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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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00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55
之一零一 群倭亂
   
彥直正在安排銀礦之事,忽報有一隊倭島武士從九州?FTV已經入港,自稱「種子島忠太郎」,求見都督。李彥直喜道:「原來是小犬啊,快讓他進來。」

不久便見一個滿臉傷疤、身材健壯的日本武士快步入內,見到李彥直撲倒在地,痛哭道:「主公啊主公,小犬無能,沒能守住種子島……」

原來這個武士就是當初李彥直撤出九州時留在種子島的小犬忠太郎,李彥直留他在那裡原本是想伏下一個釘子,以種子島與平戶島一西北一西南作為對九州島的鉗制。小犬忠太郎得賜為島主,便以島為姓,改稱「種子島忠太郎」,但他在李彥直面前,卻還是自稱小犬。

不想後來破山迅速崛起,以種子島忠太郎的本事,自然無法成為破山擴大其勢力的攔路石,一開始破山還不想動他,只是將他封鎖在島內動彈不得,後來與李彥直矛盾激化便將他逐走,當其時種子島忠太郎差點要自殺以殉,幸虧部下勸阻,才逃到了琉球,王牧民在釜山立寨以後又將他調了過去,作為一員部將。

種子島忠太郎哭了一陣,李彥直好生撫慰,這才問:「你怎麼來了?」種子島忠太郎說:「王都司已接到命令,就派小犬來界鎮回稟。」

大明海軍都督府的主力船隊從上海出發,到了九州與琉球之前折而向東,並不靠近九州島以免機關洩露,直到他在界鎮登陸,消息才傳播了開去,但對王牧民那邊,李彥直早已派人另行通知,王牧民接到通知後按兵不動,待九州全島都已聽說,這才派了種子島忠太郎迂迴從海路到界鎮來回稟。

李彥直就問九州那邊如今形勢如何,種子島忠太郎叫道:「亂哪!那邊聽說主公你在界鎮這邊登陸,如今都亂成一團了!糟糕得無以復加了!」

他的話,並無半點誇張,九州的一攻一防兩大勢力,如今都亂了套,日向宗湛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面如土灰,就連破山也差點崩潰。他們的最後希望,乃是藉著大海阻止李彥直登陸九州,打個海防戰,中國乃是整個東方的主體,日本列島為其一隅,而薩摩又只是日本列島之一隅,破山原本是想以薩摩蠶食日本,再以日本負隅頑抗李彥直,但現在李彥直卻繞開了他們從本州島登陸,他們的一切算盤便盡數落空。

過去一個多月裡,日本諸侯聯軍對南九州發動了猛烈的攻擊,卻半點也沒賺到便宜,當此萬念俱灰之際,若日本諸侯的聯軍再奮力一擊,說不定破山就一敗塗地了。

可是,原本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日向國爭奪戰,卻在李彥直登陸界鎮之後就停了下來,破山和日向宗湛固然心亂如麻,日本列侯聯軍那邊,慌亂的程度也是只上不下。

近畿可是這些人的老家啊!也是這支軍隊補給線的出處。一旦回歸近畿的道路被截斷,以西日本如今的情況根本供養不起這六萬大軍以及沿線十幾萬的運輸隊伍!

由於消息傳遞地遲延。李彥直在近畿發動文攻地事情他們還不瞭解。可是整支軍隊地士氣已大受打擊!

毛利元就猶自叫嚷著:「進攻。進攻!繼續進攻!先一鼓作氣攻下薩摩、大隅。然後再揮師東進。收復失土!」

但哪裡有人理他?毛利元就地領地在安芸。位於西日本。和界鎮八竿子打不著。所以人人都認為他這麼說是出於私心。

「還一鼓作氣攻下薩摩呢!」今川義元諷刺地說:「界鎮既出事。我們地糧道就會受到威脅——不。我已經敢肯定。我們地糧道一定會被截斷地!」

「糧道截斷也就算了……」

好幾個小名都發出了哭腔:「我們地老家。一定會被攻擊地!」

這句話一出來,場內登時歎息聲一片!這次近畿諸侯發動「西征」,集合了總數將近六萬人的軍隊,又調動了十幾萬的民夫負責軍糧運輸,近畿土豪縱然還不算傾巢而出,至少也精銳盡起了,以此大軍在外,則家族近畿老家的空虛可想而知。

自己家還有多少家底,這些大名小名自然比誰都清楚,若只是一支奇兵或許還有擋住的可能,但面對大明的主力絕無還手之力!

「我們得趕緊回去!」

「對!趕緊回去!」

「我明天就走!」

「我今晚就走!」

須知這些大名麾下又有小名,小名麾下又有戰將武士,這些人都各有各的領地,各有各的利益,並非如大明海軍那樣,是一支統一的軍隊。

此時聽說老家危殆,幾萬士兵人人歸心似箭,士兵影響了將領,將領就影響了領主,若今川義元這樣的大名,就算他自己有高遠的見識與極大的魄力能夠忍住,也無法改變他手下幾十個大小土豪的心意。

人言紛紛之中,所有人都只是叫嚷著趕緊回家。

忽而織田信長大喝:「都嘰喳什麼!現在就這麼回去,只是送死!還不如先打平了九州,反過來以九州作為後方,再慢慢打回去!」

可是他雖也是一個大土豪,新近又立了功勞,但畢竟年紀輕,威望不足,這時

響應他,齋籐道三也覺得織田信長說的有理,可想想T|地,還是無法放任不管,因此便沒幫腔。

織田信長和毛利元就大聲疾呼,卻被三好長慶反問:「你們老說不回去,可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織田信長說:「大軍不能忽來忽去,不如先聯繫石山本願寺,讓他們出山抵擋住明軍一陣。我們在這邊先就地徵糧,同時對玄滅和尚施一最後一擊,然後再整軍東歸,打敗大明的軍隊!」

若是織田信長知道這時本願寺顯如已被李彥直搞得焦頭爛額,或許就不會出這等主意了,三好長慶、松久永秀等雖也不知道,卻都搖頭:「那群和尚,不可靠!不可靠。」

毛利元就說:「那就請越後、甲斐、相模的諸侯出兵……」

他還沒說完,就被今川義元齋籐道三等罵了回去,三好長慶冷笑道:「八嘎!你盡出餿主意!我們這次費了多大的力氣才造起了舉國全力東征的聲勢,叫關東那些人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妄動進兵上洛,又絞盡腦汁讓上杉家、武田家、北條家互相牽制,現在你卻要他們出兵,哼,哼!」

他兩聲哼之後沒有別的言語,那是因為不好出口——在他心內,近畿老家是受到武田家、上杉家的攻擊,還是被李彥直侵犯,其實區別不大。

這些日本諸侯集結起來的軍隊,號稱聯軍,其實與烏合之眾也差不了多少,上次合戰會議時,他們處於攻勢,幾個有權勢的大名又思路相近,所以容易聯合。這次卻是處於敗勢,個個心懷鬼胎,所以無論大小,全都各尋出路,全軍士氣浮動,個個都想:「這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等無關緊要的會議!」

一等會議結束,各家就亂糟糟地準備回歸,也不管南九州的戰局如何了。

織田信長來找他的岳父表示了他的憂慮,認為眼前的局面太過糟糕,若是就這麼回去,只怕不但戰略上會陷入極惡劣的地步,就是戰術上也勢必失敗!

「就算要回去,也得統合大軍,步步為營地打回去!」

他自以為這話很有道理,誰知道齋籐道三卻心不在焉,原來這條美濃蝮蛇此際正想:「往南打是沒出路了,往回打十有**也得失敗,就算統合好大軍,難道就能贏得了那條雙頭龍嗎?」

李彥直有大軍在東,王牧民有大軍在西,東西兩支大軍若是一加堵截,日本諸侯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大軍,只怕就要被包餃子了!

「如今……只有這個辦法了!」

那頭今川義元倒也有著與織田信長相近的看法,認為烏合而歸,就是回到近畿也勢必大敗,他找到三好長慶說:「必須統合好部隊,慢慢向東推進,然後才有轉敗為勝的機會!」

三好長慶倒也認同了他的主張,兩個人聯名發出號令,這才壓住了場面,跟著大軍匆匆集結,全面退出日向,跟著全面退出九州!

破山的部隊跟在後面,日本諸侯的聯軍退出一地他們就接收一地,沒半個月就幾乎把整個九州島的失土都收了回來——為何要說「幾乎」?因為這時王牧民已經出兵佔領了肥前、築前,扼住了九州島通往本州島的海峽,因此破山要再次統一九州島固然無法實現,就是要追擊倭軍佔領本州島西部的打算也無法如願以償。

「都督,看來姬路那邊,要加強防範了,免得被他們撲過來。」

從種子島忠太郎處得到九州的最新消息後,商行建說。

李彥直笑道:「那邊我早讓黃北星和周文豹佈置好了。」

黃北星和周文豹如今也早已陞官,不過兩人的兵力加起來也不過七千人,商行建擔心人手不足,便問是否要追加兵力。

「不必。」李彥直道:「在那個地勢,有七千人扼守足矣!只要處理好補給,保證炮彈充足,對方來幾萬人、十幾萬人都不怕。我們的大軍,還是要放在東邊。」

商行建道:「都督是怕近畿的諸侯起兵響應?」

「近畿應該沒有很多兵力了,各土豪自保也有些勉強,分不出兵力進攻了。」

「那麼,是擔心關東和石山了?」

「嗯,」李彥直道:「不過只要我們的主力不動,諒他們就不敢妄動,就是妄動,我們也有應變之餘力。」

商行建還有些不放心,姬路那邊已經通過海上傳來戰報:日本聯軍的前鋒松久永秀部已抵達姬路城下,和哨兵發生了衝突,商行建微微一驚:「這麼快!」

李彥直卻大喜:「這麼快!哈哈!本來我還有些怕姬路的兵力不足,現在看來是完全不用擔心了!之秀,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一月之內,近畿必平!若順利點的話,都不用等到冬天就能帶著一船船的白銀,回老家過年了!」

商行建微一沉吟,就悟了過來,但旁邊李義久卻還弄不明白,心想:「為什麼諸侯聯軍來得這麼快,主公卻反而這麼歡喜?這是什麼道理呢?」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56
之一零二 打回援(九一八!殺!)
   

差點忘了今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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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彥直預著諸侯的「西征」聯軍要來,早已佈防,以界鎮、姬路為兩點,通過海上往來連接在一起。周文豹作為主將,統領肉搏部隊,黃北星為副將,統領遠程部隊,種子島忠太郎也帶了他的三百名部屬加入行列,意圖立功,陳吉負責保證姬路的海上後勤路線——這些人十年前都只是跑腿的馬仔,如今李彥直也放他們去獨當一面了。

倭國西征聯軍,來得比預期中快。第一撥撲到的卻是松久永秀部,松久永秀隸屬於三好長慶,在實力派大名中他們的領地最受李彥直的威脅,所以歸心最切!

相反,齋籐道三離得就比較遠了,至於今川義元,那就更遠了。「東海第一弓取」認為李彥直應該沒那麼快打到今川家的領地,因此提倡謹慎行軍,他提議採用了織田信長的主意:先統合好大軍,然後步步為營打回去!

他的這個建議遭到了三好家、松久家、六角家等最受界鎮威脅的家族的一致反對:

「開什麼玩笑!兵貴神速,這個時候,怎麼能慢!要快,快,快!」六角承禎激動地說:「明軍犯界鎮,京都危在旦夕!這時候再不快點回去,萬一京都陷落,天皇受驚,誰擔當得起這個責任!」

其時天皇已全無地位可言,但武士們言語之間還是會拿來做嘴邊詞。

三好長慶也冷笑起來,他更不客氣了:「今川大人,你平時最看不起尾張的那個傻瓜,這次怎麼忽然青睞起他了?只怕你這提議,有私心!」

今川義元怒道:「我有什麼私心!」

「什麼私心,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就這樣。離界鎮最近地河內、大和、近江、山城、攝津等國地諸侯匆匆趕回。離界鎮較遠地尾張、美濃、三河、遠江等國地諸侯則建議步步為營。五萬多地聯軍才渡過海峽從九州島回到本州島。就已經分裂為前後兩部。

即將進入周防時。毛利元就對兒子吉川元春說:「聯軍此次回去。必敗無疑!」

吉川元春問:「那該怎麼辦?」

毛利元就說:「我們不能跟著他們去送死!反正安芸已經規復。等大軍一到安芸。我們就借口要為大軍準備後勤物資。不再往東一步。好好把安芸守住。以觀天下之變!」

當「西征聯軍」到達安芸時。毛利元就部也脫離了主力。

安芸是毛利家地故土。毛利元就到了這裡以後迅速接掌地方各勢力。跟著不但不向東支援「西征聯軍」。反而趁機向西進入周防、長門——這一帶是大內家地故有地盤。如今卻已成勢力上地空白地。

毛利家帶了個頭以後,家族位於姬路以西的大名小名紛紛效仿,回家各自為政。

就這樣,總數五萬多人的「西征聯軍」走到半路就分裂為三部:近畿部、東海部和西日本部,三好長慶、六角承禎、松久永秀等離開安芸國時,發現他們的部隊已剩下不到兩萬人,三人聚頭一商議,三好長慶說:「就憑這點兵力,只怕打不過去!」

「那怎麼辦?」六角承禎說。

「我倒有個主意!」松久永秀便獻出計策,把三好長慶聽得連叫大妙。

「西征聯軍」除了五萬多正規部隊以外,又徵調了十幾萬的農民當運夫,如今「西征」已經歇菜,要想回去,姬路又被切斷,所以這些人就閒在路上了。

松久永秀的妙計,就是要利用這幫人做前驅去攻打姬路。

這可真是一個妙計啊,三好長慶將這些人發動起來後,近畿大軍就趕著七八萬人朝姬路湧來。負責運輸的隊伍,自然不可能十幾萬人全部擠在一團,而是絡繹不絕地相接於道路。三好長慶趕著這些手無寸鐵的農民往姬路湧,也是一波又一波地趕,每隔半日就有幾千人到達姬路城下,如此也未能真正地發揮人海戰術的效力——周文豹回報所說的「松久永秀」部,其實就是這麼樣一批人。

農民們不但沒有武器,而且沒有軍糧在背後養著他們,到了那裡,生路都得自己找,找不到就得挨餓,挨餓了手腳哪裡還有力氣?只是背後三好長慶松久永秀軀幹,便不得不盲目地朝姬路城沖。

牆頭黃北星望見,下令:「開炮!」

大炮轟將過去,炸出了一灘又一灘的肉泥,日本農民們痛哭流涕地四散逃走,這時已經有人發現前邊的危險比後面更大,可是人群往前衝的慣性卻叫最前頭的人止不住,因為後面有人湧來,根本沒法回頭,也有不慎跌倒的,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有百千雙腳踩踏過來,將人活生生踩死。

炮火衝擊力雖強,但功用並非以之殺人,而是以之奪勢。

幾輪炮火轟炸過去以後,本來就沒什麼組織的農民隊伍就全亂了,有的朝北走——那是沒有路的山區,有的南走——那也是沒有路的海灣。

卻還是有小部分人衝到了姬路城下,姬路雖號稱日本名城,但畢竟非中國大城池可比,千餘人湧到城門邊上,就讓守軍感受到了壓力。而且離得近了,火炮便失去了功用。

周文豹怒道:「這幫倭奴武將真是該殺!竟然驅趕老百姓來做前驅!」可當此之時候,自然也存不得什麼慈悲,該殺的還是要殺。

忽有人叫道:「不好!倭奴的部隊!」

周文豹定眼看去,果見一千多名日本農民後面,間插藏著幾百名士兵——這些才是松久永秀的精銳了——趕著來奪城。

周文豹望見手癢,親自領軍出擊,黃北星嗤之以鼻:「主將應該坐鎮軍中,巍然不動,哪有自己衝鋒陷陣的?」周文豹反唇相譏:「躲在後頭指手畫腳讓手下去拚命,那是沒種鳥銃手的想法!」

黃北星大怒,周文豹已舉刀高叫:「兄弟們,這就出去,讓鳥銃手們知道什麼叫作戰鬥!」黃北星怒道:「鳥銃上彈,別留給他們!」

兩千多名鳥銃手早已準備好了鉛子,聽到命令馬上射擊,砰砰聲中,衝到城門邊的農民兵

倒下,正規軍則躲在後面,損傷較少。

周文豹下令開門,帶領四百八十名倭刀手揮舞著砍了過去,倭刀耀亮,當者立斃!

前面那些農民,哪裡能擋得住一刀兩刀?滾滾刀光之下,所有人都變成了待絞之肉!

後面那些武士,望見明軍如此殺人,也都嚇得肝膽欲裂!

前鋒殺得一人,後面的明軍便踩著屍體前進,因農民肉盾先被大炮轟散,又被鳥銃殺得薄了,只殺了三層人牆,周文豹就遇到了松久永秀的正規軍,松久永秀雖也帶了五百多人來,但這五百人的裝備卻比周文豹麾下差了整整一個檔次,其中最精銳的不過五十多人,且短兵相接之下,周文豹大佔優勢!他本人也是一刀斬過去,連盔帶甲一起劈壞,血肉綻放之中完成一殺!四百八十名勇士,個個動作迅捷,手揮刀舞,血光雖隨之泛起!帶著溫度的腥味灑到他們臉上,也不能叫他們眨一下眼。

戰鬥持續了半個時辰,死在周文豹倭刀隊刀下的就超過了這支部隊的人數!松久永秀部已被殺得七零八落,全無還手之力。

亂戰之中,後面又有日本正規軍湧到,卻是三好長慶的主力到了,黃北星和周文豹雖有口舌之爭,但在城頭望見,馬上下令放炮掩護:「給我打新來的!」

命令下得有些沒頭腦,但炮手都是他帶出來的,一下就反應過來,明白主將說的是什麼意思,校好炮程,炮彈便落在松久永秀與三好長慶之間,爆炸聲恰如一道牆壁,將後援的三好長慶部與松久永秀的殘兵攔開,在三好長慶的援軍衝上來之前,讓周文豹得以徹底解決松久永秀部!

「周指揮使!」一個士兵全身浴血,捧上了一個人頭!

「是什麼?」周文豹停下來問。

「好像是敵人主將的。」年輕的士兵說。

周文豹大喜,便納了人頭,道:「回城記你首功!」

他四望零落的戰場,倭國部隊已不成氣候,倭刀隊首輪衝殺的任務顯然已經完成,就下達命令,第二階梯的一千五百名長槍手列隊而進,其後又是八百名刀牌手,黃北星也下令鳥銃手跟在後面出城。

「黃同知!」一個武士氣沖沖跑了來,卻是種子島忠太郎:「為什麼不讓我上陣,為什麼不讓我上陣!」

黃北星看了看城下,周文豹部已在喘息了——倭刀兵衝擊力甚強,卻非能久戰,卻故意有些疑惑地問種子島忠太郎:「你行嗎?」

這名武士氣得跳腳:「只要讓我出城,我若不能建功……」一頭撞在旁邊牆上,竟把那牆撞凹了,碎末紛紛落下——也不知該說是這牆不夠結實,還是他的頭太硬:「就像這牆!」

黃北星暗中笑他憨勇,卻還是答應讓他出陣:「那你就去試試吧。」

種子島忠太郎大喜,帶了三百名武士出城,這群人憋壞了,猶如三百條猛犬忽然出籠,從長槍、刀牌、鳥銃的隊列中間衝了過去,速度可比奔馬,在三好長慶部和周文豹接刃之前,就衝到了戰場最前方,衝入了三好長慶陣中!

周文豹自知所部已疲,見有生力軍從後面來,就讓開了讓他們上前,卻見新衝上來的這部人馬去勢好快,三好長慶為周文豹部威勢所震懾,正由急速增援改為緩緩前進,卻不料見到有數百人馬蜂擁撲到!

在日本,即便是三好家這樣的大土豪,其核心戰鬥隊伍其實也就幾百人,為應付國內大戰爭所發動的萬人大軍,其中太半是臨時徵召的農民軍,至於那些連訓練都未訓練過的運輸部隊,就更是只有做炮灰的份!

此時那些運輸部隊個個都在自謀生路,農民軍也被槍炮打暈了頭,三好家的核心戰鬥隊伍也都心生怯意,周文豹但望見種子島忠太郎衝了進去,還沒見怎麼廝殺,三好家的旗幟就倒轉了——主將竟然逃了!

前頭的回轉隊伍撞著後面還湧上來的隊伍,互相踩踏,死傷不計其數!

將旗一動,軍心再不可控制!日軍部隊徹底散亂,周文豹頓足叫道:「哎喲!卻叫這小子撿了便宜!」也不顧疲倦,催兵繼進!不料跑得太快,竟然崴了腳——那也是他方才領兵廝殺得太累了,以至於行動之際才有失衡。

他的副將任義行道:「指揮使,我去!」

「好!」周文豹答應道:「都督最討厭這些倭奴,不用留情!給我殺去!」

任義行舉刀叫道:「兄弟們,振作!不要輸給了小犬!」

海上陳吉的部隊,雖非海軍的中間,卻也有一定的戰鬥力,望見陸上旗開得勝,也帶著三艘炮艦,沿途配合陸軍追逐。

海陸四千多人趕著三萬多人,趕出八十多里,從播磨國趕到備前國,無數近畿「名將」、日本「劍豪」紛紛落馬,混亂中連三好長慶和足利義輝都如猴子般被抓了起來,押解在俘虜隊伍之中。

明軍一直追擊到天色已黃昏,周文豹擔心入夜以後遇到襲擊,這下令軍隊回城。

但任義行沖得太遠,一時沒法回來,便帶領部下到一個村落休息——在中國人眼裡這是村落,在日本人的叫法中卻是一座城了,他們剛剛進去,卻被幾個埋伏的村落閃出幾個忍者,殺害了兩名士兵!

任義行大怒,但這時軍隊需要休息,部下就問該如何是好——城中屋宇錯落,形勢不明,又在黑暗之中,利於偷襲,不利明戰,任義行道:「放火!給我燒!我們就在大火堆旁休息!」

有火就有光明,如今倭軍已經喪膽,大光明之下不敢來襲,明軍卻反而可以休息。

眾將士群聲響應,就放起火來,把全城燒成一個大火堆,躲在暗處的忍者紛紛逃出來,一到明處,落到明軍圍中,馬上就被砍成了肉醬!

其它沒來得及回姬路的部隊有樣學樣,就在播磨與備前之間,道道濃煙冒起,把這片土地燒成一個個火坑!若此時有人能從高空俯視,就可望見播磨、備前有如到處點燈了。

火勢與血腥助長了男人們的野性,李彥直麾下紀律嚴明,但他偶爾也有放

之時,這時軍隊在外,就有些年輕人小肚子下面湧啊T|起了壞心思,問任義行:「千戶,前面找到了幾十個日本女人,兄弟們憋得難受,能不能讓我們輕鬆輕鬆。」

李彥直的部下,跟著李彥直日久,許多人都沾染了他的行事作風。

任義行聞言大怒道:「你這是什麼話!當我們大明男兒是禽獸豬狗嗎!咱們中華是仁義之國,豈能幹這等無恥之事!哼,在別人手下也就算了,但我斷斷不許手下做出壞我華夏名聲的事情!你當我『仁義行』的名字是白叫的嗎!」

把那個部下罵得瑟瑟索索,正在後悔時,只聽任義行說:「六十歲以上的,不能動,要敬老,十三歲以上的,不能動,要愛幼。非常漂亮的留下送往界鎮。還有,脫褲子之前先打個招呼。」

他的那些手下個個大喜:「六十歲以上的,誰動!十三歲以下的,也不好意思,咱們又不是禽獸!」

卻有人問:「不過為什麼脫褲子之前要打招呼?」

任義行呸了一聲說:「你這就不懂了。和咱們玩,日本的女人,會很樂意的。你打個招呼,告訴他個姓氏,以後萬一留了種,你的兒子也不會認錯爹!」

那些個年輕戰士得了將領歡呼雀躍,紛紛行動,許多沒爭到孩子他媽的,就往別處去找,把這片土地能搜刮到的都搜了個遍。

此戰明軍屠戮雖多,但「好生之德」倒也不少,播磨、備前兩國,戰後漢姓孩童有如雨後春筍,不知其數。此事李彥直知道以後,不免大罵這些管不住褲襠的傢伙「胡鬧」!

第二日姬路傳來號令,讓任義行回城,許多女人抱著昨晚歡好對象的大腿不肯放,然而軍令難違,也只有灑淚而別了。

任義行領兵東歸,沿途又遇上不少敗兵,這些敗兵零零散散,總數卻多,運輸兵農民兵加上受傷武士,總數竟接近兩萬!但破敗之際,全無鬥志,遇到任義行都紛紛投降。

明軍將他們一串串地抓了,帶回姬路,又以大船運到界鎮,李彥直看來了這麼多俘虜,又見了他們的慘狀,慈悲之心大發,道:「這些人無家可歸,還是給他們謀一條生路吧。」

這時已經有商家在和泉、河內一帶開銀礦了,剛好苦無勞動力,李彥直就將他們送去做了新興銀礦業的工人。

日本史籍,最好誇張,但凡戰鬥,必書「激戰」!然而大部分「激戰」——甚至是雙方投入成千上萬人的「激戰」,傷亡人數卻常常只是數十,甚至個位數。

這次卻截然不同!

姬路城下,死於炮火、短兵之下者就超過兩千人,加上不明死因者又翻了一倍,數千屍首堆在姬路城西,堆成了道道肉塹,八十里的追擊區域中,又有近萬屍首亂倒於道旁,有倭軍忍者到此,聞到漫天屍臭都忍不住作嘔。若再加上被俘虜者,日本的損失就更嚴重了!

九州以及周防、長門早已華化,經此一役,近畿男丁也告大缺,西日本除了安芸國之外,其它地區的人口也是元氣大傷。

六角承禎逃到安芸,這才敢停下歇息,今川義元、齋籐道三等聽說之後都為之喪膽!再聽說明軍根本就還沒出動主力,只是由偏師扼守姬路,更是驚惶!

此戰奠定了明軍不可戰勝的威名,那些倖存的日本名將們將周文豹叫做「天魔戰將」,把黃北星叫做「地魔戰將」,把任義行叫做「日魔戰將」,把種子島忠太郎叫做「夜魔戰將」,據說接下來幾年裡,一提到這四大魔戰將,關西地方連小孩子都要嚇得不敢啼哭哩!

不說天魔戰將和地魔戰將繼續鎮守姬路,卻說日魔戰將和夜魔戰將帶著足利義輝、三好長慶以及戰利品,從海路前往界鎮,獻給李彥直,李彥直見了頗為滿意,對夜魔戰將說:「仁義啊,還有小犬,這次功勞你們立得不小,不錯,不錯,沒給我丟臉。」

日魔戰將行了軍禮,夜魔戰將伏在地上,聽到稱讚感激涕零,連呼:「能為主公效力,乃是小犬的福分!」

李彥直正要表彰他一番,卻見手下群情洶湧,紛紛請戰,李彥直笑道:「你們急什麼!這一戰下來,我估計日本人就都不敢妄動了,接下來只要略施小計……」

哪知道手下們——尤其是那些年輕人都更急了:「那怎麼行!那怎麼行!都督啊!你怎麼也要讓我們都上去打一仗再說!」

李彥直罵道:「你們胡鬧什麼,爭功勞也要看合不合戰略啊!放心吧,跟著我,往後還怕沒仗打?說不定還能打到大漠深處,打到佛郎機去呢!」

「我們才不要功勞呢!打別的國家也沒用!」幾個軍階和周文豹差不多的年輕將領憤憤道:「任義行他們撞到狗屎運,打了這麼個屁大的仗,殺了這麼點人,又不見有多難,就號稱天魔、地魔!任義行還日魔呢!都督啊,日本的仗你可得打多幾個,打久一點,打到讓他們都給我們起了名號才行——那些蒙古人、佛郎機人什麼的,又不像倭國的人這麼會吹噓誇擂!咱們去到那邊就算立了功,多半也成不了魔戰將、神戰將。」

李彥直聽得哈哈大笑。這是一次非正式的會議,其實他也知道這群沒大沒小的傢伙是在半說笑,微笑著搖頭:「你們這群賊崽子啊!」

吳平身子前傾,說:「其實這次文豹打得不好。」

「哦?」

吳平道:「勝得太快,殺人太少!我軍在日本終究不可能經年久駐,這個島國若清洗不乾淨,往後會留下許多手尾的。文豹應該慢慢地守,慢慢地殺,那樣才殺得長久啊。」

他這話說得輕巧,商行建卻覺得他心腸好毒:「吳老二終究有幾分海賊之性!」

李彥直卻哼了一聲,淡淡道:「你雖隨我日久,終究未登我先儒堂奧,靠戰場屠戮,殺不完一個民族的。咱們是仁義之邦,也不能做這等事情!嘿嘿,嘿嘿!」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57
之一零三 均田令
   
路之戰以後,日本忽然平靜了下來,但這種平靜卻是彥直的畏懼。

界鎮之內,細川籐孝對乃父細川晴元說:「看這大勢,天下只怕誰也抵擋不住鎮海公了。」他們父子與松平元康一起出使北京,後來又跟李彥直一起回到日本,名為客卿實同俘虜,這時打聽到外界的情況,細川籐孝便建議:「不如我們向鎮海公效忠吧,這樣也許反而能重振細川家。」

細川晴元經過一番思想掙扎,才道:「可是我們就算要投靠鎮海公,鎮海公也不見得會親信我們啊。除非我們能獻上一份禮物。」

細川籐孝說:「父親,我們正有一份禮物呢,在奈良。」

這時候,李彥直正在大會各路「討債」的商家,這些「討債」的商家分為兩類,一類是購買了上海市舶司總署「債押券」的,一類是駕駛大糧船為大軍提供補給的,李彥直欠這兩類商家的錢,加起來超過七百萬兩!他人在日本,口袋裡可沒這麼多通貨,然而見到這些討債鬼卻笑嘻嘻地說:「你們要來逃錢啊,呵呵,我口袋裡一文也沒有呢。」

這些商人一聽都愁眉苦臉,其中福建陳家的少當家陳家康說:「公爺,您別跟我們鬧著玩了。大夥兒都是相信公爺你這塊金字招牌,所以當初公爺一句話放出來,我們二話沒說,紛紛出錢出力,如今都過去幾個月了,公爺卻忽然這麼說,這可叫我們這些買賣人經受不住。」

眾商家都說:「是啊是啊。」

「急什麼啊,你們!」李彥直笑道:「我說我口袋裡沒錢,不過我手裡有條發財的路子,想拿出來抵消了這債務,卻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眾商家其實就等著這個,紛紛叫道:「願意,願意!」

浙東溫家少東溫爾敏道:「東家,卻不知道是怎麼樣一個發財的路子。」

李彥直說:「這日本銀礦豐富,這兩個月來,我已經將河內、攝津、紀伊、大和、播磨、和泉等十五國大小銀礦的位置、產量探了個大概,已知道的共有一百五十餘處礦產,若你們有意,我就分給你們,任你們開採去,頭兩年開出多少都歸你們,第三年以後嘛,就要上交我五成,這筆買賣,你們幹不幹?」

眾商家一聽。紛紛說:「干。干!」

上海地徐家地大掌櫃柯金明說:「只是聽說這些銀礦都在日本諸侯手裡。我們去開採。只怕人家不讓……」

溫爾敏冷笑道:「公爺分下來地銀礦。就是我們地。哪裡由得他們讓不讓!」

陳家康等都道:「沒錯!」

這些商家凡是敢跨海跟隨大軍而來地。每家都養著幾百號打手。組織起來便是一支私兵。這時又想著有銀子開。人人興奮。個個爭先。為了銀礦。無人怕死。

李彥直道:「若是小衝突。你們自己擺平。但要是除了大衝突。我會替你們撐腰地。至於銀礦地契約嘛。我回頭會給你們。」

按下界鎮內部各派商家暗中爭奪礦產契約不提,卻說在姬路之戰以後,大明軍隊聲威大震,日本諸侯的畏懼又增加了三分,近畿諸侯的本城兵力由於大規模調往「西征」,本來就內防空虛,這時聽說「西征」大軍潰敗,更是惶恐,留守越前的朝倉景鏡、留守美濃的齋籐義龍都為內憂與外患坐立不安。

內憂是什麼呢?快沒糧食了!

這次近畿諸侯出動了數萬大軍和十幾萬的運輸隊伍,因戰爭而受波及的地區從美濃一直延續到北九州,籠罩了大半個日本,受影響的人口何止數十萬!因男丁大缺,就是婦女孩童老人也得下地幹活,但就算如此也無法彌補這一年農業勞動力的缺口,由於灌溉不到位,更使農業體系對天災的抵抗更顯脆弱。

李彥直在上海時就斷言:「大戰之後,必有大荒。」如今卻已成為現實。朝倉景鏡和齋籐義龍清點境內收成,竟然都不到平常年景的四成,部分地區因天時不利竟致顆粒無收!為了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戰爭,朝倉景鏡和齋籐義龍既無力進行賑災,又無法減少開支與民休息,反而不得不大肆搜刮糧食入倉備戰,如此一來民間自然怨聲載道,好幾支一向一眾都蠢蠢欲動,意圖造反!

內憂如此,外患則更是可怕。

大明的部隊那是不用說了,人家在姬路,七千人就把幾萬日本大軍打得哭爹喊娘,若聚集在界鎮周圍的主力部隊一動那將會造成什麼結果,日本近畿諸侯都不敢想!

可是朝倉景鏡和齋籐義龍更加憂患的,卻是號稱將上洛支援的越後之龍和甲斐之虎!

「上杉家要想上洛,就必然經過越前!」

朝倉景鏡並不認為上杉謙信可以打敗明軍,可是上杉家的大軍經過越前時趁機將之吞滅,卻是大有可能!美濃那邊,也對武田信玄存在同樣的疑忌。

就在這時,界鎮傳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征夷大將軍足利義輝的弟弟足利義昭到達界鎮,並得到了鎮海公李彥直的接待。

「將軍的弟弟?這是怎麼回事啊!」朝倉景鏡問。

「屬下聽說,」家臣魚住景固說:「之前鎮海公派遣了他的重臣蔣逸凡前往京都見天皇,同時又有一批僧侶在叛臣的帶領下,到了奈良興福寺去接足利義昭大人。聽說奈良一行帶頭的人乃是細川籐孝。」

朝倉景鏡驚呼:「細川!難道晴元大人他也背叛了嗎?」

魚住景固卻神色怪異地說:「景鏡大人,這不叫背叛,這叫順應時勢啊。」

朝倉景鏡心中一凜,若有所思。

足利義昭到了界鎮不久後,便傳出他由細川晴元擁立為將軍的消息,不久足利義昭便與李彥直共同發佈了「均田令」,《均田令》認為天生萬物,乃為利於百姓,而不是為了讓一小部分人受益!因此,「一國之內,所有田產,均需分歸百姓!」如此一來,相當於是取消了日本貴族的特權!而使本國百姓成為國土的主人!

兩令一經傳出,日本舉國大嘩!所有家族一致指責明軍是要禍亂日本,且不承認足利義昭的地位,認為他只是

儡!足利義昭也對此令充滿了憂心,認為它會讓自己T聲討的地位上,但李彥直卻道:「被天下聲討?誰來聲討你?是那些貴族!天下應該是百姓的!至於那些貴族,就讓他們死盡死絕吧,我可沒打算和他們一起共治此島!」

這句話,震得足利義輝無法回答。

從關西到關東,所有貴族都在聽說均田令以後準備起來反抗,但李彥直卻不管他們,就先在已完全被他控制的近江、山城、河內、大和、紀伊、和泉、播磨、伊賀、攝津九國以軍法強行推行「均田令」!一刀切地把所有田畝都分到農民人頭上,所有貴族、武士、膽敢犯此令者殺無赦!

此令一下,本來已經默認界鎮霸權的近畿九國登時狼煙遍地,貴族舉旗反對的不知有多少!李彥直更不留情,馬上派出四萬大軍,以三千人為一隊,分十二個方向推進過去,見城就拆,見刀就收,敢反抗者當場格斃!

這九國由於大舉「西征」,留守的貴族勢力與武士勢力本來就弱,又彼此分散,缺乏組織,大一點的土豪不過幾百人,小一點的幾十人,哪裡抵擋得住?因此十二支全副武裝的軍隊開將出去,其實只是執法型的屠殺,而絕非戰爭!

貴族與武士們的血灑到田土中後,隴畝重新分配,盡歸農民,由於戰後人稀,每個農民分得的土地竟然不少,農民們一開始聽說要把土地分給自己,都不敢接受,然而當明軍將反抗的貴族與武士殺光以後,告訴他們:「這田你們就放心地種吧,以後每年只要把收成的十分之一上繳,其它的就都是你們的了!」

「十分之一!」  農民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他們以前的負擔可是上繳收成的一半以上,甚至**成啊!若是只上繳十分之一,那以後的日子可將美成什麼樣子啊!

看著統治他們的貴族全部倒在自己腳下,農民們的心態很快就發生了變化!由對土地擁有權的被動、害怕變為主動與渴望!

到後來甚至是明軍尚未到達,已有農民預先把貴族殺光了等明軍來主持分田!外面是戰無不勝的大軍,內部是窩裡反的農民,在這樣的形勢下,近畿九國的貴族哪裡逃去?

一夜之間,近畿九國成千上萬的貴族武士家家都有哭聲——卻都是女人小孩的哭聲,男人早被殺光了。

但哭的是貴族,笑的卻是農民。

在鐵與火之中,有日本詩人在痛罵明軍的殘暴,可也有日本詩人在讚頌明軍的「大仁義」!

「千年未有的變局啊!這才是聖人所描繪的先王之制啊,為了即將到來的太平盛世,死一點人又何妨?」

日本的價值觀徹底分裂了!

在河內、攝津、和泉三國,吳平等還費了不少力氣,但大和、山城、近江、播磨四國則有農民先行起事,與明軍裡應外合,紀伊和伊賀的貴族搶在農民暴亂、明軍進入之前先行和農民們和解,交出了土地,並和明軍一起主持了均田儀式,把所有田產都分了出去。

李彥直的《均田令》第一波只發了九國,可對均田的要求卻很快就如病毒一般蔓延開去,伊勢、志摩、丹波、丹後、備前諸國也有農民紛紛起事,要求平分田產!針對這種形勢,李彥直又發出了一道強音:「犯敢犯百姓者,我必起兵討伐之!」這句話,相當於是替所有的農民撐腰!

陣陣旋風終於匯聚在一起,在全日本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暴,影響所至,尾張、美濃、越前全都被捲入了,這三國的貴族控制力還比較強大,但朝倉家、齋籐家、織田家的基業也已經搖搖欲墜,至於甲斐、越後、安芸等國,農民的暴動與貴族對農民的鎮壓也都在醞釀著。

到了九月,武田家與北條家終於忍耐不住,聯合了起來,號召關東諸侯,起兵發動「第二次西征」!

而龜縮於安芸以東的殘存「西征軍」,本來其中頗有幻想能與李彥直談判言和者,至此也徹底拋棄幻想!連本來想固守安芸的毛利元就,也發動全境的力量,舉兵向東!因為他再無動作的話,境內的農民也將受影響了!

「大明這樣做,分明是要把我們清洗乾淨!不能猶豫了,只能戰爭!不把明軍徹底逐出日本,我們將永無寧日!」

東邊是「第二次西征軍」,西邊是「第一次西征軍」,東西兩支部隊同時對近畿一帶發動攻勢,一股日本有史以來最大的戰爭即將來臨!

「亂了,亂了!這下亂了!」足利義昭本來只想平平安安做個將軍算了,他答應接任時是想李彥直終究有回中國的一天,那時候自己就能做主了,哪裡知道事情會糟糕到這個地步!

李彥直卻放聲大笑:「亂?越亂越好!大亂之後,才能大治啊!」他下令:放棄姬路,讓金川義元也殺進來吧!「就在近畿地區,一次性把事情全部解決!」

商行建對李彥直的這些做法表示懷疑:「我們遠征在外,應該拉攏一派,打壓一派才是正道吧,這麼得罪所有家族,只怕不是上策。再說,為何要放棄姬路?若讓東西兩支部隊匯合,只怕對我們會很不利!」

李彥直冷笑道:「不會有什麼不利的!這次戰爭,我要的,不是妥協的勝利,而是一個徹底的結果!」

「什麼樣的徹底結果?」

李彥直沒有回答,只是說:「既然我們是為了日本的農民著想,就沒必要去考慮那些貴族的想法了!他們要來戰,那就戰,戰到有一方徹底失敗為止!而且失敗的一方絕對不會是我們!」

這時明軍跑到田野上動員起來,告訴日本的農民,東西兩支貴族軍隊正要來奪取他們的土地,並為在這次「均田戰爭」中喪命的貴族報仇!

「若你們想保有眼前的一切,那就戰鬥吧!」

許多農民害怕起來,然而這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要麼放棄眼前所有,把自己的性命交道貴族手中去,由貴族們去審判,審判的最好結果,是重新成為依附於貴族的農民,審判的最壞結果,則是論罪被處以死刑

如果這兩個結果,都不能接受的話,那麼,就拿起武器吧!明軍所提供的武器!雖然只是簡單的刀劍,是明軍在歷次戰爭中從日本貴族那裡繳來的戰利品,卻能夠給他們帶來反抗的勇氣!

明軍的主力已經聚集到了界鎮附近,同時陳吉前往四國島為名軍營建起了一個大後方,安置糧食,停泊船隊。近畿一帶,由於大的城池基本都已燒平,方圓數百里竟無險可守,李彥直又下令將所有糧倉燒光燒絕,在未來,這片繁庶的地區注定了將變成了一片焦土!

但在短短半個月間,近畿地區忽然出現了十幾萬的農民武裝,他們的武裝程度並不高,組織程度也不高,訓練程度幾近於零,他們散佈在各個城之中,拿著武器,戰慄地等待著東西兩支「西征軍」的到來。他們都是失去了領主的農民,他們都是背叛了領主的農民,面對即將來犯的貴族,或許,他們還將失去性命,但李彥直告訴他們:打敗這些貴族,你們就能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

「讓戰爭來得更猛烈些吧!」

東西兩支「西征軍」進軍神速,東面的今川義元和齋籐道三是缺乏軍糧,必須速戰速決!實際上,前鋒織田信長走到姬路的時候,軍糧就已經吃光了,為了讓仗能夠打下去,他就採取了因糧於地的策略——什麼叫因糧於地?就是到了一個地方之後下農村去搶農民的糧食!

而武田信玄則怕均田風暴蔓延到甲斐,他必須趕在自家後院起火之前把農民造反的勇氣撲滅!

就連他的仇家上杉謙信也趕到了!

「報——今川義元已經到了姬路!」

「報——東倭部前鋒織田信長已抵攝津!」

「報——武田信玄前鋒已經進入尾張!」

「報——上杉家的部隊已經到達越前,朝倉家已經加入。」

戰報像雪片一般飛來,幾支大軍越逼越近,眼看就要匯成一股洪流了!

「很好,很好。」李彥直點頭說:「一個個去打我沒那功夫,聚而殲之,豈不快哉!」

雖然就兵力而言,日本方面已經超過了明軍!

「聚集全日本的夢幻名將,一定會戰無不勝的!」武田信玄站在清州城下,激動地說!

但很快就有敗訊傳來,打了他一個耳光:一支幾百人的農民軍,在一個叫蜂賀小六的率領下,偷襲了他的部隊,殺傷了一百多人,盜走了五十多匹戰馬,燒掉了他一千多擔的糧食!

「什麼!」武田信玄憤怒地要求把這支農民軍給搜出來:「這是不能寬恕的罪行!這群賣國賊!」

然而他們卻找不到這支農民軍,搜尋隊伍倒是另外找到了三支農民部隊,打敗他們之後,武田信繁勸信玄將這些農民軍編入行伍之中,「如此才能以戰養戰,勝敵而愈強」!

但武田信玄卻拒絕了:「這些人沒有經過訓練,會偷襲卻不能打仗,只會添亂!我們的兵力,已經足夠多了!」

「那麼,把他們作為俘虜,關押起來嗎?」

「不!」

「那麼……放走他們?讓他們回家?」

「不……」武田信玄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全部殺掉!」

「什麼!」家臣們都嚇了一跳,倒是武田信繁先理解了兄長的苦衷:「現在,好像也只有如此了!」

「為什麼!」家臣們問。

「因為我們的糧食不夠!」武田信繁說:「根據情報,前方的糧倉都已經被明軍搬到界鎮,搬不動的也已經被燒光,我們沒法因地就糧食!而我們從甲斐到這裡的補給線又太長,如果收容這些俘虜,仗都不用打,光是養著他們,就可以把我們吃垮!所以,只能殺掉了!」

幾百個農民就這麼被坑殺了,武田信玄的這個做法,雖然讓他蒙上了不義之名,可家臣們都辯解說:「那也是沒有辦法!」

其實不止武田家,東面來的軍隊,每到達一處,第一件要做的,不是打仗,而是下農村搶糧食!農民失去了糧食,憤而起義,小部分取得了像蜂須賀小六那樣的偷襲戰果,但大部分卻都打了敗仗,一被打敗,織田信長更不猶豫,全部殺光!他的理由也一樣:我們的軍隊沒那麼糧食養他們!

就連號稱「佛門護法」的上杉謙信,從北邊殺下來時,也採取了這樣的策略!

三路大軍滾滾而來,所到之處,糧為之絕,人為之絕。

近畿的數十萬農民終於完全相信了李彥直之前的宣傳。

「他們真的是來殺我們的!」

「他們真的是來報仇的!」

「他們果然不會放過我們!」

「沒辦法了,拼了!」

「造孽啊!」李彥直在加固了的界鎮城頭,聽著逃難農民的訴苦後,悲天憫人地說。

而在殺人之後,上杉謙信則恨恨地指著界鎮方向怒吼:「這條雙頭龍,你好毒啊!」

然而農民們恨的卻是他們,因為舉起屠刀的不是李彥直,而是武田信玄、上杉謙信、織田信長!靠近他們三個的,都被他們殺了,相反,凡是靠近李彥直的,都會有一口飯吃。

流亡的農民們成群地湧向界鎮,在那裡,有源源不絕的糧食運出來供養他們。

在界鎮外圍被組織著布列成一個又一個的防護層。

界鎮沒有天險,但卻有十幾萬的肉盾!

界鎮之內,李彥直敲著飯碗,問此次東征的總後勤官楊珖:「咱們的糧食,還能支持多久?」

「養我們自己的話,還可以支持一年半。」楊珖說:「要是把外面那十幾萬人都養上,大概可以支持九個月。」

「呵呵,原來這次帶的糧食這麼少啊。」李彥直道:「不過也夠了。其實不用那麼久的,我估計半個月後,今川義元的軍糧就見底了,一個月後,東邊來的那兩支部隊也要糧荒了,這場仗啊,根本就不是打仗的問題,而是吃飯的問題。咱們不急,慢慢來,慢慢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58
之一零四 大殘殺
   

風正勁時。由今川家武田家上杉家領銜的三支日在近江地區成功會師。數十日本諸侯會聚。總兵力超過十萬!

可是他們「上洛」之時。日本天皇已經不見了——原來蔣逸凡已趕在諸侯大軍到達之前把正親天皇給接走了。

起這個正親天皇也真是可憐。他是去年在乃父後奈良天皇死後才承繼天皇之位。可是由於皇室實在太窮了。窮的連登基儀式的錢都沒有。所以直到現在。正親天皇也還沒有正式即位。

蔣逸凡到達京都以後。拿出了錢接濟皇室。把正親天皇感動的涕淚交加。之後蔣逸凡對他說:「鎮海公想邀請國主到界鎮一行。不知國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滿京都的公卿都驚恐起來。紛紛道:「那怎麼行!天皇怎麼可以離開皇宮。怎麼可以離開京都!」

蔣逸凡笑了笑對正親說:「別管他們。跟我走就是。到了界鎮我包國主你吃香的喝辣的。住美屋娶美人。何必在這裡受窮受苦?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

原來正親窮到「皇宮」下雨天都漏水。在他老爹後奈良天皇時期就窘要偷偷賣字畫為生。這時聽說李彥直要供養他。不免心動。但看看簾外的公卿。還是說:「這個……只怕於禮不合……」

蔣逸凡放聲大笑:「去他娘的禮法!禮法是我天朝周公所立。代代都有因革。至聖先師(孔子)改了一次。宋朝朱子改了一次。本朝王文成公(王陽明)又改一次。如今禮制大權就在鎮海公手裡。既然是鎮海公發出的邀請。怎麼會於禮不合呢?」

京都公卿還要說什麼時。蔣逸凡揮著手說:「都一邊去!別在這裡和!」就走進簾來。嚇的大小公卿失聲驚呼。蔣逸凡哪裡管他們。就挽了正親的手說:「走。我帶國主到界鎮快活去。人生的意須盡歡。哪管那麼多的禮制?」

竟然就這樣把正親天皇給帶走了!

京都公卿縱然恐慌。卻毫無對付的辦法。

消息傳出。舊貴族無不驚惶。平時天皇也不受他們待見。這時天皇被帶走。他們又覺的。認為日本根基動了。「此乃國之大難也!」

蔣逸凡離開後不久。織田信長就殺到了。又過數日。日本諸侯大軍紛紛撲至。今川義元聽說天皇被帶到界鎮。憤怒道:「他們這是劫持!劫持!」

其實正親本人倒也蠻想去界鎮的。不過政治上的事情。個人意願並不重要。作為日本最後的那點信仰。貴族們都執拗地認為天皇不可妄動。於是日本諸侯加之於李彥直頭上的惡名又多了一項:劫持天皇!

武田和上杉家的大軍到達以後。一個以足利義輝為領袖的「反明勤王」聯盟結成了。與之對應。界鎮方馬上成立了「擁王護國」聯盟。以足利義昭為頭腦。以正親天皇為精神領袖。以界鎮外圍的數十萬農民為戰鬥力。明確提出要廢除貴族特權。減低賦稅至亞聖孟子所提倡的「十稅一」乃至「十五稅一」!那些沒有土地或只有少量土地的低級武士都被吸引了過來。成為了「擁王軍」的主力。這批擁王軍人數雖多。卻沒形成層級組織。甚是散漫。

「均田令」一刀切的減稅主張。不但動搖了日本貴族層級統治的根基。而且也大大損害了大僧侶們的利益。石山本願寺屢次向界鎮派出使者。希望李彥直能夠給寺廟保留一點田地。但每次的到的回復都是拒絕!在第五次遭到拒絕後。本願寺顯如終於忍無可忍。發出了對抗界鎮的聲音。本願寺顯如甚至親率僧兵進入京都會師。自此。「反明勤王」四巨頭形成了。

京都的公卿。有一小部分倒向李彥直的已跟天皇走了。大部分卻還留在京都。期待著諸侯進京勤王。扶「正統」。

但他們預料不到的是。四路大軍的抵達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一場災難!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四路大軍加起來人數達到十幾萬。十幾萬人要吃要喝。可他們本身帶來的軍糧卻不大夠。

總的來說。本願寺顯如由於靠近石山。廟產豐厚。軍糧儲蓄最充足。武田信玄次之。上杉謙信又次之。今川義元這一路最乏糧。部隊到達近畿時早已一窮二白了。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近畿地區進行就地補給。

第一個抵達的是織田信長。衝進京都的時候。別的不幹。先把附近所有米商的店舖都給控制了。跟著羅列了一個罪名將他們處死。獨吞了所有糧米。今川義元進入之後。一邊公卿們口頭打好關係。同時卻指使手下對這些人進行敲詐。不搾出最後一顆糧食誓不罷休!

京都公卿們叫苦連天。忽然都想起李彥直的好處來——蔣逸凡奉李彥直命令到達京都時並未侵犯他們。相反還給他們送禮物呢。哪裡像這些本國諸侯一般野蠻啊?

今川義元抵達京都的三天之後。坊間米糧都已被搜刮一空。跟著他又把搜刮範圍擴大到附近的城。

饑兵尋糧。破壞力是很大的。士兵每尋到一斗糧食。至少會毀掉兩斗。而米糧到達軍儲官手裡最多卻只剩下半鬥。今川義元織田信長等猶如一個吸血鬼一樣把播磨丹波山城三國的糧食都搜光了。他們只籌集了不到二十天的軍糧。但卻多造成了數以萬計的饑民。許多人聽說界鎮那邊能領到糧食。便都朝界鎮湧去。

然而。投靠敵人是不被允許的!百姓被搶光了沒活路。但凡是投敵者。卻一律要處死!

誰知道今川義元和織田信長藉著愛國之名殺了多少人呢?總之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到達的時候。這裡已是屍積於道。血染琵琶湖了。

丹波播磨山城三國的百姓。只有很少的人家——估計只有幾千人藏匿起來。用私儲的一點口糧活命。其他大部分的人。或者就在當地餓死了。或者在投奔界鎮時被殺。或者餓死於前往界鎮的路上。只有一小部分人最後終於到達了界鎮。在哪裡領到了十天的口糧和武器。成為「擁王軍」的新血。被安排在界鎮的外圍。而丹波播磨山城遂成無人之國。

天險。可是在李彥直佔據之後。他就已在這個商業市|著手佈置了十六個據點。十六個據點呈扇形分佈。將界鎮的三個方向(剩下一個方向是面海)保護了起來。形成了三重防線。

這些據點都是空的。每個都可以容納一到兩萬人。大糧船在界鎮靠岸。來自南洋地區的廉價糧食源源不絕地運上岸來。又從界鎮運出。輸送往各個據點。只要守住了據點。裡面的擁王軍就能夠的到十天的糧食。糧食只能在內部進行消化。一旦現有外流的情況。哪怕只有一鬥。界鎮馬上就會切斷糧食供應。一粒米也不會再運過來了-個據點的人也只能向前衝。不能向後退。因為向後退就會被視作「為敵前驅」。背後的據點會將他們當做敵人來射殺的!

每隔十天。界鎮都會運來足夠供應一萬人填飽肚子的口糧。十六個據點裡有多少擁王軍呢?李彥直自己也盤點不清。但按照吳平的估計。任何一個據點裡的男女老幼加在一起。數量都會超過一萬五千人。人多糧少。卻該如何分配?

這一點李彥直沒有理會。只要人群聚集起來。裡頭自然而然會形成社會組織。會有強有力的人對內進行統治。李彥直只讓吳平嚴密地監視住十六個據點裡五十幾個勢力頭目的情況。其它的事情。如據點內糧食如何分配。人員如何訓練。據點打算如何防守。他就不管了。

界鎮之外的這十六個據點並非天堂。但比起近畿其它地方被掠奪的猶如一片**的土地。這裡至少還有生機。因此不斷有人被吸引了過來。成為十六個據點裡的新兵源。

由於來的人太多。到了最後。擁王軍不的不多開闢了兩個臨時據點。

後方運來的糧食是有限的。饑民卻源源不斷地流入。飢餓的時代自然會讓人類回歸到叢林法則的統治之下。一些人口爆滿的據點開始出現「老弱病殘失蹤」的情況——據點的功能是抵抗外敵。老弱病殘者沒有戰鬥力。便沒有生存的資格。據點的領袖為全局考慮。便決定將這批人清除掉。以增強據點的戰鬥力。

聽說有這種情況後。鎮海公心有不忍。不斷派人到各個據點巡查。可事情終於還是不了了之。

「其實我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楊說。

「怎麼解決?」李彥直歎息道:「能夠幹這等事情的。都是十八個據點的中堅力量。要動他們。投鼠忌器啊!」

「其實不用動他們。」楊說:「只要我們增加糧供應就行了。反正我們的糧食也夠。而且後面還會源源不絕地運過來。」

這次南洋的豐收。溢出來的可是足供數百萬人一年的口糧啊。大糧船的運輸能力。又解決了傳統靠人力畜力進行運輸的高消耗弊端。所以如今界鎮以及四國新糧倉的軍糧儲備相當的充足。

然而楊的這個議卻只換來李彥直的一聲低沉冷語:「書生!」

秋。五行屬金。正是肅殺的季節!

「勤王軍」終於發動了全面進攻。十二萬人如狼虎一般撲了過來。夢幻武將們施展他們的各種計謀兵法。最外圍的那兩個新設據點。因為被奸細入侵而一夕告破。執行這次反間計策略的分別是織田信長與毛利元就。還有一個據點則被上謙信與田信才聯手。以武力強行攻破。

「真不愧是我們日本的軍神與智將啊!」

「有他們的帶領。我們一定很快就能取的最後勝利的!」

勤王軍的士兵交口讚譽。個個都充滿了信心!

而界鎮那邊則警惕起來。諸將問是否派出援軍時。李彥直卻認為還不用。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要相信日本人民的力量!」他說。

而吳平也認同李彥直的這個決定:「那兩個新增據點可有可無。現在我們其實只是丟失了最外圍的一個。十五個據點加起來。防線基本還是完整的。」

「但我們難道就這樣對外面的戰鬥坐視不理任他們自生自滅?」諸將問。

「當然不是。」李彥直道。「對本人民的支持。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周文豹的護衛下。日本天皇和將軍足利義昭親自到陣前勞軍隊。剩下十五個據點。兵民望見貴人臨陣。士氣大振。人人呼喊著誓死作戰!

「天皇萬歲!天皇萬歲!我們一定會守住據點的!」

並非每個據點都有毛利元就和織田信長的細作入侵。而武田信玄與上謙信的聯手進攻也未能再次輕易地延續輝煌。

李彥直所料不差。在天皇與將軍的激勵下。擁王軍扛住了勤王軍士氣如虹的第二波攻擊!

至少。扛住了兩天!

兩天的時間。眨眼即過。但兩天的時間又足以讓許多事情發生大變!

一個消息傳來了。一個叫所有擁王軍心寒膽戰的消息:勤王軍將被攻破的三個據點的俘虜全部處死了!

丟失三個據點的界鎮第一次攻防戰。前後只進行了五天。雙方死於亂戰之中的人數並不多。三據點只死了五千多人。上杉部和武田部分別損失了五百多名戰士。三個據點被攻破以後。齋籐道三問該如何處置數量多達四萬人的俘虜。

戰鬥結束後淺井長政建議說:「不如就以他們為前驅吧。」

但這個建議卻遭到了今川義元武田信玄等大名的一致反對!

以此四萬人為前驅。就意味著要養著他們!

和李彥直不同。勤王軍各部的軍糧都明顯不足。其中今川義元部人數只有不到三萬人。存糧只夠十五天。若讓他來養這四萬人。那他的軍糧就只夠吃五六天了——今川義元才不可能幹這種事情呢。就算他幹。暫屬他麾下的毛利元就織田信長也不幹!今川義元既不幹。武田信玄上杉謙信自然也不幹。本願寺如軍糧最多。可他也不肯發這個慈悲。

「這些人戰鬥力不強!」今川義元說:「留著他們。根本沒用!」

那麼。把他們放了嗎?當然也不行。

放了他們的話。這些人又會去投靠敵人——組成這十六個據點兵力的。不就是從各地投靠過來的百

「先關著吧。」

這是第一波攻擊結束時。四巨頭的決定。兩天之後。由於攻勢遇到了截擊。勤王軍銳氣稍折。就連軍神也覺的僵局要想打開。非一二日內能夠解決。而這時候。那四萬人已經餓了兩天兩夜了!

「給我們一口飯吃吧。給我們一口飯吃吧……」

「給我口水喝也行啊。」

欄之內。所有昆蟲老鼠草根樹皮都已經被吃光了。乾燥的天氣讓幾萬人連嘴唇的乾裂了。他們從柵欄內伸出手來。朝外頭揮動乞討。許多脾氣暴躁的已經在試圖衝撞了!

「這樣下去不行!再過一日。這些俘虜只怕就要暴動了!」今川義元看著本願寺顯如:「不如**主就拿出些糧食來。發發慈悲吧。」

本願寺顯如口呼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卻沒響應今川義元的提議。

「既然**主也不肯發慈悲……」上杉謙信說:「那大夥兒說該怎麼辦?」

武田信玄怒道:「這批人本來就是叛國之賊。死不足惜!也正好借他們的人頭。立我威風。叫所有叛國之人都知道害怕!」

沒有人說話。但半個時辰後。屠刀與大坑卻準備好了。

當天晚上。毛利元就把五千多名俘虜騙進一個四面堆積滿柴草的破落寨子裡。將出入口堵住。跟著放起了一把大火!

燎天火勢當中傳出了俘虜們垂死的呼號。然而誰也沒能衝出來。五千人就這樣被活活燒死在裡頭。屍臭隨著大風飄到擁王軍的據點裡。把裡頭許多婦女都熏的吐了!

但這個晚上。亡魂並不止這五千人。

武田信玄的馬蹄。上杉謙信的屠刀。織田信長讓玉柴秀吉挖的大坑。今川義元的弓矢。還有本願寺顯如的巨石。結束了剩下三萬多人的性命。

儘管過去兩個月裡。大半個本州島上已餓死了幾十萬人。勤王軍每次數百人幾十人的處決也已進行了千百次。但像這樣一次性殺掉幾萬人的大屠殺。還是第一次發生!

消息傳出。十五個擁王軍據點傳出了兔死狐悲的哀號。

誰敢說下一個死的不是自己呢。

李彥直怒上眉梢。發檄文指責勤王軍喪盡天良!正親天皇也親自到界鎮外哭祭。為死去的四萬擁王軍唸經。祈禱他們早日成佛。可這樣的撫慰也未能撫平十幾萬的痛楚與憂懼。

勤王軍的暴行。確實嚇壞了許多人。但失去土地家園的農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面對死亡的屠刀。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進行困獸之鬥!

「經過這一次。剩下的十三個據點勢必萬眾一心!」蔣逸凡私下裡對吳平說:「這樣一來。倭軍大概就滅亡無日了吧。」

吳平卻不以為然:「這十三個據點的擁王軍沒有經過訓練。武器又一般。鬥不過這些日本諸侯的。就算有我們留下的防禦工事。但最多也就扛住對方的進擊罷了。」

「那你認為。最後的勝利仍然是倭軍?」

「應該是。」吳平道:「不過倭再要前進一步。都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

有「戰國智將」之稱的毛利元就。望著前方那十五個據點。覺的每個據點都冒著一股死氣!

早川隆景恨恨地說:「不知道四巨頭是不是吃錯了藥!竟然做出這等不仁不義不智之事!」

毛利元就卻搖頭道:「他們不是不智。而是無奈!我們的軍糧。就快見底了啊。」他剛剛聽到一個痛心首的消息。說齋籐道三的部下。有一部分竟然到被燒成灰燼的火堆灰中。尋找死人的熟肉吃!

他拿出了一封手令說:「明天開始。咱們就要自己籌集軍糧了。」

吉川元春怒道:「我們衝鋒在前。還怎麼籌集軍糧去?再說。這裡離安芸這麼遠。又怎麼籌集軍糧?」

毛利元就道:「上面只怕也沒什麼糧食了。上杉家和武田家的補給。比起我們來只遠不近啊。」

吉川元春道:「那石山本願寺呢?他們只要把積蓄拿出來。足夠供養十萬大軍數月!」

早川隆景一聽冷笑起來:「不要說笑話了!那群禿驢。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他們若有那慈悲心腸。我們前天晚上就不用殺人了!」

毛利元就沉吟著。說道:「沒有辦法了。到了現在這個形勢。大軍有進無退!元春隆景——聽命!」

「是!」

毛利元就下令道:「元春繼續督促大軍戰鬥。隆景則帶領一千人馬。前往伊勢搜尋糧食。」

「伊勢?那裡不是我們的勢力範圍啊。」吉川元春說。

但小早川隆景卻已經反應過來了。他知道。這次他前往伊勢的任務。就是去搶糧食!

他的沉默獲的了父親的讚賞。毛利元就從小早川隆景眼中看出這個兒子已經明白這次任務的內涵。

「不過。」小早川隆景說:「咱們去伊勢搜尋糧食。其它家族。會不會也去?到時候可別衝突了。」

「你放心。上面早就安排好了。」毛利元就說:「織田家會往大和。上杉家會往伊賀。武田家會往志摩。北條家會往南近江。淺井家會往紀伊……」

早川隆景聽的心裡發毛。道:「這樣一來。那不是要把近畿都翻轉了過來?」

掠奪的界限。至尾張美濃越前為止。因為這三國的領主在勤王軍中都有較大的勢力。至於丹波山,播磨。這時已經有如被蝗蟲啃過。沒必要再去了。

毛利元就拍了拍手令。歎道:「沒辦法了。為了日本的千年基業。只好忍此一時之痛了!」又對吉川元春道:「所以。在隆景前往尋找軍糧的時候。你就要加倍努力地戰鬥!戰爭早一天勝利。百姓才能早一天脫離危害!這是陣痛。但我們一定能熬過去的!」

兩個兒子一起振作。齊聲應道:「是!」

在這個沒有欠收的秋天。在大戰爆發之前。當農民們望著長勢憂人的莊稼發出唏噓時。他們並未預料到:日本的苦難。還遠未到頭。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2:59
之一零五 棄界鎮
   
萬勤王軍,再次對界鎮防禦圈發起了大攻勢。

勤王軍的軍糧有限,四巨頭都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就越不利,所以下令諸軍不惜代價地進行猛攻。

擁王軍的單兵戰鬥力低下,組織能力也不強,主要是靠著李彥直佈置的防禦工事,躲在碉堡後面放箭,在勤王軍衝上來時以血肉之軀去抵擋,靠著一股拚命的勁兒,以死換死,三五個人換掉勤王軍一個,便算夠本了。加上界鎮間或會派出遊騎兵狙擊,才算將勤王軍的推進步伐給擋住了。

在大攻勢發動的前兩天,擁王軍方面又被斷掉了兩個據點,最外圍的防線宣告崩潰,為此勤王軍方面也損失了超過五千人。

兩天的戰鬥便減員二十分之一,戰況之激烈可想而知。

受損最嚴重的淺井家、齋籐家、北條家都受不了了,紛紛要求改變作戰方法。

「確實應該改變戰法了。」武田信玄針對剩下十三個據點的防禦形勢,制定了一個虛實結合、重點攻擊的戰略:「叛軍圍在界鎮外頭的十三個據點,外八內五,只要先將這八個據點拔掉,內圍就難以為繼!但我們不需要同時對八個據點都發動攻擊,只要先拔去東北角這兩個,其它八個據點就可席捲掃除!」

他的建議得到其他三巨頭的承認,當下由淺井、齋籐、北條等在第一輪進攻中受損較為嚴重的十二家分別對六個據點進行攻擊——實際上只是起到牽制作用,聯軍真正的精銳部隊:上杉、武田、織田、今川、毛利和本願寺僧兵同時對東北角兩個據點發動夜襲!

這一場仗,殺得那叫一個慘啊!這六家聯軍乃是日本戰國部隊中的精銳,其將領或兇猛或奸猾或沉穩,其裝備也遠勝擁王軍,那兩個寨子的首領哪裡抵擋得住?

周文豹和任義行眼見兩寨危急,請命各率一隊游騎兵衝突來援,卻分別被毛利元就與織田信長設下埋伏,兩支游騎兵激戰了兩個時辰,從中午打到黃昏,損折了三百多名士兵,周文豹任義行眼見不利退入界鎮之中。

周、任二人滿臉羞慚,來見李彥直,李彥直卻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勝敗乃兵家常事。」竟然就不追究了。

但倭軍眼見擊退了「天魔戰將」與「日魔戰將」。無不歡呼。

三軍用命。當天就攻破了那兩個據點。跟著兵勢南指。又連夜將失去犄角呼援地兩個寨子包圍了起來。

眼見第二道防線全面告急。種子島忠太郎請求出陣。李彥直道:「且再等等。待他們殺到界鎮。那時候再出手不遲。」

周文豹驚道:「殺到界鎮?界鎮無險可守。若等倭軍殺到界鎮。只怕我們就想防衛也施展不開手腳了。」

李彥直揮手道:「你們只管打仗就是了。我地戰略。非你所能知曉。」

又過一日。界鎮內部傳出明軍開始將一些重要物資如糧食甚至大炮都搬到船上。甚至運到了四國與淡路島。內防線五寨地擁王軍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哪怕還沒確定消息地真偽。卻已經都在蘊含不滿情緒了!

「我們拚死作戰,難道明軍竟然要逃?」

但這個消息,卻是真的!商行建對李彥直道:「都督,搬運物資一事,實在是敗筆啊,請將大炮等搬運回來,以穩定軍心!」

李彥直皺眉道:「搬回來幹什麼?穩定什麼軍心?」

商行建道:「擁王軍的將士聽說這個消息之後,甚是不滿,以為我們要棄城而逃呢。如此下去,對軍心大大不利。」

李彥直不悅道:「不滿,他們有什麼資格不滿?他們沒飯吃,來投靠我,我給他們飯吃。他們被人追殺驅逐,是我給他們提供了容身之處,讓他們有了一戰之力。如此種種,都是我在施予,他們在承受——我可無求於他們!咱們做什麼,是咱們的事情,他們憑什麼不滿?之秀你如此聰明的人,怎麼在這件事情上卻搞錯了主客!」

商行建腔內有著一顆熱心,所以見到這些流民湧來,竟一時忘了更大的政略,動了真心幫忙之意,但這時被李彥直當頭一喝,心中一凜,猛地夢白了什麼,就不說話了。

如他這般聰慧的人,軍中卻沒幾個,諸將聽李彥直如此說,多尚未悟,都來道:「都督,如此士氣,實在危險!若再無一勝,只怕人心浮動之下,這些人會倒向倭軍那邊。」

李彥直大為不悅,說道:「這些饑民,遠來依我,我不計較他們是異族,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他們米糧,給他們武器,還讓出城寨來給他們棲身之地!他們若是叛我,天也不容他們!」

諸將心中卻想:「這些人若有個忠義之心,就不會跑來依附我們了。現在講的是形勢啊。」但在李彥直的積威之下,卻也不敢拂逆於他。

接下來的數日,似乎李彥直真的是頻頻失算了。

就在第二道防線剩下六個寨子被一一攻克時,界鎮的碼頭忽然繁忙起來,這種時候當然不可能會有什麼交易,只是明軍海船紛紛拉錨揚帆,各種物資都往船上運,商人也紛紛往船上跑,有消息說連天皇、將軍也都上了船!

「難道大明真的要拋棄我們了嗎?」內防線五的饑民無不駭異,眼看前面是大軍壓境,背後明軍卻想抽腳,人人都想:「要是明軍走了,那我們豈不成了背水之戰?那可怎麼辦啊?」

內五如今聚集了十餘萬人,組織烏合,無法保密,不久消息就傳到勤王軍耳中。

上杉謙信聽到消息後鄙夷道:「臨陣退縮,無勇之輩!」

今川義元、武田信玄等卻都喜上眉梢,本願寺顯如提議趕緊進兵,毛利元就卻道:「與其進兵,不如不進兵,與其急,不如緩。」

眾人道:「這是為何?」

毛利元就說道:「如今界鎮外防十八,已破十三,剩下五個,若我們攻擊得急了,就會逼得他們死命為明軍作戰,但我們若反過來,故意

寬,則這些人勢必會生異心,那時他們反而會來投靠

織田信長道:「好計謀!如今我們離界鎮已近,明軍火炮厲害,五的許多受攻點已經在明軍火炮射程之內,若我們貿然攻打,傷亡必重,不如且故作鬆緩,那五叛軍如今都已有不穩的跡象,認為明軍不可靠,若我們再示之以寬時,五必然生變!」

經過這數月的激戰,毛利元就與織田信長聲名鵲起,地位節節攀升,如今已隱隱然成為僅次於四巨頭的重要人物了,他們說的話,誰都不敢無視。

軍中今川義元、武田信玄、上杉謙信、齋籐道三等也都是大有見識的人,再說經過連日攻佔,他們的部隊也正需要稍作休息,當即下令,在攻佔了第二道防線以後非但不再接再厲,反而後退了半里之地。

商行建聽說勤王軍忽然暫緩攻擊,對吳平道:「這幫倭奴,必有詭計!此是郭嘉平遼東之計!」

吳平問:「郭嘉平遼東?那是何計謀?」

商行建道:「當年曹操傾國遠征袁紹余部,追得袁熙、袁尚依附公孫康,袁氏與公孫兩家唇齒相依,共抗曹操。看看大戰在即,郭嘉卻勸曹操切不可加兵,若以急兵加之,兩家必然並力迎敵,急不可下。但若示之以緩,則兩家各自生疑,互作圖謀!曹操從了郭嘉之計,公孫康與二袁果然自相殘殺,遼東因之以平!」

陳吉在旁聽到,驚道:「倭奴好毒!若是這樣,那咱們可得趕緊給都督提個醒!」

商行建卻搖頭一笑,指著界鎮外方道:「那武田信玄、織田信長等人就算是個小曹操,咱們都督也絕非公孫康!勢相類,人不同,不會有事的。」

諸將也有忍不住仍然去勸告的,但李彥直卻放手不管,果然不出三日,六之中的飛鳥、飛魚便派了使者,到勤王軍營內密議。

武田信玄贊毛利元就說:「戰國第一智將,果然名不虛傳!有元就大人之智謀,加上吾等之武勇,明寇滅亡無日矣!」

卻說李彥直這晚正,忽然李義久衝進來說:「不好了,都督!敵襲,敵襲!」

李彥直呀了一聲,說:「這麼快!」

過了一會,任義行派了人來說:「飛鳥勾鳩山羅勾結了織田信長,在東南角放火,東南城樓告急!」

沒有多久,周文豹派人來道:「都督最好移居大船。飛魚三島忠勝叛變,從水路來犯,雖然擋住,但界鎮東北水門已壞,毛利元就的人馬正要衝進來。」

李彥直輕歎道:「他們若相信我,我自有一條活路他們給他們,如今他們自尋死路,那就怨不得我了。背叛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種子島忠太郎衝進來,怒喘吁吁說:「請主公給小犬兩千人馬,我去提這兩個叛徒的頭來見!」

李彥直淡淡道:「不急,也不用我們動手,界鎮易手之日,就是他們受死之時,會有人幫我們殺他們的。」

過了不久,又聞正東大門外出現了武田信玄、上杉謙信的大軍,一時之間,烽火四起,李義久等都頗為憂心,但看李彥直神色如常,這才鎮定了一些,心裡都暗暗佩服:「都督果然有非常之能!」

「界鎮守不住了。」李彥直道:「準備撤退吧。」

諸將一聽,都又是不捨,又是不忿,不捨的是界鎮乃萬里奇襲而得,如今忽然要放棄,如何捨得?不忿的自然是大明主力軍尚未與倭軍接戰,如此就退卻,未免顯得怯懦。

但李彥直軍令如山,他們卻也不敢違拗,當晚大軍便分部上船,撤往淡路、四國。

周文豹率眾斷後,吳平在海上放炮掩護,齋籐道三等不願意冒死進鎮,都打算等叛降的鳩山羅、三島忠勝先消耗掉明軍的銳氣與火力,然後再進城收取戰果。

李彥直傳言城中商民:「願意追隨我的,就跟我到四國去暫歇,不想離開的,就留下吧。」

城中商民接到消息後都想:「你們這一走,以後未必還能回來,說什麼暫歇呢!」因此大多不肯離開。

千宗易也不肯走,今井宗久勸道:「我看李公必非半途而廢之人,今日雖退至四國、淡路,他朝必捲土重來。千君還是與我一起走吧,走了未必有禍,留下未必有福。」

千宗易卻不肯,道:「自古大兵一退,勢難捲土重來,他在本州島都無法立足,去了四國還能有什麼作為?我不想去大明做異國遺民。今井兄要走,我不攔,但你也別逼我上船。」

今井宗久嗟歎不已,與好友握手而別。

這一撤退,雖在暗夜之中,卻也井井有條,今井宗久看出顯然是早有準備。那些難以搬運的東西如大炮、糧食,早已搬到界鎮去了,也不必此刻才倉皇動手,城中之人多是帶了細軟就上船,天尚未亮,願意追隨李彥直上船的都已上船了,卻只有不到總人口的三成。

內五中,又有兩,只有飛蜂的蜂須賀正勝不肯背叛,吳平便給了他五艘大船三十艘小船,容他一起退入四國。

運民之船穿梭於淡路與界鎮之間,商民運罷,士兵才陸續撤走,明軍一退,背叛的擁王軍就湧了進來,接掌各處據點,

三島忠勝撲往李彥直的行邸,想要搜尋珍寶,行邸之內,竟留下了無數珍寶、絲綢、南蠻奇貨,飛魚的將兵如入天堂,一邊搶劫一邊放火,把這座今井宗久經營多年、李彥直入住後又善為修飾的豪邸洗劫一空!

飛鳥的將兵進入較遲,聽說飛魚的收穫後無不又羨又妒!鳩山羅則率兵衝向糧倉,但他打開糧倉後卻呆了:偌大個糧倉,那個一直供養著環界鎮數十萬人的糧倉,竟然只剩下四石四斗四升大米!

就在這時,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聯袂進城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3:00
之一零六 大鎮壓
   
彥直率領大軍撤出界鎮,被許多日本人解讀為明軍退爭的先兆,雖然明軍仍然駐紮在四國,但日本的「有識之士」都以為這只是李彥直在找一個台階下,退出本州島以後他勢必會趁季風已起返回大明。

「等到他明年再想來,天地早就為之一變了!」

雖然如此,但千宗易等人卻沒法樂觀。這兩年來的大變動,尤其是近三個月的種種大變,幾乎徹底摧毀了近畿地區以及中國地區的農業經濟,從近江到紀伊一直延續到安芸,這一帶本是本州島菁華所在,如今卻田畝荒蕪,人口凋零,千宗易綜合種種信息後估算,本州島自美濃以西,就算加上滯留部隊,人口只怕也僅餘三十到五十萬,大和之破落,可說是亙古未有!

而更讓千宗易等擔憂的是,這三五十萬人口大部分都聚集在界鎮、石山附近,因這兩個地方都囤有大量糧草,所以饑民失去口糧後便都往這邊湧,依附界鎮與石山嗷嗷待哺。

「界千萬不能再有動亂了啊!」

對於勤王軍進入界鎮,千宗易一開始充滿了希望,如今近畿已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但他還是期待著大亂之後日本能走上一條重新崛起、重新安定的道路。

「畢竟,如今聚集在界鎮的,都是我日本的英雄啊。」

他期待著這些英雄人物能夠在大難之後團結起來,去除陳見,共建大業。

在大軍入城的第二天,千宗易就上書足利義輝,希望他能排解紛爭,使人民得以在大亂之後休養生息。他當然知道足利義輝只是傀儡,上這道奏表,真正的目的是打動主持大事的四巨頭——今川義元、武田信玄、上杉謙信和本願寺顯如。

但他卻不知道這一刻四巨頭,以及四巨頭以外的實力派卻都志不在此!

齋籐道三暗中來見織田信長,又邀請了朝倉義景,三人秘會,齋籐道三說道:「明軍一退,四巨頭勢必把持朝政!武田的巢穴在甲斐,今川的根基在遠江,上杉的老家在越後,他們要在朝中執政,必然要先打通美濃、尾張、越前的道路。

所以我料進入界鎮之後。他們必有動作!」

美濃是齋籐家地地盤。尾張是織田家地領地。越後是朝倉家地基業——而這三個地方又偏偏是武田信玄、今川義元與上杉謙信上洛地最大障礙。對於這一關鍵。三家大名心裡無不明瞭。也正因此三人才會走到了一起。

朝倉義景頗有文人氣。說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也正常。可明軍還未退遠。他們未必就會如此吧。」

齋籐道三冷笑道:「但凡佈局。必爭先手。沒有人會等雙頭龍回大明之後才動手地——等到那時可就遲了!義景大人。賢婿。你們且看著。明日聚會。若他們不許我們地大軍歸國。而將你我以及朝倉家調到西路防備明軍。那就是他們要吞併我們地信號了。」

朝倉義景道:「若他們明日真地如此安排。那我們可怎麼辦?領命。還是抗命?」

「抗命是不行地!」織田信長說道:「我們只能將計就計。哼。我只希望他們四人不要這麼昏!我總覺得那條雙頭龍沒那麼容易就當真撤退地。」

到了第二日,四巨頭召集,商討大事,會議舉行的地方是將軍足利義輝的行邸——也就是李彥直的行邸——如今卻變成界鎮的最高指揮部了。

今川義元作開場白道:「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眾人皆側耳,今川義元道:「今天請諸位來,乃有三件大事,第一是如何安置那十幾萬投降的叛軍,第二是戰後該如何恢復近畿的民生,第三則是如何防範明軍捲土重來。」

眾大名聽了都道:「正該議論此事!」

毛利元就道:「天下苦兵禍久矣!自伊勢、美濃以東,以至於周防、長門,戶口十無二三,自我日本有史以來,災難無過於此!如今天皇被大明劫持,但幸好將軍尚在。戰後朝政,當然該由在座諸位鼎力扶持將軍,以安天下!」

上杉謙信道:「元就大人說的沒錯,正該如此!」

武田信玄也道:「我武田家願意匡扶將軍,以定朝綱!」

本願寺顯如也表示將率僧眾擁戴將軍,驅除中土淨土宗的影響,以成大業。

大小諸侯紛紛贊成,足利義輝大喜,忙道:「諸位能擁戴幕府,令人欣慰,只是國家的重建大業,非幕府獨力所能擔當。」因提議由今川義元、武田信玄、上杉謙信與左大臣三條公賴共秉朝政。三條公賴是本願寺顯如的岳父,眾大名小名一聽足利義輝如此「任命」,便知道四巨頭已將大塊的豬肉瓜分完畢了。大豬肉分完,又有些小豬肉,各分給毛利元就、齋籐道三、織田信長等人。

這次封賞乃以諸侯的勢力大小重定官爵,勢大者官高,力強者爵尊,因此各大名小名倒也沒什麼話說。

淺井長政聽封賞名單中並無三島忠勝、鳩山羅等人,插口道:「若是如此,那幾個降將卻該如何處理?」

今川義元冷笑道:「這些人投靠大明,乃是叛國賊,難道還要給

賞不成?」

朝倉義景道:「但他們畢竟有開門獻城之功,若沒有他們,我們怕還要和明軍僵持很久。」

今川義元卻冷笑道:「沒有他們,我們一樣攻陷界鎮,說不定還能大敗明軍,生擒李哲呢!且他們投降我們,也是一開始就沒安正心!不但是等到界鎮危亡才投降,而且入城之後,掠奪珠寶糧餉,害得我們軍糧大緊——這兩筆賬,我們總得跟他們算清楚!」

淺井長政問道:「那義元大人以為該如何?」

今川義元道:「我以為,這批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至少首領人物是要嚴辦的!」

毛利元就皺了皺眉頭,道:「如今日本人口稀缺,能不殺人,還是少殺點好。」

今川義元冷笑:「少殺點,那行啊,那就讓毛利家來養他們吧。」

界鎮雖然攻下,但各家都面臨糧草緊缺的難關,有一些土豪甚至已經斷糧,所以聽今川義元提起糧食問題,人人都有些緊張起來!有人更想:「是否叛國,其實也不打緊,但我們如今軍糧不夠,這批人又太耗糧食,這才是癥結所在!」

毛利元就被今川義元攀上,臉色微變,道:「其實這事說難也不難,只要石山本願寺肯開倉出糧,那不但這批叛軍可以養活,甚至就是咱們所有大軍的軍糧也都不會有問題了。」

本願寺顯如嚇得連道:「沒有這事,沒有這事,我石山本願寺的糧草其實也消耗地差不多了,如今日子難過著呢!」

他這句話說將出來,滿堂數十諸侯倒有一大半嘴角顯出冷笑與不屑來。

毛利元就歎道:「既然石山本願寺不肯接這塊燙碗,那就請義元大人拿主意吧。」

今川義元道:「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信玄大人去辦吧!」

武田信玄竟然便答應了,卻又說:「處理這些人,倒也不難,但明軍撤退未遠,卻要防他們捲土重來!」

上杉謙信和今川義元同時道:「沒錯!」

武田信玄道:「這件事情,我以為,眼前之際,莫若守護好播磨、攝津、和泉、紀伊,此四國海疆,非得其人難以堅守,必須由戰績卓著、聲望遠聞的名將,才能勝任。」他頓了頓,才道:「因此我建議,由齋籐家守衛和泉,朝倉家守衛紀伊,織田家守衛播磨,淺井家守衛攝津——各位以為如何?」

朝倉義景聽了心頭一震:「他們果然要支開我們三家!」但看齋籐道三時,見兩人都臉色木然,好像根本就沒看出武田信玄如此安排內藏陰謀一般。諸侯紛紛響應武田信玄的主張時,齋籐道三和織田信玄也沒什麼意見,朝倉義景也就只好跟著領命。

會議結束以後,朝倉義景借口商議防守事宜,來與齋籐道三、織田信長商議,齋籐道三說:「看看,我所料不差吧!」

朝倉義景又恨又怕:「但如今他們勢力強大,我們又都已經領命了,去也不成,不去,也不成啊!」

「勢力強大?」織田信長笑了起來:「現在是非常時期,兵多將廣沒用,必須得有糧食才打得起戰爭!武田家、上杉家、今川家補給線都太長,只要我們控制了近畿最後的糧倉,那就立於不敗之地!」

「近畿最後的糧倉?」朝倉義景疑惑道。

齋籐道三便小聲說了兩個字,將朝倉義景說得又喜又驚,道:「這樣,這樣……」

「這個叫將計就計!」齋籐道三笑道:「只要咱們辦成此事,往後四巨頭便都得聽我們的了」

當日齋籐道三點了精兵,混雜在織田信長軍中,出城去了。朝倉義景也起兵前往紀伊,出界鎮未遠也掉了個頭,與織田信長會師去了。

朝倉家與織田家本非世交,但眼下卻合作無間,這也是時勢使然!

不說織田信長的軍事行動,卻說齋籐道三點了精兵,由次子齋籐利率領,潛入織田信長軍中,被點中的精兵強將,有許多屬長子齋籐義龍所部,義龍問齋籐道三兵馬哪裡去了,齋籐道三卻淡淡道:「這個你不用管!」

齋籐義龍以為齋籐道三是要架空自己,心中愧恨,對麾下親信家將小牧道家說道:「這個老頭子,對女婿也比對兒子好!」

原來齋籐義龍的母親本是道三的舊主——被他放逐了的土岐賴藝的侍妾,義龍的母親歸於道三之後便生下了義龍,所以美濃常有傳言說齋籐義龍是土岐賴藝的遺腹子,而不是道三的親生兒子,道三也常常懷疑長子是仇人之子,義龍則怨父親不信任自己,父子二人因此生隙。

齋籐義龍既有這塊心病,這時又見精兵強將被調走了不少,更是認定了道三要趁著大亂未定下手除掉自己,到了這時更不猶豫,心想:「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若等他來發動,那就什麼都遲了!」

當天晚上,武田信玄與齋籐道三前去提審歸降叛軍的首領,齋籐道三途中對武田信玄說:「這批人沒什麼戰鬥力,但要殺了他們,卻也可惜了這麼多的人力,不如革其首腦,將脅從者打散給近畿諸侯,或做礦奴,或作農奴,也是一個辦法。」

這個時代的日本,人口就是生產力,武田信玄也覺得全殺了也非明智之舉,當下道:「好。



「脅從者」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首惡」卻注定了要死!這些諸侯,可沒打算在農民賤民之中扶植幾個手裡有上萬人的勢力出來。

三島忠勝和鳩山羅聽說武田信玄和齋籐道三召見自己,本來還頗為期待,不料見到是開審,心中都慌了。可到了這時,慌又有是什麼呢?武田信玄眉頭也不皺一下,信繁就下令將他們殺了!

二人授首以後,武田信玄對齋籐道三道:「如何安撫降軍余部,就看道三大人的手腕了。」

齋籐道三笑道:「這個容易!且先將他們切割開來,然後一家家地威壓軟勸,自然都服,外頭卻排布大兵,但有不服者,當場格殺!如此便可全身而無害!」

參與此事的諸侯都連聲稱善。齋籐道三自去佈置此事,當晚先安排了第一場對幾十個降軍頭目的「勸解」,他聽手下說已佈置妥當,便騎著一匹蝦夷馬,帶著十八名武士,後面又有數百名家將跟隨,趾高氣揚走進大營,進了一門一看,裡頭黑壓壓的竟有數千人!

齋籐道三心中駭然,知道事情有異,慌忙要走時,已有人推了柵欄將門擋住,把他和十八名武士都隔絕在裡面!

營中都是三島忠勝和鳩山羅的部屬,個個蓬頭垢面,看見齋籐道三眉毛倒豎,紛紛喝問:「你這條美濃毒蛇!我們主呢!」便圍了過來。

十八名武士慌忙護住主人,齋籐道三急忙反身,大呼齋籐義龍救援自己,齋籐義龍卻冷笑道:「這會子何必叫我這個拉馬奴?盡可叫你的『賢婿』去!」

原來齋籐道三對織田信長這個女婿是既滿意又敬佩,翁婿二人在第一次正式會面後他甚至對家中重臣說:「義龍他啊,最多只配去給總介(即信長)拉馬為奴!」

這句話也成了齋籐義龍深恨乃父的原因之一!

這時齋籐道三聽「拉馬奴」三字從長子口中說出,心中便已絕望,齋籐義龍冷哼一聲,揚長而去,不久背後便傳出齋籐道三的慘呼聲!

齋籐義龍卻急急馳入將軍行邸,面見四巨頭放聲大哭:「將軍,諸位大人,我父親死得好慘啊!」

四巨頭慌忙問出了什麼事情,齋籐義龍道:「義龍隨父親前往勸服那幫降軍,不料那幫叛匪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鳩山羅與三島忠勝已死,竟然背叛!我父親措不及防,已被他們殺害了。」

武田信玄怒道:「我就知道!這些農夫、部落民倚靠不得!」

便要點兵去鎮壓,卻聽殺聲四起,所有投降的擁王軍已先行起事!

這一場亂殺,與之前的兩軍對壘又有不同!擁王軍與勤王軍同處一城之中,殺將起來,難分敵我!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的騎兵整體衝擊優勢也受限制,街頭巷尾忽然接戰,就是百人敵面對一個農夫時也是暗箭難防!

戰爭從界鎮商業區開始,打響之後首先遭殃的就是那些沒撤退的商人,連千宗易等的店舖也被洗劫一空!至此他才大悔沒聽今井宗久的話隨李彥直一起撤走。隨著戰鬥的蔓延,很快影響到了周邊地區,界鎮外的駐軍與被看押的降軍都投入了這場大亂戰的洪流中來!

勤王軍在攻破第二道防線八時,為了安撫內防六,並未將所有俘虜如對付外防五般全部處決,這些人也就羈留了下來,此刻變亂一起,人人自危,便都加入了反抗的行列!

不過諸侯聯軍畢竟身經百戰,非擁王軍這等烏合之眾可比,這場反抗與鎮壓的亂戰越到後來,戰爭主動權便越來越轉移到諸侯聯軍手中,數萬投降的擁王軍是成百上千人地被殲滅!當然諸侯為此也付出了極高的代價!就連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也都損失了將近三成的兵力!

大鎮壓與大反抗持續了將近十天,把環界鎮地區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滿巷,將好好一座持續百年繁華的商港竟變成了一座鬼城!

戰鬥漸漸平息以後,看著滿地的屍骸,就連上杉謙信也忍不住心生哀歎,本願寺僧侶四出唸經超度,祝願十餘萬在此次戰爭中身死者早日成佛。

本願寺顯如雖是僧人,名利心卻甚重,在密室中對三條公賴笑道:「這番大戰以後,看來連武田家與上杉家也受傷不輕。」

三條公賴也笑道:「如今雖是四家共同執政,但近畿除了石山之外無處有糧!也就是說另外三家都有求於我們。只要我們再加以挑撥利用,各個擊破勢在不難。」

本願寺顯如口宣佛號道:「戰亂之後,人心困頓,最易勸化,十年之內,我本願寺或許竟能將日本全島變成一片純佛淨土,那可就是無上功德了!」

兩人正在得意,忽然老家傳來急報,說石山本願寺遭遇奇襲,軍糧已被洗劫一空!

「什麼!」

這個消息,把兩個修養甚好的人嚇得都跳了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3:01
之一零七 滅日本
   
曙光劃破了黑暗,破山從榻榻米上跳起。他的臉長齊的鬍鬚,看來至少有個把月未曾修整了,原本一個英俊飄逸的風流僧人,此刻卻變得像一個禿頭的虯髯漢。

凌亂的腳步聲,是背叛麼?

他踢開身邊**的女人,拔出了倭刀!隨時準備著作戰!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

「玄滅大人!」

是日向宗湛的聲音,語氣有些促,但並未到氣急敗壞的地步。

破山鬆了一口氣,臂上墳起的肌肉鬆弛了下來,倭刀也倒垂抵地。

童子推開門,日向宗湛看見破山的樣子,微一猶豫,便讓身後諸將先退下去,女人與童子也穿好了衣服離開後,日向宗湛才走進來,關上門:「玄滅,你……別想太多了。」

這兩個月九州外部並無異動,雖然登陸本州島的海道被王牧民封死了,種子島也被洪迪珍的私兵佔據,並據此封鎖了九州島南方通往海外的道路,可大明的軍隊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主動的進攻,九州島除了西北角肥前、築前兩國之外都已經落入破山的手中。

可破山卻還是緊張!他的心時時刻刻緊繃著,緊繃得幾乎隨時會斷掉!

李彥直沒有進攻,可每一個有利於明軍的消息傳來,都會如巨石般撞擊破山的胸口。

棋坪爭勝負。庸手鬥到最後還要數子以確定輸贏。但高手卻無須如此。大勢既定便可推坪。弈道如是。兵道也如是。破山和李彥直對弈。自非要等到最後一城陷落才知高下。當李彥直登陸界鎮之時。薩摩這邊。破山與日向宗湛地心就都已經亂了。勝負已定。對他們來說。難道還要困獸猶鬥。直到最後被吃得子盡眼絕麼?

九州地華人。已經開始發出一種聲音:「向鎮海公投誠吧!」

和李彥直有恩怨地。是破山。不是在日華人。

雙頭龍地一頭面向大陸。一頭面向大海。十餘年來。他一直代表著海外華人向大陸地朝廷爭取利益。雖然由於破山地緣故。九州華人內部存在著一股反李地情緒。但大勢如此。繼續反李只會走向滅亡。而向李彥直投誠地話。則——「我們將擁有整個日本!」

九州島已完全是華人地天下。本州島自尾張以西也已是「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慘境。這個時候若九州數十萬華人向李彥直投誠。背靠大明水師地力量席捲而東。「日本還有誰能阻止我們?」

唯一能阻止他們地只有一個人了。那就是破山!

滿東海的人都知道玄滅和尚和鎮海公不對付,要破山向李彥直投降,日向宗湛明確地透露過:不可能!

「但他和鎮海公有仇,那是他一個人的事,總不能拖幾十萬人給他墊背吧!」

一個部下嘟噥著,當天晚上這句話傳到破山耳朵裡,素來慈悲的玄滅和尚鞋子也沒穿,提刀衝入這個部將家中,將他斬殺於被窩之中!

從那天起,九州的氛圍就變得一日比一日詭異起來,也不知是這種氛圍影響了破山的情緒,還是破山一日怪異過一日、一日暴戾過一日的情緒助長了這種氛圍的詭異。

終於有一部水師忍不住了——這一部水師在投靠破山之前本是舟山群島的海盜,他們暗自後悔,心想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接收李彥直的整編,寧可拘束些,也勝過為了野蠻的自由遠赴海外。當日,他們為野蠻的自由來歸,今日他們也就為野蠻的自由背叛,他們獻出了種子島,並與洪迪珍聯合起來,屯聚戰船,封鎖了九州南路的出口。

為了那件事,破山連殺了七名有背叛嫌疑的水師大將,這一輪的清洗在日向宗湛的勸阻下才勉強停了下來,但本來就屈居弱勢的九州水師卻因此而更加式微了。

滴答滴答……

對水漏斗的漣漪韻律,破山曾說有助於修養身心,這一刻因他本心已亂,卻反而增加了他的煩躁!

「是什麼事情?」面對日向宗湛時,他才勉強定下神來。這半個月來,他常常要在女人身上發洩盡全身精力才睡得著覺。

「東邊來消息了。」日向宗湛說。

但破山臉上卻沒有被挑起興趣的樣子,「到了這個時候,該沒有什麼好消息了吧。」

「這……應該算是雙頭龍的好消息吧。

」日向宗湛輕輕歎了一口氣:「日本戰國群雄閉門自誇,如今遇上了他,卻全無取勝之機。」

「別說廢話!說正事,到底是什麼消息?」

「界鎮內亂了!」

「內亂?」

「是,內亂,大內亂!」日向宗湛道:「武田信玄和齋籐道三殺了鳩山羅與三島忠勝……」

破山皺著眉頭打斷他:「那是什麼人?」

「兩個投降的擁王軍將領。」

破山哦了一聲,冷笑道:「螢火之光,何足一提!」

「可是他們卻點燃了這次的火藥引子!」日向宗湛道:「齋籐道三大概是打算殺掉將領,整編士卒,不料消息不知如何傳了出去,在他前往安撫的時候,擁王軍的兵將他拿下斬殺,跟著界鎮就全亂了,擁王軍人人自危,為了保命個個拚命,與勤王軍野戰巷戰,連續打了三天三夜,最後雖然勤王軍得勝,但各大名卻大多已元氣大傷了。」

破山哼了一聲,說:「活該!」

「但是,事情還沒結束呢。」

就在界鎮發生大亂之時,石山本願寺也出了問題。

原來織田信長雖然領命,卻是將計就計,他合三家精銳前往播磨,行軍故意經過石山本願寺,並拿出印信要求借宿。其時大軍聯合,本願寺留守也知此事,就留了織田信長的軍隊在寺外街駐紮。

織田信長當天表示要見廟拜佛,其時本願寺家和織田家分屬同盟,本願寺僧人也不好阻止,讓他遊玩了一天,織田信長卻將寺內虛實看了個飽,回去之後,當晚便發動奇襲!本願寺的大軍隨顯如在外,內防頗為空虛,這時再被偷襲,全寺都亂了。

織田信長輕輕鬆鬆取得了勝利,盡取本願寺軍糧,他派人給齋籐道三回信,稱:「我三家半年無憂柴米矣!」卻不料他派出使者的時候,他岳父齋籐道三已經身首異處了。

日向宗湛道:「近畿貴族們的倉庫或被吳平搬空,或被殺貴族分田地的農民瓜分,今川義元等進入近畿以後又將民間存糧搜刮殆盡,眼下近畿唯剩下石山本願寺有大量的存糧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織田信長以強橫手段佔據了近畿最大的糧倉,其他諸侯自然不幹!

作為主人本願寺顯如第一個起兵要殺回去,武田信玄和本願寺顯如乃是連襟,所以相助,上杉謙信存了個坐

斗的心,便不肯附從,今川義元正要吞併尾張,因此T織田信長。

不想兵馬未動,界鎮內部又出了問題!

日向宗湛道:「那日大軍才要出發,織田信長忽給上杉謙信寄了一封密信信中言願與上杉謙信平分天下,不料這封信上杉謙信沒看到,卻先落到武田信玄手裡了。」

破山一聽冷笑:「什麼密信,既然是密信,哪裡還能那麼容易地就洩露?分明是反間計!」

日向宗湛歎道:「我們旁觀者清,自然看出是反間計,但他們當局者迷,界鎮內的諸侯當局者迷,據說武田信玄當晚就拿著書信去與今川義元商量。兩人決定寧可信其有,便聯手要先滅了上杉家。」

破山又是一聲冷笑:「今川義元和武田信玄是否中計尚未可知,但武田信玄就算看破是織田信長的詭計,只怕也不會放過這個一舉殲滅上杉謙信的機會!」

日向宗湛頷首道:「說的也是。」

不過,上杉謙信卻也沒有束手就擒,在受到武田家與今川家夾擊的情況下,他仍能以鐵騎衝了出來,逃了性命。

「那麼,他是將錯就錯,往石山去了嗎?」破山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不是,」日向宗湛忽然唏噓不已起來:「上杉謙信雖然率領殘兵向石山走去,但走到中途,卻遇到了幾百個農民的伏擊,措不及防之下,上杉謙信馬被絆倒,刀劍被奪,他的人也死在一把鋤頭之下,等到他手下的大部隊趕到時,只剩下一具沒有頭顱的屍體了……」

破山這才聽得呆了,許久許久,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道:「上杉謙信在日本也算一號人物,不料卻落得如此下場。」

「這大概,是老天爺在幫雙頭龍吧……」日向宗湛說。

「老天爺?」破山的嘴角又露出了冷笑來:「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們都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處境了,竟然還搞自相殘殺,這還不亡國的話,那天下就沒該亡的國家了!」又問:「後來呢?織田信長和武田信玄打起來沒有?」

「打起來了……阿彌陀佛!」日向宗湛唸了一聲佛號,他是一個真和尚,這一聲佛號中蘊含著不忍與慈悲。

破山與他朝夕相處,聞一知十,就問:「死了很多人?」

「是死了很多、很多人……」

今川義元和武田信玄、本願寺顯如聯合起來,還沒有死盡死絕的大小諸侯也都聽從號令,織田信長自知兵力不如對方,可他也不著急,勤王軍只剩下不到一月軍糧他是知道的,因此他竟藉著石山本願寺的堅城打起了防守戰。這一防就是半個月!

今川義元、武田信玄因軍糧不足,竟不顧損失死命進攻,甚至驅趕民夫去填溝壑!石山城外的屍體堆了一層又一層,可還是沒能攻下織田信長防守的這座堅城。

「仗打到這個時候,」破山道:「或許就該談判講和了吧。」

堅城久攻不克,士氣勢必大受打擊,今川義元和武田信玄若不想軍心士氣被拖垮就只有另想辦法,而織田信長要憑一己之力全殲城外圍攻部隊也未必能夠,所以通過談判來爭取利益便成了雙方最佳的選擇。

「本來應該如此,可惜又出了意外……」日向宗湛悲憫地說道:「武田信玄和今川義元一邊攻打石山,一邊又各派一支部隊到東海催運糧草,從石山前往遠江、甲斐必須途徑尾張,結果……」

結果這兩支部隊在經過尾張時卻聽到了謠言,說尾張的織田家守將已下了埋伏,只等今川家和武田家的人進入就要發動襲擊。今川、武田兩家的部將心頭火起,趁著織田信長的老家防衛空虛,竟然就把尾張給屠了!屠城之後,兩家兵將還拿了織田信長的妻兒老小的頭顱回去請功!

「當時石山城外本已經開始了談判,但……」日向宗湛歎道:「雖然我沒見過當時的情景,但也可以想見織田信長的使者看見那些頭顱後的表情……」

那次談判的結局真是讓人尷尬,織田家的人怒沖衝回去了,然後戰爭便再次持續下去。

「那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窗外忽地飄起了小雪,已經初冬了,日向宗湛似乎對老天爺這個時候下雪有些不滿意:「現在下雪,那不是要人的命麼!」

「人?近畿的人?」

「他們已經沒有糧食了……再來這麼一場雪,叫他們怎麼活?」

破山卻反問:「這會近畿還有幾個活人?所有糧食都被軍隊搜走,軍隊都只剩下一月口糧,農民能有多少?仗打了一個多月,戰亂期間沒有收成賑濟,餓了,就只能挨,但人挨餓能挨一個多月?這會那邊只怕不僅是屍積滿城,更是餓琈遍野了。」

日向宗湛默然。

他和破山雖然都沒有去過近畿,沒有親眼看見那裡的場景,可是光是從已經得到的消息,就推測出如今的近畿多半已成一個靜寂的地獄。

「人死得差不多了以後,李哲大概就要出手了吧……不過!」這段日子,破山因沉酒色,已經變得遲鈍,和日向宗湛談論了這麼久後,才漸漸變得敏銳起來:「這些消息這麼全面,你是怎麼得來的?我們派出去的人,要麼到不了近畿,要麼去了沒法把消息傳回來!就是傳回來了也就一星半點,你今天怎麼忽然得到這麼多的消息?」

他的眼睛閃爍著懷疑甚至猜忌的光芒來,日向宗湛道:「你連我也不信任了?」但隨即又歎了一聲:「但也對,連我也不該信任的。」

破山脖子上的筋一陣緊繃,厲聲喝道:「這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日向宗湛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說了一個事實:「東邊來了一個人。」

「什麼人?」

「我們的老朋友。」

「老朋友?誰?」

「岸本……」

嗆——

倭刀忽然出鞘,抵住了日向宗湛的咽喉:「他來幹什麼!」紅了眼睛的破山,竟有幾分狂暴之態了。

日向宗湛依然顯得很平靜:「來招降,希望我們交出兵權,把九州交出來。他說,是該結束這場恩怨了,他還說,鎮海公不想用大明的刀,來殺大明的子民。」

破山喝道:「那你怎麼說?」

「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叫人把他看住,然後來見你。」

破山直視著日向宗湛,那是一雙深邃的眼珠子,面對破山的逼視沒有半點動搖。

「眸子正,心不邪!」

「他沒有說謊……」

破山心裡想著,放下了刀,隨即又將手一緊,說:「走!跟我去殺了他!」

「殺他?不行!兩軍交戰,不殺來使!」

「哈哈——

狂叫道:「這是什麼狗屁規矩!我要殺他,就殺他!

日向宗湛還是不肯退步:「但是他此來,沒有惡意,甚至……甚至他當初離開我們,也沒有惡意!」

「什麼!」破山的臉上再次露出懷疑的神色來。而日向宗湛也依然沒有退避:「當初我們破門出海,為的是什麼,玄滅,你還記得嗎?我們不顧安逸,遠渡重洋,為的是什麼,玄滅,你還記得嗎?當初你說動我們跟你走時,用的是什麼言辭,玄滅,你還記得嗎?」

破山當然記得!他怎麼可能忘記!

他們不相信李彥直會成功,也不相信大明可以改造,所以寧可選擇海外,要到海外去建立一片乾淨而純粹的樂土!

在破山,這裡面可能夾雜了別的情緒,但至少在當時,在他們還是少年時,破山對這件事情,也有著極大的真誠。

然而許多年過去了,許多事情發生了,在這期間,李彥直雖遇到磨難,卻一直沒有動搖地將他的目標進行下去,而玄滅、日向宗湛、岸本信如齋這邊,行事卻偏離了原來的預定軌道。

日向宗湛道:「玄滅,難道你認為,岸本從一開始就想背叛的嗎?難道你認為,大家在一起的時光,全然不是真誠的嗎?難道你認為,岸本自始至終,都沒有對我們三個的這份事業產生過眷戀嗎?」

他的三個問題,問得破山沉默,而日向宗湛卻不肯放過他:「不!不是的!他背叛,是因為他發現我們三個的道路走不通!是因為他發現子那邊,才有可能成功……」

破山猛地高叫起來:「你叫他什麼!」

日向宗湛彷彿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緩緩將頭垂下。

破山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好久,倭刀提起,又放下,提起,又放下,殺,還是不殺,全在一念之間。

窗外的雪停了,這只是初冬,不過可以想見,再過一個月,或者半個月,就勢必會有一場大雪,一場埋葬數十萬人的大雪!一個足以覆滅一個國家的嚴冬。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樣?」破山一字字地說,他的眼睛就像狼。

他已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那個破山了。

「沒有打算如何……」日向宗湛低聲地說:「我只是說出了我的想法,然後……然後問你該怎麼辦……」

破山的刀完全放下了,日向宗湛畢竟是日向宗湛,和岸本信如齋不同,這個真正的日本人,心還是樸實的,對自己還是忠誠的。他拍了拍日向宗湛的肩頭,說:「走吧。我們一起,去把商之秀殺了!」

「哦,」日向宗湛沒有半點激烈的反應:「然後呢?」

「然後就等著李彥直來!」破山冷然道:「我就是把整個九州付之一炬,也不會留給他的!我不是他的踏腳石,以前不是,以後不是,永遠都不是!」

完他就提刀出門,他沒有看到日向宗湛袖子裡已垂下一條長長的粗布汗巾,粗布汗巾絞在一起時,就變成了一條堅韌的不繩。

破山走了出去,沒走出幾步,忽然愣住了!

院子裡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人!

有的仰面躺著,口吐白沫,有的貼地俯躺,看不清面目,但破山不用看面目,光是從身材就可以判斷出:這些都是他的親信將領!

「怎麼回事!」

他回頭,要質問日向宗湛時,一條脖子忽然一緊!

忽然出手的,正是在他背後的日向宗湛,他用布繩套住了破山的脖子,死命地勒住!

破山不斷掙扎著,掙扎著,可他的手卻想發不出力氣來,刀也沒能正確地捅到日向宗湛的要害,只是刺傷了他的腳!

窒息的感覺沒有半點減弱,舌頭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吐了出來,腦袋開始空白,四肢的力量也越來越弱,到了最後,他的眼睛也終於迷糊了,可眼皮還是不肯閉上!他是留戀這個世界,還是痛恨這個世界?

商行建來到這裡的時候,破山的屍體也已經僵硬了。日向宗湛跪在他身邊,腳上鮮血滲透了褲子、僧袍,他也不理會,腳旁擱著一個空了的酒壺。

「他變了……」日向宗湛哀傷地說:「變得遲鈍,遲鈍得竟不知薩摩有多少將領已勾結起來要造他的反。又變得不可理喻!竟然要拖幾十萬人陪他死!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的話是熱切的,他的眼淚也是熱的,只是滿身的酒氣,竟然破了酒戒。

「有朋,別傷心了。」商行建一邊給他包紮傷口,一邊勸慰道:「其實我們也不想殺害他,甚至都督,也不想。」

日向宗湛沒有回應他這句話,只是問:「碼頭那邊怎麼樣了?你控制得住場面麼?」

「放心。」商行建道:「王牧民已經到了,其實,局勢到了這個地步,人人都知道歸順都督才是大勢所趨,不會再出什麼意外了。」

「哦,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哎,夢想幻滅了,如今,我只希望……別再死人了……」他說著,說著,鼻孔中竟流出一縷黑血來!

商行建一時還沒注意到,只是說:「咱們的夢想沒有滅,在都督……在子那裡,也還可以延續我們的夢想……啊!有朋!你怎麼了,你的鼻子,你的眼睛……怎麼都在流血!」

「是玄滅的酒……他給自己準備的,沒想到,卻叫我……享用了……」日向宗湛笑了笑,說:「我雖然殺了他,可我……我其實並沒有背叛他,我沒有!」

商行建呆住了:「有朋,你……你這是何苦!你立了這場大功,子一定會盡棄前嫌的……」

日向宗湛卻只是搖頭:「他是他,我是我……我其實還是相信玄滅的話。」

商行建已派人去找醫生,但看看日向宗湛臉色都已變成死灰,就知道這個老朋友多半是回天乏術了,也不禁慘然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肯認輸麼?」

「我早就承認我們失敗了,」日向宗湛說道:「可當年的想法,至今沒有變……子他,他改變不了大明的,最後,他只會被大明改變,你看著吧。」

商行建要和他辯論時,日向宗湛卻無力地搖搖頭,道:「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岸本,給我哼一曲福建小調,送我一程吧。嗯,就是當年……我才到尤溪時,你和破山哼的那個……」

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低了。

寂靜的庭院,輕飄的雪。

天地之間,只剩下一曲沒有污染的小調,哼的人,是「岸本信如齋」——

「天烏烏,天烏烏……」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3:02
之一零八 凱旋前
   

冬已至,上海卻充滿了活力!

半年多前,市舶司總署發行債押券的時候,徐璠一人就購買了三十萬兩,許多士大夫與大商人都嘲笑他發傻發呆,用真金白銀去換一堆「廢紙」!他們都料定李彥直無法還錢。

如今的事實證明,李彥直確實沒法還錢,不過他卻用另外一樣東西來代替:銀礦!

徐璠派出去的大掌櫃回來報告說:「鎮海公道,咱們徐家是債押券的大主顧,因此可從日本近畿、西國、東海等地,任選一國開採銀礦,頭兩年開出多少都歸我們,第三年以後,所得上交海軍都督府五成,餘者自得,為期十五年。」他撥了撥算盤,說:「小的已派人在日本選好地址,共列出其中銀礦最豐的三國,請公子擇取。任取此三國之一,依小的估摸,十五年內,除去種種費用,咱們家最少也能獲益……」

「多少?」徐家幾個沒去日本的大掌櫃異口同聲地問了出來。

「至少,也能獲益一百七十萬兩!」

屋內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均想:「這筆財可發得大了!早知道當初我也該私下裡多購買些債押券才是啊。」

他們都如此想,外頭那些商人、士大夫就更不用說了!甚至有人在盼著市舶司總署再發債押券呢。

徐璠笑著問:「其他商家,也都能有咱們這樣的收益麼?」

從日本回來的大掌櫃道:「具體能夠得益多少,各家都守得緊密,不過依照小的估計,應該都沒能如咱們徐家獲益之多,但是也應該都能大大賺上一筆!」

眾大掌櫃心中都想:「那還用說,咱們可是債押券最大的主顧啊,而且鎮海公也總得賣老爺(徐階)幾分薄面。」

徐家當即籌劃起該派誰去日本幹這件事情。這事乃是一個大大地肥差。人人爭先恐後。但徐璠最後還是派了從日本回來地那個大掌櫃去——半年前挑選前往日本地人選時。人人推三阻四。唯有這個大掌櫃未曾推辭。因此這次徐璠便將這個天大地好處送了給他。讓家中那些缺乏眼光魄力地大掌櫃悔恨不已!

人選定下來以後。又問該準備什麼東西。那大掌櫃道:「有幾件事情。得準備。第一件是人。第二件是兵。第三件是糧。這些都還需要花大筆地銀子呢。」

他所說地人。就是礦工。如今日本地近畿、西國荒無人煙。李彥直手下雖也有大批地俘虜和依附地饑民。總數將近十萬。他也同意讓「對國家有貢獻地商家」僱傭這些人作礦工。不過相對於將在日本進行地全面大開礦行動。從開山、煉礦到運輸。這點人口顯然還是不夠地。所以還必須引進人口。

「這個不難。」徐璠笑道:「近來捷報頻傳。國人聽說日本那邊有金山銀礦。無論貧富貴賤都爭著要往那邊去。等著上船地貧民不知有多少!只要扯大旗一聲招呼。要多少人有多少人。」

至於第二件。則是兵。

那位大掌櫃道:「當日倭國地大名織田信長與其他大名混戰。打了個兩敗俱傷。差不多一個月前。日本下今年第一場雪時。公爺才忽然派周文豹將軍運兵抵陸。重新佔據了姬路。然後以姬路為據點。分五路切斷近畿地區地交通要道!倭人聞說。士氣崩潰。逃散投降者相接於道。同時咱們大明地主力卻直指石山。先擊潰了城外地倭軍。今川義元被俘。武田信玄戰死。待得雪霽天晴。再以大炮轟破石山城牆。守城地織田信長**而死……」

這位大掌櫃言語說得輕巧,而實際上李彥直對付這些日本土豪也確實沒費太大的力氣,雖然雙方都有百戰之兵,但明軍這邊是器精糧足,士氣高昂,日本那邊卻是缺衣少糧,士氣低迷,在這樣全不對等的情況下,即便武田家的精銳也抵擋不住。

日本的地理和將領,徐璠也不是很清楚,這時聽大掌櫃演說,也沒什麼觸動,他關心的只是:「那這仗是打完了沒有啊?」

「大致上打完了。不過敗兵逃將,流散為盜賊者甚多,雖然不成大氣候,可我們要開礦時,受到騷擾只怕在所難免。所以鎮海公就許我們商家大族自雇募私兵,他還可以提供將領幫我們訓練,不過錢卻要我們來出了……」

徐璠呸了一聲,說:「許我們僱傭私兵!還幫我們訓練?李彥直他是不懷好心!嗯,是了,他是不想駐留太多部隊花錢,所以才叫商家折騰去,你看著吧,等十餘年後,他收回礦山的同時,多半會連私兵也一起收回去!哼,他這套手段,在海上已經用過一回了!不新鮮,不新鮮!」

雖然不新鮮,但所有的商家大族——包括徐璠自己,還是都心甘情願地接受了。如今大明沿海武風極盛,兵源充足,若有海軍都督府提供訓練,那麼以這些商家的財力,各自供養出一批私兵來並無問題。畢竟將來開出礦產,那都是自己的白銀啊!其實就算日本平靜無事,這些商家自己也要僱用保鏢的。現在則是由大明政府來主導,在駐紮部分軍隊的同時組建一個私軍同盟。

「至於第三件事——糧食,唉,公子,日本那邊如今好慘啊!仗打了半年,農田都荒廢了!饑琈遍地,不知餓死了多少人!而且這種日子,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但在徐璠看來,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南洋產糧既豐,從那邊購買幾萬擔糧食填過去也非難事,甚至就是在大明這邊招募農民前往墾殖,也是一個行得通的辦法——因日本經此一戰弄得地廣人稀,竟也變成了一個移民接受地了



徐璠處理完日本之事,便寫了一封家書,派了個信得過的家丁,前往北京給續借報信。

當初徐階考慮到嚴嵩之子嚴世蕃參與朝政以至於敗國亡家的前車之鑒,便打定了主意,官由自己做,而且卻不讓從政,而讓他去經商,父做宰相兒做生意,這買賣要怎麼好做,就怎麼好做,把徐璠這個宰相兒子賺了個盆滿缽滿,家族生意蒸蒸日上,若論當今大明首富,他至少能列入前三了。

在兒子大賺特賺的同時,徐階的處境卻有些不妙,而且隨著日本方面的好消息不斷傳來,他的地位顯然就不妙之上更加不妙了。

這一日收到兒子的家書後悶悶不樂,老伴問他怎麼了,續借哼了一聲說:「可以收拾行裝了,等李哲一回來,咱們就差不多可以回松江府養老了。」

他老伴卻蠻高興的樣子:「那好啊,其實你忙了這麼多年,也該歇歇了。

這兩年常聽老家來的人說,松江府大變樣了!繁華昌盛,猶勝京城。璠兒又把家業經營得好,咱們衣錦還鄉,也正是享福。」

徐階跟著老婆笑了笑,眼睛卻依然有些黯然,徐璠能把生意做得那麼大,背後全靠他的支持。可曾經滄海難為水,在中國這個權力至上的地方,兒子的那敵國產業,在這個執政十年的大明宰相看來,實在也就那麼回事,不足以增添他多少歡喜。徐階執政既久,哪怕其學問是以心學為宗,提倡通達,卻也仍然有幾分即將遠離中央政治核心的失落。再往後的日子,只要李彥直不出亂子,徐階就保證能安享晚年,受盡尊榮,可是這操萬人生死、定國家存亡的大權柄,就將不再屬於他了。

「啟稟老爺,禮部送來加急奏表,高閣老那邊看過以後,說還得老爺您過一下目。」

僕人說著將奏表呈上,徐夫人忙問:「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徐階哈哈一笑:「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日本的國主(天皇)和他們的將軍足利義輝到了,禮部卻不知道該以何種規格接待,高拱既不敢妄斷,就來問我的意思。」

徐夫人哦了一聲,就沒再問,徐家家規嚴,婦道人家不敢多嘴,剛才那一句問,主要是怕出了什麼閃失,一聽事情不干家裡,她就沉默了。

徐階哼了一聲,心想:「就讓那個什麼天皇晾兩天吧。」就將奏表一丟。想了想,覺得有些事情得交代一下了,就派人去請張居正過府一敘,派去的人沒多久回來,道:「張閣老說,鎮海公凱旋之日將近,各部政務繁忙,難以抽身,還請老爺見諒。」

張居正乃是他的學生,老師要見學生,學生竟然推托不見,徐階先是一陣不悅,隨即轉慍為喜:「好個叔大,做事倒也謹慎!」便派人去打聽張居正的行蹤,下人去了一會就回來,說:「張大人到『小陽春』聽戲去了。」

來張居正如今也是內閣大學士了,而且還是實權極重的內閣大學士——作為李彥直的「代言人」,朝中除了高拱,就數他了——這樣的人,行蹤怎麼會那麼容易就叫人知道?

徐階卻一聽就心中明瞭,張居正先說「政務繁忙」,然後又跑去聽戲,故意示以閒暇,那是給徐階傳話了:徐老師,現在你我身處嫌疑之地,見面實在不妥,你就饒了我吧。

徐階卻不這麼想,見了李彥直傾覆日本的手腕後,他就知道李彥直一回來自己就難與爭鋒了,他不是嘉靖,也不是嚴世蕃,既然勢難挽回,且李彥直的執政理念又與自己相近,徐階就決定不鬥下去了,只要徐階不是下定決心要扳倒李彥直,那麼無論他做了什麼,李彥直都不會對他怎麼樣——這中間的關竅徐大學士比誰都明白呢。

張居正則不同,在這會要是他來見徐階,事後被人捅到李彥直哪裡去,是可能會引起李彥直對他猜忌的,所以他才要迴避。

可是,徐階豈是為別人考慮的人?既於己無妨,他就行動,換了一身便裝,只帶一個老家奴,從側邊小門出,就朝「小陽春」而來——這卻是一家有新戲種上演的茶樓,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地方有些偏僻,有七八間雅房,每間雅房都有一面紗窗面向戲台可以聽戲,此外四面都是厚壁,隔音效果極好,門外又有一個玄關,只要在玄關裡安插一個親信,就能保證不會發生隔牆有耳的事情,或者破門而入,有了這些條件,這家「小陽春」就成了許多朝臣喜歡逛的地方,因其既適合放鬆偷閒,又適合閉門密探之故。

徐階走到小陽春附近,已望見大門,猛的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也與他一般都穿便裝,只帶一個童子,然而不是高拱是誰?他微一猶豫,便止步了。

張居正正坐在雅間裡,嗑著瓜子,喝著碧螺春,一邊透過紗窗聽戲,戲台上正在演的是日本之勢,二丑角一扮織田信長,一扮武田信玄,正倉皇無措找路逃,張居正每天都接到來自日本的戰報,對那邊的形勢自比坊間小民清楚得多,見了這等劇情就知道是下九流聽到捷報後的憑空想像,然而也不牴觸,微笑著玩賞。

正愜意間,忽然有人敲門,張居正眉頭皺了起來,他吩咐過無論誰來都不許打擾的,怎麼童子卻不聽話?就哼了一聲問:「什事?」

卻聽一個乾硬的聲音笑道:「叔大,你好閒情。」正是高拱的聲音。

張居正吃了一驚,慌忙起身開門,見門外高拱和他一樣,微服便裝,笑吟吟的,他也就笑道:「這幾個月忙得我頭都發昏呢,才想偷閒半日,

捉到了。」

高拱笑道:「誰來抓你?我也是想偷閒半日,不想卻撞上了你。」

兩個宰相相視一笑,高拱進門,二人坐定,二人於房內烹茶,也不用童子下人,高拱指著戲台上演出雲阿國的艷女道:「此姝不錯。」

張居正就嘲他說:「原來肅卿喜歡這個類型,可惜『小陽春』是正經酒樓,這台上都是角兒,賣藝不賣身。」

高拱笑道:「我也只愛他的藝,不愛他的身——那是個反串的男角,你道我看不出來麼?別人不知陰陽龍蛇,但你我的眼光,料來不至如此。」

這已引入正題了,張居正卻佯裝沒聽懂,只是勸茶,又說:「雖是男角,但只要長得好的,也有士紳巨賈包養趨騖呢。」

高拱笑道:「此即所謂『男風』也,又名『南風』,此風氣猶以福建為重,我時常奇怪,不知為何偏偏是福建盛行,遍尋經典,也無答案。不過最近南風北進,京師之中,閩氣甚重,福建人開口就說福建話,不是福建人也學上兩句,閩人的好與不好,一概崇尚,開拓海外之話題,龍陽斷袖之風尚,都因之而興,叔大,你看這卻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是第二次引入正題,張居正一笑,再次避開,道:「天地自有循環之理,今日尚晉風,明日尚蜀風,後日尚吳風,都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唯有『鄭風』……」他曖昧地看了高拱一眼,笑意更甚:「千古以來,無時不尚!」

這卻是一句讀書種子才聽得懂的笑話,有道是「鄭風淫」,張居正說鄭風,暗喻「淫風」,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千古以來,人類愛淫之風從未變過,高拱又是新鄭人,所以張居正便隨口拿出這句話來揶揄。

跟大學士說這樣的話,頗為不敬,但兩人地位相捋,又是私下玩笑,就無所謂,張居正開這玩笑又有另外一層暗示:老高,咱們今天只談風月,不談國事。

不料高拱又把話題給轉了回來:「鄭風既淫,叔大你說我們是否該學夫子,放之刪之,改之正之呢?」

這是第三次引入正題,張居正見這個老固執如此窮追猛打,知道今天躲不過了,便正了正顏色,道:「肅卿認為,該如何改之、正之呢?」

話到這裡,已逐漸挑明,因此地隔牆無耳,高拱更無忌憚,就道:「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鎮海公若本著為國為民之心,則我們都當全力輔佐於他,但他要是存了私心,嘿嘿,天下公器,若歸一己之私,就非但不是國家之福,且不是這一己之福了。」

張居正道:「至少到目前為止,鎮海公也還沒有因私害公之事。最多是既利於公,又利於私——這卻無妨了。夫子說,己欲達則達人,鎮海公的行徑雖未到聖人境界,但利己利人、富家強國,亦已可入千古能臣之列了。」

高拱微微一聲冷笑,道:「他真的想做千古能『臣』麼?」

到臣字時,他用上了重音,提到這麼敏感的話題,張居正還揣摩不透高拱的心思,一時不敢接上,高拱又道:「如今鎮海公平定了日本,一來是開疆拓土,二來又解決了太倉的問題」

其實這次李彥直東征日本,所費甚大,而日本白銀之開採,也不是一年半載就能見效的,至少要三年五載,方有大量白銀從日本流入。可是既有這個盼頭,各地商家豪族便如蜂赴蜜,市舶司再發債押券時,沒多久便又拋售了幾百萬兩,財政問題自然而然便解決了。大明百餘年來行藏富於士的政策,民間豪族財富極多,只要從中取出一點來,已足供政府數年之用了。只不過如何從士紳手裡拿錢,使之為國所用,在李彥直之前一直沒有什麼辦法。

直到李彥直這裡,才將這些民間的財力物力調動起來,以此向外擴張,然後再以擴張所得利益來回饋對這些士紳大賈的索取,這就已不是,而是形成了一種因果相循的「勢」,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李彥直不去推動,相關利益者也會自己去推動此事。

徐璠也算商界的高手了,又是徐階的兒子,在當世也算頂尖的人才了,但他的眼光胸襟,也只停留在借助李彥直的勢謀取自己利益而已,高拱、張居正卻是不世出的絕頂人物,李彥直的手腕用過一次以後,他們不但馬上看透了其中的微妙與利弊,而且換了他們身處其位,也能舉一反三地運用了。

因此高拱道:「只是至今以後,我朝不免要支持商家豪族,源源不斷地外拓,直到拓無可拓為止了。」

張居正笑道:「若開疆拓土而無害於民、有利於國,何必害怕擴張?」

高拱嘿了一聲:「害怕倒不至於,只是鎮海公這次回朝,以其功勞而論,自然是要封賞的,但朝廷能賞他什麼呢?自然只有封王了。封王之後,他的手下,還有那些從擴張中獲益的人又一定會不斷地要求向外,打完了日本並朝鮮,並完了朝鮮收蒙古,收完了蒙古,怕連印度、佛郎機都要染指了。最近我聽說,坊間盛傳,印度再過去有個叫黑大陸的地方,還有東大洋對面的東大陸,這兩個地方都盛產黃金,而且所產比日本多出百倍!又有人說,南方又有個大陸,利於牧馬,而良馬又正是我朝下一步開拓蒙古所需,市價必重!如今已有人不顧風浪之險跨洋而去,追金逐馬。若再並得萬里之地,那時候,朝廷就賞不了鎮海王了,能賞他的,就只有天下人以天下相贈了!」

到這裡,已經進入問題的核心!

張居正謹

,打開了門,見玄關裡只有他與高拱的兩個心腹守著TT上門,壓低了聲音問道:「肅卿,你不會是想倒李吧?你我情分,與別人不同,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如今的形勢,猶如大海浪濤,順李者生,逆李者亡,就算你憂心朱家,也絕無力挽狂瀾之能!最後只會被擁護鎮海公的浪濤所吞沒!」

「誰去憂心朱家了?」高拱冷冷道:「我也不是認為國家如今這樣的發展勢態不好,相反,我覺得國家如今的態勢,好極了,正應該持續下去!」

張居正道:「那你方才說的話……」

高拱接過了道:「我不是要倒李,而是要把如今這大好局面中的隱憂也一併消除,讓這大勢更加地發揚光大,猶如山海永固,千秋萬載!而不是如曇花一現,眨眼而滅!」

「哦——」張居正眼睛一亮:「那肅卿你的意思……」

高拱道:「鎮海公雄才偉略,可他畢竟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李哲本人做不做皇帝,並無所謂,但他身邊的人,只知自身利害,而不知國家天下的大義,將來形勢發展下去,我敢斷言,這些人一定會慫恿,以私慾壓公器!第一步,必有小人對他說,京中大臣在他遠征日本期間圖謀不軌!建議他設立如錦衣衛、東廠之類的私密衙門,監視群臣,以防傾覆。第二步,即有人言朱家種種狐疑跡象,要他斬草除根。第三步,則要清洗反李派,之前鎮海公對非為私心而反對他的,還能優容,但他權位漸高,狐疑之心必然加重,這批人多半就要挨刀——而且威權既重,也就不怕清洗異己而遭非議了。再第四步,則是清洗中立派。但凡人到了這一步,其剛自用之態已不可扭轉!第五步,則清洗內部之大公派——大公派者,非為擁護李哲,而是擁護李哲之主張,清洗到這一步,不但你我未必能夠保全,就是他的弟子如陳羽霆之輩,也岌岌可危了!再往下,那就是本朝開國時的大殺大亂局面!大殺大亂之後,或許也能回歸安治,然而經過如此大難,君與臣之間、官與民之間將再無信任可言,當前的開明氣象亦將一去不復返矣!」

張居正為之默然,知高拱所言,並非杞人憂天。

高拱自己也是越說越激動:「我們要做的,是千年未有之大業!要扶立一個,是一個千秋萬載的聖王,而不是用一個李氏去換一個朱家!我們要將鎮海公大公之義、大雄之略提煉出來,而限其私慾,去其私弊。畢竟,天下人需要的,是一個大公的李哲,而不是一姓一家之篡逆雄!」

這番話說將出來,連張居正也忍不住熱血為之澎湃——他在宦海也沉浮了這麼多年,本來已修煉得不易動情,可高拱所說,也正是他心中所想,正如兩口同質的巨鐘,雖然厚實沉重,但其中一口忽然震響時,另外一口自然而然也就會產生共鳴。

高拱見張居正雖然沒有說話,只是不斷點頭,但眼神中那種興奮的神色卻是假不了的,便慶幸自己果然遇到了知音。

許久,張居正才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該怎麼做,我卻無主張。」

高拱笑道:「那個大公的李哲,得天下正氣回護,並無破綻。但他若鬼迷心竅,竟而用私,則兩大破綻可攻。」

張居正忙問:「那兩大破綻?」

高拱道:「其一,李哲個性散逸,不能如太祖皇帝(朱元璋)般刻苦於政務,故其理財則托於陳羽霆,統兵則托於吳平,朝政則用你我,凡瑣碎之事,均不能親理,故其當國,必傾向於有輔弼之宰相,從來擁大權者久不親政,大權勢必旁落,倚宰相日久,則大權必不能專。內閣權重,則皇室權輕!只要我們小心佈置,漸進圖謀,自能漸弱其權,而令相權實而君權虛,背靠天下士而治天下!」

張居正道:「不錯!第二卻是什麼?」

高拱又道:「其二,李公能愛民,」他說到李彥直的好處時,就用敬稱:「知愛民,則行事有所忌,行事有所忌,則必兼聽眾人,旁采哲見,兼聽旁采,久之則是分權矣。國家大事,動靜需與哲人賢士商討,既與他人商討,則其權不能專矣。自古知愛民者,心地皆不能純黑。

其得天下倚賴此,將來失大權亦必在此!劉邦與本朝太祖,所以能**數百年者,實在於……嘿嘿!」

他畢竟是成長於明朝的人,雖當此隨時可能改朝換代之際,對朱元璋也不願意過分地加以貶語。

張居正聽到這裡,撫掌笑道:「如此說來,卻還是大公之李哲,『誤了』大私之李哲了。」

高拱哈哈一笑,說:「這不是『誤了』,是成全!」

「不錯不錯,正是成全!」張居正又道:「破綻是找到了,卻不知『成全』之大略將安出?」

高拱伸出四個手指,道:「除私兵、收邊權、倡文治、重教育!」

張居正大喜道:「妙哉!除私兵,則兵為國用,非為私人,非為一黨,非為一家!收邊權,則四海如一,天下更無私!倡文治則人心思安,重教育則使士人明理——務此四本,則皇帝姓朱姓李都無所謂了。」

高拱聽張居正幾句話便道破了他深思數年所得,顯然張居正對這件事情也曾反覆思量,否則不能如此,更是大喜,忍不住握住了張居正的手,道:「滿朝文武,除叔大外,儘是無能之輩!世唯叔大,能與我謀!」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3:03
之一零九 傾高拱
   

歲將盡,北京城卻愣是不肯消停,又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鎮海公回朝了!

「『四海來朝』的大旗已經進了天津港口了!」

與此同時,讓人詫異的是:徐階竟然上表請求告老還鄉了。

其實,這一年徐階還不到六十歲,以一個政治家來說,他的這個年齡並不算老,甚至可以說「春秋正盛」呢!然而他偏偏就趕在這個節骨眼上遞奏表告老還鄉,皇帝、高拱、張居正等紛紛挽留,徐階卻就像吃了秤鐵了心一般,說什麼也要走了。

自「征倭廷議」以後,徐階已經表現得相當低調了,名為首輔,實同擺設,可這次他卻拿出了首輔的威風,連上三表,高拱要過問也被他擠開,大有「老夫的事情老夫作主、誰也別來摻和」之勢!最後逼得皇帝不得不下詔准許。於是,在李彥直抵京前夕,高拱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首輔。

今時今日的首輔,可不是嘉靖年間的首輔可比啊!由於皇帝已被架空,首輔就是比皇帝還皇帝!做了首輔,按理說該高興才對,但高拱接任這個首輔時在八分樂意當中,竟還帶著兩分不滿。

不滿,是因為他覺得徐階抽腳抽得太不對時候!

「這個老滑頭,全沒半點擔待!」

當然,這話是不能公開說的,他只是私下裡對張居正抱怨。而也只有張居正這個層次的人,才能深刻理解這句話的含意。

徐階一走,李哲一回,朝中群臣聽說無不矚目於天津,新任禮部尚書趙文華問該以何等禮節去迎接鎮海公時,高拱說就派一個御史去,奉聖旨頒賞,再召鎮海公入京。

趙文華問:「是否請內閣一位大學士去一趟?」其實他是想說首輔大人不如你去迎接吧。只是這話卻說不出口。

但饒是「請一位大學士去一趟」。也足以讓高拱作色道:「鎮海公也是大學士。大學士回京。以另外一大學士迎出百里之外。豈合禮法?」

趙文華唯唯諾諾。就不敢說話了。

不想李彥直竟然就此在天津停留。甚久甚久。也都沒有進京地意思。這一來朝中群臣都議論紛紛了。不過這些議論都是私下地議論。竟沒人將之寫成奏章。因為大家議論地事情實在太過敏感了:「鎮海公久久不入京。是不是在等賞?」

天下誰不知道李家富可敵國。身兼大學士又執掌海軍都督府地李彥直又是權傾天下。鎮海公地爵位。已接近人臣之極。再上去。還要賞賜。就只有封王了!

可是異姓權臣封王。這事可不是鬧著玩地!一個搞不好就有「禪讓」之變!所以朝中人人私下議論。卻誰也不上書。

最終,還是一個臉皮最厚、名利心最強的大臣上了書,這人就是胡宗憲。老胡熬了這麼多年,終於修成正果,李彥直臨去日本前已叮囑張居正把他調了上來,接任京師十二營的訓練工作。

大明自蒙古南侵以後,京師的防守兵力幾乎徹底崩潰,此後雖然兵威赫,卻一直是「外強中乾」的局面,外強,是指邊軍強盛,東面的海軍都督府自不用說,西北戚繼光鎮宣大、西南俞大猷鎮安南,其軍事力量也是蒸蒸日上,而中干,則是指京師的防務一直空虛。駐京十二營的編制一直存在,但空額很多,戰鬥力也一直提不上去。到了李彥直即將東征時,高拱、張居正都認為此事不能再拖了,李彥直才同意從市舶司總署所發債押券籌集到的軍費當中,撥出五十萬兩白銀,以進行京師十二營的充足與訓練,錢是他出的,事情自然就得歸他管,於是他就將這工作交給了胡宗憲。

雖然這一舉動大有「任用私人」的嫌疑,但論資歷、論戰功、論能耐,滿朝之中胡宗憲偏偏又是最適合的人選之一,高拱本來屬意於楊博,但楊博已被李彥直提前一步調去了遼東,當時高拱也還不敢和李彥直對立得太過明顯,不得已,只好同意了。

就這樣,胡宗憲高高興興地回了京師,雖然不進城,但在西山主持著京師十二營的重組與訓練,相當於是負責著京城的防務,地位之要害可想而知,因此他對李彥直感恩戴德,這時竟然冒著被千古史書標為奸臣甚至叛臣的危險,上書請求朝廷頒賞鎮海公,「高其爵位,以振三軍士氣」!

高拱拿到奏表,怒道:「什麼叫高其爵位!鎮海公如今已是公爵,再高上去,是要封王嗎?」

「封王」兩字從首輔大人口中道出,把皇帝和朝會上所有大臣都嚇了一跳,過了好久,禮部尚書趙文華才道:「其實按鎮海公的功勞,封王怕也足夠了吧。」他說得不是很大聲,卻叫所有人都心頭一凜,均想:「終於來了!」

自古槍打出頭鳥,胡宗憲和趙文華,一個首先給李彥直請賞,一個首先道出李彥直有封王的資格,這可都是極度危險的事情!弄個不好就得身敗名裂!但也正是因為極危險,內中隱藏的利益也極大!將來若是被李彥直成了事,那他二人就有擁立的首功啦!

朝臣個個低著頭,誰心裡都是七旋八繞的,可誰也不說話,高拱雖也知道除非李彥直自己堅決不同意,否則封王便是遲早的事情,可這件事情高拱認為是「越遲越好」!他的許多局面都還沒布開呢,要現在就封李彥

,形勢對文官集團而言就會變得很糟糕,這是天下士意看到的。高拱以首輔之尊,若李彥直在這種情況下成功封王,不管高拱本心作何感想,天下士人都會認為他就是李彥直的一條走狗,從此將徹底喪失士林輿論的支持,也就喪失了與李彥直博弈的實力!

可以說,胡宗憲和趙文華已逼得他不得不表態了,而且必須強硬地表態,還要懲罰他們二人,否則滿朝官員見胡、趙行此謀大利之事而毫無危險,勢必紛紛傚尤,那時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

高拱向朱載垕行了一禮,奏道:「胡宗憲身居軍職,妄議朝政!此屬越權!」將領越權是大明朝政大忌,而京畿總大將越權,那更是大忌中的大忌,所以高拱的批斷是:「請陛下聖裁,將之革職查辦!」

至於趙文華,則——「禮部尚書趙文華,舉止失措,有失人臣之份!請革去禮部尚書之職,下有司論處!」

他是首輔大臣,皇帝又沒有實權,所以他這「啟奏」只是個形式,話由他嘴裡說出來,幾乎就是聖旨!朱載垕依照往昔慣例,老老實實地行使他的螺絲釘功能,道:「著內閣議定下旨。」

大臣啟奏,皇帝批轉內閣,內閣「議定」,然後執行,這就是當前大明最高決策的程序!內閣又是高拱作主,所以高拱一「啟奏」,幾乎就是宣告了胡宗憲趙文華仕途的死刑!

趙文華雖然說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此刻還是嚇了一跳,知道這時不說話,以後就沒機會了!趕緊站出來大聲道:「請問首輔:我是禮部尚書,封王與否,是不是禮部該議之事?鎮海公的功勞,難道就一點封王的資格都沒有嗎?鎮海公開疆拓土,功蓋環宇!禮部議其爵位再進正是順理成章之事,何謂『舉止失措』?至於行與不行,在內閣,准與不准,在天子——趙文華何罪之有!」

高拱卻不和他辯論,哼了一聲道:「自古異姓封王都是亂國先兆,你這個諂媚小人,但為個人富貴,妄作封王之議,卻將鎮海公置於何地!」就命人將他轟出!

一場關於李彥直封王的朝論,就這樣被高拱壓下了,可高拱取得這場勝利之後卻沒有勝利的感覺,相反他覺得自己相當的被動!他本來是「李派」,至少是「親李派」,這下子卻被迫被推到了李彥直的對立面。

想到此處,高拱忍不住又將徐階恨得牙癢癢!他為何卻恨起徐階來了?

要知李彥直凱旋歸國,有人提出封王之議幾乎是可以預料到的事情,而這事內閣不可以贊成又幾乎是勢在必行,若徐階能晚走兩日,由他來頂住這一輪風波,則高拱的處境會比現在好得多。

朝會將散時,高拱忽回顧李春芳等道:「異姓封王,非但不是天下之福,且不是鎮海公之福,趙文華之言行實是在害鎮海公!」這句話,是有點亡羊補牢的意思,是有意要人將話傳開去,讓李彥直聽了後知道自己還是為他考慮的,以修補他和李彥直之間可能因此產生的信任裂縫。

朱載垕正要擺駕回宮時,聽到這話卻又不滿了起來。

看看元月將至,李彥直還是沒來京師,人在天津,自稱遠征之後水土不服,生病了,張居正道:「不如我去走一趟,看看是否那邊出了什麼岔子。」其實仍是委婉表示要前往天津迎接。

高拱不肯,認為李彥直人帶甲在身,仍是軍職,他凱旋歸來,諸官迎接於城外就算尊崇了,若是由在京大學士跑到天津去迎接,卻有諂媚之嫌疑,失了文官集團的身份!

「要問病的話,讓一個太監持代表天子去就行了。」

張居正道:「那就請天子頒令,由我去犒軍。」

如此則是不迎而迎,不接而接了,高拱雖然不樂,李春芳卻道:「叔大所言在理。」高拱也不好太過執拗,事情遂定!

張居正將出發時,高拱拉了他到無人處,道:「叔大,眼前這個朝局,甚是凶險,若是能平安度過,則天下人又有幾年安生日子。萬一鎮海公那邊權迷心竅,竟然一定要封王,我也當據理力爭,若爭不過,最多拼了這首輔不做!你來當這首輔!」

張居正忙道:「肅卿這是什麼話!我料鎮海公乃明智之人,定曉得肅卿所為,不止是為了天下,更是為了鎮海公自己。



高拱見他如此說,繃緊的神經略略鬆弛了兩分,點頭道:「我亦知鎮海公素有知人之明,所以朝會之上才如此強硬。親賢臣、遠小人,方能成就千古大業啊!胡宗憲、趙文華都是小人,引為爪牙,有禍無福!你到了天津,盡力周旋,以叔大之才,定可轉危為安!」

張居正當日便與馮保一同出發,前往天津,途中馮保秘問張居正道:「臨出發前,高閣老可有什麼囑咐麼?」

張居正哈哈一笑道:「囑咐倒是沒有,就是有一句笑談。」

馮保輕輕一笑道:「是何笑談,能否說來讓奴才也笑一笑?」

張居正笑道:「高公說,若鎮海公一定要封王他當據理力爭,若爭不過,最多拼了這首輔不做,讓我來當首輔。」

馮保聽後嗤之以鼻:「張閣老要做這首輔,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何必等他高拱來『讓』!」

張居正笑笑而已。

犒軍是個借口,他卻連走過過場都不去,進城後就和馮保一起朝海軍都督府北總部而來,李彥直的親信聽說是張居正,當即放入。

走進數重門戶,將到內堂時,李義久卻請二人稍候。

按舊禮,但張居正和馮保一個是內閣大學士,一個是奉聖命來傳旨,李彥直該馬上出迎才是,哪可如此讓二人「稍候」?這當真是「無禮」之極了!

但張、馮二人竟然沒半點牴觸,就在一旁坐等,靜靜等候李彥直宣召。

內,除李彥直之外,還有四人,一個是風啟,一個是蔣逸凡,商行建留在日本沒有回來,此外還有一個,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他臉上一副下人模樣,但站在李彥直身邊卻甚見親熱——卻是陸炳以前的管家,同時也是鎮海公在北京府邸的張管家。

李彥直的岳父陸炳是錦衣衛的頭子,蒙古亂北京以後,陸炳控制的密探力量便有私人化的趨勢,李彥直間接控制了政權之後,有一部分劃歸內閣直接掌控,但陸家對這個系統的影響力卻還十分強大!

這時張管家在給李彥直稟告的,正是李彥直離開京城之後大臣之間的種種「不尋常跡象」,蔣逸凡在旁聽著聽著,忽然感到有些害怕,從張管家的描述看來,倒像京師上下,大部分的官員都在密謀著要反李彥直一般!甚至天津的太上皇、大內的皇帝朱載垕也都不甘寂寞,張管家甚至拿出了證據,證明嘉靖與朱載垕之間已經有了間接的接觸!

風啟更是聽得冷汗暗流,慚愧無比,心想:「我一直呆在北京,怎麼這裡頭的許多事情我卻不知,真是愧煞人也。」

張管家最後說道:「姑爺,老奴能打聽到的,就是這些,只是手頭的人,可有些不夠用了。再招些人也無妨,不過多破費些銀子罷了,只是我們如今行事,有些阻滯,不大方便。」不方便之處,便是他手底下人的行動不是光明正大的官方行動,所以張管家期待著:「姑爺,您看是否能設個衙門,這樣才能更好地監視這些貪官污吏,叫他們不敢輕易起異心!」

李彥直也不答應,也不否定,只是問風啟蔣逸凡:「你們看如何?」

「這……」風啟躊躇道:「張老探聽到的消息,許多我都是首次知聞,說來我實在是有失職之處。只是……只是安排密探監視大臣,似非治國正道。」

張管家甚是不滿:「什麼正道不正道的,保住咱的家業天下,才是最重要的。朱家坐朝百餘年,還不是靠著錦衣衛、東廠才不至於傾覆的?」

風啟苦著臉,覺得如此一來似乎與他們參與國政的初衷不符合,但又覺得張管家所言非無道理。

蔣逸凡卻瀟灑得多,就道:「我不懂,也沒什麼主張,三捨英明得多,自己決定吧。」

李彥直微微一笑,道:「這事且擱著吧。」

張管家忙道:「那這新衙門……」

李彥直道:「再議吧。」

他威勢已重,話既出口,張管家就不敢違拗,只是應了聲「是」,退在一旁。

李彥直又問風啟蔣逸凡:「那日朝中議論,胡宗憲幫我請賞,趙文華建議封王,高拱卻把他們兩個人都壓了下去,這事你們怎麼看?」

風啟道:「封王之事,似嫌早了——其實我都覺得未必一定要封王。胡宗憲名利心太重,表面是為三捨請賞,其實卻是為自己邀功。

至於趙文華也只是一個小人,不值一提,高拱的決定,反有君子不黨、一心為公之風。」

這裡只有三個最私密的自己人,所以風啟說話推心置腹,全無顧忌。

蔣逸凡卻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胡宗憲掌管京師十二營,豈能輕易叫人連根拔起?就是趙文華,雖然他和我們沒什麼淵源,但他為三捨說話若不得好報,那些有心歸附我們的大臣都將因此寒心,將來我們再要做什麼事情,就不會有人響應,那時我們勢必寸步難行!因此我以為,胡宗憲一定要保住!趙文華那邊,也要設法周旋,給他一個盼頭,讓所有人都知道咱們是以德報德之人,凡是擁護三捨的都不會吃虧。」

李彥直聽了微微頷首,道:「逸凡說得好。胡宗憲那頭,已有御史幫我們封駁了內閣的決議,兵部也正拖著,他暫時不會有事的。至於趙文華那頭……」他轉頭對張管家說:「你去跟你家小姐說知此事,讓她給趙文華的夫人送點家用小物事。」

他與陸爾容成婚已久,但和張管家、伊兒等說家裡話慣了,還是說「你家小姐」云云。這一日張管家回去後回稟陸爾容,伊兒便準備了兩瓶蜂蜜,數兩燕窩,遣了個丫鬟去送給趙文華的老婆,又安慰了幾句。官宦人家家眷相互之間走動走動,也非大事,蜂蜜燕窩更算不了什麼。

趙文華正被革職在家,也沒見李彥直幫他出頭,本來心裡七上八下,不知禍福,得了這蜂蜜、燕窩之後,卻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對他渾家道:「不怕了,不怕了!這回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怕了!」就此安安穩穩在家裡等好消息。這風聲吹了出去以後,人人都道李彥直是保定了趙文華,那些有心擁李的人便都堅定了決心!這些是後話了。

卻說回內堂裡,風啟問李彥直準備如何對付高拱,李彥直道:

才說的有理,這事胡宗憲是做得太急切了,趙文華那T7太過明顯,高拱這樣處置,也不算錯,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吧。」

計議既定,李彥直就命張管家回去辦事,「順便請叔大與馮保進來。」

張管家出了門,見到張居正打量了他一眼,叫了聲「張大學士,馮公公,公爺有請。」就走了。

張居正不認得他,見他行止奇特,不免心中奇怪:「這人既知我是大學士,卻並無半分討好顏色,若說是個正直的人,看他言行舉止又不像,若說是個大人物,既認得我,我又怎麼會不認得他?」

馮保見他有疑惑,在旁小聲說了一句:「那是陸夫人從陸府帶到李府的管家。」

張居正這才恍然,心想:「這人可得記好了。」

進了門,見李彥直已蓄了短鬚,氣度比之去日本之前更見沉著,李彥直看見張居正,就問:「肅卿呢?怎麼不來迎我?」

張居正竟不隱瞞,就把高拱的原話說了,李彥直一笑,說:「肅卿與我,畢竟有隔,看來那些消息,也未必都是空穴來風。」

「消息?」

李彥直笑道:意圖傾倒我?還有,聽說太上皇和皇帝那邊,也不大耐寂寞啊。」

張居正心中一凜,口中已應道:「自古大軍出征,京畿之地有三人成虎之議,事在尋常,也不值得多加探究。」

這幾句話說得四平八穩,雖是勸解,卻半點也未將自己牽扯進去,他口中如此應答,心中卻閃過高拱的那幾句話來:「第一步,必有小人對他說,京中大臣在他遠征日本期間圖謀不軌!建議他設立如錦衣衛、東廠之類的私密衙門,監視群臣,以防傾覆。第二步,即有人言朱家種種狐疑跡象,要他斬草除根……」

李彥直卻已笑道:「究竟是三人成虎,還是東窗密謀,卻也難說。

但我在天津等了這麼久,肅卿竟然不來見我,終究還是叔大你來了,嘿,這親疏之別,畢竟是不爽毫釐!」

張居正不敢就接口,李彥直又問:「徐師身子骨還康健麼?」張居正說:「徐閣老身體還算康健,只是近來有些嘮叨,常在閣中說些思鄉念舊的話,像是上了年紀的緣故。」

李彥直哈哈大笑:「徐師畢竟是徐師!」

張居正又問李彥直打算什麼時候回京師,李彥直說:「不急。」

這才將目光移到馮保身上,馮保早就跪下磕頭,自稱奴才,李彥直笑道:「我要有你這樣的人在跟前奔走,可就好了。之前也收了幾個小廝,卻都是武重於文,不像你,不僅聰明伶俐,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得你在身邊,許多事情可就省心了。」

馮保此來是傳聖旨慰問,但這時聖旨早被他拋到了一邊。李彥直這幾句話如道家常,卻把馮保說得兩眼垂淚,哽咽道:「奴才也日日盼著能在公爺跟前伺候,可惜奴才至今沒這個福分。」

李彥直笑道:「若是有心,不怕沒那一日的。」

馮保破涕轉喜,跪在地上連呼「主子」——他們這幾句對話以及馮保表情的變化,張居正都牢牢記緊,細細琢磨內中所蘊含的訊息。

李彥直又說:「皇上如今還好吧?聽說他最近靜極思動,可有此事?」

馮保忙道:「主子,皇上那邊,其實您不用太過牽掛,陛下只是中人之資,性子疏懶,貪玩好色,城府不深,雖偶爾心動,但也無法付諸實際。倒是高閣老那邊,主子要多小心。」

李彥直一奇:「高閣老?」

「是啊,」馮保道:「之前胡宗憲大人上書給主子請賞,趙文華尚書倡議封王,那次朝會的事,主子不知聽說了沒。」

李彥直點頭道:「我大體聽說過,怎麼了?」

馮保道:「奴才不知向主子稟告此事之人,是否仔仔細細,將朝廷議論,無一字一句遺漏、無一字一句失真。若是沒有,那其中幾句最要緊的話,不知是否提到了。」

李彥直笑道:「那幾句最要緊的,你卻說來聽聽的。」

馮保道:「高閣老在朝堂上說的話,別的也罷了,但有一句,卻叫奴才心寒!」

李彥直問:「究竟是什麼話?」

馮保歎了一口氣,道:「這句話真是叫人無法開口!唉,高閣老他竟然當著大家的面,說:『鎮海公封王,是亂國先兆,非天下之福!』」

李彥直眉頭一皺:「他真這麼說?」

其實高拱說的是「異姓封王,乃亂國先兆,非天下之福!」但兩句話的區別微妙到無以復加!說「異姓封王」,還可以說是就事論事,李彥直素來能容直言,高拱自忖未必就會有禍。但馮保將之小小改動為「鎮海公封王是亂國先兆、非天下之福」,就高拱的本意來說,在那個語境下指的確實也是李彥直,但如此表述,就算李彥直胸襟再廣,聽了也覺得大不受用了!

馮保指了指張居正道:「主子若是不信,可問張閣老。」

李彥直看了張居正一眼,張居正眸不斜移,聲不發顫,很平靜地說道:「確實有此一語!」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3:04
陸海巨宦   之一一零 論天下

居正和馮保到天走了一遭以後。仍然沒能請的李。高拱甚是不悅。幸而內閣之中由他主持。外無兵患。內有餘財。倒也不至於出什麼亂子。

這時已近隆慶九年元月。北風如刀。沿途積雪。按慣例。宰執權臣致仕之後都以盡快離京為佳--這是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只是如今皇帝已成擺設。徐階執天下垂十載。他若以過冬為名在京師暫留也不會有人敢來管他。

但徐階卻在致仕的當天就讓家人收拾打點。一切就緒後馬上南下。徐早為乃父特造了一頂八輪大車。長兩丈。寬一丈二尺。便如一座移動的房子一般。沿著官道緩緩南行。

李彥直聽說。早調了一隊騎兵護送。又讓蔣逸凡傳出風聲。跟沿途州縣打了招呼。沿途州縣官吏聽到消息便都知徐階與李彥直交情仍在。不敢以失勢大臣相目。

過通州後。徐問要不要入天津去見見李彥直。徐階道:「我走的這麼急。就是躲著他。還說什麼去見!再說老師跑去見學生。天下也沒這道理。



李彥直也沒來。只是讓蔣逸凡代自己相迎於道。徐階也托病不見。

高拱對張居正道:徐華亭就是事!他是怕鎮海公已有操莽之意。既不想和鎮海公對干。又擔心鎮海公所謀不能久。不願承擔青史罵名。所以把一切都推乾淨了!」

居正笑笑而已。高拱心想他乃徐階的學生。緘口不言恩師之過。也是一種口德。就不再說徐階的壞話了。

這一日李彥直卻派了蔣逸凡來。又附上書信。說自己在天津病足。行動不便想請高拱張居正往天津一敘。共商天下事。

高拱這時已是首輔。在京城壓天。統百官。威權一日重似一日見李彥直凱旋而不即刻回京。內心有不滿。這時再聽了李彥直他前往天津的建議。心頭大惱。心想:「我高拱是你的私臣麼!要首輔大學士到天津去議事這成何體統!」但對李彥直的人終究還不好把脾氣發絕了。只是對蔣逸道:「自古從來沒有中相就邊將的禮!我居中樞須離開不。」

蔣逸凡道:「京津之間路途也不遠。若有什麼日事情。可請李閣老(李春芳)於內閣|權。也就是。如今內閣有四位大學士。若有三位一聚。在哪裡哪就是中樞。」

高拱卻如何肯走?今他和李彥直是在博弈誰動身了去就誰吃虧。主動者馬上就矮了一截。以後也不用爭了!只對蔣逸凡道:「我身居三台。為百官魁首如何離的京師?倒是鎮海公那邊。歸國以後遲遲不回京師交還虎符。如今物議已起。為鎮海公萬世聲名計。蔣同知。你還是多多勸諫為是。」

蔣逸凡無法只好返天津回報。彥直哼了一聲道:「我請肅卿來。便是仍然有心與他共謀大事。他卻不領我的好意!說什麼百官魁首不敢擅離--若不是干係國體的大事。我會請他麼?」

風啟道:「高閣老未必不知。只是他心中多半已另有一套打算所以與我們保持距離。」

張管家在旁道:「姑爺要不就換一個首輔吧!這姓高的不聽話。」

這句話真是狂的可以!李彥直橫了他一眼。道:「這是國家大事你還是先迴避吧。」張管家大感惶恐。急忙退下。李直才喃喃道:「換一個首輔!雖然不是做不到。但也不是那麼容易!」

高拱可不是個傀儡首輔。他手中掌握著相當強大的政治實力與聲望。李彥直要在規則之內出牌還未必就能贏他。若要全盤不顧現有政壇規則。那除非是蠻來--但那樣勢必引來天下人的反對。代價太大。而且也非必勝。

這時陳羽霆已經奉命北上。李彥直便等他兩天。待第三日陳羽霆抵津。便問他主意。陳羽霆道:「其實現在的政制就好。高閣老的行動也沒什麼差錯。不如三捨你便進京吧。若有因革之事。最好還是與高閣老和衷共處。事情會更加順利。」

這話卻不中的李彥直耳。這時在邊的都是他的'腹。便毫不遮掩。面責陳羽霆道:「腐!你這話究是迂腐!就度改革言。我今日若讓了這一步。往後就別想碰固有禮制分毫了。更別提什麼因革!就利益格局言。哼!就算天下政局保|平衡。十年二年後。我輩勢力也必一日削似一日。到了咱們兒子|一代時。再想翻轉局面也不能夠了!」

蔣逸凡道:「那三捨打算怎麼辦?真如張管家所說。換一個首輔?」

「換?怎麼換?」李彥直道:「高拱就是看準了我不願意天下陷入混亂。進入五代武夫逐鹿之局。所以才會來和我討價還價。但我們若不動兵蠻來的話。這首輔如何換的了他?」

眼下大明帝位缺失。首輔之上就再沒人能制約他了。言官雖能彈。但

例。言官彈劾是由皇帝來實行處。如今皇帝沒有有奏章收到之後都轉內閣。也就是落到高拱手中讓他處理。讓高拱處理高拱。如何傾的倒他?

所以高拱要退位只有兩個辦法。第一是如徐階一般。叫他自己退位。這一條高拱近期內然不幹。第二是李彥直髮動兵變。擁軍入城--這一條李彥直又不願做!

陳羽霆道:「自蒙古南侵以後。雖無明文規定。但凡有國家大事宰相不能決者。均召六部公卿言官御使公侯駙馬翰林學士會聚廷議。廷議所決。首輔亦不能改。咱們若要換掉高拱。不妨召開廷議。論處此事。」

風啟卻道:「廷議既可傾高拱。也可傾我們!若是我們主張召開廷議。論處大事。高拱卻提出要三捨罷兵下野。那時候我們是聽從。還是不聽從?」

聽從。那就是李派勢力在這場角力中宣告失敗後果對李派來說極其嚴重;不聽從。那就是抗命不遵。唯武力是從。將會徹底摧毀掉自蒙古南侵以來。徐階與李彥直共同秉政後逐步創建的政治秩序對國家來說後果不堪設想。這兩個結局都不是李派所願意看到的。

李彥直想了一想。道:「廷議是當召開的。不過召開之前。先試試各方的態度吧。」

便口述。讓蔣逸凡擬了一封書信與高拱筆論大事。這封信後來收入李彥直的文集當中名為《報高閣老書》。信中先言自己遠征日本。水土不服。回到天津後竟而的病--這是闡述自己無法馬上回北京的原因。跟著說自己在養病期間靜思國事。頗有新悟。因|繁就簡列成條目。寫在信中。與高商討正誤。

陳羽霆讀到這裡暗讚賞蔣逸凡的文才。心想他此立言。將來此信內容若是傳播開去。外界反應的太過激烈的話。李彥直仍有迴旋的余的。

李彥直口述斷斷續續。思維到處才發言。蔣逸凡下筆卻有如流水。風啟卻聽的暗暗驚心道:「三捨。這信發出去。若高拱將之洩露。只怕會成為他攻擊你的口實!」

李彥直卻笑道:「我就是要讓外界聽到一點風聲。看看他們的反應。再作定奪!」

這次卻讓陳羽霆送了信去。蔣逸和陳羽霆在李派內部職司不同兩人的性子也不同高拱見是蔣逸凡。心裡便有三分防範因蔣逸凡是個出色的使者。擅長縱橫權變之術。陳羽霆卻是一個能吏。有書生意氣。由他前來。乃是彥直向高拱表示自己有相忍為國的誠意與胸。

高拱打開書信。細細閱讀。見此信不涉半點私情。通篇討論的都是國事。信中主體部分以為。大明如今雖國勢蒸蒸日上。卻有三大弊足為百年以後之隱憂:

「其一。科舉取士以儒家經書為限。既無夫子在世時六藝兼考的氣象。不能容納海外傳入之新學。範圍過窄。復以朱學之是非為是非。使士人之中人只知死記硬背。不能開發其智力。使士人中之智者緘口不言心中之真想法。使士人中之狂||備受打壓。此皆非養士之道。」

他認為應該逐步拓寬科舉考試的科目。將對四書五經的考試作為一種一項。而容納諸家各派。不但要考義理。還要考技藝。就是海外的天文數學物理等新學問。也要逐步列入考核範圍。

考慮到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精通所經典技藝。李彥直又建議實行多途取士。讓有不同能力的人都有晉身之階。實行真正的「科舉」--即分科舉才也。他甚至預言在未來全國可以同時出現多狀元。如儒經狀元武學狀元物理|元數學狀元刑名狀元等等。

這些新舉子新進士中舉以後量才錄用。分派到各個系統觀政考察。「尤其工部系統需通物理工數學的理諸術。戶部系統需通數學商學諸術。刑部系統需通刑名。兵部系統需通兵法武藝。」以鍛煉其入仕的能力。

高拱看到這裡。手已經顫抖起來。再繼續看下去。只見李彥直討論的第二件事情。卻是有關朱明皇朝的「祖宗家法」。

朱明皇朝不合時的祖宗家法甚。如保護皇室的規矩。如宗人府的規矩。如限制人口流動的規矩。如,制商人的規矩等等。這十幾年來在開明派的衝擊之下紛退出歷史舞台。但舊法雖然現實中已不實行。王侯勢力亦已凋零。但作為「祖宗成法」卻仍頑固的存在於《大明律》與各處鄉約之中。朱元璋與歷代皇帝的口頭訓示至今也還具有法律效力。而新現象與新力量雖已產生。卻無明文加以保護。

李彥直因此建議。對這些不合時宜的陳舊規矩都應該召開廷議。一併革除。同時確立起新規矩來。形成明文。銘刻於鼎器之上。以因應種種新的形勢。

高拱讀到此處。汗流浹背。心道:「李哲真是要變天了!真是要變天

是如此施為。怕是比王莽王安石更加的禍亂天下!然也贊成改革。但他的改革只是要微調。並不是要做出如此徹底的革命!

然而再讀下去。他才發現最厲害還在後頭!

李彥直講的「第三事」。竟是要改革當前的官制!而且他要改的還不是細微末節而三個最敏感的重症所在:

第一是要改革財權的審計制度。引入新的統計方法。對全國財政與的進行一輪新的梳理;

第二是改革司法。要把的方上的政務權與司法權'離開來。在縣令之外另設法官專管一縣之法務;

第三條改革內容則是涉及到中央內閣的成員的選。原來明朝的內閣制度雖然已行百年之久。卻仍是約定俗成形成的官場「潛規則」。內閣大學士在名份上仍然只是皇帝的秘書而已。部分人能夠權傾朝野全靠權謀自蒙古南侵以來。內閣的權大到無以復加但也沒有明確的成文法確保其的位。李直認為天下要想長治久安。就的形成內閣首輔新的成文的任命制度任命限期和監督體系。並建議將如何監督大學士也提上議事日程。

這封書信讀完後竟滲滿了高拱的汗水。其實李彥直所提議的這些變革。在民間--尤其是東南沿海已有相當的現實積累。

比如「科舉改革條」自開海以來。東南的學術便蓬勃發展。對各種新學在開明士子中都十分風行。只是因不列入科舉條目。研究這些學問的新秀們不免被老學究們批評為「不務正業」。

又比如財權審計與縣級政務法務'立。在大明的新疆土如大員南洋的。市舶司總署所在的上海都已經在實行了。

大明的制度與立法遠趕不上現實的變化。即便如徐階高拱等頂級官僚。對這些已經產生的變革也諱莫高深中央官員對李彥直影響下東南的政務變化財變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做。不敢說。以免觸動整個大明立國根基。

至於內閣成員的選。首輔大的去就。更是因循著「規矩」而不敢明確的提出要將些官場現狀成明文法實行來。這兩任的首輔徐階高拱架空了帝在許多大夫心中仍然是一種「變態」而非「常態」。皇帝在成文體制上和士民的心裡仍然是權力的最高象徵人心既存此念。則只要一變化。朱明皇帝的權力隨時都會復辟。而且一定會來的猛烈非常

但李彥直這時卻要破這層窗戶|!要告訴全天下首輔執掌國政乃是「常態」。而非「變態」。這便幾乎要在義理上推翻朱明皇朝的合法性了。

高拱讀罷此信。竟然產生了要趕緊將此信燒掉的衝動。但他還是忍了下來。對於李彥直的提議。他心中充滿了矛盾。

他畢竟有著為國為,之心。從這封信中他看到李彥直的思路畢竟比自己還要開闊多。看到了李彥直在國事面前的誠心。看到了這個國家若按照鎮海公的建策進行改革。或許會變的更加美好。

但他又畢竟是一個派官僚。對於這些新變化感到害怕。不只是害怕自己會在這場新的變化中失去權勢。更是害怕國家會在這場大變化中陷入混亂。甚是四分五裂。就如大漢朝一般。經過王莽的胡亂改制以後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前途去路。究竟該去何從?高拱心中沒有答案。

居正李春芳在旁邊處理政務。偶爾抬頭瞥了他一眼。卻都不過來打擾。高拱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了。我何不如此?」原來他忽然想起。何不將這封信內容散播開去。這個念頭一動之後。他便越想越覺可行。越想越覺的是一招妙招。他已預料到這信的內容一旦傳出。勢必會在朝野引起極大的震動!

若是朝野擁護李彥直的建議。那高拱就不妨順勢而行。既益國事。亦可收此大功。畢竟高心中也不是一定要和李彥直作對。如果合作而對國家對自己都更加利的話。那合作也無妨。當然。若是朝野對李彥直的提議口誅筆伐。那高拱也可藉著這股力量李彥直傾倒。不過他已決定。即便傾倒了李彥直。對這封《報高閣老書》中的部分內容還是可以緩緩實行的。

他微微一點頭。便呼張居正李春芳道:「叔大。你們且來瞧瞧。鎮海公提出了好大的謀國之略呢!」

居正和李春芳對望了一眼。站起身來。從高拱手中接過那封沾滿了高首輔汗水的書信。一拿著一邊觀看。

兩人都有一目十行才。只掃了眼。李春芳便嚇的差點跳了起來。放脫了信驚道:「這……這……鎮海公竟作如此驚人之論!這……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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