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關閉
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095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05
之五十一 廟堂變
李彥直丁憂以後,朱家諸王無不手舞足蹈,坊間開始出現一種輿論,認為李彥直的「下野」是迫於諸王的壓力與洪武皇帝的威靈,一些舊派的說書人在茶肆間打「落水狗」,保皇而責李,這種論調在北京這樣一座守舊派的大本營裡,哪怕是在百姓中也大有市場。

諸王似乎也受到了這種輿論的鼓勵,以為接下來只要再把徐階也趕下台,大明的天下就會恢復秩序了。不過,在諸王之中也有不同的聲音存在,蜀王在李彥直丁憂之後,開始改變以往的思路,認為與其力圖恢復過去,不如趁著新的形勢謀求另外一種發展的道路。

李彥直和徐階所推動的宗室改革,既削砍了宗室的奉養,但同時也放寬了對宗室的束縛,甚至允許宗室經商。

其實宗室們大多坐擁巨產,又有很高的社會地位,若是經商的話,哪怕沒有特權,起點也比別人高很多,只是這些人絕大多數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所以並不想從旱澇保收狀態跌入必須自負盈虧中去。

只有蜀王與眾不同,在朱元璋的子孫當中,蜀王一脈明顯是十分優良的種子,歷代多好學能文之士,蜀王世子朱宣圻便開始挾巨資進入商界,不過四川離海太遠,所以朱宣圻並沒有到上海湊熱鬧,而是轉而向西南,走雲南茶馬古道獲利,並有打算將勢力延伸到緬甸。所以他的舉動為開明公卿所暗許,卻為諸王以及守舊大臣所側目。

朱家的這些王爺們並不打算「淪落」為商賈,因為經商雖能致富,但富不過三代,總有沒落的一天。唯有享有特權,才是萬世不拔的好處!

李彥直丁憂之後的半年裡,全國各地就產生了大大小小二十多起騷亂,騷亂的原因五花八門,或者是因為殺人,或者是因為打官司。或者是因為有人帶頭要去掘徐階的祖墳而遭到官兵的壓制。

這些騷亂的策動者多是市井無賴,可官府徹查下去以後就發現這些騷亂大多與各地王府有所牽連。一些痞子在作亂之後甚至就直接跑到王府躲藏起來。

在宗室改革之前,諸王反而不敢如此猖狂,因為那時候皇帝和諸王是互相猜忌地,諸王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被安上謀反作亂的罪名,所以他們都活得戰戰兢兢。但到如今形勢卻忽然變了。諸王變得和皇帝站在同一陣線上,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徐階!

由於大局基本穩定,農村也沒餓死人,所以這些小騷亂沒有一起能夠擴大出去,但是作亂的規模雖然不大,卻擾亂了人心。今天湖南報一起,明天廣西報一起,後天山東再報一起,倒像天下間已經紛擾不安了似的。就連皇帝朱載也經常在龍椅上歎息:「為何天下喧擾如此?」但他說這句話也是有目的地,目的就是要首輔徐階認罪!最好認罪完之後請求致仕去!

但徐階的臉皮卻真的很厚,面對皇帝的質疑。他條條分析起來,說這些騷亂只是數量多聲勢大而已,其實並沒有造成很大的破壞。最後他將矛頭指向了諸王:「各地之禍,都有諸王侯的影子……」

他還沒說完。朱載就哭了起來:「閣老。你說這話。莫非是想趁機將我地叔伯兄弟們斬盡殺絕嗎?這些作亂地人雖然不該。可他們也都打著忠孝地名號----若說是諸王地錯。還不如說是我地錯!」

徐階啊了一聲。他骨子裡畢竟是傳統地士大夫。皇帝地這話說得實在是重了。說得他只得答道:「老臣惶恐。老臣惶恐……」

朱載這句話實上已在為諸王開脫。甚至露出「要動他們先動我地意思!」

徐階目前來說還想努力調適和皇帝之間地關係。並不想動他。

更為關鍵地是。他心中仍有一種根深蒂固地君臣觀念。讓他攝政行權甚至逼皇帝讓步他是敢做地。因為儒家地政治評價體系就是要求做臣子地能夠為天下蒼生犯君之難。但要讓他真把皇帝扯下馬。徐階就擔心千古之下史書將他列入奸臣之內了。正因有這樣地觀念在。所以徐階始終不敢將皇帝逼得太過分。他地權謀或許比李彥直更勝一籌。卻不像李彥直那樣做起事情來肆無忌憚。李彥直把「忠君」二字當作狗屁。但徐階卻還不敢徹底推翻這兩個字。至少不敢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

這不止是徐階一人地毛病。他所率領地內閣以及六部幾乎所有人都有這個毛病。在李彥直還在位時。由於他地大膽甚至「胡鬧」。才顯得徐階一派穩重持衡。所以激進勢力願意與徐階合作。而保守勢力也認為徐階是穩定江山地中庸柱石。

而現在李彥直一走,就把徐階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保守勢力開始認為他做得太過了,把他當作激進的代表來鬥他。

正因如此,當皇帝打出「忠」字牌的時候,徐階等就只能打出「為天下」來與之抗衡,可皇帝也可以說「為朕就是為天下」啊,這不是靠幾句能言巧辯就能扭轉的,因為這是存在於士林心目中不可改變地「法則」!所以儘管徐階一派目前掌握了政權的關鍵,但在現有的政治話語中他卻頗為被動。

北京的政治氛圍忽然有些沉鬱起來,李彥直在的時候徐階丁汝夔等都嫌他太過飛揚跋扈,擔心他日益壯大以後會威脅到大明帝國的穩定,但現在他們又想念起李彥直來了。這真是:「我在諸君念我惡,我走諸君思我狂!」

隆慶四年,京師忽然出了一件大事,有一夥暴徒竟然在凌晨衝到官道,襲擊了丁汝夔轎子,衝散了丁府的家丁,把丁汝夔拖出來打了個半死,丁汝夔在昏暗的燭火中甚至看見了銀冷的刀光!

「完了!」他想,這是一起謀殺啊!

就在這時有人低呼了一句:「糟!弄錯了!這不是姓徐地!」

丁汝夔心裡一動:「他們是要對付首輔!」

原來這一日天氣潮濕,丁府地燈籠濕了芯就沒有點燃,丁汝夔趕著上朝。就讓家人摸黑上路,他是次輔,排場與首輔相差無幾,走的又是同樣地道路,所以竟被認錯受到了襲擊。

眾暴徒聽說弄錯,留下被打得半死的丁汝夔。一起呼的一聲散去了,丁汝夔地家丁慌忙將他救護回家,一邊派人向朝廷報信。

消息傳出,徐階等都震怒了!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又是在離皇城不遠的地方,居然會出現這種事!連次輔的安全都沒法保障,那麼百官怎麼辦?百姓怎麼辦?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次打錯了丁汝夔。下次要是沒打錯,就輪到徐階他自己了!

「徹查!一定要徹查!」

但皇帝的態度,卻是曖昧的。

這件事情雖然不是他干地。但他卻不大願意徹查。

但徐階這時已顧不得皇帝的反對了,因為這已經威脅到了他的人身安全!

刑部衙門和順天府衙門當天就動手,高壓之下辦事就快,不用半天就摸到了線索,在黃昏時他們就找到了暴徒的窩點。

可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屋子的屍體----那群肇事的暴徒在事後全部被毒死了!

「很明顯了,這是靜心策劃的。」

半個月後,坐在老家做蒸氣浴的李彥直向身邊地妻子說:「那幫人真是下作得可以啊,居然用上這手段。」

「可他們除了用這手段之外。還能用什麼手段呢?他們現在又沒有兵權,又握不到政柄,堂堂正正過招根本不是對手,也就只能幹這些下三濫了。」陸爾容隨口答道,不過她近來對這些天下大事開始喪失興趣了,應付了丈夫一句後,便恨恨地盯了身邊的伊兒一眼,妻妾兩人同樣是生過兒女,之後她與丈夫一樣。都開始有些發福了,而伊兒居然還能保持著苗條窈窕的身材,甚至那妊娠紋也不是很明顯!以至在蒸氣浴地時候,李彥直總不自覺地往伊兒身上瞄。

「沒出息的惡貨!以為水汽朦朧的我就沒看見麼!」這位正室恨恨地想到。

李彥直卻心不在此:「北京被朱家那群蠢貨鬧成這樣,事情大概也差不多了。」

他人在尤溪,很多事情都是屬下在辦,不過這不代表李彥直不知道。若是手下辦事的方向出了差錯時他一定會設法阻止,現在沒有阻止,正因為事情正按照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

這種製造恐怖的騷亂從地方再到京城。再從京城返回到地方。毆打丁汝夔的暴徒雖然被滅了口,但這樣的大事。根本不可能沒有痕跡,刑部很快就探查到了其中的蛛絲馬跡,只是要憑這些蛛絲馬跡順籐摸瓜找到主謀容易,但證據卻不夠有力了。而且從各種跡象看來,這次地事情很可能牽涉到七八位藩王,也就是說,徐階若真想徹查下去,結果可能就是要把一攬子王爺全部打入死牢!把洪武皇帝定下的藩王體制連根拔起!

這可是牽涉到大明國家根本的大事啊!

在證據不夠有力的情況下,徐階想動策劃此事的那些人,要麼就得得到士林的一致認可,要麼就得頂住壓力橫下心來獨斷!

結果,案子查到最後,一切又回到了政治鬥爭中來,而不是司法程序。

現在一意孤行的話,保守派勢力肯定會反對的,就是內閣、六部的「自己人」也未必敢站在他這邊,因為風險太大了。

但要是不處理地話,諸王就會認為徐階果然還是忌憚著皇權,那些觀望的士大夫就會因此而倒向皇帝那邊去!事情就會變得對開放派勢力十分不利。

這真是一個兩難的處境。

「唉……」徐階在文淵殿歎息著:「那把敢亂砍人的刀,收得太早了!」

朱載則坐在宮中,卻暗暗生出一點快感來。徐階亂,他就安,徐階痛苦他就樂。他的權力慾望不如嘉靖,沒有說一定要把臣子、把天下完全控制在自己手裡的想法。可是他畢竟是皇帝,既然是皇帝,就無法容忍被徹底架空。他隱隱看到,朝中的局勢正有朝他這邊傾斜的趨勢。

最近,由於朱載已經成年,守舊派大臣已經開始提出「還政於君」的提議了。

這是一個堂堂正正地提議,提出這項動議地也是一位作風正派的忠臣。但徐階心裡卻把這個忠臣罵了個狗血淋頭!

天下地士大夫,甚至大部分老百姓,卻都認同這個想法。

畢竟,在歷史上,那些臣篡君位的時期,大部分都是動盪不安、生靈塗炭的時期,權臣「竊政」既久,一定會形成弊端!所以大家慣性地認為,徐階再這樣下去不但他自己沒好下場,對天下也沒有好處。

所以很多御史、給事中都上表支持,甚至就是丁汝夔等人,也都認為是時候逐步還政於君了。徐階心裡暗自惱火著,覺得丁汝夔等人都是讀書讀壞了腦子!可是當他想起丁汝夔勸他的那句話時,又忍不住有些動心。

丁汝夔是在被打之後對他說:「華亭啊,現在我們逐步安排還政於君的話,那你就是伊尹、周公了!萬一將來不幸成了霍光,那也只是一時受難,千載以下,史書都會還我們一個公道的啊。」這個老臣,被打之後沒有激發起他的雄心,反而讓他產生了「能善終便善終」的念頭。

伊尹、周公……

這是儒家評價體系中最高的榮耀啊!就是徐階聽了也不能不心動!

正是這一點心動,讓徐階這樣的人也有動了退一步之心。

現在他已經大權在握,若他心志堅定的話,天下還有誰能動得了他呢?他的利益也歸於新體制,可是在他心靈的深處,卻有著對舊體制與舊義理的承認。

這是一種潛伏於人心中的暗流,看不見,摸不著,但有時候卻比百萬大軍更具威力!

倒是那些沒怎麼讀過書的商人,或者雖然讀過書,卻完全以把書中道理當作狗屁的「小人」們,反而更能本著天性的選擇看清楚了:絕對不能妥協!

可現在士林的輿論仍然牢牢掌控在心裡有忠君觀念的君子們手裡,小人們雖然掌握了財富,對政治卻沒有多少話語權。

朱載在後宮笑了。

「陛下,你……你笑什麼……」

他身下的妃嬪很奇怪皇帝辦事的時候怎麼也在笑。

「哈哈,哈哈,你不懂……的……」

可就在朱載心情轉爽的時候,南方出來了一個極為不妙的消息!

邊患!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06
之五十二 烽火起(求月票)
這個月沒求票,月票顯得比較慘淡,大夥兒手裡還有票的話,砸幾張吧……

隆慶四年,有一艘從馬尼拉回馬六甲的葡萄牙商船在經過婆羅港時,被發現有違禁之物,婆羅港市舶司當即依律扣押了貨物,對商船課以罰款,並將船長扣留在婆羅港口服役三個月,只讓大副開船回去。

這其實是一個「例行」事件,在大明海軍控制了南海以後,馬尼拉、巴拉望和婆羅三個港口就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以往被處罰的外國商船雖然不樂意,但也都沒話說,一來有大明的國威軍力威懾著,二來各個港口的市舶司對中國商船也是這麼做的,算是公平對待,大家也就沒話說----但這次卻出了事。

這艘船上的違禁貨物,卻是打算運給葡萄牙的亞洲總督索薩的,那個船長更是索薩的侄子。商船回到馬六甲,索薩聽說後暴跳如雷,馬上派人到新加坡找沈門交涉,要求他歸還他的侄子並將扣押了的貨物如數奉還。

這事沈門當然不可能答應,且不說婆羅港不歸他管,就算歸他管他也不能答應----要是被葡萄牙人一叫嚷就給予特殊待遇,那大明海軍以後在南海就無法立足了。加之最近沈門也頗想惹事,因此就很不客氣地回絕了。

馬六甲和新加坡之間距離甚近,船隻來往方便,甚至走陸路再用小船渡過一道淺淺的海峽也能到達。索薩在沈門那裡碰壁後冷笑說:「好!你們敢不放人還貨!那我就親自去要!」

三天之後的一個早上,晨霧未散,新加坡的例行出巡船隻上水手都還有些睜不開眼,忽然有個望手大叫:「船!有古怪!」

那艘巡海舟上的舟長警惕起來,試探性地開進一點,才驀地發現眼前出現了一支極具規模的船隊!

薄薄霧氣中的船隊,怕不有大大小小數十艘海船,所有海船都掛著半帆。來的速度並不快,想必是夜間行走到此,還沒恢復到日間行走的狀態。

「哇!這麼多船!難道是馬尼拉那邊來人?不可能啊!方向不對!船式也不對!只怕是敵襲!示警!向港口示警!」

巡海舟趕緊掉頭朝新加坡駛去。

這支忽然出現地船隊。正是索薩地大軍。他調集這批兵船已經很久了。卻一直按捺著不動。直到今天才忽然撲了過來。要殺大明海軍一個措手不及!

巡海舟先一步回到了新加坡報告。但也沒能爭取到多少時間。葡萄牙人地船隊就已經大規模掩至。索薩派出火力最強地「聖瑪利亞號」和「哥倫比亞號」擺側面炮擊港口出入口。封住了港口地進出。跟著派出作為炮灰地兩艘印度式戰船。載上兩百名印度土兵。衝入港口。然後才是戰備最精良地「尼那號」作為衝擊主力。

新加坡地駐守軍隊似乎被打蒙了。港口迅速失守。大小船隻在密集地炮火轟擊下紛紛起火。水手戰士們也顧不得開船還擊了。竟都逃上岸去----逃得比飛還快!

這時離巡海舟發現葡萄牙來襲船隊已過了半個小時。太陽漸高。薄霧已散。索薩站在船頭。望見港內中國士兵亂糟糟地竄逃。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說。這些中國蠻子哪裡是我們葡萄牙士兵地對手呢?哪怕只是我們訓練出來地土兵。也比他們地正規軍強大得多!」

這一場海港戰沒有堅持多久。便以葡萄牙人地完勝告終。索薩下令登陸。但等他們登陸時。沈門卻早帶著士兵逃光了。有地散落到新加坡港城外地農村。有地坐小船直接逃到馬來半島去了。港城內留下地大多是非華人族裔。這些人見葡萄牙人打敗了中國人。想也沒想就倒了過去。反正他們只是做生意。港口地主人換了誰都一樣。

索薩沒花多少力氣就佔據了新加坡。勝利來得這麼容易。以至讓許多葡萄牙將領和船長都感到意外。只有索薩認為很正常。兩百個歐洲人打敗上萬「異教徒」大軍。這種事他在美洲見得多了。所以習以為常。

「在我們歐洲的海上騎士面前,所有異教徒都是花架子而已!」

當初李彥直開發南海,所秉行地方針與歐洲的殖民政策不同,歐洲人開闢海外商路。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佔據航路要點以保護航道。李彥直卻不同,他選取據點以後就發揮中國農民的特長。先搞農村建設,新加坡島雖小,卻也還有六百多平方公里,在港口繁榮之前,就已經開闢了十幾個聚族而居的村落,索薩佔據了新加坡以後又派部隊進擊離港城最近的兩個村落,結果部隊一到,村民也就跟著逃,逃到別的村落裡去,所以這兩支部隊只捉到一些牛羊雞鴨,田里的稻子都還沒成熟,見到了也沒用。

「這些中國人啊,沒什麼用,就會逃!」

這兩個村子,就這麼被佔據了。

這時經歷過大員之戰的葡萄牙船長力勸索薩掃蕩新加坡地農村,把這個小島弄乾淨了,但索薩算了一筆時間賬後卻就放棄了。

除了那兩個離港城最近的農村以外,其它農村都離得比較遠了,海船沒法到達,道路又不好走,一個個去剿滅掃蕩,最順利的情況估計也得花六七天,若要一個個地充分佔領,那索薩帶來的九千人就不用做其它事情了。至於說掠奪,很明顯上海、大員、泉州、呂宋才是更加理想的掠奪對象,新加坡的農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能引起這幫強盜的興趣。

「沒有這個必要。」索薩說道:「聽說那個沈門已經逃到半島那邊去了,剩下一幫農民,沒有組織起不到什麼作用的。我們地目標可不是新加坡,這裡只要佔據港口就可以了,不能在這裡浪費太多的時間。」

剛好這時有幾個村長紛紛投來書信,表示只要葡萄牙的老爺不侵犯他們的村子,他們願逢年繳稅,遇節納糧。

「但老爺們若一定要來攻打我們,我們也不敢抵抗,只好逃到半島那邊去安生了。」

「哈哈。看見沒有?」索薩得意得說:「這樣懦弱的人種,根本就不值得去打。」

地中海世界的民族,自腓尼基人就形成了一種航海法則,那就是佔據航道要衝以保護商路,所以葡萄牙所謂的控制印度,其實也只是在印度南部找到一個能夠保證航道地據點。據點以外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就既沒有深入地必要,也沒有這個能力了---他們地人口畢竟太少,無法像中國人這樣,對每個島嶼都遷來成千上萬的人來。像葡萄牙這樣因航海與商業而崛起地國家,要讓他們充分意識到農村地重要性實在是一種苛求。而帶著萬兒八千人的隊伍,想要一個個村落地掃蕩佔領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索薩佔據新加坡港以後覺得大事已成,命令一個船長作為新加坡港城的市長,第二日便揚帆出發。向婆羅港撲去。

婆羅港在葡萄牙人到達以前就已經知道新加坡的陷落,按理說應該是有準備,但其抵抗也沒有比新加坡激烈多少。這時商行建、張居正、胡宗憲等三個大臣早已跑回呂宋去了,留守的楊舟率領士兵撤入內陸,婆羅港所在的位置靠近今天的文萊,背靠的是一個比福建省還廣闊得多地大島,中國人往內陸一躲那就更加沒蹤沒影了。

連續兩次旗開得勝之後,不但葡萄牙人士氣大振,就是那些非華族裔也都詫異大明軍人敗退之快,南面的西班牙人尤其受到了鼓動!

「原來大明海軍就是一隻紙老虎啊!」

西班牙的麻逸總督洛佩茲對他地手下路易斯?阿爾梅達說:「若只是新加坡被打下,那還可以說是索薩奇襲奏效。可婆羅也易手得這麼快,那就肯定是中國人那邊出了問題。」

「那會不會是詭計呢?」路易斯?阿爾梅達說。

「詭計?就算有詭計,也不可能接連兩次把要害港口都送給人家的啊。你想想,如果你是葡萄牙國王,會把里斯本送給人家嗎?如果你是荷蘭的大公,會把安特衛普送給人家嗎?法國人會把年達送給人家嗎?意大利人會把威尼斯送給人家嗎?」

「當然不會。」路易斯?阿爾梅達說:「港口城市,就是一個國家的生命啊。失去了要害港口就失去了航線,失去了航線國家就完了!」

他說的,正是商業航海國家理所當然的思路。

「對啊!」洛佩茲道:「所以只有一個答案了:中國人其實就是紙老虎。我們都被他們唬得太久了。」

為了檢驗自己的這個推測,他派遣了一支船隊假裝成海盜襲擊巴拉望,結果不出洛佩茲所料,巴拉望面對西班牙海軍偽裝成的海盜艦隊也是不堪一擊!港口到手以後,洛佩茲就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完全正確地!

「中國是一頭肥羊啊!又胖又弱的肥羊,等著我們去切呢!」

進入巴拉望以後,洛佩茲覺得再沒有偽裝海盜的必要了,他們撕下了骷髏旗這塊遮羞布,讓西班牙的旗幟放肆地在港口上方飄揚著。

聽說巴拉望落入西班牙人手裡。索薩氣得跳腳:「洛佩茲這頭肥豬!居然來敢來跟我搶!亞洲是葡萄牙的。是我索薩啊!他難道忘了教皇子午線了嗎?竟然不顧教皇的總裁侵犯我們葡萄牙的利益!」

所謂的「教皇子午線」是指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爭奪殖民地範圍時,在羅馬教皇的仲裁下給兩國劃出來地分界線。兩國承認教皇的仲裁之後簽訂了協議,以佛得角群島以西三百七十里加的經線為分界點,這條經線就是「教皇子午線」。按兩國協議,所有新「發現」的土地,子午線以東歸葡萄牙,子午線以西歸西班牙。

這條子午線的確定發生在麥哲倫環球航行之前,在麥哲倫證明地球是圓的之後,西班牙和葡萄牙圍繞著麥哲倫抵達的麻逸群島(歐洲名:摩鹿加群島)又產生了衝突,最後由梵蒂岡作出第二次仲裁,這次是在麻逸群島以東十七度處又劃出了一條新的分界線作為補充。

巴拉望港口所在在這條分界線西邊。所以索薩認為這個港口理所當然要歸葡萄牙。

不過這種紙上虛文,也就是拿來吵架,真把港口佔據了,誰會為了協約就老老實實交出來啊。洛佩茲對索薩的責難根本就懶得回應,而索薩也沒多少工夫來管這件事情,他們都把目光投向了第三個重要地據點----馬尼拉!

「打下了馬尼拉。就有了一個進攻中國地碼頭!」洛佩茲在巴拉望叫囂著。

呂宋是中國在南海經營最久地地方,由於開發得深,所以所產貨物、糧食也最多,「一定要趕在西班牙人之前攻取馬尼拉,有了馬尼拉,巴拉望就變成一個多餘地累贅了。」索薩下達了死命令!

因為從馬尼拉到婆羅港是可以直航的,根本就無須在巴拉望停留。當初李彥直經營巴拉望,主要的目的是營建一個馬尼拉與麻逸之間的緩衝,並沒有將之作為馬尼拉與婆羅港中轉站地打算。

索薩的遠征艦隊本來正奔巴拉望來。聽到消息後就稍微修改了航向,直撲馬尼拉灣了。

所有在南海地區的歐洲人都沸騰了,他們在短短一個月內忽然醒悟過來:原來大明在南海經營了這麼久所建立的威望。其背後的軍力竟然是紙糊的啊!一碰就倒!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叫那些不安分的歐洲人如何不動心?一時之間,無論是商人還是海盜都動員了起來,或者依附洛佩茲,或者依附索薩,當掠奪可以成功的時候,他們才不做生意呢!

「本性啊本性!」一個月後,在上海收到情報地陳羽霆感慨著:「我還一直以為,十字架下多真君子呢!沒想到都是披著羊皮的狼啊!」

哲河港內。詹毅也歎息著:「都督一不在,這些番鬼就都放肆起來了!之前跟我們簽訂的那些什麼協約,都成了狗屁了!」

「本來就是狗屁!」胡宗憲冷笑:「難道你還曾當真了不成?」

就在他們談論地時候,索薩的船隊已經進抵馬尼拉灣,這時所有想趁亂打劫的商人、海盜如蟻聚蟲集,索薩也樂得將他們收歸麾下,這竟讓這支侵略部隊一下子增加到兩百艘船隻,兩萬五千多人!看著自己的實力空前壯大,索薩忍不住得意洋洋。對大船長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說:「中國,就是第二個美洲!等打下了馬尼拉,我讓你做這裡的分總督。」因托斯坎諾在籌集船隊和戰爭物資上幫了他的大忙呢。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從船長室出來後,他的表弟弗洛伊德?托萊多和他耳語道:「怎麼樣?你覺得大明的海軍真的這麼弱?」

「嘿嘿,明天就知道了。」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說。

「明天?」

「明天就要進馬尼拉灣了,若中國人真有抵抗力地話,在這裡就會硬打了。咱們把船拉後一點點,看看戰況。」

「如果中國人打輸了呢?」托萊多問。

「那中國人就是真的沒用,到時候啊。我就舒舒服服地在馬尼拉做我的總督。你呢,可以到大員走走。那裡也是一個金坑。」

「那萬一中國人擋住了我們的攻擊……」

「那我們就去找詹進,」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臉上飽含笑意:「這邊誰輸誰贏都不要緊,一旦馬六甲海峽的航道斷絕,歐洲的中國貨和香料就會價格狂漲,我們已經蓄積了的絲綢一出貨,就足夠買下半個葡萄牙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最後那句話或許略嫌誇張,不過托萊多卻覺得他表哥的這個形容並不是很過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07
之五十三 京官亂(求月票)
再求月票……

尚若水是禮科給事中,在很多人眼裡,他是一個正直無私的言官,年已三十七,而沒有貪墨的記錄,他對自己的這份清白也很滿意。雖然對於錢財他不是沒有需求,只是比起金錢來,他更愛惜自己的名聲與仕途,所以一直壓制住自己的慾念,拒絕來自外地官員的孝敬,一切條陳奏疏都按照士林的輿論方向來擬,因此博得了士大夫的一致好評,不久便升做了科長。

可是言官的俸祿實在太低了,他家裡有五個孩子,還有三個老婆----一個大的兩個小的,此外還有一個老傭人和一個侍婢,按照北京的物價水平,他的那點俸祿就算每天供家人吃白米飯也不大夠啊。幸虧他有個好父親給他留了幾百畝地可以收租,老婆嫁給他時又帶來了一些嫁妝,可是在明朝,幾百畝地的田租收起來其實不多的,輾轉匯到北京那錢就更沒剩下多少了,很難讓他過上體面的生活,而靠老婆嫁妝的話那是坐吃山空。

怎麼辦呢?作為一個決定以仕途為生命的官員,尚若水很痛苦,他需要錢,可沒有來錢的門路,直到四年前,有人告訴他,在老家替他打理田產的弟弟把他的幾百畝地給賣了跑南洋去了,尚若水一聽氣得差點暈了過去---他是那樣信任他這個比他小十五歲、由他拉扯長大的弟弟,兩人名為兄弟,實如父子,所以他才會那麼放心地把家裡的田產交給他。

「沒想到幾年沒見,若正居然學壞了!」

但過了九個月,南方忽然匯來了一大筆錢,竟然是白花花的三千兩銀子!一開始尚若水還以為是哪個貪官給他行賄呢,黑著臉要拒絕時,來人道:「尚老爺,小的不是外省官員派來的。小的是幫二老爺匯銀子來的!」

「二老爺?若正?」

他再看那銀子時,才在裡頭找到了一封書信,果然是尚若正的筆記沒錯。原來尚若正當初並非私吞了哥哥的財產,而是因為看到開海局勢大好,被同鄉說得心動,就想下海去闖闖。只是想以乃兄地性格,先跟他商量那定然是不許,而且從老家到京城,一來一回的也耽誤商機,所以竟然先斬後奏,賣了田產跑到南洋去淘金,結果一到呂宋,本錢就翻了兩翻。

其實尚若正才智也只是中等,不算很會做生意的人。只是這兩年的形勢實在是太好了,很多人空手到上海一撈都撈得到一把把的金子。尤其在開海的前期,李彥直吩咐市舶司總署以及東海南海各艦隊要適當照顧在職官宦及其家屬。這一點就為尚若正減少了許多生意上地阻力。他哥哥是京城有一定影響力的言官,尚若正雖不仗勢欺人,但把這層關係亮出來,上海市舶司總署、安平鎮商會和哲河商會就都敬他三分,許多出來經商的京官家屬也都來和他結交,這群人漸漸就形成了一個特殊的群體,互相幫忙又互相照應,有了這樣一個保護網,等閒的坑蒙拐騙之輩就不敢輕易上門。而尚若水的地位又成了他的誠信資本,這生意就更好做了。

也就在同一年尚若水升了言官科長,這個官職位雖然不高,但權力卻大,「罵死宰相不賠命」,想批誰就批誰,想鬥誰就斗誰,極不好惹!

大哥官運亨通,二弟就生意興隆。這中間的微妙關係。要跟外國人解釋起來得長篇大論,但只要是中國人,也不用解釋就應該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尚若正通過各種關係。賤價買到了一座出產香料地小島打理。光是這座小島。每年地固定進益就有上萬兩地白銀。跟著貨滾貨錢滾錢。只三年光陰尚若正就成了擁有五個小島。又在婆羅與哲河分別置辦了五間店舖。從一個京官家屬變成了一個南洋大財主。尚若正把其中地三座小島、兩間店舖轉到了哥哥名下。並將島契、店契轉送北京。

哥哥陞官。弟弟發財。正是兩得其美。

尚若正也是個顧親情地人。更何況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發財和他兄長地地位有偌大地關係。所以第一年賺到錢後就送了三千兩銀子北上。半年後翻倍。第二年又翻倍。然後就固定為每半年匯將近一萬兩地銀子去北京。

作為一個儒生應有地臭脾氣。尚若水一開始聽說弟弟不讀書卻轉行去經商後指著南方把他痛罵了一頓。恨他不爭氣。但五個月後收到第二筆共五千五百兩銀子地匯款時。他不說話了。再過半年又收到了一萬一千兩銀子。這時尚若水終於頷首說:「若正啊。雖然輕浮了點。但本質還是好地。」

有了這樣一筆固定地大錢後。尚家地生活狀況就完全改觀了。由拮据變為小康。由小康變為大康。慢慢地又變得闊綽起來。他全家都稱讚起遠在南方地這個二老爺。就連他那個在尚若正賣地出海時曾罵尚若正不得好死地老婆。這時也開口閉口把小叔子誇個沒完了。

就是有一單壞處。尚若正在附來銀子地同時。常常在信裡委婉勸乃兄多為李彥直一派說話。因他很清楚。自己能在南洋靠地正是這一派地勢力。就算不講恩情。單論利益。尚家也該幫李彥直一派撐撐場面啊。

可是尚若水不,他回信把尚若正給斥責了一頓,說他發了點小財就忘了聖人的教誨,「君子言義而已,何必言利?余當年教汝讀書,用心諄諄,所為何來?如今汝得了蠅頭小利,便將安身立命之根本大義盡數拋之腦後,墮落如此,尚家列祖列宗地下有靈,亦將以汝為不肖子!」

而在官場上,尚若水也秉持這樣的論調,常常和李彥直一派對著幹,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明自己向義不向利的清高。

有時候他老婆也勸他說:「當家地,現在咱們是靠著開海才過上了好日子,你就算不幫那位李侯爺說話,至少能不能少罵他兩句?」

結果卻被她丈夫痛批了一頓。大罵她:「爾婦人何知!」

他老婆不敢再開口,轉身打理小叔匯來的錢去了。

尚若水舒心的日子就這麼過了三四年,老婆伸手收錢,他張嘴罵人,要日子有日子,要痛快有痛快。言官做到了這份上,真是夫復何求啊。

尤其是最近一年多,隨著李彥直丁憂下野,徐階獨木立朝漸顯艱難,保皇派開始抬頭,而尚若水也是保皇派中的一員,他忠字當頭,已經連上了三道奏疏,請首輔大臣歸政於天子。

徐階把他恨得要死。可又拿他沒辦法,因為朝中這樣的人並不止尚若水一個,就算花了大力氣把他給整下來也沒用的。還會有第二個尚若水、第三個尚若水冒出來。這些年徐階遍引私人,安插到各個要害部門,但仍然無法完全控制住大明帝國的龐大官網,到了近幾個月,「歸政於天子」地主張更成了大勢所趨,李彥直一派對士林輿論的控制力不強,徐階一派也擋不住這股潮流,眼看群言洶洶,徐階再不還政於天子地位只怕自己也要不保了。尚若水等決定趁熱打鐵,再來一個聯名上奏,發動一次空前地大攻勢!

他心裡浮現出徐階被迫歸政、皇帝點名嘉獎自己地場景,想起從此青史留名,永垂不朽,尚若水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這個時候,朱載也正在宮裡等著呢,最近幫他說話地奏折是越來越多了,一開始徐階還壓下幾本。呈上幾本,最近卻多到徐階壓都壓不住,朱載每天上朝地時候都在數徐階鬢角的白髮,每次都發現多了十幾根,他很清楚,再這麼來幾輪,徐階多半就扛不住了。

三更了,該準備上朝了,尚若水穿好了衣服。瞑目養了會神。便起身出門,會了年兄同僚。互通消息,御史劉左予低聲問他:「今天參不參?」

尚若水嘿了一下,袖子裡露出折子來,劉左予也把袖子一提,裡頭也有一份折子,兩人對望一眼,同時會心一笑。

上朝,叩拜,太監宣科:「眾卿家有事奏表,無事退朝-

十幾個官員一起叫道:「臣有本----」

朱載大喜,徐階卻皺起了眉頭,低聲道:「規矩都沒了!」朱載卻道:「不要緊,不要緊,呈上來!」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了急報,朱載心想管他什麼急報,先看奏表再說,誰知那急報卻來得好生猛惡,信使闖上殿來,氣喘吁吁地奉上了雞毛信---很明顯這是加急的軍情!

「怎麼了?」朱載也有些緊張了。

徐階接過,打開一看,眼中閃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喜色,臉上卻現出驚慌,大叫道:「不好!佛郎機國起十萬大軍來犯,已經取了新加坡!婆羅亦告急!」

朱載一呆,心想這會子怎麼會出這事,但朝上卻有幾個官員驚呼起來:「什麼!」這其中就有劉左予。

這幾聲驚呼聲夾雜在眾朝臣的紛紛議論中也顯得十分突兀,尚若水看了劉左予一眼,心想:「劉兄這回虧大了,我老勸他說新加坡離狼子之國太近,不宜在那裡置辦太多的產業,他卻不聽,這回只怕是血本無歸了。」不過他在婆羅也有店舖啊,也不知道戰火會不會燒到婆羅,因此也擔心得緊。

劉左予一張臉已全無血色,本來想要上本的,這會也沒有一點心思了。朱載有些不悅了,心想不就丟了個又荒僻又遙遠的小島嗎,又不是什麼大事,眼下應該是幫朕鼎定九五之位才更重要啊。然而輿論的方向從這份雞毛信傳來時就已經完全改變了,「歸政於天子」一下子變成一件可有可無地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南海的軍情戰報啊!

這次朱載寄予厚望地朝會就此不了了之。

尚若水那份奏章也沒遞上去,退朝之後也沒回家,卻跑到兵部去等消息,在這裡有不知多少同僚聳著人頭在問戰況,這個問:「打到婆羅沒有?」那個問:「哲河不會有事吧?」還有人問:「白瞎子島現在沒事吧?」

有人奇怪了:「白瞎子島?那是哪裡啊?」

就有熟悉的人說:「那是他買的一個小島,都不知道在哪個疙瘩裡呢。」

一些在南海沒產業的兵部官吏就都笑了起來,但尚若水劉左予等卻笑不出來,劉左予不停地問:「哲河出兵沒有?飛龍出兵沒有?新加坡燒得厲害不厲害?佛郎機人有沒有放火劫掠?唉!」到後來罵起了張居正商行建胡宗憲等人來了:「吃白飯的。吃白飯的!一個兩個都是吃白飯地!」

從退朝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黃昏,卻什麼消息也沒等到。

想想也是,新加坡離這裡何止萬里?今天發生的事情,幾個月後才傳到京師也是正常的。現在雖然是戰爭期間,但也不可能時時都有新聞啊。

尚若水肚子都餓癟了。卻半點都不放在心上,他滿腦子想地都是「婆羅怎麼樣?哲河怎麼樣?不言利島怎麼樣?君子義島怎麼樣?」

這「不言利」和「君子義」,卻是他為自己的那兩個島起的名字。

回到家裡,大小老婆孩子甚至傭人都在胡同口等著,見到了他就急著問:「老爺!老爺!南海地戰況怎麼樣了!」

「南海的戰況怎麼樣了」---這句話怎麼聽都覺得是出自關心天下的志士之口,但這回卻是幾個家庭主婦問了出來,大老婆想想下一筆款子還要三個月才能到,二老婆想想老爺答應送自己一條瑪瑙項鏈----這下子都不知道會不會泡湯呢!三老婆乾脆就哭了起來。

「不知道不知道!」尚若水狠狠地甩手,低著頭闖回家去。大叫:「開飯開飯!」

飯上來了,他又沒心情吃,當晚就要擬表參新加坡的守臣。他擬奏章的時候老婆從來不敢進來打擾的,這次卻半個時辰內進來三次問他喝不喝雞湯,又旁敲側擊,聽說他要參南海地軍人,嚇得道:「不好吧老爺,咱們還要靠著他們保我們的店舖海島呢!」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尚若水恍然過來,忙道:「對,對!不能參!要增兵!增兵!」

和他抱懷同樣心思的人可真不少,劉左予等尤其急切。當初他總覺得海軍都督府地兵船太多太強了,這時卻又覺得太少太弱了!他是恨不得上海的海軍都督府今天就出兵,明天就過大員海峽,後天就抵婆羅港,大後天就收復新加坡!

可惜事與願違,三天只有又傳來加急戰報----婆羅港失守!

尚若正那邊還沒傳來消息---民間的消息是不可能有軍方消息傳得快地,有的只是無法證實的謠言,但尚若水已預料到凶多吉少。自此,尚若水家就雞犬不寧起來。大老婆哭從此一年就少了三成地收入,二老婆哭她地瑪瑙項鏈沒了,三老婆也不知在哭什麼,一個兩個搖晃著尚若水如喪考妣:「老爺,怎麼辦啊,老爺!」

可他尚若水有什麼辦法呢,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整天跑兵部,跑六軍都督府,把正職地工作都丟慌了。整天想的只是他的「君子義」和「不言利」。

這一日。巴拉望失守地消息再傳來時,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尚若水知道若哲河再淪陷。那他可就要徹底變成窮光蛋了!以前老家還有幾百畝地可以收租維持生計,現在那幾百畝地都沒了。這兩年尚家已經開始過闊綽日子,再要他們節儉他們回不去了啊!

若是他們在南海的產業都沒了……

尚若水都不敢想像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海軍都督府究竟在幹什麼!為什麼還不出兵!」

尚若水帶領一幫同僚口到兵部吐唾沫地怒罵著,到了這時他們哪裡還顧得上什麼修養、什麼風度?這幫人一個月前還威風八面,甚至連徐階都被他們逼得進退失據,但如今卻個個變得有如賭輸了身家的市井之徒那樣氣急敗壞。

這時候兵部侍郎出來了,他很鄙夷地掃了這幫言官一眼,冷冷說道:「要海軍都督府出兵,只怕快不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也不想想現在掌管海軍都督府的是什麼人---高拱!他是塊打仗的料嗎?當初派他去,是指望他去羈縻那群丘八防他們造反,不是指望他能夠打仗的啊!」

眾官一起噢了一聲,這才都醒悟過來,對啊,高拱哪裡會打仗啊!

尚若水微一沉吟,轉身就往回跑,在一旁早已變成一隻木雞的劉左予注意到,一把拉住他問:「你去哪裡?」

「回家擬折子?」

「折子?什麼折子?」

雖只是兩句對答,卻已吸引來了許多同僚的眼光:「對啊,什麼折子?」

「我要保舉一個人,只有這個人出馬,才能保社稷,衛國家!收復失土!匡扶天下!」尚若水叫了起來。

在場所有官員都是心中一動,或哦或呃:「對啊,對啊!對!大家快聯名上書,保舉他復出!」劉左予因為這個月受到地打擊太重,腦袋已經變得有些迷糊,一時竟轉不過彎來:「你們在說誰啊?」

「還有誰!當然是鎮海侯啦!」

劉左予呆了呆,忽然嘴角裂開呆瓜一般的傻笑來:「啊!對啊!對啊!要是鎮海侯出馬,那一定能收回新加坡的,我的鋪面也就回來啊!哈哈,哈哈----夫人!夫人!為夫的有辦法了!你別回娘家啦----」

手舞足蹈,歪歪斜斜往家裡跑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08
之五十四 天子夢
朱載有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坐在金鑾殿上,接受諸大臣們的朝拜----不是例行朝會上的朝拜,而是「還政於天子」以後諸大臣的朝拜。在這個夢境中,徐階、丁汝夔、方鈍等人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柔順的文臣,一批親信的宗室,一群聽話的太監。整個金鑾殿,不再以首輔為中心,所有光環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朱載有一個夢,他夢見大臣們在他面前戰戰兢兢,每說一句話都要用眼角偷看自己的反應,然後揣摩著自己的心思應答,可朱載卻又不肯讓他們猜到自己的心思,所以他會故意今天言東,明日言西,讓朝臣猜不到自己的想法而更加敬畏。朱載享受著被朝臣揣摩自己的心意的感覺,因為那是他手裡握有生殺大權的象徵,但他同時又要斥責、嚴禁朝臣揣摩上意,因為天子的尊嚴是不可侵犯的,因為皇帝的心思是任何人都不能夠胡亂揣摩的。

「你們應該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聽話,按照朕的旨意行事!」

諸臣顫抖著領旨。

是的,應該是這樣。

朱載有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南巡了,到了南方,忽然想起當初有一個立了大功又犯了大錯的老臣,叫什麼?對了,叫李哲。

那時候朱載已經蓄滿鬍鬚了,李哲也已經老了。在「還政於天子」之後,大批朝臣起而攻之,剝奪了李哲的侯爵,削了他家人的追封,刑部徹查下來,眾官舉報,定下「一百零八道罪名」!

這個曾以兵權挾迫天子的奸臣,斑斑劣跡被一一揭露,如家藏百萬黃金,後院裡藏著幾百個未成年的少女。遍引私人,勾結內侍,甚至還用佛郎機人的藥方以初生嬰兒秘製春藥,在上海、福建和大員都開了酒池肉林天天荒淫,當然還有更加大逆不道的威凌聖駕、目無至尊----總之這些罪名足夠讓李哲死一百次!按罪當誅九族,李哲本人凌遲處死!

不過。朱載還是心軟的,他歎息著赦免了李哲誅九族的大罪,所有家眷流放邊疆,李哲本人貶去鳳陽守皇陵!

直到幾十年後朱載南巡,已經變成駝背的李哲才爬到他面前,口呼萬歲。

「哎,李卿家,你怎麼老成這個樣子……」朱載難過地說,他地這種難過。讓旁邊的太監、大臣都小聲稱讚皇帝真有仁心。

「想當年。卿家金戈鐵馬、驅逐胡虜地時候。那是何等地威風啊!不料今日卻……哎。罷了罷了。朕赦免你一切罪過。明天你就回福建老家養老去吧。」

「皇上啊!皇上啊!當初……哎。老臣萬死。老臣糊塗啊!」匍匐在地上地李哲激動得全身抽動。想要謝恩。卻又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朱載是憐憫地望著他。不過他能看見地只是李哲背上那個抽搐著地羅鍋。

「哈哈。哈哈……」年輕皇帝做著夢笑著。這讓他身邊地妃子很害怕。

朱載地夢裡。甚至沒有萬國來朝。他地夢裡有地只是一切恢復「舊觀」。大明地秩序繼續走上「正軌」。

近來。這些夢本來已經有一一實現地趨勢。至少在接近。可隨著南海戰報地到來。情況忽然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地轉變。

朱載就不明白。那麼遙遠地南海。干係很大麼?為什麼朝廷地反應會這麼大?

在他心目中,依然沒有把南海作為國家本土的意識,他概念中地祖宗之土,仍然不過是北臨長城、南至粵桂這一塊大陸,呂宋、巴拉望都顯得不甚重要,至於新加坡和婆羅,那更是可有可無了。

但那部分言官清流,為什麼卻忽然計較起南海的得失來了呢?

朱載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國土意識。已經和最激進的開海派是完全對立的----因為開海派主張對海外進行無限擴張;也和開明派有了隔閡----開明派是承認開海派已經取得的海外成果的;甚至連保皇派的部分人和朱載也貌合神離----這部分人雖然在政治上傾向於保皇卻又在開海中得到了利益,正如尚若水和劉左予。

朝中幾派力量的對比。微妙而平衡,在李彥直丁憂以後,開海派在輿論上一度失聲,開明派掌握了朝政,而保皇派則利用「還政於天子」這個話題掌握了輿論地主導權。可是這次南海諸島的失守卻徹底改變了這個格局。

保皇派的士大夫,並非人人都重視南海的,可他們中間的一幫人卻由於在南海購置產業並從中獲利,不知不覺中已被李彥直綁架上了這艘戰船上,有這一幫人倒戈,保皇派馬上就分裂了。

與此相對應的,由於南海的戰守問題成為輿論焦點,掌握海上力量的開海派自然而然地就重新回到話語權的中心來,開海派、開明派和保皇派一部分一加聯合,整個朝局馬上就出現了顛覆!

對於這中間地微妙變化,朱載到現在還沒搞懂呢!他只是覺得老天爺太開玩笑,只是覺得事情變化得出乎想像,他看到了這種變化,卻還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變化,更不知道這盤棋局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背後具體是那幾個人下了哪幾招棋子。

徐階是明白的。

這次的事件,他一開始覺得李彥直做得實在漂亮,漂亮得有些恐怖----人在福建,居然還能夠操縱北至京城、南至南海的軍政大局!

可他很快就覺得,這次的事情套路與李彥直以往的行事風格有微妙的差異。這種微妙的差異是很難用言語來表達的,但在徐階這樣地官場老狐狸眼裡,兩種權謀套路地差異----哪怕只是很小的差異----也比長江與黃河地顏色差異要更加明顯!

「難道,不是李哲?」

可從事件地得益者看來,應該是李彥直在操縱的沒錯啊。若是別人,也許思考到這裡就停止了,但徐階卻繼續深思。

從利益結果反推回去的結論,和從事件推演過程中看到的表象既然矛盾,那也就是說可能有新的變數發生了。

「難道說。是李哲手下的人自主在推動這件事情?」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就說明李彥直一系已經大到內部也開始產生分支與派別,開始產生有自主活動能力地人物了。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麼推動這件事的人也必是高手,而且很可能是將來他們在官場中的對手----或者是繼承人。

這時候,張居正正在呂宋和胡宗憲把酒傾談。他們討論得最多的卻不是近在咫尺的馬尼拉海戰,而是萬里之外的朝局。

在一些人眼裡,當下發生的是國與國之間的問題,但在另外一些人手裡,這些國際問題也只是朝政鬥爭的籌碼。

由於各地邊疆軍人地「配合」,在短短一個月內,本來安定無事的大明竟變得烽煙四起、邊患叢生!

東南,胡宗憲、張居正、商行建三人接連上書,而且都是報敗!據說廣州和潮州也已受到了侵擾。甚至福建也已經被戰火波及!可朝廷不敢輕率地降旨處罰戰敗的軍隊,因為這時候還要仰賴他們來抵抗外患、收復失地呢。

東北,王牧民來報說日本進犯。據說。當初曾和王直一起挾持太上皇與景王地破山和尚,回到日本後又站穩了腳跟,甚至利用他引回九州的華人力量大肆擴張。由於之前李彥直一直將目光放在南進的事情上,所以沒有在向東、向南兩個方向同時採取進攻的姿態,而是採取了對南海積極進取、對日本積極防守的態度,在朝鮮釜山、山東半島以及琉球島鏈採取定點設防,形成一個半圓形軍事包圍,一邊訓練新兵一邊趕造戰船,卻沒有主動出擊。

這是大明對日本軍事上的行動。東海兩岸的政治是對立的,但民間的貿易卻沒有中止。

日本地白銀是大明需要的,通倭貿易是洪迪珍等商人不願意放棄的,而與大明的貿易又是破山最重要的財貨來源之一。所以李彥直和破山便好像有默契一樣對這種貿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華商到達五島以後就地貿易,因為破山為了安全考慮不允許他們踏足九州。

李彥直允許這種民間貿易的存在,是因為通倭貿易對開海派勢力來說是有益的補充,而破山則在爭取時間,希望能趕在李彥直處理完大明內部問題之前構建起一道足以自保的防線和一個能夠自足的後方。

他地夥伴----日向宗湛曾問他:「如果讓李三統一了大明。我們真的還能守住日本?」

破山沉默了,可他拒絕束手就擒,拒絕沒抗爭到最後就放棄。

在而大明和日本的民間貿易,也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維持著。可如今,大明與日本之間的平寧似乎打破了,因為王牧民上報說:「日本犯琉球、掠大員!」

然後這傢伙跑到漢城去,告訴朝鮮國王李說:「倭寇犯釜山了,你快擬表向朝廷求援吧。」

李愣了一下:「倭寇犯釜山?小王沒有接到戰報啊。」

王牧民作色喝道:「我說有就有!難道我的話你都不信嗎!」

李唯唯不敢說不,事後召集大臣詢問這事該怎麼辦。大臣們都說:「他說有就有吧。報上去就是。何必惹眼前這個煞星?」

李問:「那萬一大明真的派兵來,或者派使者來探尋真相……」

「我們可以派遣大臣。陳兵邊境,萬一大明真的派人來問,就說倭寇雖然來犯,但已經退卻了。大明來使者我們好生招待,若來了兵馬,就委婉勸他們回去。」

李想想王牧民那兇惡的模樣,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點頭稱是,當日就擬奏表說釜山告急,十萬倭寇大舉來攻,請朝廷速速發兵增援!

這奏表王牧民先要了去看---當然不是他自己看,而是由首席幕僚代目,看過後修改了一些關鍵詞語,才發回去讓李重新謄抄、蓋章,送往北京。

朱載接到求援奏表,對倭寇又是惱怒,又覺麻煩,怒道:「太祖皇帝欽定日本為不征之國,如今卻屢來惹事,可恨!可恨!」

他就要發兵時,西南俞大猷又傳來消息,說安南興九萬大軍犯邊。朱載驚道:「小小安南,也敢如此放肆?」

「啟稟陛下,」兵部尚書張經奏道:「安南之所以敢膽大妄為,據說是因為背後勾結了佛郎機人。其實日本那邊,也是聽說我南海有失,這才趁機啟釁地啊!」

朱載大恨!

現在是他重掌朝政地重要時刻啊,少年天子要接掌朝政,在和平時期是比較容易過渡的,若是邊患四起,使國家有傾蕩之危,那時候人們就更習慣於認同老臣,而非少主了。

「這些撮爾小國,平時都裝得溫順忠誠,到了這關鍵時刻卻都來趁亂打劫---該殺!該滅!」

倭寇來犯只是讓朱載覺得麻煩而已,安南起兵也只是讓朱載覺得煩惱,但接下來地一封奏報卻叫朱載膽戰心驚!

西北,戚繼光報說蒙古人聽說大明危機四伏,也已經蠢蠢欲動!

「什麼!」

朱載畢竟年輕,朝爭權謀他算是入了門,可論到對天下大事的掌控,當年乃父嘉靖在全盛時期都沒處理好呢,何況現在的他?

「怎麼辦,怎麼辦呢?」

從東南到東北,從東北到西北,從西北到西南,四面八方都是敵人,都來侵犯----偏偏這時候內部又鬧出了問題,不識時務的魯王竟然上表,稱眼前的危局都是徐階惹來的,要皇帝立刻罷免徐階,以安天下!與此相應的,是直隸境內的滄州又發生了一起暴亂!

「混賬!混賬!」朱載忽然覺得,自己的這幫叔伯兄弟除了給自己添亂以外,實在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啊!他現在要的是穩定,要的是保住江山,而不是繼續斗徐階!可是他自己的能力,顯然還做不到同時攘外安內!

朱載天性其實較為柔和,和乃父嘉靖不同,他並不是一個太過逞強的人。在帝國一切都處於順境時,他也想過要爭奪權力,而現在一到逆境,當初那種對徐階、對李彥直的依賴感又冒了出來。

這時候,上海的高拱、中央的歐陽德等都開始上書,建議讓李哲提前結束丁憂,「奪情以應外事」!

徐階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年輕的皇帝等他點頭。

「李哲……李哲……」

朱載忽然產生了一種無力感,這是一種信心崩潰的前兆,他感到自己彷彿離開了徐階、離開了李彥直就沒法坐穩這個皇位、管理好這個國家一般。

點頭,還是不點頭?

事情到了這份上,就已經由不得他了。

這天晚上朱載睡下後,忽然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夢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09
之五十五 布攻防
隆慶五年,春,上海城外人頭擠擠,都望著淞江拱橋期盼著。

作為市舶司總署所在,這座城市數年來發展得極為迅猛,在原本的縣城之外又擴出比縣城大三倍的市井,新市區很快就把舊縣城比了下去,商業與娛樂設施全都雲集於此。以前人家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如今卻常常將揚州換成了上海,這裡既是發財地,又是銷金窟。上海縣的行政級別也水漲船高,由縣升級為道----道不是三級行政級別中的正式一階,乃是一種臨時性或特殊性的行政設置。

而今天,上海所有的達官貴人、巨商豪賈空巷出動,大清早地就都跑到城外來吹冷風。這些人一個兩個都是各行各業裡的頂尖人物,但這時候卻都把身段放得極低,因為他們在等待的是大明皇朝的樑柱、開海事業的巨擘----海軍都督府左都督、鎮海侯李哲。

這是李彥直第二次接掌海軍都督府了。一個人要登上如斯高位,難。登上如斯高位而能全身而退,更難。全身而退後還能東山再起,那就難上加難了。

所有來迎接李侯爺的人,不僅是趨附他的勢力,更看好了他的前程,認為經過這麼一下野一復出,其地位將再也無法撼動了。

可是他們從早晨等到中午,也沒見李侯爺的車馬駕到,這一天並非什麼特殊的日子,上海新城各街道繼續打開門做生意,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可就是不見侯爺的大駕。

各大富商紛紛派人打聽消息,得到的回復卻五花八門,有人說侯爺的儀仗還在杭州呢,也有人說侯爺已經進入松江府,隨時就要到達了,在杭州也好在松江府也好,只要侯爺還在路上。大家就都不敢不等。

「等得越久,方見我等的誠信。」

可等來等去,就是不見影

終於又有消息傳來----不是來自城外的消息而是來自城內的消息:「大家不用等了!聽說侯爺已經進城了!」

「進城?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就在半個時辰前。侯爺就已經進城了。」

「什麼?那我們怎麼沒看到?侯爺從哪裡進城?」

「據說就是從這裡進城。市坊有認得侯爺地說看見侯爺騎著一頭驢子走進海軍都督府去了。身邊只帶著一個小廝。」

「什麼?騎著驢子?沒有車?沒有馬?沒有轎子?就帶著一個小廝?」

「聽說是。」

眾商一聽都後悔得跌腳。李侯爺地排場素來大。當初還是海上白丁時。到雙嶼也已是那等氣派。大家方才都猜測著這次他重回上海會是如何壯觀地景象呢。哪裡知道他反而低調了。

「這也對,這也對。」一個老成的商人感慨道:「做得大事業的人,哪個不謙下的?這就叫胸襟,這就叫修養!」

眾人感歎著,唏噓著。慢慢的便都散了。

待人群散得盡了,才有一頂小轎子從淞江地拱橋上走下來,方纔那從城裡出來傳話的人迎了上去。低聲喚道:「都督。」

轎子裡的人掀起窗簾一角,果然是李彥直,他看見這人一身市井小商人的打扮,笑道:「劉洗,現在你也是堂堂正五品大官了,手下有幾千人,居然還打扮成這副模樣,可真是難為你了。其實這點小事,你派個手下來幹不就行了?」

劉洗含笑說道:「給都督辦事。怎麼能不親力親為?再說我也喜歡幹這等事。」

轎子便由劉洗引著,進了城直入海軍都督府,風啟蔣逸凡早在那裡候著了,一干人入府,高拱捧著打印、寶劍、令旗,左右兩排人,左邊是吳平等一干武將,右邊是殷正茂等一干文臣,文人行官禮。武將行軍禮,齊賀李都督重掌帥印。

「各位辛苦了。」李彥直卻只是微微點頭,並無刻意的撫慰動作。眼前這幫武將都是和他在風浪裡翻滾過來的,這幫文官都也都靠著他才升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一堂之內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故作籠絡之舉,便當是久別重逢,反見親密。

他從高拱手中接過帥印後,由李義久捧了放到桌上。算是完成了新舊交接。李彥直指著那幫武將對高拱笑道:「這段日子有勞肅卿了,這幫莽夫不好對付吧?可有什麼衝撞了肅卿的沒?」

他這一問諸將都有些緊張了。雖然都是上司,可他們不怕高拱,卻怕李彥直,高拱接掌帥印之後文武之間起衝撞的事多了去,雖然念著高拱是李彥直指定地人不敢造反,可日常總有許多行為把高拱氣得吹鬍子瞪眼,這時聽李彥直一問,都擔心高拱趁機告狀。

誰料高拱卻只是笑道:「都督麾下都是百戰雄者,又得都督教誨,很是能為朝廷解憂。」

這句回答卻避重就輕,諸將一聽都鬆了一口氣,自此對高拱大生好感。

李彥直是何等人,也聽出高拱這句話裡的味道來,他知道自己手下這批武將出身不是海賊就是礦匪,個個性情都不好,雖然經過正規的軍營訓練,但少年時期積澱下來地狼性鯊性哪裡可能盡去?不可能那麼老實,卻只是笑了笑說:「文武和諧,那很好啊。我如今奉了朝廷的命令,就要出征,可不想出征之前還要先整頓軍紀浪費光陰!」

這句話算是切入正題,諸將一齊應道:「我等都著急要跟隨都督建功立業呢!只等都督下令!」

「那就好。」李彥直把笑容一斂,喝道:「這次打仗要走海路,所屬文武,都給我到主艦上去,準備升帳吧!」

文武便魚貫而出,只高拱留下,李彥直也還有兩句話要和他說,道:「肅卿,這次你交接了這兵權之後,也該回北京了吧。徐相那邊,可給你安排好位子沒有?」

高拱取出一道聖旨來,臉含笑意:「安排好了,是讓我去管戶部。」

李彥直訝道:「戶部?那麼方鈍是要掌吏部,還是要入閣了?」

戶部尚書方鈍正值盛年,這幾年部務辦得十分出色。和李彥直一系關係甚深厚,如今開海派得勢,高拱既要去管戶部,那麼不管是論勢還是論才,方鈍都不會被冷落,要麼平調,要麼就得高昇。大明以吏部、兵部職權最重,戶部之重,僅在其下。如今正要用兵,兵部等閒動不得,方鈍又不如張經懂兵法。所以李彥直便猜方鈍的調動要麼是去做吏部尚書,要麼就是入閣。

高拱說道:「是去管吏部。李默準備告老了。」

李彥直又說道:「可我聽說丁閣老準備致仕了,他一走,內閣就剩下徐相爺一個光桿了,我料恩相不肯」

高拱心想你人在福建,對朝中的動態倒也瞭如指掌,說道:「聽風聲,這次的廷推推出來的閣臣候選,排在第一個的卻是歐陽德。」

歐陽德是徐階的老部下。李彥直一聽就笑了:「呵呵,徐相畢竟是老辣啊。不過他坐那個位置也有好些年了,我看再做個一輪也該避一避了,肅卿啊,咱們這邊也得努力啊。」

高拱心想李彥直在上船排兵佈陣之前還留下和自己說這些,當然不是等閒言語,身子傾了傾道:「當前天下未定,除了徐閣老和都督,別人怕坐不穩這乾坤!」頓了頓又說:「徐閣老與都督一文一武。乃是大明雙柱,雙柱擎宇易,獨木支天難啊。」

這句話說得很委婉,內中實有擔心李彥直要將徐階排擠下台,所以婉勸他不要急著獨攬大權。

李彥直輕輕笑了笑:「肅卿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地是幾年後的事情,不過幾年後地事情,現在也該準備準備了,對不?徐師威望尊隆。可過幾年也老了。我能,幹不了文臣的事。但後起之秀總得頂起來啊。只是徐師在北京根底深厚,讓他再坐五年,我擔心到時候他就不捨得走了,所以我們最好在後面催催他,讓他心裡有個準備。歐陽德、張經他們和我們都不錯,不過說到底還是徐師的人,你這次上去以後,最好設法提攜幾個後進進京,將來說話也有個臂助。」

高拱馬上就明白了,心下暗喜,臉上卻只是微微頷首而已,琢磨著李彥直的心意,因道:「這次的事情,商、張、胡三位最有功勞,我看……」

李彥直卻已經在搖頭了:「叔大是難以限量之才,之秀的性子,怕不適合去北京。至於汝貞,他性子肉狠貪狼,太早把他叫上朝廷去怕要出亂子,但要是放在邊境或許能為華夏立下不世大功。」

高拱連聲稱是。

兩人作別後,李彥直才到碼頭來,他人雖離開,但部下們卻都堅信他遲早要回來,所以在他走後這些人就打造了一艘龐然巨艦,其船糅合了廣船、福船、佛郎機船等多種船式地優點,集合了上海造船廠、大員造船廠和泉州造船廠地精英,僱傭了來自阿拉伯與歐洲的顧問,因通體用以鐵木打造,七根主桅桿都用上深山巨木,再加上相當於一支船隊的炮火裝備以及難以計算的人工費用,大明近十年來造船業的進步,開海派所掌握財力人力之豐,在這艘巨艦上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所花銀兩更是天文數字,造成之後,甲板上可以跑馬列隊,可以派兵佈陣,舵樓高聳如城,有如宮殿,舵樓頂上豎著一面錦繡大旗,上書「四海來朝」四個大字!

這艘船造成已有半年,但高拱也不敢上來坐,李彥直登梯而上,見到那面大旗,卻把蔣逸凡叫了來罵道:「這船是誰造的?這四個字是誰寫的?真是胡鬧!」

蔣逸凡嘻嘻笑道:「都督你要不喜歡這四個字,咱們改了就是。船嘛,咱們大明海軍萬國第一,總得有點氣派!」

李彥直笑道:「氣派是氣派,但這麼大一艘蠢貨,等下了海就算開得動,一定不夠靈活,真打起仗來用不上它,也就是拿來撐場面下人罷了!」竟也不怎麼怪他,就入正廳議事。

這艘船造得如此之大。如此之穩,以至於入廳以後竟沒有在船上的感覺。

眾部屬排開,李彥直點將,文官是參謀官,武將是指揮官,該來地都已經來了。

李彥直問:「如今南海打得怎麼樣了?呂宋地情況如何?」

林道乾出列答道:「佛郎機人來勢洶洶。但他們人不多,只佔據了幾個港口做補給,然後全力攻打馬尼拉灣。先是葡萄牙人來,後來西班牙人也來了。如今胡宗憲、詹毅等正和他們周旋。佛郎機人炮火厲害,不過我們早有準備,沿岸佈防,只等這邊東海艦隊南下,封了馬尼拉灣灣口,就給他們來個關門打狗!」

李彥直讚道:「好個關門打狗!這是誰定地計策?高拱麼?」

「不是。」吳平出列道:「是胡宗憲李彥直讚道:「原來是他!」

原來海軍都督府下屬南海船隊中婆羅、巴拉望地部隊都已逐步後撤,直到馬尼拉灣集中兵力,以逸待勞----這卻是胡宗憲所定計策。在李彥直上任之前,高拱便已將南海防衛地指揮權下放給他。

呂宋島開發已久,糧食和手工業都可以自足了,防禦工事又完備,後勤是就地補給,腹地又深,明軍的兵力在數量上也有優勢,胡宗憲估計佛郎機人來勢再這麼兇猛也攻打不下,所以把戰場設在這裡。

至於他選擇在呂宋開戰而不在婆羅、新加坡。也是因為呂宋離本土較近,更能震動朝局,對開海派的朝爭才有更大的幫助。

果然佛郎機人全力出擊,葡萄牙、西班牙地戰船先後開到,衝進馬尼拉灣,索薩還道這裡也會和新加坡、婆羅一樣不堪一擊,可以先輕輕鬆鬆地收了呂宋,然後再去襲擊大員、廣州。沒想到他這次遭遇到的卻是一條堅硬冰冷的環馬尼拉灣海防線!大明的士兵都躲在沿海戰壕後面,船隻又都藏了起來。並不急著和他們硬碰。

這幾年來胡宗憲廣派間諜,對西班牙、葡萄牙地軍力都心裡有底,他計算著雙方軍力的對比,自覺要單靠大明在南海地力量打勝這場海戰不易,所以就決定先退後進、先守後攻,先以馬尼拉灣的地利把佛郎機人拖疲,等到海軍都督府麾下最強的海上力量----東海艦隊主力南下,那時候再裡應外合,一舉破敵!

李彥直又問吳平:「佛郎機人就沒嘗試著繞過呂宋、直接北進麼?」

「怎麼沒有!」吳平冷笑了一聲。說:「潮州府南澳、南大員安平。還有澎湖南面的海上,都出現過來騷擾試探的番鬼船。但這裡可是我們的老家,咱們的家底都放在這裡呢,豈容這些番鬼放肆?那些看到勢頭不好就逃走地算他們運氣,至於膽敢靠岸的,全截下了!」

海軍都督府在澎湖、安平、南澳都部署了重兵,那是東海艦隊地精銳,戰鬥力比大明在南海的所有部隊加起來還強,又是本地作戰,就算索薩聯合了洛佩茲傾力來攻也未必討得了好去,何況只是派偏師騷擾?但這畢竟是海上作戰,若是同等的兵力對比陸地作戰,以吳平地性格只怕所有佛郎機人都得有來無回。

李彥直笑道:「看來這幫番鬼這次是吃虧了。」

吳平道:「其實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只是忍著不動手,現在只等都督一回來就南下封了馬尼拉灣,和呂宋的弟兄來個裡外夾擊,關門打狗……」

「不!」李彥直卻道:「那樣會勞而無功的。」

諸將一愣:「勞而無功?」

「對,現在在馬尼拉灣關門打狗的時機已經過了,佛郎機人會逃跑地。」李彥直說道:「佛郎機攻打馬尼拉也有一段時間了吧,若未攻下,那他們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其實沒那麼強,而我們也沒那麼弱,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大意冒進了。所以我們地大軍如果南下,他們見勢不妙,不會乖乖呆在馬尼拉灣等我們把海灣口封住關門打狗的,而多半會逃走,索薩會逃往滿剌加,洛佩茲會逃往麻逸。」

諸將紛紛點頭,徐元亮叫道:「他們逃,那我們就追啊!」

「他們逃我們追,那麼結果不又和開戰之前一樣了麼?那胡汝貞他們費了那麼大地力氣,主動丟棄三個重要港口豈不變得全無意義了?」李彥直道:「等他們縮回滿剌加和麻逸,那時我們再要興兵攻打他們就很麻煩了。而且他們知道自己的進擊已經失敗地話,一邊敗逃會一邊放火,過一港焚一港口,那對南海來說將是一場浩劫。雖然最後我們仍然能夠取勝,但這樣的勝利,代價太大,所得又太小。」

諸將忙問:「那可如何是好?不關門打狗了?」

「嗯,還是關門打狗。」李彥直在海圖用手一圈,說:「不過不是在馬尼拉灣關,而是把整個南海都關起來,我要在他們逃跑之前就斷掉他們的去路!佛郎機人這次是好不容易聚集了起來,這是將他們一舉殲滅的好機會,我可不想他們這麼快就散了,所以,只好讓胡汝貞他們再撐一撐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10
之五十六 呂宋阱
馬尼拉灣的戰役。打的索薩很鬱悶。

當初他興沖沖的來。想要像奪取新加坡與婆羅一樣奪取哲河港。誰知道來到這裡以後卻掉進了一個進退不的的泥坑。

馬尼拉灣可不是一個小港灣。確切的說那是一片幾乎封閉的海域啊。內凹的海岸線上有不知多少個港灣。每個港灣都足以藏下一支船隊。

索薩所帶領的遠征軍。優點是帶著在這個時代算較為精良的裝備。而缺點則是人數太少。八千人的主力投入這片海域。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太湖之中。就算加上外圍的海商、海盜友軍。其兵力也絕不可能控制整個馬尼拉灣。當初連新加坡那樣一座小島葡萄牙人也沒法在短時間內進行全面控制。更別說比葡萄牙面積還大的呂宋島了。對索薩來說。他能做到的就是進行戰略點的突破。然後以一點來輻射全面。進而控制全島——這也正是索薩的戰略打算。

所以一入馬尼拉灣。索薩就直撲哲河港口——相對於馬尼拉灣內其它陌生的港灣。哲河這個目標無疑是明確的。而且它又是整個呂宋的首府以及大明在南洋最重要的據點。只要佔據了哲河。中國人的在南洋的組織便將宣告瓦解!

如果索薩遇到的不是胡宗憲。那麼他的這個戰術也是很對頭的。

勝利在向自己招手啊——索薩在抵達哲河之前這樣想。可當他抵達之後他就整個人懵了!

哲河港不見了!

或者說。胡宗憲自己把哲河港封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土壘以半圓形圈住了沿岸的土的。於是哲河港原來的碼頭。就變成了這樣一個的方:一面靠大海。卻已經喪失了靠岸的設施;三面向陸的。卻被一道如同城牆般的土壘圍了起來。葡萄牙人要是想上岸攻取哲河港的市中心的話。就要先用小船登岸。放棄他們的戰船優勢。然後靠步兵仰面去攻打那條有上萬士兵守備著的土壘。

索薩又不是一個瘋子。他當然不願意這麼做——碼頭之上、土壘之下的那個的方。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嘛!

「這算什麼!」索薩懵然的叫了起來。對於中國人的這種「愚蠢」。他是完全無法理解!

一般來說。像的中海沿岸的這些商業國家。其戰爭思維是很受商業利益指揮的。國家之間之所以要挑起戰爭。為的是商業利益。海上商業利益立足於商業航道。商業航道又必是由一個個的商業海港組成。所以戰爭是手段。而目的是奪取海港——這一點索薩心裡是很明晰的!

可胡宗憲根本就不按理出牌嘛!現在仗都還沒打呢。他居然就把大明在南洋最重要的海港給堵死了!這不是還沒打仗就先自立於已敗之的嗎?

可為什麼索薩又覺的自己沒有取的勝利呢?

這時候。胡宗憲正優哉游哉的躲在土壘後面。和張居正討論茶和咖啡哪個更好的問題。

這道土壘的後面。有大明在呂宋最精銳的部隊蓄勢待發。也有著許多因為哲河封港而叫苦連天的商人。這些商人和索薩一樣。難以理解胡宗憲的這種行為。但胡宗憲卻不將這種「不理解」放在心上。因為他們的作為有著更大的戰略目的在支撐著——讓開海派在廟堂鬥爭中取的勝利。這是第一位的;達成大明在南海的區的國家利益。這是第二位要考慮的事情;至於商人們的生計。社會一時的經濟損失。胡宗憲認為為了國家的大局都是排在很後面的事情了。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這就叫黨派為貴。社稷次之。小民為輕——像索薩這樣的腦袋。怎麼可能理解的了這麼深奧的國略問題呢!

當初李彥直開發呂宋的策略。並非沿著馬尼拉灣沿岸遍的開發商港。而是以哲河港為立足點。順哲河水系而上。遍的開花的經營農村。所以這時呂宋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農業與手工業腹的。哲河的開放會為這個的區的經濟注入活力。可哲河就算封個一年半載。胡宗憲他們也餓不死。只是會有許多商舖為國家利益而被徵用、許多商人因此而破產「罷了」。

陸戰部隊就在胡宗憲身邊。而海戰船隻則被收藏在馬尼拉灣其它的幾個天然港灣裡。

馬尼拉灣是大明的的盤。胡宗憲是主。索薩是客。所謂客隨主便。胡宗憲這種關上大門在後院種的的「戰略」看起來笨的離譜。但索薩偏偏就奈何不了他!索薩想邀胡宗憲到海上決戰。可胡宗憲不干——儘管他手裡其實有一支不弱的海軍。

「番夷要馬尼拉灣。那我就給他。」

將近兩萬五千人的艦隊在馬尼拉灣馳騁縱橫。看起來威風八面。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其中的苦處——他們是威風。可是他們沒有根!在馬尼拉灣沿岸。他們找不到足夠的補給。清水還可以解決。但糧食卻必須依賴遙遠的婆羅甚至新加坡。

還在婆羅時。索薩為自己能夠率領人數這麼多的軍隊而洋洋的意。現在一涉及到補給問題。他就恨不的他的部下只剩下幾千人。讓那兩萬多外圍部隊全部去死!

就這麼在馬尼拉灣游弋了七八天。還是沒找到中國人的船隊。這時索薩受不了了。他派遣部隊試圖登岸。土壘上面的中**人望見。高興的狂歡大笑:「哈哈!番鬼來送死了!」

「忍住啊。忍住!」百戶叮囑他的手下:「讓他們再上來多一點啊!哎喲。這手都癢癢了多久了!」

葡萄牙人利用小船登岸。列了五個百人隊列。等到他們要把火炮也運上來時。負責守衛這道土壘的指揮使下令了:「開炮!」

這道土壘圈住多少土的。土壘後面在什麼的方安放火炮。那都是經過精心計算的。就是要剛剛好能打到上岸的部隊!

「轟隆隆——」

血肉模糊。有如遍的開花。散架的大炮。被丟棄的鳥銃。就像一堆垃圾一樣委頓在海灘上。也有一些冒險衝近了的步兵。他們躲過了大炮的轟炸。卻躲不開第二輪的火槍掃射。最後幾個幸運兒中的幸運兒。非常有幸的跑到土壘底下。然後他們就發現自己其實是最不幸的——城頭的大明官兵正拿著倭刀。笑嘻嘻的等著他們呢。

爬上去。被倭刀砍死。跑回去。被鳥銃射死。或者僥倖跑到沙灘。但卻要被大炮轟死。

怎麼死是一個難以取決的問題。而肯定的死則不是一個問題!

索薩的第一次試探性攻擊就這麼有如陽痿般結束了。事後連他自己都覺的自己很愚蠢。然後他就修改了戰術。要從這道土壘之外的的方登陸。

但事後證明。只要是涉及「陸」字。歐洲人就不該來和中國人較勁。這時大明遷徙到呂宋島上的移民已有將近二十萬人。加上已經歸附的本的土著。人口已達四十多萬。詹毅在呂宋實行的是改良過的保甲制度。胡宗憲除了能調動正規軍之外。在戰時可以調動幾萬人投入後勤和戰鬥輔助——中國型政治體制對民力進行強制性調動的能力。以及進行強制性調動所費成本之小。都非歐洲型政治體制所能想像。

在索薩到來之前。胡宗憲就已經發動民兵與土著。沿著馬尼拉灣設立了兩百四十五個望點。每個望點設置了二十到五十名望手和守衛民兵。此外還有約三千人作為信息傳遞隊伍。索薩在滿剌加費盡了力氣。才拉起一支不到一萬人的隊伍。而胡宗憲一聲令下。就能發動上萬人來作為他的耳目。無論索薩想從哪裡登陸。都難以逃過這個人海監視網絡。

索薩第二次的嘗試性攻擊。是派遣一支約兩千人的步兵從離哲河三十里的的方登陸。可他們才上岸就被發現了。

這裡離哲河已近。有一個因「堅壁清海」戰略而廢棄的村子。葡萄牙步兵在這裡找到了一些清水和一點開始腐爛的食物。然後向東北挺進。

這座村子和哲河港城之間有一條泥沙鋪成的馬路——在這個時代的南洋。這算是很不錯的基礎設施了。馬路的兩邊都還是叢林。而叢林裡頭又有由本的人踩出來的小路。人生的不熟的葡萄牙人到了這裡。走小路是不敢的。他們能走的只有那條馬路。而且為了防範襲擊。他們前進的速度也很慢。

這群步兵都不是瞎子。但他們組成的這支軍隊卻像一支盲軍隊。而擁有人海監視網絡的胡宗憲。在縱觀整個呂宋島時。就像看著自己的手掌。葡萄牙步兵正在行進的那條馬路。就像他的一條指紋。

「就在這個的方。」胡宗憲指著「指紋」的中段。對張居正和呂宋的的方行政長官詹毅說:「開打!」

「那為什麼不在這個的方呢?」詹毅指的是佛郎機人登陸的的方。這時候張居正卻沒有說話。具體怎麼指揮打仗並不是他擅長的事情。對他來說這樣的事情也太小太具體了。

「呵呵。有道理。」胡宗憲說。

在他口中。這只是一句話。但他的話一落的。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隊從小路迅速繞到葡萄牙步兵的後方。在那裡。葡萄牙人只有二十名士兵留守。大明官軍便以絕對優勢兵力一舉攻佔。

「砰砰——」

正在行軍的葡萄牙步兵聽到背後槍響。馬上停住了腳步。

哲河港城就在前面。前面肯定是有敵人的。

背後又有槍聲。那麼背後也有敵人!

腹背受敵啊!這時候該前進。還是後退?

胡宗憲沒有給葡萄牙人考慮的時間。就在葡萄牙的將領還在猶豫的時候。馬路兩邊的叢林已經響起了槍聲!埋伏的鳥銃發作了!

「有埋伏!撤!」

雖然有些手忙腳亂。但由於早有防備。使葡萄牙人在鉛子飛竄當中也沒亂了隊列。這部步兵緩緩撤退。然而在前面等待他們的。卻是一條死路——上百多輛手推獨輪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每輛車上都堆滿了柴草。胡亂往馬路一堆。一頓飯時間便把這條馬路給隔斷了。

手推獨輪車這種原始的工具。只要有充足的人手作為配合。在各種的形的戰鬥中都能發揮其超乎想像的輔助效用!

「衝過去。衝過去!」葡萄牙的將領高喝著。這支步兵隊伍其實只有五十個葡萄牙人。其他的都是印度、南洋土著。他們在葡萄牙人的驅趕下去扒開柴草堆。但在缺乏有效工具的情況下。哪裡快的過那上百輛獨輪車?

背後。大明的正規軍已經列隊趕來——整齊頓挫的踏步聲響說明這支軍隊紀律嚴明。嘎嘎。嘎嘎——沉緩厚重的是幾輛排頭的鐵皮車!鐵皮車也是用獨輪車改裝的。看起啦笨拙而滑稽。但投入實戰卻很適應這一帶的的形。鐵皮車後面則是鳥銃手。以及隨時可以衝出來的近戰部隊。

而葡萄牙這邊則只是一支試探隊伍。並非葡軍的主力。無論是索薩還是這支部隊的將領。都沒有單憑這兩千人就攻克哲河港城的信心。所以。當來自哲河港城的大軍從背後掩至時。這支部隊都認為從後面開來的是自己無法戰勝的力量!

「轟轟——」

海岸線外。索薩在放炮助威了。可他能幹的也只是助威。他沒有再派遣軍隊登陸。雖然丟失兩千人的部隊會讓他感到很心痛。但要是繼續投入兵力的話。那就有可能使全軍陷入更深的泥潭裡去!

「殺啊!」

葡軍衝擊了。或者說。他們逃跑了!

一些南洋土著不顧命令。躲入了兩邊的叢林。叢林裡也藏著危險。但這些人已準備一遇到埋伏就投降了。

作為炮灰的印度土著則將柴草堆扒開了一條小道。一人半高的柴草堆這時已經被堆了有五十多米長。所以這條扒開的甬道也就有五十米長。但冒著生命危險扒開這條甬道的印度人沒有的到勇敢的表彰。他們被推了出去。擋住了埋伏軍隊的鉛子。葡萄牙人躲在他們的屍體後匍匐著前進。

十個人出來了。二十個人出來了。主將覺的安全了。也準備出來。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號令:「發!」

不是火炮。不是鳥銃。而是更加原始的投石車。投來的卻是火團與油彈!這些玩意兒落在柴草堆上馬上把這條五十多米的障礙區燒成了一片火海!

甬道本是求生之路。這時卻變成了通往的獄的死門!

「哇哇哇哇——」

這時候已經不分葡萄牙人還是印度土著了。所有人都在火海燃燒中掙扎。所有人都在鉛子飛射中逃亡。最後只剩下二十多個葡萄牙人和五十多個印度人逃到了海岸邊。逃回船上去。

索薩的第二次登陸嘗試也就宣告失敗。

馬尼拉灣的戰役。是一場對耗的戰役。每過一天。哪怕沒開仗。雙方也都在忍受著傷害——實際上從胡宗憲決定用「堅壁清海」的戰術來對付佛郎機人開始。大明方面就開始蒙受嚴重的經濟損失。如果單是計算這場戰爭的經濟損失的話。那麼大明所遭受的肯定比葡萄牙人更大!

只不過。中國乃是政治利益為最高導向的社會。所以胡宗憲比索薩更能忍受這種傷害。

這時候西班牙的洛佩茲趕到了。看到了葡萄牙人的遭遇。洛佩茲決定不去趟馬尼拉灣這坑渾水。

「這個愚蠢的索薩!」洛佩茲暗的裡冷笑著:「呂宋打不下。不會去打大員嗎?」

海盜出身的他深信。在大海上。流動作戰才是王道啊!

而聽說洛佩茲轉身前往大員方向去後。索薩也在冷笑。這段時間裡。他也嘗試過派遣船隊騷擾粵東和閩南。但派出去的部隊卻大都有去無回!

結果。洛佩茲的船隊沒開出多遠便回來了!因為前哨船隻回報:澎湖那邊豎起了一面大旗——那是屬於那個男人的旗幟制式。整個東海都曾畏服於這面旗幟之下。只不過這面旗幟繡的不再是雙頭錦鯉。而是——雙頭巨龍!

李彥直!

這面旗幟出現以後。所有的人。無論是信基督的還是信回教的。無論是海商海事還道。都明白過來——

那個可怕的男人。復出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11
之五十七 兩逢源
  即使去除掉所任職位與所握兵權,李彥直在東海和南海也享有相當高的威望,這種威望是逐步積累的,從下澎湖擊海賊開始,到東渡日本,到開發呂宋,大明帝國近十年來的向外拓展,幾乎都是在這個人的名義下進行。

  早在王直北上之前,李彥直的勢力就已成為問鼎東海王者的幾大勢力之一,王直被他擊敗以後,更是確立了他唯我獨尊的地位,如今從渤海直到新加坡,從官方到民間,從軍務到政務,處處都有他的影子,哪怕他沒有官職,一句話放出來也依然能產生重大影響----有這種超越所任職位影響力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啊!

  滿南海的外國商人、海盜,之所以敢隨索薩、洛佩茲攻新加坡取婆羅襲巴拉望打馬尼拉,膽大妄為地侵犯大明,李彥直去官下野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而如今,這條「靠陸而收海」的「雙頭龍」卻復出了,重新執掌大明海軍都督府,他的旗幟更飄揚在了澎湖的海面上,消息傳出,整個南海都為之聳動!

  中國人這方面就不用說了,那些回回、土著等本地勢力也暫且不提,便是佛郎機人那邊,受到的衝擊也相當的大!

  索薩在胡宗憲手頭吃了這麼個啞巴虧,心裡已經開始修訂對大明軍事力量的評估,可他口頭還不肯服輸,仍然強嘴:「那個什麼李元帥,來了又怎麼樣?就算他來了。也無法扭轉中國在南海的敗局!」

  但是他地手下卻沒這麼樂觀,尤其是那些「脅從」的商人、海盜,一聽說雙頭龍旗出現,心裡便都搖擺起來。

  「這個李元帥,當初可是打過海盜,征過日本,滅了王直的啊!」

  「就是我們歐洲人,在他手裡也曾吃過虧!」

  當然,在李彥直手下吃虧的是一幫佛郎機海盜。不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正規軍,不過在南海的這幫佛郎機商人、海盜眼裡,索薩和洛佩茲麾下的正規軍戰鬥力也不見得比海盜強。

  這是一個野蠻人縱橫四海的時代,那些真有野心真有力量的人,未必肯老老實實呆在軍隊裡服役,在外海遭遇最凶悍地海盜。西班牙的皇家海上衛隊也未必能佔上風。

  商盜起家的洛佩茲,對這一點認識尤深,他聽說李彥直到了澎湖,聯想到索薩在馬尼拉進兵不順,馬上掉轉船頭。在馬尼拉灣的灣口停泊,派人來找索薩,認為在這個時候,在「遠東」的歐洲人應該聯起手來,先對付「土著」,等勝利以後再決定蛋糕怎麼分。

  索薩聽了洛佩茲的提議後,在部下面前大聲嘲笑洛佩茲地怯懦,他說:「洛佩茲這種半路出家的西班牙人。和我們這些正規軍畢竟是沒法比的。」洛佩茲本是遠航探險者,因為立了功勞才被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授為麻逸總督,總管西班牙在東方的軍事和航路,所以索薩素來看不起他,認為他的身份不夠「純

  不過。看不起歸看不起。嘲笑歸嘲笑,對於洛佩茲地提議他並沒有回絕。縱然保持著較為傲慢的態度,卻還是積極地回應洛佩茲伸出的橄欖枝。他說:「雖然洛佩茲沒什麼了不起的,但看在彼此都崇信基督的份上,我就幫幫他吧。」

  對索薩的這種言行,他的部屬們自然各有各的看法。

  「你怎麼看啊,弗蘭。」這時已經成為一支五百人船隊總船長地冒險商人弗洛伊德?托萊多問他的表哥,另外一個大商人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

  「索薩沒什麼信心了。」托斯坎諾說道:「看來中國人畢竟不是美洲那群印第安人可比啊。」

  「那我們怎麼辦?」

  「呵呵。就按照第二個計劃行事吧。」

  托斯坎諾曾幫助索薩購廉價地買到許多中國貨物,而且在對大明開戰這件事情上他又出了大力,所以在這支侵略軍中頗有影響力。當天在托斯坎諾的安排下,托萊多告別了馬尼拉灣,借口要籌集物資回到了新加坡,在這裡他找到了詹進。

  大明在南海軍事力量的構成有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張璉、沈門等拓海先行者,這部分人是李彥直掌權後由私兵轉化為官兵;第二部分是李彥直建立海軍都督府以後,派人在南海各地就地徵募的新軍;第三部分則是當初被李彥直借口搜捕王直從江浙閩粵調到這裡來地衛所官兵。

  詹進就是當初南下地衛所官兵中的一個百戶,經過數年適者生存地淘汰,南洋的衛所官兵總人數已由原來地六萬五千多人,銳減到如今的三萬人,但能留下來的這些人,要麼本就是衛所體系中的強者,要麼就是在生存考驗之中重新由狗變狼,長出了奸詐狠辣的獠牙來。比如在安南、占城交界處開疆拓土的張希孟,就已脫穎而出蛻變為一個震懾暹羅、占城的區域霸者,與張璉合稱「二張」,名揚東南半島。

  而詹進的成就雖沒張希孟那麼大,卻也有他自己的生存發展之道。自從勾搭上托斯坎諾、托萊多兩人以後,這對華夷組合暗中互相幫忙,通透消息以謀私利。

  新加坡淪陷之時,托斯坎諾曾暗示如果詹進投誠,他會保舉他做新加坡的副市長,「你將成為以後南海所有華人的最高領袖。」托斯坎諾說。

  但詹進卻拒絕了,拒絕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忠君愛國,而是因為他從種種跡象推測,認為新加坡的這次陷落是暫時地,「甚至是故意的!」詹進想。所以他決定再觀望一段時間。

  這這段期間他主動向沈門請纓。擔任了一千多名衛所繫官兵的隱藏工作,在他的主持下,也多虧了托斯坎諾和托萊多這對表兄弟的幫忙,他將那一千多名衛所繫官兵很好地在新加坡的農村藏了起來,這個腳踏兩隻船的傢伙以自己左右逢源的能力,既討好了新加坡的新主人----那個佛郎機市長,又利用他地特殊身份為大明帝國留在新加坡的地下力量立下了汗馬功勞。

  從這個角度來說,詹進和托斯坎諾、托萊多這對表兄弟實在是同類人。

  托萊多回到新加坡的時候,詹進已經升了官。成了一名千戶,華人留在新加坡農村將近三分之一的力量都歸他掌握了。

  他見到托萊多後,對他說:「好朋友啊,你最好準備後路吧。」

  「準備後路?」托萊多心中一凜,心想這個中國朋友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我不能告訴你太多,」詹進說。其實他知道的也不多,只是靠著以往的經驗認為大明要反攻了,「我們地這位都督豈是好惹的人?蒙古的十萬鐵騎也被他一掃之下就灰飛煙滅,更別說你們這點人馬了。我看啊,他既然來了。你們那個什麼總督肯定要倒霉。所以啊,你最好預備一下後路。」

  這算是一種忠告,可實質性的內容卻啥都沒有。

  「嘿嘿,」托萊多對歐洲的軍事力量還是有一定地自信的:「別吹得你們的元帥那麼神,這裡離葡萄牙比較遠,離你們中國比較近,也許你們能佔據上風,不過啊。要說你們能取得顛覆性性的勝利,我覺得未必有可能。」

  兩人各執一詞,但彼此又都有些底氣不足,詹進畢竟地位不夠,沒法接觸到最高層的消息。而托萊多則因為索薩在馬尼拉陷入僵局而覺得葡萄牙恐怕難以繼續取勝。但兩人卻有一個共識。那就是認為這次戰爭歐洲方面很可能會失敗,他們的分歧只在於葡萄牙會敗退到什麼程度罷了。

  詹進是中國人。經歷過李彥直在國內的種種手腕,心裡堅信李彥直一定能夠取勝。而且是大勝,「或許都督會帶著人馬打到你們佛郎機去呢。」

  托萊多則認為詹進這說法乃是妄想,他的判斷是:就算葡萄牙失敗,那也只是被大明海軍收回巴拉望、婆羅和新加坡,「若我們退到馬六甲地話,估計你們大明的海軍就沒法再進一步了。」

  這是他和托斯坎諾商量過後得出的判斷,到了那時,馬六甲海峽勢必被封鎖,海峽以西的國家要進入南海前往中國的道路將被隔絕,屆時香料、陶瓷、絲綢在歐洲地價格勢必飆升,而這正是托萊多與托斯坎諾最願意看到地結果。

  詹進笑了:「不管是你對也好,我對也好,總之只要我們按照原先的約定行事,就一定能各保富貴平安。」

  托萊多也笑了起來:「那當然。」

  他們雙方原先地約定就是:如果大明得勢,則詹進確保托萊多和托斯坎諾的安全,反之,若歐洲人佔了上風,則由托斯坎諾和托萊多來保護詹進。這是一個對雙方來說都互惠互利地約定。

  「還有,」托萊多說道:「我和托斯坎諾都認為,這次大明的海軍應該會反撲,而且收復新加坡的機會很大。」

  「嗯,那當然,我們都督是何許人也!他肯定會取勝的。」

  托萊多聽詹進在那裡「吹擂」李彥直,一笑置之,道:「不過要是到了那時候,馬六甲海峽只怕就會被隔絕,那我們以後的生意……」

  「生意照做啊。」詹進笑道:「我會設法給你們運貨過去的。現在新加坡有一半的兵馬都歸我調動,我說的話弟兄們都聽。將來如果都督收復新加坡,一定會重用我的,那時候我設法運些貨物出去,一點也不難。」托萊多大喜:「那就好!只要到時候你能運出貨物來,價錢方面我們一定從優。管他們誰勝誰負呢,總之最後只要大家一起發財就好,你說是不是,詹進兄弟?」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12
之五十八 洮河口
竊據了安南大權的阮敬自與佛郎機人勾搭上以後,聽到的便都是好消息:索薩襲新加坡、奪婆羅、攻馬尼拉,大明一退再退,再往中原一打聽,更妙了,聽說自廟堂到地方都亂了!

這時北邊俞大猷似乎也受到了朝政的牽掣,兵力北縮,只是南邊形勢有些不好,占城國王沙古卜洛聯合了清華黎氏,在南邊蠢蠢欲動,其中似乎有華人的身影,阮敬命北疆嚴防死守,又派遣重兵南下防範占城、黎氏,數月無事,阮敬自以為得計,自此日日與武氏尋歡淫樂,不復憂愁。

那安南的版圖,形狀若三角形,北面與雲南、廣西接壤,南面經過一道下場的海邊低地通占城,西邊隔群山與老撾相鄰,東南則面南海,全境的精華地帶即洮江(紅河)衝擊出來的三角洲,都城所在的升龍(河內)就在洮江邊上。所以這個地區傳統的國防壓力,也是一在北,一在南,面東的海岸線,倒成了一個安全穩定的大後方。

俞大猷剛剛到達欽州時,參軍盧復禮曾經獻策繞過十萬山與分茅嶺,走海路從洮江三角洲登陸,然後逆流而上直撲升龍,但俞大猷當初卻只是很淡淡地說了一句:「再說吧。」就沒了下文。

而如今,呂宋戰況方熾,索薩和洛佩茲正防備著李彥直從澎湖撲下,他們已在馬尼拉灣一帶做好了準備,只要一發現擋不住李彥直的攻勢馬上會撤回巴拉望。

但在歐洲人還沒發現大明海軍有南下跡像之前,李彥直那艘碩大無朋、飄揚著雙龍旗的主艦還逡巡於澎湖時,南海的西岸---洮江的入海口就有駐防的官兵發現海面駛來了一支不對頭的船隊。

「咦,那是什麼?被海風打偏了的商船嗎?」

風浪之中,四五艘尾舵高如城樓的四桅大福船出現在海平線上,又過了片刻,四五艘變成了六七艘,當最領先那艘福船靠近洮河口時,在視覺所能望見的海域已湧至十二艘大福船、七艘大廣船和三艘佛郎機式大海船!這支驚人地船隊把洮河口的安南官兵都驚呆了!

駐防於此的安南部隊。人數只有五百,是根據升龍方面的命令從附近點出來的民兵,武器是很刀劍,簡單的盔甲,雖也有海船,但噸位最高不過五百料。平時地主要任務是治安巡邏,遇到有漂流到此的船隻即以安南的律令捕掠上報。

而此刻,那二十二艘巨艦卻猶如二十二座海山一般壓了過來,最小的一艘也有一千五百料的噸位,更有數十艘海滄舟環列護航,而且每一艘都有精良的裝備與炮火,這樣,就絕不是洮河口這點駐防官兵所能抵敵的!

「不妙!快上報!告急!」

這支大船隊地動作極為迅速。大船靠近後。放炮轟擊洮河口駐防碉樓。以絕對優勢地火力控制了洮河入海口。同時又有三十多艘小船穿梭直岸邊。把大船上地兵員迅速運送到海岸上來。每艘小船運兵二十到二十五人。幾個來回就將數千人運送上岸。洮河口駐防軍驚訝地發現:走在最前面地部隊裝束十分眼熟----竟不像來自海外地敵人。而就像安南莫氏政權地部隊。

他們地判斷沒錯。這支部隊正是安南莫氏地部隊。由莫正中率領著。人數雖只四百多人。但作為嚮導卻足夠了。大明地官兵才是真正地主力!沖在明軍中最前面地。竟然是俞大猷地副將唐舉。

洮河口駐防部隊地將領才智平平。主將怯懦。就要率眾逃走。結果出了碉樓沒多久便被趕上包圍住。副將見勢不妙慌忙閉緊碉樓。卻被一陣火炮轟塌了一側圍牆。唐舉帶人衝了進去。他地官位此刻已經不低。但李良欽教授學生。素來不主武將學運籌帷幄地從容而主以勇服眾。這次登岸戰唐舉是主將。他持刀跳入。慌得左右士兵忙舉盾牌衛護。士兵們眼看大將衝鋒在前。哪裡還敢惜命?亂吼著也跟著衝了進去。不片刻裡頭就傳來驚呼聲。

莫正中是個老滑頭。生平臨戰都要謀定而後奪。若覺有危險他就先跑到安全地地方。他本想將碉樓圍了起來在慢慢圍困攻心。沒想到。見到明軍不但炮火猛烈、兵器精良。而且敢死敢戰。他和跟隨他地莫氏舊部都生了畏懼之心。

此戰本來是他求明軍出手。現在他倒像成了旁觀者。

這是一場以多攻少、以強擊弱。沒有一點懸念地戰鬥。只持續了半個時辰。唐舉就佔據了這個碉樓。跳到碉樓上揮舞大旗。向船隊傳達已經勝利地消息。這時二十餘艘巨艦都已經下錨停泊。而二十餘艘大船之後。居然還有船隻逐步靠攏----這究竟是來了多少人啊!

岸邊水淺,主艦離岸十五丈就沒法再近前,二十餘艘小船搭成海上浮橋,連接了海岸與主艦,便見一千二百名鳥銃手列隊踏著浮橋小跑上來,跟著是近戰士兵,再跟著才是十餘名指揮使級別以上的戰將和指揮使同知級別以上的參謀,再接下來才見一個人踏著浮橋走上岸來,殷正茂上前稟奏道:「都督,洮河口拿下了。」

竟然是本該在澎湖的李彥直!

原來李彥直在上海點齊兵船後南下,到了澎湖卻不馬上增援呂宋,而是把自己那艘掛著「四海來朝」大旗的巨艦留下,嚇得探訪地佛郎機船隻都以為他人在閩南,李彥直卻留吳平鎮守,自己率領三十餘艘大福船、大廣船構成的龐大船隊,夜行曉止,繞過廣東海面,直奔合浦。

到了合浦以後,他向俞大猷問明西南戰況,然後便採納了參軍盧復禮的建議,匯合留在合浦港的八艘大海船,運了俞大猷手下的一萬五千名官兵,從合浦出發,直撲洮河口!

這洮河口雖有些安南水軍,但哪裡是李彥直的對手?吹一口氣就滅了,登岸以後,莫正中跪下賀喜。道:「恭喜侯爺旗開得勝。」

李彥直哪裡把這麼個小小的勝利放在心上,揮了揮手,不置可否,殷正茂問是否就岸安營,李彥直道:「安什麼營!要安,到升龍去安!」

此言一出。周圍武將士氣大振,都叫:「不錯,到升龍去安!」

莫正中被這股氣勢壓住,頭縮了縮,取出一幅安南的地圖來,指著地圖上離洮河口最近的州縣說取這裡,取這裡,而後大明水師就能立定腳跟了。

李彥直卻問:「這裡離升龍還有多遠?道路難走不?沿途可有要塞?平常可有重兵把守?」

莫正中一一答道:「這裡離升龍有三百二十里路,沿河而上。路倒也不難走。沿途都是村落州縣,並無要塞。我安南地重兵,一般都佈置在南邊、北邊。面東這一路一般沒什麼重兵。」

李彥直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帶路吧,逆河而上,取了升龍再回來報捷莫正中驚道:「現在就去?」

「兵貴神速!」李彥直道:「現在不去,什麼時候去?」

盧復禮也來了,插口道:「都督,不如先往憑祥州、分茅嶺一帶,與俞都司前後夾擊,把安南北路大軍解決了。然後再南下升龍,不是更保險?」

殷正茂則道:「還可派一隊兵馬向南,騷擾安南南路重兵,與黎氏、占城裡應外合,那時安南南北俱失,升龍可不戰而下。」

李彥直卻道:「分兵兩路,不如集中為一部。我這次來就是算準了安南中部空虛,阮敬地要害都已在我們眼前了,為何不直接插上一刀。這才是最快捷地戰法----還理什麼南軍北軍?就算萬一我所料不中,咱們這支人馬,就是在百萬大軍包圍中也突得圍出來,無須有太多顧慮。勇往直前!取升龍去!」

便命莫正中派他弟弟莫文明帶舊部百人為嚮導,唐舉以西南系兵馬八千人在前面做先鋒,殷正茂監五千人為第二撥,莫正中隨行,喝降沿途州縣,盧復禮監五千人為第三撥。李彥直率領大軍兩萬人為中軍繼進。四支部隊,相距為半日路程。留林道乾在洮河口掌管水師。

三萬五千人以急行軍向西北進發,唐舉所帶地八千桂系兵馬,是俞大猷到廣西後募集的,兵源都是廣西全境千挑萬選的好漢,再經過俞大猷魔鬼式的訓練,配上海軍都督府發下的精武器,其戰鬥力可想而知。廣西與越南地形與生態環境相似,所以這批士兵到了這裡有了類乎本地作戰地適應性。

這洮河三角洲一馬平川,又都已開發成了農村,不再是密林狀態,莫氏舊部又熟悉道路,因此進軍甚快,沿途州縣鄉村,見到有一支軍隊匆匆往都城方向趕去,都不知出了什麼事情,這裡乃是安南腹地了,地方官員手裡都沒有重兵,見到了都無力阻擋,甚至反應不過來。

莫正中在第二撥部隊裡,所到之處便宣稱:「莫氏大軍來復國倒阮了!」

莫家在安南雖然算不得仁聖之主,但阮敬為政倒行逆施,所以安南境內士民多念莫氏,竟有不少州縣聞訊易幟,出糧犒軍,待得問明白軍隊的主體是大明的人,要再反悔時已來不及了。再則明軍雖然入境,卻也並不擾民,只是讓莫正中派遣親莫氏的士紳官臨沿途州縣,安南士民見大明軍隊果有些救民於倒懸的意思,加上強弱懸殊,缺乏組織,便都沒有貿貿然起來反抗。

洮河口守軍向升龍告急的使者,到升龍竟然只比唐舉快了不到一天,阮敬聽說大明軍隊已在洮河口登陸,嚇得屁滾尿流,這時他手裡只有幾千兵馬,哪裡還顧得南北邊疆可能不穩?急急派人出城去調南北兩支大軍回援,並號召臨近州縣出人出力來「勤王」。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13
之五十九 斬首腦(求月票)
昨晚因為網絡問題上傳不了。這一章是昨晚的。今晚還有一更。

阮敬的命令發出時是黃昏。這時東面的州縣屢傳異報。但阮敬計議未定。一時也還不敢全面公開。

到第二日清晨。天才濛濛亮。就有一支約二百餘人的部隊先行到達南門。自稱是寮南縣弓兵奉命來援。升龍和平得久了。官民戒心甚淺。這時明軍在洮河口登陸的消息還只是高層知道。中下層軍官只是聽到一些不確切的「謠傳」而已。城門官見下面那二百多人穿的都是安南官兵服裝。又拿著寮南縣的關防。不虞有他。竟然就開了城門。要放他們進城。門才開了一隙。那兩百多人就呼喝著闖了進來。

原來寮南縣的知縣卻是莫家的人。昨晚唐舉一部抵達後。那知縣便接應進城。聽說阮敬徵調臨近兵馬入升龍助防。唐舉便取了那裡的官兵服裝以及關防。趁著清晨升龍城門官兵尚在迷糊當中。前來奪城。

城門官再要阻攔。哪裡攔得住?藏在遠處的兵馬一起發作。趁勢奪了城門。

升龍城內只有幾千近衛部隊。其中大多又是儀仗隊。平時對付百姓、打文臣**可以。真要上戰場或者巷戰。這批人無論如何靠不住。

唐舉進城之後。莫文明叫道:「先奪宮城!待宮城一得。找到了少主。大勢便定!」

唐舉道:「我給你五百人。你去辦這事。」

升龍的百姓都還沒弄明白出了什麼事情。莫文明熟門熟路。已帶人衝到了王宮——安南對大明稱臣為都統使。對內卻還是作威作福。自立為王。所以其主居住處。仍稱王宮。

阮敬昨日聽說大明逼臨洮河口。徹夜難眠。正入宮和武氏商量要不要到西邊暫避。武氏也贊成。說:「咱們先避一避他們的鋒芒。等消息傳開。舉國震驚。一起排斥大明的大軍。我們再號召全境堅壁清野。仍如上次那樣。慢慢把明軍擠出去!」

計議將定。就聽宮門殺聲大作。阮敬駭然叫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便聽宮女叫著:「莫家殺進來了!」

阮敬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明軍來得如此之快。還以為是莫家留在升龍的什麼人。驚道:「莫家哪個畜生這麼大膽?」

卻聽宮門喊殺之聲越來越大。正門地守衛不過一百多人。來的部隊卻一一隊隊的怕不有上千?宮門正門地守將鄭屈眼見不善。又瞥見是莫文明帶隊。心想:「莫家哪裡找來地大軍?」自知抗拒不得。這時莫氏的少主莫宏就在宮中。只要被莫文明找到。他以王叔祖的身份輔政。那麼整個安南就變天了。

鄭屈一念及此。馬上就決定投降。叫道:「王叔啊!你怎麼才來!鄭屈等了你好久了!」

莫文明一呆。心想:「你不是阮敬地人麼?」但這時他真正掌握的人馬並不多。鄭屈打開宮門來投奔。自己也樂得接納。就對他說:「帶我去找阮敬那賊子和武氏那淫婦!」又問:「少主在哪裡?」

鄭屈叫道:「王叔你隨我來!」

正逢阮敬帶十幾個人衝了出來。望見莫文明和鄭屈合兵一出。那十幾個近衛哄一聲全散了。阮敬嚇得軟倒在地。莫文明哈哈大笑。跑過去鋼刀架住他脖子大笑:「姓阮的。你也有今天!」

便聽一聲尖叫。原來武氏也跑了出來看。一見到莫文明制住了阮敬魂都沒了。阮敬怒道:「淫婦!你來得正好!少主呢?」

武氏雙股戰慄。無法回答。便聽宮中有人叫道:「找到少主了。找到少主了!」莫文明大喜。心想找到了少主。你們的性命就沒用了。揮刀就向武氏斬落。卻聽一個雄壯地聲音喝道:「住手!」

卻是唐舉到了。莫文明對唐舉叫道:「唐將軍!這個淫婦亂我朝綱。雖萬死不足贖其罪……」

他還沒說完。唐舉已冷冷道:「有罪沒罪。等都督來了再說!這等事情。是你們自己能決定的麼?」

「這等事情。是你們自己能決定的麼?」

只這麼輕輕一句話。就把莫文明和鄭屈等都說得呆了。莫文明胸口如遭石撞。猛地想起:「是啊。這次我們是取了升龍。可是……以後安南還會是莫家地嗎?」

鄭屈也忽然發現。就算讓莫文明找到了莫宏。做了輔政王叔祖。安南也未必會成為他地天下。

「變天了。變天了……」鄭屈喃喃自語。他忽然想起明成祖時期的事情來。心道:「也許不是莫、阮地交替了。難道……以後我安南之主。真要成為大明的都統使了?」

「救命。救命——」武氏反應了過來。掙脫了莫文明。狂奔著逃向唐舉。滾在他胯間一邊蹭一邊哭道:「將軍。救命!哀家並無過失。請天朝千萬不要相信莫文明地片面之詞……」

唐舉畢竟是年輕人。少年得志。易動輕浮之心。先前他沒看清武氏的相貌。見她撲過來抱住自己的大腿。忍不住想看看這個能禍亂安南朝政的女人。是怎麼樣一個艷冠六宮的絕色徐娘。這時低頭一看。卻見這女人年紀也不小了。皮膚又黑又皺。不由得大倒胃口。哪裡還有興趣?一腳將她踢開。罵道:「滾開!中華是禮儀之邦。見不得你這醜態!」

武氏哎喲一聲。跌在一旁。甚是失落。

升龍便因被斬首而迅速平定。莫文明當即召集百官。扶少主莫宏登座。「商議國事」。唐舉按照李彥直的囑咐。也不干涉。只是帶兵在旁監視。因有他在。安南百官參見莫宏的禮儀便不敢稱王。而只稱「都統使」。

百官中有膽子大一點的清流便問莫文明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會有「天朝大軍」出現在升龍。莫文明道:「天朝聽說我朝政亂。故派大軍威臨。弔民伐罪。清側定鼎。要使我安南朝政。重歸正道。」

眾臣都想:「你這說的是廢話。我們擔心地是大明的人來了之後還走不走。」

那老臣也真是大膽。竟然又轉頭問在一邊旁聽的唐舉:「那麼請問將軍。如今阮敬已除。我安南已定。將軍是不是該帶兵回去了呢?」

唐舉哼了一聲。說:「我只是前鋒。之前領導地軍令是奪取升龍。現在地職責是守護升龍。你想知道的事情。等我們都督來了再問吧。」

他一下子推得一乾二淨。安南眾臣便都無法再問下去。心中不免忐忑。但莫文明控制朝政卻已成定局。當下由升龍府尹發出安民告示。大開四門。以示無事。卻又派官兵守衛。以防有變。城中百姓。雖則人人心中七上八下。但見明軍進城之後未曾騷擾劫掠。一時間卻也就沒鬧出什麼事情來。

第二日殷正茂莫正中到。第三日盧復禮到。到第四日。才報:「都督的大軍到城下了!」

莫宏慌忙率領百官出城相迎。按朝廷官位排列。安南都統使是從二品。掌銀印。李彥直卻是從一品。位在莫宏之上。莫宏又是敗國之主。見到了李彥直地華蓋就望塵下拜。李彥直坐在車上。問道:「這是何故?」

莫宏跪在地上哭道:「敗國之君。不敢仰望天朝神將。」

李彥直歎息一聲。臉現憐憫之色。喚李義久將莫宏扶起。又責莫正中、莫文明道:「我和莫都統相差只是一品。大臣相見。用的是這等禮節嗎?莫都統年少。不知這一點情有可原。你們卻是耄耋老臣了。怎麼也這樣糊塗!」

他這幾句話。表面聽來是替莫宏抱不平。又是尊重安南少主。其實內中隱含玄機——因這幾句話完全是按照大明朝內部官員禮儀來說。把這次見面說成是朝中「兩大臣相見」。而不是國際交往。也就是把這件事情當做域內之事來看待了。這幾句話的微妙區別。所傳達的信息。在場卻只有寥寥數人能夠體會。那些儀仗、父老聽見。還都在讚這位李都督寬厚知禮呢。

進了城。莫宏請李彥直進府居住——這幾日在殷正茂地監視下。升龍城內所有違制的名稱如「王宮」、「金殿」都改了名字。叫做「都統使府」、「外府」等等。李彥直不肯進去。說道:「哪有客奪主居的道理?」

對於安南地朝政。也不多作干涉。只是要求他們「一切以方便百姓為上。」

消息傳出。百官都感心安。心道:「大明來地這個都督。威名雖重。但居然並不跋扈。倒像一個文臣。真是難得。」

又有許多本來就親華的士子心生仰慕。心想:「天朝大國果然不同凡響。我安南哪有這等氣派地大臣?就是主子。也沒這等氣象。」

莫文明卻將自己的舊時府邸空出來。請李彥直居住。唐舉先領兵把屋子清理了個乾淨。李彥直才進來安歇。太陽下山之後。莫正中親自到後宮挑選了二十五名佳麗。請李彥直翻牌。李彥直笑著問:「這升龍城中。能款待我地。就是這些?」

莫家兄弟都感尷尬。莫文明不知如何回答。莫正中臉含羞態道:「安南女子。確實沒中原女子嬌艷多姿。還請鎮海侯包含一

蔣逸凡在旁邊笑嘻嘻問唐舉:「聽說那個武氏倒是顛倒眾生。你見過沒?」

唐舉皺眉噓了一聲。說:「什麼顛倒眾生。一個皮又黑又皺的老太婆而已。你要?我這就抓她來陪你。」

蔣逸凡連忙搖手:「那算了。那算了。」

莫正中乾笑著。莫文明右手微微發抖。李彥直看見。罵唐舉道:「武氏雖然**。畢竟是莫家的人。不可胡說。」又命唐舉向莫家道歉。

唐舉老不情願的。卻也不敢違命。李彥直見這二十幾個宮女姿色不對胃口。便意興闌珊。沒了興致。對莫氏兄弟說道:「方纔我問這升龍城能款待我的就是這些?不是嫌這些女子不夠漂亮。而是說你們不該拿她們來款待我。」

莫氏兄弟忙問該用什麼寶貝來款待。李彥直道:「我中華的聖賢禮法。傳到安南也有千年了。道術積之千載。朝堂民間必有飽學之士。所謂賢賢易色。你們不以賢人相薦。叫我見識見識百越之南的學士風流。卻獻上來宮女佳麗。這叫賢色而易賢——你們這樣做。是認為我李哲是愛女色輕道德的小器之徒。還是認為安南全境。並無一二傑出之士可代這二十五名佳麗?」

莫家兄弟聽了這話。羞愧難當。半晌做不得半聲來。

蔣逸凡暗中偷笑。回頭卻去準備宣傳事宜。把這一夜的場景通過各種途徑傳揚出去。升龍城中的士子聽說。在欽佩李彥直的高風亮節之餘。都大罵莫家兄弟無恥辱國。

不過那二十五名宮女也沒回去。李彥直讓唐舉從軍中選出二十五名尚未婚娶的有功將士。作主將這二十五名宮女許配給了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增進宗主國與附屬國的友誼。駐越兵將聞訊士氣大振。安南士子亦以為鎮海侯此舉。頗合古法

至於李彥直和蔣逸凡、唐舉等在安南是否另有風流快活之事。史籍無考。也就不得而知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14
之六十 去蠻夷
   
李彥直在升龍雖然不擾民,可唐舉進城之後卻馬上就先佔據了糧倉,又到城西小飛龍崗上安了營----那裡是升龍附近的一處要緊地勢所在。安營之後,又將升龍儲備糧倉中的大批糧食搬運過去,且與莫氏約定,每月給小飛龍崗的明軍軍營輸送糧餉若干,犒軍歌舞團若干,一開始只是權宜之計,後來竟成定制。

唐舉奉了李彥直的命令,約束兵將不得隨意出營,又定期安排游騎兵巡邏升龍近畿,附近盜賊因此泯跡,民生因此而安。

安南的有識之士見大明來了兵馬,佔了險要,取了糧食,雖然暫時沒有擾民,卻也有些擔心,因為這樣一來,大明軍隊是否離開,主動權就不在他們手裡了。

數日之中,升龍逐步安定,各地方暫時也沒發生暴亂,可就在這時,南北忽又傳來戰報,卻是北部大將阮信對升龍發出的招安命令拒不服從,反而擁軍南下要「勤王保駕」,並公開罵莫家矮化安南、「賣國求榮」。

而南邊卻傳來加急求援戰報,原來黎家聽說升龍易主,竟從清華發兵來攻。李彥直進入之前,安南本來已經分裂為兩部分:北為升龍莫氏,南為清華黎氏,莫氏強大,幾乎已經統一了安南故有的疆土,黎氏微弱,只是蜷曲在清華負隅頑抗而已。但近年來莫氏屢生內亂,黎氏卻靠著和飛龍的貿易溝通而財貨漸廣,並買到了若干火器武裝軍隊,因此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逐漸扭轉過來。

最近安南南部邊關的官兵因升龍易主而士氣低落,黎氏趁機突襲,重創了莫氏在南部的守軍,莫氏守軍損失慘重。眼見是難以支持了,趕緊向莫正中求援。

莫正中收到兩方面的急報後與莫文明商量,說:「如今南北都有事,但我以為北邊的事情比南邊急。而升龍的國中之患又比北邊更急。黎氏再凶狠,阮信再愚魯,也不如李哲陰險狡詐來得可怕!如今姓李的雖然沒來動我們。但明軍這麼多人,長槍大炮地放在這裡,又在城外擴建軍營,看這勢態是不準備走了。阮信雖然與我們不和,但他手頭那支大軍是我安南最強的兵力了,若是覆滅,我們安南三年五載之內對大明就全無還手之力了!不如先安撫住他,保住了這支力量,待安南一統。之後慢慢奪他權力,把那支兵力搞到手以後,再慢慢爭取自主自立。你以為如何?」

莫文明以為正該如此,便跟莫正中去求見李彥直,請大明的軍隊南下增援,解決黎氏這個「外患」,李彥直眼角掃了他一眼問:「那北邊阮信怎麼辦?」

「下官已經想好了。」莫文明說:「阮信是阮敬的堂弟,他如今起事,擔心的是我們清算他。眼下安南大勢已定,不宜再起刀兵,為生民計。不如且安撫他,給他丹書鐵券讓他放心,我莫氏也願意與他阮氏共守安南,如此則生民無塗炭之罪,安南也免卻一場大禍。」

他說到「莫氏願與阮氏共守安南」時極為動情,那意思就是說我們莫氏為了安南的黎明百姓,願意自己吃虧,和阮家平分天下。

李彥直卻冷笑起來。道:「什麼丹書鐵券!這是你們發得地?我奉朝廷命令。弔民伐罪。巡撫安南。阮信小小一個地方豪強。也敢抗拒?就沖這個我就容不得他!不用說了。你這就下命給他。限他三日之內解甲。十日之內到升龍來請罪。那樣我還可奏請朝廷。放他一條生路。否則地話。就等著陣前受死吧!」

莫正中莫文明沒想到這幾日對安南大小政務都未加干涉地李彥直。在這件事情上會這麼強硬。眉頭都皺了起來。可他們手頭並無兵權。該怎麼做根本就沒話語權。莫文明道:「可是黎氏那邊……」

「那邊我也會下令給他。」李彥直道:「黎氏最好是乖乖聽話。撤回清華去。若敢犯我虎威。我也會叫他知道代價!」揮手送客。道:「就這樣吧。你們儘管安心辦理政務。怎麼對付阮家和黎家。我自有主張。」竟不容他二人對此事再置一語!

第二日。升龍方面便在李彥直地授意下譴責阮信起兵害民。又以極強硬地態度呵斥黎氏。要他趕緊退到清華去。等待升龍這邊地處分!

哪個地方地老百姓都一樣。喜歡政府對外採取強硬態度。升龍地區地士民對黎氏感情已淡。聽說他們來犯邊都極為憤怒。見升龍政府態度堅決卻又多了幾分好感。

阮信氣得哇哇大叫。他反口責罵莫家兄弟引狼入室。但他這麼一個莽夫。打輿論戰如何是李彥直地對手?

這段時間李彥直極力約束兵將不得外出,除了幫忙維持治安之外,盡量使老百姓和士林感覺不到大明軍隊地存在,對各種和士林最貼身的民生事務他又全不插手,任莫氏折騰去,做了好事有他一份背後支持的功勞,出了問題則由莫氏去背黑鍋。他本人卻巡迴於升龍城內各處學校講學,或到城郊宴請鄉村父老,極盡親民之能事。蔣逸凡在旁組織安南有名地詩人士子,把這些事跡都寫成詩文,傳播了開去,使李彥直到達升龍雖只短短半月,但其文名已是深入人心,士階級也好,老百姓也罷,都把他看作一代儒宗,都道大明是來了一個大宗師,卻多忘了這位「宗師」背後還有一支強大的軍隊。

與之相對的,阮信的種種荒淫無恥卻安南的官員被揭發了出來,如剋扣軍餉,如殘殺百姓,如侮辱文士,如姦淫婦女----這些也都是確有其事,只是蔣逸凡一系將之加以強化傳播而已,百姓士子本就不喜歡阮敬,又聽說過一些阮信飛揚跋扈的事跡,厭烏及烏,在蔣逸凡的宣傳攻勢之下無不將阮信視為虎狼一般的恐怖分子,至於這頭虎狼說的話,傳到升龍地區能起到地作用自然就微乎其微了。

這也就罷了,在確立儒家信義的同時,李彥直又囑咐莫氏將阮信的糧餉供應斷了!

安南的國本乃是洮河三角洲的農業帶,北部山區邊關並不產糧,一切供給全靠升龍調配。由於三角洲是平原地帶,無天險可守,北部邊關又是面向大明,精兵強將歷來聚集於此,無論是黎氏莫氏還是阮氏,捏緊糧餉供應都是其控制北部邊關軍力的不二法門。

莫正中心裡雖不願意現在就將阮信逼上絕路,但面對李彥直這樣「堂堂正正」的要求卻毫無還手之力。是啊,阮信眼下是在對抗升龍啊,那升龍斷他糧餉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若是不斷,反而顯得莫正中心中有貓膩呢。

莫正中是安南的老派官僚,控制朝政以後早把產糧州縣地官吏都換了,他玩起政務倒也得心應手,這糧餉他說斷就斷,這一來可就把阮信逼上絕路了!

「將軍,我們還有一個月的蓄積,」阮信的參軍稟告說,「可是我們不能再等一個月了啊!」

若等到糧餉將盡,那大軍就亂了,那時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其實阮信對李彥直的大軍也頗為忌憚,畢竟那是威震四海的精銳部隊啊,在升龍又是以逸待勞----可現在他已經沒有選擇了,要麼是束手就擒,要麼是等著餓死,再要麼,就只有鋌而走險了!以阮信的腦袋,在現在的局勢下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來了。

「殺吧!殺回升龍去!奪回安南!驅逐明寇!」

跟著便不顧北面俞大猷的虎視眈眈,直接撲往升龍。

阮信叫響了「驅逐明寇」口號,還真引得十餘個地方群起響應,且那十幾個地方所在地位置,剛好有將升龍包圍起來地趨勢。一時間安南境內硝煙四起,莫正中、莫文明都甚是擔憂。

李彥直卻穩如泰山,笑謂眾人道:「他來得正好!」

命唐舉在城北小七里灣駐防,準備迎敵,「且守他一守,不用急著決戰。」

又命殷正茂率領偏師,由莫家的人引著,先把周圍那十幾支響應叛亂地地方勢力給平了。

蔣逸凡問李彥直將以何計對付阮信,李彥直道:「阮信手裡的糧餉,怕只有一月的份吧。」

北部邊關有多少存糧,升龍這邊的兵部是有數的,而升龍這邊的家底,蔣逸凡殷正茂等早就到有司翻閱過了。

「對。」蔣逸凡回答說。

「如果他守住邊關不動,那麼那糧餉就能支持一個月,可是大軍一動,一個月的糧餉最多就只能敷用半個月,也就是說,唐舉只要扛住他半個月……」

蔣逸凡接口道:「那阮信就玩完了!」

「不是阮信完了。」李彥直道:「他不會那樣就玩完的,我估計以他這樣人的性格,一到平原地區,軍中又缺糧多半就會縱兵劫掠鄉村,以劫養兵了!」

蔣逸凡醒悟過來:「若他真這麼做,雖能苟延殘喘,但結局只會更慘!一旦民心厭戰,恨貪官污吏甚於牴觸大明,就不止是阮信完了,而是安南完了!」

「胡說八道!」李彥直罵了他一句,說:「安南不是完了!而是去蠻夷而進於中華!你跟了我這麼久了,怎麼說話還這麼沒分寸?」

蔣逸凡哈哈大笑,連道:「對,對,都督教訓的是,那時候安南便去蠻夷而進於中華了!進於中華,進於中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