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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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093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35
之八十一 三寶顏
   

  「血牙」沙附近的遭遇戰,在吳平抵達之後便迅速推向尾聲。

  索薩「攻克」「定海」其實只是集中兵力奪取了舵樓降下了雙頭龍旗,以此打擊明軍的信心,可他派出去的人並沒有如預期般捉到李彥直,「定海」上的大明海軍也仍然沒有放下武器,尤其在「德克薩斯」號升起另外一面雙頭龍旗後士氣反而復振,吳平派人增援裡應外合後,很快就奪回了「定海」,剛剛降下的雙頭龍旗也重新升起,「血牙」沙海域同時出現了兩面明軍帥旗。

  定海奪取以後,索薩所在的「聖雅利安」號便陷入重圍,他本想冒險一搏斬首李彥直,誰料此刻自己反而被斬首的命運。九艘與「聖雅利安」號不相上下的中國戰船開了過來,將「聖雅利安」號團團圍住,炮火齊鳴中,「聖雅利安」號的桅桿折斷了。

  李義久帶領士兵衝過船去,一路斬殺,「聖雅利安」上的南洋土著已經完全喪失了鬥志,李義久一到便紛紛棄械投降,李義久衝進了聖雅利安的甲板,一個投降的土著指著一個佛郎機人說:「那個就是我們的總督!」

  數百名明軍一聽嘩一聲擁過去,索薩身邊的士兵如鳥獸散,索薩要舉槍自殺時,早被一個小水兵撲了過來,一腳踹翻在地,踩得他火槍脫手,又有人卸了他的佩劍,連鞋子都脫了,李義久指著他叫道:「帶過去給都督審問!」

  李彥直穩坐在德克薩斯號的舵樓上,讓尷尬的安東?佩雷拉陪著自己,享受捷報接連傳來的愉悅。

  「報----敵艦攻克了!」

  「報----敵酋已成俘虜!」

  「報----敵酋押到!」

  這兩年在南洋地區不可一世、以亞洲未來統治者自許的索薩,這一刻卻蓬頭垢面,滿身血污,赤著兩腳。衣衫不整。連牙齒也被打落了幾顆,他被拖到舵樓上來,唔唔唔地用葡萄牙語咒罵著,李彥直笑道:「這就是葡萄牙亞洲總督的風度?」揮了揮手。讓李義久將他帶下去。

  這一場海戰,戰況極為激烈。葡軍投降者接近一半,四分之一被殲滅,剩下不足四分之一逃散為流亡海盜,索薩這次聚攏起這支船隊幾乎搜盡了葡萄牙人在亞洲的所有力量,甚至把親葡萄牙地海盜私商人兵力都捲了進來。此戰之後,葡萄牙在亞洲無論官方還是民間都一蹶不振了。

  明軍方面地損失也頗大。但正如洛佩茲所說,大明海軍無論兵源的再補充與船隻的再製造,其恢復能力幾乎無窮,所以不怕某場戰爭的損失,唐舉再一次從鬼門關裡爬了回來,李彥直把他罵了一頓,說:「以後這海戰可要好好學著,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了!」卻依然讓他官居原職。

  吳平收拾了戰場以後,李彥直留下林道乾部繼續追剿逃亡地海盜,他自己卻率領大軍進駐巴拉望。胡宗憲和鄭松林來迎。要接他入港,李彥直笑道:「我不進去了。」

  胡宗憲等皆不解。李彥直道:「你們大概還不知道,林鳳那小傢伙奔麻逸去了,我們得趕緊跟過去,免得他成了一支孤

  吳平又驚又喜:「小鳳這頭幼鯊,竟有這等魄力!」

  當下李彥直便在港口整合兵力,將這次「血牙」沙之戰的受損船隻、受傷兵員留下,從俘虜船隊與駐港船隊中挑出生力補充,組成三支船隊:他自己為本部,吳平為整支船隊副帥,胡宗憲為左翼,唐舉為右翼。鄭松林、楊舟留守巴拉望。三軍並出,換了清水,補了炮彈,就向麻逸方向挺進。

  卻說洛佩茲那邊,拿著李彥直給他地戰後許諾,就撇了索薩,班師回麻逸,這一路他倒也走得十分放心,因為這裡乃是背靠太平洋的「後方」。

  那麻逸在巴拉望東面,位於一座被西班牙人命名為內格羅斯的島嶼與棉蘭老島之間,水路複雜,洛佩茲仍然沿著棉蘭海峽舊徑,看看離麻逸還有一日路程,卻有水手開始覺得形勢不對,大副來對洛佩茲說:「這一帶以前有很多商船出入啊,怎麼現在這麼冷清。」

  洛佩茲卻沒把他這話放在心上,笑著說:「現在南洋正在打仗了,哪裡來的生意?沒有生意,哪裡來的商人?」

  大副說:「可總感覺不對。這片海面太冷清了,好像被人清洗過一般。」他所謂地「清洗」是他們的慣用語,意即強制清海。

  洛佩茲親自出出艙張望,見岸邊有點點漁船,便嘲他地手下大驚小怪:「那不是有人嗎?」就不理他。

  又走了大半日,看看將到麻逸,前哨來說:「真奇怪,我們派去港口的人都沒回來,也船出來迎接。」

  洛佩茲聽了也有些許警覺了,又出來到舵樓上張望,海峽兩岸都有村落----那是華人在那裡開天闢土立下的村子,這時黃昏將近,兩岸的村落炊煙裊裊,甚是平和,和往日並無異狀。

  見了這等氣象,洛佩茲又安了心,說:「沒事沒事,要是有事,這些中國農民老早亂了,不會像現在這樣安心做飯。或者港口那邊的官員偷懶,誤了程序。」

  太陽落山之前,洛佩茲才抵達麻逸,卻見港口緊閉,他才有些生氣了,派人去敲港,喝令:「總督回來啦!還不快出來迎接!」

  然而回答他們的卻是轟隆隆數十聲炮響!沈門跳上炮台大笑:「來啊來啊!我老沈迎接你來了!」

  西班牙海軍以為回到自家門口了,缺乏戒備,被這一輪炮轟打得懵了,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其中兩艘衝在最前面的船當場就被擊沉,另外七八艘船也紛紛起火。洛佩茲本艦也中了一炮,雖沒造成致命傷害,但船上的水兵水手也都亂了起來。

  原來林鳳與張璉沈門竟繞過了婆羅與巴拉望之間的海峽。從巴拉望南邊迂迴闖入麻逸。在兩日前出其不意,已奪了這麻逸港,又派出船隻清海,偽造出一片平寧的景象來。

  洛佩茲一下子被打昏了。都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見一支艦隊從港口裡衝了出來。在港口炮火地掩護下直奔受傷了地西班牙海軍。

  「衝啊!活捉洛佩茲!活捉番鬼頭子!」

  站在船頭地是滿身透著精神、有如鯊魚般地林鳳!經過奪取麻逸的這一仗後,就連張璉和沈門也都承認他足以獨當一面了。

  看著麻逸島港灣中衝來一百多艘大小戰船,再看看港口上升起了「大明」、「沈」兩面大旗,洛佩茲雖然仍未弄清楚,卻也知道明軍已經奪取了海港!

  「李彥直!你這雙頭龍!不講信用!」他咆哮著。可惜林鳳聽不見他的咆哮,這小子出沒於風波之中。勇猛無前,背靠港口炮台,見人殺人,見船奪船,西班牙軍亂成一團,一時半會的哪裡組織得起有效地抵抗?

  阿爾梅達趕緊來勸洛佩茲:「總督,我們中埋伏了,趕緊撤退!等收拾好部隊再攻回來!」

  看著一艘艘的戰船爬滿了中國人,洛佩茲心中一寒,忍住了怒氣。下令撤退。海船舵轉,後軍變前軍。前軍變後軍----這變成前軍地後軍是得以平安撤退了,但原本呆在最前面的卻早被林鳳咬住,沒能逃走。

  這一仗饒是洛佩茲當機立斷,卻也損失了兩成的船隻,他逃出十餘里,看看後面沒追來,兩岸炊煙依舊平和,料來無事,就要停下整頓,猛聽鑼鼓聲響,閩南腔調鐺鐺鐺越來越近,卻是埋伏在附近的張璉殺了出來。

  「還有埋伏!」

  洛佩茲驚呼著,慌忙下令:「不要停下,繼續前進,前進!」

  張璉截住了三艘海盜船,尤其截住了兩艘大圓船----這是西班牙軍主要的物資儲蓄船隻,又將洛佩茲追出二十餘里,直到夕陽沉入大海深處,夜色已深才回來,這時洛佩茲已經被趕出棉蘭海峽了。

  婆羅島與巴拉望島、棉蘭老島、麻逸群島分佈於西、北、南、東,中間圍成一個三寶顏海,洛佩茲戰敗之後便飄蕩在這三寶顏海上,有如一支失去了根本地幽魂船隊,如果說巴拉望他是主動撤退,那麼麻逸被奪就是他完全想像不到的事情了!

  「中國人背信棄義!沒點信用!」

  三寶顏海水道眾多,但面向西北地水道都通往南海----那裡如今早被大明海軍控制了,去南海那是找死,面向東南的通往太平洋,可以洛佩茲如今的狀態,他如何敢就駛進太平洋去?再說如今風向和洋流不順,他就算有這個膽量也萬萬挨不到南美洲的。

  這支可憐的西班牙軍就這麼在三寶顏海遊蕩了整整一夜,從索薩到阿爾梅達到低級將領,此刻竟都不知道船隊要開到哪裡去。

  「咱們被中國人哄了,咱們被雙頭龍哄了!」

  西班牙的商人們抱怨著,很多人甚至就想去把洛佩茲拖出來打一頓,看看挨了幾天,洛佩茲決定冒險再去進攻麻逸的副港---位於棉蘭老島西邊的三寶顏港作暫時補給之地,沒想到抵達那裡之後才發現港口已經插了一支旗幟,上面大寫一個「林」字,又粗粗地繡著一隻鳥----大概是象徵鳳凰了。

  洛佩茲呆望了好久,一時不敢攻打,卻聽背後又傳來警訊,卻是李彥直率領大部隊趕來了。洛佩茲腹背受敵,自知難以抵敵,就派了阿爾梅達作為使者去責問李彥直為什麼不守信義。

  阿爾梅達聽了覺得好笑:「總督,信義這東西要是能當真,美洲現在只怕就不是我們歐洲人的了。」

  「你說的我當然知道,」洛佩茲垂頭喪腦地:「可現在你認為我們還有其它辦法嗎?」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36
之八十二 再談判
   阿爾梅達坐著小船出發。在中途被唐舉攔截到。他聲明自己是使者。唐舉才派人將他送到李彥直的主艦上去。

雖然是敗軍之將。但見面之後。阿爾梅達仍然對李彥直叫道:「李元帥。你太不講信用了!」

李彥直笑笑而已。蔣逸凡接過話頭來問:「我們都督什麼時候不講信用了?」

阿爾梅達道:「當初我們明明已經簽署了戰後和平的約定。說好了貴軍的到巴拉望以後就不再進攻麻逸。現在李元帥卻派軍隊攻佔了我們的港口。這不是不講信用嗎?」

「慢著慢著!」蔣逸凡說:「你剛才說什麼?戰後和平?沒錯啊。我們是答應戰後和平。可這戰爭分明還沒結束嘛。」

阿爾梅達氣的瞪目結舌。又叫道:「那麻逸呢?」

蔣逸凡笑笑說:「關於麻逸。我們有什麼約定?」

阿爾梅達無法。只好把那約定再重複一遍:「當初我們約好了:第一。請李元帥保證我們的船隊離開巴拉望以後能安全撤退。第二。我們希望李元帥的到巴拉望以後不會再進攻麻逸。」

「沒錯啊!」蔣逸凡說:「你們撤離巴拉望的時候。我們沒有攻打你們啊。」

「可麻逸……」

蔣逸凡咳嗽了一聲。回顧吳平:「吳將軍。這麻逸咱們是什麼時候攻下的?」吳平面色如常。沒什麼表情的說:「在我們的船隊抵達巴拉望之前。林鳳就已經把麻逸給攻下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蔣逸凡好像第一次聽說這事。作恍然大悟狀:「原來麻逸是我們抵達巴拉望之前就攻下的了。我們的約定說:取的巴拉望之後就不再進攻麻逸。可沒保證取的之前不進攻啊。」

阿爾梅達氣的七竅生煙。卻什麼辦法也沒有。蔣逸凡這麼說來。也不是沒道理。何況人家現在軍事上佔盡上風。就算強詞奪理西班牙也拿他們沒辦法。不的已。阿爾梅達才咬著牙。說:「好。就算貴軍沒有違約。但如今戰爭已經結束。咱們兩家正該言歸於好。還請把麻逸還給我們吧。」

蔣逸凡看看李彥直。李彥直問:「咱們答應過的事情。就該做到。不能壞了中華的信義。」

李義久聽了心裡大讚主公仁信無雙。旁邊胡宗憲卻是一愣。心想:「這怎麼可以!為了信義把港口讓出。這不划算!」

正要勸阻。卻聽蔣逸凡已經開口了。對阿爾梅達道:「我們都督說了。我們答應過的事情。一定做到……」

阿爾梅達大喜。胡宗憲眉頭一皺。蔣逸凡卻又說:「不過沒答應的事情。一般來說就不做了。這叫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只是答應奪取巴拉望之後不進攻麻逸。又沒答應戰後要把麻逸給你們。憑什麼要白白送你們一個港口?」

阿爾梅達聽的差點當場栽倒。胡宗憲哈哈大笑。李義久心中大讚:「中華的仁義禮智信博大精深。我還要多多學習啊!」

阿爾梅達不料蔣逸凡在這件事情上如此市儈。半點沒有東方國家的「君子之風」。可這時西班牙的船隊就漂浮在三寶顏海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無港可棲。還要隨時面臨大明海軍的圍剿。進入太平洋嗎。準備不足那也是死路一條。

他想來想去。眼下了像李彥直低頭求告之外再沒有其它辦法了。只好忍住了。陪上笑臉說:「確實。李元帥也沒有不守信義。不過如今麻逸被貴軍奪了。我們西班牙在亞洲就沒有港口了。還請李元帥看在雙方交好的份上。將麻逸港還給我們吧。」

這句話說的又是委屈。又是可憐。李義久看見。幾乎就有些可憐他了。但李彥直胡宗憲卻都是厚黑無比的人。蔣逸凡除了臉皮厚之外又加上嘴皮薄。歎息著道:「這麻逸港是張璉、沈門、林鳳三位將軍攻下的。我們都還沒去過呢。憑著你兩句話就要把他們浴血混戰的來的港口送給你們。這叫前線戰士如何接受?我看啊。這事不急。你們就且在海上逛一逛。等我們先去麻逸。和張璉、沈門、林鳳三位將軍商量商量再說。」

阿爾梅達心想等你們都進了港。將事情坐實。哪裡還有還我們港口的希望?更別說去和奪取港口的那張璉等人商量了——張璉沈門要是對麻逸全無企圖。會那麼熱切的犯險奇襲?

「蔣老爺。這事不能這麼說啊。」阿爾梅達道:「雖然港口是前線將士打下來的。但顯然這場攻打麻逸的戰爭不合道義啊——李元帥和我們洛佩茲總督又有這麼好的交情。但這頭才答應了與我們西班牙和平共處。那邊大明的兵將就去攻打我們的港口。這放在全世界哪個國家都會被人指責的!」

蔣逸凡連連點頭。似乎贊成。但隨即又搖了搖頭。說:「話不能這麼說。我曾聽一個古人說:已經發生過戰爭是否道義並不重要。戰後再來講戰爭的道義也已經沒用了。林鳳將軍他們發動這場戰爭。考慮的是大明的利益。國家利益從來都不顧私人交情的。雖然如此。李元帥對洛佩茲總督的私人交情。其實並沒有因為這場戰爭而減弱。我們仍然很高興能和西班牙做朋友。」

阿爾梅達聽了這番話差點崩潰。蔣逸凡所引用的這番話。哪裡是什麼「古人」說的。分明就是阿爾梅達當初在婆羅說過的原話!他有過耳不忘之才。這時將阿爾梅達當初的話轉敬主人。便叫這個番鬼作聲不的!

只聽蔣逸凡又歎息道:「所以啊。過去怎麼樣已經可以不討論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恢復我們兩國的友誼。並讓這場戰爭在符合我們兩國利益的情況下盡快結束。上天有好生之德啊。老天爺實在是不願意見到更多人生靈塗炭了。」

阿爾梅達無法。只好問:「那李元帥打算如何了結這件事情呢?」

「這個很簡單。」蔣逸凡笑道:「以後只要你們保證進入我大明治下海域。老老實實守我們的法律。那便可以了。」

阿爾梅達又問大明治下的海域有哪些。蔣逸凡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看阿爾梅達臉色變的很難看。他就稍微收斂了一下說:「不過我們都督管不了那麼多的事。但這三寶顏海海域。我們卻是要管的。你這就回去。叫洛佩茲放下武器。那樣我們就容你們入麻逸做補給。你們船上有多少貨物。除了違禁之物外。只要你們在麻逸交過關稅。我們也不剝取你們什麼。就讓你們回歐洲吧——回去後記的跟你們國王多多轉述我們李元帥的問候。」

阿爾梅達連連苦笑。心想:「若是這樣。那等於是投降。洛佩茲要丟了麻逸。哪裡還有臉回歐洲。」搖頭說:「這事我只怕答應不了。」

「那不要緊啊!」蔣逸凡笑道:「那你就回去告訴答應的了的那人。讓他做決定。不過在此之前。你們最好可別觸犯我朝的法律。比如在沿岸掠奪等等——若你們幹了這等事情。我們就要當你們作海盜來打了。那時候可別再說什麼李元帥不顧信義云云了。」

阿爾梅達沉默無言。現在打是打不過對方的。要是不劫掠。西班牙人的亞洲船隊如何補給?可要是劫掠沿岸。那明軍打壓起己方來那就名正言順。

他左思右想。都覺難有解決的辦法。最後打定了主意:「我就把這個難題拋給洛佩茲。讓他想去!」就此告辭。到了甲板上。蔣逸凡趕了上來。叫道:「阿爾梅達。慢走!」

阿爾梅達以為對方是改變了主意。哪知道蔣逸凡卻是給他帶來了一面沾滿血污的大旗。

「這是什麼?」阿爾梅達問。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阿爾梅達打開一看。眼睛差點凸了出來:「索……索薩?」這面旗。正是葡萄牙亞洲艦隊主艦的旗幟。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呂宋合作了這麼久。阿爾梅達對這面旗自然是印象深刻。

蔣逸凡見到他的眼神。便知道有許多話已經不必說了。只是道:「索薩不知天命。不察時局。選錯了路。所以落到今日這個下場——這面旗你帶回去給洛佩茲吧。我其實不大希望你們到時候把西班牙的旗幟一起遞給我們。」

阿爾梅達一時無語。只是默默的接過了那面大旗。

「慢走。慢走。」蔣逸凡送走他時候說:「希望早日的到你們總督的回復——我們都督實在很希望洛佩茲總督是一位理性的、有大局觀的統帥啊。千萬不要任性啊。」

阿爾梅達氣的差點窒息。回到船上。把前後一說。洛佩茲差點當場吐血。

「難道要就這麼投降?」

洛佩茲不甘心啊!而且若就這麼投降。武器被繳。哪怕他能拖回幾船中國貨物回去。到了歐洲也要面臨最嚴厲的審問!

「不行!」洛佩茲說:「無論如何必須拿回麻逸——這是我們的底線!」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37
之八十三 五山城
   
洛佩茲不肯就這麼投降,但他又不敢正面去攻打李彥直的艦隊,經過一番盤算,他決定先襲擊三寶顏取得補給,然後再確定去向。

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阿爾梅達離開以後,李彥直就對吳平說:「這伙佛郎機人,一定不會輕易就範的。」

「都督是說他會襲擊麻逸。」

「麻逸的話,只怕他不敢,也沒這個本事,不過……」李彥直在海圖上搜索著,終於把目光投到三寶顏處。

三寶顏是一個古國,主要活動於棉蘭老島和麻逸一帶,曾向中國進貢,鄭和下西洋曾有一支偏師到過這裡,大量華人南遷到麻逸後,這一帶的商業與農業大大興旺,三寶顏國得益於此也有了展,在棉蘭老島的西北角展出一個本色港口,重要性雖不能和麻逸相提並論,但也頗成規模。

麻逸和這裡離得雖近,但由於洛佩茲可以通過與大明貿易取得商業利潤,麻逸島上又有華人農民種植糧食,所以從來就沒有功夫顧及這裡,才讓這個南洋古國有了幾年和平展的光陰,並積聚了不少財富。

但如今形勢卻變了,洛佩茲不敢偷襲麻逸,卻先把目光投向了這裡。

「得到了三寶顏的物資後,我們就可進可退了。」

進是攻取麻逸,退就是退回大西洋去。

他選擇在阿爾梅達回來後的第三天對三寶顏動進攻。

三寶顏國的文明程度與非洲部落相去不遠,這些年雖得南遷華人滋潤,但武器裝備卻也無法和這幫歐洲殖民相提並論,他們的船隻主力還是獨木舟,武器還是冷兵器,只有兩門當作裝飾的舊炮,也是從華商那裡買來的。

洛佩茲陡然襲來,把整個港口都嚇呆了。若是大明這樣的帝國,皇帝選擇都城一定會選在一個既繁華又安全的地方,但三寶顏的土王哪裡有這樣的見識?他號稱國王。其實也就是一個大一點地部落酋長而已,見三寶顏港日漸繁華就搬了過來。住進了一個華人替他營建的大房子裡享福。

不意天將橫禍,歐洲人忽然衝了進來,見到東西就搶。見到女人就擄,三寶顏國王阿里達拉聽到炮聲,急問出了什麼事情。右國相拉拉宰說:「一幫白人殺進了港口!到處搶東西!」

阿里達拉叫道:「快派兵過去!」

拉拉宰命大將骨碌裡匆匆忙忙帶了兩千多名土兵去迎戰,又動民眾抵抗。s但歐洲人雖被李彥直打得縛手縛腳,這伙土兵卻哪裡是他們地對手?甫一接戰。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沒一頓飯時候,三寶顏國王阿里達拉又集結了一千多人。正要去增援,就見骨碌裡被抬了回來。去的時候有兩千多人,回來只剩下不到五百。而且大多帶傷,阿里達拉問起戰況,土兵們都露出驚慌恐懼之色,都說:「那是一群魔鬼!一群魔鬼!我們打不過他們的。」

原來他們遭遇那群歐洲強盜時,先是被一陣火炮轟得大亂,中炮血肉模糊,沒被打中地也心膽俱寒,跟著又是一頓火槍掃射,到此土兵們已亂套了,歐洲殖民再列隊殺來,情況便是一面倒,不半日時間,三寶顏港已被佔了一半。

阿里達拉聽說這幫強盜如此恐怖,雙眼流淚,連說:「那可怎麼辦啊?那可怎麼辦啊?」

就要去投降,拉拉宰說:「大王,不如我們先去找五山先生,也許他有辦法。」

阿里達拉聽到「五山先生」,精神為之一振,叫道:「趕緊走!」

那「五山先生」卻是幾年前流落到這裡的一個華人,自稱「五山」,此人見識非凡,又有幾十個手下,到了三寶顏以後,這一帶的華人便漸漸團聚到他麾下,聚了數百人,此外又有兩千多名土著願意聽他指揮。境內出現這麼一個人物,阿里達拉自然要來過問,雙方先有交往,後有衝突,那五山地手下雖然不多,當時只有五十名華兵、五百名土兵,但那五十名華兵就能打敗一千名三寶顏土兵,經過他訓練後的土兵比起三寶顏本國地土兵來也能以一敵三。那五山的戰術能耐又遠非三寶顏地宰相將領所能比擬,所以當時三寶顏是連戰連敗。

幸而五山卻也適可而止,打了勝仗以後就派人來講和,三寶顏的土著包括國王在內都很敬畏他,又見他是天朝上邦人士,就請他做了左國相,從此三寶顏土著與華人友好相處,五山又常招引華商到此貿易,三寶顏港地繁榮,五山也是功不可沒。

五山雖然做了三寶顏的左宰相,但他並不住在港城裡,而是在內陸另立了一座城寨,土著就把這座城寨叫做「五山城」。

歐洲人攻下三寶顏港後,阿里達拉率領幾千遺民,闖了出來去投靠五山。

那五山城離海岸有五十多里,是一座內陸城,有三千多名華人聚居,又有四五千土著依附,五山在這裡一邊讓華人教土著種田,一邊驅遣土著挖礦,除了農業以外,香料採集也是這五山城經濟地重要支柱。五山城的官員收了礦產香料後再拿到三寶顏港,那裡有華商接頭購買,五山以此致富,購入地東西則主要是武器----從鳥銃到火炮,都是比較先進的傢伙,那些五山先生看不上的舊貨,才轉賣給了三寶顏的國王。

阿里達拉帶著遺民趕到五山城,城內守軍望見敲鼓戒備,右國相拉拉宰派人來報:「我們不是敵人!是大王來了!」

過了一會,便見一個英姿勃勃的華人青年帶領士兵走了出來,拉拉宰都認得這青年是五山先生的左右手,叫做阿海,土著們都叫他海將軍。

阿里達拉見到他後,正要說話,海將軍已道:「不用說了,大王,三寶顏的事情左宰相知道了。」就請一眾遺民入城,而邀請國王、右國相入府。

這五山城內的房屋多是華人營造而成。頗有樓台之勝,和北京上海揚州蘇州那是沒得比的。但在這麻逸一帶卻足以讓整個棉蘭老島的土著都心生艷羨。

府內大廳,一個眉宇間儘是滄桑的中國男子立在大門口等候,見到了他阿里達拉就跪了下來。叫道:「五山先生啊!請你一定要幫我們復國,只要你能救出我們的人民,我願意以王位相讓。」

那五山先生將他扶了起來。說:「大王你嚴重了。來,先進去再說。」

請了他們入內。烹茶以待,又問起戰況。阿里達拉和拉拉宰左一句右一句地把事情始末說了,但也沒弄清楚對方究竟來了多少人馬。兵力如何,只是老說:「那幫人是魔鬼!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五山先生眉頭微皺。最後道:「大王和右國相且在我這裡贊助,這幫白鬼雖然可惡。但未必敢到我這裡來,就是他們敢到我這裡來,也討不了好去!復國之事,包在我身上!」

安撫了他們一頓,便派一個婢女送他們入內休息。那海將軍才上前來,五山先生問:「我們的人,有消息了嗎?」

海將軍拿出兩張紙條來,五山先生打開看了,皺眉道:「有七八千人?難道洛佩茲傾巢而出了不成?這三寶顏港值得他動用這麼多人嗎?」

「不值得。」海將軍說:「其實我們若不插手,他們只要有五百個佛郎機人來,就可以把這裡打下。」

「這麼說,那肯定是麻逸出事了!」五山先生道:「前一陣子,好像有船隊到達這附近地。也許……」

那海將軍道:「也許是大明的海軍把麻逸打下了!所以這幫佛郎機鬼走投無路,跑三寶顏躲避來了。」

五山先生眼皮跳了一跳,喃喃自語:「大明……大明……」

海將軍道:「侯爺,你看這事該怎麼辦?」

五山先生猶豫了一下,說:「大明和我們,已經沒什麼關係了……現在我們背井離鄉數萬里,只求能頤養天年就好了。」言語間甚是落寞。

海將軍把頭偏了一偏,似乎對五山先生地這種消極微有不滿,但這種神色只是閃電般一現,就恢復了常態,五山先生竟也沒注意到,海將軍勸著說:「但如今這些佛郎機番鬼奪了三寶顏,難保就不會再來進攻五山城,依我看,還是未雨綢繆為佳。而且剛才侯爺答應過要為這幫土人復國的,咱們也不能言而無信。」

五山先生問他如何未雨綢繆,海將軍說:「我們在這內陸山城當中,海上消息不夠及時,請侯爺容我出海打探,並給我方面之權。」

五山先生對他甚是依賴,就道:「好吧。」

那海將軍就帶了幾十名手下,出前往海邊,路上聽到消息:那群白鬼聽說內陸數十里還有一個山城,內有無數財富,似有進攻之意。海將軍心想:「白鬼貪得無厭,老船主真是老了!若是依他,非但不能免禍,還得出事。」

麻逸一帶的華人村落,和三寶顏之間常有商業往來,海將軍來到一個距三寶顏港二十多里地秘密港灣,裡頭竟停泊著二十多艘船隻,其中有四艘都是福船制式。海將軍開出一條經過修補改造的三桅福船入海,逕向麻逸方向開去,開出不到三十里,望手報前方有龐大的船隊鋪天蓋地朝這邊開來!

「海將軍,是不是快回去?要是讓他們趕到,可就逃不了了!」

海將軍爬上望台親自望,果見對面有一支接天蔽雲地龐大船隊!他下令:「且再開近一些!」又讓隨時準備轉舵。

又開近了里許,這時對面船隊的前鋒旗幟也已看得見了,竟都是中華式旗幟,除了圖案之外又有漢字!船隊中間更有一支最高最大地巨幟迎風獵獵----「雙頭龍!」海將軍驚呼起來:「他居然會來到這裡!」

「將軍,要轉舵嗎?」

海將軍呆了半晌,卻叫道:「轉什麼舵,給我迎上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38
之八十四 故人矣
   
  那「海將軍」駕了船向雙頭龍艦隊迎了過去,艦隊早有偵察船隻望見,派小船兜來攔截,那海將軍也不抵抗,只派人傳話說:「請稟告都督,徐海求見!」

  原來這位海將軍就是徐海,當初他在閩北兵敗,在亂戰中投降了李彥直,李彥直卻不讓這件事情公開,讓他領受了一件秘密任務----回去潛伏在王直身邊將他送往南洋,若非如此,王直如何能隻身越過大員海峽、橫跨呂宋直到這三寶顏?

  那時候李彥直還不想王直就那麼死了,但時過境遷後便不算是一件大事,事隔經年,中間又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李彥直絕沒有想到,在去三寶顏的路上,竟會遇上徐海。

  徐海匍匐在甲板上,稟告領命以來的經歷:「……屬下領了都督的密令,護送五峰老船主直到麻逸,跟著又輾轉到了這三寶顏。經過呂宋時,五峰老船主本已萬念俱灰,後來得屬下開導才慢慢恢復過來,我們到麻逸後做了幾筆買賣,積了些資財,恰好不久後又有大批華人南下,我們便招募了些人手,到了那三寶顏,本想據地為港,恰好三寶顏的國王率眾來攻,但他如何是我們的對手?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我便勸老船主自立為王,在這海外逍遙,可惜他已經失去了當初的雄心壯志,反而與那三寶顏國王議和,做了這三寶顏古國的左國相,又在內陸建了一座五山城。自稱五山先生,看樣子似乎打算在這裡養老了。」

  李彥直怔了好一會,暗中歎息:「一代海上梟雄,如此晚景。也……也算善終罷……」忽想起當日自己初到雙嶼,與王直縱論開海之事,既恍如昨日情景,又似已隔世。

  徐海不敢接口。李彥直感歎了一會,才想起徐海還跪在地上,忙讓李義久扶起,安慰他說:「這幾年辛苦了。」

  「為都督辦事,不敢說辛苦,」徐海道:「只是不知徐海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都督麾下效力。」

  李彥直這才記得這是自己答應過他地。這時徐海來討,想起他這幾年孤身在海外給自己辦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說:「等洛佩茲這邊的事情一定,你就回來吧。」

  徐海一喜,李彥直又說:「只是現在南洋東海都沒有合適的職位,你且居個閒職,安養富貴吧。」

  徐海卻道:「屬下不是喜歡清閒的人。請都督無論如何給屬下一個建功立業地機會!」

  李彥直微一沉吟。就對吳平說:「三寶顏的戰事,就讓徐海當個前鋒吧。」

  徐海大喜。吳平自下去佈置安排----手下這幾員方面大將在,李彥直便不去操心打仗的事情了。卻命唐舉準備護衛自己從三寶顏的秘灣登陸,他打算去見一見王直。又讓蔣逸凡隨行。

  二人齊去辦事,蔣逸凡和唐舉走到外面,唐舉道:「你說,都督當初為何要放那王直?」

  蔣逸凡微笑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唐舉不悅:「王直算什麼,如何能與都督相提並論?」

  「現在他當然沒法和都督相提並論,但在當年,他可也是曾與都督齊名地人啊。」蔣逸凡說:「那段日子對我們來說最難捱,但也記得最深----都督今日忽然感慨動情,或許是懷舊了吧。」

  唐舉眉頭摶了起來:「懷舊?這可要不得!那是老人才幹的事情----都督他才幾歲!」

  但李彥直卻真好像是懷舊了,在嚮導的帶領下,唐舉率領三千人護著李彥直緩緩開至五山城,一路上李彥直觀看周圍景物,偶爾與蔣逸凡說話,講的都是「不知五峰這些年在這邊是怎麼挨過來的」云云。

  幾千人白日行軍,又走得不快,又打著雙龍旗,到半路早有密林中的土著探子到五山城回報,李彥直威震四海,海外華人無不視之為保護神,聽說雙龍旗到,城中華裔個個踴躍,都勸王直:「五山先生,咱們快出去迎接侯爺吧。」這些人自然都是不知王直底細地。

  就連三寶顏的國王阿里達拉也說:「對,對,咱們快去迎接這位李侯爺,他既來了,咱們就再不怕那群魔鬼了!」

  拉拉宰更想:「沒想到那群白番一來,把大明的這位海上王都引來了,如果能藉著這個機會去給大明進貢,那這次就是因禍得福了。」

  只有幾個王直的舊部尷尬地等著這位「老船主」的臉色變化,王直先是眉眼間顯出憤怒、厭惡、仇恨,城中華裔以及土王對李彥直如此歡迎乃至崇拜,這讓他十分失望,但他沒有發作,只是吞嚥著,後來一股老人特有的無力感湧上來,那些憤怒、厭惡、仇恨便漸漸沒了----他這不是壓抑,也不是消解,只是猶如一把燒得差不多了的柴火,雖然受到鼓風機的鼓風,卻無能為力地轉歸熄滅。

  「好吧,開城……歡迎他。」

  幾個舊部面面相覷,都感到不可思議,那些不知情的華裔卻都敲鑼打鼓地準備歡迎李彥直去了。

  一個老水手湊近了問王直:「老船主,要不要埋伏刀手……」做了一個「殺」地姿勢。

  王直苦笑著搖頭:「姓李不先往三寶顏港去,卻就沖這邊來,多半是聽到了我地消息,他為人素來謹慎,就算進城也一定會有所防備,憑我們的力量……沒用地。」他畢竟是王直,雖然沉寂已久,但見事仍極明快,一下子就猜到了別人未能看破的關鍵。

  果然,華裔們興沖沖地迎了李彥直入內。唐舉卻以一種極度懷疑地眼神把五山城內內外外觀察了個遍,確定沒有埋伏,又接管了城門,才用近衛兵護送李彥直入大廳。

  華裔和土著王公們雖然見入城部隊戒備如此森嚴。但想李彥直權傾天下,有這排場倒也應該,所以竟都沒什麼牴觸,城中父老奉酒肉來敬。三寶顏地國王和右國相也匍匐著來參拜,王直知躲不過去,也穿戴好了大明儒者衣冠,緩步而出。

  阿里達拉號稱國王,其實也就是一酋長,地位最多等如雲南一土司。在李彥直面前站著都哆嗦,其他人更都是跪在地上,直到李彥直請他們起來,還有幾個不敢動。

  只有王直進來時腰是挺直地,李彥直見了他,眼中流露出極複雜的神色來,歎道:「五峰,別來無恙。」

  華裔父老與土著王公一聽無不訝異,「五山先生」在三寶顏威名不小。可和縱橫四海、所向無敵的鎮海侯畢竟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可萬萬想不到李彥直和「五山先生」竟然彼此認得!

  王直一時默然,李彥直揮了揮手。讓其他人全都退下,唐舉看看王直腰間佩劍。不肯離開,李彥直道:「我們是老朋友了。敘敘舊而已,沒事。下去吧。」

  唐舉這才下去,卻與蔣逸凡一左一右藏在梁後,以防有變。

  看看廳內再無他人,王直忽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李彥直只說了兩個字:「徐海。」

  王直雙眉倒豎,怒道:「這個無良子!」但隨即慘然道:「罷了罷了,良禽擇木而棲,徐海這小子倒也是個人才,留在五山城實在是委屈了他,希望到了你麾下,能有用武之地。」

  李彥直嘿嘿兩聲,說:「你以為他是剛剛背叛你麼?其實在閩北地時候,他就已經向我輸誠了。」

  「什麼!」王直幾乎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信----到了今時今日,李彥直根本就沒有欺騙他的必要,他回想起大員兵敗後萬里南下的際遇,當時沒覺得什麼,這時卻越想越覺得蹊蹺,終於道:「難道是你指使徐海把我送到這天涯海角的?」

  李彥直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王直猛地厲聲道:「你為什麼這麼做?要看我地笑話嗎?」右手便按上了腰間長劍。他年紀已老,這幾年又抑鬱不樂,雙鬢全白了,這時按劍跨上一步,登時顯得威風凜凜,讓人忘記了他已到衰老之齡。

  唐舉倏地跳了出來,擋在李彥直面前,李彥直喝退了他,道:「慌什麼!我的劍術就比你差麼?要你來多事?下去!」唐舉微覺羞赧,退了下去。

  王直被唐舉這麼一攔,銳氣已失,也退後了一步,再一次問:「你為什麼這麼做!」

  李彥直沒有直接回答他,卻望著北方,說:「還記得當初我們在雙嶼時的海上激辯麼?」指著藏在另外一根柱子後面的蔣逸凡說:「出來。」又說:「當時,這傢伙也在場,可和五峰你的人頂撞得不輕啊。」

  王直被他勾起當年之事,一時又是懷念,又是傷感,揮手道:「還說那時候的事做什麼!」

  李彥直道:「當初,咱們倆其實都是主張開海地,只是道路不同,所以不相為謀。不過五峰,若我所謀失敗,而你所謀成功了,你會如何待我?」

  王直傲然道:「我會取一座小島,多給你嬌妻美妾,好酒好肉,讓你安享晚年!」說完了這句話,他猛地醒悟,方才問李彥直的那句話的答案也就不揭自明瞭。「這麼說來,你今天到此,也沒打算殺我了。」

  「我怎麼會殺你呢?」李彥直長吁一聲,說道:「剝去國事之勝敗,你我其實也算一場老友----我為什麼要殺你?」揮手對蔣逸凡說:「去弄些酒肉來,待我與五峰把酒敘舊。」

  王直看看他意思甚誠,便道:「若你不怕我下你毒,便嘗嘗我去年自己釀造的椰子酒如何?」

  李彥直大笑道:「五峰船主親自釀的酒,焉能不試?」

  就去取了幾個用大椰殼做的酒器來,打開椰殼,清香撲鼻。

  李義久進來服侍,用銀針試毒,跟著自己又喝了一口,才向李彥直點了點頭,李彥直等他試毒完畢,才笑道:「五峰如今竟然有心情自己釀酒----人有這等心境,又哪裡還會想著來害我?」邀王直入座。

  蔣逸凡卻在旁邊說:「老船主,佩劍累贅,我幫忙拿到一邊去吧。」

  王直一笑,取下劍來交給他,這才和李彥直一起對坐了,因問起李彥直這幾年的功業,蔣逸凡代為回答,王直聽得怔了,許久才說:「李解元,北京一事我被你騙了,老實說直到昨晚還懷恨在心,當初在大員敗在你手裡時,我也不服你,但如今……唉,我不得不服你了。當初就是讓我僥倖成功了,也決計建立不來你如今所建立之功業!如今……唉,我竟然恨你不起來。」他一敘舊,竟叫李彥直做解元。

  李彥直卻不以為忤,想起過去種種,亦頗為自己的功業自豪,再得舊時敵人如此評價,那真比加官進爵還開心,就在這時有人搖鈴,蔣逸凡去接了封信進來,李彥直打開掃了一眼就丟了,王直問:「出什麼事情了麼?」

  李彥直笑道:「沒什麼大事,吳平已經擺平了三寶顏,洛佩茲已成階下囚。」

  王直問起戰況,李彥直說:「我方兵力本來就壓過對方,何況又有徐海潛入港中作內應,這場仗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這件事情,徐海可是立了大功。洛佩茲一敗,這南洋地事也就接近尾聲了。」

  他舉杯朝東北方向一敬,仰頭飲盡。

  王直問:「你是在遙敬天子麼?」

  李彥直笑了起來:「五峰啊五峰,這裡離北京少說也有三萬里了,你還惦記著皇帝?嘿嘿,我敬地是破山,他日我到了日本,多半也會如今日這般,與他飲上一杯。嘿,有時候想一想,這人生真如幻夢一般。」說到這裡一頓:「至於天子……嘿!一個虛君罷了,小屁孩一個,敬他作甚!」

  王直雙目一瞇:「李解元,你……你該不會想篡位稱帝吧?」

  李彥直又是一笑,似乎覺得王直怎麼都不開竅:「篡位?我沒興趣。三年前高拱還跟我說不篡位會有種種隱患,但現在……已經不用擔心了。等我回到北京,很多事情,也就差不多可以結了。」

  王直眼中露出極複雜的情緒來,好幾度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李……都督,你如今權傾天下,就是皇帝也得聽你地。我王五峰在你眼中,實已與螻蟻無異,不知你能否放我回去?這件事情,對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吧?哎,人老了,就念老家,就想落葉歸根。」

  李彥直聽了這句話眼皮一垂,放下了酒杯,站起來道:「這裡風光宜人,我都想在這裡享清福呢,五峰啊,你醉了。」說著便扶著李義久走了,再也不曾回頭。

  王直捏著手裡的犀角杯,眼神忽而變成了死灰色,剛才稍稍振奮地精神消失得一乾二淨,彷彿一轉眼間又老了十年。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39
之八十五 租海港
   
洛佩茲因不肯投降。退居三寶顏企圖負隅頑抗。結果卻被徐海帶領步兵從內陸包抄。吳平在海上封鎖。兩相夾擊之下。洛佩茲大敗。自此歐洲人在南洋的軍事力量徹底毀滅。

李彥直回到巴拉望。諸將大聚。他分派部隊駐守呂宋、麻逸、三寶顏、巴拉望、婆羅、新加坡諸港。加上洮河口、飛龍府。華人勢力大張。真正將整個南海變成了大明的內湖。

這幾次戰爭中。明軍共俘虜了白人一萬三千多人。胡宗憲來問他該怎麼處置。李彥直說:「這些歐洲人裡頭。有不少是挺有知識的。」

比如航海學、的圖學、物理學。以及天文學、的理學等等。

「這些人呢。就送到上海去做老師。此外還有一些沒什麼文化。但技術不錯的。」

這樣的人主要是老水手。擅長修船造船。乃至修槍造炮。

「這樣的人。就送到大員的船廠。安慶的炮廠去。」

「那其他人呢?」

李彥直就不說話了。胡宗憲也不再問。他想想這幫人不能留在南洋做後患。就把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送到遼東。分散到北方各衛所去服役。幾千個「戰犯」則乾脆賣作了白奴。

當然。還是有少數歐洲人在這場戰爭之後保留了一點元氣。比如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和弗洛伊德托萊多這對表兄弟。又比如在「血牙」沙島上率先投降的安東佩雷拉。這三人已在李氏集團內謀取到了職務。就是一直出使明軍的阿爾梅達。也受到了李彥直的善待。

李彥直將阿爾梅達連同一些較早歸順大明的歐洲商人都叫了來。對阿爾梅達說:「這是你的同族。我就把他們交給你了。你若能回到歐洲去。記的替我多多拜會你們的國王。」

阿爾梅達聽了苦笑。心想你把西葡兩國在亞洲的殖民的全部都毀滅了。我們國王怎麼會待見我?但當著李彥直的面。他也不敢說什麼硬話。只是懇求說:「都督。如今你們大明的勢。我們是戰敗的人。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你要是可憐我們。就請給我們一個港口吧。讓我們在這邊有個落腳的的方。回到祖國也可以有個交代。否則的話。我實在不敢回歐洲去了。」

其實他不是總督。只是一個商人。不需要為戰敗負責。但若要作為一個傳話人。就總的的到一些說話的資本。

其時張居正在旁。竟從袖子裡摸出一錠銀子來。又向李彥直點了點頭。暗示他答應。

原來昨日李彥直決定提見阿爾梅達之前。張居正曾來找他面談。對於林鳳取麻逸。張居正認為的不償失。他說:「麻逸一島。遠在海角天涯。的之無益於國。而東大陸(美洲)之黃金、白銀。則為我大明所急需。」

東大陸有黃金、白銀。這事自然是李彥直告訴他的。張居正這些年多在南洋活動。白銀流向對大明經濟的刺激他已經看出了端倪。所以有此一論。

「而我軍一旦佔領麻逸。西人東來就再沒有落足點。航路一斷。銀流便絕。此事對我大明大大不利!」

李彥直當時回答他說:「叔大所謀甚是。不過你謀的是眼前。是未來十數年。我卻想到了數百年以後——這麻逸島。能收回來還是收回來的好。無論如何要確保我華夏至少在東方統治權的完整——不過如何讓東大陸的金銀能繼續流入。倒也是一個為難的問題。」

唐舉一聽。就說:「既然東大陸有金有銀。那我們就攻打過去。不就行了?」

李彥直罵了他一聲:「你小子。吃虧還沒吃夠麼?你以為東大陸是日本啊。想過去就過去?」

唐舉道:「可我聽都督你說。佛郎機人和東大陸也隔著一個大洋。他們能過去。我們為什麼不能過去?」

李彥直摸了摸唇上髭鬚。說道:「對我們來說。東大陸那邊和南洋不同。我大明在南洋其實有千百年的根基了。影響深廣。所以我們這次才能畢其功於一役。而我們在東大陸卻沒什麼影響。那邊現在甚至連一個華人移民也沒有。就是過去打了一個勝仗。能有多大的作用?歐洲人在東大陸有今天的基業。也是花了數十年時間的。」

張居正點頭說道:「不錯。不錯。這等事情。必須循序漸進。急不來。我聽都督講述這東大陸的情況。也覺的就算我們有心於彼。那也的花數十年、上百年的時間慢慢佈局。不是派一支強大的船隊過去就能成的。」

唐舉道:「既如此。難道還就將麻逸還給他們不成。」

「當然不能那麼幹。」李彥直道:「有壞處的事情做不的。沒有好處的事情不能做。」

果然。第二天他召見阿爾梅達時。這個歐洲人就向李彥直求一座港灣。好讓歐洲人到此有個落腳點。

「我天朝治下。寸土不敢相讓。否則我回去沒法向天子交代。」李彥直為難的說。「其實你們的船隻若只是來貿易。儘管來。我們的港口隨時會歡迎你們。並為你們提供保護。」

「我相信都督的誠意。」阿爾梅達道:「可是要沒有一個港口。我卡洛斯一世陛下只怕沒法放心。何況大明和我們又剛剛打過一場大仗。」

他說的倒也是實情。這可不是一個有國際法的時代。海外貿易若無軍事力量的保護。那可比拿著黃金白銀到強盜門前做生意還危險。亞洲這邊若沒有一個屬於歐洲的港口。不止是卡洛斯。就是歐洲的商人只怕也不大敢來。

「這個真叫我犯難了。」李彥直回顧張居正問:「張學士。你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這個……」張居正其實早已胸有成竹。但還是假作想了好久。才說:「要不我們租一個港口給他們吧。」

「租?」

「對。租。我們租個港口給他們。或者幾十年。或者一百年。租給他們。」

李彥直眉毛揚了揚。彷彿覺的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沒表態。

阿爾梅達卻心動了。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非洲、美洲、亞洲的這麼多殖民的。有許多港口、土的一開始就是號稱向當的勢力「租」來的。結果一租之後就不還了。和實際佔領也沒多大區別。這時聽到這個什麼「張學士」如此提議。趕緊應和:「啊!這是一個好辦法。若是李元帥能把麻逸租給我們。那我們的皇帝陛下一定會轉怒為喜的。」

李彥直卻還是不肯輕易答應。只說:「這事再議吧。」

阿爾梅達不識東方人的政治藝術。見李彥直這麼說很怕此事就這麼黃了。張居正辨顏察色。怕他誤會。就點撥了一下說:「這事不是你能來與我們都督敲定的。汝國若真有誠意要租借一個港口。的由你們國王下令。派重臣持國書到北京請求才行。」

阿爾梅達這才恍然大悟。

他告別回到歐洲後。歐洲各國已為西班牙與葡萄牙在亞洲全面戰敗而全面震動。卡洛斯一世更是無比憤怒。不過這怒火並沒有持續很久。其國家政策便恢復了理性。

葡萄牙和西班牙相繼戰敗以後。歐洲市場上的東方貨物從絲綢到陶瓷到茶葉到香料。價格都是一翻十倍。意大利人趁機謀求重新壟斷絲綢之路。而西歐各國的各派勢力則費盡心思要重開亞洲商道。這時阿爾梅達給他們帶來了「租借港口」這個消息。

「這事可以答應!」

「不!是應該答應!」

有識之士斷言。

其實野蠻尚武的歐洲人更傾向於直接使用武力。但李彥直在南洋的戰績卻逼的所有歐洲的軍事家們重新評估東侵的成本。

「要遠渡重洋。在大明的家門口打敗對方。大概需要十萬大軍!」

十萬大軍!當這個其實很保守的數字提出來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歐洲人此刻對世界上其它的國家仍然保持著一種傲慢。可是由於遠隔重洋。要他們派遣一支遠征大軍來攻打數萬里之外的一個超級大國。他們承受不了這個代價。

最後。卡洛斯一世還是決定先在亞洲取的一個立足點再說。他的計劃是先將這裡建成一個軍港。保持補給線的暢順。然後再想辦法。

但他的使者來到東方以後。李彥直要求的租金卻是:「每一平方尺的土的。每租借一年。一兩黃金。」

「一尺土的一兩黃金!」那位使者目瞪口呆。實際上他來的時候只帶了一份價值三十兩白銀的禮物。就想用這份禮物收買李彥直以免費「租借」這個港口呢。誰知道對方卻提出了這樣一個天價!

這位使者當然不可能答應這種天價。誰都不可能答應。看看要陷入僵局。最後又是張居正出面。提出了另外一個解決辦法:「要不你們就在東大陸那邊。也租給我們一個港口吧。」

租借的方案是:雙方付出對等的條件。並的到對等的權利——若西班牙人想在亞洲這邊選一個良港。那麼同時也就的答應讓大明在東大陸選取一個良港。若西班牙人想在這個港口建立軍事工事。那麼大明也將在東大陸的新港擁有同樣的權力。西班牙要承諾:在其勢力範圍之內保護租給中國的這個海港。保護擁有李彥直簽發航標的商船。與之相應。中國也將保護租給西班牙人的海港。並保護擁有西班牙國王簽署保護令的商船。

「這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提案。不但合理。而且可以接受。」那使者想。

不過。他一來一回。中間再加上國內政治的討論。等雙方再簽署協議時。已經是三年以後的事情了。至於雙方順利開港。那更是遠在五年以後。

在亞洲這邊。西班牙人在三寶顏海附近租到了一個良港。取名「卡洛斯」。由阿爾梅達任總督。大明則在南美洲西海岸租到了一個港口。由林鳳主持港口軍務。因此取名鳳凰港。後來海軍都督府又派出徐海開闢了一條新的航路。從日本方面跨過北太平洋。在北美洲西海岸登陸。於李彥直記憶中的「舊金山」一帶。開闢了一個新港。取名「明山」。

這一南一北兩個海港。便成為華人登上東大陸的碼頭。但這批移民真正產生重大作用。卻已是數十年以後的事情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40
之八十六 分天竺
   當李彥直正在處理麻逸事務的時候,一支偏師已從滿剌加出發,這支艦隊包括一百二十艘船,四千多官兵水手,軍隊無論數量還是戰鬥力都一般,主帥殷正茂也不是以猛將見稱。|來讀者吧—閱盡天下小說|

船隊剛出發時,就有消息傳出來說,臥亞方面已經聽到消息,做好背水一戰的準備了。

殷正茂聽說這個消息後頭皮發麻,這個傳聞究竟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是真的,那情況就真的很不妙。以數千之眾跨越數千里,橫過孟加拉灣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攻打一個背山靠海之城,這種戰爭要取得勝利是很渺茫的。

但是殷正茂知道,船隊必須出發!因為這次戰爭是他主動提出來的,如果他戰敗,只要不影響到整個戰局,李彥直也許不會很怪他,只是有一段時間他的日子會很難過罷了,但要是他不戰而怯,那他以後在李氏集團內部就會被人看不起。

也許是媽祖保有,船隊很平安地抵達斯里蘭卡,在這個大島北部停泊。

這時關於臥亞的消息來得更確切了----葡萄牙人確實已經得到了消息,正準備嚴防死守。不過也有消息說葡萄牙人其實很恐慌。

綜合種種情報,殷正茂傾向於認為這兩個消息都是真的。

「他們連連敗績,兵力也不夠,恐慌應該是有的。」殷正茂琢磨著:「不過,既然那個索薩帶走了大部分的兵馬,那麼臥亞現在兵力應該不足,所以他們恐慌應該也是真的。」

如今明軍攻,葡軍守,奇襲已是不可能的了。在勞師遠征的情況下。從古今中外的戰爭史看來,哪怕葡萄牙方面只有幾百個人在防守,明軍吃敗仗地機會也是蠻高的。

作為一個將才,殷正茂擅長的不是衝鋒陷陣,而是擅長利用各種手段解決問題順便自己陞官發財----尤其最後四個字,才是最重要的。

差不多就在這種情況下,殷正茂的參謀官----葡萄牙商人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走了進來。

這個葡萄牙商人有一顆十分聰明地腦袋。經過這段時間地相處。他已經很清楚殷正茂是一個什麼樣地人。所以他這次來。重點不是要和殷正茂討論如何攻打臥亞地事情。而是如何善後地事情。

「其實。殷將軍。就算讓大明攻下臥亞。又有什麼作用呢?」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問。

在這個時代。大明在印度多出臥亞這麼一個港口。卻是沒什麼作用。甚至可能是一種負擔。

殷正茂沉吟著。說:「這不是現在應該考慮地事情。」其實托斯坎諾提地問題他不是沒想過。只是無法對這個葡萄牙人宣之於口。

與李彥直圖謀百年之後不同。殷正茂提議攻打印度。完全是出於一種私心----他需要建功立業。以一次成功地遠征來證明自己有獨當一面地能力。以此作為他以後地晉身之階。不過。精明地李彥直並沒有提供過多地資源給他浪費。殷正茂得到地便只是很有限地兵力與資源。正是這一點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地境地。

「可是殷將軍。保留臥亞也許對大明更好哦。」

「嗯?」殷正茂鼻孔中發出一聲質疑的聲音。

「歐洲和中國地貿易。**/dz88是不能斷的。」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說:「葡萄牙若是在印度這邊沒有一個據點,那麼很多商人怕就不敢來了。也許到達非洲後就停下了,這樣一來,對雙方來說其實都沒有好處。相反,如果保留臥亞,那麼過了這段時間的緊張期後,歐洲地商船仍然會來,經過臥亞抵達新加坡,或者由中轉商把貨物從臥亞運到馬六甲、從馬六甲運到臥亞----這樣新加坡才能盤活啊。大明方面,也才有稅收可收。相反,要是新加坡盤不活,那麼大明每年就要往這個地區補貼大量的軍費,這可是一個極其沉重地負擔。」

托斯看諾的這幾句話,便是李彥直聽了也可能要點頭,但殷正茂卻沒有給與正面地答覆。

「但是本將軍到了這裡,總不能無功而返。」

這句話說得很委婉,但對托斯坎諾來說已經夠了,他知道殷正茂的意圖了。

「其實,殷將軍,可以兩全其美地。」

「怎麼兩全其美法?」

「將軍可以在印度取一塊地。」托斯坎諾微笑著說:「但不是臥亞。」

殷正茂露出沉思狀:「這有什麼好處呢?」

「當然有好處啦。」托斯坎諾道:「最大的好處,就是容易。印度半島很大,東海岸這麼多的地方,隨便找個良港駐紮,就算佔據了,豈不比去攻打臥亞來的容易?」

殷正茂搖頭:「別糊弄我了,天竺這邊,也不完全是蠻荒,若不是良港,我看不上,若是良港----哪個良港沒有土著王公霸佔著?」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笑著說:「這裡是有些印度王公,但這些人很好對付的。印度雖然也是古國,但這印度半島和大明不同,並未統一,南部分為幾十個邦,每個邦都是各自為政,他們打不過我們葡萄牙人,我們葡萄牙人又被大明打敗了,所以大明只要大軍一到,那一定勢如破竹。」

「少給我拍馬屁了。」殷正茂說:「你到底有什麼鬼主意,快說吧。」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這才收斂了笑容,說道:「殷將軍,其實,我們可以跟臥亞聯手啊。」

殷正茂聽得呆了,這可是一個他從來沒想過的主意。

「殷將軍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攻取土地,而不是要殺幾個葡萄牙人立功吧----其實在臥亞的葡萄牙人也沒多少了。將軍就算戰勝把他們全殺了,那也不見得是什麼大功勞,而將軍若為此付出代價,卻又太不值得了。但是,如果是把目標定在攻取良港,為大明取得印度洋沿岸的一個飛地,那反而不會很苦難。」

聽到這裡,殷正茂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可了這個葡萄牙人的提議。

「可我這次來,畢竟是為了攻打臥亞。」

「那沒問題地。」托斯坎諾說:「我們其實已經攻下了臥亞。而且拿住了代理總督凱爾特?康沃爾,但將軍效仿那個,三國的張飛。來個義釋,那個,那個誰?」

「嚴顏。」

「啊,對,義釋嚴顏。然後凱爾特很感激將軍,就做了將軍的前鋒,在印度打下了大大的疆土……」

托斯坎諾描繪起一個夢幻般的未來:明軍如何以葡萄牙軍為前驅。攻下了印度大片的土地,「那才是開疆拓土的絕世功業啊。」托斯坎諾道。

殷正茂笑了,他忽然發現:這些外國人在熟悉了中國的官場規則以後。用起手段來半點都不比中國人差。

確實,如果殷正茂勞師遠征。所取得的只是一個方圓數里的海港,那麼兵部接到匯報。一定會覺得殷正茂小題大做,浪費國家地錢糧。但要是殷正茂打下的是相當於一個省的疆土。那朝廷對他地評價就會不一樣了。而殷正茂清楚,在南天竺,要攻打下一大片的土地,有時候比集中力量攻打佔在航路點上的臥亞容易得多。

「既然是輕鬆又討好,那為什麼不做呢?」

從殷正茂的舶主艙出來後,托斯坎諾的表弟----弗洛伊德?托萊多悄悄走過來問:「怎麼樣了?」

「成了!」托斯坎諾說:「咱們地貨有救了!」

托斯坎諾的財產,分別放在新加坡、臥亞和馬六甲,馬六甲的貨物因為他「私藏槍械」充公了,新加坡地貨物保下了一半,而這臥亞的貨物,他希望仍然來得及去接收。

當殷正茂已從進退連南變為撥雲見日時,臥亞的代理總督---凱爾特?康沃爾正煩惱著呢。

他地兵力才不到六百人,雖然有負港抗拒的優勢,但也沒什麼把握,這半個月中他已經發出了七封求救信,但這些信件到達非洲也要很長一段時間,要抵達葡萄牙,就算順風也得好幾個月。因此,儘管馬六甲易主地事情他已知道,可他卻沒法改變這一切,甚至對能否守住臥亞也沒信心。

明軍已經抵達斯里蘭卡,兵力比他多了六倍不止,歐洲的船隊是不能寄望地,能寄希望的只有他自己。

然而明軍到達斯里蘭卡之後就沒再前進,不久一個葡萄牙人就伴就和去打探消息地人一起回來了。

「托斯坎諾!你居然還沒死,」托斯坎諾是凱爾特?康沃爾的老朋友,但他仍然警惕地說:「但我聽說你投降了中國了。」

「沒這回事。」托斯坎諾道:「我啊,從來都是替自己打工,不靠誰,也不投降誰----我只是一個商人。不過話說,我在臥亞的那幾倉貨物,沒出事吧。」

「沒有。」

「好,沒有就好。那我就給你帶個好消息來。」

「好消息?」

「對,好消息。」

托斯坎諾跟著告訴凱爾特?康沃爾,大明的軍隊這次來,並不一定要攻打臥亞的。

「他要的,只是一片領土而已。」

「領土?哪裡的領土?」

「哪裡的領土都行。主要是讓他能到他們的皇帝面前交差。」

凱爾特?康沃爾忽然有些明白了:「那麼,他真的不不打算攻擊臥亞?」

「如果這件事情成了,那多半就不用打了。」托斯坎諾笑道:「大明來的這位將軍,年紀雖然小了一點,但做事很知道變通,如果你能幫他陞官發財,那就什麼都好說了。他不但不一定要攻打臥亞,他甚至能在葡萄牙和大明冷戰的時候,幫我們提供一些走私資源呢。」

「哦----」凱爾特?康沃爾顯然是明白了,他笑著,眨著眼睛說:「半個印度,夠不夠?」

聰明人之間,交易達成得很快。就這樣,一幕很荒謬的事情,就在臥亞的這個小房間裡發生了,凱爾特?康沃爾與托斯坎諾拿著地圖一劃,就把印度分成東西兩塊,西邊歸葡萄牙管,東邊包括斯里蘭卡在內歸中國管,這項協議,沒有任何南印度的人參與,其實,知道這個協議的人根本就不多。

這像是一場鬧劇,但是斯里蘭卡和臥亞之間的摩擦卻因此有所減緩,而且在商業上,殷正茂拍胸口保證:即便形勢再難,你們也一定可以從我這類拿到走私貨的。而在軍事上,臥亞的守軍卻充當起大明的嚮導乃至衝鋒的決鬥。

就這樣,在殷正茂到達斯里蘭卡二十天後,臥亞的仗沒打響,殷正茂反而選了印度南部東岸的一個良港作為基地,並在給朝廷的回報中說:末將殺賊盈野,取地方圓八百里----他也真能吹,才拿下一個海港就號稱「取地方八百里」!

然而中央那邊就信這個,覺得殷正茂挑起的這場對印度的西征,雖然孟浪,但能在海外取得土地,那也是建功不朽的難得之事啊。

但李彥直卻還很清醒,他看了殷正茂的奏表後笑道:「方圓八百里?這麼大一片地方,他打算如何處理?若有敵人,如何防守?防守需要多少銀子,或者這片土地能產多少銀子?都要計算好----可別到時候來找我哭窮。」

但他也沒公開斥責殷正茂,反而給了殷正茂嘉獎,因為殷正茂特別會搞宣傳,雖然才在印度東海岸和斯里蘭卡分別搞了一個海港,但已經號稱佔領了南天竺,還別說,緬甸那邊的土司和暹羅的國王一聽就都信了,甚至斯里蘭卡的王公也沒怎麼反抗,反而派了人請求向大明進貢。這樣一來,大明在泛南洋地區的威名又上一層樓!

殷正茂未攻取臥亞,但從緬甸到爪哇,所有國家都以為大明在印度又取得了大勝。

不知不覺中,殷正茂通過外交與宣傳手段,得到了遠遠超過他實戰功績的令名,李彥直對整件事情看得通透,可他卻非常欣賞這個同年,若殷正茂像唐舉一樣橫衝直撞,真把臥亞給打了下來,那麼以大明的體制,要麼打下之後放棄這個地方,要麼每年都得撥出大量的人力財力方能維持這塊飛地的統治。但如今殷正茂和葡萄牙人一東一西分別在南印度佔據一港口,相互間既有競爭又有商業往來,在這種形勢下,便反而能讓明軍駐港有自力更生的可能。

「正茂有方面之才啊,不是只會打仗而已----可以重用。」李彥直評價說。

為了表彰他的功勳,李彥直給殷正茂正在經營的港口起名叫做「茂港」,以顯其名。

這個時候,李彥直已經結束了在巴拉望的行程,準備前往飛龍府,召集真臘、暹羅、安南、清華、占城、爪哇、緬甸各國國王聚會,「商討大事」。

這一次,李彥直的口氣很硬了,他要求在指定日期之內,所有國家的一把手都要到場,不給與任何推脫的理由。

「如果誰不來,我就讓殷正茂去請!」

每次要收官的時候,總感覺比較難寫,碼字速度慢了好多。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41
之八十七 盛典前
   
隆慶七年,冬,在南洋地區的所有中國人都興奮地期待著一個盛典——即將在飛龍舉行的諸王大會!

這場盛典是鄭和下西洋以來,華屬南洋地區最重大的事件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標誌著大明將享有在整個東南亞的霸權。

安南之被征服、佛郎機之大敗,都是大明獨享南洋霸權的註腳,而在殷正茂奪取得天竺飛地以後,就連偏安於本區域西北的緬甸也坐不住了!

「諸王大會」的時間定在十二月十六,早在十月,安南、占城、清華、三寶顏四國國主就都來表輸誠,表示一定準時到達。

再過半個月,真臘、暹羅、馬來、蘇門答臘、婆羅五國國主也相繼答應出席,如今環南海的島嶼大多已被大明直接控制,這九個國家一表臣服,其它大大小小的幾十個國家(有一些其實只是部落聯盟)便都搶著示忠,但直到十一月月底,李彥直抵達飛龍時,緬王才派使臣來說緬王生病,只能派親貴代表前來。

李彥直聞言大怒,他這一怒,非是發自情緒的私憤,乃是國怒,作色道:「緬甸諸土司,素為我大明臣屬,他對暹羅、真臘、老撾稱王,還就真以為自己是王者了?我大會諸侯,他竟敢生病!哼!就是死了也給我抬來!若不來時,我會派人去請!」

半個月後,緬王便派人來通知,說十二月十六一定到。

於此同時。朝廷方面關於東南亞諸國爵位的詔書也到了。原來李彥直在攻下巴拉望後就已部署此事,他將東南亞地區大小一百零九國,並其小而近者盡數內附為州縣,小而遠者聽之任之,但對緬甸、老撾、安南、暹羅、爪哇等十二個大國卻列了座位,排了名次,奏請朝廷依例冊封。這是確定大明在東南亞地區統治權的大事,朝堂諸公不敢怠慢,御史言官不敢封駁,但如何敕封卻頗傷腦筋。

華夏圈冊封周邊諸國地順序。按傳統第一個一定是朝鮮。世襲郡王爵位,朝鮮以下便是安南,這是華夏圈子一東北一西南兩大華化最深的傳統屬國。安南以下,方是其它國家。

安南本為王爵,後降為都統使,暹羅稱王,緬甸亦稱王。但李彥直卻只是一個侯爵,若封這些國家為王,李彥直主持起會議來豈非束手縛腳?所以就有人建議封李彥直為王。

此議一出。朝野轟動。

若論李彥直扶立定鼎之勳、開疆闢土之功。真是古往今來所罕有。要知道。他開拓南洋。所得疆土幾乎是將大明地版圖擴大了一倍!如此功勳。便是封王也不為過。但異姓封王。自古不祥。何況王爵之去皇帝。只差一肩。李彥直又擁重兵在外。享高名於內。真封了王。以後地事情就難說了。

最後還是徐階拿捏得定。說道:「鎮海侯功勳卓著。也不是不能封王。但自古人臣為王者。多無好事。還是留此封號。以待鎮海侯身後吧。」

皇帝大臣們聽了。這才都鬆了一口氣。

這王是沒法封了。可總得表示表示。因此北京朝廷便又封了李彥直作鎮海公。領武英殿大學士。賜尚方寶劍。在南洋代天子巡狩。澎湖以南、欽州以西。內外臣僚商人。見鎮海公如見天子。

有了這麼一道詔令。便是安南、緬甸、暹羅各國國主都封了王爵。李彥直也依然壓得住他們了。

這次「冊封」盛典。不知準備了多久。花費了多少錢財。自胡宗憲以下。所有大小官員都在這件事情上花費了無數心血。南洋地一百多萬華人翹首以待。人人都等待著這個日子地來臨。

可就在這個時,東海卻傳來了一個影響和諧的消息:原來不知出於何故,日本諸侯竟聯合起來,攻打在日華人,如今在日本的華人已有數十萬,在九州地區和本州島西部自成一域,在日本聯軍的進襲下,破山抵擋不住,已全面退出本州島,負九州島頑抗,然而日方聯軍勢大,在日華人節節敗退,凡有一地被攻佔,其民或流離失所,或直接遭到日軍的屠殺。有人坐船逃到了朝鮮,被釜山衛所截到,大明方面便知道了此事。

詹毅得到消息後轉告商行建,商行建大吃一驚,心想破山乃是大明之敵,李彥直之敵,反倒是日本幕府這些年與大明關係不錯,可被殺地卻是在日華人,這件事情該如何解決,可真是難了。

他急來與胡宗憲商議,胡宗憲也是一呆,但他隨即道:「這事得先瞞下來!」

「瞞?」

「對,在諸王大會之前,不能公開!要不然會影響大局。當前最重要地,是穩定!我看我們還是等諸王大會開過以後,再向都督稟報,免得都督心裡有疙瘩,影響了情緒,都督的情緒受影響,全軍士氣便受影響,那時候緬甸、爪哇這些宵小就要趁機為亂

商行建眉頭微皺:「可是這事也甚重大,若不稟報都督,時候他發作起來,只怕你我都經受不起。」

這時張居正已經回去,兩人一計議,決定從雙方的意見中取個折中,即對外全面封鎖消息,而由胡宗憲向李彥直稟報,商行建則趕往東海處理此事。

胡宗憲趕到飛龍時,諸國國王都已經到齊了,飛龍城內聚集了三十幾個國王,至於將軍輩那得以百計,就連莫臥兒帝國也派了宰相前來觀禮。胡宗憲不敢造次,心想:「反正不遲那麼一天,不如便等明日大事結束,再稟都督。」

不想李彥直見胡宗憲到了,商行建卻沒來,便在百忙之中尋了胡宗憲來問話:「之秀哪裡去了?」見胡宗憲支支吾吾。他眉頭一跳,喝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一定有什麼瞞著我!」

胡宗憲被逼不過,只好歎道:「都督英明,確實是有件煞風景地事,雖然不大,但……我們原不想打擾都督的心情,商兄嘛,他是北上處理此事去了。」

「北上?」李彥直未敢驚訝:「張居正已經北上了,他是我地代表,說話份量自然不輕。加之留守北京的高拱。難道這樣還會出事?」

他是以為北京方面出了問京那邊。」胡宗憲壓低了聲音對李彥直耳語了幾句。

李彥直聽說是日本的事,驚道:「出了這麼大地事情。你怎麼不第一時間通知我!」

胡宗憲忙說:「不是屬下有意欺瞞,實是怕消息走漏,勞煩了都督心神,影響了眼下的大好局面。」

李彥直瞪了他一眼,冷笑著反問:「這事傳了出去。會影響什麼大好局面?」

胡宗憲被李彥直這麼單刀直入地一問,一時竟支吾著說不出話來。胡宗憲也算當世人傑,在李彥直手底下的時間也算不短了。然而在這類問題上地思維畢竟是兩個世界!

過了好久,胡宗憲才說:「咱們正要開諸王大會盛典。以彰我天朝盛世之景象,顯都督空前絕後之大功。當此四海來朝之際,若是日本那頭出了問題。叫諸國知道我們東北面出了問題,只怕他們會人心浮動,當前最要緊的,是大局地穩定。不可為邊角上一點小事,誤了整盤大棋。」

「放你娘的狗屁!」李彥直指著他罵道:「這他媽地盛世盛典,乃至什麼天朝大國地威儀面子,都是虛地,那邊華人被驅逐被屠殺,那才是實的!為了面子不顧自家子民地性命,卻搬出什麼穩定大局,什麼整盤大棋,你這是什麼狗屁道理!出自哪家經典?還是哪位聖賢教會你的?」

胡宗憲見李彥直這樣罵自己,內心深處反而安懷,他想李彥直肯這麼罵那是把他當自己人了,可作為一個方面大員被當面罵成這樣,畢竟不好受,只是道:「我,我,這,這……」

他當然說不出這是哪家聖賢的道理,因為胡宗憲的這種思維,所萌發的土壤本來就不是什麼光明正大地道理——若勉強要說有的話,那就是官僚家的道理。像胡宗憲這樣地人,個人能力算是極強的了,要不然也爬不到今天地位置,可他畢竟是官僚集團的一份子,是一個官僚頭子,如何能擺脫自身地這種局限呢?

官僚家們背後的權力系統,來歷多半不正,因其根底不正,所以才要竭力追求面子上地穩定,作掩耳盜鈴之態,穩得一天是一天。一切的改革,一切的變化乃至一切的江湖救急,都要為「穩腚」讓步。畢竟,屁股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屁股要是沒坐穩,露出那怎麼擦也不乾淨的菊花,給人爆了可怎麼辦?

其實如今中國的大局勢已經改變了,做事的方法按理說也該有所轉變,然而這種思維根深蒂固,即使是胡宗憲這種人才,一時之間也扭不過來。

「那都督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情?」胡宗憲試探地問。

「我受天子托付,自然有責任翼護海外所有華人!」李彥直斬釘截鐵地道:「馬上發書信給之秀,讓他以救護在日華人為重中之重,若到緊急關頭,就讓牧民動兵!打過去!」

胡宗憲一愕:「打過去?但是在倭華人,多是破山的手下,這……」

李彥直淡淡道:「我與破山,是關起門來的爭鬥,焉能為此妨礙華夏同根之大義!」頓了頓又說:「南洋這邊的一切兵力、財力,也往那邊傾移。」

胡宗憲道:「可這樣做,只怕此事就瞞不住了。」

「為什麼要瞞?」李彥直冷笑道:「作為一個朝廷,見義不為,背後必有不可告人之事——我們有不可告人之事

「既然沒有,怕什麼堂堂正正地說出來!」

胡宗憲對此舉還是不大贊成:「南洋這邊,佛郎機人新敗,緬甸、安南未安,現在還沒完全穩定下來,若就傾力經營倭國之事,只怕不妥

李彥直歎了一口氣,道:「汝貞啊,你怎麼這麼糊塗啊!我們能否平定南洋,靠的不是這些魑魅魍魎自己老實啊,我們靠的是在這片土地上所有華人以及親華者的戮力支持,若非如此,我們這次進兵能事半功倍嗎?在南洋之華人與在倭島之華人,都是身在海外,心向中華,處境相似,憂戚相關。若我們傾力援救在倭華人,那便是告訴他們朝廷有保護所有海外子民的魄力!若我們見死不救,那反而寒了他們的心!他們會想:誰知道明天朝廷會不會為了「大局」不顧我們的死活呢!因此日本之事,重於南洋這邊的狗屁盛典!人心向背,重於一時之穩定!只要海外華人仍然支持我們,那麼就算我們今天丟了南洋,明天兵鋒一轉,馬上又打回來了!只要中華百姓都支持我們,又何必過分顧慮那些外夷的想法?再說,嘿嘿,我可不覺得緬甸安南這些跳樑小丑,乃至歐洲的那些白鬼,到了今時今日,還敢來擄我的虎鬚!」

請大家關注緬甸,關注在境外受苦受難的漢人兄弟。若不是這次的事情,大概大多數中國人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批被叫做「果敢人」的漢家子孫。(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42
之八十八 出兵否(求九月月票)
   快完本了,最後一個月,大家留張月票給陸海吧……

當胡宗憲在飛龍府接受李彥直訓斥的時候,商行建已經匆匆趕往東海。

其時季風向南吹,船隻北行得依賴八面風行船技術,速度極慢,商行建先抵達南澳,轉潮州府,然後走官道飛馬前往上海,還在半路上,就接到李彥直傳來的六百里加急,授予他代自己處理東海之事的方便之權。

商行建抵達上海之時,這裡已經聚集了大批從日本撤回來的華人,連年來通倭貿易的洪迪珍、林碧川,以及去年調往琉球一帶巡防的徐元亮也都趕了回來。王牧民在釜山主持大局,未回上海。

原來自大員之戰以後,李彥直佈置了朝鮮半島的釜山、山東半島的登州、琉球群島的琉球、大員的雞籠加上上海,對日本形成了一個半環形的包圍圈,中國商人在這個圈內進退自如,日本方面的船隻卻難以出海遠行。

不過日本雖是島國,大部分傳統大名勢力多是以農立國,李彥直只是布點包圍,並沒有直接進攻,所以他們受到的影響其實不大,反而是對海外貿易依賴甚重的細川家、大內家——尤其是破山,受到的衝擊極大!

這時日本西部,華人數量已經極多,加之破山在其治區又極力推行華化,因此自己承認為華人的人口也年以倍增——要知道,自三國時期以來,中國人漂流前往日本的情況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唐朝以後就更為頻密。日本人不但歡迎來自中國地移民,見有中國男子至。就是豪富之家也紛紛嫁與女兒,視為上邦佳士。女子為華人生下的兒子,自有貴族爭搶著收養並將之作為繼承人。在這種風氣之下,甚至還有婦女主動到中國找中國男子請求合歡,以求改造其人種。

宋朝士大夫記載過這樣一種情況:東南沿海間或會有日本海船出現,停泊在沿海。船上有二十三個日本女子,遇到中國人便從日本女子中選出其中相貌端正秀麗者,向中國男子薦寢求孕,名曰「度種」。其對華夏文明地崇拜可見一斑。

像這樣的情況並非偶然,華夏周邊民族無論東邊地日本、朝鮮,西邊的回鶻還是南邊的南洋諸國。其女子均以與中國男子交配為榮。

這種情況,自秦漢以下持續了千年之久,日本沿海一帶。尤其是本州島西部與九州島的人口,有中國血統的甚多。就是沒有中國血統,內心深處也都渴望自己其實是中國人。所以破山在取得統治權後推行華化,實為順天應人之舉。

然而迷戀華夏固然是日本民間地一種內在衝動。自尊自強在日本士族之中——尤其是京畿士族當中也有相當的市場。有這一種思想的人是或認為中國自遭蒙元之難,文化已經不純,日本才是正宗,或認為日本與中國可以並立為天下雙雄,即「日出之國」與「日落之國」,因此破山在九州推行華化,自然大大地觸動了他們的神經,最後竟驅使這些原本鬥得你死我活的大名聯合起來,攜手西進,要消滅破山,驅逐華人!

破山當初能逆勢發展其勢力。一是偽托了島津家地大旗。二是背靠海外貿易線。三是日本大名有如一盤散沙。因而竟讓他不斷進取。不但一統九州島。還把勢力擴展到本州島西部和四國島。

但如今這三個條件卻都已不復存在:島津家這面旗幟如今已連遮羞布都不如了。海外貿易又遭到李彥直多方限制。日本大名又團結了起來。因此在西遇李彥直圍困、東逢日本大名進攻地情況下終於抵擋不住。節節敗退。不但本州島、四國島地領地全數丟失。就是九州島地西北部和東部也都重新落入日本大名之手。

商行建畢竟是跟過破山地。當初雖是做臥底。但兩人既同學又同事了這麼多年。相互間並非沒有感情。尤其九州地華化基業他也是流過汗出過力地。所以聽說破山連敗。不免有狐兔之傷。

他對洪迪珍徐元亮林碧川等說道:「我往南洋已久。日本這邊地情況多有不明。想先聽聽諸位地見解。看看如何援救在日華人。」

這兩句話他說出來自以為理所當然。誰料洪迪珍等卻異口同聲道:「援救?幹嘛要援救他們?」

商行建一愕:「那是我們地同胞啊。」

洪迪珍一聽,呸了一聲,說:「什麼同胞!一群反骨地賊子罷了!商大人你不知道!這群傢伙可惡得很!我們當他們是同胞,他們什麼時候當我們是同胞了?他們當我們是仇人!我們的商船東渡,他們望見就來襲擊,若是讓他們得手,不但錢財要劫走,連人都殺——想我們當初做海賊時,還講究盜亦有道,錢財得手還放他們走,但這批賊子卻極為可惡!如今我往日本做生意都不走九州了,直接往界鎮去——但那也得設法繞過九州海盜的襲擊,防著他們,比當初防蒙古人還難。同胞,同胞——有這麼對付自己人的同胞嗎?」

原來九州的華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靠兩次密集型東渡聚集起來的:一次是當年天災中流入九州的饑民,一次是大員之戰後破山攜往日本的海盜。這兩批人素質都很成問題,前者還好,至少還能安置去做農民,後者就麻煩了,這些人破壞力有餘,建設力不足,當海盜慣了,沒法老實,但破山又還用得他們,無法像李彥直一樣將之驅逐消滅,因此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不管了,這批人便在日本、朝鮮、琉球海域劫掠為患,日本近畿諸侯之所以起兵,不堪這批人騷擾也是其中一個原

徐元亮也道:「不錯,這些年王將軍(王牧民)在北,我在南,整天忙著對付的就是這批混蛋!這些傢伙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又常常竄入琉球綁架豪富之家,索取大量財物,但索到財物後又常常毀諾撕票——這樣的人渣真是少有!但凡見過他們所作所為的,無不恨得牙癢癢!若要我們去援救這群惡賊?就算我肯,我手下的弟兄們也不肯!」

商行建聽得呆了,心想當初自己和破山攜手共建的海外樂土雖然一切草創,但精神上卻欣欣向榮,怎麼在自己離開之後就變成了這樣?心道:「破山怎麼也不好好管管,難道他自大員戰敗以後也自暴自棄了麼?」

他卻不知這也是時局使然,破山既成大明之敵,縱然李彥直允許洪迪珍有限制地前往九州商貿,但那也是局限於一些民用貿易,一些重要的戰略物資尤其是武器那是絕對禁運的。李彥直默許洪迪珍通倭經商,為的是吸納日本所產之白銀,而破山想要的武器與糧食這兩大戰略物資,李彥直卻不肯多給,久而久之,雙方貿易供需不對等,這生意就沒法長做,因此洪迪珍等華商便轉而跑到界鎮去了。如此一來,大明與九州的矛盾就更嚴重了。

大員戰敗後大量海盜人口的湧入,已經造成種地的人少,吃飯的人多,在這樣的情況下,破山也唯有默許海盜們為所欲為,以補軍用,但事情一放就亂,到了今時今日,已非破山所能善後。

商行建本是抱著一腔拯救同胞的熱血從南洋趕了回來,不意真正接手之後才發現這事如此複雜,這已不是如何拯救在日華人的問題了,就連該否出兵救援也難以定奪了。

「那依諸位,我們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日本大名屠殺在日華人?」

洪迪珍、徐元亮、林碧川等面面相覷,在華夷大義面前,他們倒也不敢就說一個「是」字,然而心中卻頗不願介入此事。

過了好一會,林碧川才道:「商大人,其實這幾年我們前往界鎮做生意,那些日本大名聽說我們是李侯爺麾下,對我們都十分敬重,他們又常托我們向都督轉獻禮物,京都幕府又常有入朝進貢之意,只是一時未得都督應承,咱們還沒答應罷了。但禮部那邊,對日本人的恭順已頗為滿意了。依我看,這件事情,也並不是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商行建就問他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林碧川道:「破山是我們的眼中釘,他手下的那幫海盜更是舉世之大患,此人不除,我們終究難以安心。依我看,我們也不用出兵,就任倭人把破山給剿了,卻知會倭人,必須善待在倭華人,叫他們打了勝仗以後,不許侵犯華人良民。如此則既可保在倭華人平安,保全了朝廷在天下間的威信,又不費一兵一卒而拔了破山這顆眼中釘——何樂而不為呢?」

商行建問:「諸位以為如何?」

洪迪珍頷首道:「林當家所言甚合我意。這次開戰之後,他們也向我們這邊派出了使者,說他們只是針對破山,並非針對大明,還希望能到北京叩見皇上,重開對日市舶司,言語都極為客氣禮貌。我看只要我們向他們發出知會,他們不敢不從的。」

商行建又問徐元亮,徐元亮也道:「我倒是不怕打仗,不過我覺得洪林兩位當家的話很有道理。商大人,不如你就向都督請示一下,看看能否就這麼處理。」

商行建沉吟了半晌,歎息道:「若我真這麼請示,依都督的性情,你們認為他會怎麼反應?」

三人一時無言,卻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43
之八十九 酒樓中
   陸海巨宦之八十九酒樓中

李彥直在飛龍府處理完諸國大會。接受諸國國主的參拜後。就命胡宗憲留守婆羅。俞大猷留守安南。自己啟程北上。因海路風向不對。他也走陸路。

從飛龍府到上海。這條路可就長了。加之沿途官吏聽說權傾天下的鎮海公到。哪個不用心奉承?李彥直哪經得起這折騰?到安南時就下令。逢州不宴。過縣不會。只是快馬趕路。到了一個地方就入驛站休息。如此也走了有兩個多月才到達上海。

他人才到上海。就有聖旨從北傳來。宣他入京述職面張居正也已入閣。李彥直心想久違京城。也該去看看形勢。但海軍都督府是他的老巢。過門不可不入。便先進都督府轉了一圈。又到碼頭點將閱兵。

期間他問起日本之事。商行建道:「王牧民從釜山出發。駐兵對馬島。倭國聯軍和破山就都不敢動。都想爭取我們的支持。如今戰況已經緩和了下來。戰線在九州北部、東部膠著。早在我到達上海之前。倭國就派來了三個使者。竭力表示他們這次起兵是針對破山而不是針對大明。希望我們顧全天下大義。不要插手。」

李彥直聽了一笑。又問:「那三個使者呢?」

商行建說道:「一個月前京問話去了。」

李彥直哦了一聲。又問倭國來的都是什麼人。

商行建道:「一個是倭國大臣。叫細川晴元。另外兩個是年輕人。一個是細川晴元的兒子叫細川籐孝。另外一個叫松平元康,」李彥直聽到松平元康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麼。但一時也沒想起是誰。因道:「牧民的兵力只能威懾。要想同時強行壓服雙方是不夠地。眼下的平和只是雙方在極力克制。等到下次再動手。只怕勢頭會來得更加猛烈!看來要給牧民增兵

「都督說的是。」商行建道:「只是增兵一事。怕會有些麻煩。」

「為何?」李彥直道:「如今吳平已回澎湖。海軍都督府主力艦隊等季風一起也回北歸。我們在東海地兵力應該很充足才對啊。」

商行建也沒多分析。只是道了一個字:「錢!」

李彥直是經商起家。對錢之一事最是上心。哦了一聲。馬上就明白了。

這次他率領海陸大軍南下。不算留守南海本地的軍隊。光是從上海、澎湖、兩廣調動的兵力就超過十萬。平安南。收滿剌加。取新加坡。復婆羅港。最後到佔據麻逸。歷次戰役雖都順利取勝。但銀子卻如流水一般傾瀉入海。幾乎又把海軍都督府這兩年的積。甚至還有虧空。雖然這筆銀子在未來一兩年內估計可以收回。可是眼下卻是個用錢的難關。

李彥直沉吟半晌。說:「我們取了滿剌加和麻逸。所得戰利品不少。足以補上這次發兵的窟窿。不過日本這場仗要是打起來。花錢肯定也不少。這不是我們都督府能獨立負擔地。還是要問問朝廷。這幾年我們上交給北京戶部的錢也不少。東南商稅改制後。據我所知。太倉入銀每年至少增加了一百萬。最近三年至少多收了三百萬兩白銀。這些錢一部分去補了太上皇留下的窟窿。一些徐閣老挪去治黃河。一部分投入到三北邊防。但我估計應該還有剩餘地。現在該伸手時。咱們就得伸手去!」

「不過……」商行建道:「都督。這仗真的要打麼?」

李彥直奇道:「這是什麼話?」

商行建道:「從最近的形勢看。只怕……只怕大夥兒多不願意開戰。」

李彥直問:「所謂的大夥兒。是誰跟誰?」

商行建這才將洪迪珍等人的話轉述了。留意李彥直的態度。李彥直沉思了良久。卻不見他有何表示。只是默默點頭。說:「嘿嘿!」

李彥直在上海只停留了三天便啟程北上了。他的車駕到了通州附近。就聽說朝陽門外人山人海。都在等著接李彥直李彥直推說旅途疲憊染恙。要在通州休息兩日。引得無數官員都來投帖問病。卻被一一回絕。

李彥直帶了蔣逸凡、劉洗、李義久。穿了便服。騎了兩頭小驢。步行從東直門而入。到了城內大街上。但見街道熱鬧。兩旁店舖裡海外奇貨琳琅滿目。

自李彥直開拓南洋以後。呂宋、婆羅多了幾十個州縣。地方多了。官員自然也就多了。官員多了。作為政治中心的北京自然也就有更多人來走門路。開海禁以後。受益最大地城市自是上海。其次則為北京——大量的金銀伴隨著各派政治流入首都。激活了這座古老都城的經濟活力。一些海外的娛樂項目。如日本的能劇、西洋的話劇也開始出現。甚至糅合進了新興的昆腔之中!只是能劇、西洋話劇與昆腔畢竟大相逕庭。這時初始融合。表現出來不免有些不倫不類。尚未能傾動士紳階層。

蔣逸凡笑著跟李彥直說:「三捨啊。你不坐車進城。卻來個微服私訪。是不是要先尋尋樂子。然後再辦公事啊?」

李彥直微笑著回答:「這裡可有什麼新的好樂子?」

蔣逸凡道:「朝陽門北小街上。最近開了一家酒樓。叫做佛郎不機。據說有西洋歌舞劇演。但演的卻都是中國這邊的事。很是好玩。要不就去那邊瞅瞅?」直一笑說:「你可真厲害。人在南洋。居然對北京地新樂子也瞭如指掌。了不起啊。了不起!」

就讓蔣逸凡帶路。到了那「佛郎不機」。到了門前一看。果見門房站著四個招徠。都是美貌女子。一個是朝鮮人。一個是日本人。一個是安南人。一個是西洋人。黑白胖瘦。各有味道。除了不斷有衣冠之士進進出出外。更有無數浪蕩子破落戶望著那四個招徠看熱鬧。

蔣逸凡在前引路。早有穿著倭國武士服裝的店小二迎了出來。哈腰接了他們進去。要安排雅座時。李彥直卻道:「在大堂就好。」

店小二本來見他們氣派不凡。以為是貴客。十分奉承。一聽連雅座都不要。臉上就淡了幾分。

這大堂甚是不小。擺著三四十張桌子。看來容得下一百多號人。李彥直到來之前。這裡已坐滿了七分。他一坐下不久。便又陸陸續續來了二三十號人。若有意若無意地圍繞著李彥直這張桌子。各尋位子坐下。

李彥直是從底層爬滾上來的人。目光銳利。眼睛斜了劉洗一眼。低聲說了句:「多事!」原來他已看出這剛剛進來的這數十人乃是劉洗背著他安排地秘密護衛。不過李彥直心裡雖明白。卻也沒追究下去。便嗑著瓜子喝茶。且欣賞這出西洋話劇。請的是一個白奴做導演。那白奴卻是葡萄牙軍中地一個才子。頗喜音樂舞蹈話劇。戰敗後被輾轉賣到北京。吃盡了苦頭。幸好機緣巧合之下被這家「佛郎不機」的老闆相中。提拔了他做本店的話劇導演。擺開了場面做起了文化酒樓地生意。一開始是雇了些本地戲子演正兒八經的西洋歌舞。剛開台時倒也火了兩三天——北京的士民圖個新鮮啊。但很快就無人問津了。老闆情急生智。就逼著那白奴導演用西洋話劇演起了本地新聞。這一來可就把這家酒樓給演火了。生意興隆。一日千里。那老闆就乾脆把店名也改作了「佛郎不機」。

這時台上演地卻是東海之事。描述的是一個華人家庭。老幼五口。因逃荒到了日本本州島西部。安家立業數年。不想卻忽然遭遇到倭島聯軍來襲。一個幸福圓滿的小家庭登時家業破人流亡。先是逃到了九州島。跟著又與數萬流離失所地在日華人一起。被倭兵追到了大海邊。望著大明的方向悲泣。那老人唱道:「想昔日。逃荒到日本。把魚打。將地墾。好容易做成這家業。又遇上。倭兵來。火熱水深。現而今。前是大海。後有刀刃。天地茫茫竟無一處可容身!蒼天也。你於心何忍?且再祝禱皇天后土。可憐吾等。不求富葉歸根!」

台下之人。心軟的便都看得落淚。蔣逸凡歎道:「詞也只一般。但其情著實可憫。」又有人歎息道:「朝廷怎麼還不出兵。好歹救救他們啊。」

七八個人同聲應和:「是啊是啊。這些都是流落海外的大明子民。朝廷正該出兵救護。」

正議論紛紛間。忽然有一少年跳了起來。冷笑道:「你們懂什麼!這些傢伙。不值得可憐!」

幾個老者紛紛道:「你這是什麼話!人皆有惻隱之心。看著人家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就要沒活路了。你居然說他們不值得可憐——少年人。你的心是鐵打的還是銅鑄的?就算是無關係的人也要為他們掉幾滴眼淚。更別說他們是我華夏子民。血濃於水呢。」

那少年旁邊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胖子冷笑起來:「什麼狗屁血濃於水!我跟你說:你自己要可憐他。自己可憐去!卻幹嘛要把朝廷扯下水。叫嚷什麼出兵救援!哼!你們別看臺上演得這麼好。可你們知道這些傢伙其實是什麼貨色不?」

便有人問:「這些人怎麼

李彥直也轉過了頭。聽這兩個少年說話。

「哈哈。我就知道你們不知道!」那小胖子說:「我們卻剛從海邊來。所以清楚。我告訴你們:這些人。還在中國、流民、乞兒。當初因貪圖海外有錢賺。就不顧國家禁令跑了出去。連我大明地戶籍都丟了——既然他們自甘做化外之民了。還關我們大明鳥事?現在咱們大明的日子好過了。他們卻在外頭活不下去了。就紛紛要回來了。講什麼落葉歸根——我呸!」

一個書生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當年他們逃荒逃到了外國。那也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許多人道:「是啊。」

人群中一個商人模樣的大笑起來。跟著有大哭三聲。別人奇怪。問他怎麼了。這商人說:「我笑的是這位讀書郎。哭的卻是我的一個親人!」眾人不解。那商人道:「這位讀書郎坐在這酒樓裡。說什麼那些破落戶逃日本是不得已而為之!好。我就當他們當初是不得意而為之。但大夥兒可知道。這幫人到了日本以後。干的都是什麼事情嗎?」

「什麼事情?」好幾個人問。

「他們幹的。都是燒殺擄掠、綁票撕票啊!」那商人痛心疾首地道:「而且他們燒殺擄掠、綁票撕票的。不是對著別人。而就是衝著和他們血濃於水的華夏來!我兄長……我兄長……就是被這幫人給害了地!」說到這裡竟是聲淚俱下。

蔣逸凡看他如此悲慼。料他說的不是假話。他扯了扯李辯論。可讓我想起當年在雙嶼和王直他們的激辯呢。」

李彥直微微點頭。酒樓裡不少客人都被那商人感染。均道:「若是這樣。那這幫人就實在不值得朝廷出兵了。」卻聽那商人述說起來破山治下的華人海盜如何坑害到日本經商的華商來。他們說的本是實事。演說起來。亦頗動人。

一個本來支持救援在日華人的老者撫鬚歎道:「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一個後生問他:「什麼果不其然?」

那老者道:「我聽說。在日本的華夏子民。都服破山那妖僧的統領——這妖僧當初曾與巨寇王直勾結。乃是我大明之敵。跟著他地人。能是什麼好貨色!」

那商人點頭道:「不錯。不錯!我聽說。九州那邊的華人。雖是從大明出去的。但他們只認破山那妖僧。並不效忠我們大明。說起來。乃是他們先自絕於大明。平時不燒香。病急亂求佛。對這等沒心肝的人。咱們何必用熱臉去貼他們的冷**?」

漸漸的。人群分成了兩派。一派說:「若按這麼講。這些人確實是自作自受。咱們沒必要管他們。」另一派卻還是說:「但那畢竟是自己人。若我們不管他們。任他們被倭奴屠殺驅逐。實在於國威有損。」

忽然聽一個嘹亮的聲音罷了。但另外一件事。卻是更為重要!」說話的卻是一個青年貴公子。坐的地方和李彥直就隔了一張桌子。

李彥直舉目望去。不由得一呆:「他怎麼在這裡!」

蔣逸凡卻沒認出那人。就問:「不知公子說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44
之九十 潛邸內(求月票)
   
只見那貴公子站了起來,侃侃而談:「咱們中華立國的根本,不是刀槍鐵馬,而是仁義禮智信!海外諸國之所以敬重我們,皆出於此。這日本是我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國,而且據我所知,這次東海生亂以後,他們已派了使者來京城朝拜,其意甚誠,並無屠戮中華在倭子民的打算。人家示誠於我天朝,我們若再貿貿然出兵干涉其國內政,只怕不但日本國人不服,海外諸國也會認為我大明恃強橫行,那可就把我中華千年以降的仁信之名都丟光了,而且又破了太祖皇帝的祖訓,對國家大局十分不利。」

那些爭論的客人見他服飾華貴,言語又文雅,立場又十分官方,一些怕事的就不敢說話,一些沒什麼文化的甚至聽不大明白他的話,就不知該如何接口,一時間酒樓冷了場,卻有三數個師爺打扮的人在旁邊大叫:「這位公子說得好!」蔣逸凡一聽心想這必定是托。

但也有真被他說服的,一個年老儒生就連連點頭,道:「我中華的仁信之名,那確實也丟不得。」

那兩個衝動的少年和那個商人聽這貴公子的立意雖和自己不同,但不干涉日本的意見和自己倒是一樣的,就不反對。

蔣逸凡性子反骨,忍不住就逆他兩句,卻被李彥直拉住了,過了一會,酒樓中議論紛紛,李彥直見那個貴公子已經坐下,這才越過一張桌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說道:「當家的,你怎麼跑出來了?」

那貴公子和李彥直坐得雖近,但一直沒留心他,這時見到了李彥直大吃一驚,旁邊幾個錦衣大漢瞧見李彥直對那貴公子拉扯搭話。想也不想就喝道:「放肆!」又有人低呼:「護駕!」鏘鏘鏘二十七八個看客拔出刀來,要喝退李彥直!原來這幾十個人都是喬裝打扮的。

李彥直和那貴公子同時一呆,便聽鏘鏘鏘又是幾十把刀出鞘,李彥直這邊背後也有二十幾個人忽然動手,喝道:「大膽!」又有人低呼:「保護都督!」

這大堂坐著一百多號人,忽然之間有一小半的人拔出了刀,片刻之前還太平熱鬧的酒樓登時刀光劍影。有的人以為官家來鎮壓言論。有地人以為是幫會火拚,坐在邊角上的趕緊偷偷溜走,陷身刀叢劍林中的抱頭大叫:「不關我事!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來看戲的!」

那「佛郎不機」的老闆暗暗叫苦:「我說今天生意怎麼忽然好了這麼多,把大堂都擠滿了,原來是來了兩幫人,難道是城東老七和城西青眼狼要在這裡動手?」

那貴公子甚是尷尬,不知該如何收場。還是李彥直笑了笑,先向劉洗使了個眼色,劉洗忙喝道:「做什麼!都給我坐下!」

那貴公子身邊一個清秀無須的伴當似乎認得李彥直。也朝他們那邊的人喝道:「你們也都給我坐下,這位是……是咱們家地李先生,自己人!少大驚小怪地。這裡是京城!亂動刀槍,成何體統!」

兩伙從人這才都收刀坐說:「當家地。在此偶遇。還想和你一起喝喝茶。談些民間瑣碎事。不料這些下人不懂事。擾了這雅興。這裡沒法呆了。咱們還是先回府去再談吧。」

那貴公子嗯了一聲。李彥直拍了拍手。護送他離開。到了門外。早有一輛馬車、一頂轎子來接。那貴公子上了轎。李彥直坐進車裡。在後跟隨。走到半路。又有順天知府派人來問話。也不用李彥直蔣逸凡過問。只劉洗亮了亮身份就把那群衙役嚇得不敢吱聲

車馬七拐八彎。進了裕王潛邸。早有一幫太監宮娥跪接服侍。連同那些隨從侍衛。跪滿了一地。李彥直這才下車。走到那貴公子身邊。拉著他手笑道:「陛下。怎麼今天心情這麼好。竟然跑去聽戲。」

蔣逸凡路上就疑心這貴公子地身份。再見人馬往潛邸來更是猜到了七八分。但這時聽李彥直這麼一叫還是忍不住心中一跳:「他果然是皇帝!」他和皇帝也有幾次接觸。但都是隔簾間幕。所以沒認出來。他又想:「皇帝居然能夠出宮。看來這兩年北京地形勢又有變化了。」

那邊李彥直與朱載攜手入了大堂。旁邊太監宮娥望見都心中發怵:「這人是誰。竟然敢和皇上並肩行走!」

等進了大廳。李彥直這才要行了君臣之禮。卻早被朱載攔住了。他們屏退了下人。朱載這邊只留下那個太監——卻是馮保。李彥直這邊則留下蔣逸凡。蔣逸凡跪下給皇帝行禮。馮保那邊卻躲在朱載身後向李彥直獻媚。

朱載對李彥直有些怕,這時又被他捉到自己私自出宮,囁嚅著道:「鎮海公,朕這次出宮,咳,咳……回頭你能否別和徐閣老他們說?」

李彥直卻表現得十分輕鬆自然,笑道:「偶爾出宮走走也好嘛,整天呆在宮裡,多悶啊。當初我還在上海時,徐閣老和肅卿他們也曾來信和我談及陛下要出巡探訪民間疾苦的事,我的回信中也是贊成的。臣下素來以為,天子和百姓之間還是要拉近些好,君民同樂,方能同心啊。」

朱載大喜,道:「還是鎮海公能體諒朕的難處。像徐閣老、高閣老他們,整天板著臉,說話做事都是正氣凜然——朕雖也知道朝堂之中應該如此,只是整天這樣,也好生叫人難受。」

李彥直一笑:「但陛下不還是出來了嗎?」

朱載道:「這是近一年來,徐閣老對宮中之事看得不甚嚴了,朕才……」說到這裡,忽覺自己作為一個君王卻被閣臣看得如同一個嬰孩一般,甚無帝王尊嚴,便不肯說下去了。

近兩年朱載年齡漸長,但國家大事得以與聞卻不得專政。一切軍國內外要務都由內閣決斷,他只當了拿玉璽蓋印子地螺絲釘,慢慢的心也就冷了,他的個性和乃父嘉靖地執拗不同,對時務要寬鬆得多,在大臣架空之下既無能為力,便乾脆拋開了不管事了。加上馮保再從旁勾引。朱載漸漸的就將心思轉向娛心娛體了。

李彥直丁憂期間,開明派勢力退縮,內閣對皇帝便看得甚緊,李彥直復出以後,開明派勢力大張,徐階高拱鎮守於內,李彥直統兵於外,文武兩道全無半點破綻。內閣對皇帝反而就放鬆了些,因此朱載才得以出宮暗訪,只是每次出宮都有大批人馬暗中保護——這等保護。其實也暗含監視之意。

李彥直知他不肯多說,就岔開了話題,「陛下,聽剛才你在酒樓的言語。日本派來地使者,你接見了?」

「對。」朱載道:「他們地意思十分誠懇。東海的事,只要他們答應我們善待在倭島地華民。我看就不宜過多介入了吧。」

李彥直輕輕一笑,不置可否。又問了他一些出宮的見聞,說:「我離開北京日久,可不知這兩年京城是否多了些好玩地事物。」

朱載畢竟年輕,心性易動,聽到這個話題來了興趣,就和李彥直談些吃喝玩樂之事,歷數京中名店,這些事李彥直反而不擅長,蔣逸凡在旁搭腔,馮保跟著湊趣,這才說得熱鬧起來,蔣逸凡口無遮攔,聽朱載只說那些吃的喝地玩地甚賭的,就沒提到另外一件美事,竟然就問:「陛下出來了幾次,難道就沒去秋香坊、翠鈿樓走走嗎?那裡才是人間樂土啊。」

這秋香坊、翠鈿樓卻是京師兩大妓院,秋香坊的特點是品位夠高,風味夠純,去的都是達官貴人、文學雅士,翠鈿樓卻以大、新、雜著稱,所搜羅的妓女東南西北、黑白紅黃都有,去的嫖客也是三教九流。朱載這兩個地方其實都去過,相對來說還是喜歡翠鈿樓,只是他畢竟還想保持一點為人君者的威嚴,這種事情被蔣逸凡挑破,不免有些發窘。又想:「朕身為人君,李彥直的一個手下,竟也敢來開我地玩笑!」不免有些失落。

李彥直卻就問蔣逸凡:「秋香坊?翠鈿樓?」

蔣逸凡掩嘴竊笑道:「都督啊,人家都說你是妻管嚴,我原本只信七分,今天看來可信了個十足十!這等好地方你居然也不知道,可知平時夫人管得你多嚴!」

李彥直啞然不知如何回答,朱載見蔣逸凡連李彥直都損,心想:「原來這人是沒大沒小,不是特意拿我開刷。」李彥直不尷不尬地笑了笑,說:「聽你說得這麼好,那改天一定要去瞧瞧。」

「到時候我帶路,」蔣逸凡道:「那翠鈿樓有個花魁,叫賽昭君,名聲大,口活好,模樣也俊,只是牌兒太大。都督你去,自然不能挑明了是鎮海公駕到,若是微服出行,我怕你還見不到她呢,得是我去,才有機會叫都督你一親芳澤。」

朱載原本還在琢磨著自己是否受尊重,聽到這裡不禁哧的一聲,李彥直問他笑什麼,朱載一時不察,就笑道:「蔣同知太久沒來京城了,那賽昭君早過時了!現在翠鈿樓當紅的花魁娘子,乃

李彥直蔣逸凡齊聲問:「是誰?」

朱載笑道:「是徐可兒。」

蔣逸凡臉上露出羞慚之色,掩面道:「丟臉,丟臉!」

李彥直壓低了聲音問朱載:「皇上,這徐可兒曼妙

朱載嘖嘖兩聲道:「妙,妙!」

李彥直一聽這兩個妙字,撫掌笑道:「這麼說來,皇上你是得手了啊?」

朱載啊一聲,這才反應過來,心想作為一個皇帝,和當國權臣談論這些,怕有些不妥,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腔,卻聽李彥直讚道:「這徐可兒能把賽昭君趕下去,姿色排場必定都非同小可,陛下你微服出行,居然也能使她臣服——這等手段本事,才是男子漢大丈夫地真才實學啊!」

蔣逸凡也是欽佩之色,躍然臉上,朱載便又有些飄飄然起來,心中最後一點顧忌也一掃而空,和李彥直蔣逸凡談起翠鈿樓見聞,其中頗涉穢語,君臣四人,笑聲滿屋。朱載忍不住想:「往昔常恨李彥直跋扈,今天看來,比起徐階、高拱,還是他好些。其他那些大臣見面老闆著臉,哪有鎮海公這般知情知趣。」

正歡樂間,下人來報,說高閣老來了,朱載這一年來出宮三次,每次被徐階高拱知道了都沒好臉色看,有其是高拱,極為難當!一聽說高拱來,臉上就有些難看,李彥直察言觀色,問他:「陛下,要不我代你擋一擋高閣老?」

朱載連道:「好,好!」就躲到後面去了,馮保侍奉了朱載進去,又出來傳話說:「公爺,陛下說,要不公爺在這裡拖一拖高閣老,皇上那邊就先回去了。」竟是怕高拱怕得厲害!

李彥直道:「好。」又低問了一句:「陛下出宮玩樂,你可都在身邊?」

「公爺放心。」馮保壓低了聲音說:「只要出了宮,奴才就沒離開過皇上半步,什麼岔子也沒有。」李彥直頭微微一點,馮保便走了。

兩人把話一對,只是眨眼間事,就連近在咫尺的蔣逸凡也沒聽得清楚,只道馮保是傳完了話就走。

這邊馮保入內,那頭高拱就吹著鬍子闖了進來,口中道:「陛下,你怎麼如此任性!」見到了李彥直,怔了一怔,叫道:「李公,是你。」

雖然此刻滿朝都道高拱是李彥直的人,但兩人同為大學士,地位已經相若,要論內閣次序,高拱還在李彥直之上,只是李彥直多了個鎮海公的銜頭而已。

高拱性子直,腦子卻快,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猜到李彥直是微服入城,他對李彥直期望也高,當面就責備道:「李公,你對外宣稱還在通州,人卻不聲不響跑進京來,還跑到潛邸來,哼,那多半是已見到皇上了——這幾件事,件件於禮不合!若被御史聽到風聲彈劾起來,於李公你地聲望大有損害!實在是不應該啊!」

蔣逸凡在皇帝面前也談笑自若,遇到高拱卻沒法不嚴肅,李彥直被他面責也無法還嘴。

高拱罵完了李彥直,還不過癮,又對著裡頭叫道:「皇上呢?皇上!老臣高拱求見!」言語中雖用了一個求字,但實際上卻是要把皇帝也拖出來一起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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