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復唐 作者:尋香帥(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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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going1 2009-4-5 09:53: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3 563060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27 16:06
第141章 駙馬薛紹

    高大城樓,劉冕愕然的發了一陣呆。百名千牛衛騎士布在城門口,過往的百姓車馬都怯怯的繞著彎走,投過來的眼神儘是敬畏與害怕。守城的城門卒見狀也不敢上前來盤問多話,哪怕劉冕他們已經阻礙了帝都大門口的交通。

    祝騰湊上來輕聲道:「將軍……將軍!」

    「哦!」劉冕這才回過神來,心中也算是略略拿定了一個主意。他下令道,「祝騰,你帶兄弟們前往太極宮千牛衛衛所歇息,留在那裡聽我號令不得擅自移動。你把他們安排妥當後,到西市的吉春客棧來找我。」

    「客棧?」祝騰愕然不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少說廢話,去吧。」劉冕輕輕吁了一口氣,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依次跑進了長安城。然後,他自己拍著馬緩緩走進城門。那些守城小卒們個個站得標直目不斜視,神態謙恭之極。千牛衛,皇家衛率,是他們這種南衙的府兵惹不起的大主兒。

    劉冕來到西市,先到布莊買了兩套簡易的平服,然後才到了吉春客棧。在那裡開了個房間然後等候片刻,祝騰就來了。

    「換下鎧甲,穿這件衣服。」已經換好衣服的劉冕對祝騰說道,「然後跟我一起去太平公主府上。」

    祝騰疑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打量著劉冕,沒說多話就換上了衣服。

    二人離了客棧也沒有騎馬,步行往太平公主府上而去。乍一眼看來,不過是兩個尋常的年輕人。

    太平公主的門子小卒依然強悍。見劉冕和祝騰衣飾平常馬上就上前來喝道:「爾等何人?太平公主府第不容亂闖!」

    劉冕也沒有跟他廢話。拿出自己的官憑在他眼前晃了一眼。那小卒立馬彎下腰下拱手而拜:「原來是劉將軍——敢問將軍,是否前來求見公主?」

    「是不是要走側門哪?」劉冕略微冷笑,收起了官憑。

    「哦,不、不,將軍不必走側門。只是……」小卒有點吞吐地道,「太平公主吩咐了,近日一律不見客,所以……」

    劉冕眉頭微微皺了一皺。說道:「請你回覆公主,就說劉冕專程從神都而來,有要事與她商議。」

    小卒睜大眼睛一愣神,馬上拱手道:「將軍稍候,小人馬上進去稟報!」他算是聽出來了。眼前這位將軍多半是來辦公務地。那可怠慢不得。

    片刻後。那名小卒一溜煙的跑了出來道:「將軍請進——太平公主殿下專請將軍到蘭心小築一敘!」

    「有勞。」劉冕帶著祝騰,施施然的走進了府中。蘭心小築,太平公主府上一處別緻的地方,位於一個人工小池塘的中心,環境幽雅靜謐,劉冕還只是見過從來沒有去過。府裡很大,劉冕穿花似的走了半天差點迷路。找兩個下人問了方才找到那個池塘。

    到了塘邊。劉冕留祝騰在此等候,獨自一人走上了白石過道來到了蘭心小築之前。小築實際就是一間小木屋。玲瓏精巧頗有幾分風雅韻味。屋內還傳出一陣輕盈的琴聲,曲調甚是優美。

    門關著,劉冕不敢擅闖,拱手在外而道:「臣下劉冕,拜見太平公主殿下!」

    「進來吧!」裡面傳出的居然是一個男聲。劉冕微然吃驚,應該是薛紹。推門進去一看,果然是他!

    薛紹一身淡雅地青衣,頭髮披散在肩邊宛如瀑布飛流,將英俊的臉龐輪廓勾勒畢露。他盤坐在一面古琴身前微然低頭,雙手十指靈動的拂過琴弦,流水般的音符瞬息跳躍。

用劉冕的話來說,這個男人地確帥得有些過分。而且,他又很有才情、頗具優雅、深黯小資之道。這樣地男人,對女人無疑有著致命地吸引力和殺傷力。

    「劉冕拜見薛駙馬……冒昧打擾,請恕罪!」劉冕拱手見禮。

    薛紹依舊低頭撫琴,只是唇線優雅的嘴角輕輕揚了一揚,算是表示友好打過了招呼。劉冕也不著急,靜靜立於一旁聽他撫琴。

    劉冕聽出,這琴聲雖然輕盈而愉悅,曲調之中卻突出許多的驚悸與恐慌。就如同一杯顏色鮮豔清香誘人的美酒,盛裝在華麗光彩的琥珀杯中,酒裡卻是下了劇毒。

    驀然間,薛紹雙手停住曲調突兀的嘎然而止。他自己也眉頭深皺遺憾的搖頭:「看來,我始終無法完美地奏出這首曲子。我始終無法達到那樣地心境。劉冕,你可知為何?」

    「報歉,在下不懂音律。」劉冕微笑道。

    「不。這跟懂不懂音律無關。是一路心境。」薛紹都沒有抬眼看劉冕,而是緩緩的撫摸著琴身,自言自語一般地道,「這一曲《霧千山》,是我花重金從琴曲大師那裡求來的。要奏此曲,就要心情超然於物外,宛如隱居在三千大山之中有仙侶。我的心,羈於紅塵,永遠無法達到那個心境。」

    劉冕淡然的笑了一笑:「天下皆俗人。就算是空門之中,又有幾人能真正的看破紅塵?超然於物外,我看很難。就算是高僧也是要吃飯的。」

    薛紹不置可否,仍然悶頭道:「那為何……別人能奏出此曲,我卻不能?難道我練琴二十年,技藝仍是不精。」

    劉冕輕輕嘆了一聲:「如你所說,的確是心境的原因。你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因此,你不可能安心的奏出好曲。」

    薛紹微然一愣,雖然強作鎮定但神色間已流露出一些倉皇,仰頭看著劉冕道:「你此話何意?」

    劉冕面無表情的看著薛紹:「薛駙馬,在下奉太后之命,從東都而來。」

    薛紹的眼睛迅速一眯,拂在琴面的手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奏出一個高亢而又尖銳的聲響。然後,他緩緩的低下頭,任由披散的頭髮遮住了自己的臉,平靜的道:「是來拿我的嗎?」

    「是。」劉冕直言諱,輕聲而道。

    薛紹輕輕搖了一搖頭:「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我知道,我躲不過的。」劉冕站在一旁並不搭話。他知道,事情當然不會如此順利而又簡單。而且,他自己也不會這樣不明不白就帶走薛紹。太平公主那裡,必定要有個交待才行。

    薛紹站起了身來,將頭髮輕輕撫到腦後,眉頭微皺眼神凝重的看著劉冕:「好,我跟你走。」

    「現在還不能走。」劉冕平靜的道,「在下必須先見到太平公主,並得到她的首肯。」

    「不。你不可以見到她!」薛紹異常堅決果斷的一揚手,面露痛苦之色的沉聲道,「她會瘋的,她會殺了你的。趁她剛剛睡下,我們快走吧!」

    「不。」劉冕平靜的吐出一個字來,仍然是面無表情的看著薛紹,「薛駙馬,在這種事情面前,逃避是逃避不掉的。太平公主終究會睡醒。等她醒來見不到你的人,事情只會更壞、更糟。誰也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事情來。整個長安沒有人能制約她。這你是知道的。」

    薛紹低下頭來,搖頭苦笑:「你們這些將軍、大臣,滿腦子想的就是朝政、時局、天下大勢,何嘗想過人的情感?太平是一個用情極深的女子,你要在她面前將我帶走,那會比殺了她還難。相信我,現在走吧。否則,你的差事必然辦砸。」說罷,他抬起頭來看著劉冕,眼神異常肯定。

    「那我寧願辦砸。」劉冕仍然是那副平靜的表情,「我是將軍,我心中的確想著政治與時局。但我也懂得什麼叫感情。」

    薛紹眉頭一皺眼角輕揚,英俊的臉龐英氣畢露。顯然他對劉冕的回答感到非常的意外。他逼視著劉冕足足有十五秒鐘,然後頗有點嘲諷和不屑的點頭冷笑:「那好,祝你好運。太平就在太平居歇息,現在差不多該醒了。你去吧!」「謝駙馬。」劉冕拱手謝過,但並沒有馬上抬腳離開,而是定定的看著薛紹道,「駙馬請恕罪,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駙馬可否如實相告?」

    「我是否真的參預謀反,對嗎?」薛紹輕輕牽動嘴角,露出一記苦澀的微笑。

    「是的。」

    「重要嗎?」薛紹搖了一頭,轉過身來昂然站立看向窗外池塘,悠然說道,「有人需要我有罪,那我就有罪。結局便是如此,過程與真相併不重要。」

    劉冕眉頭輕皺細細品味著薛紹話中之意,一時不得要領。此時也不便多問,只好施了一禮退出木屋:「在下告退。」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27 16:07
第142章 公主心

    劉冕退出來後,心中疑雲叢生。

有人需要我有罪,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堂堂太平公主的男人,還有誰要栽害他不成?從薛紹的表現上看,他彷彿知道自己遲早要被拿下,卻未作抗爭也未作辯白……是什麼讓他有這樣的心態呢?

    劉冕心中突然一亮:難道說,需要薛紹有罪的那個人,居然是武則天?除非是她,薛紹才不敢抗爭和辯白!

    可是,這為什麼呢?劉冕當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帶著這若干疑問,他已經走到了太平居豪棟之前。方才站定,就聽到屋裡傳來太平公主的大聲呼叫:「薛郎——薛郎呢!」再聽到同個丫鬟連聲吱唔,都說駙馬方才還在屋內,興許是外出散步了。太平公主的大喊這才安定了下來。

    劉冕心中微然驚疑:看來太平公主很緊張!薛紹的表現證明,他已經很清楚自己會有這一天了。那太平公主是否也知道呢?

    劉冕站在門外靜靜思索了片刻,屋內有個丫鬟迎了出來問道:「這位公子站立此間所為何事?」

    「在下劉冕,前來求見太平公主殿下。」劉冕回過神來應道。

    「請稍候。」那丫鬟進去後沒片刻就走了出來,面帶歉意的道,「公子恕罪!公主有言,今日誰也不見。公子請回吧!」

    劉冕搖頭苦笑一聲,再道:「請告知公子,在下專程從神都洛陽而來,找公主有要事相商。片刻遲誤不得。」小丫鬟無奈。只得再度入內請示。這一下她回來得慢了許多,但卻爽快的將劉冕請了進去。

    太平公主就坐在正廳的臥榻上,看來剛剛已經收拾過了容妝,臉上還有一股沒有揮去的倦意。她頗感疑惑地將劉冕從頭到腳打量一眼,警惕地道:「你都沒有穿官服或錦袍,為何只著一身布衣前來?」

    「回公主話,在下本是穿著一身鎧甲從神都而來。」劉冕拱手道,「為方便見公主。特意在西市隨意買了一套不顯眼的衣服。」

    太平公主何等聰明之人,這時神色微變眉頭輕皺:「跟我到書房來。」說罷便起身朝一邊走。

    二人先後走進書房,太平公主府裡的下人都很懂事沒有一個敢跟來。劉冕方才進屋還沒坐定,太平公主急切的搶過來掩上門,直咄咄的道:「你來此何干?」近在咫尺。劉冕幾乎能數清她睫毛的根數。也能嗅到她身上的體香。

    劉冕略退一步。拱手道:「公務。」

    「啊!」太平公主突然大驚失色,踉蹌的退了一步掩住自己地嘴,但馬上又強作鎮定的站直放下手來,沉沉說道:「是何公務?」

    劉冕眉頭輕皺面露難色:「公主心知肚明,又何必問得如此清楚?」

    太平公主再度將劉冕上下打量了個遍,眼神中充滿緊張、惶惑與恐懼。那種眼神,就如同在打量一個從地獄來的死神。看得劉冕渾身不舒服。

    然後。她反而變得鎮定,背轉過身來緩緩走到書房的桌幾邊坐到軟榻上。直直的盯著劉冕在看。

    劉冕也不迴避,眉頭輕輕皺著,眼神複雜地與她對望。

    半晌,太平公主方才緩緩移開眼神,頗有點幽怨地搖了搖一頭,苦笑道:「沒想到,來地是你。」

    「公主殿下是想見到周興或是來俊臣嗎?」劉冕回了一句,太平公主馬上機警的一抬頭看向劉冕,表露出些許期待與驚喜,低聲道:「劉冕,你是不是能幫我?」

    「我不知道。」劉冕已經很確定,太平公主的確對薛紹的事情心知肚明了,這時機巧的回話道,「太后密派我前來,用意頗深。」

    「作何用意?」太平公主急切的追問。劉冕還是頭一次看到,一向雍容端莊的太平公主表現出如此地緊張。

    「在下也一時揣度不明。」劉冕也面露難色,為難地搖了一搖頭,「太后明確表達的意思,只有兩點。一是要請公主和駙馬到洛陽;二是,不可聲張。」

    太平公主地身子輕輕顫了一下,臉色頓時有些發白,驚戰的喃喃自語道:「到洛陽……不可聲張。想不到,母后當真如此狠心!」

    劉冕始終是一副平靜的表情,一副非禮勿聽的平靜表情。

    太平公主飛快的轉動了一下眼睛,低聲道:「劉冕,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一定要幫我!你告訴我,薛紹的事情還有沒有迴旋的餘地?」

    劉冕心中的思路非常清晰。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要帶太平公主和薛紹到長安。但是,又不能和太平公主鬧得敵對。這首先,他自己就要站在替太平公主著想的立場上來。這樣才惹得她敵視。

    對於太平公主這等敏銳的問題,劉冕也早有成竹在胸,這時便面露難色的皺眉道:「公主殿下,請恕在下直言。你既然早在多日之前就預料到會有今日,為何沒有早做籌畫?」

    「你、你如何知道我早有預料?」太平公主愕然,情不自禁的問了出來。

    劉冕微然苦笑:「早在我祖父去世之時,在下就感覺到公主的神色有異。當時未敢多問,如今回想起來,公主和駙馬當時不正是為此事而憂急嗎?」

    「你的確細心。」太平公主也不否認,神色憂鬱焦急的道,「可是……我若早作籌畫,就只能跟母后主動說起此事。那不是不打自招嗎?薛郎的兩個哥哥在濟州參預李沖謀反,我們也是在戰爭爆發多日後方才知曉,那時戰爭的勝負已然有了分曉。我們若在這時候去向母后道明緣由,豈不是有兵敗投敵的嫌疑?母后向來多疑,這種事情萬萬幹不得!」

    劉冕苦笑一聲:「於是你們就心存僥倖,以為薛覬等人不會連累到薛駙馬,對嗎?」

    太平公主搖頭嘆息一聲:「的確如此。也許是我太天真了……母后,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心狠。她為何就不肯放過本就清白的薛郎、放過她可憐的女兒呢?」

    劉冕沉默無語。此刻的太平公主,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兒。想要哭訴,卻無人可訴。只好收起憂傷,假裝起滿臉的堅強。

    劉冕心中嘆道,她雖然已經當了母親,卻畢竟還是個只有十歲的孩子。我不知道歷史上的太平公主和薛紹廝守了多少年,過得是否幸福。可是眼前的這個太平公主,卻是個愛郎如深、沉醉在夢幻般愛情中的懷春少女。自己的母親要把愛郎從身邊奪走並很有可能處以極刑,這讓她情何以堪?

    也難怪瞭解自己女兒的武則天,會擔心太平公主得知捉拿薛紹消息後會有異常舉動。看得出,太平公主對薛紹的確是情根深種無法自拔。愛情是瘋狂的,會讓人失去理智。這一點劉冕絲毫不懷疑。因此,他這時要做的就是儘量安撫太平公主將她穩住。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走上極端幹傻事。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這也是劉冕沒有直接武力到太平公主府上拿人的原因。一來那會讓太平公主牽怒於自己;二來,那樣也很有可能將事情辦砸。太平公主府上是有私兵的,誰知道她會不會一怒之下對劉冕仇視攻擊呢?

    書房中。

    此時的太平公主,明顯正在努力的鎮定自己,在冥思苦想破解之法。許久,她也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動彈。只是表情時常變幻,眼睛也是而飛快的轉動。淡柳輕娥之間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突然,太平公主仰頭看向劉冕,急切認真的道:「劉冕,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你一定有辦法讓薛郎脫身事外有驚無險,對嗎?」

    劉冕心頭微驚,但表情淡定的拱手拜了一拜:「公主恕罪,此事如此重大,在下何德何能?」

    「不!不!」太平公主邊說邊從坐榻上站了起來,急切的走到劉冕聲邊仰頭道,「你身陷六皇兄潞王之難流貶巴州,危在旦夕勢如壘卵。可在那種情況之下你不僅救人救己,後來還讓潞王回了朝堂、自己也博得功名一舉翻身——能,你一定能的!你一定有辦法幫我、幫薛郎!這跟身份與爵祿無關,這是智慧,你有這樣的智慧!」

    二人離得如此之近,劉冕幾乎能感覺到太平公主快速說話之時,嘴裡氣流的飛快流轉。他微低下頭來皺眉凝神看著太平公主,一時感覺她不是什麼公主,只是個在擔心自己男人的普通小女子。她的心,和其他少女的心一樣,情真意切,愛郎如深。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27 16:07
第143章 薛紹的覺悟

    劉冕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清太平公主。以前,她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尊貴模樣。現在,她的輪廓在劉冕眼前是如此的清晰,性情也表露無疑。

    二人就這樣彼此凝視(或者說對峙)了許久,劉冕輕輕的搖了一下頭:「潞王與薛駙馬的事情,其本質不同。不可相提並論。」

    「你說,有何不同?」太平公主直直的盯著劉冕,氣勢咄咄的道,「六皇兄是被栽害的,薛郎同樣也是!我與薛郎朝夕相處,我絕對不相信他會參預謀反!」

    「你不相信,不代表太后不相信,不代表其他的人不相信。」劉冕說道,「這就是他與潞王的不同之處。潞王落難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絕對是被栽害的。包括太后也非常的清楚。可是薛駙馬呢?除了公主你,誰能百分百的肯定薛駙馬沒有參與到謀反中來?公主,你有沒有真正冷靜的想過,薛駙馬為何會突然捲進這一場風暴中來?」

    「為什麼?」太平公主也恍然回了一下神,眼睛連眨了幾下,喃喃道,「難道,這不是一場意外?」

    「是不是意外,我無法斷定。」劉冕說道,「但我敢肯定,薛駙馬不盡然是將所有的想法與念頭都告訴了你。有許多的事情,你應該去問他。「他能有什麼事情瞞我?」太平公主深感意外的驚訝道,「我與薛郎之間如同一體,彼比從無秘密!」

    「不盡然。」劉冕淡然一笑道,「有些想法和念頭。說出來可能會傷害到你和你們之間的感情。因此。他就不會說。也就是說,有些時候他會對你撒一些善意的謊言、進行善意地欺騙。他地心裡,埋藏有許多的事情。」

    「你如何知道?」太平公主更加驚訝了。

    「我剛剛見過他。就在見到公主之前。」劉冕說道,「他說的一句話,讓我左右思索不得要領。」

    「什麼話?」

    「我問他是否參與了謀反。」

    「他如何回答?」

    劉冕輕輕苦笑一聲:「他說,有人需要我有罪,那我便有罪。過程與真相併不重要。」

    太平公主愕然的一下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劉冕:「為什麼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我說過了。這樣的話說出來。會傷害到你們之間的感情。所以,他不會說。」劉冕淡然道,「他對公主地感情,深厚得無以復加。」

    「我親自去問他!」太平公主銀牙一咬,邁開步子扯開門就朝外衝去。

    劉冕無奈的輕嘆一聲。跟隨著她的腳步到了屋外。太平公主衝到大廳不見薛紹。大聲喚了起來。劉冕上前道:「駙馬剛剛在蘭心小築。」

    太平公主毫不猶豫的衝了出去。直奔蘭心小築。劉冕緩步跟隨於後,也到了小木屋外,遠遠就聽到太平公主在激動的喊道:「薛郎,你究竟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聽到薛紹溫柔而充滿磁性地嗓音:「太平,我沒有任何事情瞞你。你應該對我很信任,一如我對你深信不疑。」

    「那你為何對劉冕說出那樣地話來?」太平公主急急嚷道,「有人需要你地罪?誰會需要你有罪?誰敢需要你的罪?」語中不乏盛氣凌人的味道。

    劉冕站在屋外苦笑的搖了一搖頭:大小姐作風嚴重。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扯這些。

    薛紹沉默了片刻。依舊柔聲道:「太平,不必說這麼多了。我沒有事情瞞你。我在你面前如同這一身青衣一樣沒有絲毫的雜色。你就讓我跟劉冕走吧。這就是我的宿命,始終無法擺脫的宿命。」

    「為什麼?」太平公主更加激動了,大聲道:「誰說這是你地宿命?」

    「因為我是你地丈夫。」薛紹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太平公主地丈夫,就像一顆矗立於暴風雨中的孤樹。顯眼,巍然,卻總有一天要倒在暴風雨中。」

    「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太平公主徹底沒了以往的端莊與雍容,完全變成了一個耍潑使性的小女孩子,「你告訴我,你沒有參與謀反,你沒有做任何壞事,你只想陪著我永生永世只羨鴛鴦不羨仙!」

    「是。我是想和你廝守一生,直到我們的靈魂相擁而眠飄入雲端。」薛紹如同誦詩一般徐徐道,「我想牽著你的手,在每一年楓葉紅時,在酈宮的山頂看楓葉如紅塵;我只想輕輕擁著你沉醉如夢,聽奏一曲《霧千山》永不甦醒;我只想托著你圓潤的下巴,細數歲月留在你眼角的痕跡,直到我們的牙齒掉光。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因為我是如此的愛你,所以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包括,為你去死。」

    「你胡說什麼!無緣無故,你為何要為我去死?」太平公主的聲音裡已經透出一些哭腔,「沒有人要你死,沒有人敢要你死!你是我的夫君,我們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安靜的生活。我什麼也不想爭,什麼也不想要。我只要和你安靜的生活——這難道也過份嗎?」

    聽到這裡,劉冕邁開步子走得離木屋遠了一些。輕嘆一聲,因為他已經想通了一些事情。大概將薛紹心中的想法,猜出了一個輪廓。

    為她做一切,為她去死……這種八點檔言情片中爛俗的台詞,此刻在薛紹口中說出來,卻是如此的恰如其分,充滿了無奈和憂傷。

    是的,薛紹的確是為太平公主去死。若非劉仁軌當初替劉冕剖析過太平公主的身份處境,劉冕現在還未必能夠想得透。

    當時劉仁軌曾說,太后如若登基,繼承人的問題將是一個困擾她的大難題。李家的兒子立不得,武氏的侄兒更不可靠。思來想去,唯有太平公主是最佳人選。其實,如果薛紹沒有受到薛覬等人叛亂的誅連,他恐怕也很難和太平公主永遠走在一起。

    原因很簡單。

武則天無法放心一個外姓人在自己的女兒身邊,讓她死心塌地。武則天之所以有可能選擇太平公主當繼承人,很大一點就是看中了她這女兒對自己的忠誠。母女無間,情感是最好的橋樑。可如今,這中間夾了一個薛紹,而太平公主又深深的沉迷於男女情愛之中。武則天也是女人,她知道這種狀態下的太平公主,是無法當一個合格的繼承者的。

    所以,假如武則天真要立太平公主為嗣,就必須斬去薛紹——這顆種在太平公主心中的情根!

    其次,薛覬等人參與叛亂,也讓武則天深感危機。不管薛紹有沒有同謀,她都不會輕易的放過薛紹。徐敬業叛亂之後,本就多疑的武則天變得更加疑神疑鬼,以為天下人都在暗中反對她。於是開始大搞特務政治,對於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

    薛紹,自己的女婿、身邊的親密之人,居然與叛黨有如此親密的關係,她如何肯放心?再加上其中很有可能有一些居心叵測的人從中挑唆,大概說過什麼薛紹同謀之類的話。這就更讓她的下定決心不可饒過薛紹了。

    在百煉成妖心硬如鐵的武則天的眼裡,最愛的女兒固然只有一個,但女婿殺了可以再找。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更何況殺了薛紹,指不定還可以讓自己的女兒出離於情愛,變得成熟、懂事,從而成為她這個未來女皇最好的接班人。

    女皇帝,女太子,多麼美妙的組合!

想到這裡,劉冕微然苦笑搖了一搖頭:看來,薛紹對自己的處境恐怕早有所悟。只是,這樣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不肯對太平公主說的。一邊是深愛的男人,一邊是摯愛的母親,這只會讓太平公主更加痛苦。太平公主則是以為,只要自己與世無爭就可以超然於一切事外。她哪裡想過,眼前的這樣一場巨大風暴面前,沒有人可以逃脫於外。她太平公主,更是不可能。她注定了要被武則天推上檯面,走上這個炫目而又凶險的政治舞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太平公主現在恐怕是懂得了。

    木屋裡已經傳出太平公主嚶嚶的哭聲,劉冕再提步走得遠了一些。方才停下,就叫薛紹在裡面喚道:「劉冕,你進來吧,我有話同你講。」

    劉冕愕然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敲一敲門,然後推開走了進去。

    太平公主站在一旁,已經抹去了眼睛,眼圈是紅的,表情有些呆滯。

    「我跟你去洛陽。」薛紹的聲音很平靜,還透出一絲慵懶,「走吧。」

    「不,我不允許!」太平公主突然一下發作,勃然怒道,「薛郎,我不允許任何人把你從我的身邊帶走!我絕、對、不允許!」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27 16:08
第144章 惻隱之心

劉冕心頭一緊:壞了,這女人萬一發作,不會想幹什麼出格的事情吧?

    太平公主突然怒目一瞪劉冕,厲聲喝道:「劉冕,你既然不能幫我,那麼——就是我的敵人!」

    劉冕苦笑的搖一搖頭:「公主,你別逼我。你知道的,這於事無補。」

    太平公主正待繼續發作,薛紹突然激動的一把扯過太平公主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全無斯文的大聲咆哮起來:「太平,我不許你這樣——不許!」太平公主則是將頭深深埋在薛紹的懷裡,全然不顧形象的痛苦失聲。

    劉冕杵在那裡好不尷尬,有點惡趣味的在腦海裡飄出一句你是風兒我是沙……

    咳,瓊瑤阿姨為何沒有寫過太平公主的書呢?或許寫過,我沒看過吧……劉冕的腦子裡居然胡思亂想起來,嘴角輕輕抽搐,露出陣陣苦笑。

    薛紹的個子挺高,將太平公主完全的抱在了懷裡,然後偏過頭來對劉冕輕輕點了一點頭,示意自己心甘情願跟他回洛陽,不必顧忌太平公主什麼。

    劉冕卻是輕嘆一聲緩緩搖頭,走出了木屋外反身帶上門。

    方才走出數步,身後的門突然傳來一聲響。太平公主拉開門快步跑了出來,扯著劉冕的胳膊肘兒往前跑,嘴裡嚷道:「跟我來!」

    「太平,你不要干傻事!」身後薛紹在大聲疾呼。劉冕也只得無奈的被她扯著。快步跑回了書房裡。

    太平公主反身掩上房門。背靠在門上胸脯不停的上下起伏。不等喘息寧定,她死死盯著劉冕情急道:「劉冕,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就殺了你!」

    劉冕苦笑一聲,搖頭:「那要看,公主要在下幫你做什麼。如果是去做殺頭地事情,我倒寧願現在被你一刀殺掉。那樣還乾脆些。」

    「那你和我們一起走!」太平公主像瘋了一樣,沖上前來緊緊抓住劉冕地胳膊肘兒。「你放我們走,我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從此不再也不回來!」

    劉冕再度苦笑,搖頭:「公主,你不像這麼幼稚的人。縱然在下放你逃走。你又能逃得多遠?你別忘了。你是堂堂的大唐公主。天下仰視。無論你逃到哪裡,都無法平靜與安逸。逃避,是不可能的。」

    「我不管!為了薛郎,我什麼都可以放棄,什麼都可以不要!」太平公主奮盡全身力氣使勁的搖晃著劉冕的胳膊,「我也不會害你。你跟我們一起走——從此以後,我們親如兄妹的一起生活。好不好。啊?好不好?」

    劉冕皺起眉頭來凝視著太平公主:「你瘋了。真地瘋了。」

    「是。我瘋了。」太平公主連連點著頭,不停的喘著粗氣。「如果失去薛郎,我會生不如死。所以,我寧願現在瘋掉,現在死掉。劉冕,你沒有深愛過一個人,無法理會失去深愛之人的痛苦!我一刻不見薛郎就會心中空空如也,更不用說永遠的失去他!如果是那樣,我寧願現在就去死,陪他一起死。」

    說罷,太平公主真的像瘋了一樣使命地搖晃著劉冕地胳膊肘兒:「你幫我、幫我!」

    劉冕地身軀何其強健,哪裡是太平公主能搖得動了。她搖了半晌劉冕卻挺然不動,自己也累得連喘粗氣停住,然後突然一下萎頓的坐倒在地上,宛如崩潰了一般喃喃道;「幫我、幫我……」

    劉冕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絲隱惻之心。眼前的這個女子,為何用情如此之深?她真的是那個我所知道的、歷史上的太平公主嗎?

    我是不是應該告訴她,就算真地失去了薛紹,你照樣能過得很好,照樣是風光無限地大唐第一公主?說不定過不了幾年,你就會將他淡忘,從而在迷失的情愛之中找回自我。

    「幫我、幫我……」太平公主仍然在喃喃地念叨,還仰頭眼巴巴的看著劉冕,湛亮的鳳眼裡已然貯滿淚水,眼圈紅紅,爾後又在喃喃道:「你不幫我,我就殺了你——現在就殺了你!你知道的,我能辦到!」

    「是,我知道。」劉冕居高臨下平靜的看著太平公主,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劉冕不怕死。怕的是,如何死。我可以慷慨的陣亡於戰場,卻不想在這時候被公主殺掉給薛紹陪葬。所以,我幫你。」

    「你放我們走?」太平公主頓時狂喜,渾身上下頓時有了力氣一下就站了起來,又抓住了劉冕的胳膊肘兒,「那你跟我們一起走。你放了我們,母后是不會饒過你的。你是我們的恩人,我要……」

    「公主!」劉冕突然出聲打斷太平公主發瘋一般的念叨,冷峻沉寂的看著她,「你若真想救薛紹性命,就請冷靜、現實一點。你不應該如此激動忘我。任何魯莽和不計後果的行為,都只會帶來更壞的後果。」

    「那你說,怎麼樣?」太平公主仰起頭來眼巴巴看著劉冕,宛如廟裡求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一樣虔誠,充滿期待。

    「我不會放你們走。這不僅害你們,也害我自己。」劉冕平靜的說道,「若真想救薛紹性命,唯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你說!」太平公主睜大了眼睛,「不管任何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若想救他,公主就放棄他。」劉冕定定的看著太平公主,平靜的道,「解除與他的婚姻,然後你再到太後面前向她求情,請求饒薛紹一死。或許,他就會有一絲的生機。」

    「救他?放棄他?」太平公主怔住了,喃喃的搖頭道,「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何會有如此殘忍的念頭?」

    「是。這是很殘忍。」劉冕依舊面無表情,「而且我也無法保證,這是否真的能救得了薛紹。假如他當真參與謀反,絕對是死路一條。如果他只是受些誅連沒有實際參與,那麼還有一絲生機。只是,就就算死罪可免,活罪絕對難逃。想和公主再像往日一樣常相廝守,已是不可能!」

    「為什麼、我想知道,為什麼!」太平公主的眼淚撲簌簌的流了下來,使勁搖著劉冕喊道,「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劉冕輕輕嘆了一口氣,伸起右手拿起太平公主的一隻手,緩緩拿開:「公主,你現在深陷其中,就算我向你解釋,你也是聽不明白的。以後,你自己會慢慢明白。旁觀者清——如今,如果想救上薛紹性命,唯一有一線希望就是這樣做:公主放棄他。公主放棄與他的婚姻,放棄對他的愛和思念。從此安心的當大唐第一公主!」

    彭的一聲,太平公主一記拳頭砸到了劉冕胸膛上,緊接著是第二拳第三拳——絕對不是那種撒嬌時耍的小粉拳,而是使足了力氣的卯上去的拳頭。她如同瘋了一樣歇斯底里的喊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如此殘忍!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劉冕的眉頭一陣陣皺起,使勁挺起胸肌任她錘打。還好,雖然他沒有練到胸口碎大石的境界,這幾記少女拳頭還是受得下來。

    書房裡,傳出一陣陣打鼓般的陣響。薛紹站在門外聽得心驚膽顫,這時忍不住推開門走了進來,將太平公主一手抱進懷裡。太平公主失聲大哭,這時一下沒了力氣蔫下來,撲倒在了薛紹的懷裡。

    劉冕長吁一口氣,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薛紹眉頭輕皺神色複雜的看著劉冕,眼神中意味千轉。

    劉冕感覺有些尷尬,拱手拜道:「在下先行迴避。」說罷抬腳朝屋外走。薛紹冷不丁的說了句:「謝謝你,劉冕。」

    劉冕輕輕牽動嘴角微然一笑,走到了屋外。

    外面天色已黑,劉冕走出太平居來看著如墨天色,慨然長長吁了一口氣。一直等在外面的祝騰這時上來,輕聲問道:「怎麼樣了,將軍?」

    「我不知道。」劉冕仰頭看著天上閃爍的星星,茫然的說道,「盡人事,聽天命。」

    祝騰沉默無語。二人就這樣呆呆站在院子裡,直到夜半三更。府裡的下人丫鬟彷彿都沒了蹤影,也沒有一個人上前來打擾他們二人。

    許久以後,劉冕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太平和薛紹。二人的神色都很是黯然,可是明顯都收拾過了衣妝。太平公主也補過了脂粉,臉上眼淚留下來的痕跡已經看不見了。

    太平公主彷彿又恢復了以往的端莊尊貴,她平平的注視著劉冕,說道:「劉冕,我接受你的提議,跟你們一起去洛陽。」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27 16:08
第145章 善意的謊言

    劉冕離開太平公主府的時候,心中頗有些感慨。以前的太平公主在他心目中,更像是一張臉譜,五官表情全用聰明、傲慢和驕傲來勾勒。那麼這一回,劉冕看到了臉譜之下真實的太平公主。她和普通的女子一樣,有著自己柔弱和堅強的一面。書房中,太平公主仰望劉冕時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種憂傷、心悸、焦急與憤懣,令他始終難忘。

    你沒有真正愛上過一個人,無法理會我的心情。劉冕心中回味著這一句曾經聽得爛熟的台詞,心中迴蕩裡淡淡的憂傷、失落和諸般複雜情感。

    太平公主和薛紹之間的所謂情愛,達到了什麼樣的程度呢?劉冕的確不知道。雖然已經活了兩輩子,但他的確沒有像她那樣為了一個愛人而付出一切的衝動。以前,每每看到言情劇中生離死別要死要活的深愛情侶,劉冕這個出身軍旅的鐵血軍人,偶爾還會訕笑幾聲以示不屑。

    現在,他的心中卻泛起一絲的遺憾。這些年來的經歷告訴他,愛如劍,雙刃劍。可為什麼偏偏有那麼人矢志不渝的用一雙肉掌,去緊緊握住這把劍的劍刃而不肯放手呢?

    劉冕暗自思索,淡淡苦笑的搖了一搖頭:罷,這種事情局外之人的確是無法理會的。

    劉冕和祝騰二人回到西市客棧時已是半夜,皇城大門已經關閉,於是就留下來歇息了一宿。第二日清晨,二人換上了自己的鎧甲軍服,騎上大馬來到皇城千牛衛衛所,將那百名千牛衛衛士集中了起來。

    劉冕整點了一下隊伍,就下令道:「祝騰帶隊。所有兄弟在長安城東外十里公驛亭等候。」眾人得令而行。不多時就離開了衛所出城而去。

    劉冕再獨自一人騎著大馬,來到太平公主府前。站在府門口就可以看到。府裡已經準備了兩輛馬車。十餘名兵甲和車伕已經準備妥當。劉冕進去方才現身,太平公主和薛紹就一起出現在院中。

    二人只做了簡單的裝束。薛紹仍是一身青衣的清爽扮相,頭髮也紮了起來;太平公主穿一身襦裙,頭上戴了一頂粉紅紗簾的宮沿帽。

    太平公主走上前來先說話了:「劉冕,啟程吧。」然後,她就緊緊挽住了薛紹的胳膊。

    「是。公主。」劉冕應了一聲,招呼府裡的兵甲車伕們準備啟程。這也是他們昨天計議地出門方式。太平公主在長安城裡,始終都是最耀眼地人物。再如何低調也會引起人的注意。於是他們一起商定,由太平公主帶自己地行駕出城,城外再由劉冕接手護送。

    小兩口坐上了同一輛馬車,車簾放下後,就宛如與世隔絕了。後面一張馬車,卻是空的。那是準備他們進洛陽城時所用。到時候,薛紹和太平公主就要分開而行。

    一個進皇宮,一個進監獄,從此雲泥之別。

    劉冕一路沉默,騎著馬率領太平公主的親衛士卒們。護著車馬一路出了長安城。這樣看來,太平公主不過是尋常的出行了一回,雖然引來許多人注目,但大家也似乎都習以為常了。

    十里公驛那裡,祝騰和百名千牛衛衛士就在驛館裡等候,也沒有列隊恭迎大擺陣仗。一切都在低調行事。劉冕帶著車隊進了驛館。發現這裡除了千牛衛的人再無閒雜人等。看來祝騰等人已經將這裡做了個肅清,免得多生耳目。

    太平公主的衛隊。走到這裡任務就算完成了。劉冕讓他們分散開來依次進長安回府,一百名千牛衛衛士將太平公主與薛紹坐地車子,前後左右的圍攏起來。

    太平公主掀開車簾喚了劉冕一聲,待他過來後說道:「劉冕,路上走慢一點。」

    「是,公主。」劉冕拱手應過,車簾放下的時候一眼瞥到太平公主地臉,見她臉上再添新的淚痕。

    劉冕輕輕嘆了一聲,心忖這西京到神都的九百里路,大概就是太平公主和薛紹走過的最後一途了……九百里,長相送,就算走得再慢,終會要有分手之時。太平公主,你這又是何苦呢?

    「啟程——」劉冕長喝一聲,百名衛士衣甲馬蹄一起響起。人馬出了驛館,走上了京城官道。

    官路之上商旅行人極多,車馬奔騰不休。劉冕也就照顧著太平公主的那點小心思,走得並不快。個個提著馬兒緩步而行,如同郊遊。一路上過往的行人百姓也沒有誰敢正眼來瞧他們,大多繞道迴避。一路上走得很是清淨。

    走了五六天,路程方才過半。這一日,眾人留在一家驛館裡來歇息。

    大唐的驛館,在歷史上極富名氣,也可算是一樣特色。驛館的本職工作,本是傳遞衙門郵信與朝廷公文,屬於公辦。後來,漸漸兼顧起招待所的職能。大唐富裕,這公家的招待所要經常招待過往地官宦貴族,自然不能寒磣了。而且只要有朝廷或衙門堪發的令符在身,在驛館的一切消費都是免費的。

    尋常的驛館都會建起豪宅闊院、小橋流水如同富家豪宅,飲食用具也講究精緻奢華。兩京之間的驛館就更不用說了,許多都像是朝堂大員地府第,哪怕是太平公主住了進來也不會有什麼不滿。

    傍晚,夕陽西照。初夏地風吹來頗有愜意。劉冕飯後獨自在驛館的小溪邊散著步子,聽聞前方小亭裡有人竊竊私語。他抬眼一看,原來是太平公主和薛紹正相擁坐在那裡。正要轉身離開迴避,身後太平公主出聲來喚了:「劉冕,你過來吧。」

    這幾日相處下來,劉冕和太平公主夫婦也算是相熟了許多。雖然身份有差,但因薛紹一事他們彼此已然有了一絲自己人地特殊親密。

    劉冕走過去拱手施一禮,太平公主頗為憂鬱的說道:「劉冕,你實話跟我說。我們此行……成功的機會有多大?」薛紹坐於一旁,神情卻是放鬆得多。他臉上散發著一如既往的貴族氣息,頗有幾分小資的慵懶和灑脫。

    劉冕看了他們二人一眼,說道:「說實話,在下不知道。」

    太平公主輕輕皺了一下頭眉,幽怨道:「那麼,你當初在巴州時,有幾成把握成功?」

    劉冕稍加思索,脫口道:「不到一成。」

    太平公主略露驚疑:「那你為何就能成功了?你說,現在我們有幾成把握?」

    劉冕微然笑了一笑,回道:「公主,其實一成與九成九,沒有絕對的區別。有些事情,努力爭取了未必會成功,但是不努力就必定失敗。就跟玩牌一樣,在底牌揭曉之前,總是勝負難料。」

    太平公主不禁有些氣餒,嘆一聲道:「我知道,你這是在安慰我。要我不要放棄希望。可是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整日心慌意亂惴惴不安。再這樣下去,還不等到洛陽,我和薛郎都會要崩潰。」

    「那我們不如加快行程,早日到達洛陽吧。」劉冕說道,「越逃避,越負累。所以還不如早日面對。」

    「可是……」太平公主的臉上寫滿憂傷。薛紹握了一下他的手微然笑道:「太平,劉冕說得有道理。這一條路縱然再長,也終會走到盡頭。該面對的,我們就坦然去面對吧。」

    「我怕,我真的好怕……」太平公主低下頭來靠到薛紹的肩頭,小女兒的神態畢露無遺。這幾日來,他們夫婦倆在劉冕面前已無生分和顧忌,時常這樣卿卿我我。劉冕也算是見慣了。

    「相信奇蹟吧。」劉冕輕道了一聲,拱手拜一禮告辭。

    「奇蹟……」太平公主看著劉冕的背影,痴痴的自語。

    劉冕離開小溪邊,暗自搖頭嘆息。同時在想,這幾年來的經歷和麻木磨難,是否真的讓我變得自私又冷酷?

    奇蹟,怎麼會有奇蹟?當年我和李賢一起落難之時,我自己的確相信奇蹟並創造了奇蹟。可是薛紹的身上,絕對不會有什麼奇蹟。他最好的結果,就是和太平公主生生的分開,然後留一殘軀獨自終老。運氣稍差一點,就必死無疑。

    這一點,誰也不可能改變。

    太平公主,原諒我對你撒了一個善意而又殘忍的謊言。若非如此,你定然會牽怒於我,對我恨之入骨。這個謊言會給你一線希望,但將來或許會把你推向更深的深淵。但願你不要對這個謊言抱有太大的希望。因為往往希望越大,失望與痛苦就越大。

    結果如何,就要看到時候你如何與你那心冷如鐵的母親周旋了。

    你們母女之間的事情,我劉某人愛莫能助。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27 16:09
第146章 分囚兩處

    洛陽到了,正當午時。大街上很熱鬧,城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有點水洩不通。原來洛陽仍然戒備森嚴,往來人口盤查較嚴。

    劉冕一行人到達城門時,立馬引來了所有人的注目。太平公主耀眼的車駕,百名千牛衛戎裝駿馬,路人紛紛退避。守城的兵卒們遠遠瞧見這陣勢,馬上派出一隊人來疏散城門口擁擠的人群,先放劉冕等人入城。

    此時太平公主和薛紹已經分坐了馬車。分開之時,太平公主差點哭鬧,劉冕有些放心不下,於是騎著馬親自護在她車邊。

    進了洛陽城後,劉冕便叫祝騰先行一步,進宮向太后通報一聲。然後他自己率人護著兩輛馬車,朝太初宮而去。

    馬車裡一度傳來嚶嚶的抽泣之聲,弄得劉冕心裡也很不是個味兒。雖然太平公主和薛紹的悲劇與自己無關,劉冕自己也從來沒有什麼棒打鴛鴦的惡趣味,可這一回自己親手充當了一回棒子,多少也有點過意不去。

    車馬走到太初宮寶城端門前,劉冕看到了一個熟人——來俊臣!他正帶著左肅政台官吏在門口等候。祝騰也一同在那裡,看來是得了武則天的鈞令返回了。

    武則天稱制後,將御史台的名稱而作了更換,分為左、右肅政台。左台監察朝堂百官,右台檢視地方州縣官員。周興、來俊臣等人坐鎮左肅政台,在麗景門建起一個充滿了武周特色的監獄。據說,那裡的刑具之多和刑罰之狠,開創了一個先河,比長安的御史台監獄的層次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來俊臣見到劉冕一行人的車馬,獨自一人快步迎上來。劉冕心知肚明,揚了一下手示意車馬停住。太平公主馬上掀起車簾來對劉冕道:「為何停住?」聲音中透出一絲驚懼。

    不等劉冕回答。來俊臣已然跪在了太平公主的車駕旁高聲道:「卑職來俊臣。拜見太平公主殿下!」

    劉冕清楚地看到,太平公主長長地睫毛顫抖了起來。眼中閃過一陣惶恐,花容失色。她馬上放下了車簾,頗有怒意的道:「來俊臣,你竟敢擋我車駕,該當何罪?!」

    「公主恕罪!」來俊臣彷彿聽出了太平公主語音之中外強中乾地味道,不急不忙道。「卑職奉太后之命,在此專程等候劉將軍,以便交接公務。」

    劉冕騎在馬上。有點惱怒的瞪了來俊臣一眼,恨不得罵他幾句。這龜孫子,幹嘛這時候扯上我,想把太平公主的火氣轉嫁到我身上嗎?

    太平公主何嘗不知道,來俊臣是來接走薛紹的。她也非常清楚,洛陽麗景門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管是誰到了那裡,定然受盡刑罰屈打成招。

    可這是太后的命令……太平公主無奈地沉默了一陣,再度掀開車簾對外面道:「劉冕,如果來俊臣敢對薛紹濫用一絲半點的私刑。你就替我殺了他。然後,我在母后面前保舉你飛黃騰達,絕不食言!」說罷,信手放下車簾,就如同隨意閒聊了幾句一般輕描淡寫。

    跪在地上的來俊臣臉皮一陣抽搐。他仰頭看了看居高臨下一身戎裝地劉冕,眼神之中不禁閃過一絲懼意。慌忙跪倒下來連連磕頭:「公主放心。卑職絕不敢濫用半點私刑。卑職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請公主千萬體晾!」

    「走——」太平公主長聲一喚。車馬再度啟動。劉冕勒馬沒動,待太平公主的馬車走上前數步後,方才對跪在那裡仍在磕頭的來俊臣道:「來大人,起來吧,公主已經走了。」

    來俊臣這才停住沒再磕頭,悻悻的爬了起來拍拍膝上的灰土,仰頭看一看劉冕,卻正好迎上他如刀的眼神,於是連眨了幾下眼睛移開眼神道:「劉將軍,下官是否可以帶走薛駙馬了?」

    「既是太后差你來……人在後面,你帶走吧。」劉冕直直的逼視著他說道,「駙馬何人,你自知曉。來大人,這可是一隻燙手的山竽啊,你小心了。」

    來俊臣耳邊不禁又迴響起太平公主剛剛撂下的話,再瞟了一瞟劉冕握著刀柄的手,極不情願地嗯了一聲,招手示意自己的手下人過去接管薛紹的馬車。

    千牛衛的衛士散了開來,聚集到劉冕身邊。來俊臣等人到了薛紹的馬車前,倒也沒有唐突無禮,還給薛紹拜了禮,然後請他的車駕進了寶城。這時祝騰才上前來跟劉冕說,太后讓他們先將太平公主請到同心閣歇息。而且,在太后令行下旨之前,就讓劉冕在那裡護衛公主,不要讓她四處走動。

    劉冕心中暗道:就此將太平公主軟禁了嗎?

    於是,劉冕只好讓祝騰帶一半地千牛衛兄弟回衛所先去歇息,約定酉時二刻再來換班。他自己則是帶著餘下一半千牛衛護著太平公主地車駕徑直來到了太初宮則天門前。太平公主突然出聲喚道:「劉冕!」

    劉冕騎馬上來回道:「公主有何吩咐?」

    太平公主一臉憂急之色:「母后在哪裡?我要馬上去見她!我仍是擔心薛郎在麗景門會受苦……我要馬上見到母后!」

    「公主恕罪……太后懿旨,請你先到同心閣歇息。」劉冕如實回稟。

    「不,我現在就要去見她——劉冕,你一定知道她在何事,帶我去!」太平公主固執的道。

    「公主稍安勿躁。」劉冕勸道,「太后事務繁忙,此刻或許正在處理朝堂大事呢?你若這時候魯莽地闖過去理論只會讓她更加反感。要是因此而壞了她的心情,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哎……」太平公主憂急又無奈的搖頭嘆息,放下車簾來道,「好吧,去同心閣……」

    劉冕吁了一口氣,一路將她送到了位於太初宮深處同心閣。這裡是一處高閣樓台,一般作為皇家內眷的設宴賞月之地。劉冕到了這裡的時候,只有幾名宮女和宦官前來拜迎。

    太平公主下了車來,憂急的皺著眉頭道:「劉冕,我聽你的,留在這裡歇息。你能不能去見一見我母后,求她讓我去見她?我一定要當面跟她說清楚。」

    居然帶點哀求的語氣。

    劉冕表情平靜的點了一點頭:「公主一路舟車勞頓,就請先好生歇息一下吧。養足了精神,也才好應對一切。在下會要去向太后述職覆命的。待見到了她,自然會向公主轉達。」

    「那好……拜託你了。」太平公主咬了一下嘴唇,心不甘情不願的緩緩邁著步子,在那幾名宮女和宦官的陪同之下登上了同心閣的階梯。

    劉冕目送她進了同心閣的房間,這才輕吁了一口氣。他吩咐手下將士在閣外用心戍衛,自己向仙居殿而去。

    也是時候向武則天覆命交差了。這趟差事,辦得真夠窩心。自己一個臣子,夾在太后、公主和附馬之間著實難以為人。能辦成現在這個模樣,劉冕心中暗呼慶幸。

    仙居殿御書房裡,劉冕拱手立於一旁,聽武則天朗朗道:「劉冕,這一趟差事你辦得很好,予甚滿意。你果然是個有能力又忠心的人,沒有讓予失望。真是辛苦難為你了。」

    劉冕謹慎的拱手道:「謝太后稱讚。微臣理當如此。」

    「太平的性子我這當娘的很清楚。能把事情辦得如此順利圓滿,殊屬不易。」武則天也嘆了一聲道,「家門不幸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劉冕,太平那裡,交予旁人我是不會放心的。你毋辭勞苦,就在同心閣護衛她吧,千牛衛衛所那邊的差事暫時不用理會了。你記住,一則要護其安全,二則不要讓她作出什麼異樣舉動。」

    武則天閉口不談什麼時候接見太平公主,劉冕自然不會那麼傻的去問。她的意圖看來很明顯了,就是要冷處理太平公主,先將其軟禁隔離起來。

    「微臣領旨……」劉冕心中苦笑:老太太,你就不能另派個人嗎?我實在不想夾在你們娘兒倆之間辦這種差事了!

    「去吧……」武則天輕輕揚了一揚手,有些疲累的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一直立於一旁的上官婉兒乖巧的上前來替她捏起了肩膀。劉冕抬眼看了上官婉兒,只見她神色也有些憂鬱,愁眉不展。

    劉冕拱手退出了御書房,無奈的嘆了嘆氣:沒辦法,這差事還得接著幹下去……一個老太太,一個小姑奶奶,都不是什麼消停的主,喜歡折騰。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27 16:10
第147章 天不允

    劉冕只得又回到了同心閣,和那些千牛衛衛士們一起接著當差。趕了這麼些日子的路,眾人都有些累了。好不容易熬到酉時二刻祝騰帶人來接了班,劉冕這才得個空閒回家歇息。

    天已經黑了。劉冕回到家時,自家大門都關著,砸了一陣門才有人來打開。僕人們見是自家老闆歸來,都慇勤的前來伺候,剛剛睡下的韋團兒也歡天喜地的迎了出來,給劉冕張羅飯食與洗浴。

    劉冕吃了頓飯泡在澡桶裡,梳理著心中的思緒。這段日子以來,委實有些亂了。從劉仁軌去世到今天,就沒得過一天消停。從明天起,他要帶著那百名千牛衛衛士,日夜不休的守衛在同心閣。

    韋團兒走進浴室來,隔著屏風道:「將軍,我把衣服放在屏風上了。」

    「團兒,我離開這些天家裡有什麼事嗎?」劉冕隨意問了一句。

    「無甚大事。」韋團兒回道,「只是……府裡餘錢不多了。前些日子將軍在長安休了兩三個月的假,衛所那裡沒有發下薪俸,連日來花銷巨大坐吃山空,先前上官婉兒送的一些錢已經快要花完了。」

    劉冕不禁有點惱火,那武懿宗還真是做得出啊——當真扣我工資!

    韋團兒又道:「還有,最近幾天有一個叫唐胡虜的富家公子每日都來拜訪,也不知所為何事。」

    「唐胡虜?」劉冕想起了那個在清荷鶯菀裡遇到過的大胖子、洛陽巨商之子,疑惑道,「他一人前來還是有人結伴而來?」

    「獨自一人。每日未時過後必來一次,今天也來過了。婢子也不好去問他找將軍何事。」韋團兒道。

    劉冕暗自思索。上次見到唐胡虜他和薛懷義在一起,想必多半和薛懷義、芙玉是一夥的吧?他又是商人,恐怕是為了芙玉想販糧一事而來……於是道:「團兒,他若再次前來。你便對他說:我幫不了他。」

    韋團兒疑惑道:「將軍,婢子就如此回話嗎?」

    「照我原話來講就是。我近日公務繁忙,恐怕不會有什麼時間呆在府裡。錢的事情,我自會想辦法。」

    「是……」

    當夜,劉冕也算是睡了個囫圇覺。武則天有令在先,他也就不必參加早朝了。待到辰時到千牛衛衛所裡點起五十名衛士,到同心閣換了祝騰的班。這個時候。文武百官正在含元殿早朝。遠遠可以聽到悠悠晨鐘在宮殿間迴蕩。

    祝騰等人值了個夜班看來是累壞了,個個雙眼通紅。劉冕細下詢問太平公主這段時間地表現,祝騰道還算一切安然。劉冕這才放了

    戍衛宮殿,真是一件無聊又枯燥的差事。劉冕是領頭的將軍還好一點,可以隨意四下走動逛一逛。那些侍衛就苦了,個個像尊泥菩薩的站著也不敢亂動。

    太平公主一直呆在樓台地閣房裡,也沒有露過面。到了中午,宮中掖庭的宦官們給劉冕等人送來了飯食,草草吃過後繼續站哨。

    可是一直還算安靜的太平公主彷彿有些坐不住了。她帶著幾名宮女走出閣房來到了樓台憑欄邊,看似心情比較煩悶想出來透口氣。劉冕抬頭去望的時候。太平公主剛好也看到了他。

    劉冕看到。太平公主喚過身邊一名宮女說了幾句,那宮女就快步朝樓下跑來。劉冕心中苦笑一聲:得,這小姑奶奶又瞅著我了……

    果然,那名宮女就是下來請劉冕上去和公主說話的。劉冕無奈只得上去。

同心閣的閣房築得很精緻,四方的平台由湛亮地白玉石徹成,可以映出人影。登高憑望,整個皇城太初宮盡收眼底。洛水河宛如玉帶貫於城中。地確是一處賞景的好地方。

    太平公主的神色卻是很憂鬱。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臉色都差了許多。雖是施了厚厚的脂粉,卻透出一些蠟黃。人也瘦了不少。與往日的華貴風韻相比,差了一個檔次不止。

    太平公主斥退了那些宮女宦官,示意劉冕和她一起走到了憑欄邊的僻靜之處。

    一陣風起,太平公主的絲縷衣衫柔美的飛揚,頭髮也被吹得有些零亂。劉冕站在她側旁,見她臉部輪廓的線條雖然美妙,卻處處透著憂傷。

    「劉冕,你見到太后了嗎?」太平公主地聲音都有些無力了。

    「回公主,在下見過太后了。」

    太平公主並沒有什麼激動,只是皺了皺眉頭道:「她如何說?」

    劉冕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倒是太平公主自己苦笑一聲道:「我不想為難你,你不願意說就算了吧。」

    「謝公主。」劉冕拱手應了一聲。

    其實也不用劉冕說什麼,事實已經證明了一切。太平公主,最受太后喜愛地小女兒,如今卻得不到她的接見。這不是軟禁是什麼?

    太平公主並不傻,這些事情一想即會明白。前幾天她受的刺激實在太大,以至於有些神思混亂迷失了自我。如今看來,她彷彿已經恢復了一些回來,心智也冷靜了許多。

    太平公主輕輕牽動嘴角,無聲的苦笑,沉默。

    風繼續吹,青幽的發絲拂過太平公主圓潤的臉龐,盡顯嫵媚與柔美。可隱隱之中,卻透出無限的傷感,甚至還有一絲憎恨。

    她微微仰起頭來,眯著眼睛看著天空,喃喃道:「薛郎會死,對嗎?」

    劉冕無語以對,只得輕聲道:「我不知道。」

    「就算不死,我們以後也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對嗎?」

    「……我不知道。」

    太平公主居然笑了。眼角輕輕揚起,嘴咧了起來,一副開心大笑地表情,可是嘴裡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只羨鴛鴦不羨仙……我好幼稚啊!」太平公主就這樣仰頭看天,一副痴笑地表情,眼淚卻從眼眶中滾落而出。

    劉冕眼睜睜的看著這樣一副淒美到驚豔地畫面,心中暗自抽搐了一下。

    「薛郎最愛的青花瓷,全都落在了長安呢,我明天回長安,替他取來一些送去。」太平公主的眼淚滾落得更快,聲音卻是出奇的平靜,平靜得詭異,「一個人在監獄裡,太寂寞了……我不能去陪他,就讓青花瓷替我代勞吧。」

    劉冕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心中不禁驚道:太平公主居然不哭不鬧了……哀莫大於心死。她是否也想到了一些事情,明白了薛紹的事情已然無法挽回?

「劉冕,謝謝你讓我和薛郎一起安靜的渡過了最後那段旅途的日子。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你不必擔心我會記恨你什麼。」太平公主喃喃自語一般的道,「一切都與你無關,你也無力改變任何的結局。或許薛郎說得對,他是太平公主的男人,早就注定了這樣的結局。」

    劉冕心中一凜:果然!太平公主當真想通了許多蹊蹺。她會不會從此對武則天心生怒怨,從而走上一條偏激之路呢?

    「薛郎愛我,如我愛他一般深入骨髓。」太平公主吟詩一般淡淡道,「母后愛我,卻如烈火洪水,如荼如潮,讓我難以承受。劉冕,為什麼人活在這世上,總是不能如願的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人生,為何總有那麼多的無奈?」

    劉冕輕嘆了一聲道:「人生如賭。牌局不會按任何人的意圖變化。」

    太平公主呵的苦笑一聲,抬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珠,眼眶中的眼淚卻湧得更厲害了:「你不是說,我有權更換底牌嗎?」

    劉冕輕輕搖了一搖頭:「在與太后和時局對賭時,不行。」

    「你終於是說出實話了。」太平公主長長吐了一口氣,宛如解脫一般的大聲道,「我也想通了。該是我的,終是我的。不是我的,強留也是留不得。劉冕,我請你去見一趟我的母后,代我傳個話。就說,不管她要我做什麼,都行。只要薛郎能留得一條性命。我可以保證,從此以後我不再見他,甚至不再想他。」

    劉冕心頭微然震動,表情卻是平靜的拱手拜了一禮:「是。在下一定將公主原話帶到太后那裡。」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再度抬起雙手來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這一次,她眼眶裡沒有再湧出眼淚來。只是眼睛已然一片通紅,人也瞬時憔悴了許多。

    「劉冕,我偶爾曾聽到一些傳聞。你當日在揚州大戰時,曾在戰場上狂呼過一句話,嚇壞了許多人。」太平公主轉過頭來,似笑非笑臉色如同鬼魅一般的看向劉冕,「就是那一句我欲成佛天不允,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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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正面較量

    劉冕驚訝的抬了一下眼瞼,拱手道:「是的。當時駱賓王就死在我的眼前,我親眼看到他嚥了氣。這句話,是他臨死前說的……」

    「好,很好。」太平公主長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臉上的笑容越發詭異:「好一個我欲成佛天不允。」

    一陣風起,太平公主滿頭青絲飛揚,喃喃道:「原來,人世真的是如此無奈,人心真的如此醜惡,情愛真的如此辛酸。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我不想爭任何東西,不想害任何人,只想平靜的享受自己的愛情。卻被逼得走到了今日的境地——劉冕,我明白了。這世間最靠不住的,就是感情。我想,母后是對的。她要我割恩斷義不要沉溺於情愛之中,這或許會帶來一時的痛苦,卻能換來一世的灑脫。」說到這裡,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扭曲,如同鬼上了身一般。

    劉冕暗自抽了一口涼氣:果然是母女連心……怪不得武則天曾說,這個女兒與她最為相似,頗有幾分她的神韻。太平公主,她會不會就像是一頭沉睡的猛獸,被武則天用這種偏激的方式給喚醒了?

    將來,這個女人會幹些什麼呢?會如同歷史上的她一樣,走上一條爭權奪勢的不歸之路嗎?

    「沒有什麼是值得永遠挽留的,沒有什麼是值得永遠懷念的!」太平公主伸出雙臂,仰頭向天淒厲的嘶叫道,「這世間只有一件東西是真實的——那就是權力、無上的權力!」

    她淒厲的聲音傳出許遠。站得不遠的宮女宦官們如同聽到鬼哭,紛紛縮起了脖子。劉冕也感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種感覺,很不是滋味。

    太平公主不停的大聲叫喊重複那幾句話,嗓音漸漸變得嘶啞。爾後,她癲狂地仰天長笑手舞足蹈。簡直就像是瘋了一樣。劉冕怕她一失足摔下高台,急忙擋在了她身前將他護在自己雙臂的範圍內。

    太平公主癲狂了一陣突然渾身一軟,順勢就朝劉冕懷裡倒來,彷彿突然一下被抽空了渾身的力氣。劉冕稍自驚了一驚,也只好站直不動伸手將她護住,雙臂卻是不敢抱攏。四方耳目眾多,要是被他們看到一個將軍居然敢伸手去抱公主。那玩笑可就開得大了。

    太平公主卻渾然不管這麼多,她索性伸出手來環到劉冕的腰後,將臉貼在他冰冷的明光胸甲上,突然間淚如雨下大聲號哭起來。劉冕皺了下眉頭,看下四周還有幾個宮女宦官在,於是怒目瞪了他們一眼一揚手。那群人驚悸的四下散了開來。

    劉冕這才環過一臂來探上太平公主的肩頭,輕輕拍了一拍。低聲道:「公主……在下冒犯公主千金之軀。已是死罪!」

    「別動、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就抱一會兒……」太平公主不僅耍起了性子,還使足了渾身地力氣將劉冕抱得死死的。劉冕心中暗自驚嘆,這樣一個柔弱的年輕女子,居然有這麼大力氣!

劉冕也不好奮力掙脫,只好拍了拍太平公主的肩膀,又將手放了下來。他的個頭比太平公主高了半個頭不止,加上厚實的鎧甲在身,乍一眼看來太平公主就像是完全陷在了劉冕的懷裡。四方亮野。劉冕也不好做出什麼出格地舉動。一雙手臂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鬱悶透了。

    太平公主越哭越凶,全沒有一點想停下來地意思。劉冕連皺眉頭直咧嘴,越來越感覺到尷尬。一陣風起,將劉冕的戰袍吹了起來蓋過太平公主的身子,剛好將她完全蓋住。這下倒好,彷彿就成了劉冕將她擁在懷裡。劉冕真想做出一個打籃球時常用的動作——雙手舉起。以向裁判示意自己並沒有犯規的舉動。

    太平公主哭了許久。聲音終是慢慢低了下來。然後,她渾身軟綿綿趴在劉冕身邊。居然就這樣不想動了。

劉冕皺了幾下眉頭,低聲道:「公主,外面風大,請回屋歇息「別吵,別說話。」太平公主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如同柳絮般軟軟伏在劉冕身上,無助而低靡的說道,「我好累,我好想歇一歇。男人,借你的肩膀和胸膛我用一用……我好想好好的歇一歇,就歇一會兒……」

    劉冕無奈的搖了一搖頭,只好作罷,繼續像根標槍似的挺立在那裡。身上這席明光甲罩著,幾乎是從頭頂武裝到了腳丫。厚實地鐵甲護在體外,讓她感覺不到太平公主地柔軟嬌軀。只是鼻息間隱隱傳來一絲清幽的香味,讓劉冕感覺有些尷尬和為難。

憑良心說,太平公主在誰眼裡都是絕對一頂一的美女。劉冕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麼不識人間煙火的活神仙大聖人。美人在懷,沒有半點胡思亂想是不可能的。可是此刻,劉冕除了感覺到一絲香豔,更多的是覺得自己就是抱著一顆定時炸彈。

    這可就有點玩兒命了。

    過了片刻,劉冕不想再忍下去了,再度出聲道:「公主,請回房歇息。再如此下去,你靠著的這個男人就會沒了頭。」

    太平公主這才放手鬆開劉冕,緩緩離開了他地懷抱,都沒有看劉冕一眼,失神落魄一般地朝屋子走去。她背對著劉冕,用平靜到冷酷的聲音說道:「母后教過我地,有了權力,就能得到一切。只有權力,才能保證得到的不再失去!劉冕,你去見我母后吧。告訴她,不管她要我做什麼,都行。只要薛郎能留得一條性命。我可以保證,從此以後我不再見他,甚至不再想他。你不妨補充一句:她若是這個條件都不答應,就準備替我和薛郎一起收屍吧!」

    「是……」劉冕應了一聲,鬢角溢出一層冷汗。

    太平公主,終於是還是和她母親攤牌、正面交鋒了。一出招,便是置之於死地而後生的絕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有夠狠哪!

    鑑於太平公主如今這個精神狀態,劉冕不得不有點擔心她真的能幹出特別出格的事情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真要出什麼事他可不想去擔待。

    於是,劉冕交待了一下同心閣的防務,徑直往仙居殿而來。

    到了仙居殿外御書房時,守備的衛士說太后正在接見武承嗣和武三思二人。劉冕只好在外等候。過了許久,門方才打開。武承嗣和武三思結伴走了出來,各自臉面春風。他們二人也一眼就瞧見了劉冕,紛紛露出不屑和鄙夷的冷笑,一同揚長而去。

    劉冕看著他們的背影皺了下眉頭,心中暗忖,這兩個傢伙又幹了什麼缺德事情不成,如此得意?稍後武則天傳示讓劉冕進去見駕。進得書房見禮之後,武則天彷彿也知道劉冕的來意,於是摒退了左右閒人,只留了一個上官婉兒從旁伺候。

    「劉冕,予留你在同心閣護衛,來此何事?」武則天問道。

    「稟太后……太平公主強令在下,給太后捎來幾句話語。在下不敢推脫,只好鬥膽前來。」劉冕拱手而拜,「請太后恕罪。」

    武則天略露不悅的皺了下眉頭,甕聲道:「這丫頭想說什麼?」

    劉冕也好只將太平公主的話語,原封不動的說給了武則天聽。武則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後來臉上已儘是怒氣。上官婉兒在一旁花容失色,眼神中流露出許多驚懼,數次示意劉冕打住不要再說下去。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劉冕也只好竹筒倒豆子一次說了個乾淨。

    「放肆!糊塗!」武則天勃然大怒,一拍身邊的坐幾厲喝道,「薛紹罪犯謀逆,如何定他罪過乃國之大事。如何輪到她來指手畫腳,還以死相逼!」

    劉冕拱手拜於一旁。這種時候,他是絕對不會去搭言的。

    武則天怒斥了幾句,彷彿自己也醒神自己有些太過激動了。她收拾了一下心情道:「劉冕,擺駕同心閣——予要親自去見見她!「是。」劉冕輕吁了一口氣走出書房外,招呼在此戍衛的千牛衛準備起駕。他心中略微放鬆了一下,暗道:這就對了。你們母女之間的事情,還是面對面的解決比較好。把我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算什麼事兒啊!

    武則天略作收拾,很快就在上官婉兒的陪同之下出了書房。劉冕已經差人備好了車駕。

    武則天臉上怒意難消,方才上車就喝道:「去同心閣!」

    劉冕騎上馬在前開道引路,心想這件事情,終於到了一個瞭解的時候了。太平公主,薛紹的命運如何,還是看你來發揮吧,我實在愛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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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最毒婦人心

    車駕駛到同心閣前,劉冕遠遠就看到太平公主站在憑欄邊觀望。她似乎還有衝動想要跑下樓台下,但被身邊的宮女宦官給攔住了。

    武則天仰頭看了一眼,畫著濃厚眼影的鳳眼眼角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車鸞停住,武則天方才落地站定就下令道:「劉冕,勒令所有人退出同心閣百步之外。你和上官婉兒,隨予上閣。」

「是!」劉冕馬上張羅著去辦了。千牛衛和宮女宦官們依次退開,三人已經上了同心閣。太平公主就呆呆的站在閣外的玉石台上,見了武則天過來既沒有出聲也沒有見禮,如同痴了一般。

    武則天在她女兒面前站定片刻凝視她一陣,冷哼一聲轉頭朝閣內走去:「進來!」

    太平公主宛如觸電一般渾身驚顫了一下,木然的眨了幾下眼睛,默默的跟著武則天走進了閣房內。

    劉冕和上官婉兒神色凝重的對視了一眼,上前關上房門,退到了屋外站到憑欄邊。然後,二人同時長吁了一口氣。

    上官婉兒站得離劉冕近了一些,低聲道:「呆子,可把我嚇壞了!這趟差事你若辦得有半分差池……那恐怕比任何一次都性命難保!」

    「我知道。」劉冕也低聲道,「所以這一路來我都小心翼翼如覆薄冰。如今太后終於自己和太平公主去解決此事,不用我夾在中間了……也算是脫了危險了吧。」

    「太平公主不會記恨你吧?」上官婉兒仰起頭來,頗為擔憂的問。

    「放心,不會。」劉冕自信滿滿的微然一笑。

    「為什麼?」上官婉兒輕皺眉頭,「據我所瞭解,太平公主也和太后的性子有些相似,難何不會遷怒於你呀!畢竟是你捉來了薛紹?」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劉冕和上官婉兒站在憑欄邊。有一搭沒一搭兒的聊起了這幾天的事情。劉冕當然避重就輕掐頭去尾的說給她聽,更不會跟她說起方才在台上與太平公主相擁一事。

    正聊著,閣房裡突然傳出太平公主一聲淒厲地大叫:「那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一了百了!」

    「放肆!」武則天雷霆萬大喝,「太平,你太讓我失望了!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不理解為娘的心思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太平公主歇斯底里一般的大叫道。「你就想讓我成為你的影子,成為第二個天后、第二個聖母神皇!可是我不要!我只想和我的薛郎過上平靜的日子,白頭偕老!」

    「沒出息!」武則天怒意更盛,大聲責罵道:「我本以為你聰明過人,有幾分我的能耐。沒成想你跟你那幾個哥哥一個德性——全是懦弱無能地廢物!太平,你這等心思休要在為娘的面前來玩。你想用死要挾我?那是不可能的!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夠要挾我!」

    劉冕和上官婉兒愕然的對視一眼。情不自禁的同時眉頭一皺。

    「你是我的女兒。我懷中抱著你長大。你想要干什麼,為娘還不清楚嗎?」武則天依舊在大聲斥罵,「太平,我勸你及早回頭,不要作此痴念。薛紹謀反罪證確鑿,國法森嚴刑律無情,縱然是你父親再世也救他不得。你是她的妻子本該受到誅連,予這樣將你置於一旁不問罪過已是法外開恩——你要知足!」

    「那你連著將我一起治罪好了!」太平公主不管不顧地大叫道,「我也跟著他一起謀反了,我也是叛逆!」

    啪地一聲脆響。很響亮的一個耳光。劉冕和上官婉兒再次愕然。

    太平公主嗚嗚的痛哭起來。武則天也沒再責罵。房間裡反而變得寧靜。劉冕和上官婉兒終究是離得較遠,也聽不到什麼了。

    上官婉兒有點驚乍的吐了一下舌頭低聲道:「劉冕……我跟了太后這麼多年,幾乎還是頭一次見到她動如此真怒。看來薛紹真是沒救了!」

    「或許吧……」劉冕隨口應了一聲,心中暗自有些替太平公主擔憂。武則天這個當娘的,實在不是尋常的娘。按理來說,女兒馬上就要失去夫婿了,當娘的怎麼說也該撫慰、安慰。可是武則天卻反其道而行之。用更加強烈的刺激來對付太平公主。

    這讓劉冕想起了宮中流傳的一個故事。當年武則天還是太宗皇帝的才人地時候。曾有一次李世民得到一匹烈馬,誰都降伏不得。武則天找李世民要了鐵錘。尖錐,鞭子等物,強行爬上馬來對它一頓爆打,終於是降伏了這匹烈馬。

由此可見,武則天地確是一個崇尚絕對力量的現實派人物。她女人的身體裡,有著比男人更剛烈火爆的性格,同時具備超強的佔有慾和征服欲。

    現在她對付太平公主的手段,簡直可以用血淋淋來形容,絲毫不比當初馴馬差。

    劉冕心中暗自嘆道,太平公主的最後一絲念想,不出意外地話肯定是要破滅了。看來武則天已經鐵了心,一定要殺掉薛紹。薛紹是否真地謀反,這很難說。但武則天要殺薛紹,似乎特別的心急、堅決。誰又知道她心裡究竟打了一些什麼算盤呢?

    太平公主地哭訴的聲音再度響起:「娘,你還是我娘嗎?哪有當娘的不顧自己女兒的幸福,一定要殺了女兒的男人的?早知今日,你當初為何要我嫁薛紹?他還是你和父皇替我選的呀!」

    聽到武則天冷峻的聲音從裡面傳出:「此一時彼一時。早知他今日會謀反,為娘又何嘗不會早在若干年前就將他抄家滅門,更不用談什麼嫁女兒給她。」說到這裡,武則天的聲音小了下來。

    劉冕心生好奇之心,四下一看,方圓百步內也無閒人,於是躡手躡腳的靠近了閣屋一些。上官婉兒驚詫的捂了一下嘴本待阻止,終於是自己也很好奇的跟著劉冕一起靠近了木屋幾步。

    他們這才聽到武則天在裡面說道:「太平,你是我最愛的女兒。這些年來娘待你如何,你心中自然知曉。可是,在國之大事面前,任何人都要作出犧牲,包括為娘自己。薛紹謀反叛國,當屬十惡罪之首。該當如何處置,你自己心知肚明——誅連下來,要說連為娘都要受刑。可見此人,實是我家門之害。他不值得你再愛他,不值得你為他付出。他若當真愛你,又如何會參預謀反陷你於不義?可見他一直就是對你虛與委蛇假意哄騙,意在麻痺利用你,達到他陰謀造反的目的!」

    武則天這一通官腔扔出來,太平公主反倒是不辯駁了,也沒有再抽泣。

    「我說了這麼多,你可曾在聽?」武則天不禁有點惱怒。可以想像太平公主現在的表情定然是很木訥的不為所動。

    「娘,說太多也沒有用。」太平公主的聲音反而變得平靜,平靜得枯澀,不帶一絲感情般的說道:「如今,你要麼就將女兒和薛郎一起處決;要麼,就放薛郎一條性命,女兒再隨便你如何安排處置,今後也對你言聽計從。」

    劉冕心頭一震:這對母女,性子都這麼烈啊,這下還當真耗上了!

    「好,好哇,不愧是我武照的女兒!」武則天突然高聲大呼道,「那好,為娘就成全你!我不殺薛紹。我非但不殺他,還要放他出來,繼續留在你的身邊。」

    「啊?」劉冕和上官婉兒幾乎一起驚呼出聲來:沒聽錯吧?

    太平公主在裡間也愕然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武則天的聲音中滿是冷笑,「但是在那之前……我要閹了他!」

    「讓他以一個宦官的身份,陪在你的身邊!」

    劉冕頓時愣住,眼睛睜得許大的看向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也瞬時呆若木雞,同時臉也刷的一下就紅了。

    裡間太平公主撕心裂肺一般的慘叫一聲:「不、不可以!」

    「哼,你不是要他陪你嗎?為娘不是就成全你了嗎?」武則天連聲冷笑,「這下你自己也明白了吧?說到底,你不過就是沉溺於男女情歡!你是我的女兒,不可以將一顆心完全傾注在他一個男人的身上——你應該胸懷大志,像為娘一樣將更多的心思放在這個天下!」

    「不——」太平公主痛哭失聲的大叫起來。

    武則天卻是大聲一喝:「來人!」

    劉冕和上官婉兒齊齊一愣,走到閣房門邊拱手應道:「在!」

    武則天自己走上前來嘩啦一下扯開門,鳳眼斜挑怒髮衝冠的喝道:「上官婉兒,予命你即刻前往麗景門下予懿旨——將薛紹處以閹刑!劉冕,予命你從即日起一刻不離的親自護衛太平公主,不許讓她再幹出任何出格的舉動!」

    「……」劉冕和上官婉兒齊齊愣住,都忘了應諾。武則天則是一拂袖,怒氣衝衝抬腳朝樓梯邊走去。

    太平公主就趴在閣房的中央,這時伸出一手絕望的哭號道:「娘——你還是殺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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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八千里

    這下連上官婉兒都有點慌了,她瞪大眼睛焦急的看著劉冕:「怎、怎麼辦?」

    劉冕眉頭急皺心中飛快一盤旋,使了個眼神示意上官婉兒去照顧太平公主,自己快步向武則天追去。

    武則天怒氣填胸快步而走,已然到了樓梯口邊。劉冕快步趕上到了她側身前拱手拜道:「太后請留步!」

    「閃開!」武則天正在氣頭上,怒目一瞪揮起手來。

    「太后請息怒!」劉冕並不退避,反而一晃身擋在了她的身前,抱拳沉聲道,「且可因一時之怒,而誤大事?!」

    武則天腳步停住,仍帶怒意的疑惑一皺眉:「何出此言?」

    劉冕暗籲一口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武則天再上樓台。武則天終究是心懷大局之人,此時略一思索,暫時放下了怒氣和劉冕走到了樓台憑欄僻靜之處。

    「有何言語,講來。」武則天長長吐出一口氣,面色舒緩了許多。就連劉冕也不得不有點佩服這個老政客控制情緒的能力了。

    「太后容稟。」劉冕站於一旁拱手道,「薛紹所犯之罪,乃是通敵謀叛,十惡不赦罪之首。微臣不才,早年曾學習律法,對律法條文有所瞭解。凡十惡不赦之罪,判斬刑、誅連。並無宮刑一說。」武則天愕然的揚了一下眉梢,轉首看了劉冕一眼,臉上多有驚訝神色。

    「太后大義滅親一心稟公而斷,何以因一時之怒,對薛紹施以宮刑?」劉冕壓低了一些聲音,說道。「本來天下人皆以為太后處辦薛紹都是在秉公論事;如今卻對其例外處以宮刑……天下人難免心生疑竇。以為太后別有用心……如此。豈不是適得其反?」

    武則天舉目看著遠方沉默了半晌,緩緩點頭:「言之有理。予一時盛怒,險些誤了大體。有勞你提醒了,劉冕。」

    劉冕暗自吁了一口氣,心忖:你就是殺了薛紹都行,只要不閹了他就行了。要不然,太平公主一想起來當初還是我這個狗頭軍師獻的餿主意。還不恨死我?武則天,你不是一心要太平公主改嫁嗎,那還不容易。何必做得這麼絕呢?那畢竟是你女兒嘛!

    武則天昂首站在憑欄處舉目遠眺沉默了許久,終於是長長嘆了一口氣,搖遙頭道:「劉冕,為何予的那些兒女,總是不能體會予的一片良苦用心?你如今也不是外人了,對予的心意或許比李賢、太平他們更瞭解。你說一說,予該究竟該如何處置薛紹呢?」

    劉冕心頭微然一震,鎮定的拱手拜了一禮:「此乃太后家事。微臣不敢矢口亂言。」「讓你說,你便說。」武則天再嘆一聲,眉頭輕輕皺起,「無論你說什麼,赦你無罪。」

    「是……」劉冕不禁有點頭大,還真是騎虎難下了。心中細加一盤算,方才說道:「微臣愚昧。微臣以為,薛駙馬既是皇親,雖犯大罪可罪減一等來處置。微臣斗膽進一言:日前不久太后方才法外開恩特赦潞王罪過並對其委以重任。如今……薛駙馬犯同錯,太后何不依樣畫葫蘆。如當年潞王故事對其處置?」

    「你地意思是,流放?」武則天轉頭看向劉冕,眼神如同刀鋒一般。

    「是……」劉冕低頭拱手道,「公主畢竟年幼,失郎之痛恐怕會讓她崩潰。太后想讓公主脫離於情愛、除去薛紹這個家門之害,大可以將其流放。假以時間。公主與薛紹之間地情意慢慢淡去……太后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哦?……」武則天眼睛一轉頓時陷入了沉思。劉冕也在心中飛快想道:薛紹有沒有真的謀反。這恐怕不是最重要的。就連薛紹自己也說,有人需要他有罪。那他便是有罪——需要他有罪的這個人,當然就是武則天。

    武則天已經在為自己登基做準備了。太平公主要改嫁,乃是大勢所趨。至於嫁於何人……劉冕猜測,應該是武家的子侄!這一點歷史也早已有了證明,如今地利害關係也迫使武則天這樣去做。

    按照劉冕的提義,將薛紹流放出去,解除他和太平公主的婚姻關係,再讓太平公主改嫁武氏。到時生米成熟飯,一切都被大勢所趨動,也就由不得太平公主和薛紹二人任性妄為了。

    而且,就算要殺、要閹薛紹,在到達流放之後再辦不遲。到時候薛紹不再是那個萬眾矚目地駙馬爺,也脫離了太平公主的視線之外……那遠比在洛陽動手要容易、輕鬆得多了,而且不會產生如此劇烈的影響!

    武則天何等精明之人,一點不難想通其中蹊蹺。她目露寒光的點了一點頭,沉聲道:「說得不錯……如此,予便對薛紹網開一面不殺他,改為流放——讓他到振州做苦役去吧,永遠不得還朝!」

    劉冕不禁心頭一汗:夠狠,比裴炎還流放得遠——振州啊,海南島的極南之地。白皮嫩肉的薛紹到了那裡恐怕要被曬成黑人了。不過喜好浪漫的他倒也落得個實在——能夠每天聽海!

    「只是太平,實在太讓予失望了。」武則天搖頭嘆息,「予沒有想到,短短的幾年時間,她居然就如此沉溺於男女情歡之中了。予本想以最猛烈地手段將她糾改過來。如今聽了你的建議,還是覺得一切循序漸進的好。畢竟,適於時局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英明。」劉冕心頭大石落了地,暗自長吁一口氣,再道,「公主畢竟年幼,所經歷的事情不多。如今她正當妙齡,容易沉溺於男女情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后何必操之過急?揠苗助長,恐怕會適得其反……」

    劉冕這幾句話,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針對武則天內心深處的想法,打的一個邊鼓提醒。

    武則天臉上一閃即逝微露驚訝表情,然後若無其事的點一點頭:「言之有理。揠苗助長,恐怕會適得其反……劉冕,你雖然年輕卻老道持重,看來是繼承了你祖父的衣缽。予當初還只當你有些小聰明,不料你也識得諸般大體。好好做事吧,予不會虧待你地。」

    「謝太后誇讚,微臣愧不敢當。」劉冕謹慎的拱手來拜。

    「唔……」武則天收拾了一下心情,轉頭看了一眼閣房。太平公主正渾身無力的趴在上官婉兒懷裡嚶嚶哭泣。

    大概有一秒鐘的時間,武則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忍、憐憫和心疼的神色,可她馬上恢復了慣有地冷峻和高傲,舉目看向遠方說道:「好好看著她,不要讓她出什麼意外。」

    「是……」

    「該告訴她地,就告訴她吧。」武則天動身走了,步履緩慢卻是堅定的朝樓台下走去。

    劉冕長吁了一口氣,真想摘下頭盔來吹一吹這冷風,將那一頭冷汗吹乾。

    上官婉兒見到太后動身走了,不得不放開太平公主走出來。劉冕在門外等著她,低聲道:「沒事了,放心。」

    上官婉兒這才後怕地拍了拍胸口長長的籲著氣,點一點頭快步追武則天去了。

    劉冕走到閣房門口,太平公主仍然趴在地上,雙手撐著地無力的耷著頭,表情如同痴呆。

    「公主……」劉冕拱起手來,站在門外喚了一聲。太平公主毫無反應。

    「在下有要事向你稟報。」劉冕也顧不得太平公主的反應了,自顧低聲說道,「太后已經收回了成命。」

    太平公主這才像觸了電一樣渾身彈動,仰起頭來睜大眼睛激動的看著劉冕:「真的?」

    「在下何來斗膽妄言欺騙公主?」劉冕肯定的說道,「是真的。」

    太平公主渾身一下就有了力氣,手腳飛快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對劉冕喚道:「你進來、進來說話——掩上門!」

    「是……」劉冕進了屋並上門。太平公主已經收拾了一下衣裝坐到正位矮幾上,還抹去了臉上被淚水弄得模糊一片的脂粉,急切問道:「細細說來聽,太后究竟打算如何處置薛郎?」

    劉冕沉寂的說道:「法外開恩免其死刑,改流放於振州。」

    太平公主驚喜望外急急問道:「振州在哪裡?有多遠?」

    劉冕苦笑的停頓了片刻,心忖連太平公主這個土生土長的大唐人都不知道振州在何處……看來這個地方實在是偏僻得可以。我若不是早年跟駱賓王讀書時看過許多地誌文獻,也不會知道這處地方,

    「振州……不在中原。它地處東南臨海之島。」劉冕嘆了一聲,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振州離關內兩京足有七、八千里,而且有大海阻隔。」

    「八、八千里?!」太平公主徹底瞢了,眼神十足呆滯的瞪著劉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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