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隋末逐鹿記 作者:梧桐疏影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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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dm0216 2009-4-15 13:16: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3 208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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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三十七章 李密敗世充


 (公元618)十一月九日,石子河(河南省鞏I|支流)。

  辰時,太陽照常升起,天地間,一片光明。

  几朵慵懶的白云趴伏在天空,藍色的天幕下,石子河發出淙淙的聲音向北流去,河水甚淺,河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

  在石子河兩岸的河灘上,人聲鼎沸,旌旗飛揚,朝廷的王世充軍和瓦崗軍一共二十來萬人隔著窄窄的石子河布下軍陣。

  十數萬瓦崗軍布下了一個碩大的軍陣,南北連綿十數里,看上去聲勢極其浩大,士卒們高舉的武器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寒光,如同一片發亮的森林。

  “威武!”

  隨著一陣山崩海嘯般的呼喊聲,鼓聲雷動,如同悶雷一般在石子河兩岸回蕩,遠處的青山,一群雀鳥被這喊聲和鼓聲驚嚇,振翅飛了起來,像一把黑沙子一般橫穿戰場上空,向西邊的天穹撒去。

  “出陣!”

  翟讓揮動手中的長劍,大聲吼道。

  唾液從他大張的嘴中噴出,然后挂在下頜的虯髯之上,他雙目圓睜,死死地盯著石子河對岸的官兵軍陣,一手持著長劍,一手握著馬缰,縱馬疾馳,向前馳去。

  在他身后,數百名親衛縱馬跟了上來,翟讓的帥旗隨著他的身影朝石子河對岸移動,瓦崗軍個個高聲怒吼。怪叫著向石子河對岸沖去,腳步聲猶如悶雷一般響徹大地,地皮在微微顫抖著,他們沖進石子河中,無數雙大腿踩進河水之中,迅速填滿了整條河流。

  王世充拉著馬缰,止住身下戰馬地躁動,他的目光并沒有放在潮水一般越過石子河朝本方陣地沖來的翟讓軍上。而是死死地盯著仍然矗立在中軍紋絲不動的李密戰旗上,那面戰旗下的人才是值得他重視的敵人。

  上一次在洛水以北戰敗之后,王世充緊閉營寨,拒不出戰,而這時,越王楊派來使者進入營中勞軍。使者并沒有公開指責王世充,不過,在私下的交談中,他向王世充表露了朝廷的不滿,認為王世充過于畏敵,不敢和瓦崗軍交戰。

  王世充大為惶恐,深怕楊向江都打他地小報告,楊廣會派出另外的將領來接替自己,在這亂世之中,若是你沒有軍權。那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故而,王世充克服了上次作戰不利的恐懼。率領大軍全營出動,前來與瓦崗軍展開大會戰。希望能一戰定勝負。

  眼見翟讓的帥旗已經過了石子河,王世充把手中的令旗一揮,大喝一聲。

  “迎敵!”

  隨著他一聲令下,官兵陣中同樣響起了戰鼓之聲,鼓聲響徹天際,甚至掩蓋了敵軍的喊殺聲,官兵們隨著鼓聲地節奏向天大聲嘶喊。

  “嗖嗖嗖!”

  箭雨離弦而出,黑壓壓一片朝著向本方急沖而來的瓦崗軍飛了過去。瞬息之間,遮蓋了整片天空。將士們的眼前頓時為之一黑。

  聽見了刺耳的尖嘯聲,瓦崗軍位于第一線的將領們紛紛失聲大叫。

  “舉盾!”

  排在第一線的士卒們紛紛在奔跑中舉起手中的盾牌,擋在自己身前,他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呼出一口口的白霧,在凹凸不平的河灘上迎著箭雨亡命向前飛奔。

  “攻下東都,搶錢!搶糧!搶娘們!”

  翟讓在奔馳地駿馬上高聲呼叫,神情猙獰!

  話音剛落,他手下的百名親衛將這話齊聲重復了一遍,隨后,沖陣地瓦崗軍紛紛齊聲高呼,熱血在他們胸中流淌,使得他們的雙眼都變成了一片血紅色,他們緊緊地握著自己地武器,聆聽著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隨著同伴們一起大踏步向前奔去,臆想中的美好生活就在他們眼前閃耀,使得他們不顧自身的生死,縱然不停有同伴在自己身邊慘叫著被箭矢射中倒下,他們依然不管不顧地向前沖鋒。

  率先向王世充發起攻擊的是翟讓的直系部隊,他的這支部隊與李密的蒲山公營完全是兩個概念,在這支軍中,作為骨干力量地都是隨他在瓦崗(今河南滑縣南)起事的老兄弟,他們只聽從翟讓地號令,對魏公李密的命令并不怎么聽從,不僅陽奉陰違的事情常有發生,有時候還會公開違令。

  最初,李密的蒲山公營初次建立,營中的將士多次受到這些人的欺凌,直到蒲山公營在歷次戰斗立下不少戰功,李密名聲威震天下之后,這樣的情況才逐漸減少,不再發生。

  不過,即便李密接替翟讓成為了瓦崗軍的頭領之后,這些人依舊仗著自己的資歷,常常對李密的政令指三道四,拒不執行。

  這次,翟讓之所以作為前鋒去攻打王世充,就是受了這些部將們的慫恿。

  由于李密屢敗王世充,于是,翟讓的部將們認為王世充部只要離開堅固的營寨就不堪一擊,所以,在這次會戰之前,紛紛向翟讓進言,希望他能出面要求擔任此次會戰的前鋒。

  他們幻想著擊敗王世充之后,大肆接收王部的戰利品,有的人甚至還幻想著一鼓作氣攻下東都,就像翟讓所說的那樣,進城去搶錢,搶糧,搶娘們。

  如果是李密的直系部隊,自然不會提出這樣的口號,只不過,翟讓的那些老兄弟不是市井之徒,就是盜匪,他們的軍紀一向很散漫,要讓他們拼命作戰,也只能如此了!

  瓦崗軍的高呼聲傳入王世充耳中,王世充嘴角挂起了一縷微笑,他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高舉在空中。

  對于翟讓和李密的關系,最初,王世充一點也不看好,他認為這樣主臣不分的情況并不會持久,就算李密和翟讓相互之間沒有問題,在他們各自手下的慫恿下,也會產生矛盾,最終,兩者之間必定要發生火并,不是李密亡,就是翟讓死。

  王世充更加看好李密在這次權力斗爭中能獲取勝利,雖然,他打心眼希望翟讓勝出,但是,他知道這個結果的可能性不大。

  王世充相信通過翟讓和李密的這次火并之后,瓦崗軍的元氣必定會受到非常大的損害,到時候,他再率兵出擊,必定能把士氣低落的瓦崗軍打個落花流水,這就是最初王世充堅守營寨,拒不出戰的主要原因。

  然而,最終遠在江都的楊廣中了李密的離間之計,楊廣雖然沒有相信王世充會背叛自己,卻派出了欽使嚴令他出兵與瓦崗軍作戰,使得王世充的全盤謀划變成了一個笑話。

  不過,這個時候,王世充并沒有

  多,在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大敗

  李密!

  就算是在堂堂正正的交鋒中,我也一定能擊敗你!

  王世充高舉在空中的長劍突然落下。

  “出擊!”

  他大聲疾呼。

  軍中戰鼓聲的節奏頓時為之一變,位于最前哨的官兵將士們在將官們的命令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朝冒著箭雨沖來的瓦崗軍逼去,前面一排的官兵紛紛身披重甲,鎧甲反射的陽光朝瓦崗軍直射而去,刺痛了他們的眼睛。

  兩軍像洪流一樣撞在了一起,然后,迅速糾纏在了一起,將鮮血和死亡如同漩渦一般擴散了開去,不多久,仿佛是被殺氣吸引而來一般,天空中布滿了陰暗的云層。

  最初的半個時辰,敵我雙方尚互有攻守,但是,半個時辰過后,翟讓部就落入了下風。

  王世充并沒有命令全軍突擊,畢竟李密的中軍也沒有移動,他的前軍與翟讓部人數也大致相當,官兵個人的戰斗力并不比翟讓部差,但是,官兵的裝備比翟讓部稍微精良了那么一點點,作戰的陣型也稍微講究了那么一點點,勝利的天平自然也就向官兵那面稍微傾斜了那么一點點。

  開始的時候,翟讓的軍隊還可以憑借血氣之勇和官兵打個旗鼓相當,但是。當發現本部漸落下風之后,將士們地心也就散了,有了其他的想法,這個時候,進東都去搶錢,搶糧,搶娘們的愿望就被求生的念頭代替了,一旦有人開始往后逃跑。大家伙開始有樣學樣,也紛紛放棄戰斗,背朝敵人,向后跑去。

  戰陣一旦崩潰,也就無法挽回了。

  翟讓揮動著手中的馬鞭,駕馭著身下的戰馬疾馳。朝著本方的中軍奔去,他披頭散發,低著腦袋,伏在馬背上,迎著疾風狂奔,頭頂上的頭盔已經不知道丟在戰場上地什么地方去了,在剛才的戰斗中,他差一點就被敵將斬落馬下了,幸虧身旁的單雄信殺將出來,一槊將敵將打下馬來。救了他的性命。

  單雄信是翟讓的親信,和徐世績一樣是他手下的心腹大將。如今,徐世績已經遠赴黎陽。在他身旁只有單雄信一人,鼓動他作為前鋒出兵最起勁地人也正是單雄信,雖然,翟讓被單雄信救了一命,但是翟讓仍然對他不滿。

  單雄信雖然武勇過人,但是說起帶兵作戰,還是徐世績更加厲害啊!要是徐世績在他身邊,肯定不會鼓動他作為前鋒率兵出戰。就算是率兵出戰,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狼狽而逃吧!

  翟讓忍不住這樣想。

  王世充揮動長劍。命令前軍跟在敗退的翟讓部后面繼續向前攻擊,他則率領中軍渡過了石子河,朝瓦崗軍的陣線逼去。

  這個時候,他仍然沒有下令全軍出擊,他還要留一手,提防瓦崗軍的反擊,李密,本就是一個詭計多端的家伙。

  在瓦崗軍的中軍陣中,傳來了一陣陣的戰鼓聲,同時,軍中的旌旗也在風中變化著姿勢,打著旗語。

  在鼓聲和旗語中傳遞出一個命令,讓敗退的翟讓部繞過中軍,往一旁散去,以免沖垮中軍的陣線。

  然而,翟讓部地將士們只知道沿著直線亡命奔逃,沒有人聽從旗語的指示,畢竟,命是他們自己地,要是繞路跑被身后的敵軍追上怎么辦?

  兩點之間直線最近,這個道理在這里得到了最有利地証實。

  翟讓的敗軍很快就沖進了嚴陣以待的李密中軍之中,沖亂了瓦崗軍中軍的陣腳,于是,李密的帥旗開始移動,向后退去。

  遠遠地看見了這一幕,王世充大喜過望。

  說實話,他最怕的就是李密的內軍驃騎,所以,才選擇了在河灘邊布陣,用狹長的地形來限制他們,使其無法沖殺起來,同時,他地中軍一直到現在都擺著整齊的步兵方陣,用強弓和硬弩押陣,以免瓦崗地那支精騎突然殺出。

  現在,由于翟讓的敗兵的沖擊,使得李密的中軍陣腳大亂,自然阻擋了內軍驃騎的沖擊,只要不面對李密的精騎,王世充就毫不畏懼。

  他揮動了手中的令旗,分處在兩翼的左右兩軍同時加快了速度,向前掩殺過去,務必要全殲瓦崗軍,使其無法全身而退。

  李密的中軍加快了撤退的速度,李密的帥旗迅速地遠離戰場,向后方奔去。

  王世充見狀,立刻命令中軍的騎兵部隊出陣,向前沖殺過去,務必要將李密留下來,在騎兵的沖殺下,瓦崗軍的敗退速度更加快了,到處都是潰兵,王世充對這些潰兵不屑一顧,牢牢地盯著李密的帥旗,率兵緊追不舍。

  時間到了午時,王世充部已經全部渡過了石子河,在追擊的過程中,他的中軍始終保持著緊密的隊形,防止李密反擊。

  但是,他還是有所忽略,那就是由于處在追擊狀態中,他的大軍前后的間距拉過長了一些,左右兩軍,前后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達到了危險的范圍,但是,由于他手下的將領們都在奮勇爭先,想多殺一些人,多立一些功勞,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未時時分。

  在戰場漸漸轉移,來到原野和山地交接之處時,瓦崗軍早就埋伏在山坡兩側的伏兵從一旁殺將出來,他們沒有直接攻擊王世充的中軍,而是橫沖而入,將王世充的后軍切斷,然后,迅速擊潰他的左右兩軍,朝中軍包圍過來。

  分別率領這兩支軍隊的是在虎牢投降李密的隨將裴仁基,以及李密的心腹大將王伯當,他們率領的都是手下的精銳,并且以逸待勞,迎戰官兵的疲憊之師,自然如同鋒利的刀刃砍入豆腐中一樣,輕易就將官兵的陣型剖開了。

  這時,李密突然率中軍反身逆襲,在秦叔寶,程知節,羅士信,裴元慶等猛將的率領下,攻入了被四面合圍的王世充軍中。

  王世充在左右親信的拼死護衛下,殺出重圍,朝西方狼狽逃竄而去。

  這場大戰的勝利徹底奠定了李密在瓦崗軍中的地位,翟讓的嫡系部隊損兵折將,在瓦崗軍的勢力頓時下降了許多。

  但是,這也為后面在瓦崗軍中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打下基礎。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7 01:22
第三集 第三十八章 李密殺翟讓


  瓦崗軍中,李密雖然是名義上的主公,但是,他并不能直下命令,就算是想讓翟讓做什么事情,語氣也會比較委婉,畢竟,李密的魏公是翟讓推選的,李密的主公位置是翟讓讓給他的,瓦崗軍的將領們大多是出身貧寒的草莽漢子,或者是隋王朝的低級軍官,在這些人心中,恩義兩字分外重要。

  雖然,翟讓只是曾經做過李密的主公,但是只要有過這回事,李密就無法在翟讓面前擺出主君的架子來,以免給人忘恩負義的感覺。

  在瓦崗軍中,李密和翟讓統率的部隊分屬兩個不同的系統。

  李密的嫡系部隊是曾經的蒲山公營,以秦叔寶,羅士信,程知節,裴元慶四將統率的八千內軍驃騎為主力,輔以裴仁基,王伯當諸將統率的部隊,在如今的瓦崗軍中,自然是戰斗力最強,勢力最大的一支軍隊。

  除了這支軍隊外,名義上聽從李密調派的部隊還有數十萬之眾,他們都是趙魏地區(今河北省南部,河南省北部及中部)以南,江淮以北的變民軍。

  孟讓,郝孝德,王德仁,以及濟陰郡變民軍房獻伯集團,南下的上谷郡(今河北易縣)變民軍王君廓集團,東進的長平郡(今山西省晉城)李文才集團,淮陽郡(今河南淮陽)魏六兒,李德謙集團,魏郡(今河南省安陽)地李文相集團。濟北郡(今山東省庄平)的張青特集團等等。

  這些變民軍紛紛歸附李密,各自率領原有部眾,設立(百營圖冊),由李密遙遙統率,聽從李密指揮。

  這些人雖然都聽從李密的命令,但是李密也知道這些人在關鍵的時候并靠不住,他們現在之所以尊他為主,一是撼于他的威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有糧,他們唯有依靠于他才能生存,免除流賊生涯。

  所以,在瓦崗軍中,李密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以他原來那個蒲山公營為基礎擴展的嫡系部隊,以及像裴仁基這樣瞧不起出身微寒的翟讓地原隋朝官吏。

  比起李密來。翟讓在瓦崗軍中的勢力其實也差不到哪里去。

  翟讓的手下主要以最初隨他在瓦崗起義的老兄弟為主,其中,左武侯大將軍單雄信,右武侯大將軍徐世績都是他的心腹手下,統率著大量士卒,再加上身為司徒的他直接統率地老營兵馬,雖然他將頭領的位置讓給了李密,但是,他在瓦崗軍中的勢力卻并沒有削弱多少。

  雖然他自認不如李密志向高遠,不是打天下的料。這才把頭領的位置讓給了李密,但是。這并非表明他就完全不擔心李密上位之后,感于自己對他的知遇之恩。所以不會反過來對付自己,正因為他本身有著雄渾的勢力,所以才并不在乎在名義上接受李密的領導。

  一句話,他只想大塊吃肉,大腕喝酒,有美女就上,有錢財就撈,只要過得好就行了。他并沒有打江山的雄心。

  既然李密擅長打仗,那就讓他出頭去打仗好了。他只要跟在李密的后面大肆搶奪戰利品就行了,出風頭地事情交給李密,他只要悶聲發大財。

  他并不擔心李密對付自己,畢竟,他是主動將頭領的位置讓給李密地,這表明了他的態度,他是不會和李密爭權地,所以,李密也沒有必要翻臉不認人,出手來對付自己,白白地糟蹋了他的好名聲。

  然而,翟讓的眼光畢竟看得不遠,他處在局中,只看得到眼前三尺左右的地方。

  像李密這樣的雄主,想法自然和他不一樣,有許多在翟讓看來是無所謂的事情,對李密來說,卻是難以忍受的。

  翟讓為人粗鄙,性格殘忍,當初起事的目地只是為了活下去,后來隨著勢力的發展,才慢慢改變了當初地想法,即便如此,卻也只想當一個富家翁而已!

  故而,他對錢財有一種病態的追求。

  當初,行軍總管崔世樞從陵起事,率軍來投李密,翟讓仍然像以前在瓦崗寨四處劫掠時那樣,派人把崔世樞抓來,扣在司徒府里,向他索要財物,崔世樞千方搜刮錢財,都不能滿足翟讓索要的數目,翟讓大怒,就要派人嚴刑拷打,后來,多虧李密知曉此事,才派人來將崔世樞接走,但是,對翟讓的所作所為,李密卻沒有半句斥責。

  翟讓邀請李密的記室刑義期來賭博,翟讓的賭風不是很好,贏得起輸不起,刑義期自然不想白送錢財給翟讓,于是百般推脫,找個借口沒有前去,結果,翟讓大怒,派人把他抓來,打了八十軍棍。

  翟讓曾經警告過左長史房彥藻,說,你以前攻下汝南時,得了多少寶物啊,全都給了魏公,一點都不給我!難道你不知道,魏公的位置本來都是我的,沒有我也就沒有魏公的今天!

  房彥藻大為恐懼,把情況匯報給了李密,他是李密的老朋友,兩人一道參加了楊玄感叛亂,交情很好,李密很相信他,房彥藻的心朮很深,在繪聲繪色地轉述翟讓的原話時,他還自己悄悄添加了那么一點兒,說翟讓當時還曾說,將來究竟如何?還未可知呢!

  聽了這句話,李密的眼睛微微閃過一絲寒光,不過,他不動聲色,反而笑著安慰房彥藻,說司徒大人本就是如此,讓房彥藻不必放在心上,他愿意拿出一些錢財,以房彥藻的名義去送給翟讓。

  這件事情雖然不了了之,但是,李密對翟讓的不滿卻也積累到了一定的高度。

  天無二日,國無

  這是至理名言。

  由于翟讓的存在,翟讓手下的那些老臣子仗著自己的資歷,根本就不理會李密的命令,在打仗的時候只知道躲在后面,分戰利品的時候卻一個個站了出來,奮勇爭先,在平時,還跟著自己的主公翟讓學習,經常起伏依附李密的新人。

  所有的這些都被李密記在了心中,在翟讓看來,這些都是小事情,連頭領的位置都是他讓給李密的,李密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小事情。

  然而,他忘記了李密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是一個雄主,而一個雄主的想法與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翟讓的老哥翟弘是一個非常粗鄙無禮的小人,他的謀士司馬王儒信和翟讓的愛好相同,同樣喜歡往自己兜里撈錢,買賣軍職,貪污軍功,無所不為,這兩個人對翟讓將頭領的位置讓給李密分外不滿,于是,經常在翟讓面前口出怨言。

  王儒信就時常勸翟讓自領為大冢宰,總攬一切事務,巧妙地奪掉李密的大權。

  翟讓的哥哥更加直接,居然當眾對翟讓這樣說,這個皇位當然應該是由自己坐嘛,你要是不坐,也沒有必要送給別人啊,我也姓翟,干脆你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坐算了!

  聽罷哥哥的話,翟讓不以為意,哈哈大笑兩聲,就把這事情忘記了。

  然而。房彥藻安排在翟讓身旁地人得知了此事,匯報給了房彥藻,隨后,傳到了李密耳邊,讓李密分外惱怒。

  這個時候,房彥藻再聯合左司馬鄭颋向李密進言,勸他鏟除翟讓,統一瓦崗軍的政令。如此,方能上下一心,征戰天下。

  房彥藻說,翟讓貪愎不仁,有無君之心,應該早日把他除掉。

  李密有些猶豫。至少表面上有一些猶豫,他說,翟司徒這個人的確粗鄙無文,只是心眼卻實在,對我有知遇之恩,若是我對他下手,瓦崗軍眾將將如何看我,四方豪杰,還會像現在這般紛紛來投嗎?

  房彥藻對李密的說辭很不以為然,他說。密公既然要圖謀天下,就必須舍去婦人之仁。就算現在翟讓沒有反叛之心,但是。在他手底下那些人的慫恿下,你難保他不會后悔,后悔當初把頭領位置讓給密公,再說,有他的存在,軍令政令混亂不堪,元帥府和司徒府政出兩門,如此。遲早都會出大亂子啊!

  李密嘆了口長氣,說。是該果斷,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強敵當前,突然進行自相殘殺,為時過早啊!

  鄭颋正色說道,毒蛇手,壯士解腕,要想保全性命,也只能如此,如果讓翟讓先發動,那時后悔就來不及了!

  按照權力斗爭的規則,按照叢林的生存法則,慈悲,恩義之類地東西的確是沒有存在價值的,李密認為房彥藻,鄭颋等人的說話并不是沒有道理,要想成為雄霸天下的英豪,就必須舍棄心中的情義,李密告訴自己,這不是嗜殺,不是為了個人地權力,才行這不仁之舉,這是為了瓦崗軍的前途,為了天下的蒼生,為了真正的大義,方才行這不義之事。

  理由找到了,殺機也有了,接下來就該是尋找機會了。

  那個時候,李密正在與王世充對峙,雙方交戰,互有勝負,自然不會隨便動翟讓,以免給王世充幫忙。

  李密還在想該怎樣在戰斗中削弱翟讓的勢力,不想石子河一戰,翟讓居然主動要求擔任前鋒,這讓李密喜出望外。

  最終,事情也像李密希望中的那樣發展,瓦崗軍擊敗了王世充,翟讓的勢力也得到了削弱,沒有外敵的壓迫,就該解決內部問題了。

  李密一旦決定動手,就毫不遲疑,動作非常迅速。

  大業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為了慶祝瓦崗軍大捷,李密邀請翟讓前來元帥府赴宴。

  午時時分,翟讓和哥哥翟弘以及哥哥的兒子司徒府長史翟摩侯一同來到魏公府,這個時候,大堂里已經呆滿了人,顯得熱鬧非凡。

  李密和翟讓、翟弘、翟摩侯、裴仁基共坐一席,郝孝德、王伯當、以及從黎陽遠道歸來的徐世績則坐在另一席上,單雄信由于出了個拙劣地計謀,害得翟讓損兵折將,故而被翟讓責罰,讓他持刀和自己的親衛一起站在旁邊侍立,房彥藻和鄭颋在堂上四處游走,來回張羅。

  終于開宴了,下人們將醇酒美食紛紛送上,李密壓抑住內心地激動,他手指囊囊地敲打著桌面,笑著說。

  “今日宴請高官,不需要那么多人在一旁斥候,你等下去飲酒作樂吧,留下几個人在一旁倒酒就行了!”

  李密發話之后,他的侍衛紛紛退下,只有几個准備倒酒地親衛留了下來,而翟讓的親衛們仍然站在他身后,并沒有離開。

  “既然今天大家都這樣高興,天氣又很寒冷,司徒的衛士也應該給他們一些酒食享用啊!”

  房彥藻向李密請示說道。

  “這要聽從司徒大人的意思。”

  李密瞧了翟讓一眼。

  “好啊!”

  翟讓笑呵呵地說道,石河子一役他雖然損失慘重,不過由于付出眾多,所以,最后分了不少的戰利品,這讓他非常滿意,今日又是一個喜慶的日子,他也不想跟著自己的親衛受苦,故而,非常爽快地應許了。

  于是房彥藻領著翟讓身邊的衛士出去了,只剩下李密貼身衛士蔡建德持刀侍立。

  席上端上了一盆盆熱騰騰地肉食,醇酒散發著清香,大伙兒每一個人

  像翟讓一樣笑著,閃爍著勝利者的快樂和愜意。

  唯有站立在翟讓背后的蔡建德面色冰寒,他雙眼閃耀的寒光冰冷如雪,他的呼吸細不可聞,手牢牢地攥緊橫刀的刀柄,在等待著什么。

  大家還沒有開始用餐,這時,李密告訴翟讓,說是他最近得到了一把上好的檀木弓,因為知道司徒喜歡收集良弓,所以,特地拿給司徒過目。

  “哦!”

  翟讓應了一聲,眼神中充滿了興趣。

  李密臉上帶著笑容,從一旁將那把檀木弓拿了出來,遞給翟讓,翟讓端坐在席間,大刺刺地接過李密手中的良弓。

  翟讓仔細瞧了瞧那把檀木弓,眾人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笑了笑,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將檀木弓拉了個滿弦。

  “好!”

  李密大聲喝道。

  說是遲,那是快,不待在座的諸將齊聲附和,蔡建德手中的刀猛地抽出,划過一道寒光,砍在翟讓的后頸上,鮮血頓時高高濺起,四處都是,翟讓發出猛獸被斬殺時一般的慘叫,高大的身軀猛地扑向前面的案几,重重地撞在上面,然后,滑落在地上。

  血光在眾人眼前飛濺,人們大吃一驚,呆呆地望著身體微微抽搐,仍然留有余息的翟讓。

  半晌,眾人才齊聲發出一聲驚叫。

  翟弘、翟摩侯驚懼之極地起身。還沒來得及跑,便被蔡建德地刀旋風般砍倒,血肉飛濺到桌上的酒菜中,滴出了一杯杯血酒。

  一道黑影旋風一般朝門口奔去,門口的衛士抽刀向他看去,他扭身避過,然而,另外几個衛士趕了上來。亂刀砍下,那人躲避不及,血光飛濺,他扑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衛士們紛紛趕上,舉起雪亮的橫刀,正要下落。刀光閃耀之下,映照出徐世績絕望的面孔。

  “住手!”

  王伯當高喝一聲。

  “不要殺老徐!”

  衛士們手中刀為之一頓,他們扭頭望向李密。

  李密瞧著徐世績,手一揮。

  “不要殺他,快把他扶起來,上藥,好生醫治!”

  這次行動,李密不想株連過廣,徐世績雖然是翟讓的老臣子,算得上是翟讓一系。但是這人為人寬宏,從來沒有仗著自己的資歷。欺壓那些新來的人,和蒲山公營出身地將領們相處得都還不錯。并且,他善于領兵作戰,是瓦崗軍中少有的能獨自領兵作戰的大將,李密是一個愛才的人,自然不會自毀牆角。

  如果,徐世績不逃跑的話,李密是不會下令殺他的,哪個曉得徐世績地反應會那么快呢?門口的衛士得到的命令是不允許任何人跑出去。很自然地就向徐世績揮刀了。

  王伯當張羅著去叫郎中來給徐世績敷藥,李密走進隔壁房中。

  此時。隔壁房中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海,王儒信和翟讓的那些親衛紛紛被李密的人砍下了腦袋,單雄信跪在血泊之中,瞧見李密進來,連聲叫道,密公饒命!

  “本就沒有想殺你,你起來吧!”

  李密溫言說道,扶起單雄信,然后走了出去,重新回到大堂之中。

  事情發生之后,那些事先并不了解詳情的將官們紛紛驚懼不安,他們坐在大堂上,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密站在堂中,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向大家說道。

  “我跟大家一起起義,目的就是除暴平亂,讓大伙兒有條活路,能夠過上好日子,但是司徒大人獨斷專行,貪財暴虐,經常凌辱群僚,不講上下之尊,現在只誅殺他一家人,跟各位沒有關系。”

  眾人沉默不語,不曉得該說什么,仍然互相張望著。

  郎中帶著藥包來了,李密將徐世績扶到軟榻上,親自為他敷藥,徐世績雙目無神,茫然地望著頭上的房梁。

  申時(下午三點到五點)。

  翟讓的軍營之中,翟讓的直系部屬知道了翟讓被殺地消息,群情洶涌,紛紛要求解散,各自回歸鄉里。

  李密派出單雄信前往撫慰,說明他殺掉翟讓的意圖是為了瓦崗軍地未來。

  到了申時末,李密沒帶一個衛士,獨自一人騎著馬,來到翟讓的軍營,和將士們一一握手,親切地表示慰問,他將翟讓地隊伍分給徐世績、單雄信、王伯當三人統領,將士們的心才逐漸安定下來。

  李密誅殺翟讓的雖然干淨利落,并沒有造成瓦崗軍的內亂和分裂,并且因為翟讓和翟氏族人,以及王儒信只知道斂財,對手下的弟兄并不好,所以,他們身死當日,并沒有多少部屬為之傷心。

  然而,由于這次行動,李密的將領們卻都開始失去了安全感。

  徐世績原本是一個喜歡交朋友,喜歡大聲談笑的豪客,現在,他變得沉默了,表面上,他接受了翟讓身死的事實,也接受了李密地領導,但是,這并不表示他就完全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不久,他就離開了回洛,率領自己的部屬回到了黎陽。

  單雄信統領這翟讓原來地部下駐扎在回洛,現在,他效忠的對象換成了李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瓦崗軍很快恢復了平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7 01:27
第三集 第三十九章 高暢和魏刀兒的盟約

  十一月十七日。

  深澤(今河北省深澤縣)。

  黃少崇一臉笑意,坐在高暢贈送的大宛名馬之上,穿著高暢贈送的由名貴的清河絹制作的衣裳,冒著風雪行進了深澤城門。

  在他身后,是一個長長的車隊,所有的馬車上都裝滿了糧食,這是高暢贈送給自稱魏帝的歷山飛魏刀兒的第一批糧食,在后續的時間內,還有大量的糧食和布匹運來。

  隨著這支車隊與黃少崇一起來到深澤的還有高暢的使者凌敬,他將求見魏刀兒,代表高暢重新和魏刀兒訂立盟約,以便取代之前竇建德與魏刀兒訂立的盟約。

  “糧食啊!都是糧食啊!”

  一輛馬車上掉下了一袋糧食,麻布袋破了一個口,粟米如同沙粒一樣從袋子內流了出來,讓在大街兩旁觀望車隊的人們瞧見,那些面色飢黃的老百姓紛紛齊聲高呼,朝車隊扑了過來,在押送車隊的士卒阻攔之下,方才不得靠近。

  黃少崇見狀命令車隊繼續向糧倉前進,他留了下來,向著那些老百姓大聲疾呼。

  “鄉親們!我們有糧了,日后,我們還會有布匹,鄉親們再也不會挨餓受凍了,希望大家稍作忍耐,陛下擇日會發布命令,給大家分發糧食和布匹的!”

  在黃少崇的勸阻下,那些圍觀的老百姓才不再向前。

  黃少崇的心情非常愉快,他覺得是自己救了這一城的人。

  最初,他覺得高暢之所以如此爽快地答應向魏帝贈送糧食布匹,其中肯定藏著什么陰謀,他根本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后來,在和高暢以及他手下那些文臣武將多方接觸后,他改變了這個看法。

  高暢的目的是攻打郡,也就是現在被羅藝改名為幽州的郡,在郡的倉庫中,有著大量的錢糧,以及武器裝備,自稱幽州總管的羅藝憑借這些訓練出了一支精兵,現在,他的幽州軍還只是一匹餓狼,但是,終有一天,它會變成一頭猛虎,等它變成猛虎之后,再去攻擊它,那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高暢決定在羅藝還未真正在幽州站穩腳跟之前,率軍攻擊羅藝,將他趕出幽州。

  嚴冬已經來臨了,今年自然是無法用兵了,高暢向黃少崇透露,他准備在明年春暖花開之際率兵北上,去攻打幽州。

  然而,要想攻下幽州,就無法避開盤踞在上古郡,高陽郡一帶的魏刀兒,特別是現在魏刀兒駐扎在深澤,正好處在高暢行軍路線的側翼。

  況且,只憑借高暢單方面的力量,要想徹底擊敗羅藝,占據幽州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就算高暢能擊敗羅藝,兵力也多半消耗過多,那個時候,要是魏刀兒突然翻臉,率兵來攻,高暢率領殘余之師,也多半守不住。

  所以,要想攻擊羅藝,高暢就必須先解決魏刀兒。

  和魏刀兒開戰嗎?

  就在上個月,高暢才攻下河間城,為此消耗了大量的錢糧,也損失了一定的兵力,暫時是無法作戰了,何況,時近寒冬,也不是打仗的好時機。

  所以,高暢唯有和魏刀兒結盟,兩人相約共同襲取幽州,兩方的勢力加在一起,總比單方面向幽州發起攻擊要強,打下幽州之后,兩人按照事先的約定划分戰利品,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

  要想和魏刀兒訂立盟約,現在就必須讓魏刀兒部渡過難關,免除飢寒的威脅。

  若是對魏刀兒部不管不顧,魏刀兒必定要率兵南下攻打高暢,大肆劫掠,以便渡過寒冬,那樣的話,雙方消耗過甚,待到來年,誰也沒有力氣去攻打幽州了,只能讓羅藝白白地揀了一個便宜。

  高暢為什么認定魏刀兒么會選擇南下,而不是北上攻打幽州呢?他有著自己的思量。

  第一,幽州由于靠近邊塞,天氣寒冷,農業并不發達,老百姓多像胡人一樣牧馬放羊,魏刀兒若要想弄糧食,必須攻打堅城,奪得城內的糧倉才行,要在冰天雪地之中去攻打重兵把守的高大城牆,魏刀兒還沒有這么愚蠢,當初,他的老大漫天王王須拔就是在攻打幽州城時被流矢射中陣亡的,魏刀兒肯定不想重蹈覆轍。

  第二,高暢的領地是農業為主,畜牧業為輔,在那些鄉間的人家里,存儲著不少過冬的糧食,所以,魏刀兒部若是南下,根本不需要去攻打重兵把守的堅城,只要發揮他們流動作戰的優點,大肆劫掠鄉間,搶奪糧食和過冬物資,就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至少,那些精壯的士卒能夠活下來,至于那些老弱,若是受不了,死了也就死了,死了反而能給他減少負擔。

  兩相比較之下,向南還是向北就不是一個難以選擇的問題了。

  高暢深知魏刀兒將作何選擇,為了避免魏刀兒的侵襲,他唯有答應魏刀兒的要求,向他贈送過冬的糧食和布匹,與他訂立盟約,協助魏刀兒部渡過寒冬,然后,在來年春暖花開之際,一起出兵去攻打羅藝盤踞的幽州。

  權衡再三之下,

  的最佳選擇。

  黃少崇正是因為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消除了自己心中的陰謀論,同時,他也把高暢贈送魏刀兒糧食的舉動算在了自己的功勞下,雖然,換任何一個人出使夏國都會得到這個結果,但是,這不妨礙他以功臣自居。

  進城之后,黃少崇將凌敬安排在驛館之內,他立刻趕到魏刀兒的住所,要求覲見。

  這時,魏刀兒已經得知他帶回糧食的消息,他剛一通報,門口的衛兵就把他領了進去,魏刀兒在自己的金鑾大殿上接見了他。

  所謂的金鑾大殿,不過是原深澤縣的縣衙,魏刀兒進駐深澤之后,改建了一番,在縣衙大堂的房梁和牆壁上貼了一些金箔,故意弄得金碧輝煌,并且,把縣令的案子撤掉,換上了一張蒙著白虎皮的大椅,仿佛不這樣做,就不符合他魏帝的身份。

  他卻不知,在其他人眼中,這樣的他頗有一些沐猴為冠的味道。

  大殿上,除了魏刀兒之外,還有前來作客的他的義弟宋金剛和手下大將尉遲恭,除此之外,魏刀兒的頭號謀臣葛舟行,以及他手下的十三太保都位列其中。

  黃少崇朝魏刀兒行過禮之后,立刻向他匯報了自己此行經過,然后,轉達了高暢的意思。

  “這么說,高暢之所以送糧食和布匹給我,協助我部度過寒冬,是想和我訂立盟約,共同對付幽州羅藝?”

  魏刀兒皺了皺眉頭,向黃少崇問道。

  “正是!”

  黃少崇點了點頭。

  魏刀兒轉向宋金剛,出聲問道。

  “二弟,你意下如何?”

  宋金剛的眉頭比魏刀兒皺得更深,他摸著自己下頜的胡須,沉吟片刻,方才說道。

  “據黃大人的述說,此事也的確合乎情理,高暢若想攻打幽州,要不和我們兄弟聯合,要不就要解決我們兄弟,不然,他是沒有機會攻打幽州的,看來,他是選擇了和我們兄弟聯合,不過,那家伙可信嗎?”

  “此話怎講?”

  魏刀兒問道。

  “高暢只是長樂王手下的一員武將,據說和長樂王的關系并不太好,長樂王怎么會指派他做自己的繼承人呢?而且,長樂王的死因也不明確,居然在大勝之后被敵軍的潰兵殺死,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通啊!很難相信他的死和高暢無關,若長樂王真是被高暢所殺,那么弒主自立的家伙,其信譽度如何,值得考究啊!”

  宋金剛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魏刀兒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宋金剛的顧慮,他回過頭,向另一側的葛舟行發問。

  “葛先生以為如何?”

  葛舟行輕搖羽扇,笑呵呵地說道。

  “宋將軍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只不過,高暢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現在我們不需要考慮,要知道我們現在缺衣少食,而高暢愿意贈送我們一批物資,幫助我們度過這個寒冬,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慨然笑納呢?”

  他繼續笑著,環顧四周,說道。

  “等我們度過這個冬天之后,等到明年,是不是履行雙方定下的盟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們可以根據當時的局勢再做決斷也不遲啊!”

  聽完葛舟行所說,魏刀兒哈哈大笑起來。

  “葛先生不愧是諸葛再世,還是葛先生看得分明啊!現在和高暢訂立盟約的確有百利而無一害,能夠獲得我們急需的物資,又不需要弟兄們去出生入死,何樂而不為呢?至于盟約是否實行,到時就要看本大帝的心情啦!二弟,你以為如何?”

  宋金剛想了想,也覺得這的確是一件對本方有利的事情,不過,出于謹慎的目的,他還是多說了一句。

  “大哥說得有理,不過,我們還是要小心高暢,當心那家伙出陰招!”

  “二弟無須多慮!”

  魏刀兒擺擺手,笑道。

  “只要我們兄弟二人精誠合作,區區高暢,不過是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陛下英明!”

  殿內諸人紛紛出聲贊頌,唯有尉遲恭黑著一張臉,沉默著沒有說話,他總覺得那個在戰場上擊敗自己的人不會如此簡單,想要算計那人?還是擔心被那人算計吧!

  “少崇,這次你立了大功,本大帝會好好記在心里的,高暢派來的那個使者現在在哪里?你快去將他叫來!”

  魏刀兒面向黃少崇,笑著說道。

  “是!”

  黃少崇躬身應道,抬起頭,冷冷地瞄了葛舟行一眼,他知道,短期之內,自己是無法將那家伙趕下來的,不過,他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重新坐在那個位置上。

  帶著對葛舟行的滿腔憤恨,他轉身走出了大殿,往驛館匆匆行去。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7 01:30
第三集 第四十章 關于盟約的一點不同聲音


  十二月。

  凌敬從深澤回到了樂壽,他帶回了一紙盟約,盟約由他和黃少崇共同制定,上面已經蓋上了魏帝魏刀兒的大印,現在,只需要蓋上夏王高暢的大印,盟約就生效了。

  盟約上的內容非常簡單。

  高暢尊魏刀兒為兄,締結睦鄰友好條約,兩者互助互望,一方受到別的勢力攻擊,另一方有義務出兵援救。

  在本年十二月份至來年元月份這段時期,高暢將向魏刀兒援助若干糧食,布匹,以便使魏刀兒部度過寒冬,這些糧食和布匹有一部分是贈送,無須償還,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卻是借債,需要在來年償還。

  畢竟,這是兩個勢力集團在打交道,若是全部糧食和布匹高暢都是全部贈送,反倒會使得魏刀兒疑心生暗鬼,會暗地里懷疑高暢在耍什么花招。

  到了春季,雙方各自出兵十萬,聯合起來進逼幽州,攻下幽州之后,平分戰利品,魏刀兒可以通過轉讓一部分戰利品來扣除欠債。

  兩人平分幽州,幽州以北交由魏刀兒管理,高暢只需要幽州以南的土地,至于,幽州這座城池則由兩人共同管理,在城中只留下文官和少量維護治安的部隊,雙方的大軍都不得駐扎在城內。

  就是這樣的一個盟約,一張寫滿字的絹布!

  沒有什么約束效力!

  這一點。魏刀兒和高暢都知道,但是,兩人對此都視而不見。

  在魏刀兒看來,之所以定下這個對他有利地盟約,那是因為他抓住了高暢的軟肋,高暢不得不做出讓步,高暢只要想率兵北上攻打幽州,就必須和他魏刀兒搞好關系。既然是高暢有求于他魏刀兒,不是他魏刀兒有求高暢,在制定盟約的時候,他自然要獅子大開口,把價錢喊得老高。

  有了高暢援助的這批糧食和布匹,他手下的這十來萬人就能度過寒冬。只要度過這個寒冬,他魏刀兒就一定能魚化成龍,飛上九霄。

  與高暢軍聯合起來一起攻打幽州,然后再平分幽州,看上去不錯,但是魏刀兒知道,就算雙方真的聯合起來,打下了幽州,到了那個時候,也不會是和平收場。

  由兩者平分。總沒有一人獨占為好!

  魏刀兒不愿意高暢與自己平分幽州,那么。高暢的想法多半也和他如此,既然這樣。他就必須未雨綢繆,為將來注定會發生的火并做好准備。

  就在他示意手下和高暢地使者凌敬就盟約的條件談判之時,他向北方派出了使者。

  魏刀兒以前長期率部在邊塞一帶游蕩,暗地里做馬賊,明面上則做走私生意的勾當,他和突厥人之間一直有所聯系,和几個稍微大一點的部落之主都結拜過兄弟,也曾經覲見過始畢可汗。

  既然和突厥人的關系良好。那么自然沒有不將其利用上的道理,豈不知。現在聲勢浩大,正在攻打西京長安地唐公李淵也對始畢可汗俯首稱臣,而劉武周,梁師都等人更是被突厥人封為了天子,他魏刀兒轄十數萬之眾,號稱魏帝,自然也不能屈居在這些人之下。

  魏刀兒本就有胡人血統,他也就不覺得自己將突厥人引來中原是背主忘宗的行為。

  突厥人想要什么?不過是金錢,糧食,女子,人口而已!

  只要突厥人出兵幫助自己擊敗高暢獨霸幽州,多送一點財帛子女給突厥人又何妨,反正,漢人最不缺的就是人口,有了突厥人的幫助,他不但可以雄霸幽州,甚至可以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南下,將高暢的領地一掃而光,統一整個河北,就算恢復昔日北齊的榮光,這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啊!

  魏刀兒之所以悍然自稱魏帝,將自己放在隋王朝的對立面,其中,也不無向突厥人表露自己心跡的原因,只有他這樣做了,和楊廣有仇地始畢可汗才會全力相助于他。

  現在,高暢自然不知曉魏刀兒打的這個算盤,和突厥人聯系地事情魏刀兒分外小心,除了他的義弟宋金剛之外,就連他手下地十三太保都不知道。

  畢竟,突厥人要是能出兵,也只能是在明年春暖花開之際,在此之前,萬不能走漏風聲。

  魏刀兒是這樣盤算的,若是他和高暢聯手擊敗了羅藝,那么就在大局將定之際,埋伏在一旁的突厥人突然殺出,與他聯手,必定能打高暢軍一個措手不及,要做到這一點,隱祕性就非常重要了。

  按下魏刀兒和突厥人之間的聯系不表,讓我們把視線重新投回樂壽。

  對于這個盟約,在高暢的文臣武將之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并不贊同,其中,以宋正本,秋長天等人反對得尤為激烈。

  在高暢治下,有河間,清河,信都,平原四郡,其中,河間郡才經歷過戰亂,當地農業凋零,田地荒蕪,治下那些貧民百姓需要朝廷援助這才能度過寒冬,而信都郡和清河郡兩地,在今年年初之時都遭受過戰亂,同樣百業凋零,需要休生養息,在這四個郡中,唯有平原郡的情況稍好一些,今年并沒有飽受戰亂,并且,高暢的新政也順利地推行了下去,民間稍稍有些富余。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向魏刀兒這樣地流賊屈服,支援糧食和布匹給他,在宋正本等人看來,殊為不值,并且這樣做,無疑拖慢了自己領地的恢復速度。

  宋正本等人認為高暢不應該屈服于魏刀兒地武力訛詐,寧愿與之開戰,也不能這樣軟弱。

  秋長天為此還制定了作戰計划,他建議高暢派一員上將率一支人數不多的精兵北上,先行攻打魏刀兒,拖住魏刀兒南下的腳步,使其無法率部南下,爛地方,待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為此,就算那支精兵全軍覆沒也在所不惜。

  不過,高暢并沒有認同他們的建議,依然一意孤行,決定和魏刀兒制定盟約。

  高暢對他們是這樣說的。

  我們的目標是幽州,而魏刀兒這股流賊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若是我們不答應他的條件,他為了求生,只能率兵南下,一旦開戰,我方仍然需要消耗錢糧,說不定,戰爭的損耗還為比援助給他的那些物資要多,既然如此,何不一開始就答應他的條件,助他度過寒冬,然后利用他的部隊一起攻打幽州,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之策。

  要想爭霸天下,我們就必須站穩自己的根基,如今,我軍地處樂壽,管理著四郡之地,而

  都處在河北中腹,周遭都是敵人,暫時還看不出有什但是一旦危險降臨,那就是覆滅之勢啊!

  為此,我們必須要向北發展,解決掉后顧之憂之后,再調頭向東,奪下濱海之地,然后南下掃蕩,一直進抵河陽,河內兩地,憑借黃河天險與強敵周旋,進可攻,退則可守,如此,方有資格和那些天下豪強對峙。

  如今,中原一帶,瓦崗李密正與東都的官兵對峙,瓦崗軍雖然占據天下糧倉,人多勢眾,但是,東都的王世充軍也有自己的優勢,東都物資眾多,又有堅城可依,短時期內,是無法分出勝負的,兩者之間的對決,不是一次戰役的勝負就可以解決的。

  而在江淮一帶,杜伏威,李子通等豪強勢力正牢牢地困住江都,使得楊廣的十几萬精銳驍果坐困孤城,勢力范圍不得出江都一步,暫時,義軍無法攻下江都,官兵也無法剿滅義軍,兩者同樣處在相持階段。

  而荊南一地,蕭銑以梁朝后裔的身份建立梁朝,以梁帝自居,正和以楚帝自居的林士弘打得不可開交,無暇北上,也無力西進奪取巴蜀。

  至于,正在攻打西京長安的李唐大軍,就算攻下長安,他們也不是毫無隱憂,他們的老家太原正處在那個定揚天子劉武周兵鋒的威脅之下,而在長安以西,還有西秦霸王薛舉地大軍。薛舉絕對不會坐視李唐占據關中,必定會派兵來攻。

  現在,天下各路豪強都在各自厮殺,無暇他顧,正是我軍積攢力量,擴大勢力之時,要想迅速擴大本方的勢力,我們就必須解決掉幽州羅藝這個心腹大患。

  羅藝自號幽州總管。這証明他并沒有爭霸天下的雄心,他在等待天下局勢明朗之后,以便率領所部投靠那個有機會奪取天下的明主。

  而一旦他選擇的不是我軍,那么就會成為敵人安排在我軍后面的一個棋子,隨時會來扯我們的后腿,所以。必須先解決掉他。

  他起兵反隋的時日不長,才被薛家兄弟引入幽州,其在幽州地根基還不是很穩,先出兵攻打他,總比等他站穩腳跟之后再去攻打他為強。

  而魏刀兒是什么?

  不過是一個草莽之輩,一個沐猴而冠的跳梁小丑,不管我如今送多少東西給他,最后都會從他那里拿回來,此人不足為慮,打下幽州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高暢的這番話語說服了宋正本等人,在這些士大夫眼里。魏刀兒不過是流寇頭子,一個只知道燒殺劫掠沒有遠大目標的家伙。的確如高暢所說,不足為慮,他們之所以反對高暢和魏刀兒訂立盟約,第一個原因是因為在盟約上,高暢尊魏刀兒為兄,這讓作為士子地他們深以為恥,第二個原因則是糧食問題,他們擔心將這批糧食送出走后。糧倉將再無存糧,一旦發生別的意外情況。無法支撐下去。

  關于糧食的問題,高暢并沒有向他們多說什么,只是說這批糧食并不是由官倉所出,讓他們放下心來。

  若是將官倉中的糧食都給了魏刀兒,待到明年,沒有軍糧的高暢自然無法開展攻打幽州的方略,所以,他早就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

  在九月份,于高暢領地內發生了匪盜襲擊農庄的事件,后來,在高暢軍的大力鎮壓下,剿滅了這批以豪族的精壯為基礎的匪盜,有一些豪族遭到了官府地大力鎮壓,不過,被官府公開鎮壓的豪族并沒有多少家,畢竟,能被監察司抓住証據地只是極少數。

  對于那些派出家丁冒充匪盜攻擊農庄,卻又沒有被監察司抓住確鑿証據的豪族,高暢地做法是以其人之道還致其人之身,他手下的官兵也冒充成匪盜襲擊了那些豪族的庄園和塢堡,既然匪盜能夠襲擊農庄,自然也不會放過豪族庄園,等這些人襲擊成功之后,城里的官兵才姍姍來遲,等他們趕到時,那些豪族的全家都死光了,既然主人都死光了,土地也就成為了無主之地,除了少量的土地分給那些豪族還未死去的親戚之外,其他的都收歸國有,被划分給農庄。

  在這些豪族地庄園中,儲存著大量的糧食,而這些糧食并沒有進入官府地統計之中,官府對外是這樣聲明的,說是這些糧食全部被匪盜搶光和燒光了,實際上呢?那些糧食被軍隊運到了一個祕密的地方隱藏了起來,這次,高暢援助魏刀兒的糧食就取至那個祕密糧庫。

  這些事情,高暢自然不會向宋正本等人解釋,當他向宋正本等臣屬承諾不會動用官倉的存糧時,宋正本等人也就不再追究這事。

  在高暢的這些臣下里面,文臣和武將對他的態度截然不同,那些文臣經常針對高暢的某些決議向他提出反對意見,像宋正本有時候太過激動了,甚至當著高暢的面向他大聲疾呼。

  高暢的武將們,除了徐勝治,偶爾會就他的一些軍事決議委婉地提出不同意見外,其他武將都對他言聽計從,就算他命令他們去死,他們也不會多加考慮。

  對文臣們來說,高暢是一個明主,因為他從來不會因為某個人向他提出不同的意見發怒,動輒棍棒相加,就算是宋正本當著他的面大聲吼叫,他也只是笑著說了一句,宋大人的口水真多。

  所以,高暢若是召開政事堂會議,朝議就會非常熱鬧。

  而那些武將們則把高暢當作了神,他要是召開軍事會議,除了徐勝治偶爾會說點什么外,大部分武將都鴉雀無聲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們只要等待高暢的命令,按照高暢的命令去做就行了。

  從某方面來說,這也証明了高暢處缺乏了獨擋一面的良將,只有一個徐勝治是萬萬不夠的,現在處在發展階段還沒有什么問題,等真的和李唐,或者瓦崗軍交手之時,就會發現缺乏良將的難處了。

  所以說,高暢才對李靖另眼相看,畢竟,這是他在這個時空記得的為數極少的良將之一,所以,等李靖在武邑征召好軍隊之后,高暢就命令他率軍回到了樂壽。

  有了高暢的加入,這個時空的歷史和人物已經變得似是而非了,沒有投靠李唐的李靖還會是那個戰無不勝的戰神嗎?

  高暢對此,深表憂慮。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7 01:33
第三集 第四十一章 難堪的故友重逢


  十二月上。

  樂壽,陶然居。

  陶然居是位于樂壽西永業坊中的一個酒肆,高暢取代竇建德占據樂壽之后方才開業的新型酒肆,和平原城的醉仙居一般,酒樓的格局同樣是漢胡兩種風格都有。

  酒樓是木制建筑,一樓一底,底層全是胡桌胡凳,數十張桌子擺在大堂上,在此飲酒進食的多是販夫走卒,當兵的軍漢,他們并不講究虛禮,不耐跪坐,盤座,覺得眾人坐在胡凳上,圍著胡桌,一起飲酒取樂既方便,又暢快。

  樓上則是雅座,被分為十來個雅間,全部按照漢人的習俗布置,每一個雅間都鋪著竹席,如今天冷,則在竹席上鋪著厚厚的布匹,在竹席上擺放著几張低矮的案几,供放酒食所用,若是客人需要,還有專門的絲繡樂師,侍酒美女提供。

  李靖雖然出身世家,卻不怎么講究虛禮,成年之后,他更是長期駐扎在邊郡,一應習俗更是與胡人無疑。

  他身穿一件普通的青布長衫,腰間別著一把橫刀,坐在陶然居底樓一張靠窗的桌子上,此時,空中太陽的腳步正走在午時與未時相交之間。

  酒肆中,客人眾多,位于底樓的大部分是高暢軍中的低級軍官和士卒,以及少部分行商,由于高暢軍中發放銀錢作為一部分軍餉,他們也就成為了很大一部分商品的需求者,也因此拉動了樂壽的經濟,使得樂壽的商業表現出一副欣欣向榮之態。

  每當午時,酒肆之中總是人滿為患,那些有假可休能夠出營到城里來玩耍的將士紛紛將自己的軍餉用在醇酒美食之中,這些將士大多沒有什么親人,領了軍餉也只是花了了事,誰知道下一次戰役陣亡名單中會不會有自己,存錢興家娶妻,倒不如及時行樂為好。

  酒肆里,人聲鼎沸,有人歡笑,有人怒罵,有人在竊竊私語。

  對周遭的境況,李靖充耳不聞,只顧著將壺中的美酒倒入口中,桌上的菜肴也不曾動上一動,一看就是滿腹心事的樣子。

  的確,如今的李靖非常煩惱,他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平時總是將自己的煩惱和迷惘埋在心中,讓旁人無法知曉,當在酒樓獨處,身邊都是陌生人之際,他才泄露出了自己的真實心思,畢竟,他也是人,情緒積壓過多,也需要發泄出去。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啊!

  九月,他去武邑征兵時,想要脫離高暢軍,潛逃去東都洛陽,但是,到了武邑之后,發生了難民潮,他為了解救難民,不得已留了下來,將襲擊農庄的匪盜和與之勾結的豪族鏟除,之后,他就失去了逃走的機會。

  為了征召士卒,訓練新兵,作為他副手的黃晟几乎與他形影不離,令他找不到逃跑的機會,待新兵的訓練計划步上正軌,黃晟忙于其他事務之后,他正要實施自己的逃跑計划,卻也接到了高暢的命令,命令他率領征召的新兵火速北上,前來樂壽。

  到了樂壽之后,他接到了高暢的命令,讓他帶領親衛進入樂壽,等待高暢的接見,而他手下的部隊卻在副將黃晟的帶領下繼續北上,前往景城。

  李靖到了樂壽之后,卻沒有得到高暢的馬上接見,故而,這才有閑情和時間來陶然居買醉,陶然居的美酒不知采取誰的配方,烈得驚人,在這嚴冬時分飲用分外適宜,李靖在馬邑時喝慣了突厥人的烈酒,而陶然居的酒比突厥人的酒還要烈上几分,所以,李靖嘗過這滋味后,有機會總會到陶然居來痛飲一番。

  李靖的煩悶自然不是為了沒有馬上得到高暢的接見,說實話,他完全是在生自己的悶氣。

  在武邑的時候,就算黃晟跟得再緊,他還是有機會出走的,所以,所謂的找不到逃跑的機會,只是他給自己的一個理由而已!

  其實,最重要的是出走之后,他找不到該去何方?

  東都洛陽?

  算了吧?因為他有權瀏覽敵情司的軍報,故而對洛陽的情形了如指掌,現在的洛陽亂得真是可以,在洛陽,有著兩大派系,一派是以越王楊侗為首的東都本地派,當然,楊只是一面旗幟,真正決定洛陽政權的是當地的洛陽系,以元文都,盧楚等人為首;另一派則是以王世充為首的外來系。

  這兩派,一派位于中樞,掌握著朝政,一派則位于外面,掌握著軍隊,在瓦崗軍的威脅下,兩派暫時還能同生共濟,若是瓦崗的威脅一去,必定水火不相容。

  李靖只是區區的一個馬邑郡丞,而馬邑已經落入了發賊劉武周的手中,就算他真的到了東都又有什么用?別人會相信他,會重用他嗎?

  也許,不砍他的腦袋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去江都?

  情況也許會更糟,要是能面見聖上,被聖上所殺也好,卻怕的是見不到聖上就被砍了腦袋,聽說現在聖上完全不理政事,所有政事全部都交給裴蘊,虞世基,宇文化及等人處理,而如今天下,不曉得這几人是奸賊的可能只有聖上一人罷了!

  報國無門啊!

  李靖飲下一碗烈酒,將酒碗重重地摔在桌面上

  ,殘酒濺出,打濕了他的衣襟。

  其實,是舍不得自己這有用之身啊!不想與這殘破的河山一起陪葬啊!或許,這才是自己沒有毅然出走的原因吧?

  一手一腳建立自己的軍隊,這樣的感覺真好,看見那些新兵蛋子從什么都不懂到熟練地掌握好隊形與格斗技巧,到最初的亂糟糟到條件反射地聽令行事,那是一種難以表述的滿足,自己舍不得離開自己親手鑄造的這支軍隊啊!

  或許,自己心中并沒有所謂的忠誠吧?

  自己還是舍不得自己這條性命,在沒有一展抱負之前就如此窩囊地死去吧!

  然而,就為了能夠施展抱負,一展胸中之志,就身處在這反賊陣中嗎?

  李靖非常痛苦,也非常矛盾,祖輩傳下來的忠義二字不停地與他心中的真實欲望搏斗,讓他欲罷不能。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啊!

  他滿上酒,仰起頭,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陶然居的酒采取的配方來自于高暢,其酒性烈無比,繞是李靖酒量過人,几碗急酒下肚,也使得他頭暈腦脹起來。

  就在李靖舉碗痛飲之際,一輛馬車在陶然居外停了下來,坐在車夫旁的一個仆人跳下馬車,往陶然居小跑而來。

  他進了門,徑自來到柜台前,對柜台內的掌柜說道。

  “我家大人要的酒可准備好?”

  “好了!已經好了!”

  掌柜臉上堆著笑,將早就准備好的一小壇美酒送上,那仆人接過酒壇,轉身向外走去,他的視線無意識地在大堂內掃過。

  “噎!”

  他低呼一聲,眼中滿是訝色,目光落在自斟自飲的李靖身上。

  他的腳步并沒有停留,而是用比進來時更加快速的步伐向馬車跑去,上了馬車后,他掀開布帘,對車中說了几句。

  不一會,一個身著儒衫,頭戴高冠的中年文士步下馬車,在仆人的帶領下,朝陶然居走來。

  那人一進門,就直接朝李靖的座位走去,行走之際,一邊朝李靖拱手,一邊大聲說道。

  “藥師兄,多年不見,如何可好?”

  李靖抬起頭,他的眼神略微有些迷蒙,不過,現在離醉尚早,他瞧見走來那人的面容,頓時,目光為之一凜,眼神恢復了清明。

  他站起身,略微有些猶疑地說道。

  “你是?公德兄!”

  “呵呵!”

  那人繼續笑道。

  “正是我楊儀!”

  說罷,兩人見過禮,隔著桌子坐了下來。

  坐下之后,兩人齊齊張口,瞧見對方的動作,卻又同時欲言又止,李靖笑了笑,擺擺手,說道。

  “公德兄,請先講!”

  楊儀和李靖是舊識,昔日楊儀游學天下時,曾經在馬邑待過半年,為的只是証明書生也能提劍報國,在馬邑那段歲月,他和李靖結為了好友,兩人相互傾吐各自心中之志,相互勉勵,忠君報國,卻不想時隔數年之后,在這里見面。

  在那個時候,兩個人還曾經相互立下誓言,一人力爭登上朝堂,一人力爭率領大軍,然后,一人為相,一人為帥,共保這大隋江山,讓大隋的戰旗飄揚在四海。

  然而,這次重逢的時候,兩人卻都在反賊高暢的營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最初見面時的激情過去之后,楊儀也好,李靖也好,都想到了過去,于是,兩人都頗有些不自在起來。

  當初,高暢軍攻下河間之后,楊儀為了保全家族,為了河間城免遭兵災涂炭,唯有命令河間城內的士卒放棄抵抗,以免給百姓造成更大的傷害。

  高暢軍的軍紀嚴明,進城之后不僅沒有大肆燒殺劫掠,就連私自民宅的人都沒有一個,他們只是占據了重要的戰略要點,然后,命令河間城的士卒出外受降,大軍也一直待在城外的軍營中。

  高暢的大軍班師回樂壽之后,楊儀也隨著大軍到了樂壽,他要在樂壽接受半個月的培訓,然后再重新回到河間,擔任地方長官。

  這與他最初報國的誓言相違背,當他坐下和李靖敘舊之時,就開始后悔起來,不該與李靖會面。

  同樣,對現在的李靖來說,面對昔日的同伴,這也是一種煎熬。

  所以,兩人并沒有交談多久,楊儀就起身告辭,說是有急事要辦,希望李靖有時間可以去河間,兩人好好暢談一番。

  目送楊儀離開之后,李靖莫名地感受到了輕松。

  為什么會這樣呢?

  他苦笑一聲,再次給酒碗內倒上酒,仰起頭,一飲而盡。

  和李靖告別之后,楊儀坐上馬車,朝著自己的目的地馳去,他剛才對李靖說有急事要辦,也并非虛言,他的確要去辦一件要事。

  只是,他知道,自己完成這件事情的几率并不大,那個人,可是鐵了心,不怕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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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四十二章 學習班


  過長街,進入了一條小街,小街很寧靜,兩旁是高大在小街的的盡頭,有一面朱漆大門,在門口,站立著四五個身披甲冑,腰跨橫刀的軍漢。

  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楊儀正了正身上的衣冠,走下馬車。

  他手中拿著一塊令牌,門口的一位軍官接過他手中的令牌,瞧了兩眼,將令牌還回他手中,擺擺手,讓他進入院中。

  待楊儀進入院中之后,那些士卒們互望了一眼,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而站在馬車旁的楊儀的車夫和仆人則面色沉重,眼帶憂色。

  半個時辰后,楊儀從門內走了出來。

  准確地說,他是一路小跑跑了出來。

  他披頭散發,雙手捧著原本戴在頭上的高冠,長衫的前襟上沾染上了一片污黃,像是被干涸了的茶水。

  “大人!”

  站在馬車旁的仆人忙迎了上來,楊儀面色蒼白,他擺了擺手,拒絕了仆人的攙扶,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很快,從車內傳出一聲悶哼。

  “走!”

  “駕!”

  早就坐上馬車的車夫揚起馬鞭,隨著一聲清脆的鞭響,拉車的兩匹瘦馬齊齊揚蹄,離開那扇大門,朝小街外馳去。

  “哈哈哈!”

  待那輛馬車遠去之后,站立在門口地士卒們紛紛捧腹大笑。

  “這家伙還真是的。每次來這里都會被弄得那么狼狽,卻几乎天天來此!”

  一個軍漢指著遠去的馬車,對眾人笑著說道。

  先前檢驗令牌的那軍官止住笑聲,說道。

  “這也難怪他,他到這里來,還不是領受了上面的命令,不過,院子內的那些老家伙還真像是茅廁內的石頭。又臭又硬,要想說服這些人,一個字,難!”

  另一個士卒聞言接嘴說道。

  “我就不明白了,上面那些人為什么要把這些老家伙養起來,好酒好菜招呼著。除了不能自由行動之外,比我們這些當兵的待遇還要好!照我說,既然這些老家伙不投降,還不如干脆將他們殺了算了,免得這么麻煩,有一句話是怎么說地呢?缺了張屠夫,難不成還吃不上帶毛豬啊!”

  “閉嘴!”

  那個軍官盯著說話那人,厲聲喝道。

  “你小子曉得什么?院子里那些家伙都是有學問的讀書人,我聽長官們說,要是那些家伙愿意臣服。愿意投靠夏王老人家,這河北一地的那些郡縣長官也都會紛紛來投!我聽盧神官說。這叫千金買什么?媽的,記不清楚了。反正里面那些老家伙就是不能殺,寧愿好酒好菜把他們養著,這是夏王老人家親自下的命令,我們這些小兵不需要明白為什么這樣做?夏王老人家的話,總不會有錯地,我們只要好好地看住這些人,不讓他們發生意外,也不能讓他們逃跑就行了!”

  “是!”

  那些士卒們右拳緊握。放在左胸,齊聲應道。

  “夏王英明。神威無敵!”

  風從小街的那頭刮來,帶起了些許的灰塵和几枚敗葉,隨即,離開地面,掠上了牆頭,牆頭的野草忍不住向它搖頭示意,風毫不留戀,從牆頭一掠而過,在庭院中,隨著屋檐繞來繞去,最終,落在一株槐樹上面,槐樹的枝葉不由沙沙作響,這聲音不知是拒絕還是歡喜?

  槐樹位于一處清寂的庭院之中。

  槐樹下,有一方石桌,在石桌兩旁,正有兩名身著儒衫,頭戴綸巾的文士相對而坐,另有一同樣裝扮的儒士站立在石桌旁,雙手負于身后,彎著腰,雙眼炯炯有神地注視著桌面。

  在石桌上,擺放著一張松木棋盤,上面正有黑白兩個方陣在糾纏,爭斗。

  下棋的兩人是原大隋河間郡守王琮,清河通守楊善會,站立在一旁觀棋的則是景城戶曹張玄素。

  在這個院子里,軟禁著十來個如他們一般地大隋官吏。

  這些人被高暢俘獲之后,全都拒絕投降,愿意為朝廷盡忠,無論是利誘還是威逼,都無法改變他們心中之志。

  像這些絕不低頭的死硬份子,按道理,高暢應該如他們之愿,讓他們求仁得仁,干干脆脆,送他們上黃泉路。

  =..我所用,也不能為別人所用,凡是不為我所用的人和物,統統鏟除了事,不得有絲毫地憐憫。

  高暢之所以沒有這樣做,并不是他心軟,不敢向這些人下殺手,他之所以留下這些人的一條命,一方面自然有惜才的意思,另一方面則是他相信,這些人遲早都會被他所用,只要他稍微多那么一點點耐心。

  這些人的確忠于大隋王朝,只要大隋王朝存在一天,只要江都的那個楊廣仍然活著,天下仍然飄揚著大隋的旗幟,他們就會忠心不二,此志不渝。

  但是,若是楊廣死了,大隋不復存在了呢?他們還會如此嗎?

  盡忠的對象都沒有了?他們又該向誰盡忠呢?

  高暢記得,在原來的時空,不久,楊廣就會在江都被叛亂地驍果軍所殺,叛亂軍的首領正是宇文世家地宇文化及。

  他記不清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明年?或者是后年?或是更久一點?

  雖然,由于他的加入,這個時空的歷史軌跡已經發生了改變,蝴蝶振動的雙翅已經激起了一些時空亂流,有些不該存在的人出現了,有些本該存在的人卻消失了,然而,整個天下的大環境仍然沒有發生什么巨大的改變,李唐仍然在某個時期于太原起兵反隋了,瓦崗李密依然殺了翟讓,依然與王世充展開了宿命的爭斗,既然如此,那么江都的楊廣同樣會命不久矣!高暢深信這一點。

  說到底,這個時空和原來那個時空相比,變化最大的只是他替換了竇建德的位置而已,在他的勢力沒有向南發展,沒有去和南方勢力接觸之前,這個天下大勢多半仍會朝著原來的軌跡發展。

  雖然,高暢只依稀記得發生在原來時空的某些大事情,并且,對那些細節毫不了解,即便如此,他也比那些對手多了几分優勢,在某些時候,這樣的優勢是非常致命的,當然,要是某些事情發生了改變,不再像原來時空進行的那樣發展,他偏偏又基于那樣的預判做出了應對,也有可能會吃一個大虧。

  誰知道以后的事情究竟會是怎樣呢?

  不過,高暢寧愿賭上一把!

  所以,他沒有殺王琮他們,第一,他不想因此落個嗜殺的名聲,像王琮,楊善會這樣的人,只要將他們軟禁起來,他們就失去了應有的作用,無須從肉體上消滅他們;第二,像王琮,楊善會,張玄素這些人都是非常有能力的干才,至少,在河北一地,他們聲名遠播,不僅和世家大族的關系非常良好,也深得那些平民百姓的擁戴,殺之不祥;

  高暢帳下缺少人才,現在還只領四郡之地,行政人員襟見肘了,待得平定河北,統一天下之后,將更加困難,雖然,他也在為將來做人才儲備,可是要等那些接受教育的孤兒們長大,變成真正意義上的人才,最起碼也要十四五年以上,他等不了那么久,現階段,還是需要那些世家門閥的讀書人出來幫他的忙,一起治理天下,在這種情況下,王琮等人投降與否就非常重要了!第四,高暢還是相信,楊廣在不久后將會死于叛亂,這是他無法擺脫的宿命,只要楊廣一死,不管是關中李唐扶持的代王,還是東都的越王,以及被叛賊宇文化及扶持的大隋宗室,他們都只是傀儡,無法真正代表大隋王朝,可以說,楊廣一死,隋朝也就真正覆滅了,而到了那個時候,像王琮,楊善會,張玄素他們也就沒有了效忠對象,只要高暢禮賢下士,并且發誓為楊廣向宇文家報仇,那些人就會投靠于他,為他效命!

  因此,高暢將他們軟禁在這個院子里面,每隔一段時間,在衛士們的陪同下,他們甚至可以出去走走,每十天還可以見一下家人,所有的這些懷柔手段都是為了降伏他們。

  平時,高暢也會派像楊儀這樣的與他們是曾經的同僚,下屬,或者朋友的人去說服他們,希望能早日勸得他們歸降。

  說實話。對楊儀這樣先一步投靠高暢地人來說,這是一件苦差事,其他人倒還罷了,面對王琮的楊儀,特別難受,這是因為王琮一直相信他,所以在領兵出戰的時候,才會讓他統領全局。鎮守河間,雖然,丟掉河間城并不是楊儀的責任,可是,楊儀沒有以身殉城就是他的錯,更不要說他居然無恥地投降了反賊。更,更加可惡的是他居然還有臉來見王琮,勸說王琮歸降。

  所以,他最后只能狼狽而回,被潑以身茶水還并沒有什么,最初的時候,他還被王琮用花瓶砸得頭破血流過。

  “呵呵!”

  楊善會笑了笑,舉手落子,將一顆白棋放下。

  這個棋子放下之后,黑子的大龍頓時只剩下了一個眼。再也無法存活,如此。大勢已定,觀戰地張玄素抬起頭。直起身,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楊善會滿臉笑意,自從和王琮等人一起困在這個院子之后,由于無事可做,兩人就經常做這棋盤上的交鋒,王琮的棋力略勝他一籌,故而,他是敗多勝少。好不容易贏上一盤,自然內心欣喜。

  “罷了!罷了!”

  王琮長嘆一聲。輕拂長袖,投子認輸。

  也只有在楊儀來此之后,他才會敗在楊善會手下,原因無他,心神不寧而已,而每當楊儀走了之后,楊善會就會立馬來找他下棋,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楊善會才有贏的機會。

  楊善會并不見得自己是勝之不武,作為一個兵家,本就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棋局和戰場一樣,唯勝負論,成王敗寇,這是千古的至理名言。

  “郡守大人,今日楊儀前來,所為何事?是不是他說了什么,讓明公你心思不寧啊!”

  張玄素是景城戶曹,名義上是河間郡守王琮地下屬,兩人也有一些私交,眼見王琮輸了棋,忙出聲打岔,他之所以這樣說,是為了提醒楊善會,王琮之所以輸棋,并非技不如人,實乃事出有因。

  “還不是那些陳詞濫調!污你我雙耳之言,不提也罷!”

  “王大人說得是!不提也罷!我等既然已經困在這里,也不知那高賊最后會如何對待我等,還是少提那些煩心事罷了!”

  楊善會低著頭,慢慢將棋盤上的棋子揀入棋盒之中,出聲說道。

  “我王琮一心報效朝廷,忠于君上,就算那些無恥小賊舌綻蓮花,也休想讓我卑躬屈膝,人生無大事,唯死而已,我死都不怕,還怕什么!”

  王琮站起身,抬頭望天,大聲說道。

  他表面上雖然慷慨激昂,然而,事實上,他的心中還是有著某些顧慮,特別是當和家屬見面的那一天,他那堅如磐石的心就會變得柔軟起來。

  親人是他無法放下了的牽挂。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狠下心來,為國舍家,然而,瞬間的決定到好下,當這個可供他下決定的時間拉長了之后,他終于覺得難熬起來。

  是的,現在每一次和家人的會面,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一直陪著自己過苦日子,從來沒有享受過地夫人,剛剛懂事,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久才能見自己父親一面的大女兒,還在呀呀學語地小兒子。

  每當見他們一次,他的心就軟上几分,到后來,為了堅定自己地決心,他毅然拒絕了家人的探視。

  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知道多久。

  過一天算一天罷了!

  王琮之所以能堅持不投降,與其說是因為對大隋的忠心,倒不如說他只是在堅持某種東西,若是無法堅持那種東西,那么,他以前所相信的也就不存在了,他的一生也就毀了。

  在這個院子中被軟禁的人,大多抱著他一般的心思,所以,他們仍然堅持著,決不投降。

  就在王琮慷慨陳詞之際,几個親衛走了進來,他們站在院門口,對王琮等人行了個軍禮,然后說道。

  “各位大人,上課的時間到了!”

  王琮,楊善會,張玄素三人面面相覷,楊善會臉上地微笑變成了苦笑,他長嘆一聲,站起身,與王琮,張玄素一起隨著几個親衛向前走去。

  高暢在這個院子里創辦了一個學習班,每天下午這個時候,王琮等被軟禁的大隋官員就要分別向神廟收養地孤兒們教書授課,高暢曾經說過,在夏國,每個人都必須工作才能獲得報酬,因此,他不會白養這些人和他們的親人,所以,他們必須做點什么。

  給孩子們講課,教他們讀書識字到沒有什么,也不至于讓楊善會他們覺得苦惱,關鍵的是,在教完課之后,還有神官來為那些孩子上課,教授他們神學,楊善會等人必須在一旁旁聽。

  所謂神學,其實也就是從小教育那些孩子,讓他們明白,他們的一切都是高暢賜予的,他們必須聽從高暢的命令,好好讀書,天天向上,早日成為有用的人,長大之后報效國家,報效朝廷,報效神君大人。

  每天都聽同樣的陳詞濫調,楊善會等人自然感到苦惱不堪了,可惜,為了自己的親人,他們必須忍受。

  人啊!沒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只要習慣了就好。

  這句話放在楊善會他們身上,其實也并沒有什么不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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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四十三章 長亭送別


  十二月五日。

  樂壽,城北十里,長亭。

  長亭建立在一個小土坡上,土坡下,一條蜿蜒的古道如同長蛇一般向遠方延伸,在古道兩旁,長滿了垂柳,在肆虐的北方吹拂下,柳枝枯萎,柳葉枯黃,不無悲愴地隨風舞動,顯得分外淒涼。

  一支由几十輛馬車組成的車隊排成一條長龍停在古道上,一批身披甲冑的士卒騎著戰馬,手持馬槊,腰胯橫刀護衛在馬車之旁,寒風迎面吹來,騎士們仍然挺直著身子,腦袋昂得高高地,直視前方。

  長亭內,高暢正在向北方極目遠望,太陽懸在半空中,有氣無力地撒下清冷的光暈,落在他蒼白如雪的臉上。

  蘇雪宜與阿嵐兩人分立在高暢身后,若芷和蓮花站立在稍遠一點的角落,在長亭外,數十個面無表情的護衛包圍著整個亭子。

  蘇雪宜上前一步,將一件白色的披風披在高暢身上。

  “天冷!小心著涼!”

  高暢回過頭,與他對視的蘇雪宜的目光分外溫柔,閃耀著三月春光一般的光澤,使得這灰白色的天地在高暢眼中似乎也為之一亮。

  高暢的嘴角微翹,笑了起來。

  阿嵐的眼神微微一變,她有些埋怨自己,為什么就做不到像蘇雪宜這樣溫婉賢淑呢?她為什么就沒有想起給高暢披上披風,說一點關心的話語呢?

  她上前一步,面對高暢,大聲說道。

  “高暢,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與高暢成親之后,兩人,不,准確地說是三人在一起才沒多久,高暢就要帶兵出外打仗,這一去,又不知道何時能夠回來,一想到要許久都見不到他,阿嵐心中自然非常不情愿。

  成親之后,就算是一天沒有見到高暢,她心情都不愉快,更不要說是一兩個月與之不見面了,不過,稍微讓阿嵐覺得欣慰的是,在這段時間內,蘇雪宜同樣見不到高暢,要是她能隨高暢一起出征,就可以獨霸高暢一陣,如果能夠那樣的話,她睡著了都會笑醒。

  “我是要出外行軍打仗,軍中不能有女眷,另外,戰場上刀劍無眼,要是傷到了你,怎么辦?我可不想在你臉上,或是身上多道傷疤!”

  高暢瞧著她,笑著說道。

  “哪能啊!”

  阿嵐癟了癟嘴,說道。

  “我一直都沒有放棄練習武藝,就算是宮里的侍衛都不是我的對手,在戰場上,我一定不會拖你的后腿,要是不信,你可以和我比試比試!我也想要上陣殺敵!我們女子也不是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的!”

  說到這里,她轉過頭,對蘇雪宜說道。

  “姐姐,你說,是不是這樣?”

  蘇雪宜抿嘴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好啦!別鬧了!阿嵐,你穿成這樣,就不怕受涼嗎?”

  高暢瞧了阿嵐一眼,笑著說道。

  在他身旁的這兩個人,打扮大為不同,蘇雪宜身著淑女盛裝,外披一件狐皮披風,而阿嵐則身著一身亮銀的甲冑,看上去的確威風凜凜,不過,只有高暢這樣經常身著甲冑打仗的軍人才知道,在這樣的天氣下,那些冰冷的鎧甲其實并不保暖。

  “沒什么?既然要去跟你打仗,這點苦,我肯定能吃!”

  隨著嘴巴的上下起伏,一縷白霧從阿嵐嘴里噴出,凝聚在她面前的空中,久久不散,她的鼻尖微微有些發紅。

  高暢笑了笑,朝一側招了招手。

  蓮花從亭子一角走了過來,將手中的一件狐皮夾祅遞給高暢,高暢將

  在了阿嵐身上,他抱著她瘦削的雙肩,直視著她,輕

  “阿嵐,聽話,在家好好等我,我領兵在外,需要有相信的人留在家中,以免出現什么后顧之憂,你雖然不能出外打仗,卻可以和雪宜一起在后方支持我,若不是有你們在我身后,我在外面就不會完全放下心來,所以,就算你不能陪我出征,也不是什么用都沒有?我可是把所有的家當都交給你們兩個了,你們要好好幫我照看!”

  “嗯!”

  阿嵐痴痴地望著高暢,點了點頭。

  高暢放開了阿嵐的雙肩,將在一旁微笑著的蘇雪宜拉了過來,視線在兩人的臉上來回盤旋,說道。

  “天冷,你們就不要再送了,早點回城,我很快就回來,相信我!”

  說罷,他的目光在兩人臉上分別停留片刻,似乎要將兩人的面貌深深地銘記在自己心中,半晌,他毅然轉過身,走出亭子,向土坡下的車隊行去。

  亭子外的護衛分成了兩起,一群人隨他往土坡下奔去,另一群人則留在了亭子外,負責保護蘇雪宜和阿嵐兩人。

  “高暢!”

  阿嵐奔出亭子,朝土坡下高暢的背影揮手,大聲嘶喊,喊聲直入云霄,借著風勢,在原野的上空久久回蕩。

  高暢沒有回頭,只是舉起自己的手,高舉過頂,朝著后面搖了搖。

  阿嵐的腳步停了下來,終究沒有向土坡下奔去,她痴痴地望著高暢的背影混入土坡下的車隊之中,然后,再目送著車隊啟程,朝古道的那一頭行去。

  她的眼眶內多了一些霧水,在那群人中間,她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回過頭,蘇雪宜像一個仙子一般站立在風中,站立在她身旁,蘇雪宜雖然沒有落淚,她的目光卻充滿了憂傷。

  阿嵐害怕自己會哭出來,她轉過身,抱住了蘇雪宜,不想讓別人瞧見自己的臉,淚水終究還是奪眶而出,濡濕了蘇雪宜的肩頭。

  蘇雪宜輕輕攬住阿嵐的肩膀,她緊咬著牙關,手縮在長袖之中,緊握成拳,目光死死地盯著遠去的車隊,努力控制著使得自己無法掉下淚來。

  高暢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騎著戰馬,行進在車隊的中間,風在他耳邊呼嘯,鎧甲隨著戰馬的行進發出叮當的聲音,馬車粼粼,古道的兩旁是一片原野,寒冬時分,野草都已枯黃,入目則是一片死寂的黃,天地之間,顯得分外蕭索。

  如今的他,進入這個時空已經一年有余了,人的那些特性在他身上凸顯得越來越多了,再也不是初臨時那個冷冰冰的人形怪物,在他身上,多少多了一點稱之為感情的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變成這樣,是受了熱情似火的阿嵐的影響?還是受了原來這個身軀主人深愛的蘇雪宜的影響?他并不想去追問原因,他只知道,在某些時候,感情這樣的東西也全非毫無用處。

  離別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他喜歡這樣的感受,雖然,他知道最后終究會變成虛無,不過,即使如此,又能怎樣呢?

  就算人生是夢,又何嘗不能把夢當成人生好好地過一場呢?

  他勒住馬缰,回頭望去,現在,他已經瞧不見土坡上的那兩個人了,他瞧見的只是亭子那高高的尖角。

  高暢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對身邊的護衛說道。

  “李二郎呢?叫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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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四十四章 一年之約


  在一路小跑的戰馬上,風過耳,將他垂在耳旁的散發飄拂,布匹塞在頭盔內,包裹著雙耳,風聲嗚嗚。

  很難說清楚他現在的心情,有些許的不安,些許的忐忑,些許的激動,甚至微微帶著些許的恐懼,不過,所有的這些心理變化都無法在他臉上瞧見,頭盔下的面目格外的嚴肅,帶著軍人特有的煞氣。

  昨天,在陶然居與舊友楊儀意外重逢,李靖從最初的喜悅中恢復平靜之后,頓時有了覺悟,這是一次不僅尷尬,甚至充滿危險的重逢。

  在兩人不多的相處時間,兩人分別就對方的一些近況做了一些探討,雖然對方和李靖一樣有些閃躲,對自己的近況語焉不詳,但是,李靖看得出,楊儀現在已經投靠了高暢,身為偽朝的高官。

  當然,李靖也沒有對楊儀說實話,并沒有說自己在高暢軍中效力,并且身為中郎將。

  不過,雖然兩人身處在文武不同的兩個系統,但是,兩人都身居高位,遲早都會見面,楊儀之所以不說自己在高暢那里任職,無非是怕李靖笑話他言行不一,背棄了年輕時保家衛國的理想,就算是在朝會上與李靖相見,也無非是尷尬一些,最多紅一下臉,最后還不是一笑置之。

  然而,李靖卻不能做到像楊儀那樣輕松,很簡單,他在參軍地時候并沒有對征兵處的人說實話。也就是說他現在的身份是偽造的,有楊儀這樣一個了解他底細的人在,他的身份遲早都會被戳穿,那個時候,他找不到別的理由來解釋。

  那么,要怎樣才能解決這個危機呢?

  乘其他人還不知道自己身份之前,偷偷地將知情人滅口?

  為了自己的安全,殺往日地朋友。不要說李靖做不到這一點,就算他能夠狠下心來,也找不到好的辦法下手。

  要想暗殺楊儀,他首先要了解楊儀住在什么地方?擔任什么職務?平時的生活習慣?所有的這些都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而現在,他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這個做法根本行不通。

  要想解決這次危機,李靖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遠走高飛。

  和楊儀分開之后,李靖立刻回到驛館,整理行囊,准備立刻出城,向東面潛逃,通過渤海郡前往江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李靖准備齊全,開始起身之際。一個與他同樣住在驛館地官員突然前來探訪,隨行的親衛還帶來了几壺酒。几樣下酒菜,說是在驛館無聊,要和李靖把酒同歡,指點天下。

  李靖沒有辦法,只好按捺住焦躁的心情,不動聲色地與那人飲酒高歌,閑話烽煙。

  待那人離去之時,天色已晚。樂壽的城門已經關上,城中開始清街。宵禁,讓李靖的逃亡大計無法施行,沒有辦法,他只好決定在第二天城門剛剛打開之時,出城逃亡。

  然而,第二天城門還沒有打開之時,高暢就派來了使者,說是命他覲見,讓他沒有走成,最后,城門倒是出了,卻是隨著高暢一行。

  只要出了城就好辦了,李靖相信自己能夠找到機會逃亡,他准備乘今天晚上宿營之際,自告奮勇地去執行巡邏任務,在巡邏的時候甩開身邊的人逃亡。

  而就在他轉動這個念頭的時候,高暢派人來了,要他前去覲見。

  他跟隨在傳話人的身后,騎著戰馬越過一輛輛馬車,朝車隊的前方馳去,一路上,他緊皺著眉頭,在暗暗思量,高暢這個時候見他究竟是為了什么?以及高暢為什么會離開樂壽北上?這些馬車中究竟裝著什么事物?

  只有事先知道對方地底細之后,他才能采取正確的應對。

  然而,在目前地態勢下,他無法了解更多的東西,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到時臨近應變算了,高暢并沒有讓他跟隨他地部隊北上,而是讓他和高暢一起,肯定是有事要他去做,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和楊儀會面,不愁身份有暴露的嫌疑。

  李靖雖然考慮到了種種的可能,卻沒有想到一樣,那就是高暢事先已經識破了他的身份。

  雖然,高暢已經知道這個化名李二郎的人就是京兆府三原人李靖,李藥師,唐代偉大的軍事家,軍事理論家,統帥,當然,后面那些名號此時還算不到現在的李靖身上,他卻一直沒有拆穿李靖的身份,只是命令監察司地人在一旁小心監視。

  高暢自然知道李靖之所以隱姓埋名的原因,他雖然不知道李靖是怎么出現在竇建德軍中地,他也不想再去追究這些,他只知道,這個人既然來到他的旗下,他就不會將他放走了。

  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其實,這個人才在哪個世紀都是最重要的,在這六世紀也不例外。

  高暢一直仔細觀察李靖,看他究竟還是不是像歷史上記載的那般有能耐?究竟有沒有可能為自己獨當一面?因此,才讓他一路高升,不多久,就從一個小小的佐尉升為了中郎將,還讓他去武邑招兵,以五百精銳為班底,獨領一軍,按照他自己的一些思路治軍,并沒有派人去干涉他,就算是負責牽制他的黃晟,也沒有在一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如果不是高暢事先知道李靖的威名,絕對不會這樣做,就算他曾經救了高暢一命也不行。

  高暢也知道李靖現在對隋王朝仍然忠心耿耿,這也是他沒有拆穿李靖身份的原因,若是拆穿李靖身份之后,李靖若是要離開,他該怎么辦呢?殺了李靖,還是像王琮等人一樣將他軟禁起來,又或是干脆送他走,高暢仔細想了想,無論自己采取何種方法似乎都不適合。

  所以,他一直在旁冷眼旁觀,只是命令監察司的人小心監視,凡是和李靖有關的消息務必在第一時間上報。

  陶然居其實是監察司的產業,所以,李靖和楊儀在陶然居的會面在第一時間就匯報了上去,兩人之間所說的話,已經對話的神態在卷宗上都有記錄,負責處理這些情報的白斯文在第一時間見到了這些報告,他了解這報告的重要性,他下達了命令,讓監察司的人去驛館拖住李靖,自己馬上上報高暢。

  高暢瞧過監察司的報告之后,立刻下達了几道命令,于是,李靖現在才會出現在這支車隊之中,而原本高暢是想見過李靖之后,命令他留下來,進入講武堂一邊學習,一邊擔任教官的,畢竟,現在大隋王朝仍然存在,要想李靖真心投靠,還不到時候。

  雖然,還不到時候,高暢還是下了決心,要和李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有時候,事情的發展并不以人的意志變化的,同樣,也不會以神的意志變化,至少,不會以

  個神君的意志變化。

  高暢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但是,有一些事情還是無法在他掌控之中。

  凡是這種無法掌控的事情發生,高暢并不會覺得沮喪,反而會覺得一些刺激,他同樣喜歡那種直面危險的感覺,也喜歡在劣勢之中扭轉乾坤的感覺,或許,追求各種各樣的感受,這才是他存在于這個世間的意義吧!

  雖然,所謂的意義也不過是虛妄,不過,這并不能使高暢不會沉醉其中。

  “中郎將李二郎求見!”

  馬車外響起了隨行僮仆薛仁貴的聲音,高暢雙手握在一起,緊緊地捏了一下,他睜開眼,朗聲說道。

  “請他進來!”

  關于這次會面,高暢曾經想過無數次,自己究竟該做何種神態?語氣如何?態度如何?是不是變現得強勢一點?又或是表現出虛懷若谷,禮賢下士的風范?

  然而,事到臨頭,所有的應變高暢全部沒有用上,他准備采取最簡單的方式。

  李靖上了馬車,馬車晃了一晃,繼續行駛了起來。

  車廂很寬大,陳設卻并不華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根本就和一個大王的身份相符,在車廂內,只鋪上一張薄薄的毛毯,高暢盤腿坐在車尾,李靖面向高暢坐著,他右手緊握成拳,放在左胸,頭微微低著。向高暢行了個禮。

  “參見夏王殿下!”

  按照朝堂上地禮儀,李靖其實應該這樣說,拜見大王,拜見神君!然而,在這里,他并沒有這樣說。

  高暢瞄了他一眼,李靖低著頭,沒有注意到高暢的目光。

  “平身!”

  高暢一只手放在平放在身側的橫刀上。另一只手則摸著下巴,輕聲說道。

  李靖抬起頭,目光與高暢的視線在空中相迎,他很快移開了視線,動作緩慢而沉穩。

  “李靖,李藥師。京兆府三原人,現年四十八歲,祖父李崇義,曾任殷州刺史,封永康公;父李詮,官至趙郡太守.

  高暢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到李靖耳邊,宛若天上的炸雷響起一般,李靖心中大駭,手不由伸向腰間,卻摸了一個空。在上車之前,他腰間的橫刀已經被高暢的親衛取了下來。

  這是李靖地第一個反應。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做毫無用處,就算暴起傷人,殺了高暢又如何?

  何況,高暢的本事他也略有耳聞,曾經在沙場較量中擊敗過雄闊海,尉遲恭這等英雄的人物,就算他有刀在手,也不見得能夠占得上風。

  李靖雖然也勇武過人。不過,論起沙場拼殺。單人較量他并不是什么好手,他的長處在于統領大軍打仗,而不是作為前鋒上陣厮殺。

  矢口否認,堅決不承認?

  這個念頭也很快被李靖否決了,高暢之所以敢于直言不諱,絕對掌握著証據,說不定昨天楊儀與自己的見面也是出于高暢的指使,所以否認毫無用處,反而讓高暢將自己看清了!

  也只能承認了,出言申辯,說是自己只是途經貴地,為了生存才加入軍中,并不是朝廷地間隙,乞求對方高抬貴手。

  不!

  這樣做不是他的風格,他無法做到這一點,就算能活命,他也不會這樣做,他雖然也想活命,卻不想乞求。

  “對!某家正是三原李靖,大隋馬邑郡丞,夏王,有禮了!”

  李靖直起身,向高暢抱拳行了一禮,他的神態不卑不亢,直視高暢,就算高暢的視線尖銳如刀,依然沒有半點閃躲。

  “好!很好!”

  半晌,高暢收回視線,右手離開橫刀刀柄,雙掌輕輕相擊兩下,鼓起掌,臉上的神情充滿了贊賞。

  “好個三原李靖,不愧楊素當年所說,卿當身居高位矣!在現在的這般境況下,依然穩如磐石,就算泰山崩于前恐怕也會色不變吧!”

  李靖神色自若,左手扶須,說道。

  “夏王謬贊了!李靖不才,當不得!”

  李靖知道,高暢既然敢單獨接見自己,也就沒有殺自己的打算,那么,自己只要表現得不卑不亢,應對有策,就能躲過這一劫了,現在,他需要的是洗耳恭聽,看對面那人會說出一番怎樣的話來,再決定自己的進退。

  “藥師無須這般謙恭,本王并不是那些講究虛禮之人,若非藥師真有本事,本王也不會出言稱贊。”

  李靖微微一笑,沒有接過高暢地話茬。

  高暢頓了頓,然后正色說道。

  “說到這里,我還應該感謝藥師的救命之恩,若非藥師,本王在大典上就會遭受到賊子地暗算了!”

  “哪里?”

  李靖笑著說道。

  “就算沒有藥師,以夏王的神威,那賊子也傷不到夏王分毫!”

  高暢微微一笑,盯著李靖說道。

  “本王叫破藥師行藏,是想和藥師達成一個協議!”

  “協議?”

  李靖回應著高暢地視線,片刻,說道。

  “夏王請講!”

  高暢收回視線,說道。

  “本王知道藥師對待大隋王朝依然忠心耿耿,所以,本王也不直言要求藥師投入本王帳下,本王只是希望藥師能夠應承本王,和本王定下約定,在一年之內,為本王效力。”

  不待李靖出聲,高暢繼續說道。

  “在這一年中,凡是依然遵循江都政令的大隋郡縣,本王絕不會命藥師率兵去攻打,本王只會讓藥師率兵去攻打那些流賊,反軍,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免除戰亂,不知藥師可否同意與本王簽下這個協議!”

  聽罷高暢的說話,李靖微蹙眉頭,似乎在尋思什么。

  高暢繼續說道。

  “這是一件大事情,藥師可能需要再三思考,本王可以給藥師一天的時間,明日再來聽藥師的答復,如何?”

  “不!”

  李靖搖搖頭,然后抬起頭,直視高暢,朗聲說道。

  “某家不需要一天的時間,現在,某家就可以給夏王答復,這個協議,某家愿意答應,不過,希望夏王能夠遵守約定,一年之后放李靖離開!”

  “好!”

  高暢高聲應道。

  “來!我倆擊掌為誓,若有違背,天地不容!”

  高暢和李靖兩人高舉手臂,兩個手掌在半空中相擊,發出了一聲響亮清脆的擊掌聲,掌聲之后,從行進的馬車車廂內,傳來了兩人豪爽地笑聲,隨著粼粼的車輪聲向后飄去。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7 15:22
第三集 第四十五章 長安淪陷


  十月,李淵率軍進駐灞上,與李建成和李世民兩几十萬大軍將西京長安圍得水泄不通,李淵并沒有下令攻城,而是在等待城內的隋軍主動請降。

  李淵多次派使者進城,向城中的大隋高官們述說自己的來意,說自己這次率兵前來是為尊隋,并非反叛,希望城內的守軍不要抵抗,不過,他這些掩耳盜鈴般的說辭并不能說服城內的守軍,城中守軍還在等待河東方面的援軍,所以,對李淵的勸降不作理會。

  這樣過了七八天,眾將領紛紛前來請戰。

  他們認為,既然京城不開門投降,這就是隋運將亡的征兆,上天既然要大隋滅亡,就不是哪個人能夠扳得回的,現在這么多軍隊駐著,每日都要白白浪費多少糧食,一直等著他們出來投降,恐怕也不是長久之計啊,既然如此,不如派兵圍攻一下,給城里施加一些壓力,看他們究竟作何反應。

  李淵也知道老是這樣圍著長安不打也不是一個事,要是屈突通率兵沖破了潼關的防守,前來增援長安,那時就晚了,但是,他不愿承擔主動下達進攻的命令,而是故作猶豫地說道,如果大軍進城,刀兵戳在宮闕上,飛箭射在代王的黃屋上,那時,天下的人將怎樣評論自己呢?,故而,這事萬萬不能。

  自古以來,沒有周成王那樣的明君,就行不得周公之事,萬一有狡悍的強人,知道義兵已經平定關中,此時卻在京師城下搖擺不定,他們特地前來爭奪京師,那可就麻煩了,還請太尉三思。

  將領中有人如此勸說道。

  李淵聞言心中也不由意動,然而,他依然沒有下達全軍總攻的命令。

  不過,在私下里,他暗地派人去慫恿那些關中新附的將領,說是他們這些人并沒有參見太原起義,所以,和跟隨李淵從太原一路進兵而來的那些將領相比,不論資歷,還是功勞,以及情分上都要相差許多,現在,眼看來到了長安城下,太尉大人卻受困于大義的名分,不敢下達總攻的命令,既然如此,你等何不率兵攻城,打下長安,送于太尉大人,立下這樣一個大功之后,你們才有資格于那些最初從龍起事的將領們平起平坐啊!

  以孫華為首的關中群雄聞言甚為意動,于是,紛紛率領本部人馬向長安進發,發起攻城戰役,這十來萬人各自歸屬好几十人指揮,彼此之間沒有配合,沒有聯系,十几萬人紛涌而上,亂哄哄地一團,進抵長安城下。

  大業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李淵命令李建成和李世民率兵進抵城下,增援那些關中義軍,由李建成負責攻打長安城的東面和南面,西面和北面由李世民負責,然后,等待攻城器械運上來,再發起攻擊。

  史書上記載,李唐大軍發起總攻的這天是十一月十四日,然而,在現在的這個時空中,李唐大軍總攻的這一天拖到了十六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或許是高暢引起的蝴蝶效應的體現吧?

  十一月十八日,關中新附的義軍在孫華的號令下,不等攻城器械運上來,就要組織敢死隊登城,李建成,李世民兩兄弟怎么攔都攔不住。

  這時,李淵正在春明門外,聽到消息后騎馬趕來,在羅郭安興坊住下,親自彈壓眾將領的無紀律行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關中群豪安撫了下去,事情雖然解決了,他卻對此分外生氣,一支軍隊,若是沒有統一的號令,那么就算人數再多,也沒有什么用處,說起來,本方的勢力擴展得也未免太快了一點,一直找不到時間好好整合。

  十一月,駐扎在潼關以東,與劉文靜對峙的大隋屈突通軍接到了長安被圍的急報,情急之下,他和副將桑顯和商量,決定孤注一擲,派兵去偷營,想要擊破對面關上的李唐大軍,前往長安解圍。

  一日深夜,桑顯和率領軍中精銳偷偷潛往劉文靜的軍營實施偷襲。劉文靜果然疏忽大意,沒做什么防備,被桑顯和帶的精銳隋軍打得暈頭轉向,死了好几千人。

  到了天亮,在義軍的三座營柵中,桑顯和已經攻下了兩座,只有劉文靜一座被他拼死頂著。

  兩軍在唐軍最后一座營寨前展開了殊死搏斗,進進退退,爭奪不休,其中,劉文靜身受流矢所傷,手下勇將段志玄在追擊敵軍的過程中,腳后跟也被箭矢所傷,卻不敢聲張,害怕影響士氣,而是繼續拼死作戰,堅守營壘。

  桑顯和軍前半夜出發,后半夜開始作戰,現在太陽快到頭頂,士卒俱都身心疲憊,既然暫時攻不下這最后的營柵,他也就下達命令,決定讓士兵們先吃飯休息,于是,后隊把軍餐傳了上來,讓士卒們吃了再作戰。

  就在這個時候,劉文靜想出了一個妙計。

  他分出部分兵力重新奪回另

  經丟失的營柵,另派竇琮率數百騎突出重圍,假裝逃上逗一個圈,繞到隋軍的背后發動沖鋒,一路上見到另兩個營柵中被打散的義軍,就令他們趕回來參加圍攻。

  當桑顯和的隊伍吃飽整頓隊形准備發動致命的攻擊時,竇琮率數百騎出現在他們的后背,揮舞著刀槍猛烈地沖刺,這邊三個營柵中的義軍見了,大呼著奮勇殺出,前后一夾,隋軍以為唐軍增援的大部隊殺了過來,于是,兵無斗志,士氣低落,無法形成軍陣,大部分隋軍紛紛拋下手中的武器,選擇了投降,少數在原野里沒命地亂竄,有些腿長的甚至一氣從潼關竄到了武關,桑顯和在逃跑過程中,一路拋下頭盔和亮麗的將軍鎧甲,孤身一人赤裸著上身逃回了屈突通的大營。

  這一仗之后,屈突通部也就受困在潼關之下,一步也無法前行。

  十月二十七日,義軍各部爭著把所造的攻城器械抬到城牆下,李淵勒令他們不准擅動,他有些猶豫,他希望城內的守軍獻城投降,使得自己的名聲無污,故而臨陣之際,仍然有些難以決斷。

  李建成,李世民,裴寂等文武重臣紛紛向他進言,要他下達攻城的命令,李淵逼不得已,只好假作不情愿地下達了命令,臉上猶自挂著一張遮羞布。

  他下達命令,讓手下眾將立下軍令狀,對于大隋的七廟及代王和一切宗室親戚,不得有任何侵犯,有違反這些規定的,將誅滅三族。

  十二月九日,關中義軍搶先一步向長安的城牆進發,而這一天并非李淵下達總攻的日子,李淵聽說之后,親自縱馬來到了長安城下,他見群情洶涌,無法阻止,于是就不下令退兵,而是順水推舟,下達了總攻的號令。

  在攻城戰中,關中義軍的首領孫華不幸身中流矢陣亡,而發射這一箭的正是李世民府中所養的神射手。

  對李唐的大業來說,孫華這個人必須死,不過,不能在朝堂上下令斬殺,只能在這戰陣之中命人暗殺。

  下達這個命令的人是李淵,負責具體行動的人乃是李世民,真正動手的則是李世民所養的士。

  孫華是第一批投靠李淵的關中豪杰,在關中義軍中的聲望很高,大家都惟其馬首是瞻,一個威望過高的下屬,對主子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孫華的統領下,關中義軍多次違背李淵的命令,這是李淵所無法容忍的,而要想將關中義軍整合成一支聽令行事,作戰勇敢的軍隊,就必須鏟除這些山頭主義,要想這樣做,孫華是一個無法繞開的人物。

  既然不能以違令之類的事情斬殺孫華,只能在戰陣上暗殺他了,這一切都可以推倒隋軍身上,激起關中義軍更大的斗志,沒有了孫華,關中義軍只是一盤散沙,終究會被李淵派人吞并,整合。

  孫華死后不久,李建成部下軍頭雷永吉已經率先登上了長安城牆,一旦義軍登上牆頭,守城的隋軍士卒就像被大水沖刷的泥沙一樣紛紛垮掉了,他們扔下武器,脫下甲冑,哭天喊地往城內逃去。

  在廣闊的原野上,四處都飄揚著紅白兩色的李唐戰旗,几十萬人像洶涌的潮水一樣朝長安城漫去,高高的長安城就像一個小土坡一樣,很快就被人潮所淹沒了。

  李世民騎在馬上,帶著一排排騎兵,身后是步兵方陣,向著已經大開的長安西門大踏步走去。遵照父親李淵的指令,他和哥哥李建成按預先定好的方案,有秩序地開進長安城,拿著圖紙實施接管。

  身下戰馬的馬蹄踩在了一面大隋的戰旗身上,看著大隋的江山踩在自己的馬蹄之下,李世民的心情自豪得難以言表,同時,又滋生了一絲奇怪的悵惘,一國的滅亡原來是如此的簡單啊!

  他縱馬騎在長街之上,身后簇擁著無數的士卒,人人歡聲高笑,這一刻,李世民卻覺得寂寞無比,最初的喜悅很快就過去了,他的心思飄到了某個未知的地方,想起了某個未知的人,要是那個人能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分享這個喜悅該有多好啊!

  可惜那個人在另一個人身邊,在昨天收到的急報之中,他得知那個人已經自稱為夏王,雄踞河北四郡。

  李世民有一個直覺,覺得在未來那個人將是他的畢生大敵,兩人之間,終究只能有一個人在這世間生存,為此,就算是打下長安他也不可以得意忘形,他必須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當務之急,他需要的是積攢自己的勢力,為未來某一天會發生的生死搏斗做准備。

  就在李世民率兵進入長安城之際,他所想到的那個人正率領一支車隊冒著紛飛的雪花往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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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四十六章 過河


  小的雪花隨著北方從天而降,天上地下,一片白茫茫樹木掉光了樹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在茫茫大雪中低垂著腦袋,沿途所見的小溪流也都結上了一層薄冰,此刻仍行走在路上的人,方知行路難這三個字蘊含的意義。

  當然,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在這樣的天氣下出行,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在這樣一個嚴寒的天氣下,就有一支車隊艱難地在結成了凍土的泥濘古道上前行。

  “媽的!這鬼天氣,真要了人老命!”

  張忠志直起腰,用手擦掉粘在前額的冰屑,而就在不久前,那些冰屑還只是他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張忠志身著平民的衣服,自從被征召進這支運糧隊之后,他就將軍營中自己所有能帶著,能夠御寒的衣物帶在了身上,在北地長大的他,深知在這嚴冬時分出行的厲害。

  此刻,在張忠志的身上,披著的衣衫共計不下十來件,其中,還有少量獸皮,以及撕下的半截被褥子,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使得現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大白熊一般,在泥濘的路上,略顯笨拙地蹣跚而行,看上去可笑之極。

  不過,并沒有人笑話他,因為在這一千人的運糧隊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般打扮,要想在如此嚴寒的天氣下活著走到目的地,他們就必須盡可能地將御寒的衣物穿在身上,還必須不停歇地往前走著,絕對不能在半途停留。

  要是一個人在途中掉隊,等待他的命運也就只是死亡。

  這支運糧隊的人表面上的身份都是民夫,他們明面上的任務是押送糧草,把糧食從樂壽運到駐扎在博陵郡深澤城的魏刀兒那里,然而,這些人實際上的身份乃是高暢軍中的一支精銳戰隊,他們除了運糧之外,還擔負著特別的任務。

  這支隊伍的頭領正是狗子大人,他無須裝扮,只要脫下盔甲就是一個非常平凡的民夫,此時,他正行走在張忠志身前几步遠,自然聽到了張忠志的抱怨,不過,他當沒有聽見一樣,默默地朝前走去,臉上的神情無動于衷。

  “報!”

  一直在前方探路的斥候回轉來了,他好不容易才在隊伍中找到了主官,他神情激動地朝狗子行了個軍禮。

  “大人!”

  話音剛落,狗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

  “現在,我們大伙兒都是民夫,而不是士兵,你莫要叫我大人,叫我頭兒就行了,做事情還是小心點為好,要是一不小心泄露了身份,大家的生死事小,要是壞了夏王殿下的事情就嚴重了!”

  “是!”

  那個斥候慌忙停止了行軍禮的動作,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

  “頭兒,前方就是沱河了,河面已經結冰,前面的兄弟試探了一下,馬車能夠從冰面上過去,不過,為了小心起見,我們老大建議,最好不要同時過几輛馬車。”

  “知道了,就按你們頭說的做吧,叫前面的兄弟小心點!”

  狗子點點頭,嘴邊呼出一團白霧。

  那個斥候點點頭,轉身往前方跑去,去傳達狗子的命令,狗子目送他遠去之后,繼續拉著馬車用力往前走去。

  雖然,狗子已經當上了校尉,也算是中級軍官,他在軍中依舊沒有搞什么特權待遇,吃住都是和士卒們一樣,也和士卒們一起勞作,只是在打仗和訓練士卒時才顯出他的不同來,在平時就和一個普通士卒差不多,一點也看不出是校尉大人。

  身后的戰馬前蹄打滑,發出了一絲悲鳴,險些跌倒,狗子搶先一步,托住戰馬的馬頭,幫助戰馬穩住了身形。

  他皺著眉頭,招呼馬車后的張忠志和馬車旁的其他士卒一起使勁,幫助戰馬將馬車拉過那個土坎,在士卒們的齊聲吆喝中,馬車通過了那個土坎。

  狗子命令張忠志拿出鐵锨來,將那個土坎鏟平,使得后面的馬車能夠順利通過,他則拉著馬車的缰繩,向前頭趕去。

  按照預定的時間,他們現在應該過了沱河了,但是,由于天氣的突然變化,使得他們在路上耽擱的時間稍微多了一些,現在已經超過原計划規定的時間了。

  狗子本是個沒有什么架子的長官,如今,卻一直面無表情,這和他內心的憂慮脫不了干系。

  作為一營統領的校尉,他以前從未獨自行動過,基本上都是聽從上面的命令,然后完成上面交待的任務,像現在這樣獨當一面還從未有過。

  所以,他內心難免有些茫然,特別是現實和計划不相符之后,更是難免憂心忡忡,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自己的任務失敗了,這一千來人的生死還是小事,要是耽誤了夏王殿下的大事那就不妙了。

  狗子面無表情地拉著馬車向前行著,緊跟在上一輛馬車的后面,同時,腦子里也一直在不停地轉動,想要尋思出一個辦法來,加快趕路的速度,將耽誤的時間補上。

  現在大概是申時時分,必須在入黑之前趕到預定的目的地。

  狗子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決定賭上一把,他將缰繩交給身側的親衛,自己帶著兩個親衛甩開大步,一路越過那些馬車,朝車隊的最前

  而去。

  一炷香不到的時間,他來到了車隊的最前方,來到了沱河邊。

  此時,整支車隊已經停止了前進,在河岸旁,馬車一輛一輛地挨著等待著過河,在冰凍的河面上,三輛馬車間隔老遠緩緩向對岸馳去,拉車的士卒牽著馬匹的缰繩,小心地注視著腳下的冰面,戰戰兢兢地往對岸行去。

  “情況怎么樣?”

  狗子瞧向對岸,入目之處全是飄飛的雪花,對岸的景物若隱若現。

  “過去十來輛了!”

  回話的人乃是狗子的副手,神官郭朴,他一直處在隊伍的最前面。

  原本郭朴在清河郡武城縣郊外的農庄內擔任神官,發生匪盜襲擊農庄事件時,他在農庄內的百姓掩護下,僥幸逃得了性命,在那之后,他就向上面提出調職,要求到軍中效命,因為他原本就是軍中神官出身,所以,很快得到了調令,被調到狗子的營中來做神官,負責軍中將士們的思想品德教育,擔任軍事上的副手。

  狗子以前大字不識一個,進入講武堂學習之后,識得了几個大字,而郭朴粗通文墨,有了郭朴的幫助,校尉一職他才能擔當得下去,而郭朴則對怎樣訓練士卒,怎樣打仗一竅不通,互補之下,兩人的關系也還不錯。

  “照這個速度,整個車隊要多久才能渡過沱河啊?”

  狗子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很深的川字,他繼續向郭朴發問,算數上的問題,以他那腦子,是無法弄明白的。

  “大概一個時辰吧?”

  沉吟片刻之后,郭朴說道。

  “一個時辰?”

  狗子回過頭,望著河岸邊排著整齊隊列等待過河的馬車,馬車旁,那些偽裝成民夫的士卒都在慢慢活動著身子,有的在圍著馬車小跑,有的在緩緩打著拳腳。

  在這支隊伍中,大部分人都久居北地,自然知道在這般寒冷的天氣下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彈對身體的害處,所以,盡管大家都已長途跋涉,身心兩方面都勞累不堪,仍然堅持著活動身體。

  “這樣下去不行!”

  狗子的視線重新落在冰面上,他輕聲說道。

  “一個時辰,花費的時間太多了,我們無法按照原定的計划趕到目的地,所以,必須要加快過河的速度,看來,要冒一些險了!”

  郭朴微蹙著眉頭,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我同意你的意見,不過,這個險該如何冒呢?”

  “先一次過五輛馬車,然后,慢慢將車輛的數目增多,看這冰面究竟一次能過多少輛馬車?”

  狗子將大手一揮,大聲說道,嘴里呼出的白氣在一瞬間變成了冰霧。

  “好!”

  郭朴咬咬牙,緊握拳頭,同樣揮了揮手,用力說道。

  “頭兒你先過河,我斷后!”

  誰也不知道這個冰面能支持多久,所以,先過河的人沒有這么危險,留下來斷后的人就要危險多了,所以,郭朴自告奮勇留下來最后走。

  “不!你先過河,我最后走,不管怎么說,我也是頭,我應該留在最后!”

  狗子搖搖頭,否決了郭朴的建議。

  當然,兩人也可以一起過河,那樣,兩人都不會有什么危險,不過,兩人都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們都知道,如果兩個人這樣做了,這支隊伍的心就散了,在高暢軍中,凡是這樣做的長官都不會有容身之地。

  郭朴沒有再和狗子推來讓去,他很干脆地點點頭,朝河岸下跑去。

  狗子繼續站在原地,俯覽這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北國風光,郭朴則站在河灘上,朝著河灘上的士卒慷慨陳詞,大聲高呼,不時揮動手臂鼓動大家,不多久,全車隊的人一起振臂高呼起來,一掃嚴寒帶來的頹勢。

  五六輛馬車在几個士卒的牽引下,隨著郭朴一起沿著冰面朝對岸馳去,士卒們昂首挺胸,高唱著河北小調,朝對岸大踏步行去,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

  狗子緊張地盯著在冰面上緩緩行進的那几輛馬車,馬車的車輪在冰面上行進几乎無聲,然而,狗子似乎聽到了粼粼的車聲,以及冰面發出的嘎吱嘎吱不堪重負的聲音,他閉著嘴,緊握著拳頭。

  那几輛馬車很安全地過去了,兩岸的士卒同時開聲吐氣,發出了一聲驚嘆,隨后,大家一起振臂高呼起來,狗子臉上緊張的神情稍稍松了下來。

  半晌,七八輛馬車離開了河岸,馳上了冰面,朝對岸馳去,兩岸的士卒紛紛憑息靜氣,緊張地注視著冰面。

  老天保佑,冰面并沒有坍塌,眾人又是一聲歡呼。

  郭朴和剛剛過河的士卒小聲地交談了一番,然后,派出士卒朝這邊跑來面見狗子,根據剛才過河士卒的感覺,這片冰面最多只能容納七八輛馬車同時行進,要是再多几輛,恐怕就要出事了。

  狗子按捺住內心的焦急,命令車隊保持著上次的數目過河,不再增加車輛。

  欲速則不達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如果這片冰面坍塌,要另尋過河的地點,那耽擱的時間就過多了。

  在狗子的注目下,車隊的大部分馬車都過了河,上岸之后繼續朝前行去,最后只剩下了七輛馬車。

  有

  冰面已經塌陷了,在河岸前的冰面,漫出了一些河水上流淌,在冰面上,顯而易見可以瞧見几絲裂痕。

  怎么辦?

  隨行的人同時望著狗子,對面等待的人也在望著狗子。

  不能再猶豫了,老子拼了!

  狗子咬咬牙,用力地揮揮手,牽著馬兒的缰繩,踏上了冰面,馬車吱嘎吱嘎地上了冰面,狗子覺得腳下的冰面仿佛往下沉了一沉。

  “快!”

  他催促道。

  馬車在冰面上疾馳,拉車的馬匹打著響鼻,時而發出一聲悲鳴,它們似乎也知道情況不對,狗子所拉的那輛馬車位于所有馬車的最后,這不是因為他跑不過別的那些士卒,而是他自愿留在最后。

  很快,几輛馬車就過了冰面的中間,距離對岸也只有區區的几十步了,就在這個時候,冰面坍塌了。

  冰上的裂痕猛地擴大,河水從冰面下冒了出來,迅速吞噬了冰面,大塊大塊的冰塊掉入水中,隨著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河水漫過冰面,像一條黑線朝狗子等人涌來。

  “快跑!”

  河對岸的士卒齊聲高呼,狗子回頭望了一眼,大駭。

  “快跑!”

  他大吼一聲,松開缰繩,撒腿朝對岸跑去,身后的馬兒發出一聲慘呼,沒有人揮鞭,它依然以最快的速度拉著車子朝對岸疾馳。

  其他那些人和狗子一般松開了缰繩,放棄了馬車,撒開大步朝前跑去,這是一場和死亡比拼的賽跑,贏則活下來,輸則死去。

  車上裝的東西實在是太重了,縱使馬兒使出了全力,依舊無法加快自身的速度,它們首先被坍塌的冰面追上了,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悲鳴,就像被某個怪獸吞噬一般,掉落冰窟之中,馬頭只來得及在河面上晃了晃,就被拖入水中。

  跑!快跑!

  狗子甩開雙腿,奮力朝對面的河岸跑去,河岸上的那些人,那些景物在他眼前不停晃動,他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

  一層層的白霧在他眼前晃動,白色的雪花,白色的天,白色的大地,他努力張著嘴,就像烈日炎炎之下吐著舌頭的老狗,他用力地吸著空氣,由于用力過度,他甚至能感覺得到胸腔一陣陣刺痛。

  好了!快了!就要到岸了!

  郭朴的臉在他眼前晃動,那張臉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他死死地盯著那張臉,忽略了身邊的一切,朝那張臉奮力奔去。

  突然,他在那張臉上瞧見了一絲驚懼,那驚懼最初只是一小點,后來則越來越大,在他感覺中,那驚懼似乎擴展到了整個天地。

  然后,他就瞧著那絲驚懼漸漸遠去,向上飛了起來,不!准確地說,這是他在下墜,在往黑暗中下墜,一絲冰寒淹沒了他。

  在即將到達河岸之時,從冰面下漫起的河水吞噬了狗子,他在郭朴的眼前,直直地掉入了一個冰窟,冰窟的水面漾起了一絲波紋。

  那個時候,狗子離河岸的距離很近,近到了什么地步呢?仿佛觸手可及!

  郭朴的手的確朝前伸著,似乎這樣就能抓住狗子的手一般。

  “不!”

  他發出一聲怒吼,猛地抽出腰間的橫刀,一刀斬斷身邊一匹馬兒的缰繩,然后,再是一刀,將連在馬車上的那一頭也斬下,然后,他朝河面急沖而去。

  郭朴身邊的親衛措不及防,并沒有來得及拉住他,眼看他沖到冰面上,那冰面發出一聲悲鳴,有些許的冰塊墜入冰窟之中,發出清脆的聲響,還好,他站立的那片冰面并不曾坍塌。

  親衛們站在岸邊大聲高呼,卻不敢步下河岸,那塊冰面無論如何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呼!”

  狗子的頭猛地從冰窟中冒了出來,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郭朴,眼中卻沒有什么神采,就像剛睡醒一般,似乎也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

  “抓住!”

  郭朴大吼一聲,將手中繩子的一頭朝狗子扔去。

  狗子下意識地抬起手,拉住面前的那條繩子,郭朴只覺手中一沉,同時,腳下也在往下陷,他沒有多做猶豫,猛地轉過身,朝河岸奔去。

  然而,他沒有跑到几步,繩子那頭傳來的重力就使得他的腳步為之一緩,而他腳下的冰面也守不住這股力量,朝下陷去。

  完了!

  就在他這聲驚呼在他心中響起之際,一支長槍朝他疾飛而來,插在他身前的冰面上,他沒有抓住繩子的另一只手堪堪抓住了那支長槍的槍杆。

  “蓬!”

  他一手抓住長槍,另一手抓住繩子,身子在空中被拉成了一個大字型,在那杆長槍上,綁著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頭則拉在岸上的人手中。

  得救了!

  狗子迷迷糊糊地被拉上了河岸,又被迷迷糊糊地剝光了身上的衣衫,穿上了干淨的衣服,然后,在兩個人架著之下,迷迷糊糊地邁著步子,朝前走著,在他腦海中,迷迷糊糊地回響著這三個字。

  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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