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隋末逐鹿記 作者:梧桐疏影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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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dm0216 2009-4-15 13:16: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3 208885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16:22
第三集 第六章 河間攻防(上)


  狗子貓著腰,半蹲著身子,手搭在額頭上,回望著后方,瞧見后面山坡上的大旗變幻了旗語,低聲喝道。

  “點火!”

  在他身側,大嗓門的傳令兵聲嘶力竭地喊道,與此同時,在綿延兩里的戰線上,數十個人同時這般吶喊,聲音沖天而起,鉛灰色的云層似乎也受到了驚嚇,向天空的一角逸去,一絲久違了的陽光從云層后透射出來。

  “蓬!”

  無數只火把湊了上去,上面澆滿了火油的引火物頓時冒起了熊熊的火焰,黑煙沖天而起。

  几個士卒間隔几尺的距離扶持著一支几丈長由一節節木棒捆綁起來的長,貓著腰朝前方的鹿和拒馬等障礙物沖去,另外有一些士卒手持巨盾護在他們身側,與他們保持著同樣的奔跑節奏往前跑去。

  在這綿延兩里的戰場上,全是這般景象,從高空俯覽下來,看上去聲勢分外驚人。

  “嗖!嗖!嗖!”

  隨著一聲聲刺耳的尖嘯,天空中出現了一團黑影,那團黑影從壕溝那邊的高壘后面升騰而起向奔跑的士卒飛來,鋪天蓋地,剛剛才從云層后鑽出來喘口氣的陽光頓時也被黑影所吞噬了。

  “舉盾!”

  士卒們高聲吶喊,高高舉起手中的巨盾,護住自己也護住身邊地同伴。那些手持几丈來長前端在熊熊燃燒的長篙的士卒對頭上方的黑影不管不顧,依舊埋著頭向前沖,他們相信自己身邊的同伴能夠維護自己的安全。

  漫天的黑影落下,天空恢復清朗。

  “噗!噗!噗!”

  箭矢落在巨盾盾面,插在泥土中,扎進人體內的聲音几乎是一樣地,唯有輕重不同而已,在持盾的同伴的掩護下。被箭矢射中的士卒并不多,倒下的人大多是手持巨盾的士卒,他們為了掩護身側沒有持盾地士卒,這才中矢倒下。

  他們得到的軍令就是保護身側那些沒有持盾的同伴,使他們不被敵方的箭矢射中,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他們甘愿冒著自身被箭矢射中的危險。

  “還擊!”

  跟在這些士卒后面的是一輛輛沖車,它們間隔几丈遠排成一排,在士卒們的推動下緩緩向前靠近,射聲營的弓箭手們站在沖車的后面,聽到身側佐尉們的號令之后,從沖車后迅速地跑了出來,排成橫隊,張弓搭箭,角度斜斜往上四十五度。

  “嗖!嗖!嗖!”

  隨著一聲聲尖利地呼嘯,箭矢升空。逞拋射之態,黑壓壓一片。朝高壘后地敵人飛去。

  箭矢升空之后,弓箭手迅速跑回沖車后面。避免遭到敵方的還擊。

  前端綁著引火物地長篙伸在了鹿和拒馬之上,用干燥的木料做地鹿和拒馬立刻燃燒起來,由于它們連在了一起,同時燃燒起來,火勢沖天而起,看上去蔚為壯觀。

  王琮將鹿和拒馬放在壕溝前自然是為了阻擋高暢軍的進攻,在王琮看來,高暢軍若想要填平壕溝。或者用木板橫加其上來度過壕溝,就必須先命人清理掉壕溝前的那些鹿和拒馬。當敵軍上前來搬離那些障礙物的時候,位于高壘后面的弓箭手就會向高暢軍發起遠程攻擊,使其傷亡慘重,就算對方能突破這几道壕溝和高壘,進抵河間城下,一定會損失大量的兵力,以及消耗不少的時間。

  到那個時候,高暢軍還能不能攻破城下與城樓逞犄角之勢的大營,或更進一步強攻河間城,這個問題很值得商討。

  不過,王琮沒有料到高暢軍居然會用這一招來對付攔路地鹿和拒馬。

  瞧見壕溝前黑煙彌漫的沖天火勢,雖然沒有能大量殺傷高暢軍,不過,阻礙敵軍攻勢地任務到也完成了,畢竟,對面的高暢軍被火勢所阻,他們也只能等那些鹿和拒馬被全部燒光,火勢停歇之后才能發起新一輪進攻。

  作為河間城的最高長官,王琮并沒有站在城樓上,而是親臨第一線,在第一道壕溝后面那第一道高壘的后面,近距離地觀察高暢軍。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個道理,王琮自然是非常明白的,雖然他只是一個文官,卻是一個熟讀兵書,打過好几次惡戰的文官。

  當然,他就算是身處在第一線,也算不上多么危險,有數十個身披重甲的親衛簇擁著他,在他身側還有几個手持巨盾的士卒,隨時為他抵擋流矢。

  畢竟,這位王大人腰間雖然佩著寶劍,卻只是做個樣子罷了,雖然不能說他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就算是高暢軍中一個普通的士卒,在戰場上和他單挑的話,也可以輕易將他擒獲。

  對所冒的這個風險,王琮王大人還是覺得非常值得的,至少,他對高暢軍的攻擊方式和戰斗力已經有了粗步的了解,以往那些都是道聽途說,不管是什么還是要親眼目睹才知道事實如何。

  高暢軍的戰斗力不弱,雖然,他們并沒有表現出單兵作戰的能力,以及戰斗時的陣型變幻那些東西,但是,只是看他們在戰場上聽取鼓令,旗語時的舉動,就知道這是一支嚴守軍紀,訓練有素的軍隊。

  至于高暢軍采取的攻擊方式,則是以穩為主,穩健扎實,不輕易給對方反擊的機會,為了求穩,就算費時耗力也無所謂。

  高暢軍抵達河間城,過了兩天之后才發起進攻,他們在等什么呢?無非是在構建那些攻城器械罷了,這証明對方的統帥不是一個盲目的人,他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計划,喜歡做好全部准備之后才行動。

  同時,高暢軍在進攻的時候采取這樣的方式,也是為了避免多消耗人命,對方統帥不想用人命來堆填本方的防守工事,如果他舍得死人的話,這些深溝和高壘是擋不住對方行進的步伐的,照王琮的估計,高暢軍若真是全力進攻,這些深溝高壘最多能夠延遲對方兩天的時間,畢竟,他不可能將所有的兵力都用在第一線的防守上。

  在第一線上,他布置的兵力并不太多,主要是想利用那些障礙物和深溝高壘大量殺傷高暢軍的有生力量,挫其鋒芒。

  然而,出乎王琮意料的是,高暢并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了比較穩妥的進攻方式,即便如此會損耗大量的時間。

  時間,對高暢軍來說,難道不是最為至關重要的嗎?

  王琮緊皺著眉頭,注視著隔開敵我雙方陣線的那道

  火。

  以前几年的情況來看,河間郡一進入十月就會下雪,到了十一月,天氣更是寒冷得不得,北風呼號,大雪紛飛,小一點的溪流都會結冰,就算是官道,也會鋪上一層厚厚的積雪。

  對方的統帥不是以為氣溫下降會對他們有利吧?

  王琮搖搖頭,笑了笑,忘掉了這個完全不合常理的猜測。

  若是對方統帥蠢到了如此地步,他根本就不會對目前的態勢感到憂心,只是,對方不是不知道這一點,那為什么還要采取如此穩健,卻耗費時間的進攻方式呢?

  難道只是為了少死點人?

  或者只是演習,并沒有做好一定要攻下河間城的准備,不過,這樣的演習可真是大手筆啊!數萬人馬一天的消耗并不是小數目,再加上押送糧草的民夫的消耗,消耗如此多的錢糧只是為了在河間城下抖抖威風,王琮根本不相信會是如此。

  然而,高暢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明知道時間越往下拖,越對他不利,這是不是証明他有別的勝利途經呢?當前的姿態只是為了迷惑自己?

  那么,什么是他的殺手锏呢?

  王琮陷入了沉思,就連在親衛們簇擁下離開第一線,回到城里面之后,那緊鎖的眉頭仍然沒有舒展開來。

  狗子仍然貓著腰,半蹲在地上。在他左右兩側,士卒們都和他一般模樣,他們緊緊地盯視著前方那道火牆,現在,火牆已經緩緩熄滅,唯有青煙裊裊,彌漫在前方。

  在清河地時候,狗子只是一個佐尉。后來,他隨著管小樓攻進信都郡,又隨著他來到了樂壽,被調集到了新軍之中,獲得了高暢的接見,也因此升為了校尉。隸屬于蘇定方部下。

  在他手底下,一共有著五百三十四人,其中大部分是七里井一役被高暢所收編的官兵,也有一部分是原來的竇建德軍,其中,只有少部分是跟隨他來到新軍的長河營老兵,這些老兵擔任著隊正,或者佐尉等低級士官,除此之外,還有十來個神官。以及二十個隸屬于軍法司的執法隊。

  對能擔任校尉一職,狗子已經很滿意了。他知道自己是無法再往上升了,雖然。日后若是立下了戰功,會得到更多的功勛和賞賜,但是,要想再升為郎將,升為將軍則非常困難,除非他狠得下心來,認真學習文化知識,到講武堂去深造一兩年。可惜,他非常了解自己。讀書識字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

  在狗子的五百多人地部隊里,原本就能粗通文墨的人并不多,除了那十來個神官之外,也只有少數人能識得自己的名字。

  神官們在軍隊中號召大家一起識字,因為只有識字才能更好地領會到靈寶神教的精神,才能更好地聽取大王的號令,為大王效力。

  為此,神官們在每個士卒的身上,都用筆寫上几個字,讓大家一見面就看見對方身上地字,這樣才能時常溫習,久而久之,認識的字就會越來越多了。

  在沒有軍事訓練的時候,神官們還經常在營中召開認字大賽,誰要是認的字最多,用膳的時候,他就會得到額外的優待,可以多得兩塊烤羊肉什么的。

  讓狗子慚愧的是,就算他多么努力,今天識得的字明天就會忘得一干二淨,准確地說,才記得的字,只要背個身,他就會忘記,到現在,那些普通士卒認得地字也比他要多,這讓他非常尷尬,還好,他對旗語和鼓令什么的到還記得非常清楚,不然這個校尉一職也做得不會穩妥。

  所以,狗子沒有想再往上爬一步,像曾經地老上司蕭萬全那樣成為將軍,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一塊料。

  如今,他只希望能努力殺敵,多多立功,多撈一些獎賞,多得一些勛章,等大王打下天下,天下重新恢復太平之后,他再回到清河的那個家里,守著家里地那几畝田過日子。

  大王說過,那個時候,所有的人,不管貧富貴賤,不管地位高低,都是平等的弟兄姐妹,只要你不違背法令,就不會被任何人欺負。

  狗子幻想著那一天的來臨,如今,他留在清河家中的婆娘已經懷有了身孕,等孩子出生長大之后,可以讓他到神廟開設的免費學堂去上課,日后,就不會像自己一樣大字不識一個,那個時候,再讓他承繼自己的夢想,當個將軍或者大官。

  就為了這個夢想,自己也要奮勇殺敵,跟隨大王,為自己的家人打造出一個太平盛世來,就算自己陣亡了也沒有關系,大王會照顧自己地家人,會給他們大筆的撫恤金,在孩子沒有成年之前,家里再也不用繳納賦稅。

  在高暢軍中,有許多將士都懷著狗子一般地心思,原本,對高暢死心塌地只有原長河營的那些老兵,漸漸地,那些新召集來的士卒,以及降兵們也對高暢感恩戴德起來,甚至,像范愿,高雅賢,劉雅,董康買等并非高暢嫡系的士卒也對高暢奉若神明,之所以如此,并非高暢真有什么王霸之氣,不管是誰,只要一見到他,就會對他俯首稱臣,永無二心。

  說穿了,只是兩個字而已!

  利益!

  只要在高暢軍中任職,沒有田地的會分給他們田地,并且人人能夠吃飽飯,軍隊中,雖然軍紀嚴明,但是無論官兵都是同樣的待遇,人不患貧只患不均而已!因為官兵的待遇一致,士卒們的士氣不是一般的軍隊可以比擬的。

  若是跟隨高暢作戰沒有這么多的好處,就算多出現几次天兆,証明高暢是神君轉世,跟隨他的人也不會如此之多,畢竟一邊喊著神君無敵,一邊餓著肚子,拿著木棍什么的武器和敵人拼死作戰的狂信徒始終是少數,若是投降,或者倒戈一擊就能活下去,大部分的人或許都會放棄那所謂的信仰吧!

  “咚!咚!咚!”

  火焰徹底熄滅了,后面傳來了陣陣鼓聲,在空曠的原野飄蕩開去。

  “上!”

  狗子低喝一聲,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士卒們紛紛跟隨在他身后,排成方陣,拿著事先准備好的木板,跟隨在那一具具沖車后面,緩緩向敵方的陣營逼去。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16:25
第三集 第七章 河間攻防(下)


  三年,九月十三日,景城。

  景城位于樂壽東北方,河間則位于樂壽西北方,三座城池呈等邊三角形,要想占據河間郡,高暢軍不僅要打下郡府所在地河間,還必須攻下景城才行。

  辰時時分,天空中仍然沒有太陽的一絲蹤影,灰色的云層隨著北風在景城上方的天穹翻涌奔騰,城樓上的旌旗被風吹得飄揚起來,似乎永遠也不會低垂。

  隨著几聲急促的大鼓聲,景城的南城門打開了,吊橋放下了,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卒從城門口魚貫而出,離城而去。

  隊伍不是太長,位于隊伍前鋒的是少量騎兵,緊跟在騎兵之后的則是手持各種長短武器的步卒,這些步卒中只有少部分身披鐵甲,大部分只穿著單薄的皮甲,他們在寒風中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向前小跑著,以便抵御身上所感受到的寒冷。

  半個時辰左右,隊伍就全部出城了,整個隊伍步卒大概有兩千多人,騎兵則有五百來人左右。

  位于隊伍最后的是景城令彭伯玉和他的一百名衣甲鮮亮的親兵。

  彭伯玉率隊出了城門之后,勒住馬缰,停了下來。

  他扭轉馬頭,向為他送行的景城丞竇子風和戶曹張玄素拱手說道。

  “本官這次出征討賊,景城的防務就交給兩位了,還望兩位小心翼翼。謹慎從事!”

  竇子風同樣拱了拱手,笑道。

  “大人盡管放心討賊,下官必定不負大人所托,待大人得勝歸來,下官必將景城完好無缺地交還給大人!”

  “哈哈哈!”

  彭伯玉大笑三聲,意味深長地瞄了站在一旁皺著眉頭地張玄素一眼,拍馬而去。

  竇子風和張玄素兩人遙望彭伯玉率領隊伍遠去,待斷后之人的身影都瞧不見之后。方轉過身往城內走去。

  竇子風瞧了一直皺著眉頭的張玄素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喊著他的字說道。

  “玉書兄,不要這樣愁眉苦臉,事已至此,再想什么也是無用啊!”

  在數日之前。景城外出現了一小股流賊,這股流賊并沒有來攻打景城,而是在景城附近的鄉野流竄,打家劫舍,無惡不作。

  當然,這股流賊要只是打劫一樣平民百姓,將其裹挾入隊伍之中,景城令彭伯玉是不會像現在這般大張旗鼓,出兵去討伐它們的。

  作為朝廷派遣來此的父母官,彭伯玉只需要守住城池。不讓叛賊奪去就算完成任務了,城外地風雨與他又有何干。

  然而。那股流賊實在是太過分了,他劫掠的對象并不是那些寒門或者平民。而是在當地有頭有臉的豪強世家,說起來,這些世家豪強都修筑有防賊的塢堡,一般的流賊是不會選擇碰他們的,畢竟,極有可能損兵折將也無法啃下來,到是那些沒有和寨牆防護地寒門好對付一些。

  這支流賊卻其道而行,只攻打有高高的寨牆防護的塢堡。有几個稍微小一點的塢堡都被他們打下了,堡內的財物和糧食被他們洗劫一空。帶不走的就分給當地的貧民,然后,一把大火將塢堡燒掉,將其夷為平地。

  面對逃到城內來的那些苦主的哭訴,彭伯玉還是頗有些猶疑,不曉得該不該出兵,那些苦主都是當地的望族,家園雖然被洗劫,能量還是在地,畢竟,他們家族的不少子弟也都在朝廷內任職,彼此淵源不淺。

  彭伯玉也想出兵,只是害怕出兵之后打敗仗而已,因此才猶疑不決。

  最后,一件事情讓他終于下定決心出兵了,那股流賊開始聚眾攻打城外地彭家庄園了,那個庄園乃是彭氏家族的祖業,他彭伯玉先祖地令牌都供奉在彭氏家園的祠堂內,這事情讓他坐不住了,得信的當天就要出兵,在左右的勸阻之下,這才延遲到今日一早出兵。

  對于這次出兵,景城戶曹張玄素是反對的,因此,他才一直愁眉苦臉,看不到一點笑臉。

  張玄素認為,這股流賊的來路頗有些蹊蹺,他們的行動中似乎蘊藏著什么陰謀,他們所做的一切似乎就是想把官兵從景城調出去。

  張玄素之所以這樣認為,是根據以下几點來推斷地。

  首先,這股流賊的來處不明,不曉得他們是從何方流竄而來,真是小股流賊?又或是那些反軍地小股部隊?

  再說,這股逆賊的人數也沒有探明,那些逃回城中的苦主的述說似乎并不可信,因為他們所說的實在是相差太多了,有的說流賊只有區區几百人,有的說是上千人,有的居然說有上萬人。

  在不清楚敵軍底細的情況出兵,張玄素認為出兵不是明智的選擇。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讓張玄素覺得不該貿然出兵,那就是這些流賊的動向實在是太古怪了。

  的確,世家大族的塢堡和庄園內糧食充足,財物眾多,打下一個塢堡所得到的收獲比劫掠鄉間要丰富得多,但是,這些塢堡是不容易打下來的,它的堅固程度不亞于一些小城池,那些世家大族也有不少自己的部曲和家丁,還有大量的佃戶幫助防守,缺乏攻城器械的流賊是很難在短時期內攻下來的,所以,一般的流賊都不會選擇強攻,若是能突襲攻下自然為好,要是不能,他們也會遠遁而去,不會在堅固的寨牆下自討苦吃。

  然而,據那些逃回城來的苦主說,這股流賊攻下那些塢堡,所用的手段花樣百出,有突襲,有趁夜偷寨,也有強攻。

  這樣看來,這股流賊并非一般的流賊可比,張玄素因此懷疑他們并不是真正的流賊,而是作為誘餌在引誘官兵出城,敵人采用的計策是調虎離山,目標應該是景城。

  甚至,張玄素向彭伯玉指出了這股流賊的本來面目,在他看來,他們應該是樂壽的高暢賊軍的前鋒。

  然而,彭伯玉現在的心全部都放在了城外彭家庄園的安危上去了,在那里,不僅有他彭家的祖宗祠堂,還有他的親族,一旦彭家庄園被流賊攻破,而他坐視不理的話,他怎么對得起彭家的列祖列宗啊!

  因此,他斷然否決了張玄素緊守城池,廣派細作打探的建議。

  他根本不相信張玄素所說的那股流賊是高暢軍前

  想,他認為,高暢軍現在正在全力攻打河間城,所以可能另外派出一支軍隊來進攻景城。

  高暢手下有四郡之地,他肯定要留下兵力來駐扎轄地,以防東面的長白賊的進攻,也要防止南面的黎陽李文相,從平原郡起家的郝孝德,清河賊帥趙君德等流寇的侵襲,所以,他能抽調出來進攻河間城的兵力并不多,在這樣的情況下,高暢軍還要一分為二,來攻打他的景城,怎么樣想也不合常理啊!

  所以,彭伯玉認定那股流賊并非高暢軍的前鋒,當然,也許他們并非是一般的流賊,而是想要建立一番功業的賊寇,故而,這才攻打世家大族所擁有的塢堡,并且開倉放糧,籠絡民心,正因如此,他這才要出兵,要趁這些賊寇沒有壯大之前,將其發展的勢頭打消下去,不然,等其勢力強大起來,盡收四野民心,聚眾來攻景城時,景城多半不保啊!

  在彭伯玉的一意孤行之下,張玄素終究沒有能打消彭伯玉出兵的念頭,還是縣丞竇子風說得好,如果被攻打的是張玄素的親族的話,彭大人可能就會接受張玄素的這番建議了,只是,那個時候,張玄素還會建議彭伯玉不要出兵嗎?

  當然,這些話,竇子風是不會當著張玄素的面說的,作為一個同僚,他只能調轉話題,溫言安慰張玄素。使其不再愁眉苦臉,畢竟,張玄素地能力還是有的,彭伯玉將景城的防務交給了他們兩人,帶走了景城大部分的兵力,如今,城中只剩下一些老弱士卒,作為負責人。他需要張玄素打起精神來,為他承擔一部分責任。

  張玄素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反正不出兵也出兵了,既然沒有辦法阻止,還是該仔細想想怎樣才能守住景城才是,如果。他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高暢軍真的施行的是調虎離山之計,那么,今日下午,最遲明日清晨,他們就會出現在景城城下。

  在此之前,他必須征集城內地精壯,在敵軍來到之前,盡量將他們訓練好,景城雖然城池不大。兵力不多,就算最后城池被賊軍攻下。他也要賊軍在城下吃點苦頭。

  在城門口,張玄素和竇子風告別之后。回了一次家,他告訴自己的夫人,若是城破,賊軍進城,希望她能維護張氏一門的忠烈,然后,再仔細看了看兩個幼子一眼,昂然出門而去。

  這個時候。他已經將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一心以死報效朝廷。與景城共存亡。

  返回縣府之后,張玄素讓人打開了自己掌管的倉房,征集城內的精壯,若是有精壯愿意參軍,就會發給他們糧食和武器鎧甲,然后,將他們編成隊,上城駐守。

  從某些方面來說,聰明人做事情基本上都是同一個套路,在張玄素口中,城外地賊軍成為了十惡不赦的惡魔,就像王琮對高暢軍的宣傳一樣,他們一旦攻進城來,必定要屠城,殺個血流成河,雞犬不留,為了保護自家的親人和財產,你們只能依靠手中的武器,將賊子拒之門外,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在張玄素的鼓動之下,以及糧食的引誘下,景城內大量的精壯漢子紛紛拿起了刀槍,上了城牆,可以說大家熱血沸騰,眾志成城。

  然而,張玄素的擔憂似乎是杞人憂天。

  九月十三日很快過去了,城外并沒有出現所謂的高暢軍地行蹤,九月十四日同樣很快過去了,仍然沒有敵軍的蹤影,城外太平無事。

  就在竇子風笑話張玄素是杞人憂天之時,九月十五日,終于有軍隊出現在了景城城下。

  這支軍隊身著官兵地服飾,打著官兵的旗幟,他們正是兩天前出城去討賊地彭伯玉率領的官兵大隊。

  那一天,雨點終于從陰沉了數日的天穹深處飄了下來,紛紛颯颯,打在人的身上,隨著陣陣北風的吹拂,寒冷刺骨。

  黃亮黃亮的雨水墜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片的小水泊,水泊中飄浮著大量雜草,從景城的高空望下來,秋雨就像一張網,輕柔而略顯黏黏地網,不緊不慢地籠罩在景城以及城外廣闊的大地上。

  城外地士卒們身披著蓑衣,戴著大大的斗笠,他們低著頭,沉默地排著隊列,掌旗官手中的旌旗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趴在旗杆上。

  為首一人騎著被雨水淋濕了鬃毛的戰馬,在几個親衛的簇擁下,來到了城樓下,他摘下頭上的斗笠,仰著頭,朝城樓上大喊一聲。

  “打開城門!”

  城樓上負責嘹望的士卒從牆垛后伸出頭去,透過飄忽的雨絲,他瞧清楚了那人的臉,正是兩日前率軍出城的景城令彭伯玉。

  “大人,請稍等一下!”

  說罷,那人朝身后的城樓跑去,本來,張玄素一直在城樓上當值,一連兩日,不眠不休,后來,竇子風覺得過意不去了,連拉帶拽的將張玄素哄下了城樓,代替他當值。

  一連兩天,張玄素所說的高暢軍都沒有出現,原本相信他的話的竇子風也對此有些懷疑了,因此,他放下了一直緊繃著的心弦。

  秋雨綿綿,天氣寒冷刺骨,竇子風和親衛們在城樓內升起了篝火,篝火上架著一只山雞,親衛們輪流拿著一只酒葫蘆飲酒作樂,城牆上負責望的士卒跑進來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竇大人,彭大人回來了!”

  竇子風聞言從軟榻上跳了起來,他向自己的親衛吼道。

  “起來,你們這些家伙,和我一起出去迎接大人!”

  竇子風和親衛們來到牆垛上,探出頭去,彭伯玉仍然騎著戰馬立在城牆下,或許是秋雨不斷打在身上的原因,竇子風瞧見彭伯玉的臉色頗為蒼白,就像大病未愈一樣。

  “恭賀大人得勝歸來!”

  竇子風面露喜色,笑著向城樓下的彭伯玉打了聲招呼。

  高暢軍?什么高暢軍?這個時候,竇子風不由對張玄素感到了鄙夷,那家伙真是危言聳聽,害他擔驚受怕了兩天,那兩日,讓他不斷地在思考,待高暢軍兵臨城下之后,是選擇立刻投降呢?還是抵抗一陣之后才投降?

  瞧見城下的彭伯玉之后,他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既然,彭伯玉

  來了,這証明張玄素的陰謀論純屬子虛烏有。

  “竇大人,快把城門打開,這鬼天氣還真是冷啊!”

  馬背上,彭伯玉似乎打了個哆嗦,他陰沉著一張臉,有些不耐煩地向城樓上吼了一嗓子。

  “是!大人,下官馬上就去!”

  竇子風的腦袋在牆垛后消失了,不多會,護城河上的吊橋放了下來,隨即,城門也緩緩地打開了,厚重的鐵門在几個健壯的士卒的推動下發出沉悶的響聲。

  竇子風和親衛走出城來,來到了戰馬上的彭伯玉身前,另一邊,那些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士卒悄無聲息地排著縱隊井井有條地步進城去。

  “還是大人英明,那個張大人還真是危言聳聽,什么高暢軍?現在,他擔心的高暢軍在哪里呢?還在河間城下和王大人拼死拼活吧!”

  竇子風笑著對爬下戰馬的彭伯玉說道。

  聽到竇子風如此一說,彭伯玉臉上不但沒有露出喜色,反倒黑了下來,竇子風連忙住口了,自己有哪里說得不對嗎?他開始檢討自己起來。

  原本簇擁在彭伯玉身邊的親衛們也下了戰馬,他們將竇子風和他的親衛包圍了起來,由于他們的動作很奇怪,竇子風不由朝那些親衛望了一眼,卻發現是一些陌生面孔,彭伯玉身邊的那些親衛他熟識地人不少。不過,在這些人中間一個也沒有。

  什么意思?

  竇子風張大了嘴巴,雙眼之中,盡是驚駭。

  彭伯玉的那些親衛手中多了一些黃楊手弩,上面安上了箭矢,正對准著竇子風和他的那些親衛們。

  “大人!這是為何?”

  竇子風驚駭出聲,腦子內一片空白。

  “竇大人,他們就是你所說的高暢軍!”

  彭伯玉苦笑著說道。他的聲音就像從九霄云外飄來一般,讓竇子風覺得毫無現實感,然而,那些黃楊手弩卻不是假的,它們的存在讓竇子風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岳池,不要驚惶。只要你不反抗,只要你配合,他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彭伯玉叫著竇子風地字,想使他鎮定下來,雖然,竇子風并沒有因此就完全恢復冷靜,不過,他至少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做何選擇才明智。

  在另一側,那些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士卒已經魚貫而入。進入了景城,在竇子風看來。大勢已去,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話。自己除了臣服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原來,前几日在景城城外肆虐的流賊真是高暢軍,他是由夏國將軍管小樓所親自率領的三千精銳,如果用這三千人去攻打有強兵鎮守地景城,并不是什么明智之舉,于是,管小樓率領這三千人化裝成流賊,去攻打景城城外世家大族的塢堡。用長河營的精兵去對付這些土豪的鄉兵,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就算那些土豪的武裝依靠著堅固的塢堡也是一樣。

  終于,當管小樓率軍去攻打景城令彭伯玉的家族庄園時,彭伯玉坐不住了,率領景城的官兵出城來討賊,不過,賊并沒有討成,反倒中了賊的埋伏,全軍覆滅。

  彭伯玉并非什么堅貞之輩,被管小樓包圍后,瞧見手底下的人被一次沖鋒就打散,無法收攏之后,他選擇了投降。

  為了接下來地計划,管小樓自然也不會殺他,于是,就出現了剛才的那一幕。

  張玄素是被門外地吵嚷聲驚醒的,被驚醒之前,他正在做一個噩夢,在夢中,他地家人放火自焚了,他的兩個幼子在火中哭泣著,說是父親大人害了他們。

  醒了之后,張玄素一身冷汗。

  他走出門去,正好瞧見一隊身披蓑衣的士卒站立在門外,他休息的這個地方是官倉旁戶曹的辦公地點,平時也有士卒守衛,然而,先前那些熟悉的士卒一個都不在了,取代他們的是這些目無表情的蓑衣人,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你們是什么人?”

  “戶曹張玄素張大人是吧?”

  “我就是張玄素,你們是?”

  張玄素地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他雖然是一個書生,卻并非百無一用那種,只要他手里有劍,面對兩三個壯漢還是沒有問題地。

  “張大人,我們大人有請!”

  “你們大人是?”

  張玄素假意問道,手已然將佩劍抽了出來,可是,劍剛一出鞘,他就覺得后腦被誰重重地打了一下,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大業十三年,九月十五日,也就是景城被管小樓襲取的當天,河間城下,又是另一種情形。

  在河間,雨點比景城要飄得更密一些,原野上到處都是水窪,大地泥濘不堪,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作戰。

  經過十來日,王琮布下的那些壕溝基本上都被高暢軍填平了,高暢軍進抵到了城下的大寨之前,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下雨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在高暢軍中,厭戰的情緒漸漸蔓延了開來,天空和地面被雨水弄得軟乎乎,黏乎乎的,士卒們的心也是如此,被細細的雨水弄得煩悶不已。

  當然,高暢的嫡系部隊仍然保持著樂觀的情緒,在沒有仗打,甚至不能訓練的日子里,他們也有許多事情要做,比如玩識字游戲或別的游戲什么的。

  真正有厭戰情緒的還是范愿,高雅賢,劉雅,董康買等雜系將領的隊伍,當然,這種厭戰情緒的出現和傳播和某些有心人也脫不了干系。

  就在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一個人從東門進入了河間,他給王琮帶來了朝廷的旨意。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16:33
第三集 第八章 感業寺


  管小樓襲取景城的前几日,重陽佳節。

  那一天,整個河北大地都是天高云淡的天氣,地里的庄稼已經成熟,正是收割之期,對高暢治下那些分得田地,暫處在和平之中的夏國子民來說,今年的重陽佳節是這十几年來難得的一個節日,不管是豪強鄉紳,還是寒門貧民,皆有了上山祭祖的心情和時間。

  清河郡,武城,城西五十里地,感業寺。

  午時時分,一支車隊來到了感業寺外。

  這是當地豪族審家去祖墳上香歸來的車隊,上完香之后,感業寺是其歸途中的一站,現在是午膳時間,自然是在感業寺里用齋飯,感業寺的齋飯不僅在武城,在整個清河郡都是非常有名氣的,時常有世家大族的人到感業寺來上香用膳。

  感業寺,背靠蕭山而建,綿延几里地,這座北齊時期建立的寺廟到現在不過一百年不到的時間,雖然趕不上河南登封少林那般名聲顯赫,在這河北一地,還是非常有名氣,這個名氣一半自然是靠那天下聞名的美味齋飯,另一半則是依靠的感業寺前任主持大德高僧。

  大德高僧是在開皇年間逝世的,大德高僧逝世之后,火化得了七粒舍利子,當地百姓尊之為聖僧,認為其往生極樂,得証了羅漢果位,感業寺因此聲名遠播。

  一改北周滅佛策略,改而佞佛的隋文帝楊堅知聞此事,特地為感業寺提下了金匾,賞賜了几百畝良田給感業寺,到大業年間,感業寺的廟產已有萬畝之多。

  如今,感業寺已有僧人上千,僧兵几百,以及佃戶數千,或許是懾于僧兵的厲害,又或是害怕觸犯天上的神佛,清河郡曾經几次被流賊劫掠,那些流賊卻都對感業寺秋毫未犯,即便是人稱大魔王的張金稱也是如此。

  武城當地的豪族基本上都是感業寺的善信,再加上感業寺本身的實力,就算高暢建立了夏國,掌握了清河郡的行政權,卻也不敢輕易觸動感業寺的利益。

  可以說,感業寺在武城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那些世家大族還需要向高暢繳納錢糧賦稅,名下有萬畝產業的感業寺,卻不需如此。

  今日是重陽節,在武城地面,頗有几分影響力的几個世家大族的人都來到了感業寺,家眷子女一大堆,上香,添加香油錢,祈愿,忙得不亦樂乎。

  几個家族的家主則在小沙彌的帶領下,來到了感業寺的后院,方丈待客的靜室。

  和前殿的熱鬧喧囂相比,后院顯得冷清了許多,靜室的外面,從南方移植而來的竹林在秋風中瑟瑟發抖,發出沙沙的聲響。

  在這些世家大族之中,武城審家的家主審子玉是其中最有威信的一個,然而,今日的聚會,他卻沒有坐上首席,坐在首席上的是一個身穿青布僧袍的中年和尚。

  審子玉和武城的其他几個大豪一起以那個和尚為中心席地而坐,他們在商量某件大事情,除了那個中年僧人外,個個面色凝重。

  在那個中年僧人臉上,落座之后,一縷微笑始終經久不散。

  “如今這是個最好的時刻,若是再不動手,待那賊子打下河間之后,穩定下來,再調過頭對付我等,在座的諸公皆死無葬身之地矣!”

  說話那人的聲音顯得激烈高亢,一邊說,還一邊揮舞著手臂,以加強他的語氣。

  這個神情激動的人乃是武城梁家的家主梁前,字士謙,今日,這几個家主借著到感業寺來上香的機會齊聚一堂,商量的是一件關乎他們家族存亡的大事情。

  那個中年僧人是他們的召集人,以往,他們都是通過那個中年僧人在相互聯絡,害怕引起高暢手底下監察司探子的注意,到了今日,行動之前,他們必須聚在一起,為行動計划做最后的准備,為此,就算有所冒險也在所不惜了。

  畢竟,在往年的重陽節,這些家族也多次在感業寺相聚,只不過沒有今日這般齊整罷了!

  “士謙兄所說當然有道理,只是,大家最好還是考慮清楚,謹慎行事才行啊!”

  審子玉皺著眉頭,手拂著下頜的三縷長須,說道。

  “謹慎?”

  梁前笑了笑,放低聲音說道。

  “子玉兄,想當初你臨陣倒戈,使得楊善會楊大人鼓山大敗,原以為那賊子會信守承諾,讓你擔任武城令一職,如同清河崔在清河一般,可是,最后那賊子有沒有如你所愿呢?如今,那賊子只是為了穩定自己的統治,這才沒有公然下手對付我們,等他勢力強大起來,根基穩固之后,那賊子還能任由我等這般逍遙自在嗎?所以,這個時候我們需要的不是什么謹慎行事,也不是什么忍耐等候,我們需要的是行動,否則,讓那賊子從容不迫地打下河間之后,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士謙兄,此話太過了吧,有點危言聳聽啊!”

  說話之人乃是武城洛家的家主洛天行,他是審子玉的大舅子,他的姐姐是審子玉的正室,他自然要幫審子玉說話。

  “就算高暢打下了

  這并不能表明他的根基就穩固了,他所轄的清河,信,河間四郡乃是四戰之地,東南西北四方基本上都有他的敵人,我們就算隱忍一時,也不是找不到機會對付他啊,我就不信他永遠不會打敗仗,真像那些泥腿子吹噓的那樣是天上的神君降世。”

  梁前冷哼了一聲,說道。

  “天行兄,若是讓我們等候機會,莫不如自己去創造機會啊!首先,大家都明白讓那賊子在我們頭上耀武揚威對我們這些大家族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聲音停頓下來,朝周圍的人瞧了瞧,大多數人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為了穩定內部,也為了獲得士子們的效力,他們并沒有公然對付我等,不像孟海公,徐圓郎,王薄等賊帥施行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對大戶人家冷血無情,然而,這不能說明那個賊子對我們這些世家大族就有什么好心。建立夏國之后,那賊子所頒布的一系列政策對我們這些大家族有利的并沒有几條,相反,基本上全是不利的政策,比如,要重新丈量土地收取賦稅,比如,不允許土地買賣等等!”

  梁前笑了笑,說道。

  “各位世兄都明白軟刀子殺人的厲害吧,這樣的政策若是要讓他施行一段時間后,然后,步步緊逼,日后還有我等的容身之處嗎?”

  審子玉輕咳了一聲,梁前望著他,閉上了嘴巴。

  就算被梁前搶白,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審子玉依然面無改色,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同樣的表情。

  審子玉知道梁前只是某人的先鋒而已,真正有決定權的并不是他,而是那個微笑著的中年僧人。

  僧人法號慧心,是前几個月來感業寺挂單的僧人,不過,在感業寺中,除了方丈等少數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個僧人是從哪座寺廟出來的,只知道他在感業寺中深得方正器重,不受寺規管轄。

  審子玉和在座的諸位知道那僧人的真實身份,在几個月前,那人還不是什么僧人,而是宇文世家大公子宇文成都的一個心腹親信。

  輕咳兩聲之后,審子玉的聲音在靜室內響起。

  “士謙兄所說的有一定的道理,的確,我們需要自己來創造機會,不能任由這樣的局面繼續下去,如今,高暢在各地設立了所謂的神廟,由那些神官們向愚民們輸送教義,將聖人的微言大義置之不理,長此以往,天道何在?”

  審子玉微蹙眉頭,繼續說道。

  “他所建立的官制不倫不類,根本不符合古制,一系列的行為更是和聖人的語錄背道而馳,作為肩挑天下重擔的士子,我們自然不能容許這樣的情況繼續發生。本人之所以說要謹慎,并不是不贊同士謙兄的計划,只是,還需要大家伙群策群力,盡量將這個計划做得完美,起碼要做到進可攻,退可守才行啊!”

  “這么說來,是我冒犯子玉兄了,士謙告罪!”

  梁前朝審子玉拱了拱手,道了聲歉。

  “好啦!各位家主能出現在這里,都抱著同樣的目的,只不過,在具體行動上有分歧而已,那大家就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個計划有無疏漏之處,若是有所疏漏,將其彌補就可以了!”

  那個冒牌僧人說話了,對宇文家的這個特使,這些家主到不敢怠慢,紛紛點頭稱是,他們也知道,就算他們聯起手來,在武城一地鬧一鬧,對高暢的威脅根本不大,若是沒有宇文家的幫助,他們的行動計划對高暢來說,只是笑話而已,相當于將刀子送到高暢手中去,讓他來宰割自己等人。

  “這位大人,不曉得清河崔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是什么?”

  洛天行對慧心抱拳說道,對一個光頭口稱大人,說起來倒是蠻可笑的,不過,在座的諸位沒有一個人有笑的意思,大家緊緊地盯著慧心,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若是清河崔支持高暢,至少這次倒高行動在清河郡的效果不大。

  “清河崔!”

  慧心臉上仍然抱著招牌似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說道。

  “清河崔不知道我們的計划,在行動之后,有人會去拜訪清河崔的家主的,若是他夠聰明的話,在這件事情上,清河崔多半會作壁上觀,大家都明白不能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的道理,沒來由清河崔的當家人不知曉這個道理吧!”

  “那是!那是!”

  眾人面帶微笑,齊聲點頭稱是。

  “我們還是來討論行動計划吧,看什么地方有錯漏,子玉兄說得好啊!這是抄家滅族的事情,再是謹慎也不為過啊!”

  “那是!那是!”

  又是一番齊聲附和,連靜室外的竹林似乎也贊同這句話,隨著風來的風向朝一側點頭不已,沙沙作響。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16:35
第三集 第九章 神官郭朴


  在茅草屋頂上的聲音將郭朴從睡夢中吵醒。

  他睜開眼睛,清冷的天光從一側牆上開著的窗傾瀉進屋內,隨之而來的是絲絲的雨點,窗下的地面已被濡濕了一團。

  郭朴坐起身,活動了一下脖子,打了個呵欠,靠牆而坐,閉上眼睛,開始了晨間例行的禱告,將今天要做的事情在心中默念一片,希望神君保佑能順利完成。

  郭朴,本是渤海郡樂陵人,家中略有資財,因此,算是粗通文墨,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他就算不能像他的父親那樣,在某個縣府謀一個書吏的職務,也能靠家中的那几十畝薄田活下去,然而,誰叫他生活在動蕩不安的大業年間呢?

  最初是旱災和蝗災,還好郭家平時也存有不少糧食,勉強能將災荒年度過,甚至,郭朴還打開糧倉,救濟自家的佃戶,然而,天災易擋,人禍難過,楊廣第三次向全國發出征討令,想要遠征高句麗(前文我作的是高麗,其實我知道是高句麗,只是懶得改而已,后來被某些讀者教訓了一頓,說是歷史書要嚴謹,從現在開始,把名字改過來得了,呵呵!),于是,天下大亂。

  短短几年間,在流賊和官兵們的共同努力下,整個樂陵成為了鬼域一般的荒城,人們紛紛離開了家園,踏上了顛沛流離的求生之路,郭朴一家人也在其中。

  倒斃路上之人,十有四五,人人易子而食,只求能活下去,然而,真正能活下去的,卻十有其一。

  郭朴是幸運的,他逃到了平原郡,當時,高暢正好打下平原郡,正在收攏流民,將精壯和讀書人征入軍中,郭朴由于讀過書,識得字,雖然,他的身子很瘦弱,卻也有幸入選高暢軍中,熬過最初的一段艱苦訓練之后,僥幸活了下來。

  同時,郭朴又是不幸的,當初和他同時從樂陵出發的一家人,活下來的人也只有他一個而已!

  作為讀書人的郭朴,原本對忠孝節義非常看重,認為天子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存在,不是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然而,經歷過顛沛流離的流浪生涯之后,目睹了親人的紛紛離去,看慣了人間的慘劇,郭朴對大隋王朝深惡痛絕,他覺得自己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看著這個龐然大物倒塌,他不介意在這件事上出一分力,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

  當高暢在軍中發展神教的時候,需要一大批識文斷字,并且對他忠心耿耿的士卒擔任神官之時,曾經不敬鬼神,只尊聖人的郭朴義無反顧地加入到了神官中去,成為了高暢最狂熱的擁戴者,愿意為高暢的大業付出一切。

  這其中,信仰有之,感恩有之,仇恨也有之!

  總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郭朴終究成為了高暢的信徒,成為了最狂熱的白衣神官中的一份子。

  高暢在樂壽筑壇稱王之后,靈寶神教正式成立,在他治下的各個郡紛紛建立了神廟,神廟神官的組成人員一部分由荷花仙子的人擔任,大部分則是從高暢軍中抽調而來。

  所謂的神廟,并非像佛寺或是道觀那樣修建得庄嚴肅穆,華麗無比,也不像它們一樣擁有大量不用繳納賦稅的良田。

  在平原,清河這樣的大城內,靈寶神教的神廟外表和占地面積才稍微像樣一些,像郭朴所在的這樣位處鄉間的神廟則不然了,也就是三兩間瓦屋,中間供奉高暢神像的大堂才稍微寬敞一些,有些神廟甚至只是茅草屋而已,就像郭朴所在的這間一樣。

  郭朴所在的這間神廟位于清河郡,武城縣西南四十余里的趙家屯。

  趙家屯,顧名思義,是趙家人的聚居點,然而,由于戰爭和飢荒的原因,趙家的族人已經全部離鄉別井,逃難去了,能活著返回家鄉的人寥寥無几,如今,這里已經成為了流民的聚居點,容納有几百戶人家。

  高暢的流民政策非常簡單,就是將那些流民以一百來戶為一個屯將他們集中起來,分給他們土地,以及種子,農具,耕牛,然后,分發給他們一點口糧,那些口糧并不多,不過加上流民從野地里采摘的果子,挖掘的野草,雖然依舊吃不飽,卻還是勉強能活下去。

  就是這樣的一些小小恩典,在那些流民的心中,高暢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高暢靈寶神教的主要信徒除了來自自己軍中的將士外,也就是這些受到了他的恩惠的流民。

  然而,高暢并非天上那些救苦救難的慈悲菩薩,他這樣做,并非單純出自善心,是有著自己目的的。

  很簡單,要想發展下去,他的領地就需要人口,需要人參軍為他打仗,需要有農民為他耕種糧食,供應大軍。

  畢竟,他不是那些只知道破壞,卻不知道建設的流賊頭子。

  高暢將土地分發給那些流民,這并不是表明那些土地就屬于流民所有了,流民只有土地的使用權,卻沒有所有權,所以,那些土地是屬于國家的,不允許私人買賣,

  樣做有自己的長遠打算,他想徹底杜絕土地的兼并。▋

  要想徹底杜絕土地的兼并,以免出現更多的豪強世家,以免他們將國家的經濟拖垮,這是一件長遠而艱辛的事情,作為一個眼光長遠的人,高暢現在就在制定一系列政策,在這四郡之地施行,看是否能夠大面積的施行,在他竊取這個國家的權柄之后。

  因為戰亂的原因,清河郡,信都郡,平原郡,河間郡這些地方到處都是荒地,世家大族雖然趁戰亂之機占據了大量無主之地,不過,還是有不少田地荒蕪,高暢所建立的當地政府就派人丈量了這些土地,將他們分給了流民耕種。

  然后,在這些流民的聚居點,高暢修建了不少神廟,派了大量神官下來。

  這些神官不僅要負責流民們的精神信仰,他們還有別的任務,這些任務繁重,林林種種,全都和宣揚神教關聯在了一起。

  高暢占領這些郡縣之后,因為手底下人才奇缺,他的將軍們識文斷字的并不多,要他們打仗還行,要他們治理地方就不行了,僅有几個文武雙全的人,高暢也舍不得讓他們去治理地方,因此,若非必要,大隋王朝的那些郡縣官吏們基本上都留任了下來,負責他們原本負責的事情。

  不過,軍權卻沒有掌握在這些人手中,高暢在几個大城池里都有駐軍,這所謂的駐軍不是高暢的嫡系部隊,并非職業軍隊,在農忙的時候,他們都要下到田間耕地的,只是在農閑的時候才集中起來,進行短期訓練,有點類似后世的預備役官兵,當正規軍隊減員,需要人頂上之時,就會在這些人中間挑選。

  這樣的軍隊只能作為守土留用,至于開疆辟土,高暢用不著他們。

  高暢抽調了一些低級軍官負責訓練他們,同時,這些低級軍官也負責當地的軍務,不過,他們不能干涉政務,政務還是由舊隋官員打理,像給流民分發田地就是他們的職責。

  不過,就算有監察司的利劍在此,高暢還是害怕那些官吏會從中中飽私囊,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牟利,畢竟,在這個時代,官員的貪腐現象比比皆是,不比后世差多少。

  所以,那些流民聚居點的神廟神官們還負責有這樣的一個任務,監視官員們的所作所為,若有不妥,就會收集証據往上匯報,從這方面來說,神官們也肩負著監察司探子的任務。

  當然,郭朴他們所做的并不僅僅如此而已!

  流民的聚居點,和以往單純的村落并不一樣,這些流民來自于四面八方,很少出現那種一個聚居點都來自同一鄉同一地,都是同一姓的那種現象,因此,在這樣的聚居點,宗族勢力相當于完全沒有。

  在普通的村落,村民之間出現了紛爭,只要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情,基本上都不會告到衙門去,而是到祠堂那里,由族長和族中德高望重之輩調停,然后分別處置。

  在流民的聚居點,自然沒有什么家族長老來調解紛爭,當流民之間出現爭執時,就要由神廟的神官出面了,為他們調紛爭,斷是非。

  從這方面來說,神官又擔負著后世保長,里長之類的職務。

  和廟里的和尚,觀里的道長不同,郭朴他們那樣的神官是要自己耕田種地的,就像他們心中的神靈高暢高大王所說的那樣,在這艱苦的時刻,我們需要咬緊牙關,艱苦朴素,自力更生,作為神靈使徒的神官們更是要以身作則。

  因此,郭朴他們這樣的神官,禱告的時間遠遠比不上勞作的時間,就像在軍中,那些白衣神官訓練的時間遠比禱告時間多一樣。

  在郭朴他們到這些流民聚居點修建神廟,傳播教義之前,他們接受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在培訓的過程中,他們對自己肩負的職責更為明確了,對自己的任務也有所了解了,并且,還學到了許多的東西。

  每一個神官,隨身都帶著神典,在神典里面,他們不僅能深刻地體會到神君大人的精神,并且,里面有許多實用的東西。

  贈醫施藥是其中之一。

  在這個時代,并沒有多少醫生,准確地說,是郎中,就算有郎中,也只是為富人服務,貧民百姓是看不起的,老百姓生了病,也只有等死而已,跟后世的某段一切為經濟服務的時期到是蠻像的。

  況且,這個時代的郎中的水平非常之低,有許多醫朮仍然帶著遠古巫朮的痕跡,神祕有之,對病痛的效果并不大。

  作為一個神官,基礎的藥理知識是必須具備的,高暢的神典中有一卷就是關于這些知識的描述,在那本書中,沒有晦澀難懂,故作神祕的東西,只有一些常見病症的特征介紹,以及如何護理的知識,另外就是一些藥物的常識,學懂了這本書的神官們,在治病救人這方面,并不比那些郎中差。

  在這方面,神官們又擔負著赤腳醫生的職務。

  在高暢賜予,由管家的印刷廠負責印刷的神典中,還有其

  識。

  其中有一卷就是專門講到的農耕知識,隋朝的耕田法比較落后,對土地的利用率并不高,而且,農作物也很單一。

  在那卷關于農耕的神典中,高暢將后世的耕種法記錄在了其中,對土地的利用效率要高了不少,像郭朴那樣的神官們就要負責將先進的耕種法以神靈的名義傳播開去。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這是一句來自神典總綱中的話,郭朴等人深以為然。

  這種耕種法,郭朴先要在神廟的土地上實施,如果效果真的很好,他才會向流民們推廣,將沒有經過實踐的技朮以神靈的名義傳播,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除了這些,像郭朴這樣的神官,還要負責別的事務,說起來,那個事務應該是最為重要的,那關乎高暢建立的這個夏國的未來。

  閑暇之余,郭朴會將流民聚居點的孩童們集中起來,教他們讀書識字,與此同時,培養他們對神君高暢的敬畏之心。

  教育,要從娃娃抓起!

  個人崇拜,也要從娃娃抓起!

  以上這些就是神官郭朴們所必須完成的任務。

  像趙家屯這樣的流民聚居點遍布清河,信都,平原,河間四郡,為此,高暢花費了大量財賦,他從那些世家大族那里搜刮來了大量的錢財,基本上都耗費在了這上面,以至于他的嫡系常備軍的人數始終不能超過兩萬人。

  高暢知道,他和那些世家大族之間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系,一切靠利益說話,那些人只能同富貴,不能同患難,就算現在再是打得火熱,從骨子里來說,也是靠不住的。

  他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軍隊,以及那些把他當恩公供奉的流民們,是他高暢,給了流民們一條活路,讓他們能夠活下去,雖然,也僅僅是只能活下去而已!

  高暢分給了流民田地,給了他們一個家,同時,也在他們那里得到了許多,除非那些流民的家中,有子弟在高暢軍中當兵,否則,收成之后,他們要向高暢繳納許多糧食,自己能夠保留的糧食只能勉強供應一家人果腹。

  高暢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的,要供應兩萬完全不是生產的職業軍隊,他需要大量的糧食。

  為了讓那些流民不懷二心,讓他們仍然對高暢感恩戴德,就需要神官們出面了,一方面在實際生活上幫助那些流民,一方面在精神上繼續奴役他們,讓高暢成為真正的神靈。

  后世有人曾經說過,本無所謂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了。

  高暢這樣認為,本無所謂神靈,信的人多了,自然就成神了!

  一個流民聚居點只有一只耕牛,少量農具,所以,在郭朴等神官的倡導下,農業合作社正式成立了,當然,這個主意來自于高暢,靈感出自于后世。

  對這個時代的統治者來說,像農業合作社這樣的東西是絕對不能存在的,這就是所謂的集社,庶民造反是怎樣來的,最初都是集社開始的。

  不過,高暢不在乎這些,因為農業合作社是掌握在神官手中,在神靈的名義下進行的,而這個神靈并不是虛無縹緲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它就是高暢本人。

  這個時代的人還是蠻純朴的,他們知道要想活著,只能互相幫助,努力干活,在神官們,信神君者,得永生的號召下,在物資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方面,他們都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郭朴做完禱告之后,從自己的床上起身了,所謂床,其實只是一張薄席子而已,作為一個狂信者,郭朴并不在乎物質上的享受,當然,他也不是想像那些佛門苦修士一樣自虐,自討苦吃,一切只因環境使然,使得他必須艱苦朴素。

  洗漱完畢之后,郭朴走出了茅草屋,這間茅草屋是他的居所,在居所的對面就是神廟大殿,那間供奉高暢神像的屋子要比他的居所大了許多,不過,屋頂同樣是由茅草扎成的。

  神廟位于村東頭,流民們的居所在西面,趙家屯的房子是現成的,經過一番修葺之后,流民們搬了進去,比起某些需要自己動手修建房子的聚居地,這要好上許多。

  瞧著天空中飄散的雨絲,郭朴站在屋檐下,神游物外。

  幸好秋糧已經收割完畢了,不然,要在這場雨中收割庄稼,還真是糟糕的,多虧神君保佑啊!

  今日,看來做不成其他事情了,只有將那些小不點叫到神廟來,教他們識字了,那些小不點也還懂事,都是經歷過生死的人,知道要想出人頭地,只有認真讀書識字,比起以前的自己,要好多了。

  想到以前,郭朴的臉色暗了下來,他甩甩頭,戴上斗笠,走入雨中,朝西面被雨絲籠罩的村子走去。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16:40
第三集 第十章 流民聚居點的慘案


  蒙下的村庄顯得異常寂靜,風雨中,偶爾響起的狗叫的孤單,郭朴小心地繞過路中心那個水窪,走進村子里。

  秋糧收割完,已經進倉了,明日,村里的漢子就會將該上繳的糧食運到武城去,若是不下雨的話。

  負責處理村里一般事務的是由流民選舉出來的屯長,他的工作是配合神廟的神官管理這個屯點的具體事務,安排生產,繳納公糧,以及帶領屯點的精壯在農閑的時候去城里參加軍訓,或者去服勞役,開挖水渠,修橋補路什么的。

  郭朴走進的就是屯長張大的家,和他商議明日安排精壯運送糧食的事宜,之后,他就會回神廟去,等村里的孩子前來學習。

  對郭朴的大駕光臨,張大顯得很熱忱,在這些流民心中,高暢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嗯!不對,應該是救苦救難的神君,作為神君使者的神官,自然也是他們衷心愛戴的人,何況,自從這些流民在趙家屯安家以來,作為神官的郭朴任勞任怨,做了許多事情,才使他們安定下來,日子也越過越好。

  所以,就算郭朴沒有神官的背景,這些流民還是非常尊敬他的,就像以往在家鄉尊敬那些識文斷字的大善人一樣。

  沒多久,關于押送公糧去城里的事情兩人就商量完畢,郭朴謝絕了張大的挽留,走出了他家的院子。

  就這不大的功夫,雨似乎下得大一些了。

  郭朴站在張家門口,抬頭望了望天,雨絲像一張網,不!應該是無數張網從天穹之上灑下來,籠罩整個大地。

  郭朴皺了皺眉,若是這雨下個不停,也只能強行上路了,到時要多准備一些防水的東西,如果過了繳納公糧的最后日期就不好了。

  對面有人在向郭朴行禮,大聲向他打招呼。

  郭朴朝他謙遜地笑了笑,回了一禮。

  突然,笑容在他的臉上凝結起來了,几顆雨點隨風飄進來,打在他臉上,郭朴神色凝重,微蹙眉頭,偏著腦袋,就像在仔細側耳聆聽什么一般。

  風雨聲中,夾雜著一些不一樣的聲音,這聲音讓郭朴的心隱隱有些不安。

  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大,郭朴瞧見自己面前的那團水窪漾起了漣漪,張家院門上的茅草蓬也在微微顫抖。

  郭朴轉過臉,屋子的主人張大也走出了屋,同他一樣,一臉的驚異。

  那聲音就像九天之外傳來的滾滾雷聲一般,曾經當過士兵,經歷過戰爭的郭朴,以及經常躲避戰亂的張大都清楚地知道那聲音代表的是什么,那是大隊騎兵在疾馳發出的聲音。

  高暢占據清河等四郡之地后,原本橫行清河的賊帥趙君德,以及橫行平原的賊帥郝孝德紛紛帶兵遠遁,避其鋒芒,雖然,在那些偏僻的山區大澤,仍然有小股流賊在盤踞,不過,在高暢組建的鄉兵的打擊下,他們也輕易不敢下山來劫掠。

  在趙家屯方圓上百里,都沒有什么叫得出名頭來的匪盜,那些小股的賊也不敢來侵犯這些流民聚居點。

  在每個流民聚居點,都有上百的精壯,并且,這些精壯都經過高暢軍的軍事訓練,家家戶戶都有刀槍,雖然,那些刀槍基本上都是從戰場上淘汰下來的,有些殘破不堪,不過,那些流賊的武裝與他們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總的說來,自從趙家屯的這個流民聚居點建立之后,還沒有遇見過匪盜來襲。

  應該不是匪盜?

  郭朴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這般想道。

  那些匪盜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騎兵,聽這聲音,起碼有上百騎兵在狂奔疾馳,在趙家屯的附近,絕對沒有實力如此強大的匪盜。

  難道是那些流竄的馬賊?

  趙家屯地處武城西南,地處清河郡的中心,若是有大隊的馬賊侵入,必定會引起各地駐軍的警戒,若是如此,城里的神廟肯定會放出信鴿來報信,各地的神廟都養有信鴿,不僅負責神廟間的聯系,并且也有承擔軍事情報傳遞的責任,然而,郭朴并沒有接到城里的信,這証明這支騎兵應該不是外面侵入的馬賊。

  莫非是過路的騎兵大隊?

  有這個可能?只是趙家屯并不在官道上,騎兵過境不會走這條路啊!若是城里的駐軍要到趙家屯來進行拉練什么的,也會事先通知他這個神官啊!難道是特別任務?為了消息不外泄,所以才沒有通知他?

  這個理由很牽強,并不能使郭朴的心安定下來。

  他的直覺讓他覺得,那支正向村子狂奔而來的騎兵隊伍似乎不怎么懷有好意。

  “快!張大,快鳴鑼!”

  “是!神官大人!”

  張大轉身朝屋子里奔去,他的身形顯得異常慌亂,在門檻上一絆,摔在了堂屋里,他立刻爬了起來,抓起屋角擺放的銅鑼,還沒有走出屋,就敲打了起來。

  報警的鑼聲匆忙地響起,在村子的上空飄蕩起來,是那么地慌亂,那么地急促,這鑼聲使得屋內的人們紛紛跑了出來,漢子們來

  上皮甲,只好拿起武器跑了出來。

  在亂世之中,貧民百姓要想活下去,只能拿起武器進行反抗,打倒所有侵犯自己的敵人,無論他們是匪盜,還是官兵。

  趙家屯的流民都是從生死線上活下來的人,每個人都明白這樣的道理,所有,報警的鑼聲一響起,老弱婦孺就往早就准備好的藏身處奔去,藏了起來,漢子們則拿起武器奔出屋來,朝鑼聲響起的地方跑去集結,准備和入侵者作戰。

  每一個流民的聚居點,在神官們的安排下,都進行過這種外敵入侵時的演習,就是怕真的出現這種情況,趙家屯也不例外。

  所以,當報警的鑼聲響起時,屯里的人按部就班地行動了起來,按照演習時所做的那樣,并沒有顯得很慌亂。

  只是,由于一直沒有遇見過外敵入侵,在屯外,并沒有安排人負責望,村里的人聽到騎兵的馬蹄聲時,那些來意不明的騎兵已經離村子很近了。

  村里的人還有許多并沒有撤離到藏身之所,漢子們也沒來得及集結起來,那支騎兵就沖進村里來了。

  郭朴的直覺并沒有欺騙他,那些騎兵果然是不懷好意而來,他們身著黑衣,披著黑色的皮甲,臉上蒙著黑布,騎在戰馬之上,高舉馬槊,橫刀,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涌進村子,凡是擋在他們面前的,不管是人或是動物,一概殺之。

  奔跑聲,馬蹄聲,呼喝聲,慘叫聲在村子的上空相繼響起,此起彼伏。

  雨絲仍然若無其事地從天空中降下來,只是,隱隱帶著血腥味,地上的積水也逐漸變成了血紅色,慢慢流淌起來。

  郭朴的斗笠已經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他和張大帶著十來個拿起武器的漢子在巷道中疾奔,腳下,水花四濺。

  來的時候,郭朴手中沒有帶著武器,于是,將張大家中頂門用的木棒拿了起來,面對敵人的時候總比沒有武器好點。

  “啊!”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跑進巷子中,隨后,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一個蒙面的黑衣騎士騎著戰馬出現在巷子口,他手持一把長刀,血紅的刀刃被雨水沖刷,重新變得雪亮一片。

  “啊!”

  張大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死在黑衣騎士手中的孩子正是他的兒子,也是他唯一活下來的兒子,沒想到,那孩子沒有像他的几個兄弟一樣死在流浪的途中,反倒在安定下來之后,死在了這里。

  張大悲痛欲絕。

  他手里的長槍脫手奔出,朝戰馬上的那個騎士擲去。

  張大和那個騎士相隔有三十來步,若是往日,沒有經過投槍訓練的張大是不可能擲到那人身上去的,或許是由于仇恨的幫助吧,那杆長槍猶如天外飛虹,正中那個騎士的胸膛,從前胸扎進,從后背鑽出,然后借助槍勢,將那人從馬上刺倒,仰面倒下。

  他身下的戰馬長嘶一聲,揚蹄而去,將已經身死的主人留在了地上,鮮血從那人的身下流了出來,和他砍死的孩子的鮮血混雜在了一起。

  張大奔到自己兒子身邊,蹲下身,顫抖著手伸想兒子的面龐,他的兒子伏在地上,臉偏向一旁臥在地面上,眼睛微睜,黑色的瞳孔已經凝滯,微微帶著驚懼。

  張大將兒子的眼皮合上,沒有做過多的兒女態,他站起身,雨水打在他身上,他像感覺到非常寒冷一般微微顫抖。

  郭朴揭開了那個死去的騎士的面巾,那是一個滿臉胡須的中年漢子,一張陌生的臉。

  “有誰認識這個人嗎?”

  這些人為什么要蒙著面巾呢?

  難道是害怕有人認出他們?

  若真是如此,這次劫掠就不是單純的馬賊打劫了,其中肯定蘊藏著某種陰謀,某種對新生的高暢政權不利的陰謀。

  郭朴瞬間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既然這些人蒙上面巾,那么其中肯定有武城當地的人,可能是害怕事后被漏網之魚認出他們的臉,又或者根本這些人中間就有聚居點的流民所認識的人。

  所以,郭朴揭開那人的面巾之后,就讓本方的人來觀看。

  有兩個看了那人面孔的漢子搖了搖頭,不待其他人上前,几個騎兵驅馬從街那邊疾馳過來,雨中,那些黑色的身影在村里的人眼中就像魔鬼一般。

  “神官大人,請你回城里去報信,弟兄們,跟我來,為我們的家人報仇!”

  張大吆喝一聲,朝長街那頭沖去,那些漢子發出一聲怪叫,跟在他身后向前沖去,這其中也有郭朴的身影。

  郭朴并不是不想逃離村子,然后回城里去報信,只是,他知道,對方不是一般的馬賊,必定懷著他們的目的而來,這個村子多半已經被他們包圍了,所以,單憑一個人的力量要想逃出村子,非常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不如跟著這十來個人一起行動,到時再做打算。

  對面的騎兵也看到了這十來個人,他們沒有避開,而是驅馬向這邊沖來。

  兩隊人在長街的中心撞在了一起。

  由于是在村子的街上,戰馬的速度并不能沖起來,這方面騎兵的優勢并不太大,但是,他們畢竟是居高臨下,總的說來,情況對郭朴這邊還是不利。

  兩隊人只是一接觸,就有兩個本方的漢子被對方的騎士劈死,不過,領頭的張大到是躲過了對方騎士的馬槊,沖了上去,將使長槊的那個騎士攔腰抱了起來,兩人在地上滾打著,扭成了一團。

  郭朴瞄准一個騎士,將手中的木棒朝他擲去,木棒正中那人前胸,將那人從馬上撞了下來,在他身邊的人紛紛效仿,將手中的武器朝馬背上的騎士擲去,那些騎士躲閃不及,紛紛掉下馬來。

  郭朴這些人像野獸一般嚎叫著,雙眼一片血紅,他們像野獸一樣和敵方扭打起來,泥水四濺,時而響起垂死之人的慘嚎聲。

  殺死對方,才能活下去,要不,就只能成為別人活下去時的祭品。

  這次短兵相接之后,隨著張大上路的人只有了八個人,郭朴也在其中,他仍然活著。

  他們竄進了一條小巷,慘叫聲在村子的上空越發激烈了。

  “從這里出去,有一片樹林,樹林下方有一條小溪,順著小溪就可以出去,不過,從這里到樹林有一片空曠地,神官大人,我們几個幫你引開敵人,你抓緊機會跑出去,到城里要救兵,幫我們報仇!”

  張大手指前方,對郭朴說道。

  這個時候,他們一伙人已經來到了村北,在他們身前,有一條小巷,巷子口是一片空地,空地的那邊是一處郁郁蔥蔥的樹林。

  郭朴沒有和張大客氣,也沒有推讓,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總需要有人逃出去,作為神官,自己對神君的作用比身邊的人要重要一些,要是這么多人中只能活一個的話,也只能是自己。

  郭朴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給自己找了一個逃命的理由,徹底說服了自己。

  然后,他跑了起來,亡命地向前跑了起來,不管不顧,地面迅速地朝腳下向后退去,他盯著前方的那片綠色,緊緊地盯著,只要跑到那片綠色中去,他就能活下去。

  在他耳邊,馬蹄聲,兵器的格擋聲,呼喝聲,人臨死之際的慘叫聲,以及自己的呼吸聲像颶風中的狂潮一般響起。

  他感覺自己的后背被某人打了一下,身不由己地向前沖去,沖進了那片綠色中,并且,收不住腳,直直地向前扑去,從高處滾了下去。

  一片綠色在眼前旋轉,耳邊,人聲漸漸遠去,隱隱傳來了流水聲。

  郭朴呻吟著爬了起來,他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暈過去,他抓著樹干,顫抖著站了起來,在他身側不遠處,一泓小溪從綠色的叢林中流了出去,又鑽進了另一片綠色之中。

  跟著這條小溪就可以走出去,張大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他抬頭望著上方,那里是一個斜坡,上面長滿了灌木和小樹,隱隱可見他滾動過的痕跡,他的目光無法透過那片綠色瞧見上面的情景。

  然而,不需要親眼目睹,他就知道張大等人肯定是凶多吉少了,當他們決定以自己做餌,來幫郭朴引開敵人的時候,就注定了這個結局。

  從上方隱隱傳來了敵人的聲音,還有樹枝沙沙作響的聲音。

  郭朴不敢再停在原地,他沿著小溪邊,朝下游走去,在奔入樹林中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人射了一箭,在翻滾的時候,那支箭已經脫離了身體,連箭頭也脫落了出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神君保佑!

  郭朴在心中默默念到,一邊淌水朝前走去,一邊撕下衣襟,將肩上的傷口包扎起來,這樣做很困難,不過,終究還是完成了,將血止住了。

  血雖然止住了,不過,先前多少也流了不少血,這讓郭朴頭暈眼花,雙腳沉重,步伐越來越慢,他唯有在心中不停地向神君禱告,努力朝前走去。

  那些孩子們,恐怕沒有一個能活下來吧?

  想到這,郭朴的心隱隱作疼,最初,他還為自己能活下來而慶幸,這個時候,卻感到了一種難言的羞恥。

  一定要快點回到城里去,讓城里派兵來討賊,希望,那個時候村子里還有不少人能活著。

  郭朴不知道的是,就在這一天,不僅趙家屯一地,武城其他的流民聚居點也上演了同樣的慘案,眾多蒙面的黑衣賊沖進了聚居點,大肆燒殺,將聚居點的糧食搶走,將屋子燒光,至于人,則是能殺多少算多少,在這些聚居點中,只有很少几個事先發現敵蹤的聚居點趕走了來敵。

  不!

  准確地說,不僅是武城一地,也不僅是清河郡一個地方,在九月十五前后短短的兩三天,信都郡,平原郡,河間郡,也發生了大規模襲擊流民聚居點的事件。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到了河間城下的高暢大營之中,那天是九月十七日。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16:43
第三集 第十一章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三年,九月二十二日,河間。

  高暢軍的中軍大營。

  連綿數日的秋雨停了已有兩天,太陽重新驅散天穹的陰霾,露出了它紅彤彤的臉,然而,就算是陽光照在身上,人們卻也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西北風刮得過于猛烈了,隱隱帶來遠方冬的氣息。

  薛仁貴掀開帘幕,走進高暢的營帳,九歲的他身上隱隱帶著沙場的寒氣,跟隨高暢這么久,一心以高暢為他的偶像,高暢的言行舉止,他一一在目,并且不自覺地模仿著,也還像一番模樣,因此,被那些將軍們笑稱為小將軍。

  小將軍薛仁貴朝帳中的高暢行了個軍禮,朗聲說道。

  “主公,崔安瀾崔將軍求見!”

  整個大帳,除了才進來的薛仁貴之外,只有高暢一人。

  他盤腿坐在席子上面,閉著眼睛,正在默默地運功練氣。

  雖然,作為主帥,親自拿刀上陣的情況并不多了,高暢仍然不敢放松自己,畢竟,戰場上的事情沒有誰能說得清楚,要是真的需要他親自提刀上陣那一天,他還沒有恢復因為幫蘇雪宜驅毒療傷而損失的元氣,那就悔之晚矣。

  所以,一有空閑的時間,高暢就運功打坐來恢復自己的實力,在這個時代,一個主將個人武勇如何?對下面那些小卒子們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高暢的運功打坐并沒有走火入魔這一說,也不怕有人打擾,這也是薛仁貴這個隨身僮仆可以隨時進帳的原因。

  聽到薛仁貴的聲音,高暢慢慢收住呼吸,神思從黑暗中脫離出來,他睜開眼。

  “叫他進來!”

  “是!”

  薛仁貴退出去之后,一身輕便皮甲的崔安瀾走了進來,作為敵情司的總管,他也撈了個將軍的稱號,雖然,他實際上并不帶兵。

  這個時候,崔安瀾的面貌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

  作為高暢的替身,隨時准備為他去送命,一個有用的人,高暢是不會輕易讓他送命的,因此,如今的崔安瀾已經不是高暢的影子武士了。

  當他知道高暢不需要他再做替身的時候,崔安瀾在自己臉上划了一刀,在左臉頰留下了一道兩寸左右的刀疤,并且故意蓄了一把大胡子,這使得他的面貌大變,乍眼看去,和高暢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不會讓旁人將兩人認錯。

  對崔安瀾的行為,高暢雖然沒有說什么,其實心中是非常滿意的,這是一個懂進退的人,若是他一直如此,高暢是不會虧待他的。

  當然,高暢并不會因為崔安瀾這樣做,就將安放在他身邊的棋子挪開,他相信世界上有忠心這種東西,但是,他并不相信世界上有永恆不變,沒有任何雜質的忠心,人是善變的,所以,就算是面對再是忠心不過的人,必要的制衡之道還是要的,這樣做,不僅是對自己負責,同時也是為那個人負責。

  崔安瀾向高暢行了個軍禮,從手中拿出一個竹管。

  “主公,這是信鴿從樂壽帶來的最新消息。”

  “你看過沒有!”

  高暢離席而起,示意崔安瀾將營帳一角的馬扎端來坐下,他慢慢地另一邊,坐在另一張馬扎上。

  “屬下還不曾打開來看!”

  待高暢坐下之后,崔安瀾才坐了下來,他低下頭,神態恭謹。

  “打開,念給我聽!”

  “屬下領命!”

  繡管內塞著一張帛紙,是位居樂壽后方的徐勝治寫給高暢的密信,在信中,他將境內各個流民聚居點被襲擊,各個神廟被燒的消息傳遞給了高暢。

  念完之后,崔安瀾一臉肅然。

  這不是什么好消息,在攻城受阻的現在,更不是一個好消息,在徐勝治信中,隱隱指出,由于各地的秋糧并沒有入庫,征繳的糧草并不多,因此,位于河間城下的大軍后勤供應會變得困難,若是十月份還沒有能打下河間,后方就再也沒有糧草供應了。

  崔安瀾低著頭,以為高暢要發雷霆大怒,然而,他等了半天,卻什么也沒有等到,他不禁偷偷抬起頭,瞄了高暢一眼。

  高暢微蹙著眉頭,在想著什么,不過,在他臉上,卻絲毫看不到焦急和憤怒的神情,喜怒不形于色,這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必要的素質吧?只是,面對這樣的壞消息居然也像若無其事一般,崔安瀾對高暢的敬仰又添了一分。

  “知道了!”

  高暢瞧了崔安瀾一眼,揮了揮手。

  “你下去吧,多注意河間城的情報,順便叫親兵去將各營的主官叫來中軍大營議事!”

  就這樣?

  崔安瀾心中有些疑惑,難道不對后方下達什么命令?就算是他也知道,后方發生的這些事情必定有陰謀,并非單純的流賊侵襲,他相信高暢也知道這點,只是,為什么沒有應對的措施呢?令人費解。

  不過,再是疑惑,崔安瀾也不敢多說什么,他已經習慣了遵從高暢的命令,高暢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只做分內的事情,至于自己的思想,那并不重要。

  崔安瀾走了之后,高暢將薛仁貴叫了進來。

  他將一個裝著帛紙的竹管交給薛仁貴,叫他用和樂壽方面聯系的信鴿送回去,崔安瀾也好,白斯文也好,現在對高暢都非常忠

  是,高暢不會任由這兩人獨自掌管情報大權,屁股決在大多數時候,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所以,他另有一個簡陋但是強悍的情報機構,不想那兩人知曉的事情,就會交給這些人去做。

  “你順便去叫尚海進來!”

  尚海是繼諸葛德威,高懷義,大牛之后的又一任親兵隊長,他就在高暢帳外,薛仁貴出去不久,他就走進帳來。

  “尚海!你帶著几個人,快馬加鞭,往樂壽而去,告訴徐勝治大人,叫他按照原定計划行動!”

  “是!”

  尚海沒有多說什么,干淨利落地答應下來,行過軍禮之后,走出帳去。

  大帳內,除了高暢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他來回地踱著步子,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若有所思。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不知道這陣東風,別人會不會幫他送上門來呢?

  這是一個問題。

  高雅賢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宗族而已,為了這個目的,就算那些不想去做的事情,也不得不去做。

  最初,他在宗族子弟中召集精壯,給他們衣甲和武器,訓練他們習武行軍,也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宗族不被盜賊和潰兵所侵害而已,并沒有什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野望。

  當竇建德率領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奔襲信都郡的時候,在竇建德和朝廷之間,他非常明智地選擇了跟隨竇建德。

  他若是不這樣做,整個宗族就會在大軍侵襲下化為齏粉,竇建德軍雖然是仁義之師,只不過這個仁義只是相對于張金稱,朱粲等吃人魔王而已,十萬大軍,光是一天糧食的消耗就不得了,這些糧食從哪里來?除了像他這樣的大族不會有別的人。

  若是高家能像清河崔一般,竇建德也不敢輕易下手,可惜,高雅賢一家只是漢化的胡人而已,連郡望也算不上。

  在這亂世,要想不被人吃,只有去吃人!

  高雅賢別無選擇,橫下一條心,率領一千子弟兵加入了竇建德的大軍。

  竇建德這人的確不錯,并沒有以大吃小,吞并他的部曲,反而對主動投靠他的高雅賢非常看重,在各次戰役之后,總會讓他補充兵員,自己所獲取的財物,也不獨占,而是非常公平地分給大家。

  高雅賢的隊伍雖然得到了壯大,實力有所增加,他心中的野心卻始終沒有增長,他所做的一切,始終是為了保全自己,和保全自己的宗族而已。

  因此,在竇建德和高暢的明爭暗斗中,他選擇了中立。

  即便,在感情上,他更加偏向竇建德。

  在亂世之中,只有強者,以及跟隨強者的人才能生存以及成功,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并沒有什么可恥的,他遵循的乃是生存之道,而生存之道就是如此,雖然,有些殘酷,以及不近人情。

  高暢統領大權之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暫且認高暢為主,至少在沒有遇見更加強大的勢力之前,他會緊跟隨高暢的步伐。

  然而,當高暢筑壇稱王的那一天,當在高暢的呼喝之下,連日頭也被換去之后,高雅賢的心態再次有了改變。

  也許,這個人真的是神君轉世?也許,他真是天命所歸?

  有疑惑,有迷惑,有茫然,然而,更多的卻是敬畏!

  這一天之后,高雅賢牆頭草的心態有了根本的轉變,他的心不再搖擺不定,而是決定鐵了心跟隨高暢而走,在他看來,就算高暢不是什么神君轉世,也必定身懷大法朮,有著大能耐,那是太陽啊,難道說是遮擋就能遮擋的嗎?一般人是做不到的!這樣的人,若是做了敵人,足以讓你連一個安穩覺也睡不好啊!

  所以,對高暢安排神官和軍法司到自己軍中的行為,高雅賢一點也不抵觸,甚至,他私下里懇求高暢將一些中低級軍官派到自己軍中,協助自己練軍,變相地向高暢表示臣服,交出軍權。

  對他的要求,高暢自然求之不得,不過,他并沒有剝除高雅賢的軍權,仍然讓他統領全軍,至少,他那以自家宗族為核心的親兵營仍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這樣看來,高暢也不是像他的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冷酷啊!

  狡兔死,走狗烹!

  這個道理非常淺顯,高雅賢自然明白,在他看來,自己若是不想做那條被烹的走狗,第一當然是要忠心,第二那就是所擁有的勢力千萬不能引起上位者的猜忌,這是另一種生存之道吧?

  高暢的中軍大帳中,高雅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猜想高暢叫他們來議事的原因,整個大帳中,只有他一個將軍,他是最先趕到營帳的。

  目前的局勢,高雅賢也知道對本方不利,前段時間一直在下雨,使得大軍只能龜縮在營中,無法攻打敵軍。

  眼看就要進入十月了,進入十月之后,隨時都會下雪,只要下雪,天氣就會轉涼,那個時候,若是還沒有攻下河間城,就只能被迫撤軍了。

  要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攻下重兵防守的河間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河間郡守王琮這個人,高雅賢非常了解,他是朝堂上難得的好官,不

  清明嚴正,而且勸慰農桑,興修水利,為老百姓辦了,深得河間百姓愛戴,這也是河間城在竇建德和魏刀兒的南北夾擊中,仍然牢不可破的原因啊!

  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樣,本方都不占優勢,也許只有那些對高暢盲目崇拜的將士們才相信高暢能夠取得勝利吧!

  高雅賢雖然對高暢敬畏無比,也不相信高暢能在短期內攻下河間城,除非他拿出什么神奇的法朮來。

  蘇定方是第二個趕到中軍大帳的人,他的職位雖然是中郎將,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高暢非常看重的人,獨領五千人,日后前途無量啊!

  蘇定方瞧見高雅賢,忙過來向他行禮,畢竟,他做過高雅賢的義子。

  當竇建德看重蘇定方,把蘇定方從高雅賢那里要過去之后,為了不被竇建德猜疑,高雅賢主動放棄了蘇定方義父的名義,現在,更是不敢以此自居了。

  對高雅賢這個義父,蘇定方的心情是非常復雜的,最初,他只是想利用這個名義在竇建德軍中生存下來,然而,高雅賢對他的確不錯,時間一久,他最初所感到的羞辱全都沒有了,也真心地認這個義父,不料,世事難測,他先是被竇建德看重,逼得高雅賢表態,不敢以他的義父自居,后來,高暢上位,對他更加看重,讓他獨領一軍,基本上和高雅賢平起平坐,高雅賢更不敢如此了。

  “卑職向高將軍問好!”

  禮不可廢,就算不能直呼義父,也不能視而不見。

  面對蘇定方的行禮,高雅賢不敢繼續坐著,他忙站起身,笑道。

  “蘇將軍好!”

  兩人交談了一會,氣氛始終有些尷尬,當各營的將軍陸續趕到之后,蘇定方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這時,兩人几乎同時松了一口氣。

  很快,三通鼓響之后,高暢走進中軍大帳,所有的將軍都到齊了,大家騰地站起身,朝高暢行著軍禮,高暢回了個禮,走到上頭坐下,那些人才放下了擺在左胸的右手,坐了下來。

  高暢沒有說話,銳利的眼神在各個將軍的臉上輕輕掃過,大帳內一片寂靜,人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連呼吸聲也細不可聞。

  “今日召集大家來此,無他,大軍在河間城下已有一段時日了,前几日受阻于天氣,無法攻城,這兩日,雨已經停了,也應該准備攻城了!”

  高暢頓了頓,繼續說道。

  “大家商量一下,看怎樣攻城為好,若是有什么好提議,不妨說出來!”

  高暢和竇建德的風格完全不同,竇建德召集眾將議事時,中軍大帳就像菜市場一樣熱鬧,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有時甚至因為意見不和,大打出手,只要不出大問題,竇建德也不以為甚,本來,大家都是草莽之徒。

  換了高暢坐在上面那個位置上,不曉得是因為他不芶言笑,還是神情冷酷的原因,底下的那些全身都是殺氣和血腥味的將軍們在他面前大多沉默寡言,噤若寒蟬。

  怎樣攻打河間城,這些將軍們也曾在心中想過,不過,都沒有什么好辦法,這個時候自然不會站出來胡言亂語。

  高暢的嫡系將官們是對高暢保有十足的信心,就算他們想不出辦法,也相信高暢能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沉默不言,只是等待接受命令,領受任務而已;至于范愿等雜系將領,因為是第一次在高暢的率領下出戰,更是不想當出頭鳥,不要說是不成熟的想法,就算他們心中有一定之計,也隱忍在心,不會說出來。

  畢竟,若是高暢依照自己的計策行事,成功了自然好,若是失敗了,自己在高暢的心目中就等同于廢物了,說不定還要受到懲罰,既然如此,沒有萬全之策,還是別拿出來獻丑好了,免遭無妄之災。

  于是,每個人都沉默無言。

  高暢見沒有人答話,開聲說道。

  “既然大家沒有什么好的建議,那就按照我制定的計划行事!高雅賢聽令!”

  高雅賢忙從位置上站起來,步到中間來。

  高暢的計划很簡單,那就是強攻,因為敵軍營寨駐扎在城牆下,要想攻城,就必須攻破敵軍大寨,不然,那些云梯什么的攻城器具根本運不上去,所以,高暢命令全軍分為几個梯次,以各營為單位輪流向敵軍大寨進攻,輜重營則用投石車等遠程武器壓制城樓上的敵軍。

  范愿的虎捷營排在第三個梯次進攻,在領受命令的時候,他心中暗暗冷笑。

  在議事的時候,高暢雖然隱瞞了后方的消息,但是,范愿有別的渠道知曉此事,他認為高暢之所以不馬上退兵,而是命令全軍強攻,可能有兩個想法,第一是看能不能走狗屎運,一戰就攻下河間,另一個就是假裝強攻,其實在暗地里准備退兵,只是用攻勢來掩藏自己的戰略意圖,迷惑城內的官兵,使其不敢出城追擊罷了!

  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的計划得逞!

  范愿神情肅然地接過了令箭,心里暗暗想道。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16:49
第三集 第十二章 李靖的出逃大計---第十三章 尋蹤


  李靖在的軍職是中郎將,他并沒有加入高暢攻打河間的大暢率領大軍北上之時,李靖正好率領本部人馬往信都郡而去,他的目的地是信都郡的衡水,他將在當地招收五千新兵,以便讓自己這個中郎將的職務名正言順。

  作為一個武將,李靖當然渴望橫刀立馬,率領大軍征戰沙場,對于不能帶兵去打仗自然心存遺憾;但是,對于一個對隋王朝仍然忠心耿耿的臣子來說,不用和官兵作戰,他又感到了慶幸。

  總的說來,在南下的行軍途中,李靖的心情非常矛盾和煩惱,就像在大典當日莫名其妙地出手斬殺那個刺客之后一樣。

  李靖覺得自己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前,茫然失措,不知該何去何從。

  在行軍途中,李靖想出了一個將自己從煩惱中解救出來的方法,那就是離營出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離營出走就是逃跑,李靖覺得自己在害怕著什么,所以才逃跑。

  害怕自己身份暴露,被當奸細處理?

  不!李靖并不害怕死亡,在很久以前上陣殺敵的那一天,他就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的舅父名將韓擒虎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作為一個將軍,不但要漠視別人的生命,就連自己的生命也要漠視,上了戰場,就沒有慈悲,沒有生死,有的只有勝利!李靖一直都覺得舅父的這句話很正確。

  要想贏得勝利,就要忽略許多的東西。

  所以,李靖根本不害怕死亡,但是,他害怕失敗!

  現在,他之所以要選擇出走,就是因為他嗅到了失敗的味道,一直以來,他都在和心中的另一個自己作戰,如今,忠臣李靖即將敗在另一個李靖的手中,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狀況,他只能選擇逃跑。

  說起來,李靖今年已經四十三歲了,弱冠之年起,他就在大隋朝做官,可惜,一直以來,都是些芝麻綠豆般的小官,讓他無法一展抱負。

  三十四歲的時候,他擔任了馬邑郡丞,對大多數官員來說,離開長安,到與突厥接壤的邊郡去做官,相當于被貶,然而,對李靖來說,這卻是天大的好事。

  在他身體內,燃燒的本就是武將的血液,他渴望著上戰場,渴望著指揮大軍殺敵,渴望著勝利。

  在馬邑,李靖經常率領士卒和侵擾邊郡的突厥人作戰,戰役有大有小,有勝有敗,通過這些大大小小的戰爭,他將兵書和現實情況結合起來,慢慢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治軍之朮以及作戰方略,其中,尤以騎兵為甚。

  因為經常和突厥人作戰,李靖從突厥人的騎兵戰朮中得到了啟發,屏棄了南北朝到本朝以來一直注重重騎兵的方略,主張建立像突厥人一般的輕騎兵,以快為主,在快速移動中尋找戰機,找尋到敵方的破綻之后,就率領騎兵突擊,像鑿子一樣將敵軍陣型鑿穿。

  不過,他只是區區一個郡丞,手底下的士卒并不多,只是馬邑郡附近征召來服役的精壯,精銳的邊軍他沒有權利指揮,邊軍的將領們自然不會按照他的想法來建軍,所以,他只能將這些想法埋藏在自己心底,終究還是那個壯志未酬的李藥師。

  后來,劉武周殺王仁恭反隋自立,李靖見勢不妙,單身逃離馬邑,趕往太原向太原留守李淵求救,結果自然不如他愿。

  在太原逗留的那段時間,他偷偷觀察過李淵的新軍訓練,李淵的騎兵隊伍用的就是突厥人的那一套,和他心目中的騎兵隊伍相差不大,擁有如此強兵,卻不去征討劉武周,就是通過這點,李靖察覺到了李淵的反意。

  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逃亡和追殺,迫使他單身翻越太行山,來到了河北境界,原想南下江都向皇上揭露李淵的反意,不過,這個時候李淵已經豎起了反旗,不需要他再往江都跑一趟了。

  然后,通過一系列陰差陽錯的事情,他滯留在了高暢軍中,并且升為了中郎將,在得到高暢的又一次接見之后,高暢讓他率領本部五百人到信都郡募兵,以這五百人為骨干,組建一支五千人的隊伍,除了大的枝干之外,一些小細節允許他以自己的方法練兵。

  沒想到,他少年時獨領一軍的夢想沒在朝廷實現,反倒在四十來歲的時候,在一個反賊的手底下實現了。

  李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一個打仗的天才,也認為自己摸索出來的練兵方法在當下應該不比任何人差,然而,在高暢軍中的這段經歷,讓他感觸良多,從某些方面來說,他認為原來的那個自己就像一只井底之蛙。

  這世上真有天才,但是那個人并非自己,而是那個二十來歲的反賊頭子,那個妄稱神靈的夏王高暢。

  對高暢這個人,李靖花了不少時間來追尋他的事跡,希望通過他的那些過往來了解他,要想以對方為敵,就必須詳細

  方,甚至要比對方還要了解才行。

  一年前,那個年輕人還只是楊義臣軍中的一員將官,失蹤一段時間之后,突然從反賊竇建德軍中冒了出來,最初,手底下只有兩千烏合之眾,然后,襲平原,攻清河,殺建德,短短一段時間,他就身登夏王高位,手底下有四郡之地,雄兵數萬,這樣的人不是天才是什么?總不會真是像他自己吹噓的那樣,是天上的神君降世吧?

  越是對高暢了解得越多,李靖就越是心寒,對方不僅給了他一種自己無法力敵的感覺,并且,在某些方面還讓他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影響。

  他喜歡在高暢軍中任職,這支軍隊和他理想中的精兵差不多,遵守軍令,勇敢作戰,悍不畏死,富有犧牲精神,這支軍隊唯一讓他感到不舒服的就是那個神官制度,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那些士卒之所以作戰如此勇敢,又和神官們的宣傳和鼓動脫不了干系。

  有時候,他難免會想,要是完全按照自己以往那套練兵方法組建的軍隊和高暢軍作戰,在相同的情況下,究竟誰的勝利面要大一些呢?結果,每一次推算下來,結局都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一個軍事天才并不可怕,有時候打仗并不是靠精兵悍將就能獲得勝利的,勝利需要更多方面的東西來配合,比如后勤供給,比如治下的財賦多寡,比如統帥的戰略眼光,戰朮手段等等。

  讓李靖更加驚心的是,高暢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軍事天才,李靖雖然沒有去過高暢的根據地平原郡,然而,通過最近高暢一系列的動作,以及治下百姓的生活狀態,李靖就知道,高暢還是一個政治上的天才,并且,是一個真心為民的明主。

  然而,不管怎樣,他始終是一個反賊,一個和自己不共戴天的反賊!

  要自己為一個反賊賣命,就算他多么英明神武,也是萬萬不能!

  為了避免那種樂不知蜀的狀態越來越嚴重,李靖每天都要不斷提醒自己,他是一個反賊,一個你需要對付的敵人,并不是你的主公。

  然而,即便如此,李靖有時候難免還是會忘記這一點,畢竟,在一個英明的頭領下面做事情,是每一個有能力的人都喜歡的。

  為了避免對朝廷的忠心喪失殆盡,李靖最終下定了決心,決定離開高暢軍,南下投奔東都,希望能帶兵去和瓦崗軍作戰。

  雖然,他也知道那個愿望實現的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能否進入東都是一回事,進入東都之后投軍多半也只能做一個小軍官,根本不可能讓他獨領一軍,更有可能,他還沒有逃出高暢的領地,就會被高暢軍發現。

  然而,即便前景如此不明,即便自己馬上就會擁有五千士卒,李靖還是決定離開高暢軍,他害怕時間一久,當自己真的擁有五千部屬之后,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

  李靖率領本部趕到信都郡衡水駐扎那天,是九月十五日,那天,在高暢領地內,正好爆發了大規模襲擊流民聚居點的事情,李靖部的駐地衡水也不例外。

  在衡水城外,大概有五十來個流民聚居點,在李靖部到達的當天,就有十來個流民聚居點遭受到了不明武裝的襲擊,那些人全都身著黑衣,蒙著面巾,他們燒殺劫掠,無惡不作,聚居點內能拿走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不能拿走的都被燒光了。

  那些殘存下來的流民無家可歸,只好往衡水城趕來,希望城內的官員為他們做主,李靖部趕到衡水軍營的時候,遇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慘況。

  衡水令乃是當地一家大族的族長,竇建德率軍在攻打衡水的時候,他率領親信家丁打開了城門迎接竇建德進城,在竇建德那里,沒有本地人不准在本地為官的規定,那人就被竇建德任命為衡水令,高暢接替竇建德的位置后,并沒有做大幅度改變,所以,那人繼續擔任了衡水令。

  面對眾多的難民,那個衡水令并沒有打開城門讓難民進城,而是任由那些難民在城外哭喊。

  李靖率軍趕到之后,看到這個情況,不由義憤填膺,不過,在高暢治下,軍政是分開的,軍隊是不能對民間的政務指手畫腳的,李靖作為衡水的駐軍長官,管不到衡水的內政。

  他唯一能為這些難民所做的就是將難民們放進城外的軍營中,將士兵們的口糧分一部分出來,讓難民們暫時安定下來,再作打算。

  在這種情況下,李靖的逃跑大計自然落空了,他唯有將這里的情況向上面傳達,等待上面的命令,至少,在難民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他不會離開衡水。馬當先,馳上了一個小土坡,土坡之下,是一片剛剛的田野,光禿禿的土地上,鋪著一些殘余的干草,在風中瑟瑟發抖,看上去,這風景分外蕭索。

  在田野的盡頭,是一個小村庄,往常這個時候,那些屋子的上空應該遍布炊煙,不多久,就該是午膳時刻了,如今,在村子的上空,的確冒著一股黑煙,然而,卻無往日那般的平和與寧靜。

  李靖輕喝一聲,縱馬沖下土坡,向那個村子馳去,在他身后,黃晟率領數十騎隨之而來。

  冷風迎面吹拂,飄來了一股焦臭的味道。

  在村口的晒谷場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尸體,精壯有之,老弱有之,婦孺有之,他們有的被刀砍,有的被槊打,有的被槍刺,鮮血流了一地,已然干涸,地面到處都是一團一團的焦褐色。

  村子已被焚燒殆盡,留下了一地殘垣斷壁,火焰已經熄滅,然而,大股大股的黑煙仍然從廢墟中沖天而起,飄拂在淡青色的天空,與天穹上那一朵朵灰色的云朵相呼應。

  李靖皺著眉頭,凝望著這修羅地獄一般的風景。

  黃晟打馬來到他的身邊,輕聲說道。

  “李兄,看來我們又來晚了一步!”

  李靖沒有回話,他鷹隼一般的目光在那片殘垣斷壁中掃過,沉聲說道。

  “黃老弟,叫兒郎們四處搜索一番,看有沒有幸存之人!”

  “是!”

  黃晟應了一聲,打馬離開,率領身邊的輕騎朝村子內馳去。

  李靖瞧著手下在村子中忙活,心神卻回到了几天之前。

  九月十五日,申時。

  李靖率軍來到駐扎地衡水,在距離衡水五里地時,他得到了前鋒的報告,說是有一大群人圍在衡水城下,使得衡水城門緊閉,讓前鋒無法進城和衡水令取得聯系。

  最初,李靖還以為是流賊犯境,當全軍排成戰斗陣型來到城下之后,才知道那些人全是附近流民聚居點的老百姓,他們的聚居點被匪盜所襲,僥幸逃得了性命,希望能進入城中避難,不過,卻被當地長官拒之門外。

  李靖并沒有揮師驅散這些難民,他雖然出身世家,卻因在底層熬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并沒有世家子弟的傲氣,并不視這些流民為豬狗,在某種程度上,還極其同情他們,這些人讓他想起了邊塞那些在突厥人馬刀下哭喊的大隋子民,他決定為他們出頭。

  然而,和衡水令最初的交涉是不愉快的。

  衡水令沒有理會城外李靖部傳令兵要求聯絡的呼喊,也沒有打開城門,將李靖部迎入城中,而是同樣將他們和難民一樣拒之門外,幸好,在衡水城外,有往日竇建德大軍駐扎的營址,使得李靖部并沒有花費多少力氣,就趕在天黑之前搭好了軍營,士卒們在李靖的號令下,將營帳讓了出來,讓那些老弱婦孺進帳休息,他們則和流民中的精壯在野外升起篝火,湊合著過一夜。

  這些所作所為讓李靖在流民們心目中的地位大增,讓他有了李菩薩的稱號,很多精壯子弟得知李靖部要在衡水募兵,紛紛要求加入軍中,希望能為自己的親人報仇。

  黃晟率領神官們在流民中四處游走,安慰他們的情緒,說是神君大人不會將他們的苦痛置之不理,一定會幫他們報仇雪恨,重新給他們一個家,讓他們安居樂業,同時,向他們鼓吹高暢軍待遇是如何的好,告訴他們,要想避免出現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他們就必須拿起刀槍,跟隨神君大人去戰斗,人,如果自己不出力保護自己,那么神君大人也不會拯救他。

  若非必要,高暢很少采用強征精壯入伍參軍的手段,也沒有采用一戶抽一人之類的手段,沒有采用這個時代的府兵制,同樣也沒有采用后世某些朝代的兵戶制度,現階段,高暢采用的是志愿軍的征兵制度。

  在平原郡,那些流民都知道當兵的好處,自然踴躍參見,然而,在信都等剛剛納入高暢之下的地方,卻沒有多少人愿意當兵。

  在流民聚居點中,既有屋子,也有土地,甚至連種子,農具,耕牛,也由當地官府提供,雖然,稅賦重了一些,但是,一年的收成勉強也能度日,對這些因為活不下去背井離鄉的流民來說,這個地方就是天堂一樣。

  既然能活下去,他們當然不愿意去當兵吃糧,所以,在信都,清河,河間三地高暢軍的征兵工作開展得并不順利。

  在平原,是人人搶著爭著要當兵,但是,身體必須達到一定的素質,軍隊才會收他們,而在那三郡,城內的征兵處很少有人去報名。

  當李靖領命前來衡水征兵,了解這個內幕的黃晟不由暗暗叫苦,他知道,在衡水這個地方,要想完成五千人的征兵任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違反高暢的制度,強行征求那些精壯入伍。

  不料,他們才到衡水,就遇見了這樣的事情,城外的難民多少也有几千人,并且,還有更多的難民向城下趕來,在這些人中間,精壯不在少數,畢竟,要從匪盜的刀下跑

  身體差一點都不行。

  面對這樣的機會,黃晟自然不愿意放棄,在他和手底下神官們的鼓動之下,大量失去家園的精壯紛紛要求加入軍中,在亂世之中,要想活下去,拿刀的人總比拿農具的人容易一些。

  第二天,李靖再次派人向城內的衡水令喊話,這次終于得到了回應,那個親兵帶著李靖的印信以及軍機處,政事堂的信函通過一個籮筐進入了衡水,和那個衡水令見了面,衡水的城門這才打開。

  對于為什么緊閉四門不讓難民入城,衡水令是這樣解釋的。

  流賊軍若是要想攻下一座城池,在沒有大量攻城器械的情況下,他們一般都會大索四鄉,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然后驅使那些難民來到城下,若是城內的主官心軟,將難民們放進城來,他們就會乘著城門大開之際,殺將進來,就算城內的守將謹慎,不給他們這個機會,在進城的難民之中,他們也早就安排了不少的細作,當流賊揮師來攻之際,那些細作就在城內制造騷亂,與城外里應外合,讓城內的守軍腹背受敵。

  昨日,因為不清楚城外的情況,所以,他才下令緊閉四門,不讓難民入城,今日,既然搞清楚了情況,自然不會這樣做了。

  衡水令的解釋合情合理,李靖自然也不以為甚,兩人見面之后,商議了一陣,衡水令負責安排那些難民的食宿,李靖則負責率兵去掃蕩那些匪盜,讓難民們早日回歸家園。

  然而,一連几日,城外的那些流民聚居點仍然受到了黑衣匪盜們的攻擊,雖然,他們已經得到了警告,做好了萬全的准備,仍然有一兩個村落被匪盜攻下,燒殺一空。

  情勢越來越緊迫,使得更多的老百姓紛紛拋棄家園,拖兒帶女,進城來避難,讓衡水的壓力陡然增加,衡水令來找李靖訴苦的次數越發多了。

  衡水令抱怨道,要想安置這些難民,衡水的財賦已經無法承擔了,更不要說向上頭繳納軍糧,他希望李靖早日找尋到匪盜的行蹤,將這群人鏟除干淨,不然,城中一旦糧盡,難民們因為飢餓暴動起來,他和李靖兩人都難逃罪責。

  李靖當然知道衡水令說的是實話,他和衡水令一個管軍,一個管政,若是出了大亂子,兩人自然都脫不了干系,不需要衡水令提醒,他自然也要加快搜尋那群黑衣匪盜的步伐,然而,那群黑衣匪盜就像鬼影一樣,來無影去無蹤,李靖要不就扑空,要不就晚了一步。

  比如,這一次,李靖又扑了一次空。

  李靖不相信這些黑衣匪盜比那些突厥馬賊還要難對付,對方之所以如此神出鬼沒,必定事有蹊蹺。

  不能心急,只要按部就班,一定能找到那些人的蹤跡。

  黃晟從村子里縱馬奔了過來,來到李靖身前,朗聲說道。

  “李兄,我們找到了馬隊的痕跡!”

  “帶我去!”

  李靖點了點頭,輕揮馬鞭,跟隨黃晟而去。

  在村子的另一頭,有著大量的馬蹄印,向南而去,李靖和黃晟帶領几個親兵隨著馬蹄印朝南行駛,馳出兩里地左右,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溪邊,馬蹄印在小溪邊消失了。

  在小溪的對岸,并沒有新的馬蹄印,看來,那群匪盜非常狡猾,他們沿著小溪走了,避免留下痕跡。

  上游?還是下游?

  黃晟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李靖臉上,等待他下達命令。

  李靖從戰馬上跳了下來,他牽著馬在溪邊慢慢踱著步子,仔細地觀察著溪邊的情況,突然,他的目光凝聚在一個地方。

  小溪旁有不少灌木叢,雖然,由于溪流奔涌,馬隊馳過的痕跡基本上都已消散干淨,但是,對有心人來說,卻并非如此。

  “下游!”

  李靖低喝一聲,翻身上馬,戰馬長嘶一聲,揚蹄向小溪的下游小跑著奔去,黃晟等人忙縱馬跟上。

  李靖一邊驅馬向前,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小溪兩旁的情況,然而,馳了几里路之后,仍然沒有找到對方留下的蹤跡。

  “吁!”

  李靖低喝一聲,勒住馬缰,前方是一個一丈多高的山崖,在這里,小溪變成了瀑布,那些匪盜不可能再繼續沿著小溪而行。

  是在哪里出了差錯嗎?

  李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驅馬馳到小溪對岸,在對岸沿著小溪往回搜尋。

  他再次勒住馬缰,仔細瞧了瞧岸邊,然后,往四周望了望,驅馬上了岸邊的一個土坡,黃晟不知道他發現了什么,忙跟了上來。

  土坡一側,是一片田野,在田野內,有眾多的水渠,雖然,庄稼已經收割了,水渠里的水卻仍然沒有干涸,起碼要下雪之后,那些水渠才會結冰。

  “這是哪里?”

  李靖隨口問道。

  一個被李靖用來當向導的當地人,忙在一旁答道。

  “這是石家庄,這些土地都是石大老爺的,石大老爺在對面的山坡那里有一個庄園。”

  “石大老爺?”

  李靖微蹙眉頭。

  “就是衡水令石堅石大人!”

  黃

  旁提醒了李靖一句,他說道。

  “石大人是石家的家主,衡水石家是當地的第一大族,有良田萬畝,號稱石半城,石大人因為獻城有功,所以,被長樂王任命為衡水令,夏王繼位之后,仍然在任。”

  “是嗎?”

  李靖微微一笑,眉宇間不知不覺有了一絲厭惡,他縱馬向前奔去,沿著一條從小溪引出來的水渠。

  那水渠一直向前方延伸,寬約五尺,完全能容納一匹戰馬在內疾馳,黃晟跟隨在李靖身后,他知道,李靖肯定認為那些匪盜是沿著這條水渠離開的,所以,他們才一直沒有發現那些人留下的痕跡。

  一處塢堡修建在一個山坡前,塢堡前,有一條人工挖掘的壕溝,壕溝內盛滿了活水,水渠內的水匯入了壕溝之中,吊橋,鐵門,兩丈來高的寨牆,好一處雄偉的塢堡,几乎比得上衡水城了。

  李靖等人并沒有馳到塢堡前,而是在距離塢堡兩里外的一個土包上觀察著塢堡,在這片土包上,長滿了樹木,掩藏著他們的行蹤。

  “這處庄園是石家的產業,在其他地方,石大老爺還有不少產業!”

  “那些庄園都像這樣嗎?”

  面對李靖的疑問,那個向導不敢怠慢,連忙答道。

  “稟告大人,那些庄園并沒有這個塢堡堅固,以前,有許多流賊都來攻打過石家的這個塢堡,沒有一家流賊成功過!”

  李靖點點頭,揮動馬鞭。

  “我們走!”

  一行人隨即打馬離開了。

  兩個時辰后,衡水,李靖的中軍大營內。

  李靖和黃晟兩人低著頭,在他們身前的案几上,鋪著一張地圖,在李靖軍中,有一個做過風水先生的衡水人,以前,他經常給那些世家大族找尋墓地,對衡水當地的地形非常了解,李靖到了衡水之后,讓他畫了一張衡水地圖,為此付了一匹絹布給他。

  地圖比較簡略,不過,勉強能用。

  “這么說來,那群匪盜只是襲擊流民聚居點,并沒有襲擊那些當地大族的庄園?”

  黃晟抬頭望了李靖一眼,李靖仍然盯著那張地圖,點了點頭。

  “看來,事有蹊蹺啊!”

  黃晟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不過,那些大族的庄園防守緊密,那些匪盜或許不敢去強攻,這也說不定啊!”

  “是嗎?”

  李靖冷笑一聲,抬起頭,目光炯炯。

  “是什么樣的匪盜消息如此靈通,總是讓我們的主力部隊扑空?是什么樣的匪盜神通如此廣大,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無蹤,又能神奇地出現?”

  黃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

  “看來,李兄你的猜想應該沒有錯,在那些匪盜的背后,是有一個大人物!”

  “報!”

  李靖的親兵在大帳外喊了一聲。

  “什么事!”

  “石堅石大人率領部屬求見大人!”

  李靖的目光和黃晟交錯而過,然后,朗聲說道。

  “請石大人進來!”

  衡水令石堅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同往常一樣,他那白淨的臉上帶著的笑意,從進帳到落座之后仍然沒有消散。

  跟隨他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的精壯漢子,那人身上披著一件皮甲,腰間本來應該挎著一把橫刀,不過,那橫刀被留在帳外李靖的親兵那里,那人似乎忘記了這一點,手仍時不時地往腰間摸去,他的樣子,略略有些不安,或許是隨身武器不在身邊的原因。

  自從負責剿匪的任務之后,李靖常常向衡水當地的官員詢問那群匪盜的來處,卻一直得不到答案,衡水令這一次來訪,帶來了那群匪盜的消息。

  那個中年漢子本是城西一百里外烏鴉山餓虎寨的寨主唐龍,在半年前,餓虎寨在和烏鴉山另一個山寨金鷹寨的火并中敗下陣來,唐龍和几個親信逃脫了金鷹寨的追殺,投靠了石堅,當上了石家的護院。

  唐龍非常熟悉金鷹寨的行事手段,而金鷹寨是衡水境內最強大的一群匪盜,馬上就要進入冬季了,金鷹寨的人需要給養過冬,所以,這些血案除了他們不會是別的勢力所做。

  “金鷹寨!”

  李靖神情激憤地說道。

  “多謝唐兄弟,多謝石大人,只要知道這群匪盜的來路,我李二郎就不會放過他們,黃大人,你立刻去下達命令,讓兒郎們准備好,明日一早,我們就出兵烏鴉山,將這些賊子殺個干淨!”

  “是!”

  黃晟高聲應道,然后陪著李靖將石堅兩人送出帳外,再由親兵護送出軍營。

  待兩人走后,李靖和黃晟互望了一眼,黃晟朝李靖點了點頭,向一側走去,不多會,軍營中就響起了集合的鼓聲。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23:49
第三集 第十四章 到底誰算計誰


  蒼茫如海。

  此刻正是寅時時分(北京時間晚上3到五點),世間萬物,皆在沉睡,白晝的腳步聲還在海的那一邊徘徊,衡水城被濃濃的黑夜所籠罩,就像一個大墳墓一般寂靜。

  城外的軍營,此時卻火光沖天,宛若白晝,那是李靖部在整裝待發,他們准備在天亮之前出發,躲過匪盜安排在城外的耳目,一路疾行,往烏鴉山而去,然后,趕在日暮時分攻打烏鴉山金鷹寨,讓那些匪盜措手不及,無法防備。

  只不過,李靖部的一舉一動并沒有躲過有心人的眼睛。

  衡水城中,縣衙后院的一間密室內,衡水令石堅正在和一個人相對而座,那個人名叫宇文清明,是宇文世家的外系子弟,他在白日里的身份,乃是原烏鴉山餓虎寨寨主,現石家的護院唐龍。

  在白日時分,宇文清明對石堅的態度畢恭畢敬,像極了一個奴仆,在夜間無人之時,兩人的關系卻像掉了過來一般。

  密室內,石堅正在來回走動,他的神情顯得格外焦慮,而唐龍則高坐堂上,神情泰然,在他身前的案几上,放著一大碗茶水,茶香混合著姜糖的氣味在密室中回蕩。

  “叩!叩!叩!”

  密室門外傳來了有節奏的三下敲門聲,石堅快步來到門前,伸手在門背后拔了一下,門上露出一個小縫隙來,一張紙條從門外塞了進來。

  石堅回到密室中間,就著一旁爐火的光芒,飛快地瞧了紙條一眼,片刻之后,他臉上的焦慮一掃而光,變得欣喜若狂。

  “清明兄,李賊果然中計了,已經率部離開了軍營,往烏鴉山而去,那個黃小賊則率領新征的士卒留守衡水!”

  宇文清明淡淡一笑,說道。

  “這很正常,那個姓李的被匪盜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無計可施,匪盜猖獗,他負責衡水軍務,自然難逃干系,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匪盜的老巢所在,自然急不可耐,趕緊出兵,想將匪盜剿滅干淨!他的心若是沒有這么急,那才不正常啊!”

  “呵呵!”

  石堅附和著笑了兩聲,然后說道。

  “清明兄,我們這次的動作這么大,會不會?.

  他搓著雙手干笑兩聲,偷望著宇文清明,小聲說道。

  “我石家的根在衡水,我怕事情鬧大了,上面會派來大軍,你也知道,監察司的探子四處都是,世上無不透風的牆啊!”

  “害怕了!”

  宇文清明瞄了石堅一眼,冷笑了一聲,石堅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神情略顯尷尬,畢竟,衡水石家雖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族,他也是堂堂的世家家主啊!而對方只是宇文家的一個外系子弟,對方的態度頗有些讓他下不來台。

  石堅將一大團口水咽了下來,解釋了一句。

  “這并非害怕,只是想謹慎一些而已!”

  “石大人!”

  宇文清明打斷了他的話,正色說道。

  “高暢這人,竟敢以天上的神靈自居,與聖人的教導背道而馳,所作所為,無不是倒行逆施,比如四處修建神廟,讓那些賤民能夠讀書識字,若是天下的賤民都能識文斷字,那要我們這些士子還有何用,這些姑且不論;就拿高暢制定的土地制度來說吧,高暢不允許私人買賣土地,他分發的土地,全部屬于國有,那些領受土地的人只有使用權而已,現在,像大人這樣的家族還能擁有大量的土地,然而,待高暢將根基穩定之后,又或是讓他奪取了天下,那個時候,他還允許像大人這樣的家族擁有大量的土地嗎?”

  石堅坐回自己的位置,低著頭,宇文清明的聲音在他耳邊繼續徘徊。

  “高暢對世家門閥所保有的態度一貫是敵視的,不然,他稱王之后,也不會下達清量治下土地的命令,在那些神官們和大量監察司探子的監視下,大人還能像以往那樣藏匿土地數目,少繳賦稅嗎?”

  宇文清明在案几輕拍一聲,離座而起。

  “這次在清河,信都,平原,河間等地發生的襲擊流民聚居點的事件雖然是由我們宇文家從中穿針引線引起的,然而,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些家族都對高暢統治的不滿,就像你石大人,還不是因為認識到自家家族和高暢之間的利益沖突根本沒有轉圈的余地,這才答應了我等的要求,將自己的庄園拿出來當作金鷹寨那群人的藏身之所,沒有你石大人的幫助,那些家伙也做不成這么多事情!”

  石堅苦笑了一聲,說道。

  “那個時候,我之所以答應你們,是因為衡水一地完全由我掌控,不怕會出現意外,那時的我沒有想到會有軍隊趕到衡水來駐防啊!”

  “石大人無須擔心,只不過區區五百人而已,并且,他們如今已經中了我們的計策,將要踏入陷阱之中,不足為慮!”

  石堅打斷了宇文清明的話。

  “我知道,不過,若是這五百人陣亡了,冀縣那邊或許就會派更多的軍隊來,事情若是稍有差錯,我石家就大禍臨頭了!”

  “冀縣?”

  宇文清明冷哼一聲,笑著說道。

  “冀縣那批人自身難保,絕對沒有多余的兵力派來衡水,這樣吧,為了安石大人之心,就讓我把我們的具體計划

  透露一二吧!”

  宇文清明微蹙眉頭,思索片刻,然后說道。

  “石大人已經知道,這次襲擊流民聚居點一事并非衡水一地,而是同時在各地同時展開的,冀縣自然也不會例外,高暢如今統軍在外,正在攻打河間,短期內無法回師,所以,他治下的兵力現在不是一般的空虛,當變亂四起的時候,以他的留守兵力,是很難在短時期內將這些亂子壓下的。”

  宇文清明笑了笑,繼續說道。

  “當后院起火之后,糧草輜重什么的自然無法及時送到前線去,前面是短期內無法攻下的堅城,再加上供給不足,面對這樣的情況,若你是高暢,也只能退兵了,但是,有一句話叫做騎虎難下,打仗這回事,很多時候,不是你想進就進,想退就退的,我們已經有了萬全之策,讓高暢無法從前線脫身,就算他能活著從戰場上逃回來,也必定損兵折將,損傷慘重,再也無法東山再起!”

  宇文清明瞧了石堅一眼,說道。

  “所以,石大人無須憂心,你只要按照計划行事,給高暢身下熊熊燃燒的火焰再添一根柴火,他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如此甚好!”

  石堅點了點頭,表面上似乎真的因為宇文清明這一席話而安心了下來。

  “清明兄,接下來我該做什么呢?”

  宇文清明走到石堅身前站定,望著他說道。

  “待李二郎那五百人身死之后,衡水又將由石大人你一個人說了算,高暢軍的糧草是由后方的樂壽供給,而樂壽的糧草主要來自信都,平原兩地,我記得衡水該往上繳納的軍糧應該還沒有起程吧!”

  石堅點了點頭,由于匪盜的襲擊,官糧的征收并不順利,但是,該由衡水供應的軍糧卻先一步征收完畢了,只是還沒有送往樂壽。

  “如今,城內如此多的難民,他們要想活下去,官府就必須開倉放糧賑災,你說,要是該送往前方的軍糧變成賑災的糧食如何?”

  “這不成!”

  石堅不停搖著腦袋,面有難色。

  “若是這樣做,我就暴露了出來,上面肯定會立刻派人下來解我的職,并且問我的罪!”

  宇文清明笑了笑,說道。

  “石大人所說的上面自身難保,怎會有閑心來管衡水的事情,就算他們想管,當高暢兵敗河間之后,這片土地究竟由誰當家,還未可知啊!”

  宇文清明摸著自己的下巴,笑著說道。

  “何況,你可以這樣向上面報告啊!說是難民們因為飢餓,聚眾而反,沖擊了藏有軍糧的官倉,將軍糧一掃而空,而李中郎將的軍隊又在剿匪中全軍覆滅,手中沒有軍隊的你自然無法阻擋難民們的行為,這樣,豈不是將自己的責任推卸掉了,為了安定亂局,上面或許會叫你自組軍隊也不一定啊!”

  “呵呵!”

  石堅笑了笑,心情不再緊張,宇文清明向他描繪的美好前景使他完全輕松了下來,他忍不住在想,高暢若是垮台之后,自家的土地又會增加多少畝。

  在這樣的夜色中,在河北大地上,像他這樣想的人還為數不少,只是,想象之所以是想象,是因為它們距離現實還有一段距離。

  第二日,未時。

  衡水城西,八十里地,趙家。

  過了趙家,就是烏鴉山的地界,在趙家以東,還是連綿的平原,過了趙家之后,就進入山區了,趙家是通往烏鴉山金鷹寨的必經之地。

  趙家是一道山溝,溝長十余里地,比較狹窄,最窄的地方僅僅能容得下一匹馬經過,在山溝的兩旁是樹木叢生的山梁,山梁非常陡峭,從平原上陡然而起,顯得格外的突兀。

  “啪!”

  雄霸猛地一揮右手,重重地打在自己的左臂上,那聲清脆的掌擊在山林中傳出很遠。

  “媽的!都快入冬了,這些小虫子還活著,居然敢咬你家雄大爺!”

  雄霸小聲地咒罵著,雙掌一搓,將小虫子的尸體碾得粉碎,然后,抬起頭,向遠方張望。

  已經是深秋了,雄霸仍然袒露著衣襟,露出了一胸膛的黑毛,袖子也挽得老高,瞧他那滿臉的凶相,的確不負金鷹寨大寨主的名號。

  “老二,你說那些家伙會不會來!”

  雄霸口中的老二是一個文士裝扮的中年人,雄霸坐在趙家山梁上的一個大石頭上,那人則站在雄霸身旁,手里拿著一把鵝毛扇,正和雄霸一樣,朝平原的方向眺望。

  “大哥放心,一切盡在山人的掌握中!”

  那人一手輕搖鵝毛扇,一手輕拂下頜的三縷長須,看上去,頗有几分諸葛之亮的神采。

  那個老二名叫諸葛明,乃是在雄霸大人的一次劫掠行動中的犧牲品,那時,雄霸的金鷹寨正好缺少一個賬房先生,就沒有殺他,讓這個酸書生做了賬房,然而,這個酸書生不只是會記賬,并且有一肚子的鬼主意,在他的出謀划策之下,雄霸的金鷹寨從一個小山寨一舉成為了烏鴉山的扛把子,將周圍的山寨吞并的吞并,剿滅的剿滅,最近,雄霸之所以率領兄弟們下山搶劫那些流民聚居點,也是這個老二的主意。

  那個老二神通廣大,在他的交涉下,衡水的石家居然給他們准備了不少

  地,讓他們的搶劫進行得更加順利,就連負責剿滅他也找不到他們的影子,這次,他之所以率隊在趙家埋伏,也是因為老二打探到消息,說是那隊官兵想要去攻擊他們位于烏鴉山的老巢,所以,他們才連夜撤出石家庄園,趕到了這里。

  算定時間,那些家伙這個時候也該趕到了,只要他們進入山溝,雄霸大爺就一定要他們有來無回。

  “官兵來了!”

  負責嘹望的哨探從前邊跑了過來,遠方,有一個小土坡,一隊人馬正從土坡后轉出來,朝趙家行來。

  “呵呵!”

  雄霸哈哈大笑。

  “向對面的那些家伙發信息,叫兒郎們准備好!”

  “是!”

  哨探退了下去,很快,在這邊的山梁上就升起了一杆紅旗,朝對面搖了三下,不一會,對面的山梁也升起了紅旗,回應了三下。

  雄霸的計划很簡單,趙家的山溝內雖然沒有什么雜木和樹叢,兩側的山梁卻草深林密,很容易隱藏蹤跡,官兵遠道來此,自以為是奇襲本方,肯定不知道本方早就有了防備,為了趕在天黑之前到達金鷹寨,他們不可能在趙家花過多的時間,最多只會派少量斥候到山梁旁搜查,金鷹寨的兒郎們都是山地戰的好手,絕對不會在粗疏的檢查下暴露,如此,敵軍肯定很快就會整隊通過趙家。

  到那個時候,等敵軍中軍進入谷中之后,在兩邊的谷口就會落下山石和擂木,將敵軍退路阻斷,然后,兩側伏兵盡出,大事了矣!

  “呵呵!”

  雄霸得意忘形地笑了起來,覺得自己很有几分本事,日后,不做山賊,做個大將軍還是蠻有前途的,這時候,他忘記了這個計策是身邊的老二制訂的,他自己呢?除了殺人,什么都不會!

  諸葛明輕搖羽扇,瞧了身旁得意忘形的雄霸一眼,嘴角輕輕一撇,一絲不屑在他臉上稍縱即逝。

  對雄霸這個莽漢,他打心眼就瞧不起,以前只是為了活命,才不得不委身從賊,如今,他已經攀上了一棵大樹,還是參天大樹的那種大樹,自然不想在屈居在這個莽漢之下,此時,他和身后的主子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待這個家伙沒有用了,自然就會將其鏟除,這個大家伙費心盡力弄到的這些錢財也該換個主人了!

  不提金鷹寨的二當家如何心懷鬼胎,讓畫面慢慢轉到平原上出現的那支隊伍上,那群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向鬼門關行軍,他們排成長蛇陣,緩緩來到趙家的谷口。

  到達谷口之后,那隊人馬停下了行軍,作為一個統軍將領,只要不是一個笨蛋,面對如此危險的地形,都不會貿然進入的,派斥候進內查探那是必然。

  果然,以小隊士卒從那對人馬中走出,進入谷口之后,他們沒有沿著山溝前行,而是向兩側的山梁攀登。

  雄霸也好,諸葛明也好,都不為所動,他們堅信那些斥候無法探出兒郎們的所在,這片山梁,雄霸堅信,沒有人能比他的那些兒郎熟悉。

  不出他們所料,那些斥候不多會就離開了山梁,回到山溝中,分成兩批人,一隊往來路奔去,一隊繼續向前,朝另一端谷口行去。

  雄霸屏息等待著,等待對方進入山谷。

  然而,那隊人馬卻并不急于進入山谷,仍然在谷口徘徊,甚至擺出了一個陣型,一個防守的陣型,一群弓箭手出現在谷口,他們張弓搭箭,對准了谷口兩側的山梁。

  他們要做什么?

  雄霸和諸葛明互望了一眼,心中隱隱感到了不安。

  然后,遠遠地,他們瞧見几個士卒從弓箭手身前跑過,待那几個士卒跑過之后,他們瞧見那些弓箭手的箭矢上閃耀著紅光,那是什么?

  箭矢升空,清朗的天穹下,紅光閃耀,他們終于看清那是什么了?那些箭矢上全部都綁著引火物,如今,箭頭上火焰升騰。

  草深林密,又是秋天,山梁滿是枯葉敗枝,再加上,先前那些斥候們在谷口不知道放了些什么東西,火箭落入林中之后,大火頓時沖天而起,很快在山梁中蔓延開來。

  埋伏在山梁上的匪盜們再也顧不得隱藏蹤跡,他們都知道山火的厲害,紛紛跳出藏身之所,朝另一端的谷口跑去,有的人跳下山梁,跑到山溝中去。

  然而,在另一端的谷口,同樣有大火升騰,早在金鷹寨的這些家伙准備在趙家伏擊李靖部時,李靖就知曉了他們的打算,他決定將計就計,同樣在趙家這里伏擊那些家伙。

  在昨日的尋蹤之中,李靖就知道這些匪盜躲在石家的塢堡之中,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石堅的表演自然也沒有迷惑他,他的精兵早先一步趕到了趙家的另一頭,現在趕到的那群人只是臨時征召的精壯而已,用來迷惑石堅和那些匪盜而已。

  在李靖的算計之下,雄霸成為大將軍的夢想自然就此毀滅,至于諸葛明,諸葛之亮一生最喜火攻,他死于火中,也算和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有所聯系,算是死得其所吧!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6 23:58
第三集 第十五章 石家的敗亡


  北京時間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衡水。

  太陽像一個紅紅的咸鴨蛋懸在天穹上,白云朵朵,悠閑自在地飄拂在空中,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從衡水的上空飛過,朝南方飛去。

  大雁飛過后的天空,重新變得空曠和落寞,直到一只從北方飛來的鴿子的到來。

  遠遠地瞧見衡水城,鴿子從高空俯沖下來,在低空飛行,掠過城牆,投入城中,在一座大院上方盤旋了三圈,鴿哨聲在風中久久回蕩。

  一聲唿哨從下方的院子內響起,那支鴿子收攏翅膀,像一顆小石子一般直直地落了下去,降在院子之中,飛進院中的那排鴿舍之中。

  一只手伸進鴿舍,將剛剛降落的那只鴿子腿上系著的一只竹管取了下來,那人將竹管放在眼前,仔細地瞧了瞧竹管上的編號,隨即將竹管收入懷中。

  不多會,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遠去,院子重新變得寂靜,除了鴿子們咕咕的叫聲。

  一刻鐘之后,那只竹管到了黃晟的手中。

  黃晟讓左右退下,將一張絹布從竹管內取出來,鋪開之后攤放在案几上,然后,從一旁的書架上取下一本論語,一邊瞧著絹布上的符號,一邊翻著那本論語,然后,將從論語中尋到的某個字寫在一旁的紙條上。

  為了防止信鴿被有心人射殺,高暢軍之間的內部傳遞一律用的是密信,信鴿所帶的絹布上只是畫著一些阿拉伯數字,這些數字除了經過培訓過的人,沒有人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就算得信之人認識這些阿拉伯數字,曉得它們代表的是什么,也會一頭霧水,因為,這些數字要結合特定的密碼本才能表露出具體的意思。

  就像黃晟接到的這封密信一樣,黃晟要將絹布上的數字和管氏印書坊印制的論語對照,通過那些數字的排列,在論語中找出相對應的字,連在一起,才知道具體的意思。

  當然,這本書現在是論語,隔斷時間,也可以是別的書,可能是左傳,春秋什么的,或是某部神仙志異的小說。

  很快,黃晟就將密信的內容解讀了出來,這封信是從樂壽傳來的,除了信鴿之外,還有封相同內容的信由快馬傳遞,為的是防止信鴿在半途被猛禽或獵人捕殺,無法將訊息傳到,如今,那匹快馬還在半途之中。

  高暢率軍北上攻打河間城之后,治下郡縣的政務則由政事堂負責,崔安瀾,宋正本等人不僅要負責各自部門的事務,如果有什么大事情,就要靠他們几個人開會商議,協商解決,如果實在解決不下,這才命人交到前方高暢手中,由他處理。

  至于軍務,則交由軍機處負責,也就是說,后方所有和軍務有關的事情都由徐勝治負責,像最近盜賊四起,紛紛襲擊流民聚居點,使得難民增多的事情就由他來處理。

  平原郡的軍事長官乃是高暢以前的貼身侍衛高懷義,在平原郡,不管是流民還是那些世家,對高暢都非常擁戴,畢竟,他們是最早跟隨高暢的一批人,也是現在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不想破壞當前的一切,所以,在平原郡,只出現了少量的匪盜,還未掀起什么大的波瀾,就被平原的駐軍剿滅了。

  匪盜鬧得最凶,以致民不聊生的主要是清河與信都兩郡,清河的駐軍由騰玨負責,信都的駐軍則直接歸樂壽的徐勝治管轄,冀縣是崔正,武邑是趙仁成,衡水則由李靖,這几個人的職務都是中郎將,誰也管不了誰,所以,他們都直接向軍機處負責。

  黃晟接到的信來自軍機處,在信中,徐勝治命令李靖和黃晟和當地的監察司配合,當地的監察司已經知曉了衡水那群匪盜的幕后指使者,要李靖和黃晟手下的軍隊配合監察司抓人,并且,將引起的動蕩降到最低點。

  監察司的接頭人叫白展堂,乃是一個中年小胖子,他是衡水西城坊市一家糧油店的老板,衡水本地人,乃是當地一家寒門的家主,平時和人見面總是一張笑臉,屬于那種人畜無害的角色。

  有句話怎么說的呢?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還真是有道理,要是讓白展堂的那些街坊鄰居知曉他的真正身份,恐怕人人的下巴都會掉下來吧?

  白展堂和黃晟的見面是非常光明正大的,他押著几輛糧車進入了黃的軍營中。

  由于城內的難民越來越多,糧食吃緊,作為一個無比熱愛夏王殿下的愛國商人,白展堂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那几車糧食就是他專門奉獻給高暢軍的,小小意思而已,但求能盡自己的一點綿力。

  對于這樣的愛國商人,留守的黃晟自然不能打消對方的積極性,于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接見了白展堂。

  一刻鐘之后,白展堂從黃晟的營帳離開了,孤身離開了軍營,將那几輛糧車和糧油店的一些伙計留在了軍營中。

  又一刻鐘后,一小隊人馬從軍營的另一側出門而去,那群人快馬加鞭,分成几個方向,分散而去,半個時辰之后,他們在城西一個叫龍首原的地方重新聚在了一起,然后,朝烏鴉山的方向奔去。

  酉時三刻,

  兵離開了軍營,往縣衙而去,李靖和黃晟到達衡水不被衡水令石堅設宴招待過,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黃晟做主,宴請衡水令到當地最大的酒樓醉仙樓赴宴。

  衡水令石堅接到了請帖之后,非常爽快地答應了黃晟的邀請,表示一定准時赴約。

  酉時末,天色黑了下來,石堅在十來個護衛的陪同下坐在馬車上往坊市的醉仙樓行去,作為文官,不允許掌握兵權,石家在城外的庄園有許多私兵和佃戶,不過,在城內,他還不敢公然違背高暢的法令,故而,出行的時候身邊一般也就几個護衛,像現在這樣十來個護衛的情況并不多見。

  這個時代,在秋冬季節,一般的城池若是酉時一過,就會進入宵禁,衡水自然也不例外,漆黑的大街上,除了石堅的車隊外,空無一人,唯有車輪聲和馬兒的響鼻聲在長街回蕩,顯得分外孤寂。

  城外,石家庄園。

  石蛋是石家的奴仆,他今年十八歲,他的老爹老娘都是石家的奴仆,是由石家做主結合在一起的,這才有了石蛋,石蛋還在他老娘的肚子里的時候,就注定了他的命運。

  作為在賤民榜的排行中也極其低下的奴仆,生死完全掌握在主家的手中,主人可以對他為所欲為,任意擺布,奴仆活得好或不好,全要看主子的心情,沒有犯任何過錯就被主子處死的奴仆比比皆是,一切只因那個主子心情有點添堵,或是受了某個他不敢反抗的人的氣,當然,這樣的主子是比較暴虐的那種;其實,善待奴仆的主子也不是沒有,畢竟,奴仆算是主人的財產,要是死了就相當于失去了財產,稍微有點理智的主人是不會隨意處罰自家奴仆的。

  石蛋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他攤到的這個主子還不錯,奴仆們只要聽話,不犯錯,一般說來過得都算不錯,逢年過節什么的還能吃上肉,但是,若是不聽話,做了錯事,主子的懲罰也不是輕易能熬過的,自懂事以來,他所見的在前院門口被當作所有奴仆面前活活打死的人也為數不少。

  石蛋的父母常常對石蛋說,只要他對主子忠誠,把主子交待的事情辦好,主子就不會虧待他的,說不定會像對他老爹一樣,指派個丫鬟給他做老婆,這可不是一般的奴仆能輕易攤到的福利啊!

  對父母的話,石蛋一向是言聽計從的,他對自己的遭遇和未來都非常滿意,以往,他曾經看見過許多流民因為沒有主家的照顧,死在四野,被野狗吃掉,他害怕自己會像那些人一樣,因此,更是對自家的主子感恩戴德,盡心盡力地將主子交待的事情做好。

  石蛋相信,主子的眼睛是雪亮的,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都在主子們的眼中,上個月,二管家將他選入一只奴仆組成的隊伍之中,二管家代表主子向他們承諾,若是他們能把這件事情做好,老爺擔保他們能娶上老婆,過上好日子。

  這件事情証明他對主人的判斷是正確的,這讓石蛋相信自己的明天一定會更好。

  石蛋和一群伙伴來到了石家的另一處庄園中,這里是一個塢堡,石蛋和同伴們所做的事情只有一樣,那就是服侍現在住在塢堡里的那些人。

  那伙人大概有四五百,他們個個身體健壯,看上去凶神惡煞,石蛋和他的伙伴們若是服侍得稍有疏忽,就會被那些人用鞭子鞭打取樂。

  于是,石蛋更是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們,曲意討好那些人,以便少受點苦,每天晚上都要想一遍那個主子承諾的老婆,想象她的樣子,只有這樣,他才能堅持下去。

  那群人并不長期待在塢堡中,他們時常騎著戰馬,拿著武器出去,然后,很久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常常帶著許多東西回來,有時候,在那些戰馬上,還放著許多麻袋,麻袋內有什么東西在扭動,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

  后來,石彈知道了麻袋內的東西是什么,她們是女子。

  要想活著,要想活得好,只有對主子忠誠,石蛋時常這樣告誡自己,每當他聽見后院那些女子的哭喊聲時,他就不停地想曾經見過的那些死在道旁的人的樣子。

  對于那些女子的哭喊聲,石蛋漸漸地習以為常了。

  今日一早,那群人又騎著戰馬出去了,他們留下的人并不多,只有三四十人,所以,到了晚上,負責守夜的人手不夠,石蛋也被那些人叫到了塢堡的寨牆上,負責守夜。

  冷風呼呼地吹來,石蛋身著單衣,懷里抱著一杆長槍,說是長槍,其實也就是一根木棍上面綁著一個鐵槍頭而已,石蛋卷縮在寨牆上,瑟瑟發抖,在寨牆下,生者一堆篝火,几個人圍著篝火,正在喝酒吃肉,后院內某個女子的哭泣聲隨風傳來,嗚嗚作響,就像屋檐上茅草在風中發出的響聲一般。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石蛋將頭探出了寨牆牆垛,一條火龍出現在黑夜之中,朝這邊緩緩游來,在火龍的前面,有些散亂的火點快速地向這邊飄來。

  “有人來了!”

  石蛋不敢怠慢,忙朝寨牆下圍在篝火旁的人喊道。

  “媽的!叫什么?一定是老大他們得勝歸來了!”

  有兩個漢子離開了篝火,搖搖晃晃地爬上寨牆,一把推開石蛋,趴在牆垛上,這時,那些火點已經來到了寨牆上,那是几個打著火把的騎兵。

  “快開門!老大他們就在后面!”

  寨牆上的人就著城下的火光,認出了為首的那人,那人是他們那伙人中的一個小頭目,深得大當家雄霸和二當家諸葛明的信任,寨牆上的人雖然醉醺醺的,卻也不敢違逆對方。

  “猛子哥,你稍等,我馬上開門!”

  說完,那人推了石蛋一把,叫寨牆上的那些人和他一起下去,寨門前壕溝上的那個吊橋比較沉重,需要几個人扭動絞盤才能放下,那個人叫石蛋和他的同伴去扭動絞盤,他則將篝火旁的人喊上,放下寨門上的巨大的木門閂,將寨門推開。

  大當家雄霸的脾氣不是很好,要是讓他在塢堡外吃著冷風等候,塢堡內的人肯定吃不了兜著走,所以,那些人的行動很快,當吊橋剛剛放下來,塢堡的寨門就打開了。

  在吊橋放下來后,塢堡外的那几個騎兵就縱馬上了吊橋,而后面的那些大部隊也出現在了不遠處,悶雷般的馬蹄聲陣陣響起,大地在微微顫抖。

  馬上就要進入塢堡了,大當家的馬隊為什么還要加速呢?就像在准備沖鋒一樣!

  有几個人微微感到了不安,這時,塢堡外的先遣騎兵已經進入了塢堡,當先的人自然是那個小頭目,他的臉色映著火把的光亮,看上去分外的憔悴,眼神中帶著一絲絕望。接下來,他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頭目身后的那些人上面,這些人,都是陌生面孔,他們一個也不認識,那些騎在馬上的人一個個目無表情,眼神冷漠。

  事情不對?

  有几個老練的家伙頓時察覺到了不妥,他們慌忙抽出橫刀,大聲喊道。

  “敵襲,關寨門,放吊橋!”

  有几個動作快的家伙立馬推動寨門,想把寨門關上,然而,那些先沖進來塢堡的騎兵并不是拿來做擺設的,他們人手一張早就上好了弩箭的手弩,隨著一陣嗖嗖的弦聲,向寨門跑去的那几個匪盜紛紛中箭倒地。

  至于負責扭動絞盤的石彈等人,當出現變亂的時候,他們立刻離開了絞盤,有的躲在角落中,有的四處奔跑,石彈則靠著牆角,高舉雙手,跪在地上。

  面對怎樣的場面,自己該做怎樣的反應,石彈事先早就想好了,所以,他沒有像那些同伴那樣慌亂,而是做出了最恰當的反應,那些四處奔走的同伴很多都被那些騎兵揮刀砍殺,或者用弓箭射殺了。

  塢堡外的馬隊如同颶風一般從寨門卷了進來,大地抖動得更加劇烈了,似乎也在隱隱感到害怕,石蛋的目光落在沖在最前方的那人身上,那人一身亮麗的盔甲,臉上不怒而威,他的視線落在了石蛋臉上,石蛋感覺自己就像被霹靂劈中一般,慌忙低下頭來,伏在地上。

  石蛋自然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李靖李藥師。

  在這個塢堡里面,有大量匪徒們搶奪而來的財物,有大批的糧食,還有一些被他們俘獲而來供他們取樂的女子,事實証據俱在,作為塢堡的主人石堅和匪盜勾結的罪名再也無法逃脫,雖然不知曉這些,石蛋也知道石家完了。

  自己的遭遇會是什么呢?會被砍掉腦袋嗎?石蛋趴在地上,就像是一堆爛泥。

  就在石蛋為自己的命運憂心忡忡,惶恐不安之時,他的主子衡水令石堅石大人此時的遭遇也不見得比他好。

  醉仙樓二樓的貴賓房間內,躺著几具尸體,有點尸體仍然在不停地流血,在醉仙樓的大堂,同樣有十來具尸體,就在一刻鐘前,這些尸體還是活生生的人,他們都是石家的護衛。

  “黃晟!你!你這樣做是叛亂!”

  石堅被兩個士卒抓住手臂,反剪在后,跪伏在席上,他盯著上首高坐的黃晟,咬牙切齒地吼道,雙眼仿佛能噴出火。

  在他的一側,那個化名為唐龍的宇文清明同樣被兩個士卒挾持著,只不過,他的遭遇比石堅還要糟糕一些,全身被五花大綁,在剛才的抓捕行動中,這個家伙奮起反抗,被他殺了几個士卒,最后,他的大腿被黃的手弩射傷,那些士卒才把他擒了下來。

  大勢已去,他顯得非常安分,不再做無望的掙扎。

  “叛亂?”

  黃晟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他揮揮手,示意士卒們將這兩人押下去,他對那個叫唐龍的家伙很感興趣,雖然是乘其不備,仍然被這個人殺傷了好几個士卒,他不相信這人真是什么餓虎寨的寨主,還是被其他山寨打敗的家伙,在這個人身上,一定有著別的故事。

  醉仙樓發生的事情并沒有驚擾到城內的老百姓,對軍營中的那些難民也沒有多大的影響,他們仍然在沉睡,當他們明日一早睜開眼來,身前的世界將大為不同。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7 00:03
第三集 第十六章 定風波


  石家的塢堡被攻破,金鷹寨匪盜被剿滅,事情到結束,留給李靖和黃晟的是一個很大的爛攤子。

  衡水的官員多出自石家一系,在當前的情況下,自然很有一批與之同流合污的官員下馬,所有在監察司名單上的人,全都被李靖的兵抓進了監獄。

  在缺少官吏的情況下,救災,賑濟,如何安排難民們的事務就全壓在李靖和黃晟二人身上了,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是,怎樣幫助這樣無家可歸的難民熬過馬上就要來到的冬天。

  如今,難民們暫時還可以住在搭建的窩棚之中,還有野菜稀粥果腹,待到大雪紛飛的冬季來臨,等到賑濟的糧食用完,如果李靖他們再沒有任何作為的話,在這些人中間,或者并沒有几個人能等到來年春天的降臨。

  將本該運往樂壽准備送上河間前線的軍糧扣下,暫且用來救災,李靖雖然很想這樣做,但是,他可以肯定黃晟是絕對不同意的,黃晟名義上雖然是他的副手,不過,他有另一個職務,他是李靖部的大神官,兩人是一種相輔相成,同時又互相制約的關系,在軍中,除了作戰之外,李靖無法獨斷專行。

  幸好,高暢沒有放棄這些流民們的打算,當然,他也不可能克扣前線的軍糧,將其用做救災,在軍機處和政事堂聯合簽署的命令中,由于衡水石家在這次流民聚居點被襲的事件中負有完全的責任,他們自然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夏王殿下是一個仁慈之主,對石家的判決全都建立在公平的律法基礎上,由于律法中取消了株連的法令,所以,盡管石家的當家之主石堅無法逃脫當頭一刀,他的族人甚至家人卻未曾受到株連,并沒有陪同他上刑場斬首。

  但是,這并不能証明他們就能逍遙自在,對這些嬌生慣養的家伙來說,所受到的懲罰也足以讓他們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石家的家產全部充公,在石家的庄園內,有十來個糧倉,糧倉內的糧食堆積如山,用來救濟災民綽綽有余,在信都郡,石家算不得一等一的豪門大族,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中等世家,他的糧倉中就有如此多的糧食,想想那些真正的豪門世家,家中的實力又該是如何巨大啊!

  石堅的直系家人還是受到了石堅的連累,他們被士兵們趕出了家園,遷移出了衡水,前往北方的河間郡,凡是成年的男子都會被強征入軍中做苦役,他們必須在軍中做滿三五年不等才有機會被釋放,至于那些老弱婦孺,他們會定期得到糧食供應,以便在這亂世中存活下去,若是那些男子在軍中犯罪,或是逃跑,他們的親人就會被斷了供給,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勞作才能活下去。

  的確,對這些養尊處優享受慣了的老爺夫人們來說,他們如今的生活,就像是活在地獄中一樣,然而,在任何一個朝代,若是犯了同樣的罪,他們所受到的處罰都不會這樣輕微,就算不被滿門處斬,那些男子都會被流放邊疆,永不得返,至于那些女子就會被賣入教坊,淪為妓女,所以,就算其它那些對此頗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的世家大族們也對高暢的決定無可挑剔,畢竟,老石家所做的事情跟謀反沒有什么區別。

  石家被趕出他們所住的庄園之后,那些庄園就成為了難民們的暫時容身之地,李靖的征兵計划非常順利,如今已經征滿了五千人,現在,那些新兵正在老兵們的帶領下日夜趕工,為難民們重建家園,以便讓他們在冬季來臨之前回歸。

  石家所擁有的土地被收歸國有,然后,按照人均擁有量分給石家的佃戶以及沒有土地的流民們,形成新的流民聚居點。

  其實,高暢本准備更進一步,將那些庄園都分給那些下層的老百姓,不過,為了不使那些跟隨他的世家大族們離心,他放棄了這個打算。

  在那些時代精英的心目中,這些螻蟻一般活著的賤民是沒有資格和他們平起平坐的。

  在衡水,事情是如此解決的,在信都,清河,平原,河間四郡,有些地方的解決方式也與此雷同,這是因為那些暗中反叛高暢,破壞夏國和諧的世家大族被當地的監察司抓住了把柄,証據確鑿,因此在公開,公正,公平的原則下受到了嚴肅的處理,對那些并沒有被監察司抓住把柄,無法逮到証據的陰謀份子們,高暢轄下的軍機處則采取了另一套做法。

  九月中旬,在各地出現的匪盜針對的目標是流民聚居點,他們采取了搶光,燒光的兩光政策,之所以不殺光,是因為他們想讓這些一無所有的流民們給當地政府增加負擔,拖垮當地的經濟,使這些失去家園的人們重新變成流民,最后甚至聚眾為盜。

  這

  在最初效果及其顯著,讓幕后策划這件事情的人感到,然而,時間進入九月下旬之后,對幕后操縱者來說,事情失去了控制。

  匪盜們的攻擊目標不再是流民聚居點,而變成了當地的那些世家大族,他們沖進庄園,他們所做的事情只有一樣,那就是殺人,除了殺人之外,只是象征性地搶點東西,并沒有像對付流民聚居點一樣,殺人總是和放火聯系在一起。

  匪盜過后,官兵很快就趕來了,對失去了主人的庄園和土地,官府只好暫時代管,將糧食分給那些難民們,使其能在即將來臨的嚴寒冬季中活下去。

  對廣大的平民百姓來說,匪盜就是匪盜,他們并沒有什么分別,然而,對那些躲在背后的人來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們心知肚明。

  最初出現的那些匪盜,他們要不是被那些陰謀叛亂的世家們勾結的流賊,要不就是由豪強們的私兵暗地里冒充的,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讓高暢的后院起火,使其焦頭爛額,顧頭不顧尾。

  一句話,高暢的存在不符合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在宇文世家的支持下聯合起來,想顛覆高暢的政權。

  至于,后面那些匪盜,則是高暢的反擊了。

  對那些被抓住把柄的叛亂份子,當然可以像衡水石家那樣,公開處理,然而,對那些異常狡猾,無法抓住他們把柄的家伙,又該怎么做呢?

  只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既然,匪盜能襲擊流民聚居點,為何不能襲擊世家大族的庄園呢?

  于是,時間進入九月下旬之后,大量的匪盜襲擊了各地世家的庄園,像清河郡武城審子玉的審家,梁前的梁家等等曾經在一起密謀對付高暢的家族全都受到了致命的打擊。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高暢扳回了一局,那些世家庄園內儲存的糧食,不僅足夠救濟難民,讓他們度過寒冬,以及青黃不接的時候,甚至還有剩余。

  至于別的好處也還是有的,最起碼,那些沒有在這次動亂中受到波及的世家大族們將日漸躁動的心按捺了下去,老實了許多,重新丈量土地,征繳賦稅等等政務非常順利地得到了施行,在各個鄉野建立的神廟也不再受到那些豪族們的抵制。

  雖然,高暢扳回了這一局,然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宇文世家想要達到的目的也達到了。

  后方的叛亂被平定,并且不再起波瀾的時候,已經是十月的事情了,而在這段時期內,位于前線的高暢軍無法得到后方的支持,他們的處境堪憂啊!

  十月初,河間城下。

  激戰過后的戰場上,煙霧繚繞,低垂的云層緩緩漂浮,太陽偶爾在天空露一下臉,然后,像怕見血光的小姑娘一樣躲進了云層后。

  經過十多天的鏖戰,河間城下的隋軍大寨已然被高暢軍攻克了,寨內的隋軍大部分戰死,剩下的士卒則退到了西城樓下的那個軍營。

  高暢派遣蘇定方那五千人進抵西城,扎下營寨,防止那營隋軍在本方攻城之際突然殺出,中軍大營則往前移,擺出一副強攻的態勢。

  今日上午,高暢麾下大將劉雅部率先向河間的南城門發起了攻擊,本次攻擊屬于試探性的攻擊,主要是想找出守軍的防守弱點,尋找防線的薄弱處。

  然而,即便是試探性的攻擊,這一仗也打的極其慘烈。

  攻打了一個多時辰,劉雅部連攻上城牆的機會都沒有,在河間城下丟了數百尸體,狼狽地退了下來,如今,戰斗進入了暫停階段。

  高暢軍派出了一部分士卒來到城下,將陣亡的士卒的尸體拉回來,城樓上的守軍在王琮的命令下,很有默契地沒有發起攻擊。

  這支收尸的軍隊由狗子帶領,由于,王琮采取的是堅壁清野的策略,所以,高暢軍無法在當地抓到民夫,收尸的工作也只能由正規軍去做。

  士卒們非常快速地將同伴地尸體搬上木車,然后,將其拉回營中,之所以動作這么快,還是擔心城樓上會放冷箭,畢竟,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啊!

  狗子小聲地訓斥著某些手忙腳亂的新兵,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最近在軍中有一些謠言在流傳,讓他的心無法定下來,如今,又瞧著同伴的尸體,心情則更是悲涼,不曉得哪一日自己也會變成這樣的一具尸體啊!不曉得家里的她和孩子可好,那謠言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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