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武當宋青書 作者:子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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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chuan 2009-3-19 07:24:26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195118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49
正文 第一百章 生息(上)

    張松溪先前早吩咐諸派高手,挑千夫長、百夫長、乃至于十夫長等服飾的軍官下手,只消擒住這些人,蒙軍便是真真正正的群龍無首。

    這支彪軍總共有三個千夫長,三十個百夫長,三百個十夫長,雖然陣亡許多,但也余下很多,中原武林人士倉促之間雖然不能互通聲氣,但陡然動手,還是很默契的沒有發生太大沖突。

    隨著張松溪一聲令下,各派高手四散開來,各奔目標。那些百夫長、十夫長不過是尋常武夫,哪里抗得住武林高手的攻擊,登時有十余個軍官受制。

    而張松溪自己奔向一位千夫長,霍地一掌劈出,那千夫長竟是然不懼,也是一掌迎來,掌心泛著朱紅之色,兩人手掌一對,發出“砰”的巨響。

    那千夫長座下坐騎哀鳴一聲,倒地死去,那員千夫長倒縱出去,一掌劈翻一個昆侖弟子,咳咳兩聲,又揉身上前,和張松溪斗在一處。

    張松溪越斗越驚,這名千夫長的功夫竟是極為不弱,使得是密宗上乘功夫,若自己全盛時候,二十招之內取他性命倒也不難。但他在亂軍中打斗良久,雖是沒受什麼傷,但也內力大耗,武當功夫乃是內家一路,內力一損,威力則減,此刻他雖佔了上風,但要短時間取勝,卻是不易。

    但見滅絕師太也空手和一名千夫長斗在一起,使得是“四象掌”的精妙功夫,隱隱壓制住那千夫長,但也基于內力損耗緣故,短時間內取勝不得。但另一員千夫長卻被空聞、空智聯手擒下,丟在一旁。空性因為作戰太過奮不顧身,受傷數處,留在一旁休息。

    空智和空聞對視一眼,低呼佛號。各自縱身上前,分別上前助張松溪、滅絕斗那兩名千夫長。不出數招,登時將那兩人擒住。

    張松溪大喝一聲︰“住手!”宛若雷霆一般的聲音蔓延開來,遠處奔過來那個瘦削和尚身邊一個高大漢子哈哈大笑道︰“張四俠好功夫!”赫然便是丐幫幫主史火龍,張松溪瞧見是他,當即遙遙拱手還禮。但見史火龍、傳功長老、執法長老旁邊幾匹馬上各自和尚道士服飾,他心中納悶,還未反應過來,便听一個胖和尚氣運丹田。嘰里呱啦地朗聲說了幾句,蒙兵听得他話,登時紛紛罷手。這兩個和尚。自然便是五散人中的彭和尚和說不得了。

    張松溪呼了一口氣,收攏各派弟子,點明數目之後,不由又是一陣淒涼。武當弟子此次陣亡六人。幾乎人人帶傷。昆侖此來三十七人,現在卻只剩下十一人,而崆峒、華山除了幾個緊要人物,幾乎全軍覆沒,倒是少林和峨嵋,實力保存的最為完整,峨嵋派是因為都是女子,其余五大派有意護著,而少林卻是因為“十八羅漢陣”神妙無方。防御驚人,只有在陣外的三個僧人死去,其余包括少林三神僧在內的十八人以及沈振鴻卻只是帶傷,而無性命之虞。而非六大派之人,只有少數武功高強的存活下來。諸如薛凌、柳大俠等人。南華三奇中的老二卻是陣亡了,余下兩人也是身受重傷。

    彭和尚翻身下馬。正要說話,卻忽聞驚戈鐵馬,一堆叫花子身後吊著地那千余騎兵不知怎地殺氣騰騰地沖來,五散人對望一眼,大驚失色,說不得輕喝一聲,將燕赤爾百來斤的身子提起,騰的躍起,站在一匹馬上,將燕赤爾高高舉起。但听得他嘰哩咕嚕的大說一通,聲音遙遙傳開,並不被馬蹄聲埋沒,顯然內力極為高深。

    但他這番言語仿佛壓根沒起到絲毫作用,說不得目瞪口呆,喝道︰“大家快穿過林中!往西邊逃!”

    趁著在原地同樣不知所措的兩千蒙兵發愣之際,剩下的百多中原武林精英蹭的穿過重重包圍,就要閃入林中。s

    不過半刻時光,那七八百丐幫弟子便被千余騎兵沖的散了,好在史火龍等首腦人物都有馬騎,方不致落入亂軍之中。

    這些丐幫弟子都不過一二袋的低輩弟子,如何能抵擋如狼似虎地蒙古軍隊?登時被殺的落花流水。

    這條道路一邊乃是大河,一邊乃是樹林,蒙古騎兵夾在中間過道之上,尚算是一馬平川,不多時便迫近此處。

    但听得不遠處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響起︰“五行旗眾听令,布天地玄黃大陣”但見這新增地三千騎兵生力軍陣中。黃土攪起,塵煙彌漫,隱隱可見亂刃長刀。也不知蒙軍有多少被這刀刃斬成三四截。

    大河處一條水柱涌起,翻起老大浪花,鋪天蓋地的涌向岸邊,但見水珠亂迸,濺在正在沖鋒的將士頭臉手足之上。

    而林中高大樹木驀地倒下,嗖的竄到陣中,也不知砸死多少蒙兵,巨木橫轉一圈,竟莫名其妙噌噌噌地冒起火來。

    這天地玄黃大陣,乃是五行旗壓箱底地手段,號稱此陣一布,一切復歸混沌,而天地玄黃演化萬物,生滅存亡,盡在布陣者一念之間。這陣原須三萬五千精兵方能布成,但明教流傳千年,才智之士甚多,將它改成縮小版的,便有了如今五行旗五百人布成之陣。

    韋一笑主陣心,看著五位掌旗使各司其職,盡心盡力,心中忍不住喟嘆︰“若是教主失蹤之後,我明教能上下一心,有光明二使和四大法王五散人齊布的光明聖火陣以及這五行旗的天地玄黃大陣為輔,何愁天下不定,宇內不安?”

    這大陣緩緩運轉,橫亙在騎兵沖鋒道路之上,直攖其鋒芒,宛如一個巨大磨盤,緩緩將來兵向不住滾動的黃豆一般碾成豆漿,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這一千騎兵竟已傷亡大半。

    這邊兩千下了馬的悍卒見得同胞被屠戮成這個樣子,紛紛拔刀前沖,但這“天地玄黃大陣”本就是明教先人從戰陣之中演化出來的神妙陣法,此刻雖是縮小版。但從這五百五行旗精英身上也能略窺到當年的大陣是何等厲害。據聞北宋末年,明教教主方臘在江南起義,水泊梁山一百單八位勇將奉命剿匪,五萬精兵都破不得這個大陣,前前後後來回五次破陣,便有一十二位是折在這陣法之中。若非那宋公明偶然間得天書三卷,兵法韜略皆藏其中,得了破陣之法,方才大敗方臘。

    蒙古兵鋒雖然銳利。但也只是騎兵厲害,步卒作戰雖然勇悍,但也及不上當年的梁山精兵。這五百人地“天地玄黃大陣”運轉開來,兩邊同使,將進入陣中的兵馬碾作虛無。

    但人力有時而窮,畢竟體力有個限度。殺人殺的多了。也會手軟,五行旗中早有人支持不住,步法亂調,一不小心踏出陣外,便被蜂擁而來地蒙兵亂刀分尸。

    銳金旗掌旗使莊錚高聲叫道︰“韋蝠王!撤是不撤?”

    韋一笑牙一咬,喝道︰“他***!蒙古韃子和咱們勢不兩立,媽地,還剩一千多頭,干了再撤!”

    唐洋立在水面波濤之上。一晃一晃,好不威風,卻是他旗下弟子在水中用肩背頂著他。听得韋一笑這般說,他也是哈哈大笑道︰“韋蝠王好豪氣!且看我洪水旗手段!”抬手引起一道水柱,收入袖中。從另一只袖口吐出。往步卒人群中灑去。

    他這手功夫看似光明正大,瀟瀟灑灑。實則卻是淬毒過程,他衣服材質特殊,左袖連至右袖地衣襟之中暗藏夾縫,夾縫壁上涂滿厲害毒質。與人肌膚相觸,初時倒不覺什麼,一時三刻之後,卻是越來越癢,而後由癢化痛,只要有人忍不住去抓那麼一兩下弄破了皮,半刻鐘不到便會化作一灘血水。

    洪水旗自來以玩水和用毒聞名天下,唐洋身為掌旗使,在大江之上,便是他的天下。

    各派弟子見生力軍陡然出現,士氣大振,一股腦地沖回去,從後方掩殺而至,兩方夾攻,登時大為輕松,何太沖久居昆侖,一眼飄到陣心韋一笑青色身影,脫口驚呼道︰“青翼蝠王韋一笑!

    滅絕師太目光一凝,喝道︰“這是明教中人?”

    厚土旗掌旗使顏垣從土里冒出個腦袋,嘿嘿笑道︰“正是我五行旗的天地玄黃大陣”說完之後又縮進土里,也不知滾到哪里去了。

    滅絕師太愕然半晌,按劍凝立,驀地嗔目大喝一聲︰“明教又如何?蒙古韃子才是我漢人死敵!”仗劍一路殺了進去,當者披靡。

    這一番殺了約莫半個時辰,仗五行旗大陣之助,將這約莫四千兵馬殺了個片甲不留。張松溪砍死最後一個蒙兵,見諸大掌門都是定定的盯著明教殘余的五行旗眾。

    這一番五行旗損傷不可謂不重,五百人馬折了大半,畢竟五百對四千,相當于以一敵八,雖然佔盡地利,但卻仍免不了傷亡。此刻僅剩地兩百多明教教眾和百多正道精英默然對視,氣氛極是詭異。

    韋一笑冷笑道︰“莫以為我等是來救援爾等,明教中人自來與蒙古韃子作對,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天下何人能攔?哈哈,孩兒們,咱們走!”明教教眾听他說的豪氣,齊齊喝一聲,便見淡淡青影閃過,五行旗掌旗使都各自冷哼一聲,領著各自旗眾穿林過丘,不多時便不見了蹤影。他們也知此時五行旗旗眾都是極為疲憊,若是和正道中人斗起來,必然兩敗俱傷,雖然可以將三代弟子斬殺殆盡,但自己這邊高手不多,勢必逃了各派掌門,是以韋一笑當機立斷,立馬撤退。

    張松溪等人對視一眼,都是默然不語。滅絕師太手中倚天劍握緊,凝立半晌,到底還是沒有追出。

    史火龍驀地驚道︰“幾位恩公呢?怎地不見了?”

    何太沖忍不住道︰“史兄,那幾個和尚道士救了你?”

    史火龍一怔,道︰“沒錯,他們挾持那萬夫長,救了在下。”何太沖嘆息一聲︰“那是明教的五散人啊!”

    史火龍默然半晌,閉口不言。各派掌門都是緩緩收束弟子,分出人手照顧傷者,往近處地漢水渡口走去。

    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語,氣氛極是壓抑。南華三奇性子孤高。收了老二的尸體,向張松溪一抱拳,便獨自飄然而去。

    走了約莫一炷香左右,漸漸樹木稀少,到得一處谷地,張松溪抬手一指,笑道︰“不遠處便是漢水渡口了。”

    他此話方落,忽有得得響聲傳入眾人耳中,張松溪心頭一動。忙將頭俯下,以耳貼地,但听得轟隆隆的響聲不住傳來。他驚叫道︰“韃子騎兵又來了!”

    他話音方落,眾人回頭去看,但見四五里外,密密麻麻的人馬轟隆隆地沖鋒而來。空聞空智對視一眼。齊喧佛號。滅絕師太跺足道︰“恨甚!恨甚!”昆侖地何氏夫婦嘆口氣。緊了緊手中長劍。武當諸俠卻是對視一眼,極有默契的含笑點頭。意是能與諸位兄弟戰死沙場之上,也不枉男兒一生了!

    四五里距離頃刻便至,這約莫三千騎兵停在諸派人士前方十丈,一馬當先躍出,卻是一個高大黑臉漢子,便听他朗聲道︰“少林、峨嵋、昆侖、華山、崆峒五派中人,棄械不殺!武當派地敗類上前受死!”

    張松溪昂然上前,喝道︰“武當張松溪在此。閣下有何見教。”

    那黑臉漢子冷笑道︰“擊傷我師弟的,有你一員?”

    張松溪一怔,哈哈笑道︰“漢奸人人可殺,閣下漢話如此流利,卻甘為漢奸。莫說你師弟。便是你自己,我也得殺你以祭閣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這話一出。正道弟子都是齊聲喝彩,那黑臉漢子臉上騰上一股青氣,喝道︰“賊子受死。”飄身下馬,一掌拍出,寒氣凜冽。

    張松溪恍然大悟,叫道︰“你是那人的師兄!”這人所使掌力赫然便是玄冥神掌,正是鹿杖客。張松溪不敢硬接他掌力,閃身避過,正要擬招出手,便听得一個嬌脆童音響起︰“鹿先生,住手!”

    鹿杖客一怔,悻悻罷手,極為干脆利落的退回陣中。

    便听得那個嬌脆童音又道︰“博爾忽先生,你去跟他們說,只要他們投降,我們一律不殺。”

    場上原本寂靜,她又是清脆童音,這聲自然被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個戴斗笠蒙面紗的漢子猶疑一會,策馬上前,正要發話,便已听得正派中人都是紛紛喝罵︰“要我們投降蒙古韃子?絕無可能!”

    張松溪極為冷靜,早已看出這個發聲的小女童乃是至關重要的人,側耳凝神听她發聲,便知具體位置,原來是在鹿杖客馬後地一名扛旗兵士身後,他只待出手搶攻,但卻忌憚鹿杖客“玄冥神掌”,遲遲不敢發動。

    那博爾忽以手撫喉,沉聲說道︰“各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這千軍萬馬之下,一切也只能化為齏粉。古有孟明視為晉虜而險求還,諸位何不先屈身此處,再圖後策?”

    他這話一出,倒仿佛是在為六大派考慮,但凡有所思量者,又如何不明白他地心思?

    滅絕師太斷然回道︰“絕無可能!要打便打,少來廢話!”沈振鴻久不說話,此刻也是忍不住喝道︰“小義可舍,大節不失!我等寧願死戰,絕不投降!”

    其他人也是群情激憤,紛紛叫罵。

    博爾忽搖搖頭,方要說話,卻听得鹿杖客驚呼一聲,左掌一橫,霍地拍出,絲絲縷縷的寒氣隱然可見于空中。這一掌迅捷猛厲,兼而有之,卻砰的打在空處,鹿杖客心頭一跳,忙擊出右掌,來人和他對了一掌,但听得“啵”地一聲大響,一道淡淡青影飄飄忽忽地退後數丈,一個後空翻落在大軍圍住的中原武林人士旁邊,手中已然提了一個嬌嬌怯怯,扎著羊角辮,約莫七八歲地小女孩兒。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生息(中)

    來人正是武當三代弟子之首,宋青書。

    他手中提著的那女孩兒粉雕玉琢,眉目如畫,好似一個瓷娃娃一般,一看便知是個美人胚子。雖被人所擒,也不過七八歲年紀,但卻絲毫不見慌亂,嘴角仍是笑意盈盈。一顰一笑之間,仿佛就要傾倒眾生。

    一個蒙兵服飾的人驀地越眾而出,飛奔過來,手中還抱了一人,口中哭道︰“五哥,你、你還好麼?”

    張翠山听得這話,虛弱的撐起身子,見妻兒都自平安,當真是喜樂無窮,將他們緊緊摟在懷中,半晌說不出話。

    宋遠橋抬眼望的來人,再不顧背上刀傷,幾步上前,一把攥住來人雙手,微微顫抖。這一代大俠的眼中,竟是隱有淚光。

    青書心中感動,翻身拜倒︰“爹爹…讓您擔憂了。”

    宋遠橋顫巍巍的扶起兒子,含淚笑道︰“你、你很好,總算平安無事了。”他自不見了兒子蹤跡後,便一直擔心他安危,直到此刻,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下。

    其實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哪有不愛兒女的?縱然平常故作嚴肅,不苟言笑,但心心念念的,還是自己的兒女。

    父子二人還未敘幾句話,卻听得鹿杖客驚叫道︰“你、你快放下…”他對掌之後覺得十分訝異,自己平安無事,對手也仿佛渾然無恙,這是生平所未有之奇境。要知他的“玄冥神掌”自來便無所謂的“平手”之局,要麼就是敵人被他一掌擊傷,要麼就是自己內力比不過敵手,掌力被對手逼回,落得重傷而回。

    是以他這一掌對完,見對手渾然無事,大感錯愕,又見身旁那個小小人兒倏忽不見,抬眼望去。只駭了個魂飛魄散。

    小丫頭被青書提在手中,非但不害怕,反而睜大黑白分明的眼楮,很好奇的看著這位隱匿軍中只求制勝一擊的少年,嘴角彎彎的劃過優美的弧線。

    但青書卻知道這個漂亮的小女孩兒,蒙古的紹敏郡主,雖然此時仍然年幼,但卻是一等一地狠辣角色,剛剛他隱匿蒙軍之中,听得這小女孩鎮定如恆的安排鹿杖客持汝陽王令牌前往前方吊著丐幫弟子和五散人的千余騎兵中傳話。說了這樣一段話︰“燕赤爾被敵人抓住。也沒必要活下去了。鹿先生,你去傳令說燕赤爾好好的和我在一起,那個被抓住的不過是假冒的而已,讓他們全軍沖鋒。明教的反賊還沒出現。他們這一沖鋒,說不定就能將他們引出來了。我們再掩殺而上,不愁明教不亡、武林不滅。”

    青書听得膽戰心驚,原來事先圍攻中原武林的六千兵馬都是燕赤爾的嫡親部隊。燕赤爾被挾持。他們為保主帥性命,必然不敢再戰。而這小丫頭的傳令卻是讓那千余人去送死。也讓燕赤爾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對自己人尚且如此狠毒,何況是敵人?

    青書見父親腳步虛浮,臉色慘白,不由大感奇怪,抽出手來正欲回那鹿杖客話,卻見手上一片鮮紅,當即知道父親被人砍得重傷。

    他胸口一股無名烈火上沖。就欲發作。但他也知道砍傷父親地蒙兵只怕多半已死在戰陣之中了,這股怒火只得對著手中七八歲的小丫頭傾泄而出,他冷冷道︰“紹敏郡主?”

    小丫頭自小學習漢話,听他說話,嘻嘻笑道︰“你怎地知道我是紹敏郡主?你能從鹿先生手上把我搶過來。武功很厲害呢。”

    青書淡淡道︰“是麼?”右手運勁。陡然間將她高高提起,他大喝道︰“鹿杖客!還有那勞什子博爾忽!你們退兵不退?”

    鹿杖客左右為難。望了望旁邊戴著斗笠沉吟不語的博爾忽,很艱難的扼制住開口地沖動。

    博爾忽驀地低聲在鹿杖客耳邊說了些什麼。鹿杖客當即定了定神,朗聲道︰“你先將郡主放回,我等自然退兵,放爾等離開。”

    張松溪冷笑道︰“哪有這等便宜事?你們先退兵,我們再將這丫頭放回。”鹿杖客慢悠悠的搖頭道︰“郡主千金之體,你們若不放她,我們又怎敢退兵?還是快將郡主放…”回字還沒出口,卻听得青書不耐煩道︰“你退不退兵?“

    鹿杖客道︰“你們先放郡主回來。我大蒙古帝國自來……”

    青書冷笑道︰“狗屁!我再問一遍,你退不退兵?”

    鹿杖客愕然半晌,不知如何答話,但見青書冷笑兩聲,左手按劍,一吐內力,鞘中神劍被他內力激的飛出三尺來高,堪堪掠過他右手提著的小丫頭垂落在背地長發,割下三寸來長地發絲。

    趙敏依舊嘻嘻笑地看著青書,各派人士都是暗道︰“這小姑娘不是嚇傻了吧?唉,這也是無法之法,若不挾持她,只怕是難以生天。”

    鹿杖客只駭的魂飛魄散,忙道︰“退兵,我們退兵。”扭頭喝道︰“瞎站著做什麼,還不閃開?”

    眾將士听他這話,方要紛紛後撤,忽听得一個仿佛清澈見底的聲音咯咯笑道︰“汝陽王的小丫頭也長這麼大了。”

    話音未落,青書便覺眼前一花,右手陡然一輕,顯然紹敏郡主已被奪去,又覺一股惡風撲面而來,忙伸出左掌一架,便听得“啵”的一聲大響,青書口中狂噴鮮血,宛如一只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宋遠橋見兒子受傷,大喝一聲,一掌推上前去。但听得來人嘿嘿冷笑,也是一掌迎上,這一掌卻是用上柔力,宋遠橋身不由己,倒飛三丈,嘴角溢血,卻沒有倒下,但背上創口破裂,鮮血陡然迸出,張松溪連忙趕上,往他傷口上敷藥。

    卻听那人笑道︰“老子到底比兒子功力深厚些,但也沒高明到何處。看來張三豐那老道士也不過浪得虛名。武當一派,也不過土雞瓦狗而已。”他身子站定。眾人都是看得清楚,便見這人一身絲質白袍,紋著一朵碩大金絲牡丹,面目俊秀非凡,尤其是一雙眸子,宛若彩色琉璃,妖異之極。

    他此來先聲奪人,先輕輕松松一掌擊飛青書,再一掌打敗武當大俠宋遠橋,武功之強。簡直駭人听聞。

    青書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心中盡是駭然,他自出道以來,除了被鹿杖客偷襲的那掌。從未在人手上吃過這等大虧,一掌便使得他五髒六腑皆盡受創。來人功力之高,只怕當世唯有張三豐能壓得住他。

    那人定定看著青書,微微皺眉道︰“這麼個俊秀童兒。可惜了。可惜了。”

    博爾忽大是訝異,看著那人彩眸白發、金絲牡丹,心道︰“皇上不是下旨讓他終生不得離開八百里洞庭麼?莫非不是他?那還有誰有這等如妖怪一般強悍的功夫?”但見那人彩眸中神光流轉,四處望了一圈,輕輕嘆一口氣,轉頭對小趙敏說道︰“小姑娘,你爹給你取名叫什麼?”

    趙敏雖然年紀小,但目光卻極是老辣,早看出這白發彩眸的男子技壓當場。無人能敵,當即脆生生地道︰“我叫敏敏特穆爾!叔叔,你長得好好看啊。”

    那人失笑道︰“叔叔?我做你爺爺都做得啦!不過…你還是叫我哥哥好些…哈哈,你爹爹過得可好?”

    博爾忽听得這話,心下再無懷疑。也再無憂慮︰“此人一到。非張三豐親至不能敗。初時還怕各大派掌門仗著武功高強逃脫,這時候卻不用擔心了。哈哈。老天當真待我不薄!我數十年謀劃,今日終將實現!”

    小趙敏將小嘴一撅,仿佛撒嬌也似地嗔道︰“他過得一點都不好!每天都為一些瑣事心煩,今天明教教眾在江西起義,明天樞密使又遭六大派高手刺殺,煩都煩死了,他今年才四十歲,頭發都白了一大半了,就快跟叔…哥哥你一樣了。這樣雖說好看,但,但也只適用于哥哥你,我爹爹那副樣子,還是黑頭發好看些。”她有求于人,口里便仿佛抹了蜜一般甜膩。她不知道這位白發彩眸地英俊男子到底多大,但听他自矜年高,又仿佛喜歡別人說他年輕,當即投其所好,這幾聲哥哥把白發男子叫得心中舒適無比。

    但見白發男子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咯咯笑道︰“你這張嘴呀,當真是抹了蜜糖一樣呢。你爹爹高鼻深目、滿臉虯須的,哪里得了白這一字的清雅?不過哥哥這頭發呀,可不是煩白的。”頓了一頓,目光陡然悠遠起來,嘆道︰“呵呵,誰說不是呢?日日憂來憂去地,頭發也就自然而然地白了。”

    趙敏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敢輕易接話,只是輕輕搖著那人袖子。

    他兩人說話說的並不大聲,但各派掌門都是內力深湛之輩,雖是摸不準白發男子地具體年紀,但見趙敏幾句話將這絕世高手哄的開開心心,心中都是大凜︰“這小姑娘以後一定是個厲害角色!”

    滅絕師太見這兩人仿佛旁若無人的嘮著家常,心中大怒,她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仗劍喝道︰“要打便打,嗦什麼!”

    那人將目光收回,深深的看了一眼滅絕,卻不理她,只對著小丫頭含笑道︰“那…爺爺幫你把這幫人給殺了,可好?”

    趙敏搖頭道︰“才不要呢,他們可都有好大的用處,爹爹說把他們給活捉了最好了。”

    那人點點頭道︰“甚好,甚好。”

    話音未落,身形已然不見,卻听滅絕師太驚呼一聲,但听得破空尖嘯之聲,接著“砰”的一聲大響,滅絕師太連退七八步,險些一跤栽倒。

    丁敏君上前扶住師傅,幾個徒弟圍上來急聲問道︰“師傅,您、您沒事吧?”

    滅絕師太調息半晌,只覺經脈暢通無阻,五髒六腑渾無傷勢。但听得那人把玩著手中倚天長劍,慢悠悠地道︰“佛光普照地掌力,以倚天神劍使出的峨嵋劍法…嘖嘖,滅絕是麼?你和你師傅風陵差得還真的不是一般的遠。”

    滅絕師太見他面容不過二三十歲,但卻一頭白發,也拿捏不準他地真實年紀。听他言及師尊,隱贊自己師傅功夫了得。不好接話,當即哼一聲。將頭扭過去。

    那人嘆道︰“看在風陵的面子上,也不多難為你門人弟子了。你們乖乖的束手就擒,隨大軍走吧。這柄劍麼,我也不欺負小輩,你自己看好了。”手中倚天劍一拋,滅絕師太伸手接住,冷哼道︰“絕無可能,峨嵋弟子定然死戰到底。”語氣不知不覺間已然弱了許多。

    那人隨意笑笑,滅絕師太驀地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白發男子嘆口氣,扭過頭去。卻不理她。

    滅絕師太見他不答話,顯然有意削自己顏面,冷哼一聲,到底不敢再上前過招。

    白發男子牽著小趙敏的手。淡淡往少林派那堆人望去,見少林派十九人都是氣凝雙掌,嚴陣以待,不由失笑道︰“你們是北少林還是南少林?”說完這話。他一拍腦袋。笑道︰“是了,前一甲子是南少林入世,這一甲子輪到北少林啦。十八羅漢陣不是向來由三堂弟子執陣麼?怎麼十八僧外,又多了一個俗家弟子?”

    沈振鴻昂然道︰“南少林天林禪師坐下弟子沈振鴻,見過高賢了。”

    那人“咦”了一聲,仔細打量沈振鴻一眼,搖頭道︰“不行不行,憑你這副倒霉相貌就看得出來,你絕非機變之人。又怎能出得避世不出地南少林大門?若要冒充南少林弟子,可是要有些本事才行。那位武當地宋少俠是極為出色的年輕俊彥,人家機變之處,你多學著些,倒沒壞處。”

    沈振鴻冷哼道︰“你若不信。盡管來試。”那人眉頭一皺。足下微動,身子便已欺近沈振鴻身邊。速度之快,簡直駭人听聞。他很是隨意的慢悠悠推出一掌,沈振鴻知他功力絕高,但他性子倔強,乃是認死理的人,絕不肯在異族面前現出軟弱之態,當即運足十成內力,“般若掌”轟然推出。

    那人和他掌力一觸,嘖嘖有聲︰“果然是正宗的般若掌…修為倒也不弱…”說到此處,驀听他尖聲叫道︰“易筋經!你竟然會易筋經!”

    兩人倏忽分開,那人神色數變,往身後瞧了瞧,驀地嘆道︰“你去吧,我不為難你。”

    沈振鴻不明白為何這白發男子突然這般說,但南北少林互通聲氣,他早決定和北少林一干僧眾同生死共患難,當即慨然道︰“沈某誓與中原武林共存亡!”

    那白發男子先是眉頭一皺,繼而嘴角含笑道︰“這可由不得你了。”再不看他,又將頭轉向華山一派,仔仔細細看了看余下的兩三只大小貓,彩眸中露出失望神色,嘆道︰“自凌某人後,華山派再無高手啦…”

    華山派上代掌門正是姓凌,高矮老者听他這話,都是神色黯然。

    白發男子又將目光移至昆侖派處,何太沖緊了緊手中長劍,方欲搶先出招,卻听白發男子嘆道︰“當年技淺,無幸得見昆侖三聖一面,如今藝成,卻是寂寥不已。張三豐啊張三豐,你我之間,遲早要有一會。”

    張松溪臉色鐵青,提劍跨上一步,冷道︰“我師尊名諱,豈是你這等人能叫?”

    白發男子抿嘴笑道︰“怎麼,你想與我斗麼?”卻見青書將張松溪扯過一旁,低聲說了幾句,張松溪猶疑一會,終是退下。

    白發男子又將目光轉到少林派一堆人身上,笑道︰“十八羅漢陣,我倒想斗上一斗,你們布好陣,讓我來破破看。”

    空聞口宣佛號,合十道︰“敢不從命。”中原武林勾心斗角雖然隨處可見,但在對待異族的問題上,都是一致統一的。空聞身為少林方丈,在千軍萬馬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墮了少林千百年來的赫赫威風?

    空智將沈振鴻一把拉過,鄭重其事地說道︰“沈師弟,我空性師弟傷重,你權且替他上場。”說著將“十八羅漢陣”要訣低低在他耳邊說了一遍。

    張松溪暗贊空智高明,這一手玩地一箭雙雕,要知空性武功雖強,但卻機變不足,沈振鴻與空性相較卻是強了一些,何況一路來沈振鴻沒受什麼傷,空性卻是被人砍傷數處。

    而方才從沈振鴻與白發彩眸男子的對話中,又能看出蛛絲馬跡,顯然白發男子不願傷沈振鴻,拉他上場,最不濟也能擋去白發男子一些攻勢。

    空出老大場地,博爾忽忽覺不妥,但俄頃便被壓下,他心道︰“他既然來了,便由他胡鬧一番也罷。我若出聲阻止,不是自討苦吃麼?皇上雖然說是下了明令軟禁他,但…依他的功夫,天下誰又能禁的住?悶地慌了出來溜溜,也就讓他盡興吧!”

    白發男子見空智拉上沈振鴻上場,眉頭微皺,微一拂袖,倒也沒說什麼話。空智拉著沈振鴻耳語了老半晌,他用地是傳音入密的高聲功夫,即便以白發男子武功之高,也是听之不清。空智傳授沈振鴻要訣完畢,笑道︰“沈師弟,銅人巷地羅漢陣,你闖過了麼?”

    沈振鴻搖頭道︰“木人巷地倒是打過了。銅人巷還力有未逮。”

    空智笑道︰“此後便不難啦。”

    沈振鴻默想一會,也是笑道︰“多謝師兄傳授了!”驀地又是神色一黯,空智知他心事,也知這白發男子實乃平生未有地大敵,即便是山後的三位師叔,單打獨斗只怕也絕非他敵手。自己這一行人,難能逃出啦。

    三軍听令,往後撤了二十丈路,空處老大一片地,十八羅漢各執棍棒,站定方位。

    鹿杖客以及一干王府招羅的武林高手,都是各自緊盯著余下武林人士,只待他們一有逃走動向,便立刻出手阻攔。

    空聞驀地揚聲道︰“施主,請來破陣。”

    白發男子笑笑,將趙敏抱起,交到鹿杖客手中,笑道︰“好好看緊了。一時三刻之後,我還要和小姑娘好好說話哩。”身子一晃,當即入陣。

    那邊廂 里啪啦的打架破陣,這邊廂青書已然腰間空空,獨孤利劍在一臉喜色的滅絕師太手中。滅絕師太將手中兩柄神劍拔出鞘來,仔細比較,臉上喜色愈濃。

    青書輕輕退後幾步,將一方衣角撕下,轉過身去,背對著所有人,似乎從懷中掏出什麼,三兩下搗鼓完後,將那方衣角塞進張翠山胸口衣領內。

    他說了一句讓張翠山三月之後才弄明白的話︰“五叔,三個月後會有人上武當山來找你拜師,你將來武功大進,倒有三成是靠他得來,可得好好將一身功夫教給他做為報恩之用。哈哈。”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生息(下)

    白發男子在陣中如穿花蝴蝶一般四處游走,但這“十八羅漢陣”委實厲害無比,縱然幾乎人人帶傷,但也絕非一時三刻可破。

    白發男子嘖嘖嘆道︰“三十年前南北少林交接之時,渡字輩還有幾個可以入眼的人物,如今…唉,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手上卻絲毫不停,見招拆招,身形漫如行雲流水,讓人無從捉摸。

    頃刻間就和十八個人各自過了一招,白發男子嘆道︰“當年南少林入世之時,十八羅漢陣中武功最低的一位,也有你們方丈的水準,沒落啦,沒落啦!”話雖這麼說,但他手上仍是不停,出招愈來愈快,漸漸竟是無人能看清他身在何處。

    布陣的十八人都覺得眼花繚亂,仿佛身陷陣中的乃是自己,而非敵人,眼見大陣便要被擊破,空智大喝道︰“魔由心生起,當作伏魔印。不聞不見,閉盡六識,以神御敵!”

    眾人听他此言,都是有悟于心,索性將雙目一閉,腳下步法不變,手中仍然出招。空聞、空智以及三堂弟子平日里都演練熟了的,而沈振鴻悟性非凡,雖有小小不適,但也能勉強應付自如。

    白發男子笑道︰“這位大師的悟性倒是不錯。唔,再給你十年時光,成就如何,倒也尚未可知。”他身處重圍之中,尚自好整以暇的對諸僧武藝品評一番,這份風采氣度,便是六大派掌門看了,也是暗暗心折。

    這邊打斗正疾。青書卻是在和父親還有幾位師叔嘮著些家常,宋遠橋等人隨口應付,眼楮卻盯著場中打斗。

    莫聲谷隨口應付青書一句,扯過張松溪問道︰“四哥。你說咱們七人結真武七截陣,能否打退這人?”

    張松溪目不轉楮的盯著場中打斗諸人,沉吟道︰“十八羅漢陣固然厲害,但未必就比咱們真武七截陣強了去。抑且咱們兄弟叔佷隱通心意,陣法運轉間渾無破綻。待得陣成,七人出劍便仿佛六十四位一流高手同時出手,任他再強,也只能飲恨。怕只怕,這人不會給咱們機會結陣。”

    莫聲谷听得連連點頭,青書卻是暗嘆一聲,不再說話。

    而這時候,但見白發彩眸的俊美男子尖嘯一聲,手上陡然加快,“十八羅漢陣”頃刻間便搖搖欲墜。

    一個莊嚴肅穆的聲音驀地響起︰“空聞。你主導陣心,須如金剛伏魔,如如不動,再引北方癸水之象!”

    空聞本就被白發男子打的手忙腳亂,心神失守,听得這話,不由自主的便隨著聲音所述的去做。

    原來少林寺傳承至今。已然融合中土文化,形成“禪”這一門學問。“十八羅漢陣”中亦被導入“五行”“八卦”等道家元素。但佛家地微言法意,金剛伏魔的心法還是佔據大陣主流。

    空聞這一引北方癸水之象,大陣陡然一變,仿佛頃刻間便綿軟起來,白發男子方出一招,便覺擊在空處。他心知來了高人,卻听不出聲在何處,不由發聲問道︰“何方神聖,請現身一見!”

    但听得那個莊嚴肅穆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空智。結不動明王印,為世間行動之佛,佛光普照,無物不消。”

    這話前兩句說的是陣法要訣,後兩句說的是武功心法,空智听得這幾句,面現喜色,當即按照那聲音所指示作為,“十八羅漢陣”陡然間又堅固起來。

    白發男子嘿然道︰“閣下不欲相見?那我便下辣手了!”手上加力,將一名少林弟子擊地後退三丈。整個大陣都仿佛偏了一偏,沈振鴻駭然道︰“這人身法快的可怕,也還罷了,但這身內力,更是駭人听聞!”

    白發男子又是一掌推向一名少林僧人。這一掌用上十成力。若然擊實,勢必是粉身碎骨之禍。

    那名僧人見這掌迅猛之極。心中害怕,卻閃避不開。驀地一個戲謔聲音響起︰“老怪物啊老怪物,一點玩笑也開不起。無趣,無趣。”和方才那個莊嚴肅穆的聲音一比,截然不同。

    但听得“啵”的一聲巨響,道道氣流盤旋溢出,仿佛拍岸驚濤一般,卷起老大塵煙,但听得白發男子冷然道︰“裝神弄鬼,卻原來是你,這些年來你輕功倒有些進步,半個時辰就追上來了。那物事呢?你不是說定在此處麼?”

    塵煙之中,那戲謔聲音再度響起︰“不錯,一定在這里。你自己找去,還讓老子動手!”

    此語方畢,但見一道紅影嗖的竄進林中,不見蹤跡。

    白發男子輕輕咳嗽兩聲,對空聞道︰“你們去吧。我不想打了。”

    空聞等十八人都是收束棍棒,他們早知受傷之軀敵不過人家絕世功力。緩緩退在一邊,卻都將棍棒緊握,只待白發男子稍有異動,便齊齊圍上。

    白發男子一眼望盡四周,冷然道︰“你們是自己束手,還是由我來動手。”

    忽听得一個清朗聲音傳來,正是武當派的宋青書發話︰“白發前輩,你想要的物事,就在我手上。若不想玉石俱焚,還請退兵。”他在“玉”字上面重重頓了一頓。

    這白發男子彩眸中神光一現,四處搜尋青書身影,卻尋之不到。他開口答道︰“你怎地知道我想要什麼?”

    青書笑道︰“您修煉的無根之術,雖然少現江湖,但區區還算有些見識,認得這門功夫。天下只此一家。我若還猜不出您驚現江湖的緣故,豈不是太蠢了麼?”

    白發男子側耳傾听,卻始終不知道青書身在何處。他心中暗暗訝異︰“竟有人能瞞過我耳目!了不起,了不起!”他卻不知道青書在古墓之時,曾向楊汐晴討教了一門功夫,正是用來隱匿形跡。

    《九陰真經》乃是道家至高無上之武學寶典,殊不弱于這白發男子精修的《葵花寶典》,只是楊汐晴研習《九陰真經》不過十余載。而這白發男子卻有五十年地高深修為。道家妙術進境自來較慢,若是一人勤練十年《九陰真經》,遇上一個修煉十年《葵花寶典》同等資質的高手,兩人打起來,勢必是修煉《葵花寶典》的人取勝。而二十年後。《九陰真經》威力慢慢體現出來,漸能與《葵花寶典》不分軒輊。而各至大成之後,則要看個人機變、智術以及胸襟氣度,方能決出勝負了。

    《九陰真經》中載了一門隱匿形跡的功夫,喚作“銷聲匿跡”,與北宋年間,逍遙派的一門功夫“傳聲搜魂大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一在于“銷”,一在于“傳”。

    白發男子心中震驚,口中卻淡淡道︰“此間主事者不是我。我做不得主。青書呵呵笑道︰“前輩有命,他們怎敢不從?”

    驀地听得小趙敏嘻嘻笑道︰“宋哥哥,你好聰明呢!知道白頭發地哥哥厲害,我們都得听他的,所以就直接找他,不找我了,是麼?”白發男子含笑道︰“我有名有姓。待會兒單獨告訴你。可別讓別人知道了。”趙敏大眼楮一眨一眨,嗯了一聲。

    青書原本伏身在河岸邊地一處密草叢中,听得趙敏這話,不由微微皺眉,卻不說話。

    小趙敏見青書半晌不答話,又是咯咯笑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麼?可我偏偏要這樣叫,宋哥哥,青書哥哥,哈哈。”

    青書全身緊繃,不敢稍動。內里卻搬運內力,作隱匿之用,淡淡吐氣開聲︰“郡主金枝玉葉,龍鳳之姿,青書草野之民,卻是高攀不起。”

    白發男子輕輕將趙敏抱在手中,听得青書這話,斥道︰“我妹妹這般人物,肯叫你哥哥,意在將你與我相提並論。你竟敢不受?簡直是不識抬舉!”

    青書潛運神功。淺笑道︰“青書不敢行那不孝之事,又怎敢與前輩相提並論?”

    白發男子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青書笑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話未說完,便見白發男子俊臉漲得通紅。尖聲喝道︰“大膽!”

    眾人听得都是莫名其妙。只有張松溪隱隱猜到青書要做什麼,心中大覺不妥。但不妥在何處,卻是說不上來。

    那個戲謔聲音又再度響起︰“老怪物,這小子說的也是實話。你沒事氣個什麼?”

    白發男子胸口起伏,半晌方道︰“你說的那東西,就在這小子手上?”

    那個戲謔聲音又道︰“嘿嘿,就在他身上。不過他這門隱匿形跡地功夫,可不是我教的。”

    白發男子點點頭,道︰“好,宋小子,你把東西給我,我立刻叫他們退兵。”

    趙敏卻搖著白發男子的袖子,口中嬌嗔道︰“哥哥,你不能這樣輕易答應他。萬一他不把東西給咱們,咱們不是吃了大虧麼?”

    白發男子傲然道︰“你放心,論輕功,天下還沒誰能快過我去。況且這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不把東西交給我,我便殺武當山一個血流成河!”

    青書嘆道︰“此刻我們被重重包圍,還有白發前輩這等高手,我便是想逃,也逃不到哪去。”

    趙敏哼道︰“不行!我們不退兵,讓他們走了便是,我保證不追擊。”

    青書道︰“如此倒是甚好。”

    張松溪終于覺出不妥之處在哪里,想到方才青書異常舉動,一時間心急如焚,發聲問道︰“青書,那你呢?”

    白發男子淡淡道︰“他得留下,將東西交給我。”

    莫聲谷大聲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白發男子淡淡瞥他一眼,說道︰“這可由不得你了。”

    青書大聲道︰“爹爹,幾位師叔,你們先走!”

    俞蓮舟劍眉一挑,方欲說話,卻被宋遠橋一把拉住。

    宋遠橋默默收束幾位師弟,緩緩對其余五大派人士一拱手道︰“諸位。咱們走吧。”

    莫聲谷急道︰“可青書那小兔崽子…”宋遠橋搖搖頭道︰“我們走。”

    其余諸派人士面面相覷,白觀腳下一頓,環顧四處,嘴唇開闔,仿佛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空聞口宣佛號,對著蒙軍方向合十一拜,方隨著宋遠橋等人往前走。他這一拜,卻是表示謝意。余下十八人都是深深的施了一禮,連沈振鴻這個俗家弟子都施了半禮。

    滅絕師太也是彎腰施禮,低頭看了看手中兩柄劍,驀地高聲道︰“宋少俠,那兩件事,我定然辦到!”

    何太沖夫婦一拱手,便匆匆忙忙的跟上前去了。

    崆峒五老和華山的高矮老者對視一眼。都是彎腰一拜。而後便也跟上前去。

    氣氛一時間凝似鉛鐵,周身空氣都仿佛陡然間沉重了幾分。這些武林中人都是才智之士,如何不知道青書此舉乃是舍己為人?

    蒙兵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路來。以少林武當為首地六大派殘余人眾不多時便走出重重包圍。

    青書驀地發聲道︰“爹爹,太師傅的太極拳劍就要創制成功。以後好生休養生息,你多多勸勸各派掌門,咱們都是漢人,以後莫再與明教起紛爭啦!”

    宋遠橋步子一頓。也不轉身,只是重重地一點頭。

    青書遠遠看見,心中大慰。他原本只待宋遠橋等人走遠後,便躍入河中,武當派內功以氣息綿長稱雄武林,潛水半個時辰,倒也不是難事。但此刻他見博爾忽吩咐蒙軍搭弓上矢,便知對手已然防著自己這手。若然箭矢相逼,漫天地箭雨射來,就算是神仙也難逃。

    他原本胸有成竹的脫身之策陡然告破。卻依然鎮定如恆。取出甦若雨所贈的玉簫,暗道︰“須得以寶物相逼,方能生離!”

    他口中不停和趙敏等人搭話,以安其心,心里卻在不停謀劃著,但白發男子武功委實太高,先前擬好的六七條計策都等若于無,當真是頭疼之極。他心道︰“若有人能敵住這個白發妖怪,我便脫身有望!”

    但听得白發男子淡淡道︰“宋少俠,也半個時辰了。那群人也差不多該走地遠了。你是否得把東西交出來了?”

    青書哈哈笑道︰“自然,自然!”他心中暗道︰“成敗生死,都在此一舉了!”“梯雲縱”陡然使出,嗖的拔高四丈,白發男子見他躍起。身子一晃。飛身而出,便要搶先一步制住他。

    蒙軍原本有意射箭。但見白發男子也高高縱起,登時束手不射。

    白發男子身形快捷無倫,頃刻間便躍至青書身邊,右手探出,便要拿住青書腰間大穴,但青書卻不慌不忙,輕輕一笑,不可思議的凌空一轉,又嗖地拔高兩丈,白發男子勢在必得的一抓登時落空,他勢道已盡,身不由己的落下去。卻听得那個戲謔聲音再度響起︰“丫的,老怪物就會欺負小孩子,我看不過去啦!”

    只見紅影一閃, 里啪啦的撞擊聲不住響起,白發男子喝道︰“你做什麼?”

    那紅衣人嘿嘿笑道︰“無他,無他,就是手癢,想打一架。”

    白發男子冷笑兩聲。兩人出手都是快不可言,即便以青書目力之強,也是看之不清,只見得滿是油光地一顆頭顱不住亂晃,陽光照射在他光溜溜地頭頂之上,好不晃眼。

    汝陽王府網羅地高手面面相覷,都是恍然道︰“原來是個和尚!”青書上躍之勢已盡,又是一轉,蹭地拔高兩丈之後,勢道又盡。如此反復三次,已然凌空四轉,躍得約莫十丈來高,青書心覺勢道將盡,大喝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方璽印,通體晶瑩,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但玉璧雖好,卻依舊美中不足,四角缺了一角,雖以渾金補上,但卻已不是完璧。

    他宛如飛天將軍一般凌空而立,眾人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博爾忽眼尖,見得他手中那方印璽,心中大驚︰“這、這寶貝不是在宮里麼?怎被他取了來?”

    宋靖康元年,金兵破汴梁,徽欽二帝被掠,這方印璽被大金國掠走,其後便銷聲匿跡。

    而元至元三十一年,世祖忽必烈崩。這方“傳國玉璽”忽現于大都,叫賣于市,為權相伯顏命人購得。此後便一直由元庭掌控。

    此刻青書右手執玉簫,左手拿印璽,玉簫定定頂在印璽的中部,只消內力一吐,寶物立刻化為碎片。

    青書高聲笑道︰“傳國玉璽在此,爾等可敢來取?”

    清風嗚咽,漢水東流,蟲鳴鳥叫,草木搖擺,仿佛一切悉悉碎碎地聲音都響徹耳邊,見無人應答,青書微微閉上雙眼,嘴角劃過一絲嘲諷笑意。

    身下千萬兵卒搭弓上矢,對準了他,鹿杖客等人氣凝雙掌,白發男子和紅衣和尚也住手不攻。千萬人的目光,只聚集在青書略顯瘦弱的身軀和他手中的那方印璽之上。

    青書心道︰“縱千萬人吾往矣!是這種情愫麼?呵呵…是前世從未體味到地啊…”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50
第一百零三章 芷若

    武當山上松柏青青,鐘天地之靈,遂致此峰峻秀,繼而招來激蕩天風,穿林打葉,呼呼吟嘯。

    松有松聲,竹有竹韻,仿佛天然的笙簫,時而舒緩時而急促的合著天空地上種種的鳴籟。周芷若百無聊賴的抱膝坐在金頂之上,看著即將升起的太陽在雲霞中射出萬道金蛇,映著身周深深淺淺的綠,明媚的臉龐上陡然掠起一絲笑意。

    她俏麗的臉蛋恍如美玉雕琢的一般,渾無瑕疵。在呼呼晨風里感到微微冷意,于是就練了一遍滅絕師太教授她的“易筋鍛骨心經”,心中琢磨著何時方能得師傅首肯,修習張三豐新創的“混元太極心法”。這是七年前隨著太極拳劍一同出爐的高深內功。

    她是七年前被滅絕師太從那間小小漁家的茅屋里領出,滅絕師太指點了她五年的功夫,便親自將她送到武當山來,並和張三豐長談一個時辰。

    這一番會晤完畢後,張三豐老淚縱橫,摸著她的腦袋,長嘆一聲,問了周芷若一句話︰“孩子,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

    周芷若茫然的搖了搖頭。俊俏美麗的臉蛋上閃過一絲好奇。她心里記住了這個名字,宋青書,他和自己有什麼關系麼?為什麼這個老爺爺要問這話?

    張三豐意態蕭索,揮了揮袖,對她說︰“你便留在武當山吧。由我大弟子宋遠橋教你功夫,可好?”

    周芷若自無不允,她原本應該是一個小小的漁家女,日日為生計發愁,過著打漁曬網擺渡過河的日子,何曾想過自己也能一步登天,同傳說中聶隱娘、紅線等女子一樣手執長劍,行俠仗義,日行數百里?

    今年她十五歲。滅絕師太卻說她乃是學武的上佳人才。周芷若原本想拜入滅絕師太門下,但卻被滅絕師太苦笑拒絕︰“非是貧尼不想將你列入門牆,實在是我有言在先,不能收你入門。芷若啊,我傳你的雖都不是峨嵋派的武學,但只有更高明,你可不能隨意傳給其他人。呵呵,你雖不是我弟子,但將來只消記得我的一些好處,我就老懷大慰啦。”

    如此這般。在張三豐的安排下,周芷若成為了武當開派以來的第一個女弟子。為了她,張三豐讓幾大弟子行走江湖之事多救孤弱女孩,收入門牆,還專門開闢了一處院落與她們居住。

    在武當山地兩年,她過得很愉快,也結識了很多伙伴。和五師叔的兒子張無忌相處的尤其好。但听得最多的名字,卻只有一個……宋青書。

    听說這位師兄在七年前舍生為中原武林求得一線生機。打退武功蓋世的白發妖怪,抑且獨自面臨千軍萬馬,任他利刃加身。箭矢如雨,也是毫無懼色。

    但是,他至今都沒有一絲消息。

    大家都說,宋師兄怕是身故了。他武功那麼好,又文武雙全,但卻少年夭折,真是天妒英才呀!

    可芷若心里總有一個強烈的感覺。他沒有死。

    六大派的掌門每年派出去尋找他的人可謂不計其數,但終究還是沒有半點音訊。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若是死了,又怎會不見尸體?所以盡管沒有音訊,六大派的弟子仍然孜孜不倦的在江湖上打探一個名叫宋青書地武當弟子的下落。

    對,他是武當弟子。

    這是七年前黃鶴樓武林大會之後。宋遠橋發帖各派,張三豐親自祭告天地,宣告武林,宋青書重歸武當,無論他是生是死。永遠都是武當的大好男

    嗯,他還是自己師傅的獨生愛子。每每師傅看著自己打坐調息的時候,嘴角總會微微含笑。目光悠遠而寧靜。而師母卻是總喜歡跟自己嘮叨著宋師兄當年的事跡。

    一歲不到就能開口說話。三歲便習文練武,卻只喜歡練內功,而不喜拳腳招式。五歲學琴,武當山收集的古琴被他一一彈了個遍。七歲的時候,臨摹的各種書帖便幾能以假亂真。八歲的時候和四師叔張松溪對弈,三勝兩敗;十歲便隨著張三豐閉關練功。十四歲出關地時候大敗崆峒、華山兩派高手……

    周芷若嘴角含笑,這位宋師兄啊,怎麼听起來好像一個妖怪似的。年紀輕輕的。又能文又能武,又彈琴又下棋的,哪有人能聰明厲害到這個份上?

    也許是她文靜中的倔強讓宋夫人看到了兒子的影子,每每練功閑暇,便被師母叫到房中陪著她聊天。望著滿臉憐愛之意的師母。周芷若仿佛找到了久違地母愛。

    她母親很早就死了。幾乎不存在于她的記憶中。而宋夫人,就相當于是她的親生母親。在這位慈祥的婦女口中。她听了太多太多某人的事,初時是對于母愛的觸動,漸漸的,就和這位師母同悲同喜,說到高興的時候拍手歡笑,說到傷心處暗自垂淚。她生性善良,偶爾不自禁就在暗暗怨怪那位生死未卜的宋師兄,有著這麼一位母親寬宏溫厚無微不至的疼愛,怎麼還能逞強作出那等事來?

    周芷若一天一天地長大,出落得愈發清麗,武當上下,不知有多少男弟子暗暗傾心于她。但武當派收徒嚴格,門風嚴謹,以“儒”“道”二法治派,雖然多有傾慕者,但卻沒有任何不軌事跡出現。

    她在武當山住了兩年,始終未曾見到三師叔。听五師叔張翠山七年前收的大弟子竹清葉說,三師叔是在六年前的一個夜晚突然消失的。三師叔以前被人打的全身殘廢,七年前被治好。據大師兄秦添說,俞三叔痊愈的那天,太師傅曾大喜道︰“岱岩殘廢之時,日夜勤修九陽功。如今痊愈,手足雖不甚靈便。但內力之強,當為自我之下,武當第一人!”

    三師叔雖然被治好,但始終郁郁不樂。終在六年之前的一個雨夜悄然離開武當山。其因為何,始終是個未解之謎。武當弟子行走江湖之時。除了打探宋青書消息,又多了一個俞岱岩。

    周芷若覺得幾個師叔都是怪怪的。俞二叔常年練功,七年前武當的鎮派絕技“太極拳”“太極劍”轟然出世,俞蓮舟便勤練不止。

    而四叔張松溪卻是長年不在武當,只行走江湖間,回到派中也是面容冷冷,不苟言笑,時而蹙眉,時而斂容,不知他在想什麼。

    六叔殷梨亭給周芷若的感覺是冷。除了幾個師兄弟。他無論對何等人都是一個冷字。這讓周芷若聯想到了七年前,朝廷圍剿六大派、丐幫等中原武林人士。听親身經歷過地師兄所說,六師叔殷梨亭當時竟似不在場,是事後才回山的。與他一起的,還有現在地張翠山大弟子竹清葉。

    自回山之後,殷梨亭對張三豐說了一句︰“師傅,弟子看破紅塵,願出家為道。”也不知當時發生了什麼,總之殷梨亭這家,還真沒出成。

    七叔莫聲谷和二叔一般。都是日夜閉關練功,勤修內功劍術,武當九陽功漸有七八分火候。張三豐乃傳之“純陽無極功”以及“混元太極心法”。

    只有五師叔張翠山看起來還算正常,妻兒美滿。兒子張無忌內力進境一日千里,“擘天掌力”強悍絕倫,號稱武當三代第

    朝陽漸漸升起,陽光在樹梢碎紙片大的空隙柔柔射下。雲霧之氣陡然被沖散,道道金光從霞彩中蔓延開來,微風拂動著細碎地小草,有著生地無盡魅力。

    周芷若抱膝坐在金頂之上,往山下看去,雲海翻騰,波濤洶涌的壯麗景色讓她微微怔忡。

    嘴角掛著微笑,她很是享受這種滋味。

    俯仰之間,看初陽冉冉,滄海浮雲。

    莊子說地“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共存”的大狂傲,大悲憫,大智慧。好似就有這麼一絲道理蘊藏其中。

    周芷若仿佛若有所悟,但究竟悟到了什麼,卻是說不上來。

    張無忌今年十七歲,生得高大英俊。他研習張三豐整理出來的《九陽神功》,忽忽七年間內力大進,掌力之強,武當派自張三豐以降,無人能敵。他這一路飛奔上金頂。臉不紅氣不喘,早非當年那個氣息奄奄的病童。

    抬眼一望,見周芷若安安靜靜的坐在大樹底下,看著朝陽升起,心中一暖。跑過去坐在她旁邊。笑道︰“你怎麼又來這里啦?”

    周芷若知道來人是他,也就不回頭看他。只是目不轉楮地盯著太陽緩緩從雲霞之中掙脫身子,口中道︰“以前在漢水的時候,我總喜歡早早的摸黑起床,爬到爹爹小船的船艙上,然後看著河水緩流,旭日東升。那是在水上觀日出的風味。現如今到了山上啦,我自然要把這山上日出的風景味道都一一銘記在心里。”

    張無忌俊臉上微有笑意,他是敦良君子,性情最是寬厚,便听他道︰“爹爹常說,人生長路漫漫,上下求索固然重要,但這一路上的風景不知道有多少,我們原不該被眼前的綺麗景色所迷,只須守緊心中一點清明,一縷信念,一份感動。便是極為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淡淡一笑,卻不接話。

    少女的性情最為多變,周芷若卻截然不同,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禮,從不將內心中地最深處想法告訴別人,張無忌雖然極為聰明,抑且和她最為要好,但也摸不清她心中想法。

    他瞧著周芷若被陽光映的倍加聖潔的側臉,一時間痴了。

    周芷若驀地輕輕嘆口氣,張無忌問道︰“芷若,你怎麼啦?”

    周芷若幽幽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這些日子老听你們談起宋師兄,心里就在想,為什麼峨嵋派的滅絕前輩不收我作弟子,為什麼太師傅見我的時候問我︰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還有許許多多的為什麼……唉,無忌師兄,我還是想問,宋、宋師兄,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張無忌想了想道︰“宋師兄急公好義,機智過人。當年我才不過十歲,在我眼中,他便仿佛神一樣,無所不能。”

    “但我老感覺他過得不開心,他似乎被什麼給束縛住了,想要掙脫開來,卻始終脫不開身。他那時候跟我說,我們都要成為武當地好男兒,要捍衛武當的榮譽,就像身為漢人,要捍衛自己的國土一樣…但…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對頭。”

    周芷若奇道︰“怎麼不對頭啦?”

    張無忌見她妙目望來,微微不適應,忙道︰“我、我也不清楚。”

    說到這里他抓了抓後腦,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又道︰“呵呵,他失蹤七年啦,我常常私下里揣度,或許他就如當年我爹爹一樣吧,在旁人眼里,只是失蹤了而已,實際上卻過得好好的。我相信他並沒有死。或許,在某個特定的時候、特定的契機,他一定會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

    周芷若點點頭,目光依舊凝定在冉冉升起的朝陽上,口中喃喃道︰“應該……會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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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始末

    竹清葉正使著師傅所教授的“倚天屠龍功”,判官筆和虎頭鉤上下翻飛,姿勢優美,意態瀟灑。張翠山捋了捋頷下微須,含笑點頭。

    武當派的張五俠近年來威名赫赫,聲望日隆。卻是再無人向他提及謝遜之事。又做了幾件大事。最為有名的一件就是三年之前,他隨妻下江南省親,妻兄殷野王有意試他武功。卻被他在十六招上打敗。

    殷野王武功極強,據聞比之白眉鷹王殷天正也是不差多少,卻被張翠山十來招便打敗,如何不教江湖人震驚?

    張翠山武功進境之快,簡直不可思議。

    其實,其間緣由,倒有大半落在這竹清葉身上。

    竹清葉的爺爺乃是天賦異稟、輕功極強的神偷,世代居住荊襄一帶。本草莽間民,多不讀書,原本只是小偷小摸的混日子。一日間在茶肆間听人談起何謂盜,听到一個儒生激憤道︰“竊國者諸,這當朝皇帝,才是最大的盜!天下民眾苦其久矣,我華夏淪為異族肆虐之地,情何以堪?前朝郭靖郭大俠義守襄陽,天下無不敬服。如今百歲時光悠悠而過,民眾疾苦業已受的夠了吧?怎地就是出不了一個郭大俠那般為國為民的人物?”

    竹老爺子大覺這儒生所言極是,自顧之下,陡然發現自己除了偷雞摸狗,竟是一件為國為民之事也沒做過。他是膽大包天之輩,但他只是輕功厲害,自身武功卻不甚高明。原本是起意行刺皇帝,卻被禁衛阻住,慌亂之間只順手取了皇帝案幾上的一樣物事,仗著輕功厲害,竟而被他逃出皇城。

    誰知道這老爺子的順手牽羊竟是牽走了皇宮中最最重要的寶貝!

    皇城大亂,皇帝秘遣高手四散尋找竹老爺子下落,卻遍尋不得。

    這等大事。順帝卻未告訴汝陽王。

    其間緣由,倒是一目了然。

    汝陽王掌天下兵馬大權,順帝基于種種緣故不能削其兵權,始終如哽在喉。說實話,順帝並非當皇帝的料,喜怒形于顏色,幾乎便算是胸無城府。汝陽王何等人?梟雄也,耳目幾乎遍及天下,此事一出,汝陽王頃刻間便知曉。

    如果說汝陽王沒有不臣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天下板蕩,此時朝廷易主,朝野上下多有不服尚在其次,有心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那便極為棘手了。

    而且…汝陽王極為忌憚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那位白發男子。

    他乃是昔年服侍還是太子的順帝的貼身太監,因種種緣故,順帝登基後,被下令軟禁。終生不得出洞庭八百里水域。這老太監極是忠貞,聖上命令既下,他便索性在洞庭湖練起功來。忽忽數年間竟而連連突破,終至大成。

    想東方不敗修煉殘本《葵花寶典》十二年,便有那等造詣,以一敵四不落下風。這太監勤修五十載,又豈是可小覷的?當真可以說亂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汝陽王自覺網羅高手雖多。卻終不敵那人,也就暫且按捺住野心。

    而玉璽被竊這一消息流入他耳朵中之後,他地心思又活泛起來,若自己傳國玉璽在手,豈不就受命于天,名正言順了?

    他極為煩惱,自己手下有名有姓的高手,皇城內都有探子監視。若派他們出去,勢必被順帝知曉。

    而這個時候,博爾忽卻向他提起所謂“剿滅明教及六大派。當畢其功于一役!”,汝陽王正思忖如何避過順帝耳目,這卻不啻是喜從天降。

    當即上呈表書,說要將明教與六大派一同剿滅。

    順帝雖然疑心,但確听消息說六大派于黃鶴樓召開武林大會,也自允了。

    汝陽王當即遣出四方高手打探竹老爺子下落,終被他探得他所居之地,但前去高手武功雖強,輕功卻不及天賦異稟抑且靈覺敏銳的竹老爺子,被他攜著孫兒連連逃脫。汝陽王見事難成。索性先讓竹老爺子安心,等到兵馬調動,明為六大派,實則為傳國玉璽。

    這區區六大派千百人眾,如何及得上“傳國玉璽”重要?

    明里一萬余人圍剿所謂的中原武林。而暗地里呢…

    探得竹老爺子行蹤。他索性不再令高手逐之。

    而是悄悄地遣出王府最精銳的一支衛隊,兩百余人將那間茅舍團團圍住。

    竹老爺子身處重圍之中。被人用箭指著,原本他準備一死以求清名,但孫兒竹清葉卻是難逃。他終究不忍讓孫兒陪著他一起死,于是便束手就擒。

    他雖是草莽中人,但也听過“傳國璽”的掌故。知道自己此行皇宮,收獲極大,早將玉璽藏好。

    這群精銳見擒住首犯,登時大喜,不慌不忙的先鞭打他一番,兩支百人隊在村舍中肆虐開來,獸性大發,登時血洗小村。

    而這時候…卻偏偏撞上青書。

    一人一劍,青書竟將這約莫兩百人殺散,其時竹老爺子奄奄一息,眼見便不活了。十二歲的竹清葉卻是受傷不重。

    竹老爺子見他一人將兩百人殺得片甲不留,又听他是武當派弟子,登時大喜,將玉璽與孫兒一並托付與他之後,便溘然長逝。

    那時殷梨亭腿腳受傷,青書見竹清葉頗為機靈,吩咐他躲在自家地窖之中,照顧好殷梨亭,等殷梨亭傷好之後,便由他帶竹清葉去武當山拜張翠山為師。

    七年前的這一樁事,始末原是如此。

    張三豐听竹清葉將事情始末說出之後,忍不住又是老淚縱橫,

    秦相李斯手跡流傳至今,多已不見。張翠山也只能憑自己書法上的造詣揣度,終究不能憑空領悟李斯寫字之時地那份心境,以及筆法之間蘊含的凜冽氣勢。然而,青書卻將印了璽印的衣襟贈與了他。

    正是這方印了“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衣襟,讓張翠山悟到了書法中的某種高妙境界。便仿佛當年的朱子柳一般,別出機杼,將書法與武功結合,創了一門高深武學,喚作“和氏帖”。以傳國璽為和氏璧所雕琢而成,遂稱“和氏帖”。

    創制成功之日,張三豐見這套筆法,大有感悟,嘆道︰“古拙生硬,起承轉合間睥睨眾生,翠山此筆一出,當如杜工部所說筆落驚天地爾!”

    隨後,張三豐苦思三日,以“純陽無極功”為基,創出一門指力,號為“純陽”,張三豐笑謂之言︰“武當派點穴功夫盡在這一指之間。練到極處,當不弱于當年問鼎五絕的一陽指。”

    “純陽指”共分七品,張三豐乃傳之竹清葉,謂之曰︰“你悟性不如你師傅,那和氏帖的霸傲之氣你是領會不了,但那霸氣傲氣不要也罷。這門純陽指傳之與你,與和氏帖相合,當能明悟到其中錚錚傲骨。孩子,青書薦你到翠山門下,須不要辜負他一片苦心啊!”

    竹清葉慨然拜倒,扣謝張三豐傳藝之恩。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短短八個篆字,不知藏了多少血與淚,也不知藏了多少英雄豪杰忠魂義魄。這區區一方印璽,歷代帝王皆以得之為符應,奉若奇珍,國之重器也。

    得之則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則表現其“氣數已盡”。凡登大位而無此璽者,則被譏為“白版皇帝”,顯得底氣不足而為世人所輕蔑。

    由此便促使欲謀大寶之輩你爭我奪,古之有王莽、曹操等人,今則有順帝、汝陽王等。

    竹清葉一套“倚天屠龍功”施展完畢,微微氣喘,但听得張翠山含笑道︰“有五分神韻,只是內力忒也弱了些!”

    竹清葉笑道︰“徒兒七年來勤修苦練,可沒偷半點懶!”

    張翠山搖頭嘆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你這孩子資質不差,卻少了那顆反省之心。想當年我教青書佷兒書法之時,他尚且三歲,我說他兩句不足,他便自己琢磨反省。哪似你這等憊懶!”

    竹清葉見師傅俊臉板起,忙躬身道︰“師傅息怒,弟子定當好好練功。不教師傅失望!”

    張翠山點了點頭,再不說話,往內堂走去。

    殷素素正和宋夫人說著話,張翠山躬身施禮道︰“翠山見過大嫂。”宋夫人含笑道︰“翠山,清葉那孩子還小,慢慢調教便是,無需太急。”

    張翠山道︰“大嫂所言甚是。”

    宋夫人望了望天色,笑道︰“也不早了,我這便回去了。不擾著你夫妻敘話啦。”說著便起身走了。

    殷素素已嫁與張翠山十八年,兒子也有十七歲大了,老夫老妻間無話不談。殷素素見張翠山神色郁郁,不由問道︰“五哥,有心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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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來信

    張翠山嘆道︰“清葉這孩子資質不弱,卻始終想著玩。我若不將他調教好,也辜負了青書的一片心意啊。”

    殷素素沉吟道︰“五哥,清葉還小,也不用操之過急。大器緩成,劉備年輕的時候也貪玩的很,後來也不一樣做了蜀漢之主?”

    張翠山微微點頭,隔了半晌又道︰“素素,咱們虧欠大師哥一家的,實在太多,以後你多去陪陪大嫂。我瞧她一日比一日憔悴,也是真苦了她了。”

    殷素素笑道︰“知道啦,就你嗦。虧欠虧欠的,都是自家兄弟,把帳算的那麼細干嘛?”

    張翠山正色道︰“我與大師哥之間,乃是義,而青書于我張家,卻是有大恩。若非他施恩于武林正道,這些年來武當山逼問義兄下落的人,就能讓我夫婦應接不暇。而當初我等從千軍萬馬中脫身的機會,更是青書舍命換來。可說我們一家三口的性命……”

    “都是你青書佷兒一手救得的,是吧?”殷素素不待他說完,便搶先笑著答道。

    殷素素微嗔道︰“你呀,真是,年紀越大越羅嗦。好啦好啦,以後我多去陪陪大嫂就是了。”

    張翠山點頭笑道︰“還是素素你最為知心。”

    殷素素笑罵道︰“順你意願就知心,不順著你的意,只怕就要說我發潑了。你這張五俠的架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張翠山拉住她手,卻不說話。殷素素被他盯的微微發慌,嗔道︰“越老越不正經。都老夫老妻了,還看不夠麼?”

    張翠山笑道︰“自然是一輩子都看不夠。”

    殷素素心中甜蜜,嘴中卻道︰“五哥。我跟你說個事

    張翠山隨口應道道︰“什麼事?”

    殷素素沉吟道︰“無忌年紀也不小了,給他張羅一門親事吧?”

    張翠山笑道︰“是你這個做娘地看上誰家女孩了吧?”

    殷素素道︰“我看那周家姑娘就和無忌蠻合得來的,你不是老說要報大師哥的恩麼,周家姑娘是大師哥唯一地女弟子,讓無忌娶了她過門就是。”

    張翠山頗為奇怪的看了一眼殷素素。失笑道︰“武當山上想娶芷若過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倒打的好算盤,讓兒子娶了漂亮姑娘不算,還美其名曰報恩。殷女俠。你好算計呀!”

    殷素素輕輕一拳打在張翠山右臂上。嗔道︰“誰跟你說笑,我可是說正經的。”

    張翠山道︰“這些事還是由小輩們自己去吧。咱們大人勉強也沒用。”殷素素見他不願多談,也就閉口不言。

    夫妻二人又說了會私房話,張翠山眉頭卻始終舒展不開,殷素素道︰“五哥,干嘛老是愁眉苦臉地?”

    張翠山嘆道︰“你瞧六弟如今這幅模樣,真令人憂心。”

    殷素素道︰“六弟又怎麼啦?勤修太極劍,師傅都極贊他劍術之高,是武當山上自他以降第一人呢。”

    張翠山嘆道︰“六弟原先練功雖然刻苦。卻最是貪玩,如今清心寡欲的好似個道士。紀姑娘或許亡在戰陣之中,或許被人擄去,總之七年來也是音訊全無。唉,六弟又什麼都不肯說。我真擔心……”

    “五哥。你什麼都擔心,這一顆心又怎麼分得過來。別讓自己活得太累,咱們管好自家的事就行,好麼?”殷素素見他神色憂慮,柔聲勸道。

    張翠山深深長出口氣,道︰“哪兒能呢,我七兄弟自小便一起練武,如今三哥失蹤,六弟寡言,大師哥獨生愛子又生死未卜。唉,你教我如何能夠安

    殷素素听得“三哥”二字,身子陡然一震,眼眸中深深的愧疚神色再也無法掩飾。

    夫妻二人相對半晌,俱是無言。

    驀地竹清葉在房門外恭恭敬敬地道︰“師傅,明月有事求見。”

    張翠山推開房門,見小道士明月對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然後方道︰“大老爺請諸位老爺申時在紫霄宮一會,有事相商。”

    明月輩份底下,張翠山原是他的師叔祖,但這般叫把人都給叫老了,宋遠橋索性就令他呼武當諸俠為老爺。

    張翠山感覺頗為奇怪,但還是點頭道︰“明月,你跟大師哥說我一定到。嗯,你可知道是什麼事?”

    明月搖頭道︰“弟子不知。”

    張翠山笑道︰“罷了,你下去吧。”

    竹清葉和明月當即告退。

    張翠山對殷素素笑道︰“素素,就快申時了。你隨我一道去麼?”

    殷素素道︰“五哥,你自個兒去吧。我就不去了,嗯,記得早點回來。”

    張翠山見愛妻神色頗是倦怠,心中憐惜,在她額上輕輕一吻,點了點頭,便往外走去。

    紫霄宮中香煙裊裊,門外青石道上,兩側夾列松柏,莫聲谷腰挎長劍,大步走進宮中,但見宋遠橋低低捧著青花瓷杯,啜了一口清茶。身旁俞蓮舟也是端坐在席。

    莫聲谷笑道︰“大師哥,不知有何要事。竟把小弟從關中給叫了出來?”見俞蓮舟閉目養神,抱拳道︰“小弟見過二師哥。”俞蓮舟含笑點頭。

    此時的宋遠橋頗有出塵之態,七年前他人近中年,原本腰身微胖,這時候卻是又瘦了下來。莫聲谷看著大師兄鬢間白發,心中一酸,暗罵道︰“青書你個小兔崽子,要是還活著就快回來!看把你爹娘折騰成什麼樣了!”

    宋遠橋將茶杯放置一旁,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莫聲谷。神色古井不波,淡淡道︰“你且先看,人齊了再說正事。”

    莫聲谷見師兄神色始終淡淡。暗嘆一聲,取過書信,一眼掃過之後,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他大聲道︰“華山派此信是何居心?虧他們還有臉說這個?”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入︰“是何等事,竟讓咱們的莫七俠這等激憤?”莫聲谷回頭一望。道︰“六哥,你看看這封信。”

    殷梨亭面帶笑意,先是對著宋遠橋一拜,恭敬道︰“見過大師哥。”宋遠橋遙遙還禮。又對著俞蓮舟抱拳道︰“二師哥。你好。”俞蓮舟含笑點了點頭。又閉上眼楮。

    七年來武當七俠練拳地練拳,練劍的練劍,閉關的閉關,行走江湖地行走江湖,失蹤地失蹤,各自之間聯系反而少了,殷梨亭、莫聲谷長年在武當閉關,張松溪則是久不見其蹤影,而宋遠橋、俞蓮舟、張翠山卻是偶爾游歷江湖。

    但殷梨亭這七年來極少發笑。即便年關的時候也是冷著臉,今日嘴角掛笑,已是極為難得了,宋遠橋等三人對視一眼,都是各自一笑。

    殷梨亭從莫聲谷處伸手接過那封書信。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時。臉上的那一抹笑意瞬間蕩然無存。

    他遲疑道︰“少林、峨嵋如何?”

    宋遠橋淡淡道︰“我也不知。四弟、五弟應該快到了。我們等他們到齊再說。”

    張翠山大步走進來,招呼過四位師兄弟後。從殷梨亭手中接過信函,看了兩眼,臉色極為難看。

    他正欲開口說話,驀見灰影一閃,一個戴斗笠之人快捷無倫的闖入紫霄宮中,伸手便向張翠山手中書信抓去。

    張翠山大是凜然,來人身法之快絕對乃是江湖第一流地水準,這一抓更是凌厲絕倫,他當即喝道︰“何人敢來武當山撒野?”手腕一翻,一式“小擒拿手”,反拿那人手腕。

    便听得來人“嘿”地一聲冷笑,雙手一錯,倏忽圓轉,輕輕巧巧將張翠山招式卸去,張翠山一怔,脫口而出︰“太極拳!”

    秉沖虛之機,乘天地之正,浩然磅礡,綿綿不絕,這一下圓轉之勢使得當真神乎其神,正是出自大宗師張三豐手筆,開武學流派之先河地“太極拳”。

    張翠山這些年日夜勤修苦練地,乃是自創的“和氏帖”,于太極拳劍雖有涉獵,卻不甚精,但究竟同源武當一脈,當即一眼便看出這“太極拳”中深藏意蘊。

    這門拳法重意不重招,來人隨意揮灑,顯然深得其中精要,張翠山窺破太極拳意,便已知來人身份,正是久不見面地四師兄——張松溪。

    他這微愣之際,張松溪卻已趁他怔忡之機,瀟瀟灑灑從他手里奪走書信,而後飄然退後三尺,邊退邊掃過書信內容,隨後一揖到底,說道︰“見過諸位師兄弟。”

    張松溪于武當七俠中最為機智聰明,也最是不拘一格,此時卻恭恭敬敬地施禮,卻教其余諸俠好生不適。

    這搶奪之局不過片刻便已破去,莫聲谷哈哈笑道︰“四哥,盡做些裝神弄鬼的事作甚!顯功夫麼?”

    張松溪嘿然道︰“我這點微末功夫可不夠看的。大師哥,少林答應了,峨嵋卻是猶豫不決。”

    宋遠橋淡淡“哦”了一聲,便再不言語。張翠山和四哥過了兩招,原欲上前見禮親熱,卻見張松溪橫過眼去,好似故意不看他,不由微微一怔,也就束手不前。

    殷梨亭听得峨嵋二字,身子一震。

    莫聲谷卻道︰“那鮮于通忒不曉事,我們不理他就是。這不是讓五哥難做麼?”

    張翠山身子微震,卻不說話。

    俞蓮舟一直未發話,此時卻是嘆道︰“若是其余五大派答應,我武當又豈能落于人後?”

    殷梨亭緊了緊手中長劍,又看了看張翠山,眼神中陡然顯現熱切戰意。

    宋遠橋嘆道︰“依我之見,這場干戈,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俞蓮舟、張松溪、張翠山、莫聲谷都是連聲附和,唯有殷梨亭默然不語,不發一言。

    莫聲谷笑道︰“既然大伙兒都贊同,咱們便窩在武當山不出去了!管他外面鬧個天翻地覆,我自逍遙山間!”

    張松溪低笑道︰“不然,我有一計,諸位可听之。”諸俠湊耳過去,張松溪低低說了幾句,俞蓮舟等四俠齊齊稱善,殷梨亭卻只淡淡點頭。

    宋遠橋見除俞岱岩外,諸位師弟皆以到齊,欣慰之余又是難過,不由嘆道︰“武當七俠已到其六,這些年倒是和諸位兄弟荒疏了。今夜不如吃頓團圓飯?”

    張松溪眼鼻微酸,俯身拜倒︰“大師哥,這些年,辛苦你啦!”

    宋遠橋含笑道︰“四弟浪跡江湖,只應更灑脫才是。怎地這般拘禮了?”

    俞蓮舟早已喚過道童去山後請張三豐,幾兄弟再次聚首,談鋒漸健,話語間敘往日情誼,倒也十分融洽。

    張翠山幾次和張松溪說話,都踫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心中頗為納悶︰“怎地四哥回來之後,與我倒生疏許多?”

    方欲開口相詢,卻見小道童跌跌撞撞的跑進堂來,呼呼喘氣道︰“祖、祖師爺他、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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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霧里

    這七年來,華山派在陝西一帶,當真是名聲大振。

    倒不是掌門鮮于通有多大能耐,而是出了三名杰出弟子。

    首當其沖的,是“華山一劍”白觀。剩下兩名,分別是“紫氣東來”岳肅、“朝陽劍”蔡子峰。

    白觀這些年來也是闖下好大名頭,忽忽七年一晃而過,他也有二十四歲,正是風華正茂之時。這七年來,他“混元功”也將近圓滿,更精研本門劍術,七年間循序漸進,進而融會貫通,出招凌厲無方,抑且渾然無暇,竟讓人找不出半分破綻,武功之高,號稱華山第一。

    便是鮮于通這掌門之尊,也只能說望塵莫及了。

    而剩下兩名弟子,卻是六年前齊齊拜入華山門下,一個精研劍術,一個勤修內功,各有所長,難分軒輊。但較之白觀,卻都是弱了一籌。

    這一日間,天尚烏黑,白觀便已在朝陽峰頂上打坐練功,漸入神而明之之境。他內功日高,卻越發用功。皆因他知道這“混元功”每深一層,內力增長便慢上一分,只有勤練不休,反復錘煉,方能及早修至大乘。

    時時需勤拂,勿使惹塵埃。

    既然做不到拈花一刻的了然明悟,便以勤補拙。

    天道酬勤,劍氣沖霄堂高高懸掛著的匾額上寫著這四個燙金大字。意思便在于,只要用心發奮,勤修苦練,總不致讓你空手而歸。

    華山派有兩門極上乘的內功,第一門就是號稱“華山九功,紫霞第一”的紫霞神功。而第二門,則是這門“渾然一體,融融洽洽”的“混元內勁”。

    論內力增長之速,自然是“紫霞神功”更勝一籌。但若論內力之穩固扎實,則當屬“混元功”。

    兩門內功向來都是一脈相傳,但凡掌門弟子。都能得傳“紫霞神功”。而非掌門弟子,則與紫霞無緣。

    而“混元功”卻是第二代的白祖師傳下,每一代都只一人會,這一代卻是只有白觀得傳。

    華山派創派始祖郝大通曾有提過︰修“紫霞神功”者,內力綿綿不絕。漫如煙霞,及至大乘,紫氣東來,勾通金橋玉瓦。當可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

    “紫霞神功”乃是當年“中神通”王重陽為郝大通量身定做的內功。脫胎“先天功”,只是郝大通武學資質不高,又乏人指點,終其一生,竟是都未能將“紫霞神功”修至至高之境。

    而“混元功”卻是第二代師祖所創。這位祖師是個落魄書生,其時元宋交戰,天下大亂,他功名無望,自然只能棄文習武。不料他卻是個武學奇才。忽忽三十年間儒學道藏俱都達到不可思議的境地不說,還被他無意之間修成無上內力。

    一日,這位白祖師登上朝陽峰頂,見旭日冉冉東升,雲海翻騰。波瀾壯闊。自問這一生俯仰無愧,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吞吐間浩氣磅礡,竟而被他悟到一門呼吸之法,衍生開來,正是這門“混元功”。

    白觀在朝陽峰頂吞吐罡氣,一呼一吸之間,隱然與雲海翻騰之勢相合。其時朝陽已然升起,便要掙脫雲霞的束縛。感受到清晨第一縷陽光的照射,白觀輕輕地吐出口氣,睜開雙眼,目中神光湛然。

    這“混元功”,終于功行圓滿了!

    然而,圓滿,卻不代表著大成。

    “混元功”若是大成,可稱體內那一處丹田自成天地,而丹田中積聚的內力,則是那混成之物,恍如天地初開的一片混沌般純淨精純。

    白觀此時,不過堪堪將三卷“混元功”走完流程而已。

    他感受到內力緩慢地增長,心中卻殊無喜意。

    因為,他每精進一分,越體味到修煉之難,便越知道那人是多麼的可怕。

    勤修七年,卻還未必比得上七年前的他!

    如果他不死的話,現在……

    白觀不敢往下想下去。

    那是一種他很難奢望的到地境界。

    他低低嘆口氣,站起身來,拂了拂袖,望著綻放出萬道金蛇的太陽,雙眼被刺的微微一通,他眯了眯眼,口中喃喃道︰“你……一定還活著。是麼?”

    轉身往山下走去。他微微苦笑︰“可是,對于你和她,我該如何自處?”

    伸出右手食指,白觀潛運內力,往一顆小樹點去。便見簌簌響聲,小樹被他凌空指力點的晃來晃去。

    “一陽指麼?呵呵,果然厲害。”縱然是無意修習,忽忽七年間也被他修成第七品地一陽指。

    一陽指共分九品,品秩越低則越是厲害。朱長齡勤修苦練三十載,也不過五品而已。而當年問鼎五絕地南僧一燈大師,卻仿佛後無來者的修至了第二品。

    的確,自一燈大師之後,再無人能將一陽指練至那般高深的境界。

    白觀微微苦笑,搖搖頭,仿佛想甩開什麼,卻始終甩之不脫。他一振衣袖,沿著羊腸小道,往山下走去。

    華山山道之險,自古有名。

    約莫走了兩刻鐘左右,白觀忽覺身後有異。

    他“混元功”修至圓滿,耳目靈覺都自上了一個台階,事先發覺狀況,當即不慌不忙,大大跨上一步,堪堪避開來人攻擊。

    這一步跨的大有講究,若多上一分,則有拿捏不住滑倒之虞,若少上一分,則會被來人指力拂中,動彈不得。

    這一手,當年也有個少年,玩的很漂亮呢。

    白觀心中苦澀︰“我比他足足晚了十年!”

    他頭也不回,淡淡道︰“蔡師弟,這等游戲,你我之間也倒罷了。可萬不能同師弟們玩笑。一個失足,誰也擔待不起。”

    身後的,正是六年前拜入華山的蔡子峰。

    蔡子峰哈哈一笑,道︰“白師兄剛剛那指好生玄妙。隔了一丈來遠,尚有如此勁道,當真厲害之極。卻不知是我派哪位前輩創的功夫?”

    白觀微微皺眉。說道︰“與你無關。”

    蔡子峰討了個沒趣,卻不著惱,只是湊過去問道︰“白師兄,近來我修煉紫霞神功,頗有滯澀。還煩您指點一二。”他雖善攻劍術,但紫霞神功掌門弟子人人得傳,他自也習得一二。

    白觀淡淡道︰“我修煉地是混元功,對于紫霞神功。卻不大清楚。岳師弟倒是此中高手。師弟若有意,不妨去同他研習研習。”

    蔡子峰呵呵笑道︰“白師兄有所不知,岳師弟這些天不在山上,況師兄內功劍術俱強,乃是華山派第一高手。“混元功”“紫霞功”雖分兩脈,但都是華山派內功,卻不知師兄這門內勁如何過十二重樓,通金橋,碎玉瓦?”

    白觀眉間微蹙。心內暗道︰“岳、蔡二人似別有所圖。掌門也未曾問過我混元功的秘要,怎地這兩人卻好似不厭其煩?”

    口中慢吞吞的說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為混元。破開混元,則為萬物。以混元演萬物,則是混元功重中之重。”他前半句的確是混元功中所載。而後半句卻是隨口諏出。

    蔡子峰用心記憶。只覺白觀所言大有道理。他耽于練功,平日里不多看書。便是看書也只是囫圇而過,並不看書下注解。白觀隨口搪塞兩句,他便信以為真,仔細琢磨之下,欣欣然而有喜意。

    白觀心中冷笑,步子不停,往山下走去。

    蔡子峰見白觀微有不悅,當即微笑拱手道︰“多謝師兄指點,小弟尚有要事,便告辭了。”

    白觀步子一頓,點了點頭,便自下山不提。

    劍氣沖霄堂,有所不為軒。

    鮮于通緊縮眉頭,望著手中一封書信,驀地一拍桌子,將那封書信揉成一團,用力扔了出去。

    白觀慢吞吞地走進軒中,將那團紙拾了起來,緩緩打了開來。

    一行潦草字跡如下︰“鮮于世兄如晤。自七年前一事,崆峒一派元氣大傷。此行昆侖雖是壯舉,但余五人實是有心無力。兄雅量高致,敝派上下有所不周之處,萬望恕罪。”

    下款是︰“崆峒五老拜上。”

    白觀嘆道︰“掌門師叔,縱然其余諸派皆不同意,我等自上昆侖和明教廝殺便是。”

    鮮于通雙手深深絞在一起,眉頭緊皺,卻不說話。

    白觀靜靜看著這位師叔日漸憔悴地面容,心里不知怎地竟是涌起一絲憐憫。

    兩人靜悄悄地對峙,鮮于通驀地發聲道︰“白觀,為我磨墨。”

    白觀一怔,他七年來儒道兼修,隨著內功修為日漸增長,養氣功夫也是越來越好,與當年那個少年簡直天差地別。他不急不徐地研磨著,鮮于通伸筆蘸滿濃墨,刷刷往下一路寫去,白觀看得明白,卻是給丐幫幫主史火龍地一封手書,大意便是明教近年猖獗,肆意屠戮六大派弟子,天怒人怒,須當滅之,方能使天下太平。

    白觀心中暗嘆︰“說到天怒人怒,蒙古韃子造的孽才叫重。待得報完父仇,若我還有命在,定當要學那伏波將軍,馬革裹尸而還,方顯男兒本色!”

    想到此處,白觀心中微微振奮,想到經年之前,在華山的道藏閣中翻閱書籍圖譜之時偶有所悟,竟而內功大進。

    他決定,在這次出發去明教之前,再去道藏閣中博覽群書一番。

    臨安城。

    一個僕人裝束的漢子佝僂著身子,手執一封書信,在弄堂小巷中不住穿插而行,最終停在一幢微帶破舊地大宅面前。

    輕輕扣了扣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漢顫巍巍的將門打開,側頭瞄他一眼,淡淡道︰“進來吧。”

    那漢子嘿嘿一笑,對著老頭兒唱了個喏,而後一溜煙的往宅子深處走去。

    這處大宅原是南宋鼎鼎有名地儒將虞允文住所,是當年孝宗為表彰其功績,特意建造,皆因虞允文早年雖是風流倜儻,詩酒煙花,三教九流無一不精,但後來見國勢衰頹,民生疾苦,登時幡然悔悟。他平生清廉節儉,孝宗賞賜金銀一類勢必推卻不受,但若一處清雅幽然地宅子,卻是文客詩人之最愛。

    孝宗投其所好,虞允文欣然之下,倒也沒有推辭。

    只是如今時過境遷,南宋滅亡,但總算蒙人素來敬重名將,這處宅子方才在戰火中保存下來。

    這漢子穿廊過閣,仿佛對這里的一切都極為熟稔,渾然無視這里層出不窮的假山怪岩,落花清泉,鳥獸蟲魚。約莫走了一刻鐘左右,見前方仿佛都陷進霧里,隱然可見奇峰怪石,曲木流枝,錯落有致;正前方不知多遠處,乃是一間小小房舍,屋瓦儼然。

    他似是心有余悸的往迷霧中望了望,方才停住腳步。

    顯然,他對于這房舍之中所住之人,極為敬畏。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51
第一百零七章 歸來

    一個懶懶的聲音自迷霧里飄飄渺渺的傳出︰“大夢如初醒,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那僕人裝束的漢子早已等的不耐,耳畔陡然響起這聲,忙賠笑道︰“公子您適意逍遙,當真是羨煞旁人呀!”聲音遙遙傳入,凝而不散。單憑這手內力,放眼江湖,雖不說揚名立萬,但也可以立足了。

    那個聲音卻道︰“哈哈,這位兄弟卻是猜錯了。鄙人老態龍鐘,公子那等風流俊俏,與在下可渾然不是一路。”

    那漢子驚道︰“你是何人?怎在此陣中?”

    但見眼前迷霧陡散,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中年儒生灑然從陣中走出,三縷長須,飄飄若仙。

    那漢子見是他,“啊”了一聲,忙一拜到底︰“見過劉先生!”

    這劉先生地位尊崇,屬下僕人們,大多認識他,卻沒幾人和他說過話,只是一年之前,見這位劉先生時常伴隨公子左右,公子深倚重之。但這位先生卻始終形容淡漠,不苟言笑。

    那劉先生大袖一拂,那漢子便身不由己的站起,見劉先生笑吟吟的站在面前,心中駭然︰“劉先生的功力竟這般厲害!不知道和公子比起來,誰高誰低?”

    劉先生呵呵笑道︰“你無須多禮了。事情辦得怎樣?”

    那漢子恭聲道︰“都妥當了。那九式掌法已然取到。”

    劉先生點點頭,又道︰“王夫人那邊……”

    那漢子身子一顫,道︰“一應蠱物,都已俱備。”

    劉先生笑道︰“很好。公子前天已然啟程去盧龍鎮。你快馬加鞭。三天後趕到盧龍鎮外,玉泉寺內,將東西放在大佛背後暗格之中。明白?”

    那漢子點頭道︰“小的明白。”方要轉身離去,又微微遲疑道︰“先生,何人竟致公子親自出馬?”

    劉先生淡淡道︰“該你知道的,公子自然告訴你。不該知道的,少問。”

    那漢子冷汗淋灕,顫聲道︰“屬、屬下明白!”

    劉先生舒展腰肢,打了個哈欠,揮揮手道︰“去吧去吧。我還得睡上一覺呢。”也不問來人姓名,身子一晃,登時進入陣中,俄頃便隱入迷霧之中,不見蹤影。

    盧龍是河北重鎮,唐代為節度使駐節之地,經宋金之際數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氣迄自未復,但仍是人煙稠密,雖說不上方物畢會、商賈雲集,但也欣榮繁華。

    城外一所大宅,朱門白牆,兩只碩大地石獅子雄立門口,煞是威風。

    這宅中後院之內,古樹悲風,微微撩動著院中人地心尖。月光如水鋪下,沁人心脾。

    史火龍握著手中一封書信,眉頭緊皺,沉默不語。

    身後一個年輕丐幫弟子,低眉順耳,卻不掩其英華之態;鼻直口方,是個極為英俊的男子。

    便見那年輕男子上前一步,躬身一拜,身上竟有八個口袋垂落,便听他恭聲道︰“幫主。不知何事心煩?”

    史火龍嘆一口氣,說道︰“友諒,華山掌門鮮于通來信,說是邀我一同上昆侖山剿滅明教…”

    那年輕男子,正是陳友諒。

    陳友諒道︰“幫主。這是好事啊。明教猖獗已久。若不滅之,遲早要找到我丐幫頭上的。屬下先前還道幫主為何提早出關。卻原來是為了此事,呵呵,幫主,我等厲兵秣馬已數有余年,還怕斗不過明教麼?”

    史火龍嘆口氣道︰“七年前黃鶴樓武林大會,朝廷派出大軍剿滅。中原武林危若累卵。我丐幫也是被殺得元氣大傷,那時候,你是還沒入我丐幫的。”

    陳友諒點頭稱是,問道︰“幫主,那然後呢…?”

    史火龍道︰“我丐幫弟子被兩千蒙古韃子圍困在一處小丘,若說要逃,我和傳功執法兩位長老,都能逃出,可是余下百來弟子,卻是難以幸免,義不能獨生,所以我們唯有死戰到底。”

    陳友諒擊節嘆道︰“幫主義薄雲天,當真讓人佩服!”

    史火龍被他不疾不徐的輕輕拍了一記馬屁,心中高興,呵呵笑道︰“那時候真是想著唯有戰死方不負天下人,但絕處逢生的感受,如非親身經歷,是絕對不明白的。”

    史火龍目光悠遠,仿佛在緬懷著什麼,便听他續道︰“當時我以為必死,精疲力竭之際,卻為人所救。友諒,你道這些人是誰?”

    陳友諒想了想,遲疑道︰“他們是明教中人?”

    史火龍笑道︰“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那正是明教的五散人。呵呵,友諒,你是我丐幫一等一的人才,丐幫的未來,可就靠你了。”說著拍了拍陳友諒地肩膀,以示鼓勵。

    陳友諒惶恐道︰“屬下不敢。”

    史火龍道︰“你莫要自謙。說實話,入幫五年做到八袋長老的,丐幫歷史上只有三人。這三人到得後來,都是幫主。”

    他輕輕踱步,繼而嘆道︰“你認為我們應該攻打明教,我並不以之為不妥。相反,我也很贊成你的想法。”

    陳友諒點了點頭,沉吟道︰“幫主,義之所至,縱然赴湯蹈火,也是定然要一全義氣的。”

    史火龍笑道︰“說到這里,你也明白我的難處的。”陳友諒道︰“恩情固然要報,義氣也固然要全,但天下之大忠,更不能落于人後。”頓了一頓,他又道︰“方今天下,明教乃是最大毒瘤。肆虐西北。又暗伏兵馬于江南一帶,不斷起事與蒙軍相抗,只鬧得民不聊生,若不滅之,卻不知有多少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這性命之恩與千千萬萬的百姓性命一比,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史火龍皺眉道︰“友諒,黎民百姓受苦,乃是韃子無道,肆意掠奪所致,與明教有何干系?”

    陳友諒一怔。微微側眼,往右首望了望,眼中驀地閃過一絲陰毒神色。

    卻听他笑道︰“幫主這話端地如醍醐灌頂,呵呵,友諒受教了。”史火龍道︰“你是帶上一般江湖人的偏激想法,那五散人功夫雖然不如我,但義氣深重。卻是一等一地漢子。窺一斑而知全豹,謝遜雖然殺人如麻,余者卻無甚惡跡,這樣一棒子打死,實非正道人士所為。此行昆侖,我們不去也罷!”

    史火龍轉過身去,豪闊地面龐上虯須如扎,卻听他嘆道︰“丐幫傳承至今,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俱都失傳許多。我閉關研習良久,卻始終不得其法。友諒。我老啦,也累了,是時候退出江湖了。”

    陳友諒听得這話,當即明白史火龍言外之意,竟是要將“降龍十二掌”以及“打狗棒法”傳予自己,心中不由又驚又喜,臉上卻作出一片惶恐之色,忙道︰“幫主春秋正盛,正是時候帶領我丐幫幫眾重振當年聲威。”

    史火龍胸口驀地急劇起伏,咳嗽道︰“我、我這次閉關險些走火入魔。我身子不行啦…呵呵,你過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陳友諒,笑道︰“此乃降龍十二掌,雖然少了六掌。但十八掌脈絡相通。以你資質,當能補全一兩掌。北宋時這套絕學曾經有三掌失傳。卻被當時五絕之一的洪七公幫主補全,你才智之高勝我百倍,絕不在他之下,勤修苦練二十年,當能重現當年降龍十八掌的神威。”

    陳友諒雙手微微顫抖,接過這本小冊子,抬眼看了看史火龍,臉上愧色一閃而過。

    但听得史火龍沉聲道︰“丐幫八袋弟子陳友諒听令,即日起你便為我座下嫡傳弟子。你可願意?”說完這句,又是劇烈咳嗽起來,顯然閉關不果反遭反噬讓他身子受創頗深。

    陳友諒顯然沒有料到,這位幫主竟會對自己這般好,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激動,方要跪下,叫一聲師傅。卻陡然听得風聲大作,一個身影急速掠來,抬手便是一掌向史火龍擊去,掌風之猛烈,殊不弱于史火龍的降龍掌。

    史火龍大驚失色,退後一步,沉肩搭肘,右膝微屈,一掌“或躍于淵”擊出,便听得“砰”的一聲大響,史火龍蹭蹭退出三步,來人卻是身子一晃,拿樁站定。

    但見來人身形瘦削,面容清 ,只是頭發全無,月光之下赫然發亮,竟是個禿頂和尚。

    這和尚嘿嘿冷笑兩聲︰“降龍十八掌,也不過如此!”

    史火龍沉聲喝道︰“你是誰,竟敢擅闖丐幫總舵!”

    那和尚神色一寒,冷冷道︰“自是取你性命之人……”“人”字話音未落,已然擊出三掌一腿,史火龍雖然受傷,卻神威不失,一雙鐵掌上下揮舞,他受傷之後,降龍十八掌發揮不出全部威力,只得使出另一門厲害掌法對敵。

    這間豪宅乃是丐幫中一位弟子所有,史火龍閉關于此的消息丐幫弟子當然知曉,也自不來打擾,這次出關其因有三,一是史火龍才智委實不足以補全降龍十八掌;二是這掌法精深奧妙,史火龍研習不得其果,反而被反噬受了內傷,再鑽研下去,只怕性命不保;三則是華山掌門書信送到,史火龍見得信中內容,心中煩悶,也就出關不提。

    他這一出關,卻只將陳友諒喚了來,掌棒掌缽傳功執法幾位長老竟是沒有一個在此。

    史火龍雙掌上下紛飛,和那人斗在一處,他外號“金銀掌”,一雙肉掌當真有催金斷銀之威,雖然身受內傷,不足以使出“降龍十八掌”,但他已略窺得武學中“老陽生少陰”的高妙境界,剛勁柔使,十分厲害。雖是處于下風。卻無戰敗之虞。

    那和尚久斗不下。心道莫非自己還奈何不得一受傷之人不成?焦躁之下,刷地一掌劈下,直如闊刀利斧,一掌連著一掌,如浪潮起伏,一陣一陣涌來。

    史火龍避開第一掌,第二掌卻再避不開去,只得運使“降龍十八掌”接下來勁。

    “降龍十八掌”乃是當世最頂尖的掌法,當年洪七公僅得其中十五,竟也能身登五絕之位。後來他武學修為漸深,補全剩余三掌,重現當年降龍十八掌地風采。只可惜大俠郭靖戰死襄陽城,其時丐幫幫主耶律齊也戰死沙場,降龍十八掌再度失傳,便只有十二掌留在丐幫之中。

    但饒是如此,史火龍數十年勤修苦練之功。此刻究竟一一體現出來,雖被打地連連後退,但還是將來掌一一接下了。他越打越順,長呼一聲,一掌“神龍擺尾”打出,與那和尚掌力一觸,卻身不由己的滑開一丈。

    那和尚借機飄然退後一尺,臉上青氣一閃,舌綻春雷,吐氣開聲︰“咄!”伸出右手中指。輕輕往前一點,便听得破空銳響,仿佛要將空氣也撕裂了一般,史火龍大駭,急閃開來,但右肩陡然劇痛,血光忽現,綻放開來。

    那和尚咳嗽一聲,胸口起伏,以手撫膺。呼呼喘氣,顯然方才那招耗費了他不少真元。

    史火龍身中劍氣,險些給痛得昏了過去,登時渾身動彈不得,他雄軀微微顫抖。嘆道︰“想不到我史火龍英雄一世。竟死在此處。閣下到底何人,可否見告?”

    這和尚嘿嘿笑道︰“也罷。就讓你做個明白鬼。當年老衲也曾有個渾號,叫做混元霹靂手。”

    史火龍脫口驚呼道︰“你是成昆!”

    成昆嘿然道︰“承史幫主情,居然還記得在下。”他伸手一指陳友諒,笑道︰“友諒,去將他首級割下。”

    陳友諒身子一顫,望了一眼史火龍,開口欲言,但卻始終說不出話。

    史火龍見陳友諒神情,不由意態蕭索,指著陳友諒嘆道︰“他是你什麼人?”

    成昆仿佛頗為得意,笑道︰“正是老夫收的得意弟子。”說到此處,一皺眉道︰“友諒,還不動手?”

    陳友諒還在猶豫,成昆卻已不耐,斥道︰“婆婆媽媽,像個什麼樣。大丈夫當心狠手辣,方能成事!你這樣讓我如何放心將基業交付給你?”

    陳友諒申辯道︰“師傅,這、這史幫主已將降龍十二掌傳授與我,打狗棒法卻沒有傳授,況此時丐幫于我唾手可得,您、您就先饒了他吧。”

    成昆冷笑道︰“殘缺不全的打狗棒法,不要也罷。事已至此,你不殺他,還能如願執掌丐幫麼?這人武功高強,又是精細之輩,你在他身邊久了,說不定就會被發現破綻,不如及早殺了,以絕後患。依我師徒武功智謀,放眼丐幫,誰人能敵?”

    史火龍氣道︰“你、你休想…”話未說完,卻被成昆打斷︰“你半死不活,若還想多活那麼一刻,就給我閉嘴。”

    史火龍被氣得連聲咳嗽,成昆見陳友諒目有憐憫之色,不由喝道︰“友諒,你殺是不殺?”

    陳友諒一咬牙,跨出一步,伸出右手,屈指成爪,緩緩走向史火龍,說道︰“幫主,友諒…對不住了。”

    一爪探出,正是少林絕技“龍爪手”,“鎖喉式”往史火龍喉間抓去。

    見史火龍面色鎮定,仿佛視死如歸,陳友諒面色一狠,手上陡然加快,眼見便要扣住史火龍喉頭。

    成昆十分滿意的捋了捋胡須,這個徒弟真是越來越出色了,將來定能承自己衣缽,謝遜雖然資性不輸于他,但性情卻是太過沖動,不如陳友諒這般冷靜陰沉。

    忽而風聲陡起,陳友諒手腕一緊,竟被拿住“神門穴”,一股沉雄已極的內力從“神門穴”透體而入,他全身酥軟,想起多年之前,少林寺中,自己也曾這般被人一招制住,再見得來人清俊面容,不由脫口驚呼︰“是你!”

    來人一襲青衫,體態修長,面目極為俊美,他一手扣住陳友諒手腕“神門穴”,另一只手卻已然和成昆來掌抵住。

    便听他嘿然冷笑︰“混元霹靂手成先生,少林的圓真大師,多年不見,想不到你還是無有寸進。”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51
第一百零八章 挫敵

    來人正是當年在漢水之畔失蹤的宋青書。

    他一手扣著陳友諒要穴,一手抵住成昆來掌,驀地吐氣開聲︰“咄!”

    成昆便覺一股絕強掌力如排山倒海般涌來,身不由己的倒飛三丈,胸口氣血翻騰。

    青書嘿然一笑,反手將陳友諒擊昏,眼楮卻始終不離成昆,只待他一有動作,便立馬動手。

    他知剛剛比拼掌力,雖是自己佔上風,但說起來還是成昆功力損耗太多所致,若不然,定是兩敗俱傷之局。

    史火龍咳嗽兩聲,掙扎著起來,笑道︰“宋老弟,你要再不出手,我可就死在這里了。”

    青書不敢回頭,只定定盯著成昆,聞言笑道︰“史老哥,這不,小魚給我撂倒了,大魚也給引出來了。嘿嘿,放長線釣大魚,你這下挨的可不虧。”

    史火龍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今晚叫花子可要喝魚湯嘍!”

    青書道︰“史老哥,你內傷外傷都是不輕,還是先退下療傷吧。”

    史火龍點點頭,緩緩往後堂走去。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之夜。

    成昆听得他倆這話,又見青書淡定自若,神色愈發陰鷙,沙啞著嗓子道︰“你設套詐我?”

    青書笑道︰“成先生,圓真大師,你武功既高,智謀又富,若不設個大套來讓你鑽,恐怕是生擒你不得。”足下一動,仿佛便要出手。

    成昆先是一凜,嚴陣以待。忽地瞥見青書腳下泥濘,心中頓時了然,這人必是今日方才趕到,不知以何等物事取信于史火龍,然後與史火龍合謀布了這個局,但時間匆忙。連鞋也來不及換,這布局雖密,卻人手不足。若說生擒自己,那不過對手懾敵之語罷了。

    他功運雙耳,方圓十丈之內,蚊蟲鳥獸都盡在他耳。這一番來,果听見三個呼吸聲,其中一個悠長平穩,正是宋青書;一個氣喘吁吁。卻是史火龍;還有一個略顯微弱。這是自己的徒兒陳友諒。

    成昆心中冷笑,暗道你雖武功大進,但若要生擒成某人,只怕還力有未逮。當即開口道︰“是麼?宋小兄弟,多年不見,老夫听人說漢水大戰,還以為又一位少年豪杰英年早逝,卻不料你尚在人間。”

    青書哈哈笑道︰“成先生尚在人世,我又豈敢先行一步?圓真大師。丐幫幫主手書一封,不知比不比得上嵩山腳下愚民之語?”

    成昆臉上騰起一股青氣,原來當年他千里追殺宋青書,途徑嵩山腳下一處小鎮,青書大造其謠。說道圓真與其徒陳友諒顛鸞倒鳳。行那龍陽之好。事後便有人大肆造謠,只是當事黃鶴樓武林大會在即。雖然有幾個空字輩僧人要求徹查此事,但少林方丈卻始終不允。

    而黃鶴樓事後,青書一人獨擋大軍,以傳國玉璽為質,勒令紹敏郡主將一干武林人士放走,中原武林皆受其恩,無不思報答。

    圓真何等聰明,知道此時若是將早就想好的“武當覬覦我少林武功,讓那宋青書前來盜取,卻被小僧發現,所以追出,方有如此謠言”的說辭說出,只怕頃刻間便成為中原武林公敵。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這個啞巴虧一口吞下,領著徒兒陳友諒閉關不出。這一下,更是謠言四起。

    但他始終佔著空見神僧首徒地名頭,空聞三位神僧思及師兄,當即勒令全寺不得再言此事,方才平息余波。

    但經此一事,成昆已將青書恨入骨髓,只恨當初沒有將他殺死,要剝皮拆骨,煎炒蒸炸,方能泄去心頭之恨。

    成昆听他舊事重提,當即惱羞成怒,方要出手,又想到此人這七年來功夫大進,剛剛那掌便已不在自己全盛時期之下,他忽出此言,不過是想激的自己先行出手而已。

    當即緘默不語,只暗自運功療傷,抑且凝氣于右手小指,留待致命一擊。

    青書不先行出手,原是忌憚此人智謀,怕他有甚詭計,又見識了方才那等劍氣,心想莫不是六脈神劍?

    此刻見成昆索性不語,知道他借此機會恢復元氣,索性先打了再說,仗著這幾年神功明悟,冷笑一聲,跨上一步。

    這一步跨出,竟爾帶動周身氣流。成昆忽生異感,只覺宋青書身上涌起一股氣勢,如山如岳,高峻絕倫,自己在他面前,竟仿佛螻蟻一般,渾然不值一提。

    這“攬勢”之法,乃是他精修“太極十三勢”之後悟得。

    “太極十三勢”原意在“借勢”而為,青書悟通“化勢”之後,又悟出“造勢”之法;所謂“造勢”,即因利乘便,仿佛當年六國合縱,憑空造出種種形勢。

    而這“攬勢”,則是他兩年前,偶讀《六國論》,有感強秦之勢,攬天下之大勢于己一身,更勝“借勢”“造勢”。

    成昆見他氣勢大漲,如何不驚?但他好歹一代高手,不知歷經多少大戰,當即搖身一晃,氣勢也自漲起,但卻終被壓了一頭。

    青書一掌劈出,疾風浩蕩,逼得他口鼻皆閉。成昆面色微變,左掌迎出,但覺對方掌勁大的出奇,這一撞之下,更發覺對方勁力並非直來直去,而是屈曲流轉,與自己漸臻陰陽交泰的掌力一觸,發出刺刺銳嘯之聲。

    成昆胸口猛地一熱,喉頭一甜,不由自主,晃身退後兩步。他知道自己吃虧在內力不足,腳下步法一轉,借絕妙身法卸去對方掌力。

    青書還待追擊,但見成昆右手抬起,小指輕輕向前一刺,想到方才重創史火龍那道劍氣,他心中凜然,當即晃身一閃。

    這一閃之下,登時發現成昆不過虛張聲勢。青書想到適才的破空銳響,而方才卻是無聲無息,心中明白上當,當即冷笑一聲,足尖一點,掠過三丈,又是忽地一掌劈出,成昆抬起左掌架住,哇的吐出口血。但卻陰陰一笑,右手小指再度刺出。

    青書見他故計重施,冷笑一聲,但忽覺左肩一痛,一股柔柔勁力如水一般侵入他體內,陡然間化作凌厲剛猛地無雙劍氣,肆虐盤旋在青書“肩井”大穴之中。

    青書悶哼一聲,退後一步,急催內力化解劍氣,但只這瞬間,便見成昆將身一晃,一腳挑起昏迷的陳友諒,扛在肩上,一溜煙的便要遁走。

    右邊樹上陡然響起一聲嬌斥,一個白衣美貌女子手執玉簫,飄然縱下,正是古墓中地甦若雨。

    但見她縴腰一扭,玉簫橫轉,點向成昆腰間大穴。

    成昆見奇兵天降,不由大駭,暗道怎地方才沒有听出此人在此?見對方玉簫刺來,當即深吸一口氣,腰間陡然凹下寸許,他足尖一點,縱上房梁,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只听得嗖嗖兩聲,天上驀地綻放出絢爛煙火。隨後便嗖的逃竄走遠。

    甦若雨方要拔足追趕,見此情形,腦中一轉,驚道︰“他是在召喚同伙!”

    青書“肩井穴”中劍氣已然化解,但那陰陽交雜的真力卻是一時之間化解不開,見得這等情景,沉聲道︰“史火龍還在此處,若雨,你莫追他。我們守護史幫主開關。”

    甦若雨點點頭,見他面色痛苦,不由眉間微蹙,臉有憂色,她開口問道︰“青書,你沒事麼?”

    青書齜牙咧嘴的笑道︰“沒事沒事。這老賊功夫越來越厲害啦。”

    甦若雨微嗔道︰“又顧左右而言他,真、真沒事麼?”

    青書笑道︰“真沒事啦,成昆這老賊不知從哪里學來這等厲害劍氣,竟是可剛可柔,若非我純陽無極功堪堪圓滿,只怕便要重傷。”

    甦若雨緩步走來,嘆道︰“唉,可惜讓那老賊給逃了。”

    青書笑道︰“史火龍知他身份,江湖之大,當再無他容身之所,嘿嘿,我猜他定然逃往大都,到時侯再去取他首級,也是一樣。”

    甦若雨“嗯”了一聲,輕輕撫他受傷左肩,卻不說話。

    秋夜一般都是冷的,寒風陣陣襲來,青書將外套脫下,與甦若雨披上。兩人站在這豪宅後院之中,倒仿佛月夜幽會,商量私奔的情人。

    這是難得的靜謐。

    也不知過了多久,漸听得門外腳步聲響,甦若雨輕聲道︰“來啦。”

    青書听這兩人腳步沉穩有力,便知乃是高手,但他這七年來神通精進,文武雙修,天下能敵者已然寥寥可數,一般高手自也不放在眼中。

    他微微一笑,卻不說話,只是瀟瀟灑灑地站在原地,靜待那兩人推門而入。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51
第一百零九章 遁走

   這兩人步法穩健,走的頗是急促,待得快到門前時,已然疾似奔跑。便听得“砰”地一聲,大門被來人一腳踹開,青書含笑而立,背負雙手,笑吟吟地盯著緩緩走入的兩人。

    便見這二人衣衫破爛,身有九袋,身材甚高,一個手執狼牙棒,一個手持缽盂。兩人並肩而入,滿臉警惕的盯著院中散漫而立的宋青書。甦若雨柔柔弱弱,卻被他倆給自動忽略了。

    青書呵呵一笑,道︰“掌缽、掌棒兩位龍頭?你們如何到此?”他心里也自疑惑︰“莫非成昆內通丐幫高層人物?”心中雖如此想,但臉上還是不露聲色。

    持缽那位九袋長老,想必就是掌缽龍頭了,但見他虎目劍眉,龍精虎猛,煞有威勢。他緩緩道︰“我等見天上焰火,特來查探。你是何人?史幫主呢?”

    青書道︰“在下…不過無名之輩。史幫主適才遭人所傷,正在室內運功療傷。”

    兩人听他這話,都是一驚。

    掌缽龍頭從窗口遙遙望見後室之中,史火龍盤膝坐在床上療傷,心中一松。

    掌棒龍頭卻沒他這般細膩,這人生來直爽,更兼火爆性子,見生人入此要緊地方,心中早就不渝,又听青書不吐露姓名,以為他是宵小之人,他生平最恨所謂藏頭露尾之輩,當即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幫主閉關之地也敢擅闖,小王八蛋狗膽不小啊!”

    掌缽龍頭一听,心道糟糕,這渾人早不犯渾晚不犯渾,偏偏在有外客的時候便犯渾,得罪了貴賓,可教丐幫無顏。他方欲開口賠罪,卻見青書眉頭一挑,寒聲道︰“你說什麼?有能耐的再說一遍。”

    成昆遁走。功敗垂成,他雖是救下史火龍。但心中還是多少有些不快。掌棒龍頭這莽漢又出言無狀,他原本豁達,只是受氣在先,又想到自己將人家幫主給救了。此刻卻被編排,胸中火氣登時冒起。

    青書目光森森,望向掌棒龍頭,這位丐幫的九袋長老便覺得眼前好似忽有一座奇峰陡然拔起,氣勢高峻挺拔,自己身處山峰之下,不過是螻蟻一般。不值一提。

    掌棒龍頭冷汗涔涔。從額頭冒出,身邊掌缽龍頭也覺有異,他性子沉穩,早看出這位身著青衫的年輕人絕非尋常之輩,見掌棒龍頭異狀,心道不妙,就欲退讓一步,上前道歉,待見過幫主之後再做定奪。

    他還未開口。卻听掌棒龍頭大喝一聲︰“再說一遍又怎樣!”跨出兩步,手中狼牙棒刷的擊下。

    卻原來是他吃受不住青書氣勢,知道若再耗下去,必然不戰自潰,不若先行出擊。還能有一戰之力。

    狼牙棒帶著呼呼風聲。砸向青書頭頂,掌棒龍頭力大無窮。這一棒打出,端的算是威力不小。

    青書低低笑道︰“若雨,你退到一邊。”甦若雨嫣然一笑,飄身後退,古墓派輕功天下無雙,她這一退,頃刻間便在數丈之外。

    而與此同時,青書大大跨上一步,身形如鬼似魅,倏忽欺近掌棒龍頭身前三尺,那一狼牙棒登時落在空處。青書舒展右臂,輕輕探出,向掌棒龍頭胸口大穴抓去,倒也並不如何迅捷。

    掌棒龍頭登時驚覺,左臂上抬,眼見便要阻住敵人攻勢,卻偏偏力有未逮,擋不住這一抓,他胸口“羶中穴”一疼,氣海受制,全身登時麻軟。

    青書輕斥一聲,右手運力,將他高高舉起,喝道︰“再說一遍麼?就是這等下場!”丹田運力,將手上百多斤的身子擲了出去,落在地上,激起老大塵土。

    掌缽龍頭見伙伴一招即敗,又驚又怒,丐幫素以義氣為重,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雖知自己不是敵手,但也不得不出手,身子一晃,欺身前去,一路“伏龍散手”的小巧功夫施展開來,竟是欲與青書比拼近身擒拿手法。

    青書足下不丁不八,見掌缽龍頭襲來,右膝微屈,左手拐過一個不可思議地角度,往掌缽龍頭右臂拿去,正是武當派精妙擒拿手法“虎爪手”。

    這門“虎爪手”原是張三豐首創,後經俞蓮舟苦心孤詣,在此爪法上更進層樓,改良了十二招“絕戶虎爪手”,專門拿人腰腎,中者斷子絕孫,當真陰毒之至。

    兩種版本的“虎爪手”青書都曾學過,但他見這掌缽龍頭還算有禮,便使出原版地“虎爪手”,與之拆解擒拿。

    掌缽龍頭指掌間力道頗是雄渾,青書暗贊一聲,但他不欲多做糾纏,手上加力,速度陡然快上三分,掌缽龍頭措手不及,登時被他拿住“大椎穴”。

    青書念他還算謙恭,笑道︰“去吧!”輕輕一掌按在掌缽龍頭背上,掌心柔力緩緩打出,將他送出三丈之外。

    便听得一個雄渾聲音喝道︰“你們兩個!如何敢對丐幫的恩人動手?”便見後室門口一個高大身影昂然而立,正是丐幫幫主史火龍。

    青書數招之間,連敗丐幫兩大高手,史火龍療傷期間,驚覺雖快,但趕到門口時,已然塵埃落定。掌缽龍頭輕飄飄的落地之後,驚疑不定,先對史火龍施了一禮,道聲︰“見過幫主。”瞥眼見掌棒龍頭也無甚事,才拱手道︰“承蒙閣下手下留情,謝過了。”

    青書笑眯眯的道︰“承讓,承讓。”

    史火龍卻是斥道︰“你們兩個怎在此處?”

    掌缽龍頭扶起掌棒龍頭,苦笑道︰“幫主閉關在此,八袋弟子以上皆知。屬下見天空陡然有焰火閃爍,估摸著那處正是幫主閉關之所,今日合該陳友諒、廖相文當值,屬下怕幫主有危險,他二人武功雖不弱,但卻勢單力孤,這教屬下如何敢不速速趕來?唉,也怪陳平他性子魯莽,沖撞了恩公,真是羞煞我倆了!”

    掌棒龍頭姓辛,名為陳平,听得這話,臉色漲紅,也顧不得穴道尚未沖開,掙開掌缽龍頭雙手,俯身跪倒,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便听他道︰“我是個粗人,口沒遮攔地,早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但卻從來沒賠過罪。但今天得罪的是恩公,陳平給您磕頭啦!”說著又要俯下身去磕頭。

    青書大袖一拂,那辛陳平登覺一股大力涌來,逼得他往下磕頭,他心道︰“恩公還是在生我的氣。再磕幾個頭也罷。”

    但想歸如此想,當外力侵襲時,體內還是不自禁的生起一股抗力,他正思忖間,又陡然覺得身子一輕,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但見青書笑吟吟的道︰“辛龍頭太過多禮了,先前的不快,統統都給忘了吧。”說完走到史火龍旁邊,低低說了兩句話,史火龍點頭道︰“老哥知道,你盡管放心。”青書笑道︰“史老哥義薄雲天,再得四掌,當可笑傲江湖。”

    史火龍也甚是開心,笑道︰“還是老弟你功不可沒。來日但有所遣,丐幫上下,听君一言。”

    這一番對話在掌缽掌棒兩位龍頭听來,自是莫名其妙,甦若雨卻是瞪大明亮雙目,嘴角含著盈盈笑意,顯是了然于胸。

    但見青書一抱拳道︰“史老哥,那後會有期了!”

    史火龍一驚︰“怎地不多留幾日,也好讓老哥我盡盡地主之誼。”青書道︰“我身有要事,須得盡快處理,老哥盛情,來日再敘吧!告辭了!”

    話音方落,身形起落間已在數丈之外,攜了甦若雨地手,飄然離去。

    史火龍見他幾個縱躍間就不見蹤影,只得遙遙傳聲道︰“兄弟!日後定來盧龍一敘。”

    听得笑聲遠遠傳來,史火龍點點頭,但因剛才那聲牽動內息傷勢,胸口一疼,忍不住咳嗽兩聲。

    掌缽龍頭忙問道︰“幫主,身子可好?”

    史火龍擺手道︰“不礙事。”

    掌棒龍頭道︰“那年輕人是哪門哪派地翹楚?竟這般厲害。”史火龍道︰“你莫問這許多,這人的身份…咳咳…時候到了,我自告訴你等。”

    掌缽龍頭道︰“幫主,屬下等人替您運功療傷。”與掌棒龍頭對視一眼,一左一右,抵住史火龍雙掌,緩緩輸入內息。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51
第一百一十章 路上

    青山隱隱,流水迢迢,兩匹青驢徐徐並肩馳在羊腸小道上。

    他心中頗是憂慮,卻是讓成昆逃脫之事。

    原來青書對于華山發動六大派以及丐幫圍攻光明頂的事知曉的一清二楚,更得那劉先生之助,預先便料到將發生的一應事宜。

    六大派中,同意圍剿光明頂的有少林、昆侖、峨嵋、華山四派,鮮于通尤覺不足,遂手書一封與丐幫幫主史火龍,望其相助。

    而同一時間,丐幫這邊,亦做好了兩手準備…

    青書得悉這消息之後,仿那諸葛亮談笑退五路兵馬,與劉先生謀劃定計,兵分三路,自己與甦若雨兩人先解決丐幫之事,再上西岳以退華山之兵。而另少林、峨嵋兩路,則各有高人;昆侖派那邊,明教總壇高手眾多,自不畏懼。

    鮮于通信函堪堪送出,還未到史火龍手上,青書便已從臨安大宅出發,不急不徐的趕到盧龍。而那僕人自臨安見過劉先生之後,卻是快馬加鞭,累死三匹快馬,最後無馬可騎,徒步疾行,終將武家莊的降龍九掌置于鎮外大佛之後暗格中。青書隨後取之,在鮮于通信函送到史火龍手中之際,同時趕到郊外豪宅。

    適逢史火龍出關,青書便將得自武家莊的“降龍十八掌”殘譜于史火龍看,好取信于他。但史火龍頗是信任陳友諒,于青書此話不大信任,只得定下計謀,先試陳友諒,孰料到竟而引出成昆這條大魚!

    他此行始終太過急促,只有甦若雨一人在盧龍鎮接應,成昆又奸猾似鬼,幾經拚斗,雖然大佔上風。卻仍被他師徒雙雙逃脫。

    成昆臨走之際更是佯作有同伙接應,將不知何處得來的焰火放上天空。引得青書和甦若雨二人忌憚,不敢追出;更引得掌缽、掌棒兩位龍頭匆忙趕來,可謂是一舉兩得。終使青書在那豪宅之中,與那掌缽、掌棒兩位龍頭耗去一個時辰的時光。而這段時間。足夠輕功高強的成昆逃到天邊去了。

    青書自見了成昆來無影去無蹤、抑且可剛可柔的的劍氣之後,心中大是憂慮,料想成昆傷愈之後,自己雖定不會敗,但未必就能穩勝于他。

    但憂慮歸憂慮。謀定而後動,這謀既已定下,便須後動以全之。青書估摸著時間。與甦若雨疾奔一日。到得華山山腳附近,方各騎一匹青驢,不緊不慢的向華山行去。

    望著湖光山色,炊煙農田,青書心里涌起一股子溫馨勁兒。

    他開口笑道︰“若雨,不知這處地方官是何人,倒將此處治理的緊緊有條。”

    甦若雨若有所思,隔了一會兒才道︰“這我倒記不大清了。回去問問小翠就知道了。”

    青書啞然失笑︰“我就隨口一說,不必太當真的。”

    甦若雨臉色一紅。半晌不語。

    兩人騎著小毛驢一路往西,頃刻間便至華山山腳之下。

    俗話說,自古華山一條路。

    此刻,兩人就在這一條路地起端。

    一拍毛驢,青書灑然一笑。一振衣袖。便要踏出攀登華山的第一步。

    甦若雨驀地開口問道︰“你將武家地九式掌法給史火龍了?”

    青書邊走邊道︰“誠然,我命霍三、胡六兩人將掌法圖譜盜來。你也知道的。那倆人一擅輕功、一擅打洞。偷盜這種事,雖不大夠光明正大,但也較之盜墓摸金好些。”

    甦若雨不緊不慢的跟著,淡淡“哦”了一聲,又道︰“丐幫有十二式掌法,其中有五招是與武家的雷同麼?”青書點點頭,卻不說話,他身在華山,又想到當年朱武連環莊之事,心念舊事,一時間竟是別有情事上心頭。

    甦若雨見他眉間微蹙,顯然頗有心事。不由大是奇怪,先前青書尚且悠然自在,這時候怎地就心事重重了?

    她試探性地問道︰“你與史火龍說了讓他別泄露你身份的事吧?”青書道︰“這事我自然記得。若非到了真有把握一舉制勝時,這個賭約,我只得遵從。”

    甦若雨嘆道︰“只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你我三人聯手都無法敗之。他當初既將你從亂軍中救出,又怎地要和你定下這不知所謂的賭約…這個賭約,真的連我都不能說麼?”

    青書斷然搖頭道︰“這個不能與你說。所謂一諾千金,他所謂賭,我所謂諾,自輕諾言…何啻自傷自賤?我連武當都沒回,爹爹媽媽也不知我是生是死,我每日見到武當的情報,心里便痛上一分,但…這些年,好歹都忍過來了。”

    他鼻間微酸,強笑道︰“太師傅、爹爹他們對我太好,倒是把我給弄得不知所措了。當初武林大會上,我當著天下人的面說我再不是武當弟子,可、可他們…”

    甦若雨知他所想,武當派邀請各派掌門到場,親自祭天禱告,張三豐以百歲之齡身登高台,宣布宋青書仍為武當弟子,自始至終,從未有變。

    “宋青書俯仰無愧,所行所為都不辱沒我武當弟子身份。今日我張三豐先祭告天地,再昭告天下,宋青書生是武當人,死為武當魂。無論他是生是死,都是我武當的大好男兒!”

    此話一出,宋遠橋等人都是熱淚盈眶。

    以張三豐大宗師之口說出這話,三山五岳之外、江湖草野之間自然無不信服。

    而這事一時之間轟傳江湖,其余五大派自此方知,這位武當三代弟子,大俠宋遠橋之子,張三豐尤為看重。不定便是下代武當派掌門。于是乎,真心實意想找青書下落者有之;裝模作樣討好武當者有之;迫于形式不得不為者有之。三年來江湖上到處都有人尋找一名叫宋青書地武當弟子,這個名字更被無數游俠兒銘記于心,以作為努力地目標,奮斗的榜樣。

    當然,這些都不被青書看重。

    他看重的是自己的太師傅以及父親母親和師叔們對自己的一片濃情厚意,看重的是武當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看重的是自己武當弟子的身份…他看重地有太多太多,但都和武當息息相關。

    武當,在他來到這世上的這忽忽二十一年間,已不知不覺的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近些年來不斷發生所謂的“明教弟子殺傷正道中人”的案例,除去崆峒一派封山不出,其余四大派都是死傷不斷,導致積怨甚深;而武當卻是一人傷亡也無。

    其間,青書之功不可小覷。

    青書想到武當山上父母身心憔悴地模樣,一時心頭酸楚。

    但他這些年修為日深,這些深藏心中地話,說出來便舒服許多,頃刻間便心定神凝,他驀地笑道︰“若雨,真的要謝謝你和汐晴了。若非你們請得趙老爺子出山,我身敗名裂不說,武當也要被人嗤之以鼻。”

    甦若雨搖頭微笑道︰“趙老爺子為子報仇這全是靠汐晴地面子呢。你謝我作甚,只是最後那人功夫實在太高,我們三人聯手也打不過他。”

    青書嘆道︰“至此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前真是夜郎自大,坐井觀天了。”

    甦若雨笑道︰“你好生用功,達到你太師傅那般境地,將來還怕勝不過這人麼?”

    青書笑道︰“是啊,那時候我就無需囿于諾言、不見天日了。”

    說到“不見天日”四個字,他仿佛想起了在古墓中幾乎足不出戶研制“破槍式”的楊汐晴,心尖微微一顫。

    甦若雨美目中有憐惜之色,嘆道︰“真是苦了你了。”青書道︰“我不苦,爹爹媽媽才是真苦。”說著抬頭望著湛湛青天,恍然若有所思。

    這般望了許久天空,青書忽地笑道︰“若雨,你還記得你父母麼?”

    甦若雨身子一顫,目光閃爍起來,她搖搖頭道︰“不記得了。”

    青書喃喃道︰“前塵往事,我視若塵泥,不屑一顧。那現在呢…我又為何如此惦念…”

    甦若雨默默跟著他往山上走去,兩人腳程俱快,不多時便到了半山腰之處。甦若雨驀地抬手一指,微笑道︰“前邊就是陳摶老祖與宋太祖劃分華山的下棋亭了。”

    青書抬眼望去,便見一個黑衣束身的中年美貌婦人端坐亭中,他微微一笑,緩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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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先天

    雲台峰,道藏閣。

    華山有五峰環聳,猶如一朵盛開的蓮花,奇峰矗立,絕壁險峻。

    而這雲台峰,正是華山五峰之中的北峰。

    白觀靜靜翻閱著道藏閣中藏書,此閣共分三層,他自幼在這處道藏閣讀書,自第一層的佛家法藏,第二層的儒家經典,進而讀到第三層的道家玄學。

    忽忽二十年來,白觀讀書萬卷,心性修養自然不同尋常,他“混元功”功行圓滿之後,渾渾然,融融乎,捧著一卷葛洪所著的《抱樸子》,此卷涵蓋養生煉丹之術,講究“一顆金丹入腹中”的吞吐呼吸修煉之法。

    丹田之處,便是道家所謂“金丹”所在。

    華山派的內功,也就在于修一口丹田之氣,“紫霞神功”“混元功”都是如此,抱丹而修,經羊腸小道而至陽關大路,勇猛精進,則天下莫能與之沛御。

    而武當的“純陽無極功”、“武當九陽功”等,都是如此。

    白觀以前也讀過這本書冊,但並非祖師手書,而這本《抱樸子》卻是當年終南山燒山後,郝大通一路護佑而至華山,乃是王重陽親自抄錄而成,其間多含重陽祖師注解。

    白觀第一次看書,都只是觀其大意,後出山游歷而歸,覺自身修為不足,方才多入道藏閣,取古本研讀,多觀注解,倒也精進甚速。

    他讀到“金丹”注解,正覺大有道理,又進而見到“混元”二字,他心頭一動︰“不知混元功大成契機,是否在此?”

    一見注解,卻是如此這般︰“混元者天下之大道,無物不包。而先天者也,混成先天地生。”

    他皺眉道︰“無物不包?那怎樣才算大成?”

    想到此處,白觀波瀾不驚的道心泛起一絲漣漪。

    一直以來。他心中都有三處禁地。其一為父親之死,其二為“情”。其三對青書的愧疚。

    這三處禁地不開,則他永無窺得武學大道的機會。

    他驀地覺得心神俱疲,頹然嘆口氣。心道︰“若此戰死在昆侖山…倒也干淨。”

    好一會兒,方才寧心定神,繼續抱書觀看,這時候卻是換了一本老子五千字真言《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君子居則貴左……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驕兵必敗,哀兵必勝……”

    一字一句仿佛清泉流過心頭。白觀竟是從所未有的通透起來。

    老子這部《道德經》可謂是涵天下之大道,兵家法家儒家墨家,諸子百家幾乎都可在這部經典中找到絲絲縷縷的痕跡。

    而一切,都能歸于兩個字——“無為”

    無為而有為,治大國若烹小鮮。

    白觀頓覺眼前一片開朗,所學所悟竟是從所未有的明朗。

    他驀地生出一種異樣感覺,朝聞道,夕可死也。

    這部《道德經》乃是萬法之源,重陽祖師親自抄錄注解,也一並被郝大通攜至華山道藏閣中。

    這些年來華山上下武風甚勤。除卻白觀,卻是少有人來道藏閣來品味經典。

    白觀正酣讀間,忽覺丹田一熱,一股細小熱流竄起,經行十二重樓。通紫竅過金橋。至于頭頂百會。

    白觀只覺眼前大放光明,二十年“混元功”勤修苦練之功。登時長嘯出來,丹田之氣轟然迸發,直如開閘洪水,傾泄而出。

    這一聲嘯清越激昂,如虎嘯山谷,龍吟大澤,便是在蒼龍嶺練劍的華山弟子都隱約可聞。

    蔡子峰修為最高,听得這聲,臉色登時大變,他雖學劍勤于搬運內息,但到底資質天縱,內力不凡,自是曉得這聲嘯代表著武學上的一個分水嶺,不知多少人卡在此處一生不得寸進。

    “听聲音是傳自北峰,白觀那廝在道藏閣兩日有余,莫不是找到什麼神功秘籍,又有精進?”

    想到此處,蔡子峰面色微變,足下一動,往山上“劍氣沖霄堂”走去。

    白觀這一聲嘯畢,但覺周身上下內氣鼓蕩,全身輕飄飄的好不舒坦。他心中微喜,知道修為又進了一步,當即收束真氣,歸于丹田。

    好一番調息之後,方才又拾起書本,往下讀去,忽而瞄到一句話,右肩“肩井穴”竟是又不由自主地一跳,一股真氣自“肩井”流至胸口“羶中”,白觀又是精神一振。

    他定了定神,再看那句,卻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白觀微微一愣。

    混成?

    重陽祖師在這一頁上,注解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為先天。”

    白觀驀地覺得這句話極為眼熟,仿佛在何處看過,但這類書籍他看得太多,一時之間也不記得看得哪些。

    他驀然有一股意願,要將這些書籍都給找出來!

    白觀有一種很強烈地直覺,這中間,一定有秘密——

    無敵分割線——

    青書靜靜坐在下棋亭中,以手拈子,執黑先行,正與甦若雨對弈。

    甦若雨雖是女流,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卻無一不精。對于把握住他人心理,她有種別樣的天賦。她自幼淪落風塵,蒙楊汐晴之父相救,方致于斯。但她既有所歷,則必有所思。所慮所謀,皆是精細之極,無怪乎楊汐晴放心將古墓巨細事務皆盡交托于此女。

    但見她微微一笑,手按棋落,柔聲道︰“成了。”

    青書原本已經拈起一枚棋子,見得這情形,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方才笑道︰“若雨妙招,竟然又是連環劫”

    連環劫也稱“搖櫓劫”,古稱“舞劍劫”。

    至六白成連環劫活,但黑在此處有不盡劫材。

    棋盤上四劫連環,循環往復。當是和棋。

    青書伸袖拂亂棋盤,笑道︰“你老是這般相讓,下地也忒沒意思。”

    甦若雨含笑道︰“我可沒讓你。這局棋和啦!”說著將白子一一收入盒中,再將青書那面黑子一顆一顆拈起,右手連彈,投入青書那方石盒之中。

    青書見她手法特異,仿佛隱約見過,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不由開口問道︰“若雨,你這暗器手法,還真有些門道。叫什麼名兒?”

    甦若雨不無得意的笑道︰“這是去歲年末的時候,我新修習地一門暗器手法,據聞是當年東邪的成名絕技,叫做彈指神通。”

    青書心頭一震,沉吟半晌,方才問道︰“那你可認識一個叫楊逍的人?”

    甦若雨笑道︰“那不是明教的光明左使麼?怎麼啦?”

    青書道︰“他……來過古墓?”甦若雨何等聰明,听他這般問,當即心知肚明,她頗是奇怪︰“楊逍?沒有啊,自我十九年前入墓,除了老主人和成昆,我再沒見過別的男人出現過。”

    青書笑道︰“怎麼?我不算男人了?”

    甦若雨听他調笑,白皙秀美的面龐上掠過一絲紅暈,她啐道︰“你、你自然不同。”

    青書還待說︰“我又怎麼不同了?”見甦若雨羞怯模樣,不由心頭一凜,他七年來勤修苦練,入世出世,都是孤身一人,若不然便是同江湖雅士對酒當歌。偶與甦若雨、楊汐晴一聚,都是匆匆而別,雖暗有情絲,但潛意識里卻在暗自排斥。皆因賭約未競,身上包袱未脫,不敢連累他人。

    故而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他陡然間恢復淡定神色,笑道︰“彈指神通可有破法麼?”

    甦若雨略一猶豫,便將“彈指神通”攻擊之道說出,要訣便是“凝力于一點”,聚全身之力余一指,故而威力之大,幾乎不可思議。這法子由功力通玄的大宗師使來,自然無礙。但未抵神而明之境界的高手,這一指之力大固然是大,但因修為不足,收發不能由心,使出來不免頭重腳輕,只須躲過他連環數擊,欺身近前,以強擊弱,以有余破不足,便能勝之。

    青書撫掌笑道︰“因人而異,若是大宗師使來,化腐朽為神奇,便是尋常招數,也能生出不可思議的妙用來。”

    他聆罷妙語,又欲下棋,當即笑道︰“王夫人說還需等待一日,咱們今晚便秉燭殺他一個天昏地暗如何?”

    甦若雨抿嘴笑道︰“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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