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娛樂指南 作者:賊道三痴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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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nater 2009-3-6 04:51: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5 510747
kidnater 發表於 2009-6-20 02:42
第六卷 有花堪折 四十三、處士的殺氣

    春風沉醉的夜晚,車窗敞開,燈影照入,羊小顰的美眸熠熠生輝,面部輪廓鮮明,美得讓人沉醉。

    “顰兒,明天就是趙恒的登基大典,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後天就走,北上大遼南京城。”

    周宣摟著羊小顰的細腰,隔著兩重羅衣在她小腹輕輕摩挲。

    羊小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說道:“公子,讓那兩個人回遼國報信,讓韓----韓大丞相來開封----”

    周宣道:“你是說讓韓丞相來開封城見你?這個不大妥當吧,他是你爹爹,而且他是總理一國事務的大丞相,能到開封來?”手臂一緊,將羊小顰摟進懷裏,含笑道:“你擔心什麼啊,你不知道我喜愛遊山玩水嗎,遼國山水壯麗,我正要藉故此機會一遊,還有,我還要去沂水、蒙山一帶尋找夏侯流蘇,不,現在應該叫慕容流蘇,或者是穆流蘇。”

    羊小顰聽周宣說過夏侯流蘇的事,默默點頭。

    興國寺橋夜市人流如織,各種交賣聲不絕於耳,推銷手段也是層出不窮,有美婦當臚賣酒,有歌妓在店前演奏招攬生意,周宣下車步行,買了一些紙筆,好久沒作畫了,要給顰兒畫一幅。

    一輛油壁青篷小車從巷陌駛出來,緩緩在街市穿行,邊上一人跨驢相隨。

    四癡從後面看著那騎驢人的背影,愣了一會,突然快馬追上去,越過那油壁車,然後掉轉馬頭迎面過來,盯著那騎驢的襆頭葛衫的中年人----

    那人一直側著頭與油壁裏的人低聲說著些什麼,眼裏餘光掃到有人迎面而來,瞥眼一看,眼睛陡然瞪大,脫口道:“老四-

    四癡神情激動。躍下“雲中鶴”,快步到了那中年人坐騎前,躬身施禮----

    周宣見四癡獨自跑了。正奇怪呢。又見她向一人見禮。意態恭敬。大奇。這人是誰?老四對我這個主人都沒這麼恭敬過。

    油壁車在路邊停下。周宣走了過去。那中年人轉過身來望著他。顯然是聽四癡介紹了他。

    街市燈火通明。照見中年人面如冠玉。雖然眼角皺紋難掩。但神態間有一種清朗閒適。若非長年隱居山林。斷養不出這等隱逸之氣。

    這中年人向周宣點頭致意:“是名聞天下地七叉君嗎。久仰了。”

    周宣示意羊小顰地馬車停在油壁車後。看了一眼四癡。見她頗有喜色。心念電轉。拱手笑道:“今夕何夕。得見高人。林處士何日從西蜀到此?”

    中年人便是號稱“梅妻鶴子”地林逋。聽周宣一語道破他身份。眼裏閃過一絲異色。側頭看著四癡。以為是四癡早早認出他告訴了周宣。

    四癡道:“我尚未對主人說及林師的身份。主人他會鬼穀神算。”

    周宣爽朗笑道:“會鬼穀神算是假,我只是善於察顏觀色而已,林處士的山林之氣讓人見而忘憂,這驢鞍繡著梅、鶴圖形,老四又對處士如此恭敬,是以猜知處士身份。”

    林逋眼裏笑意深深,點頭道:“七叉公子名不虛傳,久思一晤,未想在此相逢。幸甚幸甚。”扭頭對四癡說:“這麼說七叉公子就是唐國使臣了,老三來了沒有?”

    四癡道:“三嫂有孕,三哥留在了金陵。”

    林逋望著河邊柳梢一歎:“老三成家生子了,是我去年見過地那個阿甯姑娘嗎?嗯,不錯。”

    劉守真、葉飛白數人這時過來了,劉守真道:“周宣,還不回驛館?”

    周宣道:“路遇故人,你們先走吧。”

    劉守真看了林逋一眼,無端的覺得心頭一震。騎馬緩緩過去了。

    周宣對林逋道:“有幸得見林處士。請到那邊茶樓一敘如何?”

    林逋點點頭,湊近油壁車低語幾句。似在詢問車中人意見。

    不僅周宣奇怪,四癡也是驚訝無比,車中人是誰?林師何以對此人如何相敬?

    周宣是聽不到林逋和油壁車裏的人說什麼的,四癡卻是聽得到,聽得車中人語音細細,是女子的聲音,問道:“複哥,你說的是衣帶漸寬終不悔地七叉公子嗎?”

    四癡心裏納罕,林師表字君複,這女子稱呼林師複哥,顯然關係極親密,這女子是誰?林師是五癡之首----情癡,難道這女子就是林師癡戀的女子?

    就聽林逋答道:“是。”

    車中人沉默了一會,說道:“那就去坐一會吧。”

    周宣看到油壁車先下來一個青衣小婢,小婢扶下一個素袍女子,雪白鮫紗蒙面,體態嬌小,纖腰一握。

    林逋看了四癡一眼,指著鮫綃女子對周宣道:“這是內子。”

    那女子便向周宣盈盈行禮,雖然瞧不清面容,也未開口說話,但那種清雅的氣質、嫻雅的舉止,可知是少有的佳人。

    周宣趕忙還禮,口稱:“梅夫人----”一面讓羊小顰下車來見過林處士夫婦。

    林逋聽周宣稱呼“梅夫人”,搖頭微笑,心想:“我林逋人稱梅妻鶴子,你就稱呼我內子為梅夫人,嘿嘿,他倒是雅致。”當下也不糾正。

    倒是四癡驚疑不定,一頭的霧水,林師哪里有了妻子?主人好象還認得,稱其為梅夫人,怪哉!

    羊小顰之美有目共睹,林逋和梅夫人都是驚豔,周宣介紹道:“這是在下的一個內子,暫時姓羊。林逋哈哈一笑,指著前面一家茶樓道:“就到那邊小坐飲茶。”

    車夫留在茶樓下,林逋、梅夫人和小婢、周宣、羊小顰、四癡六人上了二樓,茶博士過來斟茶,林逋道:“老四,久未品嘗你的茶藝,今日讓我回味一下可好?”

    四癡便隨茶博士下去,不一會捧上一壺茶,為林逋、梅夫人、周宣和羊小顰斟上。

    林逋品了一口,眉毛掀動。意似陶醉,忽問:“老四,聽說你鬥茶敗給周公子,可有這事?”

    四癡微微低著頭:“是,主人還是去年歙州茶會上的品鑒師第十。”

    林逋微微一笑,品茶不語。

    四癡問:“去年八月。三哥曾上孤山,卻道林師去了西蜀,未想林師卻在開封。”

    林逋道:“我也是上月底才到地,老二也在這裏。”

    “啊!”四癡又驚又喜:“二哥也在這裏嗎?他在何處?”

    林逋道:“應該是在單將軍廟與張擬鬥棋吧。”目光一轉,看著周宣:“久聞周公子才藝冠絕金陵,尤精於圍棋,怎麼沒去找十八大棋士第一的棋仙張擬下棋?”

    周宣道:“行色匆匆,尚未及去拜訪。”

    林逋道:“林某要請公子幫個忙----”

    周宣心道:“你是無能不能的人物,趙匡胤都是你殺地。要我幫什麼忙!”口裏道:“林處士請講。”

    林逋聲音變得極輕,偏偏周宣都能聽清楚,林逋道:“林某要向周公子借四癡一用。”

    周宣心頭微震。借四癡,這林逋要幹什麼?笑問:“不知要借幾日?”

    林逋道:“一日。”

    周宣尋思道:“借一日,也就是明日了,明日是趙恒登基大典,林逋在這天借老四去幹什麼?老四的老本行是刺客,難道林逋要讓老四去行刺趙恒?”

    周宣道:“行,待明日我參加宋國新君即位大典後就把老四借你一日。”

    林逋是何等人物,立即從周宣的話裏聽出不對,頓時面沉似水。不看周宣,卻看著那鮫綃蒙面的梅夫人。

    四癡對周宣道:“主人,就讓我隨林師去吧。”

    周宣看林逋那樣子,就知自己猜得不錯,林逋借四癡肯定是為了刺殺,不是趙恒也必是北宋高官,心道:“你自己不是很能打嗎,找老四幹什麼?又把老四當槍使!”

    周宣知道三癡、四癡和五癡都是孤兒,是林逋把他們撫育長大地。武藝也是林逋所授,說林逋是四癡之父也不為過,但周宣不爽的是,林逋老是收人大筆金銀,指使三癡、四癡、五癡殺這個殺那個,你“梅妻鶴子”的孤山處士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周宣心道:“老四跟我一年半,我從沒支使她去刺殺過誰?哥們講究不戰而屈人之兵,以德服人,你倒好。一見面就讓老四去當刺客。沒門!”

    林逋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盯著周宣道:“七叉君知道林某要做什麼嗎?”

    此時的林逋完全沒有了什麼山林隱逸氣,代之是濃烈的殺氣,周宣心頭一凜,面上含笑道:“林處士要做地自然是驚天動地之事,但與我無關,與老四也無關,若今晚不是偶遇,林處士做就做了,又何必找老四!”

    林逋地殺氣讓四癡非常緊張,原本篤定的雙手都有些顫抖起來,不明白林師為何如此殺氣凜然,針對周宣的嗎?周宣怎麼會和林師針鋒相對起來?

    林逋突然一笑,好比煦和春風拂去寒氣,起身道:“單將軍廟離此不遠,不知老二與張擬的棋下完了沒有?周公子一道去看看如何?”

    林逋這一笑,四癡身上沉重的壓力陡然減輕,不禁長長舒了口氣,對周宣道:“主人,時辰不早了,主人先回館驛,我隨林師去,明天這個時候回來。”

    周宣知道四癡的心意,怕他和林逋起衝突,微笑道:“老四,我也是棋癡啊,有天下第一大棋士的對局,若是不去,天厭之!”書友們有沒有把標題“處士的殺氣”讀成處女地殺氣,哈哈!
kidnater 發表於 2009-6-21 07:15
第六卷 有花堪折 四十四、聞詩識美人

    橫貫開封城有三條河,分別是汴河、惠民河與五丈河,單將軍廟在東十字大街以北,一遭土牆,幾間觀宇,廟後便是五丈河,這裏離鬧市較遠,夜裏更是寂靜荒涼。

    單將軍廟是紀念單雄信的,廟左有單雄信墓,單雄信與李世民爭戰,死在洛陽,不知墓葬怎麼會在開封?

    今日是三月初七,還看不到上弦月,星星也黯淡,四下裏黑的,偶爾有蛙鳴寥落。

    羊小顰的華麗馬車和梅夫人的油壁小車都掛著燈籠照路,兩車一前一後,光暈破開黑暗前進,隨即又被黑暗吞沒,車輪碾地的聲音在這靜夜裏格外清晰。

    周宣沒有和羊小顰一起乘車,他跟在車邊步行,四癡也沒騎馬,牽著“雲中鶴”默不作聲地跟著周宣走,有時抬頭看看周宣,眼裏流露從未有過的憂色。

    周宣回頭看了看四癡,向她笑了笑,心裏也沉甸甸的,他位高權重,又有三癡、四癡這樣的頂尖好手護衛,很久沒有感到這樣切身的威脅了。

    這個林逋顯然是來刺殺趙恒的,他也察覺周宣猜知了他的目的,作為五癡遊俠之首,平日隱居幕後,此次親自出馬自然不容有失,他會怎麼對付周宣這個知情者?

    周宣本可以讓羊小顰先回去,下茶樓時剛想開口,羊小顰盈盈雙瞳注視著他,微微搖頭,抓住了他的手,那意思是絕不離開他,這絕美少女口雖不言,但心裏什麼都清楚,知道周宣可能面臨危險,她雖幫不上忙,但絕不會離開。

    周宣知道羊小顰的性子,外柔內剛,打定的主意很難改變。不然的話也不敢孤身一人從江州到金陵來尋他了,當下也沒強要她回館驛,跟著就跟著吧,就不信這殺人隱士能把他怎麼樣,好歹大家都是文化人,真要動手也要有點藝術含量不是。

    來到單將軍廟前。大門緊閉,四癡前去叩門,很快,門“吱呀”一聲開了,廟內燈光透出,四癡突然大叫一聲:“三哥----”

    周宣一看,開門的人襆頭芒鞋、背懸闊劍、鼻直口闊、鬍子拉茬,竟然是三癡!

    周宣一愣之下。叫道:“老三你怎麼在這裏?”

    三癡見到四癡和周宣也是驚喜交集。道:“我也是今日下午才趕到地。林師派人召我。三月初八前一定要趕到開封府單將軍廟。我就急急趕來了。沒想到這麼快遇到主人和四弟了。”

    林逋站在油壁車邊地陰影裏。待周宣、四癡和三癡相見畢。才扶梅夫人下車走了過來。微笑道:“老三。你總算趕到了。那老四可以陪周公子回館驛。這裏有老三就行了。”

    因為三癡、四癡地關係。林逋不願與周宣翻臉。諒周宣也不會把他要刺殺趙恒地意圖透露給北宋朝廷。北宋大亂。對唐國不是壞事。所以他想讓周宣、四癡置身事外。

    周宣見三癡風塵僕僕地樣子。問:“老三。三嫂來了沒有?”

    三癡神色一滯。說道:“沒有。我怎麼會讓她跟來。”

    周宣問:“你離開翔鸞坊時怎麼對三嫂說的?”

    三癡遲疑了一下,答道:“我只說主人有事相召。要與棋仙張似鬥棋。”

    三癡知道林逋相召就是有重大的刺殺計畫,他不敢對藺寧說實話,他此前刺殺了五個人,這五個人分別是西蜀、吳越和現已滅國的南楚的高官,雖然每次都全身而退,但事後想來,無不是生死一瞬、千鈞一髮,脫險後都有僥倖之感。

    三癡自遇周宣之前,孤家寡人行走江湖追求刺激。刺殺一個防衛森嚴的高官。就好比一道艱難地圍棋珍瓏題,斬首而去就如破解難題。雖然危險,但事後暢快難言,可現在不一樣了,藺寧還大著肚子呢,一個殺手就不應該成婚啊!

    四癡對林逋道:“林師,還是讓我來吧,三哥現在有了三嫂,三嫂有孕在身,三哥心有牽掛,不如以前純粹了,武藝、棋藝大幅退步----”

    三癡瞪眼道:“四弟,你怎可這麼說我!我一直比你強,你保護主人便是,林師這邊有我候命。”

    周宣道:“你們兩兄弟爭什麼爭,這事由我和林處士說了算,林處士,請進。”周宣反客為主了。

    林逋皺眉看了周宣一眼,讓梅夫人扶著小婢的肩頭先行,他跟在後面。

    “篤篤”聲響,殿后走出一個四十左右的道人,拄著杖,左腿齊膝而斷,命交華蓋,面相孤寒,見到四癡,面露微笑道:“四弟,你也到了。”

    四癡上前握著那斷腿道人的手:“二哥這些年都在何處,讓我好找。”

    “原來這人便是棋、劍雙癡的二癡,怎麼就斷了一條腿了呢!”周宣暗暗詫異,拱手施禮,和四癡一樣,口稱二哥。

    威懾天下的五癡遊俠今夜在單雄信廟聚首四位,只有老五蹤不定,尋不到他。

    二癡聽四癡介紹了周宣,微笑稽首道:“凡有水井處,必有歌七叉公子詞者,貧道仰慕久矣,周公子以新規則與黃星鑒的三番棋,棋譜已遠傳至北宋,貧道也有幸一覽,敬佩何如!”

    四癡問:“二哥當年與十八大棋士排名第四黃星鑒有過對局吧,二哥一直未說結果,現在說說如何?”

    二癡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黃星鑒棋藝尚未大成,被我僥倖勝了三局。”

    黃星鑒已經五十多歲了,十多年前也有四十歲,棋藝哪里會沒大成,二癡能連勝其三局,這麼說二癡的棋藝明顯在黃星鑒之上。

    周宣打量了一下大殿,別無他人,問:“林處士不是說二先生正在與張擬學士下棋嗎?”

    二癡搖頭道:“約了不來,意甚悵悵。”

    屋頂簌簌聲起,下起小雨來了,小廟四周蛙聲隱隱,香案上地大蠟燭“啪”的一聲響。焦紅的燈花綻起----

    此情此景簡直是逼周宣吟詩啊,周宣叉手吟道:“清明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二癡贊道:“七叉公子地捷才,貧道敬服。”

    那個蒙著鮫綃的梅夫人聽周宣出口成詩,意有所動。周宣這詩就是沖她去的,這時候的展示賣弄是必須的,周宣料定林逋那闕“吳山青,越山青”地《長相思》詞就是為眼前這女子填寫的,林逋才華不用說,這女子才情應該也不低,這女子到底是誰,是歷史上留名之人嗎?

    林逋對周宣吟詩不以為意,淡淡道:“老二。你要以丁襄夏的名義去約,張擬自然會來,否則。以你一個廟祝,誰人睬你!”

    周宣和三癡、四癡聽了這話都是一驚,丁襄夏不是十八大棋士中排名第二的棋鬼丁襄夏嗎?張擬號稱棋仙,丁襄夏便是棋鬼,張擬行棋飄飄欲仙,丁襄夏則鬼手不斷,下棋地人把那些尋常難以想到、卻其妙無窮的招法稱為鬼手,丁襄夏便是鬼手大家,一局棋看似不行了。他轉眼做成一劫,竟然死而復生,翻盤了,所以當年與丁襄夏對弈地高手優勢再大都不敢絲毫放鬆。

    難道二癡便是棋鬼丁襄夏?即便三癡、四癡也不知道這個秘密。

    果然,就見二癡輕歎一聲:“殘廢之後,貧道早已不用丁襄夏之名了。”

    周宣道:“二先生不吝賜教的話,在下願意向二先生請教一局。”

    二癡道:“周公子之棋新穎強勁,貧道正要討教。”

    林逋知道這老二、老三、老四一下起棋來就什麼事都置之度外的,他可是有大事要辦。說道:“先不忙著下棋----”對周宣道:“周公子,我這兩位義弟現在是你的家奴----”

    周宣打斷林逋的話道:“是好友。”

    林逋雖是個隱士,卻有頤指氣使的習慣,被周宣打斷說話,頗為不悅,道:“他二人不是鬥棋、鬥蟲、鬥茶輸給了你,甘願終身為奴嗎!我現在向你借他二人一用,二人只一人即可,你願意哪個出借?”

    林逋一句話。三癡就從千裏外星夜趕來。就算不徵求周宣意見,他要指使三癡、四癡還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現在這麼說是給周宣面子,卻沒料到周宣根本不領情,一口拒絕道:“不行,我哪個也不借。”

    林逋氣極反笑,越笑越響,聲震屋瓦,小廟都要塌下來一般。

    周宣對那蒙鮫綃地優雅女子道:“梅夫人,勸勸林處士,笑得太大聲,雨就漏下來了。”

    林逋笑聲嘎然而止,刹那間簡直是目露凶光,看了梅夫人一眼,這才面色轉和,淡淡道:“周公子請回吧,你是唐國使節,明日不能出席大典可不行,但你這位夫人暫留,免得你明日誤我大事。”

    林逋不再客氣了,直截了當要扣羊小顰當人質,眯目斜睨周宣,心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雖有才,但又能怎樣,不信老三、老四會為你與我翻臉----”

    四癡已經開口了:“林師,周公子決不會阻撓林師之事,讓羊姑娘隨周公子回去吧,我以性命擔保。”

    周宣見三癡也要開口為他求情,擺擺手,壓制著心頭對林逋的厭惡,說道:“林處士是雅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黃昏真千古佳句也,雖是自前人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之句化來,但只改兩字,意境高下立判----”

    林逋對這兩句也極得意,但很多人不明其中妙處,還有說他抄襲無恥地,見周宣如此說,便問:“願聞其詳。”

    對待強大的對手,就要迂回出擊,周宣打定主意要讓三癡、四癡與林逋徹底斷絕往來,不然的話,哥們好好地劍奴、茶奴,你一句話喚來喚去替你殺人,留下爛攤子誰收拾?在神像前踱步,說道:“竹而橫斜,失其挺拔傲然之姿,桂花香傳十裏,芬芳濃冽,而月下卻適合梅花那樣的幽香,兩句分寫竹和桂,兩樣都沒寫好,而林處士妙改兩字點石成金,前句寫梅的姿態,後句寫梅的幽香,梅之橫斜則顯其清高孤傲之神,以暗字寫其香,若有若無、縹緲往來之意出矣。”

    林逋心懷大暢,這個周宣雖然有點可惡,但鑒賞力卻是極高地,可稱知音了,不過林逋可沒打算改變主意,說道:“周公子謬贊了,周公子請吧。”要讓周宣滾蛋。

    “我還沒品評完呢。”周宣腳不挪步,看著鮫綃遮面、娉婷綽約地梅夫人道:“這詩明是寫梅,實際上應該是寫梅夫人吧?”

    那梅夫人鮫綃一顫,心中波瀾萬千,只聽周宣說道:“以林處士之風雅,梅夫人自然不俗,不知梅夫人能詩否?”

    對於一個能詩善詞的才女,你要她承認自己不會詩那真是比堵上她地嘴還難受,而且這也沒什麼好瞞的,只要不說身份,說自己能詩又何妨,輕聲道:“略會一些。”周宣道:“林處士想必知道,我周宣好賭,這樣如何,請梅夫人吟一首她自己地詩,沒有流傳在外的,就算是現場作詩都可以,而我,應該能從這首詩裏推斷出梅夫人的真實身份,只要我曾拜讀過梅夫人的舊作,那我就有把握辨出梅夫人的新詩,詩也如書法,是誰寫的,一目了然。”

    林逋瞠目驚愕,就連三癡、四癡也不知道這個梅夫人的真實身份,在此之前,這裏除了他林逋和那個小婢,沒有人見過梅夫人,更何況梅夫人還蒙著鮫綃呢,周宣憑什麼從一首詩就能識得梅夫人的真實身份!

    林逋看著梅夫人,梅夫人點點頭,林逋道:“她的詩頗有幾首流傳地----不過周公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周宣道:“不想幹什麼,若我猜中了,只想與林處士有個平等論藝的機會,而不是以武力迫人。”

    梅夫人和林逋都被吊起胃口,詩和書法不一樣,沒有那麼直觀,要辨出是誰寫的詩可比辨認書法作品難百倍,不信周宣有這等神奇眼力。

    林逋問:“沒猜中又如何?”

    周宣笑道:“這本來就是雅戲,沒猜中你難道殺我的頭,自然是我灰溜溜走人。”
kidnater 發表於 2009-6-21 07:25
第六卷 有花堪折 四十五、春心滴破花邊漏

    周宣聽林逋說這梅夫人有幾首詩流傳於世,心裏更有了把握,因為女詩人、女詞人比較難得,真有佳句,必能流傳後世,周宣通讀《歷代名媛詩抄》,兩世為人,記憶深刻,浮想聯翩,腦海裏詩詞歷歷----

    周宣看著那娉婷而立、鮫綃遮面的梅夫人,心想:“林逋也是一代名士,多才多藝,工詩善畫,他苦戀的女子會是等閒之人嗎?”

    五代十國,最出名的女詩人是誰?一個鮮明的形象在周宣腦海深處浮起,大膽的假設,馬上就能求證。

    那梅夫人穿著素紈多褶襇長裙,裙裾繡著粉紅梔子花圖案,外罩羅衫,系著鵝黃圍腰,梳著芭蕉髻,髻形橢圓,環以綠翠,雖瞧不見面容,但渾身上下,精於修飾,可以想像鮫綃下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嬌顏。

    梅夫人聲音略顯低沉,別具低徊婉轉之美,曼吟道:“清曉自傾花上露,冷侵松院玉蟾蜍。擘開五色銷金紙,碧鎖窗前學草書。”吟罷,鮫綃後眸光閃閃,凝視周宣。

    周宣聽到這四句詩,心頭微震,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林逋這假隱士的相好大有來頭。”先不急著點破,嘴裏喃喃低吟,踱了兩步,攜著羊小顰的手到單雄信神像前參拜。

    林逋倒也不急,從殿角取了兩個蒲團出來,讓梅夫人與小婢跪坐著。

    周宣回過身來,目光炯炯盯著梅夫人,先是深施一禮道:“原來是----在下失敬了。”

    林逋見周宣如此態度,急問:“你知她是誰?”

    周宣道:“指名道姓,少了雅趣,我誦一詩,林處士聽了這詩便明白了----”朗聲吟道:“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原本扶膝跪坐著的梅夫人陡地站起身來,站得太猛。身子搖晃,林逋趕緊扶住,兩個人一齊盯著周宣,驚詫萬分。

    三癡、四癡不愛讀書。不明白周宣朗誦地這首詩有何奇處。會讓林師如此震驚!

    羊小顰卻是過目能記。這首詩流傳甚廣。她在洪州魏博府上便誦讀過。這是蜀國君主孟昶地寵妃花蕊夫人地詩作。當年趙匡胤兵圍成都。孟昶肉袒負荊投降。花蕊夫人被趙匡胤霸佔。孟昶隨即無疾而終。當時北宋大將曹彬、呼延瓚等人認為花蕊夫人紅顏禍水。孟昶亡國與花蕊夫人有很大地關係。請求趙匡胤賜死花蕊夫人。於是花蕊夫人便在趙匡胤面前吟了這首詩。

    羊小顰見周宣以這首詩作答。顯然周宣認為眼前這個梅夫人便是花蕊夫人。

    林逋面色陰晴不定。緩緩問:“願聽周公子細表前詩。”

    這就是默認了。但還要聽聽周宣地解釋。是怎麼憑一首詩就推斷出這是花蕊夫人地?

    周宣道:“去年三哥去了西湖孤山。守廬童子說林師去了西蜀。這是其一;當年趙匡胤是死于林師之手。這是其二;夫人這首詩有一處表明了其身份----擘開五色銷金紙。五色銷金紙是蜀主孟昶禦制地紙箋。好比我唐國陛下禦制地澄心堂紙。但澄心堂紙已廣傳於民間。成都地五色銷金紙卻僅限宮廷使用。趙德芳也愛這種紙箋。去年景王李坤出使成都。趙德芳曾送了一些五色銷金紙給李坤。李坤轉呈小周後娘娘。所以我有幸一見。還有。冷侵松院玉蟾蜍這一句。尋常人家哪有玉蟾蜍。蟾蜍與貔貅都是招財辟邪地靈獸。宮中多有。所以此句應為冷侵宮殿玉蟾蜍才與全詩華麗意象匹配----”

    周宣看了一眼瞠目結舌的林逋,繼續侃侃道:“當然,僅憑這些還是不敢斷定梅夫人就是花蕊夫人,但我已有這方面的猜想,畢竟這樣的才高的女子是極罕見地,蜀中除了花蕊夫人還有哪個女子有這樣的詩才?而且,恕我失禮。我還注意到了梅夫人裙裾上繡的粉紅梔子花。蜀宮多種牡丹和紅色梔子花,就是因為花蕊夫人愛這兩種花。”

    蒙著鮫綃的花蕊夫人微微搖頭。不是周宣說得不對,是怪自己不該選這首詩,何曾想到這個周宣如此敏銳,剝繭抽絲探出她真正的身份!斂衽施禮道:“周公子大才,費葳蕤領教了。”

    在周宣的記憶裏,花蕊夫人似乎姓徐,現在看來是記錯了,原來花蕊夫人是姓費,叫費葳蕤,葳蕤弱質,一笑傾城,這是和小周後周薇齊名的絕代佳人啊。

    在周宣知道的那段歷史裏,趙匡胤、趙光義兄弟先後滅了蜀國和唐國,趙氏兄弟都喜歡霸佔亡國之君的後妃,趙匡胤納花蕊夫人費葳蕤為貴妃,趙光義更是粗野,讓宮娥抱扶小周後手足,強暴了小周後,還讓畫師當場畫像,這畫後世題名《熙陵幸小周後圖》,原畫毀於北宋末年,熙陵是趙光義死後埋葬之地,後人往往以熙陵代指趙光義。

    而現在,小周後地命運已經完全改變,她在金陵大興宮平安無事,每日騎馬、蹴鞠,三月三去北郊舉行親蠶禮,采桑為唐國織婦做榜樣,每三日去翔鸞坊探望有孕的愛女,唐國百姓都十分敬仰這位賢慧明達的皇后。

    花蕊夫人費葳蕤地命運則改變不大,依舊是亡國受辱,先是趙匡胤,後是趙德芳,被父子兩代淫辱,雖說唐末宋初女子貞操觀念尚不酷烈,但對一個女子來說,這總是慘事,但後世史家都不知道費葳蕤與林逋是青梅竹馬的戀人,而今,費葳蕤隨林逋來到開封,她的命運也已改變,本來她是早早就死在趙光義箭下的,那是因為花蕊夫人被趙匡胤冊封貴妃之後,介入宋國朝政之爭,觸及了趙光義的利益,在一次宮廷狩獵中,趙光義藉口失手,一箭射死了費葳蕤。

    但費葳蕤既與林逋青梅竹馬,為何又進了蜀宮,成了孟昶的寵妃?林逋為何不殺孟昶卻殺趙匡胤,現在還要殺趙恒?這其中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

    這些周宣都猜測不出。太有些不合情理了,先不管這些,讓三癡、四癡擺脫林逋的控制才是最重要的,周宣要抖擻精神來對付這個林逋了。

    花蕊夫人費葳蕤雖被周宣道出真實身份,但並沒有取下面紗,只是重新跪坐在殿前蒲團上。默然無語。

    林逋也取一個蒲團坐下,說道:“周公子,我知你要大賭一場,怎麼賭?賭注是什麼?請說吧。”

    二癡柱著杖取來幾個蒲團,周宣、羊小顰、三癡、四癡分別挺腰跪坐著,廟外風雨聲不斷,雖然大門緊閉,但猶有冷風灌入,神案的燭火搖曳不定。

    周宣道:“我先說賭注。若我輸了,三癡、四癡不再受他們誓言地約束,隨時可以離開我。你林處士隨便讓他們幹什麼都可以,包括刺殺我----”

    林逋矜持一笑:“這賭注似乎不錯,那麼周公子贏了意欲何為?”

    周宣道:“我若僥倖獲勝,林處士從今而後不得向三癡、四癡提出任何要求,終生不與他二人相見,讓他們擺脫刺客的陰影,平安生活。”

    林逋看了看三癡和四癡,淡淡道:“我帶給他們的是血腥陰影嗎?”

    四癡沒說什麼,三癡道:“主人多慮了。林師對我一向很好。”

    周宣挺腰長跪,直視林逋地眼睛,說道:“至於怎麼賭,林處士是才華橫溢的隱士高人,花蕊夫人更是獨步當代的才女,我們自然要從這琴棋書畫來賭,我們二對二,我和顰兒對林處士和花蕊夫人,分別在音樂、圍棋、詩歌、繪畫。至於鬥蟲、鬥雞,現在條件不具備,鬥茶也沒條件,畢竟今晚就要決出勝負的,當然了,如果林處士一定要強求,那麼也可以加上劍術,不過此項我提前認輸,不用比了。”

    “不比劍術!”

    說話的是花蕊夫人費葳蕤。這紅顏薄命的女才子還很高傲。勢均力敵地賭局才有意思,比劍術就不登大雅之堂了。而且她自信以她和林逋的才藝,要勝過周宣和這個羊小顰不難。

    既然費葳蕤說不比劍術,那就不比吧,林逋對花蕊夫人是百依百順的,說道:“就比音樂、圍棋、詩詞、繪畫四樣吧,不過圍棋我要讓老二代我出場,因為我多年不下棋了。”

    三癡、四癡一齊注目周宣,他們知道周宣的棋很厲害,但二癡更厲害,以前二癡和他們下,都是讓先、讓二子,林逋讓二癡代他出戰,有點卑鄙。

    周宣點頭應允:“林處士不與我比劍,已經是承讓了,我也正想向二哥討教一局。”

    “爽快!”林逋目露嘉許之色:“圍棋就一局定勝負,每人各兩炷香的時間,音樂怎麼比?”

    周宣道:“音樂自然是比樂器演奏,三局兩勝,雙方各挑一件自己擅長的樂器,比如說花蕊夫人擅長箜篌,我方就必須以箜篌相應,我方善於洞簫,花蕊夫人或林處士也要以洞簫來較藝,至於第三場則抓鬮,挑到什麼樂器就是什麼樂器,不會彈奏的的話就認輸。”

    花蕊夫人道:“很好,很公平,就這樣。”

    周宣道:“再說詩詞,由對方出題,限七叉手成詩,然後互較高下。”

    林逋對自己的詩才極自負,雖然七叉手有點急,但也不懼,說道:“就依你,再說說繪畫-

    周宣道:“我知林處士丹青精妙,繪畫就是在下與林處士之間地較量,各畫自己眼前心愛之人,以半個時辰為限,如何?”

    林逋微現躊躇:“半個時辰,太倉促一些了吧?”

    周宣道:“我也是半個時辰,大家是公平地。”心道:“哥們又要下棋又要繪畫,那有時間和你耗,自然要以寫意畫勝你。”

    林逋道:“好,一言為定,那麼先比賽哪一項?”

    周宣道:“詩為先,請林處士先出題吧,稍等,不知花蕊夫人帶了樂器沒有?我那馬車只有簫、笛和琵琶,不夠挑選啊。”

    花蕊夫人道:“我車裏有一張瑟。”

    周宣對四癡道:“老四,你速回館驛。讓驛丞幫忙多借一些樂器來,順便告知力虎他們,說我今夜不回驛館了----繪畫用的筆墨紙硯我車裏有,不用另外準備。”

    四癡看了羊小顰一眼,她知道幾乎沒有羊小顰不會地樂器,樂器比拼羊小顰勝算極大。當下匆匆去了。

    周宣先前在集市上正好買了一些紙筆,現在取來擱在一張烏木幾案上,以備錄詩畫像之用。

    二癡也會烹茶,茶藝不低,茶是開封名茶千佛茗,香味有如檀香。

    林逋與費葳蕤低聲商議了兩句,林逋道:“周公子,便以這單將軍廟為題,寫絕句一首。請叉手吧。”

    周宣心道:“慚愧,哥們偏偏就記得有這麼一首詩,贏你沒商量啊。”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叉手。踱了三步又踱回,正好七叉手,說道:“我已得了。”援筆立就,寫在紙上,寫畢,用另一張紙覆上,不讓人看,說道:“等下一起品評---現在該由我出題了,就以閨中春夢寫七言絕句一首。我也不出太生僻的詩題,不然七叉手太難為你們----林處士會不會叉手,要不我替你叉叉。”說這話時還瞅了花蕊夫人一眼。

    花蕊夫人卻道:“不用叉,妾已有了。”

    周宣驚歎道:“花蕊夫人果然大才,不用叉就有了,在下甘拜下風。”

    花蕊夫人瞟了周宣一眼,心道:“你這詩題正好撞上了我的舊作。”提筆寫在了紙上。

    周宣也揭開覆著紙,將自己的詩箋與花蕊夫人的並列,與羊小顰、林逋、花蕊夫人一起觀看。

    只見花蕊夫人簪花體書法清秀流麗。周宣的歐陽詢《張翰貼》式行楷挺拔俊秀,花蕊夫人七言絕句是:

    “春心滴破花邊漏,曉夢敲回禁裏鐘。十二楚山何處是?禦樓曾見兩三峰。”

    周宣的七言絕句是:

    “題單將軍墓----飄泊殘魂土一丘,斷碑千古共松楸。寒烏啼落陵前月,疑訴當年汗馬愁。”

    四人細細吟哦,二癡和三癡在一邊看他四人表情。

    周宣心道:“花蕊夫人這詩好生曖昧,春心滴破,還十二楚山,十二楚山不就是巫山十二峰嘛。春夢春夢。果然是春夢。”

    林逋問:“周公子認為這兩首絕句誰高誰下?”

    周宣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很難有公論,雙方都在七叉手時限內吟得,所以就算平手吧。”

    林逋道:“內子不待叉手就有了,而周公子叉了七叉,這豈不是高下立判?”

    周宣道:“立規矩時又沒說吟得誰快誰贏,只是限在七叉手之內而已,至於花蕊夫人不用叉就有了,那肯定是舊作,我出題太泛了,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爭了。”

    林逋心道:“這個周宣真是鬼,一猜就著,算了,反正平局可以接受,下面還有繪畫、圍棋和音樂,不信贏不了這小子。”說道:“下麵比賽哪一項?”

    周宣道:“老四取樂器未回,先圍棋如何?”

    紋枰對坐,二癡道:“貧道知周公子宣導的圍棋新規則,深感有理,這局就依公子地新規則來下,廢除座子,先行者貼還兩子半,這樣不會有一局定勝負,先行大利、後手吃虧之不公允。”

    周宣正想這麼提議呢,二癡這麼說,正中下懷,而從另一方面看來,二癡這樣提議,也是藝高人膽大,不懼周宣地新佈局。

    猜先,周宣執白先行,心裏暗喜,先行貼兩子半,這對後世來說是占大便宜了,兩子半就是五目,後世圍棋發展,已經貼到七目半了,這兩目半對高手來說那真是大得驚人。

    周宣本想祭出“大斜千變”,但大斜千變他自己也遠未吃透,如此重大對局還是穩重一點好,所以周宣弈出了另一個複雜的大型定式----村正妖刀。

    三癡吃過周宣“村正妖刀”的虧,這時看到周宣佈局再亮殺招,精神就是一振,他與林逋相處近二十年,與周宣不過一年半,但三癡心裏卻是希望周宣贏,他對刺客生涯已經厭倦了,只想陪著藺寧,養育他與藺甯的孩子。

    兩支竹簽香分別燃在周宣和二癡身邊,哪方落了子就滅掉哪一方的竹簽香,這事由林逋親自操辦,他武功高,點香不用火摺。

    佈局之初,周宣落子如飛,林逋就不停地把周宣這邊地計時香點燃又滅掉、點燃又滅掉---

    周宣看著林逋忙忙碌碌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今晚的林逋,是徹底顛覆了周宣心目中“梅妻鶴子”的隱士形象。

    二癡對周宣地“村正妖刀”應對謹慎,因為時間緊,沒敢走複雜變化,要論算路,他不懼任何人,他最終選擇了一個妥協的招法,讓周宣占了一些便宜,而這個“村正妖刀”則迅速簡化定型,局面兩分,周宣的白棋略微有利。

    周宣對二癡的選擇暗暗佩服,當初三癡、四癡都在“村正妖刀”上吃了大虧,四癡更是直接走崩,五十多手就輸了,而二癡的選擇相當明智,不在乎暫時地一點小小得失,迅速擺脫可能的陷阱,將棋勢導向中腹。

    激戰即將開始!
kidnater 發表於 2009-6-23 03:10
第六卷 有花堪折 四十六、摧殘之美

    常言道:“千古無同局”,這是表明圍棋千變萬化、浩繁複雜。浸淫越深,越覺得棋道深邃難明,現在的周宣與初至唐國時相比,棋力至少提高了一先以上,他當初是業餘強四的實力,現在應該可以和職業低段抗衡了,這主要是因為他官子較弱的毛病已有了很大改善,官子強手黃星鑒長住翔鸞坊,讓他受益匪淺,但棋力越高,越覺得圍棋難下,能體會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八個字,這表示周宣的棋漸趨成熟了。

    相對時下的棋士而言,周宣佈局優勢不小,中盤殺力很強大,官子現在也頗精到,若說去年他戰勝黃星鑒是攻心術收效,並非雙方真正實力的對比,那麼現在,他已經堂而皇之地進入十八大棋士前列了。

    二癡原名丁襄夏,十五年前就是十八大棋士中排名第二的頂尖高手,丁襄夏的棋思路敏捷,變幻莫測,極複雜的棋形他僅憑棋感一眼就能看出關鍵所在,與他交過手的棋士都認為丁襄夏是天縱棋才,幾世的宿慧,不是後天努力所能達到的。

    而今夜,周宣執白,棋盤上雙方你來我往已落下六十多手棋,周宣的先行效力還牢牢把持著,二癡丁襄夏的黑棋一直找不到發力的地方。

    林逋雖然知道周宣曾擊敗過三癡和四癡,但不信周宣會是二癡的對手,林逋棋力也不低,與三癡相當,看出現在的局面是周宣的白棋有利,不禁暗暗著急,他是五癡遊俠之首,當著二癡、三癡、四癡的面答應與周宣的這場賭局,若是輸了,三癡、四癡就不能為他所用,明天刺殺趙恒的計畫就要落空,鬥詩成了平手。圍棋是最有把握勝的,若是輸了,後面兩場音樂和繪畫就必須全勝才行。

    四周很靜,不遠處的五丈河流水隱隱,雨聲淅淅瀝瀝。

    馬車轔轔,四癡來了。搬了十幾種樂器來,有琴、箏、箜篌、排簫、竹、笙、六磬、小阮、塤、羯鼓,竟然還有木魚和紅牙板。

    花蕊夫人費葳蕤看了那些樂器一眼,心想:“取這麼多樂器來幹什麼?誰又樣樣能精?”

    棋局此時面臨黑白雙龍絞殺的局面,周宣的白棋得勢不饒人,率先衝擊黑棋中腹地薄味,一時間,中腹黑棋有支離破碎的危險。

    危急之時,二癡丁襄夏超強的棋力顯示出來了。先是飛鎮,然後是淩空一挖,截斷白棋歸路。拖住白龍來對殺,中腹原本鬆散的黑棋有這兩招妙手,忽如漁網般收緊,衝擊黑棋薄味的的白子倒有被鯨吞地危險。

    周宣臉霎時紅了,嘴唇緊抿,皺眉苦思。

    羊小顰靜靜地跪坐一邊。她原本不會下棋。進了周府後常常觀看周宣與別人對弈。周宣也沒教過她。她就那麼看著。就學會了圍棋地初步技巧。去年周宣去南漢後。府中無事。秦雀曾經和她下過幾局。幾天時間從讓七子升到讓三子。秦雀大為驚異。誇羊小顰是圍棋才女。但周宣至今還不知羊小顰學會了圍棋。

    羊小顰努力看棋。但這盤棋實在複雜艱深。二癡丁襄夏地招法更是奇兵偏鋒。她看不懂。只有從周宣地表情看出白棋應該是遇到了難題。

    周宣緊張地思考了一會。決定以最兇狠地招法應對。扳出、一間跳。黑白雙方分割成了四塊。哪塊棋都沒活。都需要逃逸做活。

    周宣以強硬地手段渡過難關。以妙手將其中一條白龍做活。然後開始他拿手地纏繞攻擊。以一條未活地白龍拖著兩條未話地黑龍跑。左右逢源。不斷賺取便宜。

    一旁觀戰地三癡、四癡看得驚心動魄。對周宣地妙招大為佩服。但二癡丁襄夏接下來地一手棋讓在座地會下棋地人都大吃一驚。這手棋不顧自己左邊岌岌可危地大龍於不顧。反而虛罩一手。反攻起周宣那條白龍。以弱攻強是讓子棋地下法。二癡這樣下是不是太藐視周宣了?

    周宣倒沒有被這手棋激怒。經歷了這麼多事。他現在也歷練得圓潤老辣了。對付這種無理地招數最好地應對辦法是讓自己冷靜下來。尋找到最犀利地反擊手段。讓對手付出沉重地代價。

    周宣埋頭細算,確認二癡左邊這塊黑棋沒有成活地妙著,當即果斷出手,“啪”地一聲,落子在黑龍眼位要害上,他要屠龍了。

    但二癡不假思索,又在週邊大飛了一手----

    “棄子,這是棄子?這可是二十多個子的大龍啊!”

    周宣甚是驚訝,此時箭在弦上,二癡要棄,那就肯定要殺,轉眼又下了二十多手棋,被圍黑龍已無活路,黑棋雖借棄子築成一道外勢,但無論如何也抵消不了被屠龍的損失。

    四癡提著的心放下來,不知怎的,她更擔心周宣會輸,周宣若輸了這場賭局,從此她與周宣不再是主僕關係,她沒理由再呆在周宣身邊了吧?想到要告別這一年多來已經習慣了的生活,回歸從前孤獨的刺客生涯,四癡就覺得一顆空空落落,無所憑依。

    四癡在心裏這樣想:“我倒不是覺得周宣有多好,非要跟著他,只是三哥現在有了三嫂,若周宣輸了,三嫂從此又要跟著三哥漂泊,這不大好吧。”

    但是,棋局又起巨大的變端,二癡出動左角白棋大空中的兩顆殘子,以精妙地手段做成劫活,而剛才那條幾乎死定的黑龍也開始借打劫奮力掙扎,要命的是,周宣的白棋缺少劫材。這時的局面是,若白角大空被破,白棋要輸,若殺角,但那條被縛的黑龍又要活出,周宣面臨兩難之境。

    二癡丁襄夏的算路之深實在恐怖,逃龍之時就已想好了棄子,棄子更是為了角上做劫,有一切盡在他掌握的神的感覺。

    這是棋鬼嗎,不,這是棋神啊。

    但周宣豈是束手就縛之輩,看看第二隻竹簽香還有一大半,時間還有,一定要找出突破困境地方法。

    三月雨夜,料峭春寒,但周宣額角沁出細密汗珠,苦思之後他決定先消劫,護住角空,卻放中央黑龍一條活路,同時借黑龍尚未活淨之機進行搜刮,尋求便宜。

    二癡地棋就是狠,鐵公雞一毛不拔,與周宣針鋒相對,因為他也知道此時退讓不得,雖然黑棋未活淨,但也只有硬撐,頻施妙手,做活之餘不忘搶空----

    時光流逝,不知何時雨停了,蛙鳴聲又起,卻更顯得長夜寂寥。

    棋局結束了,周宣執白,盤面勝了三子,但白棋比黑棋多了一塊,要還棋頭塊子,反倒輸了半個子。

    周宣敗了,失敗也能有這樣酣暢淋漓的感覺。

    這時,羊小顰伸手指了指二癡一側地限時竹簽香,那根竹簽香不知何時已燃盡,而周宣這邊的香還有短短一截。

    單將軍廟頓時悄無聲息,二癡應該是下棋入神,忘了香已燃盡,這應該是判超時負的。

    周宣看了看林逋,對二癡道:“二哥之棋,的確在我之上,周宣輸得無話可說。”

    林逋微微動容,這個周宣氣魄不小啊,竟不屑在計時香上糾纏,他是不在乎三癡、四癡的去留,還是認為自己在後兩場有必勝的把握?

    周宣去淨了手,回來道:“三更天已過,下面開始第三場吧,繪畫。”

    只見花蕊夫人緩緩揭開鮫綃面紗,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尖下巴,唇形極美,眼睛渺深邃,眼角微現皺紋,有一種歷盡滄桑之美。

    花蕊夫人費葳蕤比小周後還年長六歲,歲月無情,再美貌的女子也熬不過時光的侵蝕,這與小周後齊名的絕色麗人此時站在膚光如雪、明豔動人的羊小顰面前,油然讓人有了明日黃花的感慨。

    但在林逋眼裏,費葳蕤是世間別的女子都比不上的,他磨墨鋪紙,眼睛一直癡癡凝視花蕊夫人,情癡之態顯露無遺。

    周宣讓羊小顰擺出彈奏箜篌的姿勢,瞥了一眼林逋,心道:“你癡情沒有錯,但要拉上別人為你癡情付出代價那就不厚道了,我一定要贏你。”

    畫像以半個時辰為限,周宣不敢怠慢,開始落筆,他現在已走出素描的窠臼,既有西洋畫的技法,又從顧閎中學了繁密華麗的畫風,一支長鋒羊毫在手,揮灑點染、抹勒勾畫,羊小顰純美明靜的形象漸漸浮現在紙上----

    周宣主要描繪羊小顰明媚的臉和優雅的十指,身子和琴都是以神似的寫意筆法勾勒,半個時辰過後,一副水墨仕女圖出現了。

    周宣放下筆,拍拍手,朗聲道:“林處士,可以收筆了。”

    林逋道:“時辰到了嗎!”悵悵擱筆,走過來看周宣的畫,神色一悚,這是什麼畫法,下筆如此恣肆,細節勾勒卻又這般傳神!

    周宣也過去看林逋為花蕊夫人的畫像,竟還未完工,只有半身像,手折一枝梅,那梅枝倒是夭矯傳神。

    林逋師承王維的畫風,精於山水畫,人物畫實非所長,抓不住花蕊夫人的特點,描繪不出那種飽受歲月摧殘之美,畫上女子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尋常仕女-

    花蕊夫人站在羊小顰畫像前半晌不語,然後輕聲一歎:“複哥,這一場是我們輸了。”

    林逋默然。
kidnater 發表於 2009-6-23 03:34
第六卷 有花堪折 四十七、窈窕淑女鼓瑟友之

    前三場鬥詩、圍棋和繪畫,周宣和林逋都是一勝一負一平,決勝就在音樂上,這一場是花蕊夫人費葳蕤和羊小顰之間的對決。

    長者優先,花蕊夫人先取了伴她三十年的一張五十弦瑟,這是古瑟,時下流行的是二十五弦瑟,花蕊夫人的這張瑟長約五尺、寬一尺五,塗漆彩繪,色澤豔麗。

    花蕊夫人緊了緊系弦的枘,抬頭看了羊小顰一眼,心道:“不知此女最擅長的是何種樂器?不會也是瑟吧,就算是瑟,也不可能是這種五十弦瑟,這種古瑟現在已經極少有人會彈了,指法繁複,極難學習。”當下調勻呼吸,左手除小指外的四指控制低八度中聲七弦,右手四指控制高八度清聲七弦,中八度七弦則由雙手配合撥弄,其余弦則是用於輔佐這二十一弦的,瑟以複雜多變的顫音迥異於其他彈奏樂器,所以有個詞叫“瑟瑟”,用以表示顫抖。

    花蕊夫人彈奏的是一曲極為艱澀難以駕馭的古曲《采桑曲》,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各種指法紛呈,揉音、滑音,音韻獨特,荒涼小廟仿佛有彩光飛舞,香案紅燭都明亮起來。

    這種賭局真是太雅了,周宣長目微眯,享受這美妙的樂音,他羊小顰有信心,轉頭看著羊小顰。

    這純美少女小腰挺直,跪姿極美,臉上表情一如常時,並無決賽前的緊張,見周宣看她,還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周宣拉起她的左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花蕊夫人一曲奏罷,周宣鼓掌道:“妙,妙不可言!”

    按事先約定,花蕊夫人鼓瑟,羊小顰也必須鼓瑟。若羊小顰不會鼓瑟或技藝不及費葳蕤,那三場音樂較技的第一場就算是輸了。

    四癡取來的瑟是二十五弦的,花蕊夫人淡淡道:“請周夫人鼓瑟吧,就用二十五弦瑟也可以。”費葳蕤在詩和瑟上甚是自負,不信年紀輕輕的羊小顰能勝過她。

    羊小顰看了看四癡捧上的二十五弦瑟,搖了搖頭。指指花蕊夫人的五十弦瑟,羊小顰在周宣面前還偶爾會說幾個字,在外人面前惜字如金,很少出聲。

    周宣便起身到花蕊夫人面前,躬身道:“請借瑟一用。”

    花蕊夫人暗暗訝異。點點頭。讓周宣將五十弦瑟搬到羊小顰身前。

    羊小顰將纖纖十指在五十弦瑟上量了量。左手中指一勾、右手食指一抹。流水清風一般地樂音便潺潺而出。竟也是彈奏那支難度極高地《采桑曲》。

    花蕊夫人瞪大了眼睛。除了當年授藝地師傅。她從沒聽別人用瑟完整地彈過這支《采桑曲》。有些高難度地揉音和滑音和大量地顫音不是一般人能掌握地。但眼前這個美麗純靜地少女竟行雲流水般彈奏而來。仿佛春風拂面。有桑葉清香。有采桑女地歌聲和笑聲。孤寂地小廟好似采桑之野----

    一曲奏罷。四周悄然。連蛙聲都沉寂了。

    又是周宣鼓掌道:“妙哉。妙不可言!請兩位自評一下。誰更妙?”

    花蕊夫人雖然驚異于羊小顰地技藝。但自認為指法比之羊小顰更為純熟老練。但她自己自然不會說。只是看著羊小顰。

    林逋也是妙解音律之輩,但羊小顰與費葳蕤鼓瑟之技相差無幾,不是精於五十弦瑟的人是難以分辨其細微差距的----

    只見羊小顰微微欠了欠身,對周宣道:“公子,我差了一些。”

    周宣點點頭,對林逋、花蕊夫人一拱手:“音樂第一場花蕊夫人勝。”

    林逋與費葳蕤對視一眼。對羊小顰的品德頗為欣賞,羊小顰若不肯自承稍差一些,完全可以當作平局來算,畢竟《采桑曲》是費葳蕤最拿手的曲子,準備充分,而羊小是臨時應戰,能彈奏出這樣的效果,雖敗猶榮。

    第二局輪到羊小顰以最拿手的樂器率先演奏,羊小顰最拿手地是琴和箏。但會鼓瑟的一般都會琴和箏。所以羊小顰選了箜篌,彈的是箜篌經典曲目《昭君出塞》。周宣接觸過地女子。清樂公主會彈奏箜篌,不過技藝平平,夏侯流蘇會彈箜篌,據周宣聽來,認為技藝精湛,周宣現在與羊小顰相處日久,還有周府樂隊蕊初、紀芝、細柳那些女樂每日調絲弄竹,耳濡目染,他的欣賞音樂水準大幅提升,他能聽出羊小顰的箜篌技藝絕不在流蘇之下-

    《昭君出塞》,錚錚奏罷,還沒等周宣說妙哉妙不可言,花蕊夫人費葳蕤便甘拜下風道:“箜篌我遠遠不如周夫人,不敢獻醜,直接進行第三場吧。”

    詩、圍棋、繪畫戰成平手,這最後一場的音樂前兩局又是平手,懸念留在了最後一局,此乃決勝局,羊小顰和花蕊夫人各寫一件樂器在紙上,若對方不會這種樂器那就是輸,雙方都不會就再成平局,另覓方法再賭,但羊小顰豈會給林逋和花蕊夫人再賭的機會,她寫的樂器是六磬。

    對座的花蕊夫人心想:“羊小顰對於絲弦彈奏樂器極為精通,那麼吹奏的樂器肯定不會。”便寫了一種最古老的吹奏樂器----塤。

    六磬對塤。

    花蕊夫人只看過宮廷樂師敲擊這種石頭製成、開如曲尺地樂器,敲擊的“叮叮”聲甚是悅耳,但她卻是從未敲奏過,搖頭道:“我不會擊磬。”

    只見羊小顰雙手捧起那只鵝蛋大小的塤,黑陶,六孔,嫣紅的唇貼近上端的塤孔,一縷蒼茫悠遠的樂音仿佛穿透幾千年滄桑而來,讓人心沉靜下去、沉靜下去,仿佛在無邊的荒原踽踽獨行,探尋先人的足跡,百慮不生,俗念全無----

    塤是純粹古老的樂器啊!

    已經知道失敗成了定局地林逋也不忍打斷這樣的塤音,待羊小顰奏罷,才喟然一歎:“我們輸了!”

    花蕊夫人看著四癡帶來的那十餘種樂器,問:“周夫人,這些樂器你都擅長嗎?”

    羊小顰點頭。

    周宣道:“還沒有她不會的樂器,就算以前從沒見過的,她擺弄半天也就會了。”

    花蕊夫人無奈地搖頭,叫了聲:“複哥----”

    林逋眉頭緊皺,瞥了三癡、四癡一眼,這二人面無表情,再看二癡,一直對著棋枰搖頭。

    周宣對林逋比賽作畫時、羊小顰與花蕊夫人樂器較量時,二癡丁襄夏一直在一邊研究剛才那局棋,對周宣新穎招法暗暗稱奇,這棋若是依照以前的規則,那周宣就是大勝,而且在時間上,一向自認快棋無敵的二癡竟比周宣用時還多,這主要是殘疾之後,與高手對弈得少,而且斷腿之人無論怎麼豁達,總是有一些自卑感或者躁氣,在棋的決斷、取捨、大局上往往能體現出來。

    所以,這局棋二癡是認為自己輸了的,雖然周宣承認失敗,但二癡心裏殊無喜悅,他畢生癡於劍和棋,劍,因為十年前地一次刺殺,雖然斬首成功,但出逃時不慎踩到捕熊夾,而追兵就在十丈外,若是落在追擊者手裏那就一定會受盡折磨而死,毒蛇噬手、壯士斷腕,二癡便揮刀砍斷了自己被捕熊夾夾住地左腿,血淋淋逃脫,但既然斷了腿,一身武藝也就沒什麼用了,唯一可以自豪的就是圍棋,此番來開封就是想與棋仙張擬較量,沒想到與周宣這一局卻下得如此艱難,周宣認輸簡直就是故意讓他,這讓他極為沮喪,頓有萬念俱灰之感,繁華都市不是他地居所,他要避入山林,從此再不理俗事,從此再不與人爭鬥了,包括棋。

    二癡單腿立起,拄杖去大殿耳房背了一個包袱出來,向林逋施了一禮,說道:“林師,我回雁宕山了,以前不會再出山。”又對三癡、四癡道:“三弟、四弟,我走了,若想念哥哥,就回雁宕山龍湫池探望一回。”說罷,拄杖便走,竟不回頭。

    林逋愕然,三癡、四癡也不明白二癡內心的感受,追出廟外。

    半晌,三癡、四癡回來了,黯然道:“二哥走了。”

    靜夜中,那“篤篤”的拄杖聲漸行漸行,很快消逝無聲。

    林逋笑了笑,對花蕊夫人道:“葳蕤,我們也該走了---老三、老四,就此別過。”

    四癡有些衝動地道:“林師這是去哪里,明日要刺殺誰請林師明言,我誓殺之,為林師分憂。”

    三癡也道:“對,我兄弟二人聯手,誓殺之。”

    林逋道:“琴棋書畫,我輸給了周公子,不能再要求你們為我做事,就這樣吧,你們二人好好追隨周公子,他很好。”

    林逋與小婢扶著花蕊夫人上了油壁車,林逋騎上蜀山矮馬,一人一車移入沉沉夜色。

    四癡張了張嘴,卻沒出聲,跪下,朝林逋行去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周宣勝了這場重要的賭局,但受三癡、四癡他們離情別緒的感染,心裏沒有什麼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輕鬆感,從此三癡、四癡再不受要逋牽制,不必再重蹈刺客生涯,多年主僕成兄弟,現在真的是兄弟了,呃,不對,老四是女的,這怎麼算?
matizplus 發表於 2009-6-25 04:38
第六卷 有花堪折 四十八、既至到來無一事

    周宣、羊小顰、三癡、四癡回到館驛都已經是寅時三刻,再有半個多時辰天就要亮了。

    四癡看了一眼周宣,問三癡道:「三哥,林師召你來究竟何事?」

    三癡搖頭道:「林師還沒來得及說。」

    四癡道:「我追上林師去問問?」

    三癡道:「不必問了,林師是極其孤傲的人。」

    四癡自言自語道:「會不會是要刺殺趙恆?」

    周宣坐在一邊慢慢品茶,說道:「不必猜了,林處士是何等本事,要你們操心,且看明日——不,今日開封城會出什麼大事,必要時我們可以幫忙,林處士和花蕊夫人脫身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周宣聽三癡說過,他夫婦二人被鶻門五傑追蹤一直到了孤山,林逋舉手投足間將五人擊斃丟進西湖,武功遠在三癡之上,他若伺機暗殺趙恆,應該是很有機會的,而選在趙恆即位之日動手,自然是出於強烈打擊北宋的意圖,一國之君在即位的當天被殺,這真是太轟動了,這是趙德芳想要的結果吧,林逋何以為趙德芳賣命?這其中花蕊夫人費葳蕤起到了什麼作用?

    周宣不明白林逋為什麼不殺趙德芳而要來殺趙恆,想不通,也懶得去想,林逋要刺殺趙恆就刺殺好了,不關他事。

    周宣沒讓三癡跟著進宮,就讓他在宣德樓外等候,萬一亂起,可以在御街放一把火製造混亂幫助林逋脫身。

    三月初八辰時,從東華門至嘉肅門,禁衛兩重,時刻提警,出入查得極嚴,周宣、耶律高八這些各國使節在文德殿外的東廊門樓等候,趙恆在元老大臣陪侍下祭太廟去了。

    這日天氣不錯。昨夜一場雨。天明後碧空如洗。晴空萬里。宮城內外即喜慶又莊嚴。北宋宮城地規模遠較金陵唐宮恢

    周宣卻無心看這樓台殿宇。一顆心時刻提著。說不定下一刻警蹕聲就大起。新君遇刺了!

    大約巳時初。吉時到。文德殿和對面地凝暈殿鐘鼓齊鳴、奏中和韶樂。樂曲聲中。宋國新君趙恆頭戴冕旒、身著禮服。由禮部尚書導引。入宣門。步上文德殿丹墀

    登基大典禮節繁瑣。趙恆也是事先練習了三遍。今日才不至於在禮儀上出差錯。

    周宣跟著其他使臣進退如儀。眼睛掃視殿上諸人。等著哪個突然翻臉。捅翻趙恆。但直到長達一個時辰地典禮結束。什麼意外也沒有。登基大典結束後。趙恆在集英殿大宴群臣和諸國使節。筵席上周宣得知。順州路防禦使王繼恩已命軍士返回順州。他隨曹彬來參加新君就職典禮。而參知政事李昌齡已經罷官。楚江趙元佐瘋疾再次發作-宋宮賜宴。直至傍晚才散。周宣、四癡出了左掖門與三癡相會。這一日。開封城普城同慶。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大事。趙恆自然是沒事。也沒聽說哪個大臣遇刺地。

    三癡、四癡在開封城大街小巷穿行。想找到林逋下落。但卻蹤影全無。三癡、四癡都是追蹤地高手。若林逋在城中他們應該能找到。但林逋似乎已經離開了開封城。

    夜深,三癡、四癡先後回到永州巷館驛,周宣安慰他二人道:「林處士或許改變主意了,他現在不是閒雲野鶴,他有花蕊夫人。應該是放棄刺殺計劃回杭州了。」

    三癡、四癡也只有這麼想。

    此後兩日。三癡繼續在開封城內外追尋林逋和花蕊夫人蹤跡,終於得到消息。林逋和花蕊夫人往西南而去,應該是回西蜀了。

    周宣則拜會了北宋各大權臣,又在楊宗保陪同下遊玩了開封名勝,大相國寺、禹王台、延慶觀……

    趙恆登基大典後三日,各國使節紛紛辭行,但遼國的耶律高八和南漢的葉飛白卻和周宣一樣四處遊玩,很悠閒的樣子。

    三月十二,周宣向趙恆辭行,趙恆對周宣也甚是禮遇,賞賜頗多,周宣說起要赴泰山一遊,趙恆便命步軍司金槍班虞侯楊宗保全程陪同。

    當日傍晚周宣又去天波府向佘老太君和楊家將們辭行,回到館驛見南漢使臣葉飛白等候多時了。

    葉飛白道:「國公,在下明日也要啟程歸國,特來向國公道別。」

    周宣看看,劉守真並沒有跟來,便問:「葉大人是徑直回國嗎?那越秀姑娘也一起回去嗎?」

    葉飛白含糊其辭,說了幾句後便告辭了。

    周宣對三癡道:「老三,你明日便回金陵吧,免得三嫂牽掛,我和老四還要北上,沒三個月回不去,對了,三嫂大約何時分娩?」

    三癡道:「雀兒夫人說是七月中旬左右,應該是個女孩。」

    周宣笑道:「女兒好啊,女兒是父母地小棉襖,七月我和老四一定能趕回來的。」不禁想起盤玉姣,盤玉姣五月底、六月初就要臨盆,便在開封寫下一封書信,派兩名心腹親兵前往漳州交給盤玉姣,無非是表示思念之情,並送上一些滋補之物。

    次日,三癡與兩名親兵拜別周宣,分赴金陵和漳州,楊宗保一早帶了兩名牌軍來永州巷,準備陪周宣去泰山,楊宗保心裡清楚,周宣去泰山是假,去青州一路的沂水蒙山尋找夏侯流蘇是真。

    周宣一行四十餘人出了陳橋門,那兩個尋找羊小顰的遼人也一併帶去了,這讓都亭驛的耶律高八琢磨不透,皺眉對叔父耶律留哥道:「這個吳國公好生奇怪,他難道不去我大遼南京見韓德讓了,卻去泰山遊玩,真是怪哉!」

    耶律留哥道:「現在都已查清楚了,那個叫羊小顰的女子原是鎮南都護府魏博地家妓,被周宣賭詩贏來的,為了這個小家妓,周宣把魏博整得家破人亡-

    耶律高八道:「這麼說周宣應該是很寵這個羊小顰的,現在又知道她是大遼丞相韓德讓的女兒,按理說應該立即北上認親啊,為何卻去泰山了!」

    耶律留哥問:「要不要派人跟著他們?」

    耶律高八道:「不必了,若被周宣發現有人跟蹤反而不妙,我們還是先回南京等著,沿路布銷目,我料周宣必定會來,我們不也有兩個人在他那邊嗎。」

    耶律留哥低聲問:「高八,你說羊小顰到底是韓德讓與李莫愁所生,還是韓德讓與蕭綽所生?」

    耶律高八道:「那日我們不是見過羊小顰嗎?你看她像誰?」

    耶律留哥道:「那日匆匆而過,我未細瞧,事後想來覺得那女子與韓德讓有三分相似,韓德讓容貌俊逸,寡言少語,但議論朝事,則思慮深沉,出言精僻,承天太后對他是言聽計從,而且的確治國有方——」

    耶律高八不耐煩道:「說那些幹什麼,我是問那個羊小顰到底是象承天太后還是李莫愁?」

    耶律留哥躊躇道:「李莫愁是當年遼國漢人當中的第一美人,承天太后少時也是美艷無比,是我大遼第一美女,我是看花了眼,這羊小顰極美,除了覺得她頗有韓德讓那種泠然之致外,沒覺得特別象哪個。」

    耶律高八道:「李莫愁下巴微尖,承天太后下巴圓潤,這女子更像承天太后。」

    耶律留哥悚然道:「你是說羊小顰是承天太后與韓德讓所生?」

    耶律高八哼了一聲道:「只怕我們皇上也是韓德讓所生,你沒發現皇上容貌俊秀,與韓德讓頗有相似之處嗎?」

    耶律留哥膽戰心驚道:「景宗皇帝也頗文弱俊秀,這個很難說誰像誰,但羊小顰若是承天太后所生,為何會被遺棄到南朝?是誰所為?」

    耶律高八道:「這個的確費猜疑,是李莫愁怨恨蕭綽與韓德讓的私情,將羊小顰遺棄的嗎?為什麼當時不乾脆殺死?」

    耶律留哥道:「我覺得這個羊小顰不像是承天太后所生,因為這麼些年都是韓德讓派人四處尋找,承天太后那邊毫無動靜。」

    耶律高八道:「叔父真是糊塗,現在韓德讓與承天太后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難道還要太后下旨尋她地私生女?」

    耶律留哥固執道:「我還是覺得羊小顰非承天太后所生——高八,你還記得蕭嗎?」

    「蕭?」耶律高八濃眉一揚:「承天太后之同父異母妹——」沉思半晌,嘴角勾起一抹陰笑:「如果真是那樣,那就熱鬧了——不管怎樣,只要羊小顰出現在南京,我遼國朝朝野必將引起震動。」

    跟隨周宣往東北而行的那兩個遼人一個是韓德讓的家奴,另一個則是耶律高八地心腹家將,二人見周宣不提去遼國南京之事,不免暗暗著急,途中歇媳,二人跪在羊小顰馬車邊,問顰兒小姐何時去見韓丞相?

    羊小顰道:「去問國公。」便再無二話。

    二人壯起膽,又去問周宣,周宣道:「顰兒小姐怨她父親遺棄她十二年,一直不來找她,心有怨尤,而且又知母親已去世,所以視北上為畏途,若韓大丞相有心尋女,不如讓你二人去南京報信,讓韓大丞相來泰山見女兒,如何?」

    兩個遼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matizplus 發表於 2009-6-25 04:41
第六卷 有花堪折 四十九、含苞不放

    周宣讓那兩個遼人回南京見韓德讓,請韓德讓到泰山與羊小顰相會。

    兩個遼人面有難色,耶律高八的心腹比較機靈,說道:「泰山深入宋境,距離我遼國南京太遠,若國公與顰兒小姐肯到大名府,小人即去稟報韓大丞相,韓大丞相想必會來大名府迎接顰兒小姐。」

    周宣對這兩個遼人也不甚信任,說道:「再說吧,顰兒小姐近日心緒不寧,我帶她去登東嶽,散散心,待她心情好了再北上,十二年都過去了,也不急於這一時。」

    兩個遼人哪敢多說什麼,唯唯而退。

    四癡突然過來道:「主人請看,那不是我們周府的馬車嗎?」

    周宣朝來路看去,只見兩匹健馬駕著一輛華麗馬車急馳而來,一前一後兩騎隨侍,離得遠,瞧不清騎手是誰,但既然四癡說那是周府的馬車,自然就是南漢越秀公主劉守真了,上次周宣借給葉飛白的馬車他們也一直沒歸還,而葉飛白是一早就帶著南漢使團離開宋京回南漢去了。

    四癡凝目眺望,說道:「沒錯,是劉守真的那兩個侍女,馬車裡應該就是劉守真。」

    那馬車很快駛到在柳蔭下歇腳的周宣等人跟前,車簾一掀,盛汝漢服的劉守真梳著墮馬髻,美目流盼,巧笑倩兮道:「周公子要去游泰山,怎麼不叫上我?周宣頭大,他實在不想沾上這麼個女子,說起來劉守真還與他有殺父之仇,雖然不是他周宣直接動手,不過面對劉守真,周宣也沒有半點愧疚,劉繼興那暴君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也該惡貫滿盈了。

    周宣冷冷道:「喂,你一個異國女子,老是跟著我做什麼。我可是有妻室的人。」

    劉守真大窘,怎麼說她也是美麗尊貴的南漢,又那麼甜甜笑著向周宣說話,沒想到周宣這麼冷酷,惱羞成怒道:「怎麼是跟著你,你路是你修的啊。大道通天,各走一邊,你管得著啊。」

    周宣笑了起來,說道:「我是管不著,各走各的吧。」

    劉守真咬著小白牙道:「我也就這條道。不行啊。難道我就去不得泰山!」

    周宣坐在小胡床上。搖頭折扇道:「隨你。隨你。不要讓我看到你就是了。」

    劉守真恨恨一甩車簾。馬車急馳而過。揚起一片塵土。那兩個鶻門女子瞪了周宣一眼。快馬跟上。轉眼消逝在道路盡頭。

    楊宗保笑道:「周兄怎麼對這位劉公主這麼不客氣。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周宣笑道:「楊兄弟若是憐香惜玉。就趕上去安慰一番也無不可。」

    楊宗保赧然道:「周兄說笑了。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這幾日開封城相撲茶館都在議論那個中原一點紅。猜測那個女子是誰?我有些疑心那中原一點紅便是劉守真——」

    周宣瞠目道:「楊兄弟,你一向說自己只好槍棒、不好女色。我看你是大大的好色!」

    楊宗保臉紅脖子粗道:「周宣休得取笑小弟。」

    周宣道:「這怎麼是取笑,你想驗證劉守真是不是中原一點紅,那就得剝開她衣衫看看,膻中位置有沒有那一顆紅痣——」

    楊宗保滿臉通紅,額角青筋綻起,分辯道:「我哪有這個意思,絕無此意!」

    周宣問:「除此之外,如何驗證?」

    楊宗保張口結舌,半晌道:「我又沒說要驗證。只是疑心而已。」

    周宣笑道:「沒事,你有本事就驗證去,反正我是不敢的,連囂三娘都不是她對手,這女人誰敢惹,只有金剛能將其降服。」

    楊宗保知道周宣詼諧善謔,搖著頭笑,眼睛卻瞄著劉守真消逝的方向,看來對那個越秀公主還真有點動心。

    周宣問:「對了。那囂三娘到底是何等人物。怎麼臉上會有一道疤?」

    楊宗保含糊道:「囂三娘頗為神秘,我也不知道她是何許人。周兄如何知道她臉上有疤?」

    周宣道:「那夜囂三娘與中原一點紅相撲,兩個人抹胸都扯脫了,讓人眼花繚亂,囂三娘的蝴蝶面具也被打落了,老四看到囂三娘臉上有疤。」

    楊宗保「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也沒見過囂三娘真面目,原來有疤,這才戴面具啊。」

    天上突然炸響一個焦雷,烏雲漸漸幔上來,的那架勢是要下大雨。

    楊宗保道:「周兄,我們趕路吧,今晚趕到曲興歇夜。」

    眾人紛紛上馬,繼續向東而行,離曲興還有十餘里時,大雨就下來了,好在驟雨來得迅猛去得也快,眾人**趕到曲興時已是掌燈時分。

    楊宗保是五品虞侯,這回又是奉旨陪周宣遊山玩水,自有驛丞盛情款待。

    晚飯後,楊宗保還帶著兩個牌軍在鎮上轉悠,卻沒看到劉守真與她地侍女和車伕,心裡暗暗納悶:「劉守真是趕到前面去了,還是早早就留在了後面避雨?」

    此後三日,一直陰雨不斷,一路沒遇到劉守真,估計劉守真是負氣直奔泰山去了,而周宣卻是要先去蒙陰一帶打探夏侯流蘇消息。

    清明至端午這兩個月就是雨季,去年四月周宣回信州也是一路雨水綿綿,周和林涵蘊就在馬車裡說故事和親嘴玩耍

    一想到這些,周宣就有些躁動,身邊馬車裡就有一個純美女子等著她呢,不僅林涵蘊在馬車裡容易衝動,他周宣更是如此啊,在馬車裡擁著心愛的女子搖啊搖,聽雨點打在頂篷上、聽車轱轆聲,內心是既沉靜又浮躁,總想做點什麼啊。

    周宣便將「照夜玉花驄」的韁繩交給力虎,他上了羊小顰的馬車,剛摟住羊小顰細軟的腰肢,這純美少女便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公子那個法子很好

    周宣在她嬌顫紅潤的唇上吻了一下,問:「顰兒說什麼?」

    羊小顰道:「就是公子對那兩個遼人說地啊。」

    周宣道:「哦,是說讓韓丞相到大名府與我們相見是吧?韓大丞相不見得會來,而那兩個遼人目光閃爍,似乎還有話沒對我們說。」

    羊小顰道:「不來就算了,回金陵。」

    在羊小顰心裡,周宣是她的唯一,雖知父親還在人世,而且還是遼國位高權重的宰相,但還不是很確定,父母形象在她心裡也很模糊,親情極淡薄,只餘血緣聯繫的渴望,但如果韓德讓不肯到大名府,那羊小顰也決定不去遼國南京,她不想讓周宣為她冒險,因為她內心隱隱覺得自己身世還另有曲折,母親李莫愁離奇早死也給她北上尋親留下巨大的陰影

    周宣笑道:「顰兒不要想太多,我會處理好的,這兩個遼人不能放走,不是不信他們的話,而是不能全信——前方便是曹縣,夜裡投宿時我密囑兩名親兵,讓他們去遼國南京探訪消息,韓丞相十二年前是否丟駛女,是否派人尋找,若確有其事,一人趕回向我報信,一人便徑直去見韓丞相——凡事總要自己做在前面,不能讓別人牽著鼻子走。」

    羊小顰連連點頭。

    當夜周宣在曹縣館驛給韓德讓寫了一封信,喚來兩名機靈的親兵,叮囑了一番。

    兩名親兵收拾了行李,改扮了裝束,次日一早便離開曹縣往北而去,約好在大名府相見。

    都說洛陽牡丹甲天下,曹縣牡丹也是名傳遐邇,周宣是要帶著羊小顰、四癡好好賞花的,本來這三月中下旬,早開地牡丹已然綻放,但今年三月雨水較往年格外多,楊宗保陪著周宣打著傘訪了幾處牡丹園,卻只是綠肥紅瘦,含苞不放。

    有個白髮蒼蒼的灌園叟說道:「這天氣邪門,前兩日還下了一陣黃雨,好些花都打蔫了,莫非是要漲大水?記得老朽幼時也是下過一場這樣的黃雨,三日後大水驟至,死了好多人哪,那是五十年前地事了——」

    沒欣賞到曹縣牡丹頗為遺憾,周宣沒把那灌園叟說要漲水的話放在心裡,周宣是南方人的經驗,要漲水也要等到端午前後嘛,這時能漲什麼水!

    三月十七日,周宣一行四十餘人離開曹縣,向古城巨野進發,孔子《春秋》裡寫的周天子「西狩獲麟」就是在巨野,因為有大野澤而得名,但據楊宗保說,現在的大野澤只是一大片窪地,有個方圓數十里的湖泊,與傳說中那浩渺千里的大野澤那是相去甚遠。

    這日還是下雨,無論車馬都行不快,到午後,雨越下越大,成瓢潑大雨了,而且這麼大的雨還下個不停。

    周宣戴著竹笠←著蓑衣,見人馬這樣冒雨趕路都頗困頓,說道:「難道天被捅破窟窿了,這雨太大了,找個地方歇腳吧。」

    楊宗保帶來的兩個牌軍都是熟知這一路地形地老軍,李牌軍說道:「周大人,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巨野今日是趕不到的,離此最近的隨家莊還在二十里外,這麼大的雨只怕也難趕過去,只有左邊山坳有一老君廟,頗寬敞,便去那裡避雨歇夜如何?」

    周宣道:「好,就去老君廟。」
matizplus 發表於 2009-6-26 04:46
第六卷 有花堪折 五十、黃河之水天上來

    眾人趕到老君廟時,卻見廟宇毀壞嚴重,三間大殿倒塌了兩間,後面觀捨也是一片荒涼,只有一個老道士在這裡守著,還又聾又啞,見周宣一行擁了進來,目瞪口呆,手腳發顫,躲進後捨再不出來。

    李牌軍嗟歎道:「早十年我從這裡過,這老君廟香火還很盛啊,怎麼就潦倒成這模樣了!」

    楊宗保道:「寺廟興廢是常有的事,我們只是歇****,乾糧肉食盡有,去拆些板壁來生火燒水」

    這時還只是正申時,往常這時候天還大亮著,可現在十步外就看不清人了,就算是陰雨天也不會黑成這樣啊,這天氣邪門!

    馬匹全部牽到殿廊下,抖擻著鬃毛,噴著響鼻,二十名羽林衛和十六名周宣的親兵都帶了一日的乾糧和餵馬的豆料,這時都取豆料餵馬,有幾人去朽廢的偏殿拆些破敗的木板來燒火,暮春時節,天氣理應轉暖,但這幾日暴雨不斷,風吹過來寒嗖嗖的,夜裡還得燒個火取暖。

    這老君廟除了避雨,是沒有住房供這麼多人歇息的,只有席地而坐,夜裡隨便靠在哪裡打個盹便行。

    周宣笑道:「沒想到太平日子遠行也會這麼狼狽,諸位辛苦了,明日到巨野,我請諸位喝酒。」

    羽林衛和奉化兵都齊聲道:「追隨國公,苦中亦樂啊。」上次跟隨周宣去南漢的兩百名金吾衛雖然有七人死亡,但撫恤極厚,其餘人都有封賞,京中禁軍都以能跟隨周宣出行為榮,周國公御下親切。為人慷慨,出手闊綽。絕不會虧待手下人。

    雨這時停了,天空迴光返照,竟有一片夕陽紅,原先的昏暗一掃而光,但北方天際。一線黑雲漸漸鋪來,還有大暴雨。

    趁著天明。周宣、楊宗保、四癡到後院找那老道士借燒水的陶壺,後院雜草叢生,一片荒涼,後山泥水不停地流淌下來,不少地方出現深深的裂痕。

    周宣皺眉道:「這地勢不對勁啊。遇上泥石流就不妙了。」

    「什麼泥石流?」楊宗保問。

    周宣指著後山道:「連日暴雨,這土山浸泡得鬆軟了。會坍塌下來,泥石俱下,非人力所能抗拒。」

    四癡見多識廣,悚然道:「這叫山崩或山摧,極為可怕,任你本事再高,也都是死路一條。」

    這山樹木山石,巋然如大佛端坐,穩當得很,楊宗保道:「這廟數十年了。也沒見被衝倒啊。」

    周宣看著山腳下那一道道深深溝壑。說道:「百年一遇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破廟我們呆不得,還是另覓地方歇腳,找個地勢高地,這廟處在谷底,萬一有事,跑都來不及。」

    也不找聾道人借茶壺了,周宣三人回到大殿,說明情況,軍士們自然不敢不依,一個個起身穿戴好斗笠蓑衣,牽馬出了老君廟。

    周宣讓力虎去找那老道士,一起避一避,既然遇上了總要施以援手,沒想到過了一會力虎回來了,說那老道士拿著一把鐵劍要砍他。

    周宣笑道:「算了,我們走吧,算我們貪讓怕死好了,這山要塌也沒那麼容易。」

    羊小顰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喚道:「公子——」

    周宣知她心意,說道:「我自騎馬,你把竹簾放下,大雨馬上要下來了。」

    眾人出了山坳,循大路而行,剛剛還半邊黑半邊紅的天空轉眼間全黑下來,好像一塊厚重地黑色布幔被一下子扯上,遮蔽了天空。

    周宣大聲道:「下馬步行,走出這片山谷,到前面開闊地覓地歇息。」

    前面忽有士兵大叫起來:「國公,這道上怎麼這麼多蛤蟆,啊,還有蛇,到處亂躥,哇,還有鼠!」

    周宣吃了一驚,蛇鼠亂躥、蛤蟆亂跳,這是天災跡象啊,難道是要地震?哥們運氣太壞了吧,去年出海遇到大風暴,這次又要地震,怎麼好事、壞事全讓我遇上了,想過幾天舒坦日子還真不容易啊!

    周宣喝道:「繼續前進,不要在這山隙停留!」催馬靠近楊宗保,問那個李牌軍:「這山道有幾里?前面有無開闊地?」

    李牌軍道:「周大人,這一帶都是山啊,要到隨家莊才是開闊地。」

    周宣道:「大家辛苦點,連夜趕路,到隨家莊再休息。」心道:「只要不是在屋內,地震並不可怕,畢竟地裂開一道大縫掉進去的可能性太小,哥們運氣絕不會壞到這地步,但就怕地震引起泥石流,這要是衝下來,那可就屍骨無存,不過這時也不必對軍士們說,免得他們慌了手腳,反而壞事。」

    一行人摸黑趕路,只有羊小顰馬車前沿掛著兩盞防風防雨的燈籠在山道間濕濕地紅亮著,大雨又瓢潑而下,斗笠蓑衣遮遮小雨還行,這樣的大雨,裡外全澆透,周宣也是**,冷得打寒戰,地上有蛤蟆和蛇,這時也都顧不得了,踐踏而過。

    天完全黑了下來,雨越下越大,老子云「驟雨不終朝」,意思是說大雨下不長,很快就會停,但眼前這雨已經下了半個多時辰了,卻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似乎一直要下到天荒地老。

    「轟隆隆」悶雷響起,似乎真有雷神戰車從北邊天際跨越長空,從周宣等人頭頂上空碾過去,隆隆聲不絕,真像是天要塌了一般。

    與此同時,感覺大地微微一顫,周宣大叫道:「大家小心,可能是地震。」

    眾人都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行走,好一會不見動靜,但各人地坐騎、還有金毛犬魯魯都莫名的狂躁,馬嘶犬吠。不肯馴服,兩匹拉車地大馬不走大道。卻想衝到山坡上去。

    周宣心裡不安更甚,問那李牌軍:「近百年這一帶有過什麼大的災害沒有?」

    李牌軍想了想,說道:「五十多年前漲過一次大水,淹沒了三州十縣,死亡上萬人。十餘萬人流離失所——」

    周宣猛地記起曹縣牡丹園那個灌園叟說地話,驚問:「哪裡來的大水?」

    李牌軍道:「黃河決堤啊。那次是黃集一帶地黃河決堤,河流改道,匯成今日地千里梁山泊。」

    「啊,梁山泊!」周宣目瞪口呆,原來梁山泊是五十年前由黃河決堤形成的啊。哥們要是能活個兩百歲,也能見到宋江那黑矮子了。

    這時由不得周宣去想那些梁山好漢了。高聲道:「李牌軍領路,找一座樹木高大地山峰,我們上山,說不定大水很快就會衝過來,大家跟緊了。」

    眾人一聽,都是心頭凜然,連續數日暴雨不斷,漲大水是極有可能的事,這夜裡要是大水沖來,哪裡還有活路。當即跟著李牌軍向左首那座形如鷹嘴地山峰攀去。手牽馬韁,那些馬匹不等主人拉扯。奮力向上,這些牲畜有天生的躲避天災地預感。

    周宣去喚羊小顰時,羊小顰已經收拾了一個包袱斜背在身上,是周宣和她的衣物,腰間繫著一管洞簫,懷裡還抱著那具從金陵帶來的琵琶,這具琵琶是羊小顰心愛之物,馬車裡還有很多珍貴寶物,她都不取,就要帶著這琵琶。

    四癡卻是捨不得馬車裡的東西,那裡有她的茶具和圍棋呢,「呼喇」一聲扯下馬車氈幕,將車裡地一些用具、珍玩、珠寶一股腦兒包在氈幕裡,麻利地束成一個大包袱,挽在肩頭,四癡個子瘦小,這大包裹比她身子還大。

    力虎道:「四先生,讓我來背吧,你照顧好主人。」

    四癡知道力虎力大,便將這個重達百斤地大包裹交給力虎,力虎「嗨」地一聲負上,一手牽著棗紅馬,帶著金毛犬魯魯跟著眾人上山。

    周宣扯下衰衣給羊小顰披上,羊小顰急道:「公子——」

    周宣笑道:「我身上已經濕透了,披了也白搭,還更難受,你衣裙是乾的,你披。」不由分說,將斗笠也給羊小顰戴上,將繫帶在下巴處繫好,一手牽著羊小顰,向鷹嘴峰攀登。

    那車伕捨不得駕車地兩匹大馬,手忙腳亂解帶,要把兩匹馬從車軛下解放出來——

    四癡抽出短刀,出刀如風,車軛劈斷,那兩匹馬一脫了束縛,立即跟著其他馬匹向山上跑。

    周宣扶著羊小顰向山上爬,楊宗保提著他的丈二梨花槍、牽著坐騎跟在後面,走在最後的是四癡,牽著「照夜玉花驄」和「雲中鶴」。

    周宣將羊小顰背著的包袱拿過來搭在肩頭,琵琶就讓她自己抱好了,牽著她一隻手,昏天黑地往山上爬,羊小顰腳步也能跟得上。

    周宣這時讚美小周後偉大,禁止女子裹腳真是造福萬代,若羊小顰是小腳,這時又得他背上山了,豈不要累死!

    眾人上到半山腰,雨不似先前那麼大,正好有一處中空的山崖,可容五、六人,便請周宣、羊小顰、楊宗保、四癡進去避雨,其餘人就在樹下站著,有人朝山下張望——

    聽得北方天邊悶雷滾滾,卻久久不從頭頂滾過,只是轟隆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眾人起先還愣愣地聽著那宏大的奔騰聲,不知誰突然大叫一聲:「大水,大水沖來了!」這才醒悟,怕立足處地勢還不夠高,大水會漫上來,便招呼周宣、楊宗保繼續向頂峰攀登。

    震天般的巨響,好比錢塘大潮際天而來,大水霎時間淹沒了周宣他們方才棲身的崖穴,並且水位還在狂漲
kidnater 發表於 2009-6-28 16:24
第六卷 有花堪折 五十一、龍王的女兒

    冷風呼嘯,夾帶著水腥氣撲鼻而來,大浪激湧,大塊的山石被浪頭一卷而沒,合抱的大樹連連根翻起,“哢嚓”聲不絕於耳,這等磅礴之勢哪里是人力所能抗拒的,若不是周宣警覺,眾人現在要是還在山道上的話,估計得全死光,即便四癡、楊宗保這樣的高手也絕難倖免。

    大水狂湧而來,水位還在急速上漲,幾乎是追著周宣等人的腳後跟,而此時離鷹嘴山頂峰只有十余丈高了,大水要是這樣水漫金山一般漲上去,周宣一行還得玩完。

    周宣拖著羊小顰連滾帶爬上了峰頂,羊小顰手肘和膝蓋都磕破了,始終不肯把她心愛的琵琶丟下。

    與周宣一行四十余人一同立在鷹嘴山峰頂的除了蛇鼠之外,還有很多獸類,野兔、山貓、獼猴成群結隊,其中竟然還有兩頭金錢豹,兇猛的金錢豹此時蔫頭縮尾,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根本沒想到要捕食那些小獸,對這麼一大群人沖上來也沒有什麼害怕,在不可抗拒的天災面前,人和獸都是那麼渺小。

    周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眼見腳下湧動著的洪水還在漫上來,這峰頂能不能保住很難說,危急四顧,見十步外有一株龍爪松,根須粗大如蒼龍之爪,深深紮入山岩中,便拖著羊小顰到那龍爪松下,夭矯松枝爬滿了獼猴,“吱吱”亂叫。周宣解下腰間濕淋淋的帛帶,將羊小顰綁在龍爪松下,對楊宗保、四癡等人大聲道:“這水沖入山路,被兩山一逼,水位才陡漲,一俟沖出山道,水位就會劇降,大家不要驚慌,水勢上漲已放緩,就算淹過峰頂也不會長久。大家圍成一圈,手拉著手,不要讓水沖走----”

    羊小顰銳聲道:“公子---

    周宣用袖子擦了一下臉,湊近問:“什麼事?”

    羊小顰突然伸臂死命箍住周宣的腰,斗笠早已不知掉到了哪里,頭抵在周宣下巴。大聲抽泣,抱得緊緊的再不鬆開。

    周宣摸了摸羊小顰濕漉漉的頭髮,安慰道:“不會有事的,水很快就會退去。”

    羊小顰抽泣道:“對不住,對不住----”

    周宣笑道:“什麼對不住,這關你什麼事,難道大水是你引來的?顰兒是海龍王的女兒嗎?”又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顰兒,我若死了你會陪我死嗎?”

    暗夜裏。羊小顰地雙眸璨璨如星。使勁點頭。

    周宣笑道:“那不就行了。還說什麼對不住。而且我們不會死。哪有這麼容易死啊。”

    無論周宣怎麼說。羊小顰就是不鬆手。直到四癡叫道:“好了。水不再往上漲了。”這才慢慢鬆開手。

    周宣在她涼涼地唇上吻了一下。解開她綁在龍爪松上地腰帶。走到四癡身邊凝目朝下麵看。洪水離山頂不足五丈。奔流激蕩。水位卻是不再上漲了。但盯著看了好一會。水位也沒見落下去。估計一時半會水是不會退地。

    此時雨停了。天空竟然呈現明淨地蔚藍色。一輪圓月高懸天際。照得四下裏朗朗如晝。放眼望去。一片汪洋。只有遠遠近近幾個峰頭露出水面。好象大海上地小島一般。

    周宣對四癡道:“老四。我們又逃過一劫。哈哈。真是幸運!”

    四癡默不作聲,斜睨了周宣一眼,心道:“這人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這麼恐怖的大洪水他也笑得出來,是樂天知命嗎?不過相比去年的海神風,現在這點危險還真不算什麼。”

    周宣又道:“不過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估計曹縣到這一路全淹沒了----”

    楊宗保突然介面道:“那劉守真豈不是也遭遇大水了?”

    周宣看了楊宗保一眼。這年過弱冠地英俊楊家將劍眉深鎖,顯然甚是為越秀公主劉守真擔心。難道楊宗保還真對那個很有可能是鶻門門主的南漢公主生了情愫?

    周宣道:“劉守真她們是去泰山,走的不是這一路,應該沒事,只要不是在山間逼窄處,別的地方大水來了她們要逃命是沒問題的。楊宗保“嗯”了一聲,和周宣一道去清點人數,看有沒有人掉隊,且喜二十名羽林衛、十六名親兵,還有一名車府都安然無恙,楊宗保的兩個手下李牌軍、林牌軍也都沒事。

    再清點馬匹,只有那駕車的兩匹馬當時無人照看,跑丟了一匹,估計是被水沖走了,其餘馬匹都在。

    力虎過來道:“主人,那邊有兩頭大豹,不早下手,會被它咬傷馬匹的。”

    力虎原是獵戶,見這兩頭金錢豹,早就手癢癢了。

    周宣朝那兩隻雜在獼猴、野兔、山貓當中的金錢豹看去,四隻豹眼象小小地綠燈籠,凶神懾人,便道:“估計這水至少要三天才會退盡,不來點野味過不下去,你們誰上?最好要一擊斃命。”

    楊宗保掂一掂手中丈二梨花槍,興奮道:“我來。”

    力虎道:“小人與楊公子一人對付一隻。”

    只見楊宗保把梨花槍舉在肩頭,陡然跨出兩大步,腰一擰,手臂急揮,那杆梨花如出水蛟龍電射而出,標準的獵人投槍,因為速度奇快,槍尖破開空氣發出“嘵”的一聲,隨即又是“噗”地一聲,梨花槍直插左邊那頭體型略大的金錢豹的脖頸----

    那金錢豹“嗷”的一聲叫,被巨大摜力衝擊栽倒在地,槍尖透體而出,竟將這只金錢豹釘在地上。

    這邊力虎也動手了,他左手單刀,右手是一根牛筋索,結成一個套子,在楊宗保出槍紮死左邊那頭金錢豹、右邊那頭金錢豹受驚躥起時,手中牛筋索急甩而出,不偏不倚套住金錢豹脖頸,奮力一扯,那金錢豹狠狠摔在地上,金毛犬魯魯早已兇猛地撲上去一陣猛咬----

    力虎喝一聲,魯魯立即退後,力虎飛快地拖著金錢豹,牛筋索一繞,竟將金錢豹釣在龍爪松一枝橫出的斜幹上----

    那豹子身子弓起,鋒利的爪子就要撓那牛皮筋,四癡眼疾刀快,清光一閃,金錢豹四隻爪子落地,恰到好處,竟有鮮血流出。

    原先棲在樹上的十幾隻獼猴早已嚇得四處逃躥,可四周全是水,無處可去,只縮在水邊山石上朝人群看,瑟瑟發抖。

    那豹子便被釣在龍爪松上,“呼呼呵呵”,死命掙扎,無奈沒有了爪子,牙齒也用不上,脖頸的牛筋索越掙扎越勒得緊,半盞茶時間就不動彈了,

    力虎道:“豹和狗一樣,很難死,別看它現在斷了氣了,但只要把它放在地上,沾著地氣,不一會它就跑走了,先吃楊公子獵殺的那只豹,這只就讓它吊著。”

    眾軍士都忘了身處地險境,笑嘻嘻準備吃豹肉。

    力虎慣於剝殺野獸,半個時辰,一張豹皮剝下,說道:“這裏沒有硝,不然硝醃一下,是塊上好的豹皮。”便將豹皮晾在樹上,他去水邊將豹子開膛破肚,就在沖下的大水裏洗去血污。

    四癡道:“這水不潔,誰還帶有酒的,拿出來在豹身上沖洗一下。”

    便有一個羽林衛取了半羊皮袋酒出來,全傾在豹身上。

    沒有淋濕的火摺還有好幾個,砍下一些松枝來點火,費了好大勁才引上火,松枝冒了一陣煙,濕氣去盡,燃得旺起來,那些山貓、獼猴更是嚇得躲得遠遠的。

    到後半夜,整只金錢豹烤熟了,力虎割了最好的豹肉獻給周宣和羊小顰,其餘人便圍著那只外焦裏嫩的烤全豹一邊割一邊吃,大塊朵頤。

    周宣是餓得狠了,狼吞虎嚥。

    羊小顰平時喜食清淡,但知道這水沒個三、兩天是退不走的,她首先得照顧好自己,不能拖累公子,便也努力吃著豹肉。

    這四十多個壯漢一餐便將這只兩百多斤重地大豹吃了一半,肉是有得吃,但隨身的飲用水奇缺,只有兩袋是滿的,其餘各人帶的水袋都只剩下一小半。

    三十步外便是滔滔濁流,但那水太骯髒,朗朗月下可以看到亂七八糟的東西漂浮而下,有死牛死豬,也有浮屍,這水哪敢喝。

    周宣道:“諸位忍耐一、兩日,這水很快會退去的,袋裏的水省著點喝,潤潤喉嚨便可。”

    羊小顰從那個衣衫包裹裏取出一套長袍、馬褲讓周宣換上,周宣全身都濕透了。

    周宣和羊小顰坐在豹皮上,互相靠著打了個盹,天明時看,水位落下了好幾丈,但這裏離山道至少有兩百丈,水一時退不盡,還得繼續在這山上熬。

    李牌軍道:“出了這山道,便是古巨野澤,那裏地勢低窪,能蓄江河之水,估計明日夜裏,水便能退盡。”

    時間流逝,山峰露出水面越多,到這日午後,水已經落下去近百丈了,但越到後面,水退得越慢,畢竟這是黃河決口,源源不斷啊。

    周宣擔憂道:“莫不要山道就從此就成了河道了,那我們豈不要翻山越嶺出這山區?”

    李牌軍道:“大人不必擔心,山外水一流開後,就不會再有水湧進這山道了。”
kidnater 發表於 2009-6-28 16:25
第六卷 有花堪折 五十二、誰是穆桂英?

    這日傍晚,該沖走的都沖走了,水流也相對乾淨了一些,四癡取了她的越窯青瓷茶具,去山下汲水,先沉澱小半個時辰,然後煮沸,給眾人飲用,茶壺小,一次只有四小盞茶,依次輪流分飲。

    四癡烹茶總要放置茶葉,不放茶葉她心癢癢,她珍藏的各地名茶就這麼被消耗了一大半,眾軍士都贊四先生的茶藝高超。

    周宣飲著這種泥漿水沉澱出來烹製的茶水,贊道:“老四茶藝高可攀、低可就,吾不如也。”

    四癡望著山道間依舊滔滔的流水,說道:“這水若是十天半月不退,我們可不能坐困在這裏,這山上樹木盡有,編個木閥應該不難,順水出山,再覓舟船回來解救其他人。”

    李牌軍道:“四先生放心,這水明日夜間必退盡,近百年來,黃河決堤改道這是第三次了,這裏從來沒有成為河道,這裏地勢高啊。”

    夜裏,仰看夜空繁星點點,宛若藍黑色的天鵝絨綴滿一顆亮晶晶的璀璨的珍珠,暴雨洪水過後,這天氣格外的晴美,好象老天爺心懷愧疚,要補償世人一般。

    周宣躺在豹皮上,腦袋枕著羊小顰結實渾圓的大腿,講魯濱遜漂流記的故事,四癡、楊宗保等人席地而地,傾聽周宣的海外奇談……

    次日午時,鷹嘴山下這一段道路就已經露出水面,到了傍晚,一眼能見的山道都已經退水。

    楊宗保性急,大聲道:“我們連夜出山吧,這段山路只有十餘裏了,悶在這山頭好生難受。”

    周宣道:“明日一早再走,夜裏走山道,到處坑坑窪窪,還有水沆,欲速則不達啊。”

    周宣一行四十四人在鷹嘴山上呆了兩天三夜。三月二十日一早才下山趕路,十裏山道果然難行,有的地方已經被水沖毀,大石攔道,泥石塌陷,十裏山路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近午時才出了山。

    李牌軍望著眼前河道縱橫、沼澤成群地大片開闊地。愕然半響。方道:“我都不認得路了。巨野澤真成巨野澤了。”

    隨家莊就在前面五裏。到現在還有三尺積水。遇到一個莊農。說且喜莊人警醒。在大水到來之前逃到了附近高地。莊上只死了一個七十歲地老婦。因為不肯離家。被水淹死。

    周宣嗟歎一番。離了隨家莊。於當日傍晚到達巨野城。巨野城幾乎是一座山城。地勢甚高。因為千年前巨野澤占地極廣。所以此次洪水雖猛。也沒淹到巨野城下。

    羊小顰地馬車沒了。兩匹駕車地馬也跑丟了一匹。剩下地那匹就讓車夫騎。羊小顰與周宣共騎。

    眾人進了巨野城。只見災民遍地都是。官府在廟觀設了粥堂救濟災民。周宣等人在巨野城客棧歇了一夜。向那些施粥地寺廟捐了五十兩金子。次日一早。喂飽馬匹。帶足淨水、乾糧。在濟寧渡過大運河。於三月二十二日到達曲阜。

    大運河地排澇功效在這次大洪水顯現。運河以西受災嚴重。運河以北卻沒受到洪水地影響。各州府救災車隊和民夫源源渡運河往西救災。北宋地官府倒是頗為恤民。

    到了曲阜,少不得要拜會衍聖公,赴孔府家宴、祭拜孔廟、游孔林,周宣對孔子懷有敬意,但沒有那種狂熱的崇拜。

    泰山在曲阜以北不足兩百里,但周宣要去費縣、蒙陰一帶尋訪夏侯流蘇。在曲阜只歇了兩夜。繼續東行,兩日後到達費縣。費縣以東便是蒙山,當日藍連昌所言夏侯流蘇之父夏侯昀幼時便是在蒙山打獵為生。

    費縣知縣也姓周,平時喜歡來點詩詞,久聞周七叉大名,這時親眼見到,又有五品都虞侯楊宗保陪同,自然是熱情款待,說起蒙山鮮卑獵戶之事,費知縣道:“五百年前北燕佔據了河北、遼西之地,有大批鮮卑人定居於此,北燕滅亡後,有些鮮卑人西遷,有的留下,蒙山這一支便是從河北遷來的,數百年來一直以打獵為生,為不被漢人歧視,他們以穆為姓,穆其實便是慕容的諧音----”

    陳思安便說過夏侯昀原姓穆,流蘇果然是鮮卑女子,難怪睫毛那麼長,而且鼻樑挺直,臉部輪廓鮮明----穆昀在清源兵敗之後,不想為唐國效力,回家鄉蒙山是最正常不過地了,流蘇自然得跟著她爹爹北上,便道:“有勞周縣令,在下想在這蒙山穆姓獵戶中尋找父女二人,父名穆昀、女名穆流蘇,不過也許改換了其他名字也說不定。”

    周縣令愣了一會,說道:“周國公有所不知啊,這夥鮮卑人三十年前便占山為王了,立個穆家寨,有三百余戶,壯丁千余人,個個習武,不納糧、不繳稅,還搶劫過往富商,早年朝廷四處征戰,無暇顧及這瘡癬之疾,十年前州上發兵兩千前往圍剿,可是穆家寨的人躲進茫茫大山,與官兵捉迷藏,官兵沒捉住他們一個,反而折了數十人,只好撤出蒙山,好在他們並不出山搶劫,並不騷擾附近州縣,常刺史一時也沒想著去清剿他們---周國公何以會認識這穆家寨的人?”

    周宣也愣神了,姓穆、穆家寨、占山為王,且慢且慢,那本大半是虛構的《楊家將演義》裏寫的穆桂英原是穆柯寨寨主穆羽之女,不會就是這蒙山穆家寨吧?有了楊宗保,再有穆桂英也不稀奇,但穆桂英是誰?生得又美武藝又高強,除了穆流蘇還會有誰??難道流蘇改名了?對,流蘇就是八月生的,很有可能改名叫桂英,雖然有點俗氣,估計是她爹爹穆昀給她改的,穆昀自己也改名穆羽,她父女倆改名幹什麼?想必是不讓我尋找流蘇,穆昀恨我滅了清源,要活生生拆散我和流蘇啊,這個老丈人比較可惡啊----

    周縣令見周宣臉色變幻,半晌不答話,以為他有不可告人之秘,不禁心頭凜然,周宣一個唐國的國公卻來北宋腹地尋找穆氏山賊,他想幹什麼,莫不是想招攬穆家寨的人作為他唐國地一支奇兵,一旦宋、唐全面開戰,穆家寨的人便四處搗亂,那還真是棘手。

    周宣察覺周縣令那戒備的眼神,他是七巧玲瓏心地,立時明白周縣令的心思,哈哈一笑,握著周縣令的手道:“周大人,你我同為汝南周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在下就不瞞周大人了,直言了----”扭頭對楊宗保道:“楊兄弟,你把我來蒙山的目的對周縣令說說。”

    楊宗保是北宋名將之後,自身又是高級武官,在周縣令眼裏,楊宗保說的話自然比周宣所言更有分量、更可信。

    周縣令聽了前因後果,得知周宣是來尋找他的寵姬,這才釋然,笑道:“原來如此,周國公果然是癡情之人,不如此也作不出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衣帶漸寬人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等膾炙人口的佳句,下官一定為周國公玉成此事,明日便遣人進山去穆家寨尋訪穆昀、穆流蘇父女。”

    周宣道:“多謝大人,只要大人派一名嚮導即可,我要親自進山。”

    周縣令趕緊勸阻道:“國公萬萬不可,穆家寨的人對外人很是排斥,山路多布陷阱,外人進入不死即傷,國公自然不能孤身前去,但人去多了不好,人少也不好,而且尚不能確定國公所要找地人便在這穆家寨,國公不必輕易冒險,待下官派遣熟知蒙山地形、與穆家寨獵戶有往來的可靠人前去打探消息,若穆昀父女果然在寨中,國公再派心腹人去見那流蘇姑娘不遲。”

    周宣聽周縣令說得在理,便點頭道:“那就有勞大人了,不過穆昀父女或許會改名,只需查探最近半年有無外來的父女倆投奔穆家寨便可。”

    周縣令答應了,即命差役去找費縣的皮貨商人來,這些皮貨商人與穆家寨獵戶有往來,穆家寨雖然不服縣上管制,但獵來的獸皮、挖得的名貴草藥還是要與山外交易的,也不是完全不與外界往來。

    幾名皮貨商人公推一個叫王駝駝的人進山,這個王駝駝與穆家寨打交道三十年了,年過五十,背雖然駝,但精神健旺,腳下麻利,穆家寨的獵物和草藥一般都是經他之手到縣上交易,為人質樸,頗受穆家寨人敬重。周宣問王駝駝穆家寨寨主是誰?王駝駝答道:“便是穆羽,做寨主已經十幾年了。”

    周宣心頭一松,心想:“看來我猜錯了,穆羽早有其人,流蘇地爹爹當然不會改名穆羽了。”又問:“穆羽是否有一女名叫穆桂英?”問這話時瞧了楊宗保一眼,心道:“宗保的姻緣到了。”

    不料王駝駝答道:“穆羽只有一子,名穆洪舉,並無女

    周宣疑惑了,這段歷史亦真亦幻,既有楊宗保,又有穆家寨,還有穆羽,怎會沒有穆桂英----不管那麼多,只要流蘇不是穆桂英就好,若流蘇真的化名穆桂英,那哥們絕對不能為了尊重史實(演義)而讓流蘇與楊宗保發生《楊家將演義》裏的那些事,這是絕對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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