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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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02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45
之三十一 大流放
又一個少年時代的天王巨星故去了,當新聞將他描述為「前流行歌星」時,那個「前」字真是看得人想哭。

他還活著時,也因為他的種種傳聞而厭惡他過,覺得他存在著種種道德上為人上的不足。可等人沒了,才想起他的好處來。

運河沿岸的這場漕變事起突然,各方面的人事先都未曾想到,甚至就是發起事變者自身都沒想到。

聚集在淮安附近的都是苦哈哈,他們甚至連像樣的領袖都沒有,只是因為憤怒而聚集,官兵逃散以後他們佔據了城池,成了漕渠的亂源,這把火點燃了之後,所有與運河有關聯的勢力都被牽動了,而受到衝擊最大的就是漕幫。

何五通執掌漕幫三十多年,在江湖上混了五十多年,自然很明白和朝廷作對是沒出路的,可事情起來時他卻沒法控制,在數萬弟兄的怒火面前,一個人的冷靜是沒有用的,哪怕是幫主,如果不跟著憤怒也會遭到唾棄,成為「叛徒」,一個不慎就可能被亂刀砍死,何五通控制不了這局面,又不想成為叛徒,所以他選擇了順應,成了作亂者的領袖,但這不是他樂於見到的局面。

漕民變亂一起,朝廷的反應出乎意料的神速,數日之間戚繼光便兵臨鎮江,在一場接戰中以少勝多,擊敗了漕幫的迎擊,雖然歐陽信借用地形之變在敗退之際狠狠叮了戚繼光一下,但萬壽鎮一戰還是讓相當一部分的漕幫幫眾都冷靜了下來,並生了恐懼心:戚繼光才來了幾千人啊,就已經佔上風了,若是朝廷派出大兵圍剿,那可怎麼好?

怕什麼,來什麼!就在漕幫已分裂為「寧死不屈」和「委曲求全」兩派時,威震天下的海軍都督李彥直奉命來「剿賊」了!

消息傳到高郵。漕幫子弟奔向走告,所有參加了叛亂的人都惶惶不安,為自己的一時憤怒而不安。

就在這時,李彥直的使者劉洗到了,他帶來了一個的消息:招降。幾乎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何五通就決定接受招安了。在這個七旬老人的心裡,這是他唯一地出路。

「我這副老弱殘軀已經無所謂了……」他看了看身邊的八個兒子和二十幾個孫子,還有三個重孫:「但至少得為兒郎們留條活路。」

歐陽信卻還妄想著向李彥直示威,他認為:「就算要受招安,也要叫朝廷知道我們的厲害,不然他們會得寸進尺,我們受招安以後日子也不好過!」

他說地話也有一定地道理。雖然何五通擔心會弄巧成拙。卻也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兩天後周得業歸來。帶來了李彥直召何五通前往鎮江地消息。

幫眾都吃了一驚。紛紛叫道:「老當家。不能去啊!」

「這一定是一個陷阱!」

「若是去了。怕就回不來了!」

但何五通卻細細地問明李彥直地話。乃至李彥直說話時地神態。經過一番琢磨後說道:「這位李都督是平定胡禍、倭患地人。我們漕幫縱然了得。又如何比得上胡馬倭寇?他說他能將我們斬盡殺絕。並非虛語。」

漕幫幫眾雖然勇悍。但心裡也都覺得自己不是朝廷地對手。甚至就是歐陽信亦然。何五通又說道:「我又聽說。這位李都督在東海做了許多安置歸化海賊地事情。就是對那些一時行差踏錯、落草為賊地人。也都給他們一個機會。所以我覺得他說自己不願多造殺業並非虛語。既然他有這副菩薩心腸。我如何便沒有點金剛勇氣?我決定去!」

歐陽信勸阻道:「可是,老當家,萬一朝廷再次背信棄義,竟然對你下毒手呢?」

何五通一聲苦笑。說道:「朝廷不可信,但這位李都督名揚天下這麼久,倒還沒聽說過一件背信棄義的事情。而且我早說過,和朝廷作對是沒出路的,只是弟兄們都說要反,我也不好拂逆眾意。但現在看來,當初我的言語並未差錯。如今前面就是萬丈懸崖,再走錯一步幾萬人就都得死!我做得這漕幫之主,自然要為弟兄們爭一條活路。若爭不來這條活路。便讓我第一個死吧,也算對得起弟兄們了。」

聽了這話十幾個年輕點地堂主當場都哭了起來。大叫:「老當家!我們跟你一起去!要死也一起死!」

何五通微微搖頭,說:「不用,你們留在這裡,好好守住這裡的基業。再說,那位李都督也只召我一個人去,要去了太多人,他反而要起疑心。」

斷漕運後,由於何五通是站在和朝廷妥協的立場上,所以被幫眾私下裡諷為懦弱,許多後生都不服他,至此漕幫內部才形勢大改,何五通以視死如歸地氣概再次收穫了幫眾的心。

臨走之前,他對最信任的三兒子何澄說:「好好照顧家裡,照顧你娘。」

何澄哭道:「爹,不如你就別去了吧,讓我代你去。」

何五通卻歎道:「傻孩子,你還沒看透麼?」低聲說道:「我這次去了是似險實安,只要我去了,若那李都督是真心招降,自是好事,若那真是陷阱,也就死了我一個,往後幫眾數萬兄弟都會拚死護著咱一家老小。若我不去,那才危險呢。」

何澄恍然大悟。

何五通便只和周業兩人,駕了一頁扁舟,順運河南下,幫眾都在岸邊含淚相送,到了鎮江,進了大營拜見李彥直,劉洗一路都安排有細作,所以李彥直也就知道了這些事,見面笑道:「何老當家,你很得幫眾人心啊,來我這裡走一趟,岸邊相送的人竟有十幾里長。」何五通十分謹慎,點頭連稱「老朽不敢,只是幫眾後生義氣。」

「廢話少說,」李彥直上下打量著這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子,說道:「咱們就開門見山。我不願殺人,只是你們起兵造反,自古別的罪過都赦得,但造反卻不可無罪而終!這事該怎麼了,你倒教教我!」

何五通道:「若都督能繞了我幫中數萬兄弟,老朽願獻出項上人頭。讓都督好交差。」

李彥直哈哈一笑:「你的人頭?你的人頭只怕還當不起這麼大的罪過!」

「那都督準備如何呢?」何五通說。

李彥直沉吟了片刻,手指往大海地方向一指,說:「我可以向朝廷求情,殺就免了,流放吧。」

何五通驚道:「流放?流放去哪裡?」

「海外,南洋。」

「海外?流放老朽去海外?」

「不是流放你。」

「那是要流放老朽全家?」

「不是你全家,是漕幫!是這次所有涉及作亂的漕民!」

何五通聽得呆了:「幾萬人一起流放?」

李彥直淡淡道:「就是十幾萬人、幾十萬人也一起流!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次了。」

這位都督會怎麼處置自己、處置漕幫呢?何五通來之前也想過許多可能性,但也萬萬想不到李彥直會動用這麼大地一個手筆!將數萬人流往海外。這可比直接動手殺光了要麻煩得多!

李彥直又說:「我可以拍胸口保證,會在那邊給你們安排活路。南洋的水土很好,種什麼收什麼。就是不種地,做點小生意也能養家餬口。而且將來南洋的商路會越來越發達,港口會有很多的活兒等著人干,挑挑抬抬,撐船掌舵,正都是你們的本行,只不過由河港變成海港罷了。」

聽李彥直說得這麼仔細,何五通有些相信他不是再開玩笑了。

「那麼……」何五通問:「都督要老朽做什麼呢?」

「幫我維持秩序啊。」李彥直說:「你回到漕幫以後,先將我的意思傳下去。然後按照你們地香堂分批分部,我會派船分三個地點在海州、上海、和揚州接你們,你們就近上船。我的軍隊,只能保證你們在遷徙路上不滋擾地方,至於內部秩序該怎麼維護,就要看你的了。」頓了頓,又說:「這次遷移,我會給你們幾天時間收拾行禮,另外派發五萬石白米作為你們沿途的費用。等到了南陽那邊,就要靠你們自己的本事過活了。。」

何五通聽到這裡心想:「他竟然安排得這麼細緻,看來此事並非臨時起意。」

「這件事情若是辦好了,」李彥直說:「待你們在南陽那邊安頓下來,你少不得封官加爵,你若挨不住死了,你的子孫也會受益。甚至你們移到了南洋那邊以後還想維繫幫會組織,將漕幫變成海幫,我也許你們這麼做。只是往後要聽我的號令。」

何五通聽李彥直連這也安排好了。知道自己再難拒絕,歎息道:「是。老朽領命。只是遷移海外,事情艱險,只怕……只怕幫眾未必肯。」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李彥直說:「怕辛苦?嘿嘿,那你就問問他們,是要性命,還是要安逸!」

何五通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就請都督在我回去之後,繼續進兵吧。」

李彥直一愕,何五通又說道:「只有都督逼得緊了,老朽才好辦事。」李彥直便明白了過來,頷首微笑道:「好,好,不愧是執掌漕幫三十年的老江湖!」

何五通歎了一聲,說:「老朽這也是為漕幫兒郎們考慮!只是希望都督不要食言,真地只是流放,而別是陷阱才好。」

「放心。」李彥直道:「我真要殺你們時,不用費這麼大地功夫!就地處決,可比運到海上容易多了。這件事情,眼下聽來覺得艱險萬分,但一兩代人以後,你們的子孫都會感謝我地。你也會因這件事情名載史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46
之三十二 强移民
何五通的平安歸來讓大部分漕幫幫眾都喜出望外,李彥直在漕民間的公信力因此又增強了兩分。

回到高郵後,何五通召集幫中所有堂主,香主,眾頭目問此行如何,何五通歎道:「李都督確實是一個仁義的人,但他說:自古造反,沒有能善終的,我就算要替你們開脫,對朝廷對皇上也得有個交代!你們就算要來投降,也只能饒了從犯,所有涉事的頭目都得死!香主以上滅九族,副堂主以上滅三族,只有普通幫眾,才可繞了。他又取出一張名單來,卻是我漕幫所有堂主、香主的姓名。也不知他哪裡得來。」

眾堂主、香主聽了臉色都是一變,紛紛叫道:「有奸細,有奸細!」

「未必是奸細。」周得業說:「咱們漕幫又不是白蓮教,堂主、香主分處各處碼頭,在地方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都督府的人只要派人到各處一打聽就知道了,未必需要奸細。」

眾堂主、香主都覺有理,但聽說要滅族殺頭,還是不免戰慄恐懼,歐陽信怒道:「他們既然要殺盡我們,那咱們就死戰到底!難道還真的任人宰割不成?」

「死戰,死戰……戰是一定要死!」何五通歎息說:「我這回到他寨中,他讓我瞧了許多佛郎機大炮和大員鳥銃,那真是無與倫比的利器!咱們雖然佔了地利之便,但真鬥起來,必敗無疑,拖的日子越久了,也不過是平添傷亡罷了。」

李彥直驅逐蒙古、平滅海盜,戰功赫赫,漕民們也都怕他,聽了幫主的話後都沉默了。

歐陽信叫道:「那難道就這麼等他們來殺不成?」

「那倒也不然。」何五通說:「其實他還給了我另外一條路,只是不知大夥兒願意不願意。」

眾堂主、香主慌忙問是什麼路,何五通也不說流放。卻說:「遷幫。」

「遷幫?怎麼遷?遷去哪裡?」

「遷去南洋。」何五通說道:「聽說這位李都督在南洋開了幾十個港口。幾百個碼頭。生意倒都挺好。就是缺人。他們也雇一些南洋土番。可那些番人好吃懶做。生性又愚蠢。都不濟事!所以問我肯不肯遷徙過去。每個堂口。各往一個海港去。做地仍然是以前地營生。只是由河港碼頭。變成海港碼頭罷了。我覺得這倒也是條活路。只是此事干係重大。一時未敢答應。但他只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若無消息。他便要動兵。我連夜趕回高郵。又召集大夥兒。如今已過去兩天了。」

幾十個頭領面面相覷。一時都做不得聲。歐陽信大不願意。怕被騙了。周得業道:「我看他不像騙人。他若要殺盡我們時。拿大炮鳥銃轟過來就是。何必這麼麻煩?」

一時議論未決。次日便有消息傳來。說官軍已經進駐揚州府。並大炫佛郎機炮。排排鳥銃在城頭、岸邊巡來巡去。原駐紮於江都一帶地漕幫堂主三個裡投降了兩個。歐陽信憤恨無比。但不久就聽李彥直對他們頗為善待。幫眾聽說便都心嚮往之。

與此同時。王牧民部早已在海州登陸。截擊宿遷一帶地亂賊。這次造反地三股漕民中。聚集在淮安一帶地人數最多。但組織散漫。不過是烏合之眾。高郵黨有漕幫做底。組織力、戰鬥力都最強。聚到宿遷一帶地卻多地痞流氓。其起事不過是因時因事。並非如另外兩撥人馬一般基於義憤。而且所到之處姦淫擄掠。破壞甚大。

王牧民登陸海州之後派出五隊鳥銃手。五隊倭刀手。在當地保甲地支持下西進圍剿。北面山東地衛所兵將又壓下。兩相夾擊之下。宿遷盜眾很快便潰不成軍。王牧民本人殺氣甚重。連帶著下屬也凶狠起來。這一仗殺戮頗酷烈。消息傳到高郵、淮安。那些作亂地都怕了。這時又傳戚繼光將進兵。漕幫眾堂主大恐。紛紛支持何五通投降。

戚繼光領兵進入高郵。卸了他們地武器。仍有一些剽悍之輩對頗為敵視。但兵器既已繳上。心裡便有憤怒也再無能為了。

宿遷的亂黨一殺,高郵的漕幫一平,聚集在淮安地作亂漕民便如鳥獸散,李彥直命殷正茂進入淮安善後,處理漕運總督衙門遺留下來的事宜。

而對於那些已經投降了的漕民,李彥直倒也沒有失信,他下屬文官清點口數,分作十五批,讓他們前往南洋,第一批卻是何五通的家眷,除了留下三個有辦事能耐的兒子之外,其餘都被率先發配往新加坡。船隻和路上的口糧,都由海軍都督府承辦。

何五通見李彥直如此安排,卻也無奈,只好選擇相信他,帶著幾個兒子認真幫他辦事,希望這位都督看在自己勤謹的份上不要為難自己的家人。

這次是大明成祖朝以後,由政府主持的最大規模地主動移民了。移民的行動一開始只是限定在作亂的漕幫幫眾及其家眷總共六萬五千餘人,其中有兩成人在事前或者途中逃跑,但仍有約五萬人通過海船前往南洋。

在此之前,李彥直已派胡宗憲南下,帶領江浙福建地衛所官兵進駐南洋二十餘個港口,其名義是「搜捕王直」,但王直這時已經被送到麻逸以南,在南海搜來搜去,自然搜尋不到,所以那約四萬人的衛所官兵也就滯留於彼。不久後李彥直又出台了「探親政策」,許衛所官兵在大陸的親人前去探訪,並為之安排船隻,只是去南洋的船隻多,且由官方公費,又有海軍保護。從南洋回來就少了,且需自費,因此漸漸的就有了衛所官兵在南洋安家的事情。

南洋的自然環境本來不錯,若是粗經開發的港口,生活條件也不算差,且這裡商業繁榮,物產豐富,奸猾的中國人到了這裡真是如魚得水,所以很多人便都不願意回來了。

而這次為了維持沿途地治安,江北、山東一帶又有約兩萬會所官兵被徵調去「押送」漕幫,但這兩萬人去了南洋之後也不回來了,其處理手段與江浙衛所官兵略同。

這三大撥的人口遷移,大部分集中於呂宋、巴拉望、飛龍寨、新加坡,遷移的人口總數高達二十萬人,而且人口的流入是集聚的,呂宋、新加坡等地方很快就形成了以華人為主體的社會,並開始同化本地人。

這真是一項極其浩大的運輸工程,為此海軍都督府耗費了將近一百萬兩白銀,把去年的盈餘都耗光了,甚至部分透支來年的預算。但有了這幫先行者以後,就像一個被堵住地大湖破開了一個缺口,第一波的潮水沖開以後,跟著來的移民就源源不絕,卻不是由官方督促,而是民間慕利前往。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大陸本土前往南洋的移民每年都數以萬計,新興的港口、碼頭如筍如林,多不可數。

隨著海外領地的大增,東南的士林的領土觀念也大起變化,先前還被視為邊荒之地地大員,這時早被視為近土,就是呂宋也被福建士人視為「鄰省」----海軍都督府地呂宋草圖出版後,許多人都已知道呂宋幅員之廣大,作為一個縣實在是太委屈了,因此不等李彥直開口,閩籍御史便已在建議升級呂宋為府,甚至有人認為應該升之為布政使。

而新加坡、巴拉望也都開始設立市舶司徵收關稅,飛龍寨也升為飛龍縣,其所開發出來的土地位於湄公河三角洲,盛產稻穀,如果說前往新加坡、巴拉望地多是商賈、挑夫、販子,那麼來到飛龍的便多是在大陸失去土地的農民,他們到了這裡之後努力播種耕田,漸漸稻香遍野,看來假以時日,必能與呂宋、大員並列為三大新糧倉。

當然,隱憂也是有的,比如飛龍寨西臨暹羅,北接安南,幾個東南半島國家都對之虎視眈眈,只是震懾於大明的威勢一時不敢動而已。主持此處軍務的張璉又是一個極有魄力的人,他背靠大海無後顧之憂,便四處出擊,除了向原始森林要土地之外,更漸漸將勢力延伸到占城境內,占城國王溫和軟弱,又慕大明國威,因此對他倍加容忍,在聽說呂宋酋長內附後成為大明貴族後,也有了舉國內附之意。

李彥直看著不斷從上海海關走出去的移民,對陳羽霆道:「這扇大門總算是真正打開了,以後我再不用擔心它會關上了,就是關上,也不是在泉州、上海關上,而是在新加坡、巴拉望關上了。南海成為我中華內海已成必然,安南再次回歸也是遲早的事了,莫氏擋不住我的。」

「那麼,是否該把王直抓回來了呢?」商行建問。

「抓他回來幹什麼?」李彥直笑道:「從巴拉望往南是麻逸,麻逸往南還有一個很大的大陸,那片大陸養羊養馬似乎不錯。我想是不是能把那裡也收了,那樣我們以後要打蒙古時也就不缺馬了。」

就在這時,新加坡方面傳來了緊急軍情----葡萄牙宣佈新加坡附屬於馬六甲,要驅逐華人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47
之三十三 搜王直
「自古欺君都是死罪,何況是挾持君上,禍亂京師!」

這句話,說的不是別人,就是王直!

王直禍亂北京,對大明帝國造成的衝擊之強,士人們認為幾不亞於安祿山,因此對王直的處置,必殺之而後已!

可大員一戰的結果卻是:破山東走日本,而王直卻「失蹤」了。

不久,一個確切的消息從呂宋一帶傳來,卻是有人在馬尼拉灣一帶見到了王直,李彥直當時就下令:江浙閩粵衛所官兵全面下海,搜捕這個巨寇!

「君辱臣死!何況上皇被脅!王直不得,我有何面目上京面聖?汝曹有何面目再食國家俸祿?」

李彥直下的命令中充滿這樣慷慨激昂的行文,可那些老滑的衛所官兵們卻半點也沒被打動,他們聽到這個命令後暗暗叫苦,卻又沒法不接任務!搜尋海賊,這是他們的本分,何況是最高長官海軍都督府都督下令呢。

一批一批的官兵就這樣被運往南洋,按照對點駐紮的要求進駐南洋各島嶼:原南直隸衛所官兵進駐飛龍寨,原閩南衛所官兵進駐新加坡,原閩北衛所官兵進駐婆羅港,原浙江衛所官兵進駐巴拉望,原粵東官兵進駐馬尼拉。

按照這種對點駐紮,每個衛所主搜一片海灣,每個千戶所進駐一大島群,再接下去便是依等級分派任務。南海廣闊萬里,數萬衛所官兵一分攤開來,很快就散於無形。

更讓衛所官兵叫苦連天的是,海軍都督府衙門的人將他們放在這裡之後就準備不管他們了。

「南洋到處都是錢,到處都是糧食,還管我要軍資?」

海軍都督府地回復硬邦邦地。沒有一點人情味。衛所官兵一得到回復後馬上又叫苦連天改為沖天憤怒。幾乎在同一時間分佈在南洋各島地官兵就都發出他們地怒吼。軍戶拿著刀去找百戶理論。百戶苦笑:「我也是被坑地啊。」就帶了他們去找千戶。千戶地情形當然和百戶們一樣。於是就帶了他們去找指揮使。

指揮使們呢?再往上。長官就是南洋總巡按胡宗憲。卻不是個個指揮使都見得到他。因為胡宗憲本人駐於呂宋。所以只有粵東衛所地幾個千戶能找到他。其它衛所只好等有船經過。才能捎消息帶到馬尼拉抗議。

這些消息從婆羅、巴拉望到馬尼拉還近些。要從飛龍、新加坡到馬尼拉。那估計等胡宗憲得到消息回復來解決問題。這些官兵都得餓死了。要是這種情況放在山西、陝西等三北地帶。官兵們早就嘩變了!可在這裡。他們嘩變什麼啊?

嘩變這種軍隊舉動。從某個層面上來講就像小孩子鬧彆扭---得有大人在場小孩子才鬧得起來。而婆羅、巴拉望、飛龍、新加坡地四批衛所官兵要鬧嘩變。也得找到個對象才行啊。可是這四批官兵能夠面對地。卻只有茫茫地大海!

若這種情況放在遼東。也許這些官兵早就當了逃兵逃跑了。可是這裡不是遼東啊。從這裡到他們地家鄉。隔著茫茫大海。更要命地是。除了港口有華人守衛、碼頭有華商之外。其餘地地方。不是一望無際地熱帶雨林。就有言語不通地危險生番。再就是非我族類地佛郎機人、回回人。在這種情況下。當一個逃兵無疑比繼續呆在部隊裡更加危險。

而在呂宋。粵東衛所官兵雖然能找到一個憤怒地對象。可奸猾無比地老胡看著來抗議地衛所官兵。只是淡淡地說:「你們找我幹什麼?我也沒辦法。」

衛所官兵們憤怒了,這些兵油子對外不行,對內卻橫,當場就要動刀,這時卻有幾隊鳥銃手擋住了他們。

「你們做什麼,造反嗎!」

不過比這怒喝更有力量的。是明晃晃的倭刀和一把把嶄新的鳥銃!

「憲台大人,」原海門所千戶梅盛雕跪下磕頭說:「大人,不是我們敢造反,只是你好歹要給我們一條活路啊!」

「什麼活路?」

「至少要給我們發餉啊!」另外一個千戶----甲子門地盧麻子說。

「當初我也跟都督說過這句話,」胡宗憲道:「可你們猜他怎麼回答?」

「怎麼回答?」眾千戶趕緊問。

胡宗憲拉長了臉:「都督說,南洋地方富饒,你去到那邊不發財就算了,還問我要錢?要刀要船我都可以給你們想辦法,但生計你們要自己解決。你們說。我有什麼辦法?」

聽到這句話。所有將官的臉就都拉了下來,盧麻子叫道:「憲台大人。難道你竟要我們去打劫不成?」

「打劫不行!」胡宗憲說:「蔣亦凡那廝的眼睛盯著呢,還有那個張璉!若你們去劫掠被他們瞧見,只怕他部下地刀不會留情!還有詹臻那邊,怕也容你們不得。」

蔣逸凡率領著一支海軍都督府的精兵船隊,詹臻是呂宋的軍政首腦,手裡握有一支從當地徵募的兵馬,並得到了本地勢力的支持,粵東衛所官兵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儘管彼此都屬於大明,但對李彥直來說衛所官兵卻是失寵的勢力,哪裡敢擄蔣、詹的虎鬚?

駐呂宋的衛所官兵無功而返後,眼看著軍營裡地存糧越來越少,所有人都知道得想辦法了。

他們也不愧是精明狡猾的潮州人,雖做官兵,卻不改其精明狡猾的本色,梅盛雕就對盧麻子說:「咱們現在這樣,那是等著餓死!李彥直個蒲母,分明是要把我們扔在這裡自生自滅了,但這裡前面是茫茫大海,後面就是一片叢林,要走都沒路,只好想辦法自己弄口飯吃了。」

盧麻子說:「要不趁著咱們手裡有刀,就到港口幹一票!」

「那個不好!若被抓住,被殺了都沒話說。」梅盛雕道:「咱們現在怎麼說都是官軍的身份,又都是世襲的軍戶,就這麼落草有什麼意思!我倒有個主意:這些日子我打聽得實了,這呂宋島大得很!詹臻那些人,不過是開闢了沿海那麼一小片地方,再往裡面還有不知多大呢!且我聽說那些生番部落多有胡椒、蘇木、黃金之類,不如我們就藉著搜尋王直,一路搜過去,弄了蘇木、黃金後,卻轉手賣到馬尼拉市集,這軍餉不就到手了嗎?萬一我們進兵不順,回頭反而可以向詹臻、蔣逸凡那些人求援,這是進退兩宜的事情!」

盧麻子聽了連道:「妙!」

兩人商議過後,便一個去邀請其它衛所官兵,準備一路搜尋呂宋內陸,或者各個尚未開發的海島,同時又去聯繫馬尼拉的商人,看看市面上哪些貨物比較缺。

不說這批潮州官兵去打呂宋酋長們的主意,卻說其它四批官兵眼見短期內難以盼到都督府地消息,也都各謀出路!

進駐新加坡的閩南衛所官兵多是泉州、漳州人,進駐巴拉望的浙江衛所官兵中有溫州人,這兩撥人不約而同地幹起了類似的生意---閩南衛所官兵就暗中去聯繫了馬六甲的回回、佛郎機,溫州軍戶則去聯繫了麻逸的西班牙商人,竟頂著衛所的名號做起了買辦。

進駐飛龍寨的原南直隸官兵最絕,裡頭有個叫張希孟的千戶,靈機一動,竟先收服了一批流浪到此地私掠艦隊,利用他們控制了許多當地地漁戶,再強迫他們繳納賦稅,坐地收租,這些軍戶在松江府那種地方也能為患,現在對付起淳樸得多的占城人來簡直是殺雞用牛刀了。不但如此,張希孟又出飛龍縣沿江而上五十里去燒了一片荒林,募民耕種起來,準備做長久事業。這片地方一開始叫張莊,後來發展起來之後就叫張堡,再後來竟成了張縣,不過這已是五六年後地事情了。

張璉掌管飛龍縣,卻管不了張希孟,占城國王更不敢得罪他,因此張希孟這股地方勢力竟日益坐大,慢慢成為湄公河三角洲的一方強豪。

各南遷衛所官兵失去了在大陸時的種種便利,到了南洋便如馴服的家狗被扔進了原始草原,其中有部分因為不適應而死了,卻仍有部分人頑強地活了下來,並重新轉化為狼,這些人因應各自所處的環境以及各自的才能,所用手段各不相同,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所有官兵裡頭,只有婆羅港的官兵最不成材,這些人在失去了管制之後,竟然落草當了海盜,不久便被聞訊前來的張璉攻破,跟著被蔣逸凡以國法明正典刑。

數萬衛所官兵南下,搜王直搜了不知多少年,愣是沒搜到王五峰的影子,但這些人卻慢慢地在南海沿岸落地生根,成為盤踞各島的重要勢力!

不久又發生了漕幫大舉南下事件,再接下來便是一波又一波的華人南遷,先來者既給後來者開了道,又怕後來者搶了自己的財路飯碗,因此期間的鬥爭紛繁複雜,直到新加坡之變起,南洋各大華人勢力的情況才為之大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48
之三十四 馬六甲
大明隆慶初年。南洋在一片華人南下的移民潮中。開始出現各種不和諧的聲音。當地的一些番王酋長擔心大明繼續南下會侵犯他們的利益。開始由歡迎華商一轉變為考慮抵制華人。不過。這種考慮一直都沒有成為現實。即使有零星的舉動也馬上被鎮壓。並沒有成為震動南海的浪潮。

由哲河、巴拉望、婆羅、新加坡、飛龍五個主要華人港口串起來的環南海圈。此刻又加入了廣州。徹底形成了一個環形的大明南洋海軍體系。南洋六大港口彼此呼應。一處有事。其它各處馬上派兵依照南海洋流的順逆出發增援。而南海各地的華人由於已被組織起來也都積極響應。中立勢力因此也不願得罪華人。這就讓華人的聲音處於強勢地位。

相對而言。各處番王酋長卻四分五裂。東南半島和爪哇群島之間本來就有數百年以上的對峙傳統。半島之內。安南莫氏與占城歷來有矛盾。緬甸與暹羅長年處於戰爭之中。而爪哇各島內部的分歧之大幾乎超越了他們對華人的排斥。在缺乏統一聲音的情況下。他們相對於華人的弱勢竟是越來越嚴重。

新加坡。一個小酒館裡。三個男人正在密議。這三個男人。其中兩個是葡萄牙人。一個是有遠航之狼聲名的大商人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另一個是他的表弟弗洛伊德托萊多。第三個卻是一個華人。確切地說是一個泉州人。叫詹進。

弗洛伊德托萊多是一個武器販子。這次倒運了許多過時的火器。想來東方賺一筆——他是欺負歐洲以外的人都是見識短淺的野蠻人。所以搜集了一堆在安特衛普沒什麼人要的破爛貨。想跑到東方來換香料陶瓷!這個時代的歐洲人多是如此。也不足為怪。可等他到達滿剌加之後遇到他的表哥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後才知道。東方人——尤其是購買力最高的中國人並不傻。而且近年來中國火器製造發展迅速。鳥銃的改進已經有超越歐洲之勢。就是仿製佛郎機炮放在歐洲市場也足以令人讚歎。

「那怎麼辦呢?」弗洛伊德托萊多當時哭喪著臉說。

「能怎麼辦。把你那批貨扔了吧。」托斯坎諾毫不客氣地說。這時他才從上海購買到滿艙滿艙的陶瓷和生絲。他正夢想著這些貨物到達歐洲之後價錢翻上十倍。那時他勢必成為富可敵國地巨富。因此對於即將變成乞丐的托萊多就顯得有些不耐煩。雖然有點親戚關係。但首富和乞丐之間有什麼好談地?

對於表哥地絕情。托萊多很是不忿。為此他拋出了他從歐洲帶來的訊息來打擊對方:「弗蘭。你也別得意。哼哼。你購買這幾船陶瓷、生絲的錢。是借來的吧?而且當初能短時間內籌到這麼多錢。利息一定很高。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的錢的確是借來地。而且利息也奇高無比。算算等他回到歐洲連本帶利要把錢還清。至少得是本金的三倍。不過想到那十倍——甚至是二十倍地陶瓷與生絲利潤。這借款連同利息就變得完全可以接受了。

「我笑你將會比我還慘!」托萊多說道:「我最多一無所有。但你卻將負債纍纍!哈哈。哈哈!」

然後他就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原來中國開海、上海開埠地消息這時已經傳到了歐洲。那些坐輕快船隻先行回到西歐的航海者上岸之後。不免要加倍形容上海的繁榮與中國的富庶。這固然增強了許多歐洲人前往中國的渴望。但那些陶瓷、生絲與香料商人卻不作如此想。在航海士那誇張的描述中。他們注意到了這樣一些信息:

「陶瓷堆得就像山一樣!要拿下面的陶瓷非整個兒倒下不可。所以必須先從最上面的瓷器拿起。可要拿到最上面地瓷器。卻得搬一張五個人高地梯子來!」

「中國的商人們在市集上販賣絲綢。那些絲綢就像海浪一樣洶湧澎湃。有些大地絲綢。一張能蓋住整間房子!所以有個可笑的意大利人在挑選絲綢的時候。因為被蓋在裡面喘不過氣來竟然活活憋死了。」

在絲綢、陶瓷、香料等東方產品上。意大利人是西歐商人最大的競爭對手之一。所以這些西歐航海士便不忘在描述時揶揄一下他們。不過。這揶揄並非重點。無論是安特衛普還是里斯本。許多大商人都從這些雜亂的信息中總結出了最關鍵的一條:即將有大量的生絲、陶瓷甚至香料從東方湧過來!

有了這個預期以後。歐洲市場上的東方產品價格一夕之間暴跌。尤其是生絲和陶瓷。竟跌到了難以彌補遠航成本的地步!

托斯坎諾聽到這個消息以後。猶如慘遭雷霆轟頂!

他一開始還認為這可能是表弟在刻意打擊他。但轉念一想。就知道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很高。作為一個久走海路的商人。供過於求會引起價格暴跌這樣的常理他還是懂得的。

看著表哥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托萊多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我勸你啊。」他模仿托斯坎諾剛才的語氣。說道:「你還是趕快把那批貨在馬六甲處理掉吧。說不定在這裡賣出的價錢。比在里斯本還高呢!」

這對親戚就在彼此的鬱悶中鬧翻了。但幾天之後他們又聚在了一起。這時弗洛伊德托萊多已經打聽清楚。知道中國人確實不好騙。而且也聽說了大明海軍的軍威。曉得表哥並沒有撒謊。而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也從別人那裡旁敲側擊。知道了一些歐洲市場的近況。對表弟所描述的信息又多相信了幾分。

這兩個失意的佛郎機人再次湊到了一起。不過這次卻是為了商量怎麼應付彼此的危機。就在這時。一個中國商人引起了他們的主意——或者說。他們引起了那個中國商人的注意。這個中國商人就是詹進。他是泉州衛的一個百戶。李彥直為了拔出沿海衛所這顆百年爛釘。借口搜捕王直將這些人都趕到南洋來了——這實際上與流放無異了。為了謀生。這些千戶百戶乃至尋常軍戶都各顯神通。各找門路。沒用一點的求一口飯吃。有些野心地就想著如何發財。而詹進就是後一類人。

這三個男人碰上頭以後。托斯坎諾和托萊多聽說詹進是個中級軍官。而詹進聽說對方是佛郎機大商人後。彼此便都動了心意。可他們卻又沒告訴對方自己眼下的困境。只是互相吹噓。

「詹臻。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

托萊多也就算了。托斯坎諾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自然聽說過。他是呂宋地總督。大明派在南海地最大的官員之一啊。」

「嘿嘿。他其實就是我的堂弟。」

托斯坎諾和托萊多一聽之下都肅然起敬。而詹進知道托斯坎諾有三船生絲陶瓷、托萊多有一船的武器後。也認為對方果然是大商人!

這時他就主動對托斯坎諾說:「你們還需要貨嗎?陶瓷也好。生絲也好。香料也好。」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我能幫你們避開稅收喔!」

托斯坎諾心裡苦笑。委婉地謝絕了。他現在就怕貨物沒法脫手呢。還怎麼可能要進貨呢!

而托萊多則還想著怎麼讓他幫自己傾銷掉那批武器。但他拿出了樣板以後詹進就皺了眉頭。這個話題就無法繼續。

生意場上的事。本來大多非一談就成。三個男人繼續喝酒。喝到彼此都有五六分時。詹進忽然嘟噥著抱怨起李彥直來。

在南洋。大部分華人提起李彥直時都是稱頌不已的。有地是已經從李彥直的政策中獲益。有地則是想借他的威好賺錢。但詹進卻是「受害者」。在福建時他活得好好地。除了每月都有固定的軍餉之外。還能在周圍搞點小生意做做。或者就利用手頭的那點權力去敲詐農夫漁民。那生活。可有多爽啊!

但到了南洋後。一切都變得沒保障。一粥一飯。都得用心籌謀。

托斯坎諾和托萊多卻不瞭解這些。對詹進居然不滿他們的元帥顯得意外。在他們這些外人看來。李彥直在不同場合之下都有在為中國人爭取利益啊。

「哼。」詹進這時候也還要借助李彥直的威風——他假托是詹臻的親戚而詹臻又是李彥直的人。所以只是說:「你們定眼看看吧。依姓李的那跋扈地脾氣。遲早有一天火要燒到你們頭上來。這滿剌加(馬六甲)這麼好。他多半要來搶奪地。哼。就算不打滿剌加。他只要陳重兵在新加坡。把出入南海的路口這麼一截。你們想買貨也買不到了!」

托斯坎諾聽到這句話。猛地心頭一動!他可不是有什麼愛國情緒被刺激了。只是重複地說:「截斷馬六甲海峽?」

馬六甲城。或稱滿剌加城。位於馬六甲海峽地中段。而新加坡卻扼住了這道海峽的南部出口。這時李彥直還沒打算和葡萄牙人動手。但新加坡有這樣的地理位置。只要李彥直一聲令下。要封鎖馬六甲海峽就是把船開出去就成了!

若真有那麼一天。那麼如今號稱東南亞第一要塞馬六甲城就將失去它固有的戰略意義!

那對葡萄牙來說當然是巨大的利益損害。可對托斯坎諾來說呢?

「我要起死回生。就只有這個機會了!」他心裡狂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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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49
之三十五 謀生釁
「如果李元帥和葡萄牙開戰,那會如何?」

在這一刻,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想到的不是大明帝國和葡萄牙開戰,而是李彥直和葡萄牙開戰。

屆時,要麼是中國人戰勝,強行打開馬六甲海峽甚至就佔據馬六甲,威脅印度。要麼是葡萄牙佔上風,那時西歐的軍隊將湧入新加坡,但中國人一定會有很大的反應。遍佈南洋沿岸的數十萬華人一旦反應起來,李彥直就算不派出他的主力艦隊,至少也要派遣重大兵力南下增援,那時候南海的局勢將大見緊張!

托斯坎諾幾乎已能想像到那個情景:不管勝敗,馬六甲的航運都一定會暫時斷絕,戰爭規模越大,拖延越久,馬六甲的斷航就會越久。而這件事情造成的結果就是歐洲市場對東南亞香料來源以及中國的陶瓷、生絲來源的預期大大降低。

「到時候就算有大量的貨物運到歐洲,但想到接下來幾年可能都將沒有新的貨源補充,一定會有大買家趁機入貨囤積居奇的!」

越多的人搶著要貨,價錢就會越高,價錢越高,他的收益就會越大!

托斯坎諾想到這裡,幾乎就要手舞足蹈起來,不過他表面還是保持了冷靜,一開始甚至想瞞著他的表兄弟,但轉念一想,就知此事自己一個人做不來,於是就向弗洛伊德?托萊多吐露了一點自己的想法,托萊多也是一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過來。

這時他只有一船二手武器,身家一文不值,也需要一件大事來翻盤。

「這件事情如果我們動手的話,應該還可以拉攏一些買了大量中國貨物的商人一起做。」托萊多說:「不過除了自己人之外,怕還要拉攏幾個中國人做響應,才能成事。」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認識的中國人其實不少,就連詹毅這樣的高級官僚都會過面,可這些明顯是李彥直一派的人。他覺得不可靠,這時他馬上就想起了詹進。

「或許這個中國蠻子能幫到我們呢!」

可這時詹進已經回新加坡去了。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和弗洛伊德?托萊多便趕到新加坡。在一個小酒館裡找到了詹進。

不過。他們是假裝不經意遇上詹進地。在一番爾虞我詐地試探性談話之後。詹進舊事重提。問起托斯坎諾和托萊多是否想找自己走私貨物----他想這兩個西番跑到這裡來。多半不會是真地剛好遇上自己。

可是兩個西番要和他談論地卻不是這個。

「現在我們不需要貨物。真地。」托萊多說:「我們從上海已經買到足夠多地貨物了。」

「可是我提供地貨是免稅地。會更便宜。」

「那點價格差。根本就不是重點。」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說:「如果船隻貨物能平安到達歐洲。價格將翻幾倍乃至十幾倍。所以這種價格只低一兩成地走私貨。不會有什麼市場地。」

詹進皺起了眉頭。這時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又忽然歎息說:「現在啊,我們能買到的貨物是多了,但我卻忽然懷念起大明禁海的時候了。」

「懷念禁海?」詹進還不瞭解。

「禁海的時候。從中國流出的貨物奇少無比,那時候陶瓷和絲綢的價格,就是在馬六甲也比現在高一倍不止啊!若是那種情況再出現,詹先生還能將貨物偷運出來,那時候不用你到處推銷,一定會有一大批人搶著要的。」

其實禁海政策如果持續的話,雖然絲綢陶瓷的價格會高企,但托斯坎諾卻又未必拿得到這麼多地貨物。

不過,詹進卻已經啊了一聲。猛然明白了過來,怪不得自己最近老拉不到大單的生意啊,原來關鍵在這裡!他的腦子迅即地開動了起來,過了一會,又有些惋惜地說:「可惜我沒法控制海禁……」

「上海當然沒法控制,可是馬六甲呢?」弗洛伊德?托萊多目光閃爍,小心地提醒著他。

詹進比他們窮,可不比他們蠢,他馬上就明白這兩個佛郎機人要幹什麼。

「如果滿剌加海峽斷絕……」

他笑了起來。說:「這件事情,可不好辦,不過也未必不能辦,新加坡這邊,我是有些能耐地。」他是一個百戶,手下有幾十號人,如果這件事情真能啟動,甚至能拉幾個千戶,乃至指揮使聽他的。那時候能動用的人就多了。

托萊多馬上接口說:「馬六甲那邊。我們認識的朋友也不少!」

「如果這樣,那倒還有成功的可能。不過這件事情。怕要有些花費……」詹進歎道:「我現在手頭錢不夠啊。」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和弗洛伊德?托萊多對望一眼,托斯坎諾說道:「這件事情,對你我都是可以獲益的事,不過如果詹先生你手頭緊的話,我們也可以談談,只是將來的收益……」

「將來的收益,要看事態地發展。」詹進說,「要要知道,這件事情我將冒大險啊!」

「可我們也要冒大險啊。」托萊多說。

雙方就這樣鋸了起來,最後議定,先由兩個葡萄牙商人給詹進提供一些貨物----也就是托萊多的那些二手槍炮----作為白銀的代替,若他們能成功挑撥大明和葡萄牙開戰,則戰亂、封港、封海峽期間將由詹進在這邊偷偷走私出貨物,那邊則由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與弗洛伊德?托萊多接應購買。

這件事情若能成功,對雙方來說無疑都有很大的好處,詹進這邊是想盡量渾水摸魚,而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更是熱心,因為他的那些陶瓷、絲綢能否高價脫手,就看這一回了!

但是,如何挑破大明與葡萄牙開戰呢?

「葡萄牙那邊你不用擔心。」托斯坎諾桀桀笑道:「我們的印度總督和馬六甲總督,早都憋著一肚子火了,只要幾句謠言就夠了。我們擔心的卻是你們那邊。」其實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說,最近歐洲的行情已被許多商人知道,對這些才在上海買到大批貨物的商人,這件事是符合他們地利益的,因此一旦開動,托斯坎諾猜測自己的這個圖謀一定能獲得相當廣泛的支持。

「我這邊你們就不用擔心了。」詹進信口開河:「我們都督的性情,我還不知道?只要我略施小計,你們配合得好,這事一定能成!」

這時李彥直正坐在長江上的一艘大船裡頭,根本就沒想到在萬里之外居然有幾個小人物正在謀劃著一件和他們的身份完全不配襯的大事。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50
之三十六 破韜晦

在李彥直正主持向南海的大規模移民期間,馬六甲一帶漸漸傳出一個傳言,說李彥直準備在新加坡再設一個海關,以便控制馬六甲海峽的進出口。

這個消息在馬六甲城出現的第一天就在商人中間傳遍了,群商大嘩,葡萄牙人當下就高喊著要教訓教訓佈置好歹的中國人。

「當初就不該容中國人在新加坡耕田!」

一些馬後炮抱怨了起來。

李彥直在開始部署南洋攻略時,新加坡還只是一個荒島,來了幾百個中國移民在這裡種水稻,又沒有停泊大艘的船隻,在沈門的努力下,當時周圍的勢力也就不太當回事,「來幾個種田的,怕什麼!」

甚至有一些葡萄牙商人都笑中國人沒出息,萬里迢迢從大陸跑到新加坡來,居然不做一本萬利的香料生意,卻在這裡種田!

等到中國的移民和新加坡能提供的糧食越來越充足,碼頭進出的船隻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等到新加坡的中國移民達到三千人後,形勢就漸漸產生了變化,葡萄牙人猛地發現:他們已沒法通過交涉或者威脅手段就趕走中國人了,因為這個地區已漸漸形成了一個新城,從中國大陸來的船隻一般都不再在馬六甲停靠而直接進入新加坡,既有了商船,就有了商機,慢慢的這裡又形成了一個市集。歐洲人忽然覺得自己受到了威脅。

在李彥直的叮囑下一直韜光養晦的沈門開始露出了他的獠牙,新加坡的港口防禦工事逐步多了起來,戰船也經常在馬六甲海峽出口逡巡,北面的飛龍寨,東面的婆羅港也與之呼應,到了這時,葡萄牙人儘管覺得這裡成了一個眼中釘,卻已不敢輕易動用軍事手段了。但沈門也仍然克制著不去騷擾馬六甲海峽進出的商船。

而現在,一輪一輪的移民潮中,以新加坡為目標的佔了相當大地比例。在短短的半年中這個地區的人口增加到了三萬多人,其中有七八成都是華人,沈門的姿態越來越高了,李彥直吩咐的「韜光養晦」戰略他認為已經可以拋棄了!因為這裡已經成為了一座南洋重鎮了。

由於李彥直的最後命令尚未下達,所以沈門還不敢就此攔截進出馬六甲海峽地船隻,但在沈門看來。這一切的關鍵已不在於他能不能控制馬六甲,而在於他想不想控制海峽。

他的這種態度,葡萄牙駐馬六甲總督卡薩斯感覺是非常明顯的。在新加坡開港初期,沈門派來的使者態度幾乎總是卑躬屈膝,看那措辭,彷彿新加坡完全是依靠馬六甲總督的保護才得以平安,所以在卡薩斯的地圖上是將新加坡當作馬六甲的一個支港、一個補給站。可在李彥直取得大員大捷之後,沈門的態度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地轉彎,他再寫信給卡薩斯。措辭語氣都是將馬六甲作為一個和新加坡對等港口來看待,這就讓卡薩斯趕到很不習慣。等到中國大陸的衛所官兵大規模南下,南洋的華人勢力空前活躍時。沈門對卡薩斯就連對等語氣都不給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幾乎都是以吩咐地口吻來傳達,為此馬六甲總督府和新加坡指揮使衙門之間已經開始了冷戰,而如今,中國人要在新加坡設立海關,以取代馬六甲的消息一傳出,哪怕還未證實,也已經足夠讓卡薩斯怒火中燒了。

「這些該死、狡猾、沒有信用地中國人!」卡薩斯在總督府怒吼著:「新加坡本來就屬於馬六甲。屬於葡萄牙。遲早有一天我要把沈門這條毒蛇趕走。把所有盤踞在新加坡地中國人統統趕走!」

這只是他在憤怒時說地話。當時只有安東?佩雷拉和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等寥寥幾個葡萄牙大船長在旁邊。但不知怎麼地。那天下午就傳遍了馬六甲港。許多不知輕重地歐洲水手一聽紛紛起哄:

「對!就該教訓教訓那些中國豬!」

「他們太猖狂了!」

「現在在南海越來越不自由了。過了大員海峽更是連放個屁都要向中國地海關申請!」「驅逐中國人!這片海域地所有島嶼都屬於葡萄牙!這可是連教宗都承認地!」

這只是港口中地輿論。但三天之後。就有一份密報放到了沈門地桌子上。提供密報地是駐紮在新加坡地一個百戶----詹進。沈門見到了密報後派人打探。果然發現葡萄牙人中有這樣地傳言。

他得到消息之後,不怒反喜,心道:「當年都督說,沒他的命令,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許主動動手。如今南洋如此景氣,我手頭的戰船水兵也越來越多。。明明有大批的商船從眼前經過。卻只能白白看著它們朝滿剌加開去,若是能將滿剌加給滅了。我這新加坡就會是第二個上海!」

守著一個不能主動出擊地新加坡,就像守住一個死港,但要是滅了馬六甲,那新加坡就會成為這道海峽的主控港口,那樣他沈門能得到的利益可就大了!

「都督雖然命令我不能主動出擊,但那是嘉靖年間的事情了,如今都改元了,我若藉著這個機會,先斬後奏,他也就只有支持我了。」

便派人去邀請飛龍縣縣令張璉前來商議。

為何要去請張璉?因沈門畢竟認為自己的力量不夠,便要拉多一個兄弟下水,要一起來將事情做大。

張璉讀了沈門的信以後,馬上就率領船隊趕到新加坡,沈門見他率兵前來,便以為他是贊同了自己的主張,心中高興,但到了密室之內時,張璉卻劈頭就道:「老沈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竟然想幹這等掉腦袋的事!」

「怎麼?」被張璉劈頭這麼一說,沈門有些不解。

「和佛郎機人開戰,攻取滿剌加,這件事不是你我能幹的!」

沈門沉吟道:「佛郎機人地船炮固然厲害,可他們人數不多。如今我手頭有華番三千多人,你手頭總有五六千兵船吧?你我聯手,據新加坡而封鎖滿剌加海峽,就算勝不得佛郎機人,至少也支撐得下去。戰事一起,後方必定支援,我們背靠大明,怕了誰來?因此我算計好了,只要我擋得住第一輪進擊,往後便無往而不利!」

他這麼說著,張璉卻聽一句,冷笑一聲,聽到後來竟是冷笑不斷,沈門不悅道:「張飛龍,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何必如此!」

張璉嘿了一聲,道:「我問你,這南洋現如今有幾伙佛郎機?」

「兩伙,」沈門道:「一夥叫葡萄牙地,一夥叫西班牙的。」

「那麼,」張璉道:「若我們打葡萄牙,西班牙會有什麼反應,你想過沒有?」

「我自然想過。」沈門說:「不過西班牙地港口在麻逸那邊,從那裡到新加坡來要經過巴拉望,繞過婆羅港,若他敢打巴拉望,呂宋馬上就會增援,呂宋一動,大員也會跟著出兵,那時候我們反而更不怕了。」

張璉也不反駁他,只是問:「那麼就是南海五港口一起動了,若到那時,你認為勃泥國會怎麼反應?爪哇國會怎麼反應?班加國會怎麼反應?」

勃泥國在後世加裡曼丹島北部,班加國在新加坡東南百餘里,與爪哇海南邊的爪哇國,同為這片海域上影響力較大的島國。

「這……他們未必會幫佛郎機人吧。」沈門說到這裡卻有些不自信了。

張璉又緊接著道:「那麼占城呢?安南莫氏呢?暹羅呢?現在雖然安南莫氏懼怕都督,占城又軟弱,暹羅又是我大明的百年順邦,可我一旦將兵力南調,飛龍空虛,誰能保證他們會怎麼做?」

沈門便不說話了。

張璉繼續道:「這些還是外部,若說內部,眼下南海可有幾萬的衛所兵將蠢蠢欲動,又不大聽我們指揮,這些人打仗不行,若是鬧起來也有得我們受!這幫人的頭頭胡宗憲跟我們又不是一路的人!還有最近漕幫也在南移,要是他們那邊一來卻發現這邊正在打仗,那幾萬人在大亂之中會怎麼樣也難說!至於原本已在這裡扎根的華人,如今都忙著賺錢,也未必肯跟我們一起打仗。內內外外這麼多事情,只要有一方沒處理妥當,這仗一打整個南海就可能陷入大亂----這可是都督願意看到的?到時候他若發起火徹查下來,只怕老沈你過去的那點功勞保不住你的腦袋!」

沈門聽到這裡冷汗涔涔而下,他想挑動戰端想得久了,這時得了一個機會,不免有些急功,等到被張璉點破,才曉得此事果然危險,歎道:「若按照你這麼說,這事還真不能辦了。」

不料張璉卻道:「不!這事能辦!」

「你的意思,是先稟明都督再辦?」

張璉仍道:「不!若稟明瞭,等海軍都督府議下來,這邊黃花菜都涼了!這件事情,總的來說還是得先斬後奏,只不過發動之前得事先拉三個人下水。」

「哪三個?」

「第一個是林道乾,他現在在上海,若有他在那邊穿針引線,事情就會順利得多,不過他還不是最重要的,另外那兩個我們若能拉下水,那就不管事情發展成什麼樣----哪怕是打了敗仗丟了新加坡也不要緊了。」

沈門一聽有些動容:「哪兩個人?」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51
之三十七 連環訊

沈門問是哪兩個人,張璉往呂宋方向一指:「詹毅、胡宗憲!」

張璉的話,沈門一開始不是很明白,道:「這兩人比起我們兩個,未必就強多少,張兄你為何抬得他們這麼高?」

「哼哼,說到本事,他們未必比我們強多少,但你要看他們的來歷啊!」張璉道:「詹毅的本事,雖不比我們強,可他是都督的學生,說白了,就是他的嫡系,所以才放到呂宋那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去!胡宗憲則是進士出身,背後有大陸士林的關係。和他們兩人比起來,咱們哥倆實在是,所以才會被派到這最邊遠最麻煩的地方來,當初飛龍、新加坡還是水寨時,咱們的日子過得何等淒涼?成了那還有榮華富貴的一天,若是敗了,也就是兩顆棄子而已。但詹毅和胡宗憲卻不同,他們都有根!若是拉攏到他們二人,便會有兩大派系的人跟著下水,這兩大派系的人都進來了,仗打成什麼樣就都沒關係了,因為敗了都督也不能拔了他們的根啊。」

張璉解釋了這麼一番之後,沈門就被他說服了,兩人當即行事,先將葡萄牙人的野心向婆羅港、巴拉望、呂宋傳遞與大員傳遞,不想這時林道乾剛好南下,他本來在上海市舶司總署協助陳羽霆處理商務,可是他這人辦事能力雖強,手腳卻不大乾淨,又攤上在市舶司總署這麼肥的地方,不貪污那是沒天理了。

陳羽霆心細如髮,雖在日理萬機之中,竟也被他查處了林道乾的好事來,這時大明天下,無官不貪,無吏不貪,無論官大官小,手裡掌權而不貪污都會被人笑為傻瓜,在這樣的風氣之下。dao.net陳羽霆要維持財政隊伍的廉潔,其難度就可想而知,所以查出此事以後真是恨不得將林道乾拆骨扒皮,以儆傚尤。

但林道乾在這個體系內畢竟是老臣子了,當初曾立下不小的戰功,李彥直上北京期間他對維繫南洋的貿易線也有相當的貢獻。所以李彥直雖知道了這件事情,卻也不好真殺了他,若不殺他,則輕罰反而更加不妥,因此只叫了他來當面訓斥了一頓,末了道:「羽霆恨你入骨,你在這邊看來是呆不住了,回南洋去吧。剛好我正需要有人監視漕幫,就你去辦吧。」就把事情給掩蓋住了。

就這樣。林道乾灰溜溜地監視著何五通到了呂宋。張璉聽說他南下心中大喜,便派了弟弟張珀去聯繫他,將圖謀一五一十都與他說了。他們兩人在南海圖謀私利那是合作有素的事情了,只是當年的南海商業活力頗不如今日。

林道乾這次在上海實際上並沒搞到多少錢就被陳羽霆抓住了,事後多方走門路,從商行建到張居正都送了厚禮,搞到後來竟是得不償失,心中正鬱悶,忽然見到了張珀,聽說佛郎機人有挑釁之意,也不管真假。心下便樂了起來,忖道:「這幫番鬼做什麼不好,卻在這當口來撞我們地刀,我好歹把這事給弄起來,這日子才能過得順心。」便對張珀笑道:「這卻是一件好事,只是若沒有我一定辦不來。」

張珀問他怎麼辦,林道乾沉吟片刻,說道:「這件事需得讓詹毅去說,效果才最好。」第二日便邀請了胡宗憲與詹毅。詹毅如今是呂宋守臣,胡宗憲是南洋諸衛所的頭領,林道乾監管南遷漕幫,說來三人都是實權派人物,但說到權力,則詹毅在馬尼拉威權最重,這裡正是他的地頭,且是李彥直的學生,所以林道乾和胡宗憲心裡都讓他幾分。

三人坐定。林道乾說:「張璉、沈門傳來的消息。兩位知道沒?」

詹毅一怔,搖頭道:「沒有。」胡宗憲卻道:「林兄說的可是佛郎機人挑釁之事?」

原來這件事情地起因出自新加坡地那個百戶詹進。詹進行事也是多管齊下。當初他向沈門報信後。又怕沈門不見信。所以又托了關係直接向胡宗憲稟告。所以胡宗憲已先知道了。

詹毅一直以來只顧著管理好呂宋。在三人中他地消息網絡最狹隘。所以知道得最遲。林道乾說:「滿剌加地佛郎機已和麻逸地佛郎機勾結。準備奪取香料群島。滿剌加地佛郎機已經宣佈新加坡附屬於馬六甲。並有意驅逐華人。這些詹兄弟難道你還不知?」

詹毅聽了驚道:「若是這樣。那可要趕緊跟大員那邊聯繫!如今大陸那邊正移民過來。東西兩撥佛郎機若是一起起兵侵擾。南海非大亂不可!」便要派人北上傳警。忽又謹慎地說道:「海上傳聞。時常失實。這事……」

胡宗憲馬上接口:「此事十有八九是真地。否則我和林大人不會同時接到消息。再說。此事若假。不過是一頓瞎忙活。若是真地而我們應對不及。那可就是一場大難了!」

林道乾聽了胡宗憲這話暗中瞥了他一眼。心想:「他竟說得這麼溜。看來他雖是後來者。在這件事情上與我們卻是異體同心了。嗯。也對。這件事情。對來來說也有利。」

詹毅卻還不如他二人奸猾。點頭道:「有理!」便派人往澎湖、上海則以軍事情報地方式通傳吳平。稟報李彥直。

李彥直這時正在處理國內地移民事務,儘管細節已無須他過問,但那些關鍵問題也是千頭萬緒,聽到這個消息大怒道:「這幫歐洲的蠢豬,真以為他們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嗎!還是以為我大明像印度那麼好欺負?」他有前世歐洲人曾主宰世界地印象在,所以竟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容易相信佛郎機人會做出這樣狂妄的事情。便要下令,讓沈門、張璉全力反擊,詹毅、鄭松林等全力支持。又要將其它事情停下,先派一支艦隊南下增援。

在李彥直的部下裡頭,商行建於海外事務最為通達,聽到消息以後卻覺得有異,對李彥直說:「都督,如今我們威震四海,諸夷來服,這些葡萄牙人又不是沒見過我們的水師,怎麼還會做出這樣離譜的事情?」

「你不知道的,」李彥直指著東方美洲的方向說:「他們這些年運氣後,曾幾百人、一千多人就滅了人口上百萬的國家,又自恃有槍有炮,又將他們眼中的異教徒都不當人看待,所以殺起人來心裡全沒障礙。據我所知,前些年還有個總督還是船長勸說他們地國王,說出動個萬把軍隊就能將我們大明滅掉呢。」

商行建愕然道:「還有這樣的事?那他們可真是狂妄得過頭了。」

詹毅的消息傳來後不久,胡宗憲、林道乾便都分別有警訊抵達,再跟著林道乾也附來了文書,請上海方面多支持新加坡槍炮以應不測,和林道乾的文書一同到達的,還有張璉的弟弟張珀。到了這份上,就連商行建也不太懷疑了,心想南海諸將眾臣都如此說,那這件事多半就是真的了。

「不管怎麼樣,」李彥直道:「別人我都容得他,但這歐洲毛鬼我是絕對不容他們放肆的!他們老老實實時,我還不好意思動他們,現在既然想要出手,那正好,我要叫他們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誰做主!」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52
之三十八 分豬肉
「要想富,走趟呂宋埠。」

上海市舶司總署直逼國庫的收入,一夕之間改變了天下士大夫關於財富地域的觀念,以前最富裕的地方是江南,如今最有橫財發的地方卻變成了東海南海。在以前,士大夫們最常用的理財方式一是購置土地,如徐階的兒子徐就在松江府一帶買下了數以萬畝的田壟,二是變換成白銀與銅錢,成缸成缸地埋入地下。

可是開海以後,一本百利的海上貿易讓這些傳統的理財方式大受衝擊----購買土地已成為一種增值週期過長的投資方式,買了土地,雖然穩妥,生利卻不快,要是將同樣的錢投入海外貿易當中,一個來回就有可能利息翻倍。至於那種將銀錢埋入地下的行徑如今更是被人看作傻瓜舉動,隨著海外白銀的流入以及呂宋銅礦的開採,在上海、寧波一帶,銀價和銅價本身已有貶值趨勢,而且這種趨勢正一步步地向周邊地區蔓延。

到了隆慶二年,海外貿易已經變成了這個國家上上下下各個階層都關注的焦點,在上海榷場佔據一個店舖,比在鄉下占田千畝來錢來得更快,那些走南洋的人回到家鄉,其財富也大多一躍躥到老鄉紳頭頂上去,成為大明帝國的新貴。

目睹了這一切後,幾乎整個官僚集團都眼紅了,御史們紛紛上書,批判當下南洋的行政體制名實不合。

「呂宋地方二三千里,比於福建,而為一府,新加坡、巴拉望地扼要衝,比於三北。而守軍不過數千。此皆名不副實、埋患藏憂之事,宜急改之。」

因此他們主張:「升呂宋為布政使司,設布政使,升新加坡、飛龍、巴拉望為邊衛。設總督總領其事。南海周邊大島未內附為州縣者,皆設土司,仿雲南、貴州例。」

李彥直對這些主張背後的目的看得很明白,呂宋要從府升級為省了,那麼下面的縣就要升級為府,鄉就要升級為縣,那樣就會多出許多官員職位,多出許多讓士大夫介入的機會來。至於升新加坡等為邊衛。其理亦同。

這些其實都含有士大夫們地私心。不過李彥直也沒道德癖,沒打算作梗,因為他覺得這樣做對整個國家也是有好處的。

「不過,設府衛之前,總得派人下去巡視一番吧。」

於是他就請旨委任了張居正和商行建南下巡視。張居正的任務是考察各地各島的行政,為南海各地區進一步內附以及府縣升級作準備。商行建地任務則是代表海軍都督府前往南海統合各部力量,在當地籌集物資,因為李彥直已有南征的準備了,一旦海軍都督府一動,商行建就將是未來南海一戰的總後勤官。

在當前地局勢下。張、商二人居此職位那可真是炙手可熱了。東南士林紛紛前來走門路。他們都看出李彥直此次南下必然又要生出許多大利之路來。所以都想來分一杯羹。

臨走之前。李彥直親自來送行。對商行建道:「你還俗有半年多了。也該娶個老婆趕緊生個兒子了。」

商行建笑道:「三捨你對我們地關心真是無微不至。連我討老婆生孩子都牽掛。」這實是有幾分笑謔地味道。覺得李彥直管得太多了。

李彥直卻正色道:「若無子息。何以傳家。你回來得晚。大陸這邊好處分得差不多了。這次你南下。也該為你地子孫謀些傳世稻粱田。免得將來我被你們商姓子弟罵。」

商行建這才恍然。卻低頭沉吟了半晌。道:「我們這些年所行所謀。為地是都是這個國家。我們本身享用些富貴無所謂。若是謀及子孫。只怕有違初衷。」

「我地想法原來也和你一般。但這兩年卻漸漸有些轉變了。」李彥直說道:「你要想想。這幾年開海以後。大利必定滾滾而至。你我不取。自有他人取。自古得利之後便要謀權。今日之財力。便是明日權力之階梯。若三數年後我們財力比不上人家。則大權旁落就是遲早地事。大權一旦旁落。我們地主張又還能走多遠?因此儲蓄些田畝。不僅是為子孫謀福。也是要避免人亡政息!南海是大利所在。更需好生經營才是。」

商行建沉思片刻,說道:「這事我以前沒想過,該如何經營,還請都督示下。」

李彥直道:「樹我之友,去我之敵,多則與之,少則抑之。如方鈍雖掌戶部,卻因廉而貧,又如高拱南北忙碌,也無暇料理生計,這次方鈍的兒子會隨行南下,高拱的族人隨後也會跟來,到了那邊你就好好安排吧。至於那些投機取巧,不能為我輩羽翼之徒,就不用理會他們了。」

商行建低聲道:「徐閣老的女婿,好像也要去。」

李彥直笑了笑,也小聲說:「徐師什麼都好,但他徐家在松江府已是首富,在上海這邊又得了極大地好處,還窺伺南洋,未免有些過了,這事你就委婉處置吧,不用事事都順著他們。」

他二人說話時,張居正就在旁邊,李彥直竟也不避他,這份信任真是非同尋常。李彥直囑咐完商行建後,又拍了拍張居正的肩膀,說:「叔大,去到那邊,你也覓個好島,將來等你老了留一支子弟在大陸伺候,再遣一支子弟到那邊開枝散葉,亦是為家為國兩全其美之謀。」

張居正不媚不喜,卻肅容說道:「都督,你這樣地安排雖是順勢而行,在眼下亦有利於國邦,只是一二代人以後,若成漢末魏晉之弊,那時如何是好?」

商行建聞言吃了一驚,心想:「我多在海外行走,眼界或更開闊,但說到思慮之深,那是遠遠不及他了。」

李彥直長歎道:「自古沒有百代無弊之政,一代人有一代人該辦的事情,高瞻遠矚是好事,想得太多卻什麼也辦不成。咱們能做的也就是這樣了。身後的事情,就待子孫自己去解決吧。」

商、張便上船告退,這支南巡船隊由十二艘大福船組成,裡面卻沒多少精兵,船上多是士紳子弟及其家人,船隊到了大員停一停,到了呂宋又停一停,方家的人就此留在馬尼拉經營起了蔗糖生意,而高家則繼續順海流往西南,佔了一個盛產香料的小島,其餘擁護李彥直政策的士紳家族也各有所得,你切一塊,我拿一點,或據地皮,或據產業,均為實實在在的利益。

從此北京與上海之間雖異地而同心,徐家李家,高家張家,商家陳家,詹家胡家,蔣家吳家,方家丁家,俞家戚家,越親者越富,越富者越貴,聲氣相通,血脈相連,無彼此矣!又有張璉沈門之輩為本地豪族,互相勾結,至於不能成家成族者,為爪牙以足以煊赫一時。

南海雖遠,清流士大夫也視之為囊中之物,聞說佛郎機人有意染指南洋,猶如聽說有人要那到來剜他們的心頭肉,雖隔萬里也是怒罵疾呼,哪怕傳言尚未證實也是寧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個個都要求李彥直多派重兵南下,保護南海,震懾遠夷,增兵之議漸起,而由於過去一年裡為了移民所費甚多,市舶司總署存銀告急,太倉更沒餘錢可用,李彥直與高拱一合計,便謀算起大明的另一批花國庫錢花得最厲害地蛀蟲來。只是這批蛀蟲比之衛所兵制更是大明地國本,所以即便以李彥直今日之威勢,也還不敢直接動他們。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53
之三十九 苦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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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朱載圳是嘉靖的第四個兒子,他的三個哥哥,大哥出生兩個月就夭折了,那時朱載圳還沒出世,二哥做了十幾年的太子,在胡馬南侵之前不久也死了----那是景王的人生中的最重要的機會!他身邊的人,比如他的老師胡敬宗就積極地四處活動,但最終也沒有如願,因為朱載圳上面還有一個三哥----裕王朱載,也就是當今的隆慶皇帝。

當年朱載圳曾經很感激

直到王直亂京華,朱載圳作為人質之一被軟禁入海,在船艙中的那些日子裡,哪怕王直已經盡量照顧了,但對自幼錦衣繡食的他來說仍然是人生中最苦的一段日子了。

之後他便渾渾噩噩地被帶到了海州,在嚴世蕃的安排下成了吸引北京注意力的活工具,在嘉靖和隆慶的鬥爭還沒結束的時候,朱載圳和三哥的鬥爭就已經結束了。

回到北京城以後,兄弟倆先是抱頭痛哭了一陣,然後他就被送到了天津,在路上,還是少年的他忍不住想:「三哥抱住自己哭的時候,那眼淚是真的嗎?」

或許是真的吧,只是他已經無法相信什麼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當初由於自己的存在,三哥在二哥死後也沒當上太子,只是封了裕王。雖然嘉靖別有借口,說是自己的前兩個太子都夭折了,擔心封了太子以後朱載也走上同樣的命運,但明眼人都很清楚,嘉靖皇帝是更喜歡朱載圳的,如果不是朝議的阻力在,光考慮個人喜惡的話,或許嘉靖就不顧長幼次序立朱載圳為太子了。

因為這個緣故,哪怕是在當上皇帝之後,朱載以及擁立朱載的大臣們在對待朱載圳時都比對待其他王子不同,因為對隆慶來說,朱載圳曾經是他帝位最大的威脅者。

當初。朱載圳感激過為自己爭奪太子之位的老師、賓客、門人、太監,可呆在天津的王府裡時,他忽然很恨他們,如果不是他們,三哥對自己也許就不會向現在這樣忌憚,自己或許就能做個更舒心的太平王爺了。

可惜這一切如今都已經不可扭轉。

這如履薄冰地日子。讓朱載圳每天吃山珍海味也覺得沒滋味。穿綾羅綢緞也覺得不順心。他甚至覺得自己現在過地日子。比大街上地叫花子都不如!

「叫花子至少還自由些!」

可朱載圳並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還真會鬧窮。

朱元璋定下地國策中。對皇子地保護極其嚴密。哪怕不受皇帝待見。按常理朱載圳也會有封地。雖然沒有封地地政權。但每年例行地大筆開銷費用也少不了。

可是這一年。在朱載圳回京後就不離不棄、跟在他身邊替他打理地胡敬宗忽然發現例銀沒到。他跑到有司衙門詢問。得到地回復卻是:「右都御使如今正在清點諸王封祿。說諸王地俸祿要遲點發。」

如今地右都御使。正是已被士林視為李哲爪牙地高拱。

胡敬宗雖然正燒著景王這口冷得不能再冷的冷灶,可對朝中的變化仍然是瞭如指掌,一聽之下大怒道:「高拱算什麼東西,敢來截王爺的例銀!這些目無君長地暴發戶,難道連這太祖成祖定下來的規矩都不顧了嗎?」

這可還真叫他說對了!

高拱這次的作為不是針對景王,而是有心要從這裡拿錢。朱元璋對他地子孫照顧得實在太周到了,所有皇家宗室一生下來,就有一個嚴密的登記手續。子孫列名之後,他這一生的費用從生老病死國家就全包了,而且大概是為了保證皇族的尊貴,朱元璋又不許他的子孫考科舉走仕途的道路,更不許他的子孫經商,至於打工就更不用提了,因此洪武皇帝的子子孫孫,除了北京城裡的皇帝以及幾十位藩王之外,其他地一爬出娘胎就被決定了要做一個制度下的廢人。而且朱元璋對子孫的恩澤當真是不分遠近。只要是他的血脈他就要他所創立的大明朝廷都養著。

而朱元璋更沒有想到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子孫越來越多,幾百個王侯加上數以萬計的宗室奉養,給國家地財政造成了極大的負擔,據徐階的粗略估計,地方上的賦稅有將近四成在供應各地的藩王、宗室,剩下的才轉太倉!天下供養朱家的費用,竟遠遠超過了全國的軍費!

眼下南海戰事將起。朝中叫嚷著增兵。李彥直卻因缺少經費而無法成行,因此竟然就把腦筋動到藩王宗室的頭上來了。當然他也沒有自己出面。而是將這份重任交付到了高拱手中。

這當然是一個很危險地差事,但高拱很爽快地就接過了這個重任,因為「此舉若成,則為國家之大幸,拱縱身死刀下,亦將含笑九泉。」

這時他已經做到了右都御使,並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李彥直在北京地代言,他將奪取藩王供養這個想法告訴內閣諸大學士時,就連徐階一時間也驚呆了。

「你不要命了麼?」

而高拱的回答依然是他在給李彥直信中所說地那番豪言壯語!

「可是此事干係皇室尊嚴,若是輕易動搖……」徐階歎道:「只怕陛下也不會同意啊。」

這兩年裡隆慶皇帝雖然從未真正地掌握到政權,但徐階等閣臣對他也保持著應有的尊重,兩年來隆慶對內閣各項施政基本都很配合,可要是高拱想奪取諸王俸祿,那小皇帝會如何反應就難說了。

諸王對皇室雖有威脅,但威脅不重,在當前外姓大興的形勢下,諸王反而是小皇帝的羽翼。

「你要真想這麼做,」方鈍對高拱的主意本身並無牴觸,他考慮的竟也只是事情的成敗:「那最好先準備幾十萬大軍分頭守在各地藩王府邸外面,因為你命令一下,只怕就會有幾十個藩王同時舉事,要來清君側了!」

雖然諸王起事,未必能成,但全國所有王爺一起造反,天下非大亂不可!

「事情自然不能那麼做!」高拱說:「拱倒有一謀,自己尋思著或者能行,就不知諸公贊成否。」

徐階便問:「你想如何?」

高拱說道:「天下宗室,如今怕不有十幾萬!這十幾萬人裡面,真能過富貴日子的也不過幾百人,剩下的大多數人其實都被這宗人府制度給綁死了,不能考科舉,不能做生意,靠著每年從縣衙門領到的那點銀兩在家挨窮等死!想想這些人也著實可憐。我想此事若要辦,不妨從這裡著手,許他們考科舉、做生意以自謀生路。此路一開,必得眾窮宗室的響應,富貴宗室、各地藩王縱然反對,因為事不幹己,也不會一下子就起來造反。那些窮宗室既然肯去讀書做生意了,那麼國家就沒理由供養他們了,便可先將這一部分人的供奉砍了。之後由疏而親,由窮賤而富貴,再削減諸藩王的供養便順理成章,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眾宰執面面相覷,都覺得高拱此計好毒----因他看透了諸藩王不會為窮宗室做最激烈的反應,但等十幾萬窮宗室都解決掉了再動富貴宗室,那時諸藩王再想造反也勢單力薄了!

「這事從兵法上來說……」張經似笑非笑地道:「倒也行得。」

其他人卻都不敢說話,徐階沉吟許久,道:「這事嘛,要做也可以,不過得有個挑頭上書的人!」

高拱道:「我來上!」

「不行,」徐階道:「讓李哲來上吧。大家心裡都明白,這錢是要給他做軍餉的,他既想要錢,這黑臉就得他來演!」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1:54
之四十 釋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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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與內閣大臣商議過後,便派人秘會李彥直,李彥直召心腹商量,風啟認為這件事的政治風險太大,沒必要去觸這根弦,蔣逸凡亦以為然,陳羽霆卻道:「朱家遠宗乃是一群蠢蠹!就該把他們的爵祿都削了。再說,這對他們來說也是好事。雖沒了官府的供養,但做一個要自己謀生的人,也勝過做一頭靠別人養的豬!這種事情,都督你就該出頭!」

這時南海之事漸緊,傳言葡萄牙國王已派遣一個總督來同時管理印度、馬六甲海峽事務,將兩個地方的大權合二為一,以維護日益落入中國人手裡的香料航道,這種動作,已是有意對抗大明在南海日益加深的影響力,據說西班牙方面也有了動作。華番之間的關係日漸緊張。

歐洲與南中國海相隔萬里,消息雖然傳到,但那總督就算來了,做好準備,時間也將以年月計。

李彥直思考了一夜,第二天決定採用陳羽霆的意見,風啟和蔣逸凡都感到有些詫異,因為李彥直不像是陳羽霆這樣不知變通的人,李彥直卻說:「我這麼決定乃是有更深遠的考慮,非為了眼前的財政收入而已。」

蔣逸凡便請問他考慮的是什麼,李彥直說道:「如今朱家的皇權究竟是一隻真老虎,還是一隻紙老虎,還是要動一動才能知道。但皇室的威權,等閒是觸碰不得的,只是若連今日的我都不敢碰,將來還有哪個大臣敢碰?」

蔣逸凡道:「或許我們可以找個御史試探一下,那樣更加保險。」

李彥直回顧風啟:「若是先讓御史出頭,你認為成敗之數如何?」

風啟心裡盤算了一下道:「必敗無疑!就算只是按高拱的意思先動普通宗室,那些藩王也一定會群起而攻之!」

李彥直頷首道:「不錯!若是先遣個小御史打頭陣,那些親近我們的見我李哲都不出頭,他們著什麼急,也一定會等一等。\\他們都要等等。那幫牆頭草就更不會露面了,而那些朱家藩王、守舊大臣卻一定會奮力反撲。這件事十有八九就會失敗,因為沒人會為幾個小御史去冒天下之大不韙!我們若敗了這第一陣,就會增加士林對皇室的畏懼,增加朱家的權威,讓天下人認為皇室終究還是動不得的。往後我們也不好動了,我們之後的大臣若再思改革,阻力就會大很多。」

風啟點頭道:「但要由都督出頭,親近我們地大臣怕我倒台他們受到牽連,便會積極靠攏過來,那些牆頭草懼怕都督地威勢,勢利的多半就會聲援,謹慎些地也會噤聲。就是那些藩王,在我們第一次出招時怕也不敢大肆反擊,那樣我們的勝算就很高了。只要勝了第一仗。接下來便依照對付普通宗室的義理,可逐步裁撤諸藩了。」

蔣逸凡沉思片刻,道:「此事縱然要行,也得循序漸進,先對付弱的,再對付強的。先餵它們一點糖,在下毒藥!」跟著說了自己地謀略,李彥直道:「好,就依你。」蔣逸凡說:「第一仗我們應該能勝,但到了後面。諸藩王要真發動起來。三捨你只怕不好受。****」

李彥直笑道:「我既想辦此事,便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哪怕就是罷官下野。我也認了。」

風啟和蔣逸凡都臉色微變,道:「都督,不會這麼嚴重吧?」

陳羽霆卻道:「下野就下野!若我們做的是為國為民的真事業,都督就算下野了,天下人也會支持都督的!」

風啟和蔣逸凡聽了面面相覷,陳羽霆這句話他們乍聽之下似乎衝動幼稚,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內裡蘊含著極大的自信力,李彥直還在其位時能保其富貴官爵、身家性命那不難,但要是下野了還能自保甚至東山再起,那就證明他的實力已經超越了朝廷所給的官職牢不可拔了!

忽然之間,蔣逸凡竟冒出這樣地念頭來:「這兩年羽霆行事正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卻又事事都得到都督的支持,現在想想,他的所作所為到底是真地幼稚盲目,還是看透世情、明白自己立場後的自覺行動?」

三人出來後,蔣逸凡對陳羽霆道:「自你來上海,三捨對你倒是言聽計從了。」

陳羽霆一笑,說:「我卻不覺得這是什麼言聽計從,只是覺得三捨的這個決定很合我的胃口罷了。既然所謀是為國家,哪裡顧慮得這許多?就是敗了,也是一場豪舉!」說完便回衙門辦差去了。

只有兩人時,風啟指著他對蔣逸凡說:「三捨這一舉動,雖然會得罪一大幫人,指不定還要掀起軒然大波,不過已經在開海中得到利益的人卻會更加緊密地靠攏,使仇者恨而親者快,這倒也不算壞事。^^^^」

蔣逸凡道:「這樣不走了一個極端了麼?手持兩端和稀泥不是更好?」

風啟笑道:「我們據上海,開市舶,逼上皇,斷漕運,有哪件事是手持兩端、居中持衡的?我們從來都是走在風口浪尖啊,現在才想和稀泥,誰認?」

數日後,李彥直便上了一章奏表,他當然不會愚蠢到一下子就去摸眾嫡親藩王的老虎鼻子,而是先奏一本《請許四代以外宗室遠親入學疏》,這封奏疏卻是針對和皇帝關係在四代以外、又沒有嫡傳王爵的普通宗室,奏疏中列舉這些疏遠宗室的種種貧困可憐之狀,說他們雖得政府的供養,但是不能入學,不能做官,不能經商,甚至連遠遊都有限制,所以縱有謀生地手段也沒法用。貧窮家百姓,到了實在沒辦法時還能去當長工短工補貼家用,但他們恪於舊制,卻連公開做點小買賣都不行,國家要照顧得他們衣食無缺嘛財政實在是力所不及,只能讓他們領點小錢勉強度日,有些人連溫飽都解決不了,以至於子女饑寒凍餒,自己也難免貧窮之苦----而且這種貧窮一旦開始就永無翻身之日。因為別人賴以脫困地求學做官、經商致富的道路都被堵住了。

蔣逸凡草擬地這封奏章完全是站在聖人「仁者愛人」的立場上替這些貧寒宗室說話。內中將這些人形容得比難民還可憐。

隆慶皇帝看到這封奏疏後竟忍不住落淚,召問秉筆太監和大臣問:「朕的宗親之中。*****真的這麼可憐?」

眾人都歎息稱是,高拱說道:「太祖皇帝立此規矩,一是擔心有外系朱姓子孫侵奪嫡位,犯上作亂,所以對他們加以限制。二是為子孫免於凍餒,所以加以照顧。不想百年下來,宗親人口日繁,國家的財力勢不能將每個人都照顧得周詳無缺,而種種限制對於太過疏遠地宗親來說又無必要,但他們卻因此受困受難,艱苦遠過尋常百姓,這卻是太祖皇帝當初始料不及地了。」

隆慶皇帝垂淚道:「不想朕的宗親當中卻還有這樣一批可憐人。我為人十數載,所見地宗親非王即侯,還以為別的宗室也和他們一樣共享富貴呢。不料卻是這般光景,如此說來,卻是祖宗的老規矩害了他們。」便批復了交禮部復議。

自徐階秉政以來已有數年,這時北京儘是他提拔的人,這件事說來也是「仁政」,既然天子都答應了,禮部便沒說說法,就是御史、給事中們也無話說,不過這究竟是一件涉及全國十幾萬疏遠宗室的大國策,因此也通知了各地藩王。告知他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許多藩王聽說之後雖覺這是違反了老祖宗地規矩,卻也不認為是什麼壞事。再說事不幹己,何必多事?卻仍有部分目光長遠的暗暗想到這件事背後隱藏著重大陰謀!

景王的老師胡敬宗看到邸報,怔了半晌,跟著便放聲大嚎,對景王哭道:「王爺!你得趕緊入宮,面見陛下和太后!這件事萬萬行不得啊!這件事要是准了,大明的根基就要坍塌了啊!王爺你雖見嫌於天子,但這事干係到皇室的百代基業,唇亡齒崩,王爺以兄弟之親,一定據理力諫啊!」

朱載圳才十幾歲的人,能有多少見識?聽了之後大惑不解,還看不懂李彥直這奏疏有什麼壞處,胡敬宗垂淚道:「太祖皇帝天縱英才,目光洞燭千年,豈會料不到百年後之事?立此規矩,豈是等閒?宗室之制雖有小弊,卻有大利,朱家正統為巨柱擎天,但獨木難支天下,百餘年來賴以巍然不動者,實有賴於四方宗室拱衛之力啊!如今大明不幸,臣強君弱,若是宗室一旦見削,則天子亦將孤掌難鳴矣。^^^^覆巢之下無完卵,天子若孤,則諸王侯將何以自存?」

聽完胡敬宗這段話後,朱載圳還是沒有醒悟過來,他想李彥直的這奏疏沒說要害宗室啊,相反還是給疏遠宗室們說好話,要讓他們能入學經商,自謀生路,這個少年甚至心想,若是朱氏宗親都能考科舉,那自己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就有用了,若去考了秀才、舉人,到了金鑾殿上由三哥欽點為狀元進士,重定君臣名分,那也是很好地事情啊。

胡敬宗見景王仍然未悟,痛切道:「王爺!這是個陷阱啊!四代以外的宗親雖然疏遠,但有這規矩在,他們便仍是朱家子孫。可要是讓他們去考了科舉,那他們便不能以宗室自處了,若做了商人經營賤業,更是侮辱了皇室的血統!所以那李哲此疏地真意,不是真的要為宗親謀福,他是想將四代以外的宗親不廢而廢!」

朱載圳聽到這裡就有些眉目了,但想想那些遠親就算被廢,於自己也沒有很大的關係,胡敬宗做了他多年的老師,辨顏察色就知他心裡在想什麼,又道:「王爺啊!這陷阱最關鍵的地方,還不在於對宗室有利有弊,而在於他們動了祖宗法制!今日既能動,那麼明日也就能動,今日能借口為宗親謀福,那明日用同樣的緣由降禍便順理成章了!今日動得四代以外,明日便能動三代以外,後日便能動到各路藩王,大後日便輪到王爺,再接下來便會動到天子頭上了啊!」

景王聽到這裡才怕了起來,驚道:「若是這樣,那……那可怎麼是好?咱們現在無權無職,又在天津,等閒見不到皇兄,這……這我也沒辦法啊!」

胡敬宗沉吟半晌道:「王爺如今雖見不到陛下,但奏疏還是能上的,請王爺上一奏表,奏明此間利害,天子見了奏章,一定會召見王爺,那時候王爺就可就理直奏!」

一個少年能有多少主張?這奏疏自然還是由胡敬宗草擬了,跟著便投送入京,他送上奏疏之前已跟士林好友打了招呼,所以奏疏還沒送入宮中,離京師較近的藩王宗室便都知道此事以及景王的立場。胡敬宗這麼做乃是要預防內閣將奏疏壓下不使上聞。

丁汝夔等人一開始也確實有壓下這奏疏地打算,徐階卻說:「這事李哲是堂堂正正上地奏表,事後也沒見他要求錦衣衛對景王嚴家控制,可見他是打算正面接受責難,還是呈給皇上吧,既是光明之事,就無需鬼鬼祟祟。」還有兩句話他沒說出來,那就是如今的時事與嚴嵩攬權時不同了,小皇帝幾乎已成為一個象徵,並沒有什麼權力,內閣和海軍都督府衙門行政地阻力主要來自宮外的保守勢力,所以徐階等實際上便沒什麼必要學嚴嵩那樣扣藏奏疏。

景王的這奏疏一入宮中,朱載果然大為吃驚,心道:「這說法以前可沒聽徐階、高拱他們說過,難道他們都在隱瞞朕麼?」將奏疏小心收藏了,晚間托請安來見杜太后,將景王這奏疏給杜太后看了。

杜太后這時臥病在床,已經奄奄一息,但看了這奏疏後精神一振,拉了皇帝耳語道:「皇兒!景王和你雖有爭位的嫌疑,但這事他卻真是為整個大明宗室著想啊----料來他也是怕唇亡齒寒。」

朱載驚道:「母后,那你的意思是……徐階李哲他們是奸臣?」

杜太后為之黯然:「宮外的事情,我懂的不多,可看內閣與海軍都督府的作為,又何曾把皇兒你這個皇帝放在眼裡?皇兒你如今也不小了,若他們是有心只是要做你的輔政大臣,這會早該一步步交出權力,扶持皇兒你親政了。這些話,我平日也不敢輕言,但見了景王這奏疏,便知此事已再遲延不得了!」

朱載越聽越是恐慌,他雖是皇帝,可手裡沒有一絲的權力,這兩年幾乎只是被內閣與海軍都督府豢養在宮中而已,朱載也不蠢,他也不是沒有徐階李哲等不歸還軍政大權而不滿,更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們,只是往常都盡量麻痺自己,不願去面對這個現實,這時景王的奏疏一上,再聽母后這麼一番話後,他心中那層自欺欺人的薄紙便被捅破了,苦惱難當地道:「若是這樣,若是這樣……那母后,我該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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