的賄賂都收嗎?還是最近正在做樣子?那我豈不是撞到了刀口上?」登時後悔不迭。

李彥直看看他臉色也變得青了,心想你倒也聰明,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我這次南下,主要是平滅海盜,吏治的事情暫時還不想理會,你回去老老實實做官去吧,別亂動心思。」

就要將茶碗端起送客,胡宗憲暗暗著急,心想要就這麼回去,這趟不止白來,還埋下個禍根,卻聽外面有喜報傳入:「啟稟都督!陳思盼的部屬令狐喜殺了陳思盼,奪了他的部屬,拿他的人頭連同普陀山來獻。」

李彥直聽了哈哈一笑,說:「陳思盼的這顆人頭,來得也快。」

胡宗憲這時腦袋就像開水在滾一般,沸騰得厲害,只是千方百計像扭轉自己所處的尷尬局面,聽到此報靈機一動,心想:「他能驅逐韃虜,平滅海盜,必是一個有真本事地人。有真本事的人,或許會惜英雄。」官場之上,在上官面前有時候是很忌露才的,因為可能會惹上官的嫉妒,但胡宗憲這時既轉到此念,便想不如露點才能出來,若李彥直是個肯用能人不用奴才的上官,或許自己的事情還有轉機,他在浙江當御史,對海上的事情也有瞭解,這時就冒著奇險,脫口道:「這頭來得好!可將之送到王五峰處,王賊、倭寇見到此頭就知浙海已平,人心必定大亂。」

這話可說得有些唐突了,李彥直聽到卻咦了一聲,道:「你還懂這個?」

胡宗憲躬身道:「下官胡言亂語,請都督恕罪。」

李彥直一琢磨,心想:「這人能說出這句話來,怕真有些能耐,而且腦子轉得也好快,他的名字我也老覺得似曾聽過,或許還真是個人物。且留在身邊看看他的深淺,或許有用。」就道:「把禮物放下吧。我要移師普陀山,你若大陸那邊沒什麼要緊政務,就跟我去普陀山走走吧。」

胡宗憲一聽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押對了,心頭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平平淡淡地道了句:「下官遵命。」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29
之十六 流冗兵

陳思盼授首以後,浙江海面再沒有能夠抵抗李彥直的力量,他移師普陀山,要在這裡檢閱三

這普陀山對李彥直來說卻是舊遊之地,抵島之後仍到普濟寺下榻----當初李彥直就是在這普濟寺中與陸爾容相識的,時隔兩年舊地重遊,寺中僧侶大多還在,見到李彥直紛紛合十定禮,這個說:「李都督果然是羅漢下凡。」那個道:「李都督乃是金剛轉世。」比昔日更多了十二分的奉承。

主持親自為鎮海侯的夫人、公子都立了長生牌位,聲稱將日夜誦經祝福,李彥直見他們奉承周到,也就不好不捐點香油錢。又說:「你們放心好了,從今往後,觀音大士的道場不會再亂了,經過這一次之後,這裡至少太平一百年。」心念一轉,覺得將來自己的妻兒到普陀山來遊玩的機會很大,就讓和尚們給伊兒母女也點長生燈,免得將來家眷來上香時問起生吵鬧。

第二日各部軍隊到達完畢,李彥直就帶了張岳、殷正茂、戚繼光、胡宗憲等人在港口閱兵。軍隊分為四部,第一部是海府軍本部,這部軍隊以雞籠寨機兵為底子,在實戰中吸收了大量的精兵悍將,全軍精神抖擻,軍備精良,紀律嚴明,雖只萬人,卻已氣概不凡。李彥直指著這部軍隊說:「開平王(常遇春)曾說,能統帥十萬之眾,則足以橫行天下。像這樣的軍隊,若有十萬,確實足以橫行天下了。可惜眼下只有一萬人。」

張岳殷正茂等都只是附和稱是,胡宗憲跟了李彥直兩天,對他的脾氣稍微摸到了一點門道,知道他並不喜歡應聲蟲,而且似乎不忌手下張揚,就指著第二部人馬說:「這支軍隊人數也不多,可假以時日,亦是一支精兵。可成都督的左右手。」

這第二部乃是戚繼光所部的新軍,訓練未足,軍械未齊,可精神面貌也都是上上之選,胡宗憲這句話既討好了戚繼光,李彥直也頷首稱是。讚他有眼光。

看到第三部軍隊時,這一部人數最多,約有五萬,分作二十列,站了半個海灘,卻是投誠之海盜歸入私掠艦隊者,這一部良莠不齊,品流複雜,雙手沾滿鮮血的大盜。不守戒規的和尚道士,渡海西來的倭島浪人,甚至還有身材矮小的黑人。高鼻深目的白人----也不知是阿拉伯還是佛郎機。這五萬人多有凶悍之輩,但隊伍站得有些鬆散,顯然紀律不明。

李彥直問胡宗憲:「這部人馬如何?」

胡宗憲見他問自己,心中竊喜,他也早有準備,不慌不忙答道:「這數萬人可以為福,也可以為禍。全用是不行地,從中挑出一萬人來,也是一支精兵。只訓練統兵者卻須得其人。否則就會適得其反。」

李彥直心中卻早有打算:「等到達大員,取了王牧民回來,就將這一萬人交給他折磨。」笑了笑:「那剩下的呢?」

不可用的降兵如何安置乃是古往今來最麻煩的問題,若處理不當便會如宋朝一般稱為國家最大的惡瘤。

胡宗憲心想:「這話可難回答。我心中雖有計較。但眼下這場合。也不合適說這個。」可李彥直既問。就不好不回答。沉吟了一下答道:「怎麼處理剩下地人。只能做。不能說。」

張岳聽了眉頭微皺。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李彥直卻聽得心頭一悅。想道:「這人不但頗為知兵。而且懂權謀。說話知道分寸。難得!難得!」

看到第四部軍隊時。這下包括李彥直在內。所有人都皺起了眉毛。因為這部人馬實在太不像話----第三部人馬雖不太守規矩。但一眼望過去還讓人心中頗生畏懼之心。就像看著一把沒有刀柄地雙刃劍。怕它傷人。而這第四部人馬卻是讓人生厭。就像看到一大堆蠕蠕而動地寄生蛔蟲。兩三萬人地臉上。幾乎個個都是一種入骨地皮。入骨地痞。這是一種沉澱了上百年地油滑----乃是一群祖祖輩輩傳下來地兵油子。

這第四部軍隊。就是浙東沿海衛所奉命前來地衛所官軍了。他們雖是正規軍。但卻全無半點正規軍地樣子。顯然不但身體條件大多不過關。而且平時也未訓練。

李彥直歎了一口氣。對諸將道:「我明日就要南下大員去捉王直。可這幫只會擾民、不會打賊地傢伙實在讓人煩惱。你們誰能幫我整頓整頓他們?」

這句話出來。殷正茂頭伸了一伸。想攬下來。但想到此事地困難程度。終於忍住了----他和李彥直是同科進士。淵源深厚。不需要在這種吃力不討好地事情上搏出位。

戚繼光善於練兵,可他本人就是衛所世將出身,對這些衛所兵地底子那是熟得不能再熟,心中早判定這幫人是無可救藥---否則他何必選擇另練新兵?

徐元亮是海賊出身,剛出海時沒少吃過他們的虧,對這些人厭恨入骨,心想若能當這些官兵老爺的頭兒折磨折磨他們那也是件痛快好玩的事,可是爽是爽,爽完了怎麼辦他卻沒主意,所以他也不敢攬上身。

其他諸將如盧鏜、張岳等或有所保留,或資歷不夠,也都不敢出聲,只有胡宗憲想:「這裡就我跟都督的時日最淺,這事雖然難辦,但別人既然都不敢接,就是我的機會。」所以等到李彥直的眼光移到自己身上時,竟出口問:「不知都督打算整頓成什麼結果來?」

李彥直聽他不負自己的期望,果然開口有接手之意,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我也不盼把他們整成一支精兵,只求他們不要成為國家的負擔就是了。」

「不成為國家地負擔?那勒令他們無事不得出營,不就行了?」胡宗憲說。

「不是這意思。」李彥直悠悠道:「我是說……嗯,國家現在很困頓,怕沒錢養沒用的人了。」

這句話出來,張岳、徐元亮等都大覺痛快,戚繼光卻臉色微變,為何他臉色會變?因為李彥直這句話的意思分明已有廢除衛所供給的暗示。斷掉衛所體系的供給,那就等於是要斬斷衛所制度的根。

戚繼光是衛所體制的既得利益者。由於其祖先的戰功,他擁有山東登州衛正四品指揮僉事地繼承權。他自北京一戰以來連續得到李彥直地提拔,如今已位列從三品,高出了他從祖上繼承下來的官職,以他的戰功和年紀,將來積功累進。就是做到一品武官也毫不稀奇,但是按照大明的體制,這些功勳都是及身而止,山東登州衛的才是他地戶籍所在,是他真正的根,只要大明的戶籍制度與武官體系不變,戚繼光一生的俸祿,以及他子孫地俸祿都會在登州衛支領,他正常地繼承特權都應用於登州衛。從整個家族延續的角度考慮,相較於他在登州衛地繼承權,宦海巔峰十年二十年的風光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如今明眼人都已看出:李彥直一系已有顛覆天下地趨勢。戚繼光又已進入李彥直團體的核心,只要把握得好,在新體系內他也能獲得巨大的利益。繞是如此,在涉及到衛所制度變更一事上,戚繼光心裡還是浮起了一個疙瘩,產生了一點猶豫,則其它沒有從李氏這裡得益地衛所官兵會有多麼強烈的牴觸就可想而知了。

戚繼光的眉頭只是微微一皺,但李彥直卻已留意到了,這件事情的難處心中深知。因此未得其人、未得其策之前,一直不敢妄動。

閱兵結束之後他回答普濟寺,胡宗憲跟了過來,李彥直也沒阻止,入東廂後,李彥直才對胡宗憲道:「汝貞,怎麼處理衛所那幫冗兵的事,你可有什麼想法沒有?」

汝貞是胡宗憲的字,胡宗憲見李彥直竟然能記得自己的字。而且如此稱呼,大見親熱,看來又栽培自己的意思了,心頭一喜,答道:「這事也急不得。」

「我不是現在就要完成,」李彥直說:「但也差不多要開始做了。只是我現在要先對付王直、破山,維護東海商路的暢通,其它事情必須靠後,所以希望其它事情在做地同時。不能干擾了這兩件大事。」

他這句話裡透露了一點他的既定策略。對胡宗憲這種剛剛跑來投靠的官員來說,那更是難得的信任了。胡宗憲雖然心裡明知這是一種拉攏手段,卻還是十分受用,臉上就露出士為知己者死的神色來,說道:「都督!下官雖然不才,卻也願意為都督冒天下之大不韙!都督若有什麼想法就儘管吩咐吧,下官縱然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他話雖說得慷慨激昂,但其實是知道既然要投靠李彥直,那麼為李彥直付出的越多,得到的信任就越大,將來收益才會越高,危險反而越低。至於這個體系外的人說什麼,怎麼看待他,就不需要計較了。

「我要你肝腦塗地做什麼?」李彥直笑道:「我是希望大夥兒都能發財,發正路的財,發長久地財。」

「啊,是,是。」

李彥直又說:「再說,能為我背黑鍋、肯為我背黑鍋的人多了去,我選了你,卻是希望你能把事情幹好。」

「那麼……」胡宗憲在很短的時間內將這件事的利害得失梳理了一遍,覺得此事若做成了不但利國利民,不負自己平生之志向,而且取得李彥直的信任之後,只要李氏不倒,往後自己的前程就一片光明了!

「那麼都督,你究竟想怎麼處理這些……這些冗兵呢?」胡宗憲問。

「我想讓他們恢復一點野性,這樣做,短期內只怕這幾十萬人都會把我罵死,但長遠來說,卻是好事。」

「野性?怎麼恢復野性?」

「狗養得久了要賴皮。」李彥直道:「要是重新放回原野,任其自生自滅,當然一定會死掉一大片,但剩下那些,興許會變回狼呢。」

胡宗憲眼睛一亮:「流放?」

「說得好!就是流放!可是你要是說流放幾十萬人,只怕當場會有被牽連到的幾百萬人起來造反啊!」

浙東的衛所官兵也沒幾十萬,可這種事情歷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李彥直既動得浙東,便能動福建廣東,南北直隸,山東山西……所以哪怕他只是要動一隅,哪怕要邁出一小步,全天下的衛所官兵也會起而跟他拚命!

李彥直要考慮地事情太多,這件事只是其中地一小塊,一時還沒能深入進去,就想讓胡宗憲回去想想,等有主意來再說,不想胡宗憲深沉多智,微一沉吟,竟然就說:「都督,若都督是這麼打算,此事倒也不甚難。」

李彥直一奇:「不甚難?難道你有什麼奇策不成?」

「奇策說不上。」胡宗憲諂媚地一笑:「主要是得借助都督的威權,咱們就以軍制內之名,來行破此軍制之實。」他還沒具體說明如何以假借軍事體制之內地規矩行破壞體制之事,但李彥直只聽了這個思路,已覺得:「很有意思!說下去!」

「簡言之,就是借一個名義,將衛所裡的人清空。人若都不見了,軍制似乎仍在,其實已經不在了。久而久之,這衛所就會成為一個虛名。」

李彥直似有所悟:「把衛所清空……可清空去哪裡呢?」

「都督說去哪裡……」胡宗憲笑了起來:「就讓他們去哪裡。」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30
之十八 哲河港(求月票)

隆慶元年二月,海軍都督府都督李彥直率領大軍八萬五千人,號稱十萬大軍,分水陸兩路南下。他卻哪裡來這「十萬大軍」?其中有五萬人卻是南直隸和浙江各島投降的海盜,兩三萬是衛所官兵,這就有七八萬了,剩下那一萬人,才是正軍。大軍到處,浙南海盜望風披靡,盡皆仿浙東海盜歸附,於是又多了一批前鋒。

其實早在李彥直正式向大員海峽進軍之前,在通商開埠的政令傳播開來之後,大員海峽的局勢就已在向澎湖方面傾斜。

王直的根底在於海商,通商開海的消息一傳出,十萬商人,盡望上海,這就等於是挖了王直的根,隨著李彥直節節南下,浙東方面葉宗滿能為王直提供的補給也就越來越少,要想在海峽兩岸劫掠,西面的福建沿海接濟體系已對王直部視若大敵,東面大員又已堅壁清野,戰事每進行多一日,王直、破山的困頓也就加深一分。他們在大員仍然處於攻勢,可已經有好些被他們脅從的海賊偷偷背叛投靠吳平、王牧民了。

相反,澎湖方面的力量卻越來越強。月港的張維、澎湖的吳平與安平鎮的王牧民三線連防,安平鎮以北的沿海農村已被打爛,但安平鎮卻還在王牧民的苦苦支撐下堅守不墮,以此保住了安平鎮以南農村的元氣。在這段期間,巴拉望鄭松林、呂宋詹毅、飛龍寨張璉、新加坡沈門、婆羅港楊舟分別派遣船隊,匯合到呂宋之後,由張璉統一率領隨時準備北上增援。

單是這支力量也就算了,卻還有另外一支勢力的加入,竟使局勢大大出乎破山的意料之外,在李彥直到達之前就讓澎湖方面有了佔據上風的契機----這支勢力,就是包括佛郎機、回回商人在內的外國私商船隊。

西洋商人到東方做生意,除了渴望得到南洋的香料之外,中國的生絲陶瓷也是他們夢寐以求的貨物,而從日本帶白銀到中國則是一條利潤極高的近海航線。而無論是要得到陶瓷生絲也好,要去日本貿易也好,大員海峽都是一條必經之路,戰事一起,整個大中華地區絕大多數的港口他們就都沒法去,而單單靠廣州有限地開放根本就不足以滿足所有外國商人的胃口。

因此大員海峽開戰。對所有外國商人來說都不是好事。

破山倒也聰明,在戰事伊始就考慮到如何爭取這些外國商人,他打出的口號就是要打通大員海峽,讓中外所有商人都能自由進出中國、日本的港口買賣貨物,並以開海急先鋒自居。

這樣的口號若能實現,對外國商人來說無疑誘惑巨大,若能取得外國商人的支持,一南一北夾擊澎湖,則吳平、王牧民再怎麼堅韌只怕也難以支撐。甚至呂宋、巴拉望等也將陷入混亂。

可惜。破山所有地終究只是口號而已,佛郎機和回回們在不久之後就從廣州的官員口中得到了更加權威的信息:大明已經派遣一位元帥接掌了整個帝國的海軍,而這位帝國元帥已經下令開海了!

哪怕是有重洋阻隔。但這個消息也仍然如長了翅膀一樣,沒多久便飛到了呂宋、新加坡,跟著又飛過滿剌加海峽,到達印度,繞非洲吹到了里斯本,東邊則過麻逸遠渡太平洋----當然,消息傳到巴格達和里斯本、塞爾維亞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可聚集在南洋的商人們卻很快就聚集起來,因大員海峽正在開戰。這些商人便全都被堵在了離大員海峽最近的大港口哲河港。

在這裡。商人們聽到了一個傳聞

「這個哲河港。聽說就是以那位開海地帝國元帥地名字命名地。」

這個傳聞很快就從中國人那裡得到了證實。說原來那位帝國海軍元帥。就是當年威震東海地李孝廉。

李彥直還在上海時。就已經代表大員、呂宋、巴拉望、新加坡等地上表請求內附。朝廷也第一時間發下了允許地公文。所以有秀才身份地詹毅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呂宋縣地知縣。

詹毅地這個「知縣」。統轄地地域實在是大得過火。呂宋群盜及其附屬島嶼。甚至整個南中國海地東部。都是他地管轄範圍。在這種情況下翻譯沒法完全詮釋「知縣」地意思。只好音譯。外國商人聽了之後。便都將詹毅視作呂宋總督。

「這位知縣老爺管轄地地方。比西班牙和葡萄牙合起來還大呢!」

在哲河港裡一個小酒館內,大船長安東?佩雷拉嘖嘖稱奇。

「聽說大明帝國的正規軍已經清理了大量地海盜,看來中國的政府要正式進入海洋了呢。你們說。這對我們是好事。還是壞事?」另外一個大船長,有遠航海狼之稱的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說。

「也是好事。也是壞事。」為了搶購生絲,從南美洲帶來了大量金銀的西班牙商人路易斯?阿爾梅達說:「好處就是,也許我們以後可以安心做生意了,壞處嘛,只怕我們以後只能安心做生意了。」

「只是中國這麼龐大的一個傢伙,若是重視起來海外貿易來,咱們歐洲以後只怕會有麻煩。」安東?佩雷拉說。

弗蘭西斯可道:「怕什麼,隔著幾萬里呢,對我們來說,只要能賺錢就好。不過我已經寫信給滿剌加總督和印度總督了,我們葡萄牙應該很快就會有應對的手段。」說到這裡他瞄了路易斯?阿爾梅達一眼,好像在說:「不知道你們的西班牙怎麼樣。」

葡萄牙來到亞洲比較早,在印度、滿剌加海峽都有重要據點,西班牙雖然在歐洲的勢力比葡萄牙大,但在亞洲這邊暫時只有一個據點麻逸----這個據點還是船長洛佩茲和詹毅達成協議後才發展起來的。

不料路易斯?阿爾梅達卻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幾個葡萄牙船長看不懂他地輕蔑,但阿爾梅達也沒透露什麼,這就讓弗蘭西斯可他們更覺得可疑了。

「上帝!他們西班牙到底有什麼陰謀?」

其實西班牙也沒什麼陰謀,只不過路易斯?阿爾梅達其實已得到了呂宋縣令詹毅的手令許可,準備作為麻逸總督洛佩茲的特使前去拜見李彥直而已。

原來當年林道乾和詹毅與洛佩茲接觸過後。雙方隨後就保持著密切的聯繫。陳羽霆答應在安平鎮給西班牙建立一個使館,但這個承諾要在見到西班牙王室的正式文書之後才生效。

當時陳羽霆其實還不算中國方面的正式官員,但洛佩茲地使者對此並不瞭解,可從大員、呂宋能夠持續地購買到陶瓷和生絲,從巴拉望能夠買到香料對西班牙商人來說卻已經是一個事實,一條橫跨南太平洋的商路就在這幾年裡逐漸繁榮起來。洛佩茲所在的麻逸港也因此而興盛。洛佩茲得到這個契機之後,馬上給國內寫信,信中自然將自己地功績大大誇耀了一番,說自己已經在東方佔據了一個重要地港口,並先於葡萄牙人打開了通往整個中國的商路。

這時西班牙地國王是卡洛斯一世,卡洛斯一世同時也是神聖羅馬皇帝,在德意志稱查理五世,是哈布斯堡王朝這一代的君主,其領地包括西班牙、那不勒斯、西西里、撒丁、奧地利、尼德蘭、盧森堡以及非洲的突尼斯等。葡萄牙人壟斷了通往亞洲的商路發了大財,這事一直讓西班牙人耿耿於懷,眼紅得不得了。所以聽說洛佩茲在東方站穩了腳跟。馬上就任命他為麻逸總督,管理西班牙在亞洲的所有事務。

這次大員海峽起了戰事,跟著中國政府起了很大的變動,這些外國商人本來是沒法得到中國官方高層訊息的,只是有李彥直在,所以北京方面的一些消息才經由福建、大員而傳到他們耳朵裡----也可以說,中國中央政府和歐洲之間的訊息渠道是被李彥直一系地人所壟斷,李氏門人說什麼,這些歐洲人就只好聽什麼。兩年下來,包括洛佩茲在內的所有歐洲人聽到的關於中國政府地消息,基本上都與李彥直有關,而他們又將這些消息傳往國內,因此在歐洲列國君主、梵蒂岡教宗的印象中,早在蒙古南侵之前的中國政壇似乎就已經以李彥直為主角,他們所知道的這個時代的中國史,就是李彥直的陞官史。

「這個人,將來一定能掌握中華帝國的政權。」遠在歐洲的卡洛斯一世判斷著。並指示洛佩茲一定要和這位中國大官取得聯繫。

而到了最近,這位李孝廉果然不負眾望,成了大明帝國海軍的「元帥」,開始推動大明帝國地開海運動。

洛佩茲聽到消息之後,一邊往國內投急書回報卡洛斯,一邊派遣路易斯?阿爾梅達為特使去求見那位帝國海軍元帥,希望能夠和大明帝國達成初步協議,進一步為西班牙爭取利益。

這些事情,對著葡萄牙商人他自然是不肯輕易開口的。加之見葡萄牙人的反應如此緩慢。阿爾梅達心裡更是竊喜,覺得在這件事情上西班牙明顯已經佔據上風了。

「或許藉著這件事情。我們西班牙能夠翻轉在亞洲的整個局面呢。」

阿爾梅達心想。

當然,隱憂也是有的,雖然兩國本土隔得比較遠,但如果中國過分強大的話,對西班牙來說也不是好事,若到了那時候,和葡萄牙聯合來抵制大明帝國也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方案。所以阿爾梅達臉上和這些葡萄牙人也保持著友好。

這時,安東?佩雷拉忽然說起了一個趣聞:「對了,你們聽過那個叫什麼破山的人嗎?哦,還有王直。」

「破山?」

王直他們還是知道的,小酒館地六個商人中有四個和王直有過交易,至於破山就比較陌生了。

「我聽說他曾是那位李元帥的學生。」說這話的是阿爾梅達,他的消息自然是從詹毅那裡來的:「聽說那位李元帥還在家鄉時,在沒進入政壇之前是一個學者,教出了許多的學生,之前大員的那個總督陳,澎湖的那個將軍吳,還有呂宋的這個總督詹,還有巴拉望地那位總督鄭,就都是他地學生。而這個叫破山的學生呢,則是一個叛徒,他背叛了老師,逃到日本去做了海盜,也佔領了一些地方,現在他地老師都已經成為元帥了,他還來搗亂,又鼓動了五峰船長造反,大員海峽現在的戰爭,就是他挑起的。」

小酒館裡的商人都點了點頭,這些傳說他們也聽說過。

「怎麼忽然說起他呢?」阿爾梅達問。

安東?佩雷拉說:「在那位李元帥的開海令傳到這裡之前,那個破山曾提出一個口號,說他要打通大員海峽,把中國所有的港口都變成能自由貿易的港口,希望我們能呼援他,南北夾擊澎湖、大員,你們聽說過沒?」

「聽說過,那又怎麼樣?」

「那,你們怎麼看呢?」

小酒館裡忽然爆出一陣大笑,似乎所有人都認為安東?佩雷拉的這個問題荒謬絕頂!

一個是帝國海軍元帥,掌握著東方的軍政大權,另外一個卻是流亡日本的海盜,兩個人的話怎麼可以相提並論呢?很多時候,人的身份就決定了他所說之話的份量,至於內容是什麼,卻可能並不重要。

這些歐洲人對中國國內的事情並不了了,也不清楚那位海軍元帥其實有著許多的困擾和隱憂,若是浙東的海盜、東海的海商、佛郎機回回的私人艦隊全都能聯合起來,和破山、王直一起對抗李彥直,加上兩京政局內外夾擊,確實也有可能他拖入絕境。

可惜,這些前提全部都不存在,李彥直取得名份大勢以後,海盜也罷,海商也罷,外國的私人艦隊也罷,全都錦上添花去了。甚至就是兩京政府也忌憚他,東南士林更都指望著李彥直能為他們的家鄉帶來太平。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李彥直此刻所擁有的軍力,比起大家對他的害怕與期望來其實遠為不足呢?

在這個時候,或許就因這些人都相信了李彥直有這樣的威權,有這樣的實力,所以這位「帝國海軍元帥」才掌握了這場戰爭的必勝之道。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31
之十九 復雞籠
「要向李元帥示好,現在就得行動了!」佛郎機人心想。

「等李都督一平定了王直,咱們就只能求著他辦事,沒法賣給他人情了。」回回商賈也這麼認為。

被大員海峽的戰爭堵在廣東、呂宋的海外商船,凡是有點武裝的紛紛向月港、哲河和澎湖的長官請纓,表示願意借出自己的力量幫忙打擊海盜。

差不多與此同時,掛著雙頭龍旗幟的海府軍船隊也到達了溫州海外的南己山,在這裡王直本來安置了一支精兵,由王清溪率領,意在阻延海府軍的南下步伐,可沒等開仗,王清溪就下令易幟,因此李彥直不菲一兵一船就佔領了南己島----這裡已是浙南,再下去就是大員海峽了。

王直本來還安排了直系部隊控制著閩北海域的東桑、西桑、北桑、筆架山等島嶼,想借助這一帶複雜的海路阻擊李彥直---這是繼王清溪之後的第二條防線,可王清溪一變節,王直對安排在閩北諸島的徐惟學會否忠誠也就失去了信心。

不料李彥直到達南己山之後,進軍的步伐反而停了下來。蔣逸凡已經通過陸路向他匯報了南大員的最新戰況,李彥直知道吳平、王牧民等不但站穩了腳跟而且已有反撲之勢時,便知王直確實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一代海上梟雄,就這麼完了麼?」他在南己島上不勝唏噓,這時在他身邊的只有殷正茂、盧鏜、胡宗憲和徐元亮。殷正茂是他的行軍參謀,盧鏜是海府軍一部的都指揮使並以此督管著約兩萬人的私掠艦隊,徐元亮以本部兵船督管剩下的私掠艦隊,胡宗憲則統管著幾萬衛所官兵。

徐元亮想起王直往昔對自己不錯,就有些惴惴不安地說了一句:「都督,你看能否饒五峰老船主一命?」他歸順朝廷做軍官也有一段日子了,已知道了一些官場上的禁忌,這句話說得很小心,說了之後就有些後悔。

李彥直一時卻還沉吟著。沒接口,盧鏜卻道:「都督,我看還是除惡務盡!不可留這禍根!反正眼下王直已沒什麼號召力,在戰場殺了他,也算一場成全。」李彥直仍然沒有接話,過了一會有探子報沙埕一帶出現敵情。盧鏜便下去處理,李彥直這才,嘿了一聲說:「除惡務盡,除惡務盡……其實王直有什麼罪過?在海上男兒當中,他能主張開海,實已算是極有見識的人了,只是可惜走錯了路。雖然囚禁過上皇,但我私下以為,他未必罪至於死啊。」

其實他心裡還有幾句沒說出來的話。因王直的主張從某個程度來說和李彥直是殊途同歸,只是一成王一敗寇,如今要親手整死這麼一個對自己已沒什麼威脅地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徐元亮心中一喜,覺得都督對海上男兒畢竟是個有些人情味的人,胡宗憲想的卻比他深了一層:「王直只因曾擄掠了上皇,所以名震天下,可他現在落到這地步,還能有什麼作為?如今上皇已經迎回,若再殺了他,海軍都督府用兵的任務就結束了,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不如姑且養著。作那原兔林鳥。」

只是這理由卻不能明講地。只是說道:「都督說地是。只是按照朝廷地明令。這王直卻非殺不可。我們若逮住了他。無論是送往南京。還是送往北京。等著他地都必是凌遲處死!」

李彥直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樣子:「是啊。」

胡宗憲又道:「不過。若讓這王直逃了。逃去了日本、西洋。那我們在海上地日子可就長了。」

他說這個「長」字時拖了一拖。李彥直瞄了他一眼。眼角帶著笑意。心想:「自嚴世蕃以後。他倒也算我地一個知己。」因笑道:「若到了那時。怕只好勞煩汝貞在海上多辛苦一些時日了。」

胡宗憲忙彎了彎腰說:「只要是都督地命令。下官萬死不辭!」

李彥直拍了拍他地肩膀:「勞苦幾年不怕地。先苦後甜嘛。總有衣錦還鄉地一天。」這句話卻是在許承諾了。

當日海軍都督府便傳出了幾道口頭密令給海府各路統帥以及南大員地幾名大將:王直若竄往日本。則一定留住,若他往南洋去。則放他一條生路。

吳平收到這條命令時,南洋方面的援軍已到,分別有三部:第一部是眾私商所集合的武裝船隊,包括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第二部是張璉所率領地南洋五港聯軍,第三部卻是南澳島許朝光的船隊----原來南澳許棟已死,許朝光殺了他的養父之後繼承南澳,這時眼見李彥直勢大,自知難以抗拒,就乾脆先率眾來歸。

這時王直、破山的部屬人心惶惶,又要應付從北面壓下了的李彥直部隊,都沒什麼心思攻打安平鎮了,月港、澎湖、安平三線聯防的壓力大減,王牧民和張維也就駕船來澎湖商量大計。

眾首腦聚議,第一個先談是否接受私商的援助,蔣逸凡道:「咱們要是岌岌可危,倒可從權請他們幫忙。可如今我們都要贏了,無論是北面都督壓下來,還是咱們在南邊挺進上去,都可能會令王五峰士氣崩潰。形勢如此,何必再欠這些番鬼的人情?若都督在此,多半也不願意。」

他這話把李彥直抬出來,便算定了調,張維比較持重,說:「若是不借助這些番鬼的力量,那咱們相對於王五峰地勝算就不高。若是王五峰分兵,一支對南,一支對北,我們還有可能贏,但要是他其實是孤注一擲,把兵力都集中在南線等著我們,那我們貿貿然出戰,反而可能讓他各個擊破,所以我認為既然不準備用這些番鬼,就不如等都督南下之後,雙方會師,那時就穩操勝券了。」

他這個主張,倒也得到了蔣逸凡的認同,王牧民卻一聽就作色道:「穩操勝券,穩操勝券---這不是穩操勝券,這是要將戰功拱手讓人!哼,這次王直、破山南下,說好聽些,我們是守住了安平以南,可說難聽點,我們卻是把大半個大員都丟了!雞籠沒了,若是在這裡乾等北面的人來救我們,到時候就算仗打贏了,我們也臉上無光,將來在北邊那批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雞籠本是歸他鎮守,此刻海府軍本部的核心人馬也都是他的舊部,眼看著雞籠被奪,他已經很不爽了,再眼睜睜看著張岳帶著他的兵將北上建功,自己卻因被褫奪了兵權閒置在大員,這更是叫他鬧心。要知道北京解圍那可是勢必名標青史、百年難逢的機遇啊,可惜自己卻錯過了。李彥直自聽說他守住了安平後雖曾來信大加表彰,說他的守土功不在克敵功之下,但王牧民還是不樂,覺得自己就該去攻城奪島,他要的是「勝利」,而不是「沒失敗」!

王牧民地想法,張璉也是支持的,自來歸之後,他也曾想過在南洋自立,但聽說李彥直成為海軍都督後就徹底斷了這念頭,並急切地想在李彥直眼前露上一手。

但蔣逸凡卻覺得澎湖已經聚集的部隊對王直、破山的聯軍沒有優勢,搶在李彥直之前冒險強攻,太過危險,「弄不好會讓王五峰他們將我們各個擊破,那時反而糟了。」

「我取回雞籠,不需要動澎湖的兵船。」王牧民說。他這句話可叫蔣逸凡等都大感詫異。

「你不動澎湖的兵船?那你拿什麼去打海戰?」

「誰說要打海戰的?大員雖然是個島嶼,可島嶼也可以打陸地戰啊!」王牧民道:「我早在許村東北二十餘里的山間準備了一支山地兵,都是大員高山土著,是在這次防守安平一戰中打出來的人。現在只等吳老大答應了,你們這邊大張旗鼓號稱進兵,引他們注意,我那頭就帶人殺到雞籠去!」

眾人都是一愕:「山地兵?」

「不錯。」王牧民笑道:「大員南北兩部,陸路大體上是不通地,但其中另有小路可走,這小路王直、破山他們初來乍到,所以不知,我卻曉得!只要我這支山地兵繞到雞籠背面,插他一刀,只怕王直到死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張璉一聽,連稱妙計,又說:「我也有一計謀,我聽楊舟說當年他們搜尋李二公子,曾繞島一周。如今王五峰他們地兵船都聚集在大員島西岸,東面防守必松,我就率領著從南陽帶來,繞一個圈,從背面攻擊雞籠。」

他們這兩支都是奇兵,若是成功,收效極大,就是失敗了,其餘各部退守安平、澎湖、月港一線仍能堅守到北面海府軍南下,謀劃至此,吳平便下定決心,道:「好!就這麼辦吧!」

/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32
之十九 島內行
-
-

前兩章把章節序列寫錯了,不過章節名改不了,沒法子,抱歉。

大員防衛戰雖然將安平鎮以北的沿海村落打了個稀巴爛,可沿海民眾內撤到內陸,在離岸十里的地區開荒辟林,立壁立壘,卻又加速了大員島的縱深度開發。

陳羽霆雖然被王牧民等嫌棄為「軟弱」,但在他執政大員期間,安平鎮政權對大員早期的移民以及本地土著採取懷柔政策,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了他們許多好處,和內陸各部的酋長都建立了良好的關係,這些都為戰爭期間難民向大員內陸地區遷徙創造了好條件。

這些失去村落的難民再次成為移民,只是這次不用渡過海峽,只是從沿海遷徙到了更深入的內陸。他們的到來,給這片未開發的土地帶來了新的作物、新的農具和新的生產模式,在李介等人的努力下,許多早先的移民以及土著也都加入了安平守衛戰中來。

王牧民為人喜動不喜靜,用兵喜攻不喜守,早在對王直破山的軍事對峙還處於弱勢時他就想著如何反守為攻、以攻為守。當時他兵力較弱,便想要想進攻必須以己之長,克敵之短。

在長達一個月以上的南大員攻防戰中,海賊們雖然步步南逼,可是戰場卻一直局限在沿海,這個時代的南大員基本上是從原始森林中燒伐出一個個的村落,村落與村落之間由河流、小路乃至林間蹊徑溝通,在缺乏本地嚮導的情況下,海賊們離開海岸五里以上就感到兩眼一抹黑,攻勢便遭到了遏制,離開海岸十里以後所有海賊便都喪失了安全感----林木間的聲響,是鳥叫還是人語?是獸過還是人蹤?海賊們不知道。他們的總人數雖有幾萬,但幾萬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而幾百個人乃至上千個人進入大員深處卻如泥牛入海,隨時都會被淹沒。

王直和破山都知道。他們的兵力雖然佔據優勢,可真要把大員的內陸地區也征服所需要的時間絕不會是一個月、兩個月,至少也得三五年,在安平鎮的攻防戰進入僵持狀態以後,大員安平鎮以北地西部海岸以及大員海峽澎湖以北海域雖被海賊們所控制,但在大員的內陸地區。李介和他的手下卻能自由活動。

李介是李彥直的二哥,在大員本來以他的地位最高,後來因李光頭一事,陳羽霆褫奪了他的所有權力,他也就由大員地最高領袖變成一個閒人,待得王直、破山來襲,李介才振作起來,自願負責起移民的內遷工作並組織村民、山民騷擾敵後,由於大員的防務由王牧民總領。所以在權職上他倒變成要聽王牧民的安排了。李介自從被在棺材中被囚禁了上百個日夜以後性格越變越沉,陳羽霆褫奪他權力時他是有意忍讓,王牧民職凌其上他竟然也沒什麼多餘的想法。只是既臨其事,便守其職。

王牧民眼光毒辣,在山民幾次以不足百人是少數兵力取得超乎預料的大勝後,他就看出這是可乘之機。有好幾次李介想親自率領山地部隊去騷擾海賊在大員的第二大本營許村,以減輕安平鎮方面的壓力,但王牧民在確定自己仍能守住之後卻請李介暫且莫動,他給李介傳話說:「這支奇兵有更大的用處呢,去打許村浪費了。」

比打許村更大地用處是什麼呢?

王牧民因怕消息洩露沒有明說,可李介也已經猜到了:「難道他想用這支人馬去攻取雞籠?」

時大員被人為地分為南北。但南北並非以地理長度平分---北方地開發區域較為有限。主要是圍繞雞籠輻射開去。開發了北部那個盆地。南方地開發區域則遠為廣闊。以安平鎮為中心。向南達到寶島末端。向北延伸得更遠。最北地村落許村其實已位於大員西海岸中部偏北。吳平等諸將在澎湖聚議大事時。李介已經帶領著三千多人在許村東北二十餘里地地方駐紮。從這裡不但可以繞到許村背後。也可以襲擊雞籠。因為他們已經在土著地幫助下找到了一條從這裡通往雞籠地小路。

王牧民地性子。只要他認為是對地就不怕先斬後奏。他不是在與吳平等商議妥當之後才下令讓這支部隊北進。而是一開始就派人對李介說:「二公子你儘管去。我這邊一定說服大夥兒起兵響應。」實際上他是決定了如果「說服」不了其他人就告訴大夥兒「二公子已經北上了」。看他們響應不響應。

李介雖然勇猛堅毅。多歷戰陣。可這次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素來忠心地王牧民擺了一道。由於消息地遲延。他甚至也不是很清楚外界地局勢發展到什麼地步。他只是還只是想著偷襲雞籠能減輕安平鎮方面遭受地壓力。而不知在當前地形勢下若偷襲成功將不是一場輔助戰而是一場決勝戰。

在許村與雞籠之間。雖然叢林密佈。卻也不是全無人煙。這一帶分佈著大大小小三十多個部族村落。李家本身就是打山地戰出身地。閩西地山賊匪患也大都藏身於重山密林之中。又與山地少數民族互為依靠。因此翻山越嶺、跨越叢林乃至如何與本地土著打交道對李家子弟來說都是拿手本事。而他們所率領地也都是擅長走山宿林地島民。這些都不怕大員地區地熱林蚊蟲。幾千人湊在一起。遇到了猛獸非但不怕。反而高興----因為可以捉了當口糧。

饒是如此。在走到第三天之後他們還是有些暈了。

「我們會不會迷路了啊。」蔡三水有些抱怨起來。在這個隊伍中他是一個漁民。不是很習慣這種行軍。

「放心,不會迷路的。」另外一名偏將吳牛經驗很足,很有信心地說:「當年我和大公子、三公子在福建、江西、廣東之間交界的山路裡一逛就是一兩個月,那邊那種地勢深入數百里,也沒什麼事情,這個島能有多大?還怕迷路!」

一個土著將領蘇裡說:「是啊,不怕地,一定能走出去。」

李介嘿了一聲說:「走出去是一定能走出去,就怕誤了戰期。」

不想到了第二天,他們就看見了一片不小的營寨,小將李義弘興沖沖跑來說:「又看見一個部落了,我們去打聽打聽這裡已經到了哪裡!」走得近些,才看清那個營寨依地勢用籬笆圍出了直徑三十幾步的一片靠山寨子,寨子裡有草屋,還有望台,李介望見了說:「這個部落不小,看來怕不有一二百人。」

一二百人其實很少,但在大員這樣的村落卻又不算小了。

就要派人前去交涉,李義弘忽咦了一聲,說:「不對啊!大家看那個屋子……」他指著一件茅屋,屋頂上竟飄著一支旗幟,上面寫著個「周」字:「怎麼有個漢字?」

李介也呆了一下,他已認出那旗幟雖然破舊,卻是機兵團的制式,是基層將領的旗號,他心想莫非是雞籠淪陷之後軍中物件散落丟棄,被這個部族的土著拿了來當裝飾?

蔡三水卻說:「不會是王直他們的人吧?」這個猜測卻也有可能----若是這樣那就不能派人去交涉了,一交涉就得露底。

這時李義弘靈機一動,說:「要不讓蘇裡帶人扮作土著蠻人去攻打,一打之下,寨子裡的人一定出來迎戰,他們一迎戰,底子不就漏了?若其實也是山地土著,那我們就出面說是一場誤會,設法和他們言好,若是海賊,就讓蘇裡撤退,對方以為只是土著蠻人來騷擾多半不會注意什麼。萬一那是自己人,那事情就更好辦了。」

李介一聽讚道:「好主意!」

便派蘇裡帶了一百多個山地原住民,脫了機兵戰袍,拿了土製弓箭,持了長矛到寨前呼喝。

望台上守衛望見趕緊示警,寨內動了起來,一隊約三十多人地機兵開了出來迎戰,出寨後盾牌在前,跟著有幾個大嗓門用各種山民語言叫嚷著:「是哪一部地朋友?我們只是在這裡結寨躲避海賊,沒有侵犯的意思。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這種衣飾、這種隊列、這種戰法、這種對待山地土著來襲時地規矩,全都證明了這支隊伍乃是「自己人」!

蔡三水大喜,跑出來叫道:「收兵,收兵!」又對寨裡出來的機兵叫道:「寨子裡是哪一部的兄弟?歸誰統屬?」

領頭那將領聽了先是一奇,跟著聽蔡三水言語對路,便回應道:「我是雞籠寨的留守代舶主周阿奇。對面來的是南大員的兄弟嗎?」說到後來語聲已經有些顫抖了。

原來這周奇本是雞籠寨中的留守將領,破山來襲之際,他退避不及,無法從海路撤退,只好帶領了殘兵敗將,深入到此處駐紮,守到如今。

李介出列道:「周奇,我好像聽牧民提起過。」

他不認得周奇,周奇卻認得他,當場大叫起來:「二公子!是二公子啊!兄弟們!兄弟們!還有寨子裡的!都快出來啊!二公子來了!二公子來了!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就知道,那些賊寇凶得了多久!」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33
之二十 逃東瀛

小琉球頭驚濤拍岸,如卷層雪,但王直此刻卻全沒心情欣賞這壯麗景色。

「北桑的形勢怎麼樣了?」

「官軍還沒什麼動靜。」

儘管是好消息,但這只是苟安,王直哪裡知道李彥直接下來要採取什麼措施呢。

南面對南大員的進攻一直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北面的防線又岌岌可危,更可怕的是,王直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兩天前,王清溪的舊部給他送來了一封招降書信,但不是給王直的而是給破山的,雖然破山當眾燒掉了信件,可毛海峰等卻還是不免心生疑竇:現在王直和破山雖然聯軍,但名義上王直仍然是老大,李彥直送招降書來,為什麼不給王直而要給破山?

儘管王直心裡明白,自己這個擄掠過嘉靖皇帝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官方原諒的,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把大明搞亂,若搞不亂這個天下,剩下的就只有流亡或者受死,再沒有第三條路了。

西、南、北三個方向都是敵人,東方又是茫茫大海,王直就是要逃也尋不到出路。

「難道我王五峰縱橫一生,就這麼完了?」

一股英雄末路之感油然而生。

就在這時,破山派人送來了一封信,王直拆開一看,忍不住心頭火起,竟將書信揉成了一團。毛海峰問:「乾爹,怎麼了?」

王直指著港口地方向怒道:「玄寂這禿驢。他要回日本了!」

其實這對破山來說。也不算很意外地選擇。雖然回到日本以後他們就只能坐觀李彥直收拾東海西岸。但在眼前地局勢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是王直此刻心情不好。看到信之後自然不悅。更何況信中透露出「邀請」之意。這「邀意」分明是破山以主人自居而視王直為客。也就是說。如果去了日本王直便要屈居其下了。這更是讓王直惱火。

就在這時有人來報:「北面有船來了!」

「是自己人!」

王直派人去接。來地卻是徐惟學地侄子徐海。他駕駛一艘輕快地雙桅帆槳並用船和兩艘海滄舟。和他一起到達地還有一百多名精幹地屬下。王直見到他不免擔心是徐惟學敗亡後徐海帶著殘兵逃遁至此。

幸好。徐海帶來地卻是一個好消息:「官軍到達浙南之後忽而停頓不前。也沒有再南下。有消息說他在浙南地船隊雖然維持著。可卻暗中抽調部隊北上了。」

「怎麼會這樣?」

王直喃喃道。

徐海說:「聽說好像是南京那邊出了問題。不過這個消息也不是很準。」

王直啊了一聲,臉容微顯紅暈,這是近一個月來罕有的興奮。

「南京出事?南京出事?難道李彥直後院起火了?」

若是這樣,那可就是他們反敗為勝的千載良機了!

「快請玄寂法師!」

儘管在情緒上對破山不滿,可他這時仍然需要借助破山的力量。

這時候的破山,已經蓄了一下巴的須,眼角頗見褶皺。和當初那個風流和尚地形象大大不同了。他聽說了徐海帶來的消息後,卻沒有像王直那樣興奮起來,瞥了五峰船主一眼。心想:「他是溺水溺怕了,抓住了一根稻草也當巨梁。」臉上就淡淡的,說:「這個消息未必準確,說不定就是李彥直的詭計。」

王直本來懷著滿腔的希冀,卻彷彿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毛海峰便冷笑起來,直指破山膽小怕事。

「不是我膽小怕事,是這事不合情理。」破山說著瞄了徐海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懷疑。

「你這麼看我是什麼意思!」徐海頂撞了回來。

「沒什麼意思。」破山嘿了一聲。說:「總之這事我覺得懸,若要反攻大陸,別預我一份了。」

「這可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王直怫然說道。

「這絕不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破山說:「如果說我們還有機會,那除非是李三得了急病死了,或者忽然爆發一場席捲九州的天災,否則的話……我看不出我們有什麼機會了。但就算要等這樣地天賜良機,雞籠也不是個好地方,我決定回日本去等。」

破山走後,王直卻連夜召集部下商議如何集合兵力。反攻大陸,這時就連毛海峰都覺得哪怕南京方面真的出事,成功反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王直卻彷彿陷入了某種病態,不許人對他地意見有半分懷疑。

那邊破山卻來到碼頭,進入自己的旗艦,他拿了一把錘子,猛地將艙內的大甕砸爛,甕中滾出一個人來。卻是商行建。

商行建抖抖酸軟的手足。掙扎著爬起來,眼睛看著破山。頗為不解:「你什麼意思?」

「等我一開船,你就走吧。」破山說:「我會留一艘小船給你,上岸之後,找個地方藏起來,李三的軍隊,應該很快就會打來。」

商行建左手捏了捏右手:「當日王直等聽說我是奸細,都要殺我,你阻攔不住,卻設法將我裝進這大甕之中,灌入藥水,謊稱將我做成人彘----你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就真的只是出於一片好心?」

破山哼道:「我若說是,你心裡是不是會不好過?」

「你說是我也不信。」商行建道:「我只是想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如今勝敗已定,咱們一場兄弟,又一場對手,你又何妨與我說知?」

破山黯然了半晌,歎道:「我本是想用你去換一個人,若你真地手腳全斷,價值可就低了,而且說不定會傷痛而死……不過現在……算了……我也只是苟延殘喘,哪裡還顧得別人!去吧,去吧!別等我改變主意。」

商行建彷彿便明白了,道:「那麼你這次放了我,是希望我以後幫你照顧那人嗎?」

破山不語,卻捏緊了拳頭,商行建道:「我承諾不了什麼,不過盡力吧。」

這時破山已準備好了一切舟楫之屬,竟是做好了隨時出發的準備,王直那邊也準備了海船,當然他的目的卻是為了反攻。可是王直不知道,那些屬下奉了他的命令之後,有將近一半都偷偷向破山輸誠,請破山帶自己回日本,破山來者不拒,回復說:「若是有心,到時候跟在我的主艦後面就是。」

這時商行建尚未離開,忽然道:「破山,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乾脆投靠三公子算了。只要你認個錯,再獻出九州,有這份功勞在,他就算心裡不喜歡你,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拒絕。說不定將來還會任命你為日本的方面之臣,那樣……」

「你錯了……」破山卻打斷了他:「雖然你曾瞞過我,但說到對他的瞭解,你畢竟不如我。他現在絕不希望我去認錯,更不希望我獻出九州---九州根本就不放在他眼裡!他如今已掌控了陸海大勢,對日本那邊,需要地就是一個介入的借口!而我,就是這個借口!再說,要我在走投無路之下再向他投降----我也忍不下這口氣!」

說到這裡他揮了揮手,便讓心腹帶了商行建走了。

商行建困頓甚久,這時在船上連走都走不穩,是被半攙扶著才上小船,小船才靠岸,便聽雞籠港內忽然殺聲大作。

破山在船內喃喃道:「那個徐海動手了麼?」他是認定了徐海乃是叛徒,卻不知此時是李介從背後殺進港內。

「走吧,揚帆。」破山下令。

「現在?」火長大吃一驚。

「對,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來自南九州的船隊在夜色下一起張開了帆布,盪開了船槳,緩緩離開海岸。破山又下令:「各船點燈。」

「夜裡點燈,萬一敵船來襲,炮火一發,我們會成為敵人攻擊的靶子的!」部將新納忠苗勸諫道。

「李三不會選擇在海上夜襲的,夜裡橫跨海峽來戰危險甚大,他現在用堂堂正正之師也能取勝,何必冒險?現在海上沒危險,我們自己點燈,一來是讓自家船隻不會互相碰撞,二來也讓那些有心歸附的人知道我們往哪裡走。」

船隊燈火點點,離岸緩行,這時風向不正,本不宜遠航,可破山還是寧願離開雞籠後選擇一個島嶼停泊等待,也不想留在雞籠坐以待斃。

他料得沒錯,西面的海上果然沒有船隊攻來,大亂主要是發生在港內,那些跟著破山逃跑的船隻,其總數達到了王直、破山聯軍地三分之一,破山得了這批水手船隻以後,就自身力量而言,比起從九州出發是強大了不少,只不過這並非他一開始地戰略目的。他心中認為,自己是完敗了。

「從今往後,就做日本人去?」

他苦笑著,知道自己這一走,就算海神保佑,讓他平平安安到達日本,今後也就只能在日本本土小打小鬧,再也無資格問鼎中原了。除非如他所說,李彥直病死,或中原發生李彥直所不能掌控地大變故。

「要是那樣的話,那上天對我就太眷顧了……」

但破山覺得,上天從來就沒眷顧過自己----從來就沒有。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34
之二十一 無敵手
「老船主,不好了!」

王直呼的一掌掃了過去,那水手趕緊改口:「侯爺,不好了!」

王直在北京時官封靖海侯,雖然到了海上,卻還是要下屬叫他侯爺,只是海賊們叫「老船主」叫慣了,有時候總改不了

「那個假和尚帶了人走了!盧老九,王鳳、申石行他們都跟著去了!」

這時港口內廝殺得厲害,到處都在起火。雞籠港內的地形周奇瞭如指掌,一被他們衝進去,整個雞籠港馬上就失控。

李彥直如今威震四海,光是他的名字就足以叫海賊們心中慌亂了,黑夜之中,他們也不知有多少兵馬殺來,甚至不知這些人從哪裡殺來。

王直此刻雖然手裡還掌控著幾千人,但破山揚帆遁去,部屬避難叛離,就只剩下毛海峰和徐海在身邊,幾千海賊見港內火光點點,哪裡有勇氣進去救援?何況這時他們就算衝進去了,只怕也會被捲入混亂之中。

「乾爹!快走吧!」毛海峰叫道。

「走?去哪裡?」王直大怒:「我不走!我要先平了這些叛徒,捉住玄滅和尚,再去會合徐碧溪,蕩平李彥直!」

這時元老謝和走了過來勸道:「五峰,我看你就……」

這個稱呼就像點燃了一個火藥桶,不等整句話說完,王直猛地抽出刀來,大叫:「你叫什麼!」竟然砍了過來,謝和猝不及防,竟被砍翻在地,毛海峰大驚,上前攔阻時也被砍中了脖子,大動脈泵出血來,一時不死,卻在地上抽搐著起不來了,一雙眼睛直直地瞪著王直。不知他為何要殺自己。

「老船主瘋了……老船主瘋了……」

大呼小叫之聲在碼頭傳了開來。王直剩下地幾千人也都亂了。王直本人見毛海峰漸漸不動。頭腦忽然清醒了許多。兩行淚水流了下來。看周圍眾海賊首領時。只見人人都怕他、忌他、畏他、要避開他。

「完了……真地全完了……」

手裡地刀噹啷一聲掉下。眾海賊猛地呼啦一聲散了。有地去投澎湖。有地去投破山。有地去投李彥直。

王直見狀。似乎連魂魄也不全了。兩腳發軟。竟而站立不穩。只是腋下一緊。已被扶住。回頭一看。竟是徐海。

「沒想到陪我到最後地竟然是他……」

「侯爺。」徐海叫道。

「別叫我侯爺了……」王直哀歎道:「如今我連船主都不是了。」

「侯爺。別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青山……我還算什麼青山……」

徐海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攙扶了他上了一艘帆槳並用船,混在四散逃離雞籠的船隻當中,出雞籠不遠,王直見船隻向西,便想徐海多半要先去會合乃叔徐惟學。

不料便聽外頭有人叫道:「不好了!聽說北桑已被官軍攻克,徐當家被部將割了腦袋去請功了。」

這是西邊才傳來的消息,此刻從雞籠逃出來地海盜船互相之間離得不遠。聽到消息你呼我傳,都道李雙頭一統東海大勢已不可逆。

王直在艙中頭腦發昏,聽到這個消息後大叫一聲,昏死過去。他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在艙中也不知呆了多久,只知道海船一直在走,在黑暗中重病了一場,幸而有專人服侍,每日都有不知從哪裡搞來的清水和藥物。竟讓他熬了過來。

如此幾十個日夜,再出艙時,只見海面一片蔚藍,竟不知是何處,問徐海,徐海說:「我們到南洋了。」

王直驚道:「南洋?這……你怎麼越過澎湖的?」

徐海嘿了一聲說:「當時大員海峽帆船亂竄,我是趁亂混過來的。沒什麼人認識我。也有機兵上船盤查,但我就說老船主你是我叔叔,他們也沒認出你來。」

王直望著茫茫大海。喃喃道:「我居然還能逃出上天……可是我這衰朽殘軀。還能做什麼去?」

「保得性命,就總是好的。」徐海說:「等咱們過了呂宋。再到麻逸去。那邊如今是佛郎機人地地盤,李都督的船隊也到不了那裡。」

王直沒有一皺:「李都督?」

徐海咳嗽了一聲,忙說:「我曾奉叔叔的命令去給李某人下書,當時為了避免犯他的忌,所以口頭上改了稱呼,一時還沒改過來。」

王直如今雖然頭腦遲鈍,卻也將信將疑,但這時他能依賴的就只有徐海,因此直覺地沒再深究下去,只是問:「外面的局勢怎麼樣了?」

「那就不清楚了……」徐海說:「我們後面一直有李某人的私掠船追著,朝廷已經下了命令,誰捉到……捉到侯爺你,就官封三品,裂島為侯。不過雞籠被……被攻陷以後,大員海峽就通了,我們在南澳歇船時聽說,成千上萬的商船都正往上海那邊湧。至於李某人那邊,聽說他召集了大部分將領往雞籠去,現在大概在論功行賞吧。」

徐海的這個消息是確切地,不過這已是雞籠被李介攻破之後不久便發生的事,離王直從他口裡聽說已隔了許久。

當日李介攻破雞籠,李彥直聽說兄長立功,大喜過望,馬上就率領大部隊來與李介會師,兄弟二人相見,自有一番悲喜。李彥直見二哥兩鬢間有白髮,已經是步入中年的形貌,心中在高興之餘又復感傷,眼角濕潤地笑道:「待這事一了,咱們就衣錦還鄉,可有好些年沒回尤溪了。」

李介卻說:「若爹娘還走得動,也可以接他們出來到處看看這海邊地風光。」李彥直一聽,就知道李介對大員這片土地已有感情,便想:「既然二哥不想回去,那我就設法把這大員建設成一個世外桃源,讓二哥有個安養之地。」

他當即便上書朝廷,稱李介以濱海之民入海,開拓大員、呂宋,如今又率大員、呂宋民眾來附,於國家實有開疆拓土之功,暗使御史上表稱讚,封李介為呂宋公----這卻是後話了。

他兄弟二人一體,李介也知道只要老三掌權,自己就不會吃虧,所以一直沒怎麼計較,更沒和陳羽霆吳平王牧民等搶功,但其他部屬卻要好好封賞一番。到達雞籠後李彥直就召吳平、王牧民、張璉、張維諸將以及林道乾、張岳來雞籠,這時南北內外兩支力量一合,李彥直手下不但炮利船堅,而且猛將如雲,獨當一面者七八個,驍勇善戰者不下數十,從吳平到王牧民,從戚繼光到俞大猷,均是陸上猛虎、海中鯊魚,要精兵有精兵,要強將有強將,環顧當世,更無敵手了。

當日諸將到齊後,李彥直升帳點將,論功行賞,先宣示朝廷設立海軍都督府之旨意。他宣佈將他從上海帶來的海府軍本部以及留守澎湖、大員的海上機兵團合併為大明海軍,又分出北海、東海、南海三支海軍,各設都指揮使一人,都指揮同知一人。

北海海軍轄長江口以北海面,下管金州、威海、平壤、濟州四衛,以王牧民為都指揮使。其中濟州衛有名無衛,此衛的建設任務也將由於北海都指揮同知張岳負責。

東海海軍轄長江口以南海面,下管寧波、泉州、琉球、澎湖、呂宋五衛,以吳平為都指揮使,以張維為都指揮同知。吳平和張維現階段最重要的任務是清理大員海峽的海盜殘餘,以確保東海商貿的正常進行。

南海海軍轄大員海峽以南海域,這一帶眼下形勢最為複雜,從東海被放逐下來的私掠艦隊、海盜全部湧進這片海域,傳說大賊頭王直也在這片海域逃竄,這樣一來,東海雖然乾淨了,南洋卻亂了。那些私掠艦隊不敢侵犯呂宋,卻都奔滿剌加、麻逸去了。只是在南洋李彥直所掌控的軍事力量又相對比較薄弱,並無一員足以與王牧民、吳平鼎足而三地大將,因此李彥直便任命蔣逸凡巡按南海,以張璉為都指揮同知,會同率領浙、閩衛所官兵下南洋的胡宗憲一起處理南洋之事。

軍伍既分,又定班職,所有親信舊屬全部升了高官。至於職守則互有調動,比如蔣逸凡代表李彥直先行下南洋,而林道乾則調到上海協理市舶司總署的事務等等。

大員、呂宋在升格為府以後,地方官員也跟著水漲船高,知縣變了知府,至於行政、司法體系則維持不變,算是「因俗而治」。

安平鎮以北的沿海農村,在抗擊海盜的守衛戰中被打了個稀巴爛,戰後大員政府幫助部分民眾回遷,但有些已經呆在內陸不願動了,這時海禁已開,便有大量的閩浙新移民遷徙至此,成為重建大員的新力量。

隆慶元年上海市舶司總署正式開關,東南各省的貨物早已雲集,大員海峽打通以後,外國商船接天蔽雲而至,竟讓這一年出現迸發性的交易量!市舶司按照明文規定地關稅,見船抽水,見貨抽成,儘管陳羽霆的班底個個久經歷練,但在這段時間也點貨點到眼發疼,收錢收到手發軟!張居正原本以為這海關能收到十幾萬兩銀子補充軍費就不錯了,哪知海外商人進港之後的一個月裡,市舶司總署的關稅進賬就已接近兩百萬兩!要知道太倉一年的歲入,有時候也才兩百多萬啊!而這還遠不是最終的數字。

李彥直接到陳羽霆的信後心中大定,有了這筆錢打底,海軍都督府衙門的養軍費用就有保障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