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武林帝國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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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少 2009-3-4 10: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2 451116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2 13:21
4-63 英雄門

  在大周朝的官方記載裡,皇帝是儒將出身,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驅逐北元韃虜的戰役,一大半要出自他的手筆.

   事實上皇帝心裡清楚,這只是史官們的溢美之詞,自己早年不過是個好勇鬥狠的私鹽販子,後來也曾起兵抗元,但只是小打小鬧而已,超過萬人的戰役指揮,自己就已經做不來了,倘若不是審時度勢投入漢軍的懷抱,自己早被其他抗元義軍給滅了。

  但是皇帝發自內心的想當一個名將,想超越那個他永遠也無法超越的人,所以他才刻意指使史官們偽造了歷史,將自己的經歷塑造的光芒萬丈。

  但今夜這場爛仗證明自己的確不是指揮打仗的材料,十萬人馬甕中捉鱉,竟然毫無建樹,皇帝怒了,真的怒了,他不相信過了這麼多年,自己還是一點也沒進步。

  所以他選擇了御駕親征,剿滅幾百個反賊都要皇帝親自出馬,有點小題大做了,但是皇帝認為值得,他要親自斬殺敢於藐視皇權的蟊賊。

  出宮之後,御駕直奔南門而來,倒不是皇帝先知先覺,知道反賊會從此突圍,而是因為南門有堅實的堡壘和高大的城牆,皇帝在這裡既安全又便於指揮,沒想到歪打正著,正遇見元封等人。

  此時元封正端坐在馬上和城樓上的軍官交涉,眾人皆是步行,唯有他一人騎馬,顯得鶴立雞群,御駕來勢洶洶,城牆上點著無數的牛油火把,將四下裡照的通明一片,元封回頭望去,正對上皇帝的目光。

  這是元封第一次和皇帝面對面。

  遠處那個被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的男人,就是殺死自己父親的兇手麼?

  他身材高大,鼻直口闊,器宇軒昂,多年來形成的上位者的王霸之氣隔著老遠就能感受到,儘管元封騎在馬上並不低於他,但是仍然覺得自己是在仰視。

  那個人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的主宰者,九五之尊,天命所歸,他的到來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短暫的驚愕過後,便是呼啦啦一片跪拜之聲。

  唯有元封和他的手下們例外。

  京城南門下,數百條血跡斑斑的漢子就這樣傲然挺立著,皇帝御駕親臨,說明他們已經露了相,再裝也沒啥必要了,城門就在眼前,能不能衝出去就看誰更厲害了。

  皇帝也看見了元封,那一剎那間他只覺得心頭巨震,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血與火的夜晚,那個人也是用這種不屑而又凜然的目光望著自己,同樣的眼神,同樣的容貌,同樣的一身血跡,難道他沒死?!

  皇帝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瞬間又回復了常態,那個人的屍體被壓在大報恩寺下面,由高僧作法鎮壓,無論如何不能翻生的,這個人定然就是二十年前逃走的餘孽,他居然又回來了,而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出那麼多的事情,元封,一定是他!

  皇帝知道,那個人的兒子回來報仇了,他並不害怕,當年既然能殺死父親,如今又怎麼會畏懼兒子,他將右手緩緩地伸向腰間,去拔那柄五尺長的天子劍,他要用天子劍親手斬下妖孽之子的腦袋,當然,是在他被御林軍擒住之後,身為九五之尊是不會以身犯險的。

  拔劍的同時,皇帝微微瞇起眼睛,望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他長得很隨他的父親,如果不是眉宇間多了一絲英氣之外,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這個年輕人很厲害,關於他的檔案,皇帝看了不少,他是大刀客,又是大商人,又和政界高官牽扯不清,陝甘總督范良臣是他的摯友,右相柳松坡和他也有些淵源,甚至自己的兒子也和他過從甚密。

  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他在一步步的編織羅網,想為他的父親報仇,想推翻大周,復興偽漢。

  蚍蜉撼樹談何容易,既然已經曝光,他所做的一切就變得如同兒戲一般可笑,管你結交了什麼高官,管你有多少家財,管你有多少兄弟,管你武藝有多高,在皇權面前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可憐。

  國家機器開起來,一切蠅營狗苟之輩都將化為齏粉。

  皇帝很喜歡國家機器這個名詞,儘管這個詞語是那個人創造的,這四個字貼切的體現出了朝廷官吏、軍隊的強大力量。

  既然你來了,那就讓二十年前的故事再重演一遍吧,皇帝蔑視的目光投射過去,遇到的卻是桀驁不馴的一雙眼睛。

  死到臨頭,窮途末路,那個人竟然毫不畏懼,一雙炯炯的眼睛肆無忌憚的望過來,忽然他的嘴角撇了撇,伸出一隻手,用食指就這樣遙指著皇帝!

  大逆不道!

  要知道在皇帝面前咳嗽吐痰都算大不敬,敢出言頂撞的更是死罪難逃,像這樣和皇帝對視,而且指著皇帝鼻子的行為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了。

  誅滅十族都是輕的。

  更加大逆不道的還在後面,皇帝的面部表情一絲不落的被元封看在眼裡,這一刻他確定了皇帝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殺父仇人就在眼前,但是卻不是報仇的好機會,因為他還肩負著數百兄弟的性命。

  所以他只是做了一個動作,遙指皇帝的手指縮了回來,轉而將大拇指翹起,忽然又轉向下,作出一個侮辱性的手勢。

  四周靜悄悄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讓他們震驚,城下這幫人定然是反賊無疑了,但是誰也料想不到反賊居然如此猖獗,再加上皇帝突然親臨造成了震撼,城樓上的官兵們居然呆住了,沒有一個人想著去關閉城門。

  元封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大喝一聲:「走!」同時拔出火槍對著皇帝方向放了一響。

  西涼的好漢們早就繃緊了神經,只等這一聲令下,前隊暴起砍翻城門處的守兵,推開拒馬直撲城外,大門是已經打開的,而且這種城門非常巨大,裡面是實木,外面包鐵皮,沒有七八個人根本推不動,想關都來不及。

  元封射向皇帝那一槍只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因為他手中拿的是一把霰彈噴子,這麼長的距離內根本無法造成傷害,但是卻成功的把御前侍衛們給唬住了,一時間無數人盾擋在馬前,反而影響皇帝的發號施令。

  幸虧還有個曹少欽在旁邊伺候著,曹公公見勢不妙,一邊命人護住皇帝,一邊喝令眾軍向前誅殺反賊。

  官兵們這才回過味來,一股腦的撲上去,城牆上的守軍也沿著馬道衝下來勤王救駕,現在可不比從前,皇帝就在跟前,八輩子等不來的大好機會啊,所有的官兵都像打了雞血一般亢奮,不要命般的猛衝。

  西涼軍同樣也把命豁出來了,元封帶領精銳殿後,和官兵們殺成一團,掩護著兄弟們撤離,這是一場殊死的搏鬥,雙方士兵根本就不格擋,只是用兵器王對方身上招呼,利器切割人體的聲音此起彼伏,南門口迅速被血染紅。

  皇帝怒吼著推開擋在身前的侍衛們,天子劍在手,指著前方大喝道:「誅殺此賊者,封萬戶侯!」

  但是已經沒人能聽見他的懸賞了,城門口已經堆成了屍山血海,從沒有一場戰鬥如此慘烈,連強悍的西涼軍都死傷慘重,周軍更不用說,幾乎每一秒鐘都有七八個人死去。

  眼瞅著反賊們從城門逃脫,南門守軍卻無能為力,因為城門在人家的控制下,南門外又沒有吊橋可以拉起,如果真讓反賊們溜走,一個斬立決是跑不了的,守將心急火燎,忽然想起還有一招沒用。

  「快,放千斤閘!」守將聲嘶力竭的喊道。

  京城的城牆不比一般府縣,結構相當複雜,城外還有甕城,城門中間有一道鐵閘門,用於關鍵時刻防止敵軍搶門,鐵閘門平時收在牆體內,用鐵索吊著,關鍵時刻可以放下,純鐵的閘門足以阻攔一切進攻。

  士兵們如夢初醒,飛奔過去打開絞盤放下閘門,巨大的鐵閘門緩緩落下,而元封等人還在和官兵們纏鬥。

  關鍵時刻,元封聽到異響回頭一看,疾呼快走!又是一批人從閘門下撤走,閘門越來越低,弟兄們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大內侍衛們的武藝精湛,死纏爛打不讓他們脫身,力圖將他們困在千斤閘內。

  眼瞅閘門就要落下,卓立格圖一個箭步竄過去,硬生生用肩膀扛起了閘門,他大吼一聲:「大王,快走!」

  元封回頭一看,千斤巨閘被鐵一般的肩膀抗住,卓立格圖脖子上的肌肉鼓起,青筋乍現,臉也通紅,由於憋著一股勁,他再不敢說話,只能以眼神示意元封快走。

  留在最後的是元封的親衛隊,個個都是鐵打的漢子,而軍統司和使團的人已經撤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唯有夏沁心焦急的站在鐵閘門外,焦急的等著元封脫身。

  「快走!」親衛們焦躁的呼喊,他們拚死組成一道人牆,擋住大內侍衛們的瘋狂進攻,元封明白,戰鬥總要有人犧牲,只要自己能活著,他們的犧牲就是值得的。

  最後看了戰友們一眼,元封義無反顧的衝向了閘門,此時千斤閘已經更低了,壓彎了卓立格圖的腰,堅實的漢子只能跪在地上,鋼牙咬碎,膝蓋骨都裂了,卻依然硬挺著。

  元封箭步向前,就地一滾鑽過了閘門,他剛剛出去,千斤閘門便轟然落地,再回首已經看不到卓立格圖的任何痕跡。

  此時,千斤閘裡面傳來一陣陣爆炸的聲音,元封知道,那是兄弟們引燃了身上最後的炸彈。

  一時間,英雄淚滿襟。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09:44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3 02:24
4-64 英雄不死,只是凋零

  南門外並非一馬平川,而是大片的民居店舖,經過二十餘年的發展,昔日的大元朝集慶路早已變成了繁華的大周皇都,城內已經住不開了,只能向城外拓展,又不是戰爭時期,用不著清掃射界讓敵人暴露在城頭火力打擊之下,所以城外建築密集,再加上夏日樹木繁茂,形成了極好的掩護.

  城外漆黑一片,家家戶戶都聽見那震天的殺聲,莫不戰戰兢兢躲在家裡,哪個還敢掌燈,唯有一片狗吠此起彼伏,黑暗中,元封只覺得一隻溫暖的手拉住自己,熟悉的聲音響起:「快跑!」

  元封猛然回頭望去,城頭上燈火通明,皇帝在侍衛們的簇擁下登上了城牆,正扶著垛口看過來,距離雖遠,但元封目力過人,依然能看見皇帝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還有果決舉起的手臂。

  亂箭齊發,無數火箭射向民居,漫天的火光中,元封和夏沁心的身影暴露出來,於是更多的箭矢和鉛彈聚集過來,打得他們身邊磚石飛濺,草木遭殃。

  夏沁心拉著元封飛奔,兩人再不敢回頭,羽箭嗖嗖的從耳邊飛過,夏沁心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忽然間她被元封從背後撲倒,男人沉重的軀體壓在背上,粗重的喘息噴在脖頸上,夏沁心心中一緊,要不是夜色太黑,一定能看見她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你做什麼?」夏沁心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卿卿我我?

  但元封很快就爬了起來,拉起夏沁心也不說話,繼續一路狂奔。

  火箭引燃了民居,熊熊烈火燒了起來,南門再度打開,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千斤閘已經被提起,追兵來了!

  皇帝的瞎指揮再次起到了反作用,城外的雜亂建築多是木結構,本想照明用的火箭起到了縱火的作用,一陣南風起,火借風勢迅速的燒起來。

  京城夏季炎熱,人們多在院子裡睡覺,見到火起紛紛出門躲避,本來還寂靜只聞狗吠的街巷變得嘈雜不堪,大人喊小孩哭,救人的,救火的亂成一團,騎兵那還能跑起來。

  夏沁心急中生智,拉著元封轉了個彎向西跑去,她兩條長腿跑起來飛快,元封竟然有些跟不上了,在後面不停地喘著粗氣。兩人在人群中穿梭著,現場太亂,倒也沒人注意他倆。

  「哎呀,你個廢物,才跑這麼幾步就不行了,再加把勁,馬上就到了。」夏沁心抱怨著,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元封臉色蒼白,眼神黯淡,夏沁心只當他是累的,也沒當回事,又跑了十幾步,終於看見前面波光粼粼,這是秦淮河。

  秦淮河是京城重要的水道,自東向西穿城而過,出西水關注入長江,走水路潛逃顯然要比陸路迅捷許多,還能躲避官兵的追擊。

  夏沁心將身上鎧甲解下扔掉,只留隨身細軟和一柄寶劍,站在河邊對元封道:「跳!」

  「什麼?」元封低沉的問道。

  「走水路,渡江!」夏沁心綁住袖口褲腿,在河邊蹦蹦跳跳,躍躍欲試,她可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屬於浪裡白條級別的,元封可沒那麼厲害了,雖說也練過鳧水,但只是在小河溝裡,風平浪靜的條件下淹不死而已。

  橫渡長江,開嘛玩笑,長江是河溝麼?風大浪急,就連船家晚上都不起錨的,兩個人連塊木板子都沒有,就想橫渡長江?

  見元封遲疑,夏沁心一皺眉:「不會水?」

  元封沒回答,臉色依然慘白。

  那就是默認了,夏沁心左右四顧,沒看見木頭水缸之類能漂浮的東西,又打量一下元封身上,還是失望透頂,眼瞅著遠處隱約有官兵追來,小女孩銀牙一咬,豁出去了。

  「你閉上眼。」夏沁心道。

  元封不知道她整什麼蛾子,但還是依言閉上了雙眼。

  夏沁心看看周圍沒人,竟然解開了腰間英雄帶,將黑色的絲綢長褲脫了下來,雖然裡面還穿著長及膝蓋的貼身短褲,但是兩條修長白嫩而勻稱的小腿卻露了出來,她的臉通紅通紅的,心裡暗道這回可便宜你了,都被你看見了,想賴都賴不掉。

  夏大小姐將褲子打上結,鼓著腮幫子往裡面吹氣,不大工夫褲子便充滿了空氣,這一手是江湖上好漢們慣用的招數,不算啥秘籍,救生圈做好之後,夏沁心的臉還紅撲撲的,獻寶一般舉起充滿氣的褲子得意洋洋道:「看,有了這個你就不怕水了。」

  元封沒有回答,眼簾低垂著若有所思的樣子,夏沁心以為他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白花花的小腿上,頓時嗔道:「看什麼呢?」

  元封依然不語,夏沁心隱約覺得不對頭,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本來坐在台階上的元封忽然前仆倒地,夏沁心嚇得一個機靈。

  元封的後背都打爛了,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十幾顆烏黑的彈丸暴露在皮肉之間,這只是從外面能看見的,打進肉裡面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夏沁心頓時明白了,剛出城的時候元封撲倒自己,是為了幫自己擋子彈啊。

  一時間少女淚如傾盆:「你這個傻子,受傷了你怎麼不早說。」說著撲在元封身上嚎啕大哭,四處噪雜不堪,哭聲不絕於耳,倒也不引人注意。

  「你不能死啊,你可不能死啊。」夏沁心一邊抽噎,一邊念叨,涕淚橫流,傷心不已。

  忽然那個躺著的人動了一下,驚得夏大小姐一哆嗦,詐屍了麼?

  元封艱難的撐起身子,喘了兩口氣問道:「誰死了?」

  「你沒死,太好了!」夏沁心猛撲上來抱住元封,疼的元封一咧嘴,剛才他體力透支過度,又流了很多血,短暫的休克了一下,事實上那點火銃造成的傷害對他這種猛人來說不算啥大事。

  「這是?」元封拿起救生圈狐疑的問道,隨即看見夏沁心光潔圓潤的小腿,頓時明白了,中原風俗不比西域那圪垯,別說是暴露兩條小腿了,就是整天大腿露出來,再奉送肚臍眼的服裝都是不稀罕的,所以元封沒有任何的驚訝。

  夏沁心微微有些失望,又正色道:「你還行麼?咱們現在要從水路脫身,經秦淮河抵達江邊,如果能找到船隻最好,不行的話只能橫渡。」

  元封咬咬牙:「我行!」

  兩人下水,夏沁心在前面游,元封套著救生圈在後面跟著,他天資聰穎,跟著夏沁心的步調擺動手腳,自然而然的就使出了狗刨的姿勢,兩人藉著水流的方向,慢慢向西遊去……

  天微微亮了。

  ……

  南門外一場浩劫,官兵們發射的火箭釀成了一場火災,焚燬房屋無數,死傷纍纍,繁華的南門外大市場也變成了一片白地,幸虧天亮的時候下了一場雨,澆滅了火災,要不然還不知道燒到什麼時候。

  滿地泥濘,失去了房屋、親人的百姓們在瓦礫廢墟中翻檢著還能用的物件,不少人痛哭失聲,但他們的悲鳴是傳不到皇帝耳朵裡去的,因為陛下已經回宮了,說好早上接見兩個兒子的,君無戲言不能失約。

  追捕了一夜的官兵們卻是大獲豐收,騎士們趾高氣揚的端坐在馬上,戰馬的脖子上掛了好些個面目猙獰的首級,這是他們的戰利品,至於到底是斬殺的反賊腦袋,還是那些可憐百姓的腦袋就不得而知了。

  城門外堆積著無數死屍,有官兵的,也有反賊的,昨晚一場仗打得太亂,參戰營頭太多,再加上反賊也穿著號衣冒充官兵,所以極難區分,朝廷沒有精神去做這個事情,索性都交給大報恩寺的和尚來處理。

  和尚們自然不會親自做這等齷齪的事情,大報恩寺的人有錢的很,他們拿出銀子僱傭那些失火失去家宅的人來幹活,一時間報名者無數,倒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夏天屍首腐敗的快,到了中午的時候就已經有些味道了,蒼蠅嗡嗡的滿天飛,民夫們們臉上罩著布,將屍體以及各種殘肢斷體抬上木板車,慢慢拉到亂墳崗子上葬了去,和尚們在一邊唸經超度他們。

  亂墳崗子就在南門外雨花台,這裡已經草草挖了幾個大坑,一車車的屍體拉過來,拋進去,隨便蓋上點土就算完事。

  一輛木輪平板車艱難的駛了過來,拉車的是個婦人,後面還有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跟著推車,車上只放著一具屍體,這是因為和尚們按件支付酬勞,娘倆實在柔弱,拼搶不過別人,只搶了這具囫圇屍體。

  這具屍體很慘,身上到處是深可見骨的傷口,兩條腿的膝蓋以下被砸成了肉泥,已經撿不起來了,還是那男孩拿盆給舀起來的。

  「娘,這個人的腿咋沒有了。」小男孩扶著車子問道。

  「他死了。」婦人擦一把額上的汗,簡單答道。

  「那他和爹爹一樣,也能托生到富人家麼?」小男孩繼續問。

  「能啊,托生到員外老爺家裡,就再也不會挨餓了。」婦人停下腳步,喘了幾口氣,拿出葫蘆喝了一口水,驕陽似火,曬得她汗流浹背,忙和一天就是為賺幾個辛苦錢,若不是丈夫死了,房子又被一把火燒掉,她是不會帶著兒子來幹這埋死人的埋汰活的。

  「娘,他死了咋還能動啊?」

  婦人狐疑的扭轉頭,兒子天真無邪的眼睛看著她,不像是在撒謊。

  再看那具屍體,乾涸的嘴唇竟然一張一翕,發出些微弱的聲音來,婦人將車停下,伸頭過來仔細傾聽,說的不是漢話,但可以確定的是,人還活著。

  婦人立即拿起了葫蘆,將葫蘆口湊到了那人的嘴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09:50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3 15:14
4-65 又見竹馬青梅

  幾口水灌進去,那人的嘴唇砸了砸,眼皮似乎也動了動,婦人確信他確實還活著,頓時興奮起來,招呼兒子:「快,推車!」

  婦人心急火燎的將板車拉到管事的和尚面前,顧不得擦拭滿頭汗水,氣喘吁籲地說:「師父,這個人……這個人……這個人還活著。」

  滿臉肉拓油的肥胖和尚正坐在樹下的籐椅上看著民夫們幹活,身後站著兩個潑皮幫他打扇,聽到婦人說話並不驚訝,拿起小茶壺茲溜喝了一口,不緊不慢的說:「還有口氣?」

  婦人道:「是啊,還能喝水呢。」

  和尚一皺眉:「有口氣也活不了,抬走埋了。」又對身後跟班道:「趕緊給我攆走。」

  婦人驚呆了:「可是……你們是出家人啊……慈悲為懷……」

  跟班搶上來,連推帶搡將婦人推開,婦人無奈,只好拉著板車離開,來到計算工錢的地方,伸手想要一個竹籌,埋屍體是按件計費,一具屍體一個大子兒,可是坐在桌子後面的先生卻一瞪眼:「讓你拉屍體你拉個活人來,不給!」

  婦人欲哭無淚,這世道是怎麼了,難道救人也有錯麼,這些人還是大報恩寺的和尚麼,怎麼看起來都像是地獄裡的判官一樣猙獰冷酷。

  「還愣著幹啥,把人扔進去。」有人提醒婦人。

  「可是……他還活著啊。」婦人道。

  有那好心的人勸道:「大妹子,你就別自找麻煩了,好人都顧不過來了,還管死人,這人雖然還有半口氣,但是救不活的。」

  婦人低聲呢喃著:「那可是一條人命啊。」她無奈的看著板車上的男人,默默地嘆了口氣,過來拽住他的肩膀想往車下扔,可是那一瞬間,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當年也是被人家打到滿臉鮮血,奄奄一息,活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死。

  婦人的手忽然停下了,過來幫她搭把手抬屍體的好心人納悶道:「大妹子,你咋的了?」

  「這個人還活著,咱哪能活埋人啊,和尚不管,我管!」婦人不知道哪裡來的毅力,斬釘截鐵的說道。

  「大妹子,你失心瘋了吧,這個人傷的這麼重,就算醫活也是個殘廢,再說你哪有錢請郎中啊。」

  「總會有辦法的。」婦人執拗起來八匹馬都拉不回,居然就這樣拉著板車回家了,亂葬崗子上乾活的人看了都嘆氣不已。

  ……

  拉麵館,柳迎兒依然獨自枯坐,昨夜京城再浴戰火,她又是冰雪聰明般的一個人,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元封沒來,他是怕連累了自己。

  門外站著相府的管家,是來接小姐的,當晚父親就發現了自己的出走,親自帶人找到了拉麵館,柳迎兒執意不願回家,柳松坡也不強人所難,只是留下幾個家人守候,自己先回去了。

  相爺是個講道理的人,他會用事實來教育女兒,她選擇的道路是錯誤的。

  柳迎兒也是個講道理的人,她知道抗爭是無謂的,今後父親再也不會讓自己拋頭露面開什麼拉麵館了,坐在這裡只是追思一下昔日的回憶罷了。

  良久,柳迎兒終於從斷壁殘垣中走出,面色沉靜:「走,回家。」

  ……

  江北,岸邊,一艘舢板擱淺了,元封和夏沁心筋疲力盡的躺在岸邊。

  昨夜他倆鳧水來到江邊,恰逢官兵追到碼頭,到處搜捕,兩人不敢大肆行動,只能悄悄偷了一條小舢板下水,又順手牽羊偷了幾件漁家晾曬的衣服,趁著夜色連夜過江。

  不巧這條舢板是漏水的,一邊劃一邊往外舀水,還要躲避水師的搜捕,折騰了半夜順流而下,終於登上了江北,也不知道究竟落在什麼地方了。

  躺在沙地上歇了半天,元封終於緩過勁來,搖搖晃晃站起來,看看周圍的環境,再檢查隨身的物品,身上只剩下一把匕首,他嘆口氣,招呼夏沁心:「起來,該走了。」

  夏沁心艱難的撐起身子,力圖站起來,最終還是倒在地上,元封看她臉色不對,急忙上前將手搭在她的額上,滾燙。

  「你病了。」元封道。

  「沒事,我能行。」夏沁心還嘴硬,卻被元封拉了起來,「來,我背你!」

  「才不要呢,人家自己能走。」雖然嘴上還在逞能,人卻已經毫不客氣的趴了上去。

  元封的後背很寬闊,很堅實,夏沁心趴在上面覺得很安心,兩人就這樣沿著田埂往北走。
  
  走著走著,夏沁心只覺得胸前濕漉漉的,低頭一看,元封後背滲出血來,他背上的槍傷還沒處理,受壓便開始流血,夏沁心立刻喊起來,讓元封停下。

  元封半跪在地上,將夏沁心放下,兩人對視著,互相望著彼此被血汗泥水弄花的臉,忽然都笑了。

  「你受傷了,不能再撐了,得趕緊找郎中看看。」夏沁心道。

  元封點點頭,他很明白目前的處境,兩個人傷病交加,又沒吃飯,再這樣漫無目的的走下去不是辦法。

  「你在這等我,我去前面探探路。」元封道。

  夏沁心點點頭,找了棵大樹靠在下面,元封將匕首交給她,然後蹣跚向前走去。

  到底是長江沿岸,人口密集,走了幾步遠便看到一個小村子,炊煙裊裊,孩童在打穀場上奔跑玩耍著,元封慢慢走過去,在打穀場邊坐下,一時間有些恍惚,他依稀看到自己的少年時代,在十八里堡的日子,就是這樣和夥伴們一起玩耍訓練的。

  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外鄉人坐在那裡,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跑來過來,身上光溜溜的沒穿衣服,鼻涕拖著老長,手裡還拿著一塊麵餅子。

  小男孩歪著頭看元封,彷彿在看一個很好玩的東西,元封也微笑著和他對視,小男孩吸了吸鼻涕,拿起麵餅子咬了一口,食物的刺激讓元封肚裡嘰裡咕嚕叫了起來,小男孩聽到了,居然將麵餅子從嘴裡拿出來,雙手拿著遞過來:「叔叔,你吃。」

  多麼善良的小孩子,元封摸摸他的小光頭,問道:「小兄弟,這裡是什麼地方?」

  小男孩茫然的搖搖頭,他還太小,無法解答這樣的問題,此時另外幾個小孩子也跑了過來,歲數各不相同,一幫小孩子好奇的圍著元封,有個大一點的孩子答道:「這是月塘村。」

  「哪個縣?」元封問。

  小孩子們不說話了,都無法回答這個深奧的問題,鄉下人一輩子都不離故土,甚至連縣城都不去,對他們來說,世界很小,對這些孩子們來說,世界更小,只是月塘村這方圓十幾里。

  正七嘴八舌的說著,一個小孩往後看了看,道:「四妗子來了,你問她吧。」

  孩子們閃開一條路,一個年輕婦人出現在眼前,元封抬頭一看,虎軀一震,慢慢的站了起來。

  婦人手裡還拿著燒火棍,八成是來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飯的,看見孩子們圍在這裡便走了過來,當她看到元封的臉時,燒火棍砰然落地。

  和燒火棍一起落下的還有成串的眼淚,婦人望著元封,淚落漣漣。

  元封想伸出手去幫她擦,流鼻涕的小男孩卻抓住婦人的衣裙喊道:「娘,娘,你咋哭了?」

  元封的手停在那裡,終於還是縮了回去,嘶啞的聲音響起:「啞姑,你還好麼?」

  那個婦人正是和元封青梅竹馬的胡啞姑,當初若不是為了救她,元封也不會殺死獨一刀,也不會走上刀客這條道路,也不會招惹禍患,引來十八里堡的滅頂之災。

  一切都過去了,如今的啞姑已經嫁作他人婦,還生了孩子,住在這富庶的江南魚米之鄉,自然是過的很好的。

  啞姑哽咽著,伸手摸著元封的面頰,元封穿著一件漁家的破爛衣衫,身上到處是血痂和泥土,頭髮裡也儘是草梗,形象狼狽落魄不堪,簡直就是個乞丐。

  元封就這樣站著,任由啞姑摸著自己,當摸到元封身上的傷口時,啞姑的淚更多了,小孩子們都看傻了,四妗子怎麼哭了?

  忽然,啞姑拉起元封向村子走去,她家就在打穀場附近,一座整潔的小院子,外面是荊棘木得籬笆,裡面是兩所茅草屋,一間住人,一間當鍋屋,院子裡有一口井,繩子上晾曬著衣服,看這些縫縫補補的衣服就能看出女主人是個持家有道的賢內助。

  見到主人歸來,門口臥著的大黃狗立刻起身,搖著尾巴跑過來,通常狗見到穿破衣服的人都會叫的,但這條狗倒有些眼力,看出元封和主人關係匪淺,依然是狂搖尾巴示好。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屋裡走出一個男子,身材壯實,相貌敦厚,看到元封只是眉毛挑了一下,並無驚訝之色。

  「孩子他娘,這位是?」漢子問道。

  啞姑依依呀呀連說帶比劃,顯然是他們夫妻間專用的語言,片刻之後漢子便明白了,慌道:「是老家的人啊,趕緊屋裡坐!」

  又去轟那些孩子:「都回家去吧。」

  孩子們一哄而散,但是院子裡還剩下三個小孩,一個七八歲的,一個五六歲的,還有一個就是兩歲多的豐娃。

  進了屋,案板上擺著幾個粗瓷碗,碗裡盛著糊糊,漢子竟然將這些碗盡數收了起來,拿笊籬罩上,又取出一個白瓷碗來,用袖子擦擦,拿出稻草殼包著的水壺,罐子裡捻了一些炒熟的大麥,給元封倒了一碗熱水,客客氣氣的端過來。

  啞姑站在一邊手足無措,眼圈紅通通的,漢子回頭看她一眼,道:「殺雞,蒸白米飯。」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0 10:12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4 02:34
4-66 桑田滄海

  啞姑關切的看了元封一眼,出門捉雞去了,孩子們也跟著跑出去,院子裡雞飛狗跳,熱鬧的很,反襯的屋裡甚是安靜。

  漢子和元封相對而坐,都不說話,場面有些尷尬,漢子搓搓手,道:「她兄弟,喝茶,喝茶。」

  元封忽地站起來:「我還有個生病的朋友在村外等著呢。」

  漢子也跟著站起來,一臉的關切:「病重麼,我跟你一起去看。」說著拿起牆角一個小籐箱背在身上。

  兩人出了屋子,漢子對啞姑交代了一句,便陪著元封來到村外莊稼地裡,此時夏沁心已經昏迷過去,漢子也不避諱什麼,直接拿手背放在夏沁心額上,沉吟道:「燒的厲害,這樣下去可不行。」

  元封急道:「你們村裡有沒有郎中?」

  漢子一回頭:「我就是郎中。」

  元封目瞪口呆,漢子也不言語,打開籐箱拿出一個小瓷壺,倒出幾粒細小的藥丸,捏開夏沁心的嘴巴放進去,再拿出水壺侵濕手巾,搭在夏沁心額上,抬頭看看火辣辣的太陽,道:「發燒又中暑,會死人的,趕緊抬回家去。」

  元封點點頭,攔腰將夏沁心抱起,一用力,背上的傷口又綻開了,疼得他冷汗直冒,漢子察言觀色,知道元封身上帶傷,趕緊讓他停下,掀開元封背上的衣服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兄弟,你咋受了這麼重的傷也不說一聲!」

  元封苦笑:「小傷不礙事的。」

  「這還小傷,背上都打爛了,再不處理就麻煩了,人我來背,你扶著便好。」

  ......

  啞姑正在鍋屋裡燒火做飯,忽聽外面有人喊,趕緊跑出來,只見丈夫和元封回來了,丈夫背上還有個女子。她一怔,隨即上前幫他們將那女子放在院子裡大樹下的籐椅上。

  漢子把兩個稍大的孩子叫來,吩咐他們拿著蒲扇在一旁給夏沁心搧風,自己拿了一頭蒜來搗碎,讓啞姑來將蒜泥敷在夏沁心足底湧泉穴上,再用布條包上,做完這個,又交代啞姑用薑片大黃紅糖熬水,啞姑比劃著告訴他,家裡啥也沒有了,漢子想了想,對元封道:「她兄弟你先坐著,我去抓藥。」

  元封有些手足無措,只能點點頭,看那漢子徑直去了。

  啞姑回到鍋屋,用瓢舀了大鐵鍋裡的滾水,兌上冰涼的井水,調成溫熱均勻的一盆,端出來幫夏沁心擦拭身子,元封有些不好意思,遠遠的站著。

  到底是練過武的底子,在啞姑一家人的照料下,夏沁心終於醒轉,睜開眼,便看到一張關切的臉,是個容貌秀麗端莊的農婦,旁邊還有兩個可愛的小孩子在幫自己扇扇子,看到自己醒來,農婦和兩個孩子都露出笑容來,尤其兩個孩子豁牙的笑臉,顯得格外溫暖。

  夏沁心支起身子,左右四顧,看到元封遠遠地站著,心中稍定,問道:「大嫂,這是哪裡?」

  農婦不說話,溫和的笑笑,衝著元封依依呀呀的喊了兩聲,元封走過來,關切的問道:「你醒了?」
  
  夏沁心點點頭:「你又救了我一回。」

  啞姑笑瞇瞇的看著他們,起身回鍋屋做飯去了。

  ......

  過了一會兒,漢子回來了,背著一個褡褳,裡面滿滿噹噹都是東西,先將一些草藥交給啞姑,又招呼元封:「進屋,我給你料理傷口。」

  夏沁心想幫忙,被漢子拒絕了:「大妹子,你還病著不好勞動,我一個人就好。」

  來到屋裡,元封脫掉上衣趴在床上,露出堅實的後背,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有刀傷,箭傷,火銃傷,漢子看了不禁搖頭嘆氣。

  漢子拿出一隻小碗,倒上一碗烈酒點燃,然後取出一柄小刀,一把小鉗子,在藍色的火焰上烤著,又對元封道:「她兄弟,你忍著點。」

  元封點點頭,漢子便兌了一碗鹽水,用筷子夾著棉花蘸著鹽水幫他清潔起傷口來,外翻的皮肉遇到鹽水的刺激,格外疼痛,但元封連動都沒動,臉上的表情相當安詳。

  漢子暗暗驚嘆元封的毅力,片刻之後,傷口清潔完畢,手術刀鉗也消毒完畢,漢子一手拿刀,一手拿鉗子,開始手術。

  很多火銃的霰彈密密麻麻嵌在肉裡,往外取的時候必須隔開皮肉,即便背上的神經少,也是疼痛難當,隨著一枚枚變形的鉛子落到盤子裡,元封的臉也扭曲了。

  「她兄弟,疼就叫出來吧。」漢子說道。

  元封微笑著點點頭,但依然一聲不吭。

  手術還在繼續,屋裡瀰漫著一股血腥氣,漢子一邊取著子彈一邊說:「你真走運,這麼多鉛子竟然沒有打到脊椎骨上的,要是那裡挨上一顆,人就廢了。」

  門口忽然傳來強忍抽泣的聲音,漢子回頭一看,是啞姑站在門口,早已淚落滂沱。

  漢子嘆口氣,拿出幾個小瓷壺,倒出藥粉敷在傷口上,招呼啞姑過來,兩人幫元封包紮傷口,啞姑哭的像個淚人一般,剛才元封還像個鐵人一般堅強,此時見到啞姑落淚卻撐不住了,眼圈隱約有些紅,只有那漢子神情如故,細緻而認真的包紮著。
  
  夏沁心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過,聰明的女孩已經猜出元封和這家人似乎有些淵源。
  
  傷口處理好了,飯也做好了,香噴噴的肉味瀰漫在小院子裡,三個小孩子高興地什麼似的,兩個大點的娃娃興奮地喊著:「喔,能吃白米飯了!」

  一張小桌子在大柳樹下支起,啞姑擺上碗筷,將菜餚陸陸續續端上來,漢子拿出泥封的小酒罈子,招呼元封和夏沁心上座。

  兩人坐下,望著桌上的菜餚有些發呆,一大盆雞肉,兩條魚,一盤豆腐,一盤青菜,兩碗冒尖的白米飯,乾淨的粗瓷碗碟,毛竹筷子,再看看他們家的土坯房子,三個孩子身上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就能知道這頓飯一定是傾其所有了。

  三個孩子都站在一旁傻呆呆的盯著那盆雞肉,分明能聽到吞嚥口水的聲音,不消問,可憐的孩子恐怕過年也難吃上這樣奢侈的菜餚,而這隻雞怕也是他們家唯一的家禽了。

  元封和夏沁心沉默不語,漢子尷尬的笑笑,對啞姑喊了一嗓子,啞姑便過來將三個孩子趕到一邊去了。

  「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見笑了。」漢子道,端起小罈子給元封和夏沁心斟上了酒,又給自己面前兩個小碗倒滿,轉身招呼啞姑:「孩他娘,你也來。」

  啞姑紅著臉走過來,兩隻手才圍裙上絞著,找了個小板凳坐下。

  「這酒不是烈酒,是自家釀的女兒紅,本想等大丫頭出嫁的時候用的,現在老家來人,拿出來喝了也值得。」漢子道。

  元封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夏沁心卻已經明白了一些,這漢子是一嘴揚州口音,絕對不可能是元封的老家人,那就只能是那個啞巴女人了,而且看她望向元封的眼神,如此飽含深情,如果不是骨肉至親的話,也是初戀情人級別的。

  「那年冬天,胡大叔帶著啞姑流落到我們村,我哥嫂見他父女倆可憐便收留下來,胡大叔凍餓交加,一病不起,來年開春就去了,臨死把啞姑託付給我家,後來哥嫂也走了,就剩下我和啞姑,還有三個孩子相依為命。」

  很平淡,很簡單的故事,漢子兩三句話就將啞姑的來歷講清楚了,但是簡單的話語裡包含了無盡的故事,其間的辛酸艱苦,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

  命苦的人不喜歡將自己的傷疤展示給別人看,因為他們的生活已經很苦,那些痛苦的回憶過去就讓它過去吧,誰也不想再去回憶。

  元封很理解。

  元封舉起酒碗:「大哥,謝謝你。」

  漢子也舉起碗,啥也不說了,兩個男人碰了碗,一飲而盡。

  ......

  這頓飯,大家吃的都很少,每個人心裡都埋藏著事情,那盤雞肉更是沒人動筷子,這倒是便宜了三個孩子和那隻大黃狗,他們吃的歡天喜地,幼稚天真的孩子,又怎麼能理解大人的心事。

  天黑了,該睡覺了。

  此前大家已經在酒桌上進行了介紹,本地歸揚州府真州縣管轄,漢子叫王懷忠,這個村子叫月塘村,全村人都是當地謝員外家的佃戶。

  元封也報了自己的名字,介紹夏沁心的時候比較犯難,只能說是自己的朋友,姓夏。

  既然不是媳婦,那就不能在一起睡了,王家的房子實在狹小,只能讓兩個女人和小孩睡在房裡,兩個男人睡在院子裡。

  好像是知道元封沒吃飽一樣,臨睡的時候,啞姑塞了一個熱呼呼的東西給他,低頭一看,是個灶台裡烤熟的苞谷。

  這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八年前那個寒風呼嘯的夜晚,十八里堡胡瘸子馬肉舖裡,剛剛失去至親的十五歲少年被胡瘸子趕到馬棚裡去睡覺,在草鋪下發現啞姑藏的熱紅薯。

  時光荏苒,舊人依然在,但是滄海已經成了桑田。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09:57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5 03:56
4-67 上了誰

  一夜無語,元封久久凝望著星空,想了很多很多.

  萬沒想到和啞姑的重逢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啞姑已經嫁人了,還拖帶著三個孩子,生活過的艱辛不已,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王懷忠是個忠厚之人。

  元封已經二十四歲了,他身邊從不缺女人,尤利婭、赫敏、李明雪、曹秀、柳迎兒,再到如今身邊這個夏沁心,每個女人都是才貌雙絕,只要他願意,立刻就會投懷送抱。

  但是他沒有那樣做。

  年輕的西涼國主,英俊勇武,俠骨柔腸,至今卻還是個童男子,如果被人知道一定會懷疑他是不是有斷袖之癖,只有元封自己心裡明白,他的心裡依然惦記著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初戀啞姑。

  他一直堅信,啞姑沒有死,而且在等他,所以他堅守著這個信念,希望啞姑能做自己的第一個女人。

  但是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了。

  明月彎彎,繁星點點,不是只有元封一個人沒睡著,遠處樹下的王懷忠在輾轉反側,不時發出極其輕微的歎息,幾次想起身說些什麼,終於還是忍住了。

  次日一大早,村子裡的雄雞剛開始鳴叫的時候,王家人便起床了,王懷忠背著包袱去集上買東西,趁著三個小孩還沒醒,啞姑帶著元封去祭拜胡瘸子。

  荒郊野外,綠草茵茵,草葉上還帶著晨露,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塋出現在眼前,啞姑指了指墳頭,示意這就是爹爹的安身之所。

  元封在胡瘸子墳前跪了下來,啞姑擺上幾個饅頭做祭品,又點了三炷香給元封,元封捏著香,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胡瘸子畢竟對他有養育之恩,受他的大禮也是應該的。

  祭拜完了,兩人回去,這時候夏沁心已經起床了,她的的衣服被啞姑洗了,身上穿著啞姑的舊衣服,兩人身材相仿,穿上倒也合適,她病還沒好,吃了兩碗湯藥,便躺在樹下乘涼,元封的傷也需要靜養,月塘村偏僻的很,暫時不用擔心官兵的追殺,兩人在這裡歇息修養一下再走不遲。

  中午時分,王懷忠回來了,帶了半條牛腿,幾副中藥,一罐子鹹鹽,昨天的菜沒有鹹味,夏沁心抱怨了幾句,王懷忠便記在心上,特地買了鹽回來。

  鍋裡熬著肉湯,香味瀰漫在空氣中,王懷忠說元封受的是皮外傷,需要食補,所以安排啞姑熬牛骨湯,三個孩子興奮地了不得,大黃狗更是狂搖尾巴,王懷忠另外弄了一個小砂鍋,給夏沁心熬中藥,一股苦甜的味道傳出來,夏沁心翻看了中藥的紙包,驚訝道:「麻黃、紫蘇、桔梗、防風、冰片,雖然不是啥值錢的藥,可是在這鄉下地方能買到,也不容易呢。」

  元封也皺眉道:「我雖不久住中原,但也知道這牛肉不是隨便吃的,私宰耕牛是大罪,這鹹鹽是官府專賣,價格也是不菲,王大哥不過是個佃戶,怎麼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夏沁心附和道:「對啊,昨天晚上我看見啞姑偷偷起床點錢呢,數來數去就只有十幾個銅板,哪能買到這麼多東西啊。」

  兩人無語,各想心事。

  骨頭湯燉的慢,中午先吃了一些煮肉,夏沁心嫌烹調的太過簡陋,味道不夠好,推說不餓,啞姑又去鄰居家借了幾個雞蛋煮了給她吃,反倒弄得夏沁心很不好意思。

  整個下午王懷忠都在地裡幹活,直到天擦黑才回來。見他回來,元封便說:「王大哥,在此叨擾實在讓你們破費了,不如我們明天就走。」

  王懷忠道:「這怎麼能行,你的傷還沒好。」

  元封道:「不礙的,比這重的傷我都挨過,這點皮外傷真的不算什麼。」

  王懷忠沉吟片刻:「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你們了,今晚為你們踐行。」

  晚上喝的是農家自釀的烈酒,度數很高,王懷忠不是個善酒的人,竟然陪著元封喝了好多,元封本來酒量極佳,但是心情比較低落,喝了十幾大碗之後便醉得不行,怎麼躺倒床上去的都不知道。

  ……

  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草叢裡的蟲鳴,元封恍恍惚惚,只覺得渾身燥熱,身體裡似乎有一股烈火在燃燒一般。

  正在煎熬之中,忽然一具冰涼光滑的軀體鑽進懷裡,元封的神智還不清醒,以為在夢裡呢,所有的一切都泡拋在腦後,只管隨心所欲……

  夜色撩人,葡萄架下的竹塌被摧殘的發出執拗執拗的聲音,夾雜著女子婉轉的呻吟。

  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元封猛地睜開雙眼,昨夜的那個春夢是如此的栩栩如生,讓他銘記於心,只是懷中那人的相貌不停地變換,一會是啞姑,一會是夏沁心,一會又是柳迎兒,又是赫敏。

  到底真的發生了沒有?元封百思不得其解,從竹塌上爬起來,只看到身下竹條縫隙中似乎有血跡。

  難道……是真的?

  元封不敢想了,他鼓起勇氣向房舍走去,鍋屋裡,啞姑正在燒火做飯,見他走過來,抬頭一笑,臉上紅撲撲的。

  元封也尷尬的一笑,再看草房裡,夏沁心正在梳頭,聽見他走過來的聲音,身子明顯僵了一下,然後繼續梳頭。

  元封羞愧難當,不知道說啥好,這時候早飯做好了,大孩子來喊他們吃飯,幾個人坐到了飯桌前,不知道咋地,一個個都滿懷心事的樣子不說話。

  王懷忠兩眼通紅,看樣子昨晚上也沒睡好,他先開了腔:「吃飯吧,吃完好上路,從這裡到揚州府要走好久呢。」

  三個大人默默無語的吃著飯,啞姑和孩子們在廚下吃飯,等元封他們吃好,啞姑已經將行李準備好了。

  「這是兩雙布鞋,兩件換洗衣服,米糕和鹹牛肉路上吃,還有三兩銀子做盤纏,她兄弟你拿好。」王懷忠接過包袱,鄭重的遞到元封面前。

  元封接過包袱,百感交集,用力的點點頭。

  「地裡還有活,我就不送你們了。孩他娘,替我送送客人。」王懷忠說完,扛起鋤頭徑直去了。

  啞姑帶著三個孩子送元封和夏沁心,走在鄉間野花爛漫的小路上,三個大人默默無語,三個小孩卻撒歡跑著,鬧著,似乎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是如此的簡單,如此的美好,沒有任何值得發愁的事情。

  送出好遠,在一座山旮旯邊,一直沉默著的元封忽然停步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啞姑你回去吧,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啞姑點點頭,眼淚成串的留下,元封想幫她擦淚,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最終還是狠下心腸,一轉身走了,再不敢回頭,因為,他怕自己回頭的時候,眼淚會不爭氣的流下來。

  元封和夏沁心走了,啞姑站在山坡上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就像多年以前在十八里堡外的土堆上目送元封遠征一般,她一直在慢慢的揮手,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

  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天際,啞姑知道,元封不是那種庸庸碌碌之輩,他的生命中充滿了血與火,這一別,恐怕今生難再見了。

  心如凌遲般絞痛,啞姑伸出手去,徒勞的在空氣中抓著,試圖想將元封抓回來,她的喉嚨中發出一長串咕嚕咕嚕的聲音,忽然一個聲音從口中喊了出來:

  「元封~~~~」

  三個孩子都瞪大眼睛望著啞姑,兩個大點的孩子更是驚訝道:「嬸嬸,你能說話了?」

  啞姑也被自己發出的喊聲驚呆了,自從三歲那年目睹母親被人殺死之後,她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沒想到今天竟然復原了。

  山嵐疊翠,野花爛漫,天地之間迴響著啞巴的呼喚,一聲聲,一遍遍,但是被呼喚的人已經走遠,再也聽不到了。

  ……

  元封和夏沁心一前一後沉默的走著,元封幾次搭訕都被夏沁心不冷不熱的擋了回去,眼瞅著前面就是真州縣城了,元封道:「沁心,停下歇會吧。」

  「沁心是你喊得麼?你累了自己歇著便是,管我做什麼?」夏沁心說著,依然向前走著。

  元封無奈,在路邊找了個趕腳的驢車,出了五百文錢雇輛車去揚州府,看見有車坐,早已走累的夏沁心倒也不客氣,跳上車坐著,依然將後背亮給元封。

  由於有車伕在,這話就更不好說了,一路無語,天黑時分終於抵達揚州城下。

  煙花三月下揚州,雖說第一繁華所在的美譽已經讓位給蘇州,但揚州依然是一座奢華繁榮的城市,十里煙花,燈紅酒綠,還在城外就能感受到那種奢靡的味道。

  揚州是重要城市,不論是西涼軍統司還是姑蘇夏家,在這裡都有據點,打發了驢車,元封終於鼓起勇氣道:「沁心,我會負責的。」

  夏沁心猛然扭頭,臉上竟然是鄙夷的笑:「負責,你負什麼責?你需要向我負責麼?」

  元封喃喃道:「昨晚我喝醉了。」

  「好了,我不想再聽,以後咱們大路通天,各走一邊,元大俠,就此別過。」夏沁心說完,大踏步的去了。

  元封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正在發愣,旁邊忽然有人低聲道:「掌櫃的,你怎麼才來?」

  元封轉頭一看,是軍統司的熟面孔,京城突圍之前就確定揚州是落腳點之一,城門附近安排人員收容散兵也是既定的方針。

  幾個精悍的勁裝漢子目光炯炯看著自己,元封的心思一下子收起來了,再也不去看那個遠去的身影,正色道:「葉唐來了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10:02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6 02:06
4-68 再結金蘭

  揚州本來就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家資巨萬的鹽商雲集於此,豪宅遍地,商舖酒樓鱗次櫛比,徹夜燈火通明,遊人如織,一股奢靡慵懶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和京城那種血腥壓抑的氣氛比起來,揚州就像個世外桃源。

  東城,一戶深宅大院,門口站著四個健碩的漢子,腰間都挎著配刀,警惕的眼神四下掃視著,鹽商們家財萬貫,流行僱傭武師護院,可大都是些普通的練家子,像這般氣息裡隱隱帶著殺機的猛人還真不多見。

  這裡是西涼軍統司駐揚州的辦事點,從京城疏散出來的人員一部分星夜趕回西涼,一部分順江而下到揚州會和,畢竟軍統司是情報機構,他們的戰場就在敵後,即便事發了也得留下。

  元封來到正堂,屋裡一班人稀裡嘩啦全跪下了。

  「屬下萬死!」

  「卑職辦事不利,請大帥責罰!」

  元封面色平靜,逕直走到中堂前坐下,這才一擺手:「都起來吧。」

  葉唐上前,匯報了損失數字和已經做出的部署,軍統司和使團共計一千零二十三人,先行趕往西涼的一百三十五人,留守中原的四百七十二人。共有四百一十六人戰死或失蹤,其中包括軍統司的得力大將卓立格圖。

  元封點點頭,面對傷亡數字並無激動之色,此時的他是統帥,是帝王,那些活生生的名字,也只是數字而已。

  慈不掌兵,該犧牲的總是要犧牲的,千餘人馬從十萬京營大軍的包圍中衝出來,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弟兄們已經做得夠好了。

  葉唐又奏道:「沐英他們已經先行返回蘇州,因為夏家已經露了相,要在朝廷緹騎趕到之前疏散人員,隱藏財產,所以來不及和您告辭了。」

  元封道:「知道了。」

  葉唐道:「蓉妃已經派人送往西涼,西夏的李少爺在偏廳等候,等見了大帥之後也要速速趕回,應付官兵進逼,還有一位蒙古的小王爺,咱們也將他帶了出來,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蒙古小王爺就是上次拙園內打過交道的那位滿都古勒,自從二皇子回京之後,北元使團就被錦衣衛連鍋端了,只有這位小王爺倖免於難,被軍統司救下,當初救下他,倒不是為了長遠打算,只是想揭穿二皇子的謊言而已,現在看來,倒不失為一招妙棋。

  「把滿都古勒帶來。」元封道。

  不多時,一個壯實的年輕蒙古漢子走了進來,臉上早已沒有昔日那般桀驁不馴的神情,京城突圍戰他也是參加了的,對西涼好漢們的勇武敬佩到了極點,見到元封高高在上,驕傲的小王子一個頭磕在地上:「尊敬的大汗,滿都古勒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元封道:「小王爺,事到如今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咱們既然有共同的敵人,就不妨攜起手來,報這京城一箭之仇。」

  滿都古勒的眼睛亮了起來,二皇子逮了些普通的蒙古牧民來冒充王公貴族搞什麼獻俘大典,本身就是對蒙古人深深地侮辱,又搜捕使團,弄得自己東躲西藏,這個仇他早就銘記於心,無奈北元實力有限,南下之路一直沒打通,現在有了西涼的助力,怎愁大事不成。

  「好,我答應你,我還有一個請求!」

  「說!」

  「我想和你,西涼偉大的汗,結成安達!」

  「好!」

  元封欣然應允,又將李明贏叫了出來,這位西夏大少爺在突圍之戰中立下汗馬功勞,一桿暴雨梨花槍逼得官軍退避三舍,對此滿都古勒也是欽佩不已,雖然西夏和蒙古為爭奪河套多有摩擦,但是在共同的敵人面前,經歷過生與死的考驗之後,這些小小的仇怨都可以不計前嫌。

  小的們在院子裡迅速置辦好香案,供三人結拜,香案上擺著三碗酒,三人依次割破手指滴進碗裡,然後舉著酒碗向各自的神明禱告,至於是長生天還是真主或者菩薩,那都不重要了。

  唸唸叨叨一番之後,三人將血酒一飲而盡,摔碎酒碗,豪情萬丈。

  「打下中原,咱們兄弟平分這花花江山!」滿都古勒道,隨即伸出一隻手來。

  元封和李明贏也將手放了上去,六隻手握在一起,三人哈哈大笑。

  「三分天下,讓周朝的皇帝老兒喝西北風去!」

  結拜結束,元封正色道:「小王爺,事不宜遲,你得抓緊回蒙古,從北面給他們施加壓力,我和小李也會星夜趕回,咱們三家一起發力,爭取在京城過年!」

  「好!我這就走,可是......」滿都古勒遲疑道。

  「不用擔心,我都幫你準備好了。」元封一擺手,過來六個人,都是西涼軍中西蒙古籍的漢子,伺候滿都古勒再合適不過了。

  「這些英勇的將士是我借給你的,還有十三匹馬,刀劍和盤纏乾糧,你們這就動身吧。」元封道。

  滿都古勒感動的眼淚嘩嘩的,握住元封的手道:「安達,我的好安達,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恩情的。」

  說著,兩人重重的擁抱了一下,滿都古勒拿起馬鞭子,頭也不回的去了,六個士兵向元封敬禮之後也跟著去了。

  滿都古勒走了之後,李明贏才過來道:「大哥,你真要和他三分天下?」

  元封淡淡的笑了:「互相利用而已,滿都古勒何嘗不是這樣想,咱們既然有共同的敵人,就可以先合作,等敵人沒了,安達也會變成對手,想當初鐵木真和札木合不也是安達麼?」

  「對,蒙古人的俗話裡說,一口鍋裡不能煮兩個羊頭,這幫蒙古韃子,野心大著呢。這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李明贏附和道。

  「那你呢?」元封忽然問道,炯炯的目光照的李明贏有些不自然。

  「我們李家是大夏朝皇帝李元昊的後代,從我爺爺的爺爺那一輩就開始復國大計了,我從小肩負的也是這個使命,但是我們李家有自知之明,逐鹿天下那是誇誇其談,能和祖宗一樣建立黨項人自己的國家就已經是豐功偉績了。」

  李明贏倒是個很務實的人,元封聽了他的話,點點頭道:「我會幫你的,不光因為你是我的兄弟,而是因為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你們曾經發兵救過我們。」

  說到這個,李明贏忽然道:「大哥,你是西涼的大將軍,那一定認識一個人。」

  元封道:「誰?」

  「西域歷史上最偉大,最神秘的傳奇人物,西涼的守護者,張思安。」李明贏說著,臉上浮現出崇拜的神色,眼睛望向天際,無限神往的表情,看來他姐姐李明雪沒少給他灌迷魂湯。

  沉默良久,不見元封回答,李明贏瞪眼道:「怎麼,你不認識?」

  「張思安,是我的化名。」元封靜靜的說。

  李明贏的眼睛瞪得牛眼一般大,一臉的匪夷所思,回過神來竟然一拳打過來,正中元封的面頰,元封猝不及防,竟然被打得一個踉蹌。

  衛士們大驚,要過來幫忙,都元封喝退:「都滾開,讓他打!」

  李明贏又是一個黑虎掏心打過來,正中元封的胃部,疼得他面部都扭曲了,但是依然不還手。

  李明贏左右開弓,一拳接一拳,打得十分過癮,忽然元封暴起還擊,一拳打在李明贏眼睛上,頓時讓他變成了熊貓眼,兩人都是名師出身,又經過大宗師葉天行的教導,拳腳功夫都不弱,你來我往打了七八十個回合,俱是鼻青臉腫,忽然李明贏往地上一躺道:「累了,不打了。」

  元封也一頭倒在地上,望著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大哥,我姐姐今年都二十九了。」李明贏沒頭沒尾的冒出這一句。

  「嗯,我知道。」元封道。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娶她?你是不是不想認賬了?你是不是嫌我姐姐老了?」李明贏一骨碌爬起來,一臉的怒色:「我姐姐可是認準了非你不嫁的,她可是我們西夏一枝花,追求她的人從陰山能排到賀蘭山,要不是為了等你,孩子都老大了,這事你可不能賴!」

  元封哭笑不得,也坐了起來,拍了拍李明贏的肩膀,對外面喊了一聲:「來人,拿兩罈酒過來。」

  衛士們帶著莫名其妙的神情送進來兩罈酒,供這兩個兄弟在月下飲酒。

  「兄弟,人長大了,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你明白麼?」元封語幽幽地說。

  「我知道,可是......」李明贏一時語塞。

  「你說只想恢復祖上基業,那可能麼,花花江山擺在你的面前,難道你不去拿麼?」元封直視著他的雙眼逼問道。

  「我可以保證,夏軍絕對不踏入陝甘半步。」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即便你成了西夏的王,也只能代表你自己,所以,我不想讓你姐姐夾在中間難做人。咱們是兄弟,我也不用隱瞞你,你我之間,遲早一戰。」

  李明贏彷彿聽明白了,抓起酒罈一仰脖,酒水順著下巴留下,痛飲一番後,他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管明天的事情,一天是兄弟,永遠是兄弟,真要開兵打仗的話,我會讓你三仗!」

  「說得好!來,喝!」元封也舉起了酒罈子。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10:08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7 02:59
4-69 血色恐怖

  京師,紫禁城養心殿,皇帝陰沉著臉坐在御座上,關注著下面兩個太醫的動作.

  兩個太醫戰戰兢兢的將兩份盛在金碗裡的血液匯到一個銀盆裡,養心殿格局通暢,還放著大冰塊,可是兩人臉上依然滴下汗來,手也不住發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進行什麼複雜的手術呢。

  其實不過是滴血認親而已,那兩隻碗裡盛著的是剛剛從皇帝本人,以及秦王殿下手上提取的血液,太醫知道,皇帝不會平白無故做這種事情,既然做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四皇子很可能不是皇帝的骨血,那又能是誰的孩子呢?誰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染指皇帝的女人,還讓皇帝幫他養大了孩子。

  不過這不是太醫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了,他倆知道,如果血不能融在一起,皇帝震怒之下,他倆的性命肯定是保不住的,所以兩人的手都在發抖,汗水浸濕了後背。

  養心殿外,秦王站在台階下,心如死灰,這兩天來的劇變實在太大,大到讓他無法接受,剛才父皇安排太醫抽了自己的血,他親自坐在那裡監視,看著自己的那種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冷酷,完全不像是父親看著兒子的眼神。

  難道我不是父皇的骨肉?我不是天生貴冑的皇子?那我又能是誰的兒子!

  這些問題讓張承平的精神狀態達到了臨界點,他快瘋了!

  四個面無表情的侍衛盯著秦王,手看似無意的扶在刀柄上,但張承平毫不懷疑,只要滴血認親的結果一出來,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拔出刀來將自己砍死。

  養心殿上,銀盆裡的兩股血終於有了結果,它們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太醫激動地喊道:「陛下,有結果了!」

  皇帝眉頭一挑,注視著銀盆,兩人的血液確實融合了,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親自監視下進行的,所以絕不可能有假。

  皇帝心中鬆了一口氣,思緒回到了二十二年前,孩子剛出世的時候他也曾有過懷疑,怕是前任留下的種,但是經過驗血之後確認了是自己的骨血,這才將承平留了下來,看來當初的結果就是正確的,是自己多慮了,承平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老張家的孩子!

  皇帝眉頭舒展開來,兩個太醫也鬆了一口氣,這回不用死了。

  「賞!」皇帝一揮手,小宦官捧過來一個漆盤,上面放著兩錠金錁子,兩個太醫每人拿了一個,叩拜之後,誠惶誠恐退了下去。

  當張承平被帶進養心殿的時候,銀盆已經撤了下去,皇帝不想讓這東西影響了父子之間的感情,他和顏悅色的陪著承平說了幾句話,讓他沒事多陪陪淑妃,畢竟那是他的養母。

  這就算承認了,蓉妃才是承平的生母,張承平很想問問為何母親被打入冷宮,但是他不敢,剛才滴血認親的驚魂還未定呢,在父親的威嚴面前,他只能諾諾連聲。

  太醫院,兩位太醫驚魂未定,前腳進屋,後腳就來了一個太監,六個侍衛,太監尖聲道:「有旨意,兩位勞苦功高,賜酒一斛。」

  兩位太醫對視一眼,無奈的苦笑了,還是沒能躲過一劫,那太監手裡端著的正是傳說中的鴆酒,喝下去之後會死得很迅速,也不痛苦,通常只有一品大員或者皇室貴冑才能享受這種待遇。

  皇帝毒死他倆,已經是格外開恩了,至少死後的撫恤不會少,家屬也不會遭殃,兩人也沒什麼好抱不平的,接過鴆酒一飲而盡,片刻之後即倒地身亡。

  ……

  皇帝最近的行為讓每一個人都感到恐怖,他下令捉拿了二皇子和四皇子身邊所有的人,誰也不知道這些人的下落,只知道他們失蹤的前一天,錦衣衛奉命在紫金山挖了一個巨大的坑。

  原太子東宮,詹事府,皇后坤寧宮,以及皇后娘家人,全部斬首,抄家滅門,但是對外卻宣佈皇后和太子是被反賊于虎殺害的,要風光大葬。

  大家知道,皇帝是要面子的人,於是誰也不敢說破,誰也不敢提及,現在除了錦衣衛之外,又多了一個叫做內廠的衙門,權勢極大,到處安插眼線,誰也不知道旁邊坐著的同僚是不是拿內廠津貼的,誰也不知道自己府上哪個下人是內廠派來的密探,一時間,京城風聲鶴唳。

  錦衣衛和內廠都得到了迅猛的發展,皇帝給他們權力,給他們足夠的經費,一應費用不走戶部,直接從內帑裡出,這兩個機構架空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組成的三法司,卻又互相制衡,互相競爭。

  內廠到底是在曹少欽這個老狐狸的領導下,後來居上竟然反壓錦衣衛一頭,這裡面很大的原因是他們手中有更多的經費。

  姑蘇夏家事敗之後,皇帝撿了一個大便宜,萬貫家私全部充公,夏家是做布匹絲綢生意的,每年盈利何止巨萬,如果全部家財充公的話,就變成一批死錢了,並不能繼續創造效益,所以曹少欽提議,由內務府把夏家的生意接過來。

  內務府其實就是皇宮的辦事機構,供職的人全部是太監,太監就是皇家的奴才,和外面那些大臣尿不到一個壺裡去,用他們,放心。

  皇帝欣然允諾,並且將這個重任交給曹少欽,於是老曹挑選手下得力干將趕赴蘇州,將夏家的生意全盤接手。

  宅子,店舖,織機,棉田,桑田,還有大批的熟練工匠,銷售網絡,全部歸了內務府,這可是日進斗金的買賣,曹少欽手裡有了小金庫,做起事情來更是事半功倍,又怎麼能是文海他們能比擬的。

  皇后崩了之後,坤寧宮就空出來了,皇后的位置是後宮每個女人的最終夢想,妃子們無不開始做起白日夢來,但是血淋淋的教訓告訴她們,任何在皇帝面前耍小聰明的行為最終只會害了她們。

  皇帝最恨別人和他耍心眼,即便是最親的人也不例外。

  淑妃和蕭妃都很老實本分,再也不敢派太監宮女到處打聽事情,不過兩人心裡都有譜,她倆母系家族沒啥實力,不會引起皇帝的忌憚,而且兩人都產下皇子,是皇貴妃的身份,和母儀天下的皇后只有一步之遙,如果選后的話,必須在兩人中選擇一個。

  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根本沒有立后的打算,坤寧宮就這樣空著,他不說話,別人也不敢提,即使曹少欽這樣的心腹也不例外,妄測聖意,是死罪!

  承坤和承平都搬進了皇宮,在父皇的監視下居住,身邊連一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每日如坐針氈,如履薄冰,他們倆知道,羽翼已經盡數被剪除,父皇想捏死他們,不費吹灰之力,現在唯一能保全性命的辦法唯有本分老實而已。

  父皇喜歡低眉順眼的兒子,表現出痛改前非的樣子,或許還能重新獲得他的寵愛,登上太子的寶座,畢竟國家是要有儲君的。

  皇帝洞悉兒子們的心思,不過他不急,他正當壯年有的是時間,現在先晾著他們,抽出時間來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進一步清理朝野,然後向西涼開戰,剪除這顆盤踞在帝國西部的毒瘤,那個傳奇人物留下的兒子果然也有著傳奇的經歷,年僅二十餘歲就名滿天下,將幾個皇子耍的團團轉,這樣下去還得了,必須趁西涼羽翼未豐之際,傾全國之兵滅了他。

  皇帝已經派出欽差星夜趕往甘肅,撤銷范良臣一切官職,押送京城法辦,這姓范的和元封關係匪淺,他又是陝甘總督,如何能讓皇帝安心。

  至於柳松坡,皇帝知道他的為人,絕對不會和元封攪在一起,所以暫時沒有對他做什麼。

  京城腥風血雨,殺了不下萬人,以至於京城房屋價格都跟著下降了三成之巨,東城那些個豪宅,十停到有四停是空關著的,門外還貼著封條,很多官員被抄家問罪,本人下獄,家屬充軍。

  六部裡增加了許多新官員,都是吏部從外地調來的年輕官員,據說這些人的委任都是經過內廠批准的,不定裡面有多少人是吃雙份俸祿的呢,還有風聞說皇上要撤銷中書省,將大權獨攬,總之是人心惶惶,謠言滿天飛。

  ……

  直隸天長縣,縣衙後堂,一個穿著青色圓領,頭戴烏紗的年輕人站在院子裡,躊躇滿志的望著天邊的雲霞,此人正是新任的天長縣令楊峰。

  楊峰滿腹才學,機敏過人,到任不過數月,就把前任積攢下長達五年的積案全部處理乾淨,每件案子都斷的出神入化,老百姓將其稱之為包公再世,楊青天,刑部的人看到天長縣發來的卷宗也讚歎,這新縣令倒比老刑名還厲害啊。

  楊峰又組織民壯修繕道路學堂寺廟,打瘋狗,挑馬蜂窩,挖水井,幹了不少好事,還時常微服下鄉,救助貧苦。

  在百姓們眼中,一縣的父母官那就是和天一樣大的人物,平時想都不敢想能和縣令大人說話嘮嗑的,而當官的也不喜歡和泥腿子打交道,即便巡視轄地也是高高在上,哪有楊峰這樣平易近人。

  楊縣尊最喜歡做得事就是拉住貧苦老大爺的手,飽含熱淚的說:「老人家,本縣來晚了!」然後讓衙役將麵粉和豆油送上來,看著鄉下人們感動的涕淚橫流,跪滿一地,楊峰就會得到極大地滿足。

  他的官聲很快傳到了京師,若不是最近京城發生了許多更大的事情,楊縣令的故事一定會掀起更大的風潮,即便如此,他的心思也沒有白費。

  桌上的兩封信便是明證。

  一封是公文,是吏部發來調他進京委以重任的文書。

  還有一封是私信,是當朝右相柳松坡派人送來的,信中隱晦的提起想將女兒下嫁於他的意思。

  馬上就能美人在懷,高官得做,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10:17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7 03:09
4-70 毛腳女婿

  揚州府,元封已經整裝待發,他和李明贏等人即刻返回西北,準備應對周朝發起的戰爭.

  軍統司的人馬依然留在中原,由葉唐指揮打探情報,煽動民心等,幹這個,軍統司在行。

  元封又特地交代了一件事,揚州府下真州縣月塘村,有個叫王懷忠的赤腳郎中對自己有恩,對他一家人要格外照顧,葉唐自然銘記於心。

  安排好了一應事宜,元封和李明贏在八名士兵的護衛下,鮮衣怒馬直奔西北而去,他們身上穿的是錦衣衛的官衣,如今緹騎滿天下,冒充錦衣衛是最好的偽裝。

  一路星夜兼程,曉行夜宿,所到關隘無不嚴加盤纏,尤其對西行的商旅,檢查的很是仔細,官兵趁機大發橫財,商人們怨聲載道,元封一行人倒是沒有受到任何刁難,見到錦衣衛的官服,那些小吏巴結都來不及,那還敢檢查。

  一家客棧內,元封和衣躺在床上,床頭蠟燭閃爍,映照著他手中軍統司的調查報告,厚厚的一冊都是中原士紳工農對於前朝武帝的印象。

  令元封震驚的是,中原百姓對於父親的印象居然極其惡劣,在這本調查報告中,武帝被描述成一個奢侈淫亂,貪婪無度的暴君。

  他後宮三千,卻仍不滿足,三下江南尋花問柳,無數民間佳麗被他糟蹋,以至於百姓聞其名而色變。

  他好大喜功,征發民壯十萬開挖大運河,要從揚州挖到燕京,僅僅是為了去燕京看塞外景色,此等暴虐程度和隋煬帝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幸虧大運河工程尚未完工,武帝即暴卒,百姓聞之無不歡欣鼓舞。

  他貪婪成性,一改往日丁役稅制,妄圖實行《攤丁入畝》法,壓搾出更多老百姓的骨髓,以至於人民流離失所,賣兒鬻女。

  總之,百姓們眼中的前朝武帝,就是一個綜合了李後主、楊廣等暴君劣跡於一身的一個妖孽般的人物。

  真的是這樣麼?元封不禁掩卷長思。

  揚州府真州縣月塘村,王懷忠一家人的生活即可看出,大周朝的百姓生活的並不富裕,揚州還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富庶繁華之地呢,百姓能吃上白米飯竟然都是奢侈的。

  還有來京時在河南的所見所聞,草根一家人,家破人亡,小孩子淪為乞丐,地主豪強稱霸一方,買通縣衙竟然隨意捕人,這難道就是大周百姓應該過的日子?

  想到這裡。元封冷笑起來,張士誠倒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在愚民方面頗有造詣,且看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時候,他又能有何應對之策。

  ……

  月塘村外的道路上,一輛馬車驟然停下,肥胖的老闆被小廝們抬到樹下,解開領口喘著粗氣,看樣子是中暑了,管家急忙跑到村裡,隨便拉住一個人問道:「老鄉,我家老爺在路上病倒了,村裡可有郎中?」

  村民見他身穿拷綢直輟,分明是個體面人,便熱情的介紹道:「有,村口王騾子便是郎中,我帶你去。」

  村民帶著管家來到王懷忠院門口,沖裡面大喊一聲:「老王,外面有病人!」

  不大會,王懷忠便提著小籐箱子出來了,眼圈紅通通的,問道:「病人在哪裡?」

  於是管家領著他們來到村外道路上,王懷忠見是中暑病人,便開始施救,管家有些納悶的問那村民:「為啥叫他王騾子?」

  村民賣弄起來:「你是外鄉人不曉得,這王郎中雖然有妻有子,但卻是是屬騾子的,沒有自己的種?」

  管家疑惑道:「此話怎講?」

  村民道:「幾年前有父女二人流落到本村,被老王家收留,那女子雖是啞巴,但出落得很是俊俏,被謝員外的兒子看中,非要強搶,王懷忠去救,反被謝少爺一腳踢中下身,從此斷絕了子孫根,饒是他醫術過人也救不了自己,他哥哥王懷義和謝少爺拚命,打傷了謝少爺,被官府拿了去沒多久便死在牢裡,他嫂子做主把小三過繼給王懷忠當兒子,然後也上吊死了。」

  管家一臉的驚愕,村民搖搖頭繼續道:「那啞巴女子倒是個極重情義的人,為了報答王懷忠,委身下嫁於他,等於守活寡啊,嘖嘖,真不知道這女子咋忍過來的。」

  這邊說著,那邊胖老闆已經被救醒了,中暑不是啥大毛病,但是不及時施救的話也會死的,老闆出手闊綽,當即打賞王懷忠五十兩銀子,看著五枚成色極好的細絲錠子,王懷忠倒有些手足無措。

  「治病救人是應該的,不能拿這麼多錢。」王懷忠道。

  「那就是說我的命不值五十兩銀子了?看不起我?」胖老闆生氣了。

  「讓你拿著就拿著!」管家吧銀子往王懷忠懷裡一搡,另外又謝了那村民一枚一兩的銀錁子,馬車這才揚長而去。

  王懷忠捧著銀子回到家裡,三個孩子和啞姑正哭做一團,王懷忠舉著銀子欣喜道:「大丫不用去做丫鬟了,咱有銀子了!」

  原來王懷忠為了買肉買藥買鹽,硬是把大丫頭給賣了,現在人家上門領人,家中才哭做一團,其實這也是鄉下人家的宿命,女兒長到十四五歲就要嫁人,早晚是賠錢貨,還不如早點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興許被老爺收了房,日子反倒會好過呢。

  ……

  京師,右相府邸,二堂內,柳松坡和楊峰分賓主落座,相談甚歡。

  楊峰在天長當了幾個月的縣令,已經在官場上小有名氣,此次奉調進京應該是另有重任,當今聖上的脾氣大家都清楚,只要他看中的人,不管年紀,不管資歷,青雲直上沒有任何限制,這回楊峰進京,怕是起碼有個四品的前程等著他。

  楊峰一直講柳松坡視作門師,進京之後第一個過府拜望,還帶了些天長縣的土產,雖然不值錢,但是情義到了,再加上他似乎不經意的提起,這些都是父老鄉親在他臨走之時硬塞給他的,於是他在柳松坡心中的分數又加高了一些。

  楊峰是個博學多才的人,兼之謙虛剛毅,簡直就是柳松坡心中乘龍快婿的不二人選,他有心考校一下未來女婿的學識,便問道:

  「如今陛下將要對西涼開戰,北元雖敗,實力尚在,怕是我朝將要面對兩面作戰的境地,財政吃緊,馬匹糧草不足,不知道汝有何良策?」

  對此問題,楊峰早有考慮,聽到柳松坡發問,他沉吟片刻,斬釘截鐵道:「有辦法!」

  「說來聽聽。」

  「北元西涼,皆勁敵也,但同時開戰,我朝實難承受,不如先西後北,對北元採取拖的戰略,必要時甚至可以忍辱負重,以歲幣和親麻痺之,而西涼,是漢人為主體的國家,同文同種,更為可怕,乃是心腹大患,必須優先對待。」

  「至於錢糧馬匹,學生也有淺見,那就是實行新政,開挖運河,攤丁入畝!」

  此言一出,柳松坡大驚,忽地站起,雙目炯炯。

  開挖運河,攤丁入畝,這是當初前朝武帝提出的方略,也是當今皇上用來攻擊他的借口,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兩條方略都是極佳的藥方,用來醫大周的頑疾再合適不過了。

  八年前,正是因為柳松坡提出開挖運河攤丁入畝,才會被皇帝打落凡塵,一貶再貶,貶到甘肅苦寒之地去做縣令,難道今天楊峰又要重蹈覆轍麼?

  「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柳松坡沉聲問道。

  楊峰淡然一笑:「大不了將這顆大好頭顱留在午門前便是,比起天下蒼生的福祉,犧牲一兩個人又算什麼?」

  開挖運河,可以使江南的糧草、人員、政令,迅速的抵達帝國的北部,將北方遊牧民族的威脅擋在塞外。

  實行攤丁入畝,將人頭稅改成以土地為主,人口為輔的稅收政策,觸犯的是一些大地主的利益,但是廣大百姓的壓力卻得到了緩解,從而實現人口增長,國力增長,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是十年之內一定會見效。

  可是,皇帝會採納這個建議麼?皇帝是個極重臉面的人,說出的話不算數,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麼?

  彷彿知道柳松坡的疑慮,楊峰笑了笑:「今非昔比了,國朝已經到了非改變不可的境地了,學生在天長當了幾個月的父母官,對百姓的疾苦相當清楚,說句大不敬的話,再不革新,怕是陳勝吳廣要出來了。」

  對於楊峰的直言不諱,柳松坡很震驚,但是更多的卻是欣賞,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氣氛有些凝重了,柳松坡主動換了個話題:「上回書信上所說之事,你有何想法?」

  說的是關於楊峰和柳迎兒的婚事了,楊峰的臉立刻紅了起來,躬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學生安敢不從,恩師就是學生的再生父母,一切聽從恩師安排就是。」

  柳松坡高興起來,捋著鬍子呵呵直笑,柳夫人在後面透過珠簾看看毛腳女婿,也是越看越舒心。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10:24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8 01:57
4-71 向何處去

  大周朝的政壇面臨著風起雲湧的變革,這場變革是至上而下的,波及到每一個人。

  皇后和前太子的葬禮極盡奢華,母子二人葬在城東早已預備好的皇陵中,浩大肅穆的皇陵是從天祐元年就開始興建的,剛開始的時候皇帝說力求節儉,隨便挖幾個坑就好,但是過了幾年,風向就悄悄地轉變了,皇帝再也不說什麼節約精簡,民脂民膏啥的,極盡所能的修建陵墓。

  葬禮過後,新政的議題就放到了皇帝的桌面上,以往大周朝廷的格局是沿用舊制,參照了唐宋元的形式,在皇帝下有中書省,左右丞相管理六部,這樣一來丞相的權力未免過大,以至於和皇權抗衡了。

  皇帝是開國之君,倒也不怕丞相敢和自己對著幹,可是他要為子孫後代著想,萬一自己死後,丞相奪權架空皇帝,那老張家的天下不就完了。

  趁著自己還春秋鼎盛,先把所有兒孫將會面對的問題給處理了,先前已經清理了軍隊系統,那些老軍頭統統都被勒令去職,回家榮養去了,不守本分的中青年將領,殺的殺,流的流,皇帝出手狠辣,絕對不給人緩過勁的機會,趁著宮變得由頭,把所有不放心的因素全給剷除了。

  接下來就是改組政府了,至於應該怎麼改,皇帝心中只有一個粗略的計劃,最根本的是解除丞相的權力,但是丞相沒了權力,又怎麼管理國家呢,難道全靠皇帝一個人的智慧?

  這當然不行,皇帝很明白,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自己不過是鹽販子出身,沒什麼高貴的血統,管理國家,還是要靠那些飽讀詩書的大臣。

  正在犯愁之際,有人送上奏摺,皇帝看了之後大呼精妙,下令重賞,擢升此人。

  此人的履歷也很完美,貧寒子弟,進士出身,當過翰林,當過監察御史,辦過陝甘總督溫彥的大案子,回京之後也有建樹,據說在緝拿反賊的行動中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更為重要的是,曹少欽對此人也是讚譽有加,說他可堪大用。

  這個人就是御史台四品官員孟知秋。

  孟知秋的奏摺是關於政府改組的,其實這件事本輪不到他這個小御史插嘴,他的奏摺也遞不到皇帝案頭的,可是孟知秋畢竟還有內廠官員的身份,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

  孟知秋建議:裁撤中書省,成立內閣,左右相改稱大學士,內閣不再管理六部,只對皇帝負責,是皇帝的秘書處,諮詢建議機關。

  為了分擔皇帝的辛勞,孟知秋還建議將權力下放一部分給內務府,由內務府組織一批人員根據皇帝的意思批閱奏章。

  各地奏摺先匯聚到內閣,內閣拿出自己的意見呈報給皇帝,稱作票擬,皇帝批復,稱作披紅,不重要的文件可以交給內務府的秉筆太監代辦,不用擔心太監們亂批,因為內閣還可以將披紅駁回,當然最終決定權還在皇帝,這只是為了防止內務府座大而已。

  皇帝龍顏大悅,認為此法甚好,當即批復下去,雷厲風行的執行起來。

  本來中書省設在文華殿,現在也不用挪窩了,直接改成內閣,左相胡惟庸,右相柳松坡皆留任,改稱輔政大學士,下面再設若干協辦大學士,學士等人,輔佐二人理政。

  內務府在武英殿北面,也不用改地方,這事兒交給曹少欽辦理即可,訓練若干機靈識字的秉筆太監幫著他幹活便是。

  內閣,內務府,再加上皇帝本人處理政務的所在-養心殿,就組成了大周政府新的核心,比以前中書省獨攬大權不知道強了多少,別看只多了一個內務府,這裡面的學問大了,只有太監才能真正得到皇帝的信任,才敢用。如此看來,這個孟知秋確實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朝廷改組,只需皇帝一句話即可,從此中書省不復存在,六部也不再受內閣管轄,直接對皇帝負責,當然內閣也不是從此淪為擺設,它依然是最重要的朝廷機構,皇帝規定,內務府的秉筆太監們必須保證對內閣大臣足夠的尊敬,進門要磕頭,出門要退著走,這也算給內閣大臣們一點補償了。

  而且,皇帝還增加了內閣的人員,孟知秋就成了第一個協辦大學士,官位僅在兩位輔政大學士之下,專門負責養心殿內務府之間的行走,可謂天子重臣,大家都明白,小孟大人在內閣幹兩年再外放,起碼是個巡撫。

  內閣尚在改組之中,北方緊急軍報就來了,北元大軍悍然南下,已經打到燕京了,皇帝聞報之後大發雷霆之怒,老二不是說深入漠北,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王庭都讓他掀了麼?現如今又是哪裡來的蒙古大軍?

  把承坤叫來責問,二皇子知道事情敗露了,但是咬死口說自己確實深入漠北打下王庭,至於是不是中了蒙古人的奸計那就不好說了。

  二皇子把責任一推六二五,反正就這個局面了,皇太子也當不成了,你愛咋咋地吧,這樣一來,皇帝倒沒了脾氣,難道因為這事把兒子宰了不成?

  虎毒還不食子呢,何況皇帝經常以仁君自詡,這些天老二和老四的一切行動都在監視之中,兩個小子都還算老實,皇帝有心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可是又擔心放虎歸山,知子莫若父,老張家的子孫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放在京城又怕磨了他倆的銳氣,畢竟皇帝不希望自己的江山交在一個窩囊廢手裡。

  恰在此時,又是一封奏摺解了皇帝的苦惱。

  這封奏摺是內閣輔政大學士柳松坡轉交上來的,寫折子的人叫楊峰,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外放天長做了幾個月的縣令,政績斐然,被吏部調回來當了部員,大概是不願意當個默默無聞的京官吧,竟然通過自己的門師將一封奏摺直接送到天子眼前。

  奏摺內容很短,但是字字珠璣,他建言皇帝將燕王和秦王的封地對調,這樣一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藩王必須面對別人留下的攤子,如何處理各種複雜的關係,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勢力,需要更多的智慧,更多的精力,既耗費了他們的精神,又磨練了他們的意志,可謂良策!

  皇帝龍顏大悅,將戶部主事楊峰擢升為內閣協辦大學士。

  一時間,內閣多了兩位年輕有為的大學士,還都是狀元出身,並且都尚未成家,被稱為內閣雙壁,這在京城官宦人家中引起了頗大的一場風潮,誰要能收了他倆中的一個當女婿,那這輩子還愁啥。

  皇帝雷厲風行,將兩個兒子派出京城,老二承坤前去長安,協辦西征事宜,老四承平去燕京,抵擋北元入侵。

  在二子出京之前,皇帝又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重新立了個太子,正是默默無聞的老三,安國郡王張承太。

  當老三聽說自己被立為太子的時候,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激動,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這個儲君的位子,他卻高興不起來了,臉色倒有些慘白,老三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和大哥一樣,只不過是老二和老四的磨刀石罷了。

  燕王和秦王聽說之後,也是一臉的恬淡,父皇這些招數,他倆也認清楚了,無非就是不斷地心理打擊,所謂的磨練而已。

  愛咋咋地吧。

  ......

  老三入住東宮,蕭妃娘娘母憑子貴,也牛氣了一把,廣發帖子邀請親戚和朝廷大員的內眷進宮玩耍,可是響應者了了,淑妃娘娘的前車之鑑還在那裡擺著呢,滿以為自己兒子會成為儲君,也是這樣志得意滿,廣邀賓朋入宮,還沒兩天呢就發生了宮變,淑妃娘娘被太子挾持,差點香消玉損,現在神智還有些不清呢。

  太子東宮冷冷清清,空氣中彷彿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身穿明黃四爪蟒袍的三殿下呆呆的站著,依稀間看到了大哥滿身是血的身影,依舊在向自己悲鳴:「生生世世不願生在帝王家......」

  新太子一個激靈,眼前的幻想消失了,一個老宦官站在門口,謙恭的說:「殿下,車馬預備好了。」

  老三忽然想起,今天是送老二和老四離京的日子,父皇讓他代表前去送別,時間差不多該到了。

  整理袍服管帶,出了東宮上了車駕,這還是大哥留下的四輪馬車,坐墊上似乎還有他的味道,馬蹄得得,車輪滾滾,承太的思緒卻總也平靜不下來。

  來到城外水西門碼頭,百官已經等候在那裡了,老二和老四站在碼頭邊,一臉的蕭瑟,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雖是初秋,卻一派蒼涼景象。

  兩位皇子的車駕隨從,遠不如進京時候那般奢華浩蕩,誰都知道,那些鮮衣怒馬的隨從已經化作紫金山下的一堆枯骨了。

  兄弟三人相對無言,唯有望著滾滾長江,唏噓萬千,大周朝將要向何處去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1-1 10:29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09-10-8 11:43
第五卷 問鼎天下 5-1 徐州府客棧內的兇案

  在西涼崛起之前,大周朝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北方蒙古上面,運河淤塞不通,軍政命令傳達,糧草部隊運輸,走的都是陸路,徐州位於中原交通要衝所在,有五省通衢之譽,道路自然是四通八達,便利快捷.

   其實也沒什麼正規的道路,只不過是人走了多了,便成了路,塵土飛揚的馬道上,印著深深地車轍印,一支小小的騎兵隊正縱馬飛奔,雖然只有十個人,但卻裝備了二十二匹馬,可見他們肩負了重要的使命,必須星夜兼程。

  初秋時節,依然酷熱難當,騎士們都穿著蜀錦的緋色單戰袍,外罩披風,口鼻上蒙著巾子,路上塵土大,不在臉上罩點東西,沒半天鼻子就能被泥土塞滿。

  遠遠看見前面隱約的城郭,先頭一名騎士扯下面巾大喊道:「大人,前面就是徐州府!」

  後面一位年輕騎士猛然勒住戰馬,手搭涼棚望了望這座兵家必爭之地,朗聲道:「今晚歇在徐州,補充乾糧。」

  眾人皆是面露欣喜之色,可見長途奔波已經讓他們疲憊至極,只有一個面目俊朗的騎士問道:「大哥,耽誤一夜怕是不妥吧。」

  先前下令那人道:「無妨,徐州是重要的所在,將來大軍東進之時必須要面臨這顆釘子,所以我想仔細看看。」

  這些人正是從京城逃出的元封和李明贏,十個人都是馬術高手,長期和突厥蒙古人作戰,遊牧民族的那一套也學得七七八八了,吃喝拉撒都在馬上的長途奔襲對他們來說是小事一樁。這些人跑起來,連大周的八百里加急快馬都追不上他們。

  一行人昂首進了徐州城,進門之時連馬都不下,守門的士兵看到這幫鼻孔朝天的錦衣衛,連大氣都不敢出,這些大爺可都是皇帝親軍,奉旨辦事的,看他們風塵僕僕的樣子,一定是加急趕來,指不定本府哪位大人要倒霉了呢。

  進了城門,隨從問道:「大人,住館驛還是住客棧?」

  「住客棧,最好的。」元封答道。

  這也是為了符合錦衣衛的身份,館驛是什麼人住的,那都是些來往辦差的公人,低級官吏而已,堂堂錦衣衛當然要住最好的地方。

  徐州府雖然是重鎮,但是和京城、長安、揚州這樣的大城市比起來,還是簡陋的了不得,主要大街就兩三條,像樣的客棧也不多,搭眼就能看見路邊有座兩層的門臉,插著三面酒旗,金字門頭「如意客棧」。

  就是這家了,一行人走進客棧,皮靴子上的馬刺磕擊著方磚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望著這幾個外鄉人,大堂裡的酒客們都止住了聲音,一個錦衣衛大喇喇的走到櫃台前道:「四間上房,還有天字號客房。」

  老闆頓時苦了臉:「官爺,客滿了,沒有這麼多房間。」

  錦衣衛也不和他囉嗦,冷冷道:「那我不管,騰出房間之後,再預備兩桌飯送上去,不要辛辣不要多鹽,快辦!」

  可是那老闆依然不挪步,陪笑道:「不是小人不開眼,只是這客房實在騰不出,天字號房間已經有人包了,而且,而且也是和你們穿一樣官衣的大人。」

  一聽這話,錦衣衛臉色一變,李鬼碰到了李逵,這可如何是好,他回轉身去看元封,元封臉色如常,只是冷笑一聲:「北鎮撫司這些傢伙手腳倒是挺麻利的。本官這就去會會他們。」

  隨從暗自佩服元封的急智,徐州城這麼小,兩股錦衣衛碰到一起肯定會知道,躲也躲不過,不如和他們碰一下,於是他便問道:「是個挺橫的傢伙帶隊麼?他們包了幾間房?」

  老闆心道這話問的有意思,難道還有不橫的錦衣衛麼?不過這話不敢說,只是陪笑道:「是是是,大人們都很和氣的,一共是十二個人,包了六間房。」

  元封心中有數,十二個人,還不夠自己一個人砍的呢,這就要上樓,李明贏等人也暗自按開了腰刀的繃簧,忽然老闆勸道:「大人們不妨稍等,那些大人們還沒回來,出去辦案子去了。」

  元封道:「那好,我在樓上等他們,有日子沒和北鎮撫司這些傢伙喝酒了,老闆,你先辦一桌大四喜的席面搬上來。」

  留下一人在後院照料馬匹,一人在店外望風,一人在大堂裡望風,其餘人上樓去等,不一會兒老闆命人搬了一桌席面上來,元封用銀針試過之後,招呼大家大吃大喝起來。

  吃了五六成飽的時候,忽然窗欞上撲的一聲,是樓下望風的人拋上來的小石子,元封笑道:「他們回來了,我先動手,你們再上,干趴了留個活口問話就行。」

  眾人都點頭,紛紛拿出手弩,火銃來檢查著,西涼人愛用火器,這是長期戰爭中養成的經驗,這玩意性價比很高,別管你武功再高,一銃干趴,而中原人依然偏好刀槍弓箭之類的常規武器,除了習慣問題之外,武人的驕傲也佔了一點因素。

  李明贏帶了一個人下去守候,上面人分別回到自己房間等候。

  元封悄悄打開一條門縫,盯著下面,只見一群錦衣衛昂首走進客棧,隊伍中還夾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神色淒惶,身上還有綁繩,看來這伙錦衣衛是來徐州府捕人的。

  店老闆已經被元封的人支開了,並不在櫃台後面,錦衣衛們也不在意,吩咐小夥計預備兩份席面上來,說完就往樓上走,偏偏小夥計多嘴饒舌,道:「大人,你們的同僚已經在樓上叫好席面等著了。」

  到底是干特務的,一聽這話,領頭的錦衣衛便意識到不妙,剛想轉身下樓,可是已經晚了,元封和他的部下打開門走出來,手裡都提著傢伙。

  元封朗聲笑道:「敢搶我們的功勞,給我打!」話音剛落,樓上五個人十把火銃便居高臨下開火了,樓梯上的錦衣衛們猝不及防,連繡春刀都沒時間拔出來便被打倒,在樓梯上翻滾著。

  下面李明贏帶著四個人也開火了,前後夾擊,火力猛烈,一時間大廳裡硝煙瀰漫,慘叫連連,十二個錦衣衛被一鍋端。

  不是他們麻痺大意,實在是料想不到會遭到攻擊,而且這十二個錦衣衛也都是很優秀的好手,正兒八經的練家子出身,很有幾個名門正派的弟子呢,可惜十幾年苦練的功夫,不如一顆鉛彈。

  戰鬥在幾秒鐘之內結束,西涼好漢們子彈是長眼睛的,槍林彈雨之下,那兩個小孩居然毫髮無損,這一幕實在是匪夷所思,兩小孩都嚇傻了,哭都哭不出來。

  店老闆也哭不出來,十幾個錦衣衛死在店裡,就連官府不找麻煩,以後客人們也不敢來了,這可是凶宅啊。

  片刻之後,酒客們才醒悟過來,哭爹喊娘往外跑,店老闆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元封一撇嘴,隨從扔了一錠金子過去:「老頭,給你壓驚的。」

  足足十兩金子,就是再開一家店都夠了,老闆這才破涕為笑:「大人們好功夫,要不要小的找人幫著把這幾位戰死的大人給發送了?」

  這老闆倒是個有意思的人,元封又示意隨從給他一錠銀子,道:「官府那邊我們自會去說,這些屍體就勞煩你埋了吧。」

  店老闆拿了銀子,歡天喜地,他只當是錦衣衛之間爭功火並而已,反正和他不相干了,拿了金銀,再把店盤出去,走人便是。

  ……

  帶著兩個小孩,唯一的活口回到樓上,元封開始提審:「說,你們是誰的部下,來徐州府做什麼?」

  那活口怒目圓睜,抵死不開口,李明贏惱了,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叫你不說!」

  活口嘴角流下一股血,腦袋一歪,竟然死了。

  李明贏一攤手:「我沒下狠手啊,不知道這麼不經打。」

  元封掰開那人的嘴巴看了看,道:「他自己服毒死的,倒是個硬人。」

  另一邊的審問結果卻出來了,倆小孩驚魂稍定,報出自己的名號,十一二歲的女孩叫于蘭,七八歲的男孩叫于綱,倆孩子家住徐州城北老運河邊上的於家莊,父親兩年前死了,跟著母親生活,早上官兵進莊,殺了他們的母親,將他倆擄來。

  不知道他們家得罪了什麼人,竟然會被錦衣衛追殺,元封沉吟片刻道:「好人做到底吧,咱們行路艱苦是不能帶著他們的,不如送到河南,交給軍統司撫養。」

  眾人均無異議,西涼的漢子們都是質樸的牧民農民出身,並無錦衣衛那種凶殘的戾氣,倆小孩見他們殺了仇人,人又和氣,漸漸的不那麼害怕了。

  此時徐州府的人也到了,知府老爺聽說地面上出了兇案,死的人又都是錦衣衛,嚇得不敢出頭,讓通判帶著十幾個皂隸過來詢問。

  通判是個明白人,進門先找來店老闆詳問,一問才知道這事確實棘手,錦衣衛是個獨特的機構,漫說是地方官府了,就是三法司都管不了他們,再說死的人也是錦衣衛,橫豎是他們內部的事情,倘若胡亂過問的話,指不定招惹朝中什麼勢力呢,為了自家的前程著想,還是明哲保身的好。

  完全裝著不知道也不是個法,於是通判壯著膽子上樓,走到樓梯口便被攔住,一個膀大腰圓的錦衣衛喝道:「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止步!」

  通判心道果然是貨真價實的錦衣衛,呵斥地方官府的人就像訓小孩一樣,當下賠著笑臉道:「地方上發生這樣的事情,怕是交代不過去,還請大人留下番號,上面查究起來,咱們也好有個說法。」

  那錦衣衛鼻子裡哼了一聲,抬頭看天,並不理他,通判有些尷尬,恰好此時元封出來了,爽朗的笑道:「這位是?」

  「徐州府通判王金坤,謹尊大人吩咐。」

  元封很有語言天賦,在中原時間不長,一口京城官話已經相當地道了,他上下打量一下王金坤,很直爽的說:「此事驚擾了地方,多有得罪,本官也不瞞著你,咱們其實是內稽事廠的人,這是內廠和錦衣衛之間的事情,王大人知道了就行,切莫到處去說。」

  王金坤點頭如搗蒜,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看人家這做派,敢作敢當,錦衣衛是我殺的又如何,老子是內廠的人!

  內廠的名頭,王金坤也有一些小小的耳聞,知道是曹公公親自領導下的辦事機構,權力不亞於錦衣衛,既然人家願意認賬,這事兒就沒徐州府的干係了,至於姓名部別,人家不說,他也不敢問。

  「王大人請回吧。」該說的都說完了,元封便下了逐客令。

  王通判帶領官差們惶恐的去了,元封又托店老闆買了些乾糧乾肉啥的,每個人都用熱水洗了腳,鬆了小腿上的皮扎,歇息了半個時辰,天也快黑了。

  元封望著天邊的晚霞道:「出了這事,徐州府住不得了,連夜走。」

  ……

  一行人牽了馬從如意客棧出來,逕直出城,剛才在街上買了兩個大筐,就把小孩放在裡面,一左一右綁在馬身上,錦衣衛鮮衣怒馬,走在徐州街頭甚是惹眼,出城的時候,人群中一頂斗笠下面,寒芒一閃。

  出城不久,眼前出現一座野山,山腳下是一個波光粼粼的湖泊,野山蒼翠,湖泊映照著晚霞,湖光山色,秀麗無比,望著雲彩環繞,起伏連綿的山巒,元封停馬道:「此山壯美,宛如出雲之龍。」

  李明贏接道:「那不如叫做雲龍山了。」

  元封哈哈大笑:「等我取了徐州,就以雲龍命名此山。」

  天色漸黑,正是黃昏前的黑暗,視物最為模糊之際,山路也有些崎嶇了,西涼漢子們下馬走著,誰也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被一雙鷹隼般的目光盯住了。

  忽然,戰馬不安的嘶鳴起來,一個騎士低聲道:「不好,有老虎!」

  一行人立刻停止前進,空氣中瀰漫著危險地氣息,眾人望過去,依稀間前方草叢中趴著一頭體型巨大的老虎,動也不動,虎視眈眈望著他們。

  樹林中正是老虎發威的好地方,西涼好漢們雖然勇武,但是施展不開兵器,一時間有些慌亂,李明贏伸手去抓火銃,被元封攔住:「火銃不頂事。」

  火銃打人還行,對付老虎這種兇猛的大型貓科動物,那些散碎鉛子還不夠給它撓癢癢的,要對付老虎,還得用箭。

  元封迅速抽出弓箭,拉滿弓瞄準草叢中的老虎,嗖的一箭射了過去,其餘諸人皆拿著刀和強弩嚴陣以待,可那老虎中箭之後卻依然紋絲不動。

  眾人狐疑,李明贏挺著長槍過去查看,爆發出一陣大笑:「不是老虎,是一塊大石頭。」

  眾人鬆了一口氣,繼續前行。

  ……

  片刻後,一個黑影來到那塊酷似老虎的大石頭前,看著元封射出的那支羽箭,不禁大吃一驚。

  羽箭幾乎全沒入了石頭,只剩下雕翎露在外面!

  李廣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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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在12小時後,敬請期待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28 10: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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