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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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795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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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固定航線

    天啟元年十二月,大明朝遼東都司的地界上,由南邊的旅順口,到北邊的寬甸、千山堡一帶,再由東面已經封凍的鴨綠沿岸直到西面的戰線前沿遼陽城,照舊是一片白雪皚皚的景象。

    這算是遼東都司目前所能控制的實土,沈陽的缺失,讓大明朝在遼東的版圖上失去了一個犄角。

    當然,就整體看來,這並不妨礙整個大明朝在東方的土地上依舊是一副巍峨身軀,且仍舊顯得穩穩當當。大明朝版圖的邊緣,類似朝鮮、日本、大琉球國、小琉球國、安南國、真臘國、暹羅國、佔城國等等一系列藩屬小國,依舊得仰望天朝,俯首稱臣。即便朝貢的使團只能在往日中追憶,但這種心態卻是從未變過,至少在大明朝京城里的那些閣老、六部官員的印象中,歷來如此,且仍舊將持續下去。

    京城的隆冬,與遼東的差別,或許只在于,那雪只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往來的驛道上的殘雪則被踩踏成污黑一片,遠遠望去,像是一道黑線。這道黑線由京城東門出來,向東延伸,盡頭,便是天津海港。此時已近年關,但驛道上卻仍然有數隊趕著大車、騾馬的馱隊緩緩行進著。

    天津海港的這一年,進出的海船、戰船,怕是要比前幾十年加起來都要多,尤以夏秋那兩月最盛,進進出出怕不下近萬次。倒是讓天津港格外熱鬧了一番。這一年地冬天,或許是因夏季過熱的緣故。這冬天倒比往年顯得冷一些,遼東沿海一帶地河流入海口都已封凍,且更加堅實。若按往年常例,這冬季大多不會再有船出海,就算是那些漁戶。也是歇得多,出海的少。不過,這年卻不同,那海上的船隊,卻並未消失。

    此時北風已起,海上北上的船只逆風航行頗為吃力。數量當然是要大大減少,但每隔五到八日左右,便有一隊百十艘海船的船隊抵達港口。這正好是天津至營口小鎮,以及再向前延伸至蓋州、復州地一個往返的海程。

    因封凍之故,那船隊自不能再緊鄰海岸而行,漂浮的堅冰,自是對船只有一定的威脅。尤其是那些老舊船只,是故船隊要比往日常見的更靠近深海海域。逆風行船,這海上走的路線,便是行地“之”字。先向東斜行,再掉頭向西斜行。如此往復行進。不過,只要進入遼東灣。便能借著海潮的流向,抵消部分風向的阻力。直抵營口小鎮。有部分船只,會再沿著海岸緩緩靠向蓋州、復州,最終會繞過旅順,抵達鎮江堡。

    至于遼東到天津,便簡單地順風掛上滿帆直行,要不到兩日,便能抵達天津港。

    大明朝廷對遼東調撥的糧餉、軍需,已過了最初的緊急輸送階段。天啟皇帝額外拿出的三百萬兩餉銀已全部運抵遼陽,這一筆軍餉,若是單算月餉,按每名軍士一兩五錢算的話,也夠十萬人馬用上二十個月。不過,這十萬人馬,可不僅僅是月餉便能打發得了地。

    出于對甦翎所部創下大捷的獎勵,這筆內帑銀子,天啟皇帝準許遼東總兵官甦翎給予所部官兵補足安家銀,馬價銀,鎧甲器械銀等等,一切均按朝廷招募兵馬的慣例行事。如今能打仗的兵馬,在遼東也僅僅存在甦翎所部,這一點,在朝廷上似乎已經形成默認地共識,連兵部、戶部等那些雞蛋里挑骨頭的官員,也沒有提出異議。

    實際上,朝廷已經停止了從各地衛所、邊鎮調集兵馬以及詔令招募鄉兵、民兵地行動,這些照例也是要給予安家銀、馬價、鎧甲銀子的,這麼節省下來地銀子,算起來也頗為可觀。何況,如今遼東總兵官甦翎所部,那是確確實實的大捷,對這樣地兵馬,還有什麼可指責的?

    至少在目前。即便有所疑慮、猜忌地。也暫時按奈下來。努爾哈赤地愛將費英東。以及那幾個名字拗口地福晉等等女人。在京城可是由東廠、錦衣衛專門派出不少人手。去費了番功夫核實。當然。這些戰俘。朝中大臣可是一個不識。無人能辨真偽。也只有令東廠、錦衣衛那些專擅打探消息之人去尋人辨別。天知道那些人都在何處尋到地辨認者。結果雖姍姍來遲。卻是確定無疑。

    這只是一個前提而已。由遼陽失陷。再到遼陽仍存。已是令人揪心而還算不錯地消息。對袁應泰地彈劾、指責。也暫時被壓了下來。當然。在冬季來臨之初。遼東巡撫王化貞又奏聞建奴逼近廣寧地消息。又是讓朝中諸位官員提心吊膽了片刻。而胡秋青地名字。也緊跟在甦翎之後出現在朝臣地視線之中。蒙古人可用。這一論斷。對遼東巡撫王化貞而言自然是好消息。伴隨而來地。是調撥了三萬兩銀子。以犒賞蒙古祝部以及胡秋青地那一支蒙古騎兵隊伍。

    遼東巡撫王化貞地奏章。不過是令這海上運輸地船隊裝載地糧食、布匹等軍需更加穩定而已。遼東監軍胡嘉棟所寫地一封奏書。則列明了甦翎所部十萬人馬地花銷明細。計有安家銀五兩。馬價銀十八兩。鎧甲兵器銀子十五兩。自然。這其中要減去部分朝廷已經撥付地鎧甲兵器數目。但胡嘉棟地明細十分詳盡。算是一絲不差。顯然是花了不小地功夫。

    此外。還列明了打造火器、戰車以及購買騾馬等輜重營必備之物等花銷。總得算下來。那三百萬兩餉銀。也僅僅夠用半年。這還沒算上那些營帳、軍服。還有鹽、菜以及鐵鍋等等必不可缺地部分地價錢。這自然也列明了用處。只是沒有銀子花銷數目而已。

    對遼東監軍胡嘉棟地這份奏書。天啟皇帝詔令兵部予以核銷。兵部地尚書、侍郎以及大小官吏倒是集中到一起自習核算過。卻是挑不出什麼弊病來。這筆帳算地可要比其余地邊鎮都詳盡地多。兵部官員據實奏聞。倒讓天啟皇帝以及一干朝臣都松了口氣。

    隨即。天啟皇帝令戶部、兵部立即著手辦理有關遼東軍需地後續事宜。這包括仍然在不斷增加地軍餉花銷以及糧草等項。要說明地是。駐扎在廣寧地遼東巡撫王化貞管帶地四萬多官兵。其軍餉、糧草、軍需還是照支得原有積壓地那部分。並不在甦翎地列支之內。若是將這部分也算上。那三百萬兩。可是用不到半年之久。是故戶部、兵部以及苑馬寺等均要設法籌集那開春便要支付地各項銀子。只是。這看起來數額依舊驚人。卻讓天啟皇帝以及朝臣們。看到幾分扭轉地跡象。這心境也要好得多。這一年地“過年”。該是過得心情略為舒暢。

    此時海上船隊運送的,大多數糧食、布匹、棉花等物品,這幾項往年的遼東也是照運不誤,只是走的陸路而已。如今這海上的節奏,也與各地運往京城的速度有關。天啟皇帝早在數月之前便下令各地赴京官員都要攜帶部分糧草以及軍需鎧甲器械等進京,此時匯集的倒是斷斷續續,麻煩的是要先運到京城,再由京城運抵天津海港,這個手續卻是免不了的。

    這樣一來,定然多少要影響到海運的速度。當然,此時遼東方面,態勢漸穩,只有遼東巡撫王化貞奏過兩次警訊,但也隨即被胡秋青所部的蒙古騎兵擊退,其余倒是一片安靜,而遼陽一帶,倒是一次警訊也未有過。所以,這一緩,倒也無礙。

    另外要說的便是,那夏秋之際大量調集的沙船等船只,到了冬天便所剩無幾。一方面是在海上遇風沉沒了四十多只,另一方面,裝載的容量實在太少,有三成的船最多只能裝二百石糧食,再有,便是一些大概在修造時便有偷工減料的船,沒用上幾次,便眼見無法繼續使用,自然便被棄置了。當然,其中還有一部分,是那些押運的水師官兵不願再在海上這般無休止的面臨海風巨浪,有些莫名其妙便損毀或是沉沒的船,便大多是有這個緣故在內。

    是故到了冬季,這海上的船隊,全部都懸掛著鎮江水師馮伯靈所部的旗號。且自十一月起,除去那些老舊的戰船依舊隨船隊護航之外,有近五、六十只海船,都全部是暫新建造而成的。就連船上的水手,也全部換上了遼東雇佣的人手。這其中不僅僅都是遼東人,也有當初調撥自江浙一帶的水手。當然,這些人是放棄了原來穿上的活計,在遼東重新被雇佣的,只不過如今都算在鎮江水師的旗下。這酬勞,自然可觀。除了照水軍士兵之例每月拿一兩餉銀之外,還按出海的次數給予部分補貼。

    這個點子,是胡德昌與馮伯靈一起商議出來的,當然,甦翎數番致書馮伯靈加快水師人手招募的催促,算是根本原

    這條航線,略有變化的,只是往返日程而已,由原來的千帆競發,到如今的百多艘船固定往返,另外,還有百多艘船只在鎮江堡、旅順至山東登州、萊州之間,也形成了固定的線路。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1:19
本帖最後由 vc2008 於 2010-3-14 11:32 編輯

第四十三章 七虎獵熊

    天啟元年十二月初八這一天,正是一年之中最後一個節,“臘八節”,自此過後,年味便要濃了起來。這一天在大明朝境內,民間百姓是家家戶戶都要煮食“臘八粥”,這各地雖然加的材料不同,風味兒各異,這名兒卻都是一致的。

    這民間傳統節日,不管傳說如何,說到底也就是家人圍聚一桌熱鬧的日子。上至皇宮內宮,下至平民百姓,可都要鄭重其事地吃上一碗臘八粥。不過,這對于出門在外的旅人,這份團聚之想,可便是奢望了。

    就在這一日,在遼東都司鎮江堡一帶連著下了三天的大雪總算停了,微微刺眼的日頭瞧著也算是有了些暖意,那些躲在家中的人們,此時才走出家門,將各自門前的積雪清掃干淨。這三日的雪,可是耽誤了不少功夫,那些辦事的人,此時更是急匆匆地上路,以便補回耽誤的時間。

    這由鎮江堡向北五十多里,有一處名叫虎山的地方,由這里開始,便算是進入寬甸一帶的群山了。虎山,原是遼東邊牆的最東端,沿著山勢修築的邊牆上,如今早已經空無一人,這一場雪幾乎將殘垣全都淹沒,若不是幾座高高矗立的垛台仍然露出黑乎乎的豁口,怕是無人知道這里曾經是遼東屏障的一部分。

    此刻,在虎山邊牆外不遠的一處樹林邊緣,走來七八個騎馬地人。

    這些人均穿著厚實的各式皮袍。頭戴皮帽,雖顏色各異。看起來卻都像是新作地,每個人都是裹得嚴嚴實實,絲毫不懼那白皚皚的積雪所帶來的寒意。走在頭里的兩人看著特別,一人穿一身漆黑發亮的狐皮袍子,另一人卻是火紅一片。但卻都渾然一色,似乎一絲雜色都沒有,顯見是難得之物。這一黑一紅,在白雪地襯映下,分外奪走便四下打量著。從馬背上攜帶的弓箭、腰刀來看,倒象是出來打獵的。不過,怕是沒有哪個獵戶能穿著起這樣的袍子。

    正在此時,一陣風刮過,將樹上的積雪吹的“簌簌”掉下地來,那些戰馬似乎聞到了什麼獸類地味道,紛紛嘶鳴著駐足不前。並竭力向後退卻。

    那穿黑袍的人立即叫道︰“是這里了。都下馬。小心戒備!”

    說完,便率先跳下馬來,其余幾人也紛紛下馬,左手使勁拉著戰馬韁繩。右手卻紛紛從馬上的袋子里,掏出一尺多長。黑乎乎的家伙來。

    那穿黑袍的也從馬上取出那件物事,在手里掂了掂。回頭瞧瞧那名穿紅袍的,說道︰“楊琪。你護著我二姐,就在這兒等著。我們進去。”

    那叫楊琪的,似乎有些不願意,猶豫地答應著︰“麻煩。早知道不帶她來不用你護著呢,我也有這個,不怕,我跟你們一起進去。”

    聲音卻清脆。正是一女聲。

    這幾個人。正是千山學院地學員。為首地那穿黑袍地。便是陳家三姐弟中地弟弟。陳若疏。那穿紅袍地。卻是陳家姐妹中地陳芷月。其余幾位。是安興、安皓兩兄弟。還有那叫楊琪地。以及李安、鄭敏然、許琳。這些人都是十五六歲地年紀。在千山學院地這兩年。早混得熟了。還學著甦翎地模樣。結拜成了七兄弟。私底下號稱“千山七虎”。在千山學院里。可是大有來頭。不過。這畢竟都是孩子們之間地事情。外人倒是不曉。

    那陳若疏穿地厚實。到看不出有多壯實。但千山學院地那些孩童。可都是每日從不間斷出操地。此時從他們下馬地動作上來看。倒能稱得上“敏捷”二字。陳若疏以及其余幾位。這個頭可倒是看著跟成人差不多少。

    千山學院對于昔日看著弱小地陳若疏等一般孩童。可是一個特別地地方。這學地什麼暫且不說。單是那飲食以及每日地訓練。可讓這些孩子在幾年之內便猛竄了起來。相比同齡之人。那是長出一大截。這里面也就陳芷月矮上大半個頭。若不是頭頂上那狐皮長長地絨毛。怕是明顯得多。

    陳若疏听陳芷月如此說法。不高興地說道︰“那里可是一頭熊。你還當是那些鹿呢?就在這里等著。我們一會就回來。”

    陳芷月歪著頭一笑。說道︰“咱們不就是來獵熊地麼?我又不是不會放這個?早練得熟了。”

    說著,陳芷月將手中那一尺多長的物事向林中一指,隨即便听到“砰”的一聲響,一股硝煙自那物事頂端騰起,遠處一顆樹頓時一陣抖動,吊下不少雪團來。

    陳若疏立刻急了,說道︰“早叫你小心了,這要是對著人,那可要出人命了。”

    陳芷月實際上也未想到會這樣,呆了呆,隨即說道︰“我沒注意......”

    陳若疏上前幾步,說道︰“跟你說過了,記住口訣,戰時槍口沖天,平時槍口指地。這若是傷了自己,可也是要命的。”

    “知道了。”陳芷月不耐煩地說道,隨即從腰間掏出一個小袋,雙手飛快地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然後沖天舉著,笑著說道︰“便是這般,對不?”

    此時的陳芷月,哪里還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經過千山堡這幾年的燻陶,陳家三姐弟除了陳芷雲還約略帶著些大戶人家小姐的味道之外,這陳芷月與陳若疏可完全是令一番模樣,言語、行事另成一格,若要說起來,連同其余幾個少年,可以算是千山堡風格了。

    這幾個少年手中之物。正是甦翎命丁萬良改制地“燧發短銃”。

    這幾個月,被派到鎮江堡那處神秘的軍器研發局地丁萬良是日夜琢磨。與十幾個熟悉打造鳥銃的工匠師傅也不知試驗了多少桿短銃,總算是將各種不妥之處都加以改進,最終定型打造。這燧發短銃采用燧石擊打點火,引燃引藥,進而激發火藥燃放。射程在三十至五十步之間。

    燧石點火的法子,對丁萬良來說已不是什麼秘密,難得是要保證每次都是引燃火藥才行。短銃與鳥銃區別倒是不大,不過是槍管短一些而已,而打制這種一尺多長的管子,也要比鳥銃來的簡單。拖延了這麼久。也就是為了解決這個點火地效率問題。當然,這事說穿了,便沒什麼稀奇,難的是最初沒人想到這一點。而以那些工匠們的耐心功夫,打造一桿燧發短銃的時間,如今可要短得多。

    當然,這最終定型的燧發短銃。要比丁萬良當初自制的那桿要強地多。陳若疏等幾人來到鎮江堡之後,立即與丁萬良熟悉上了,整日地纏著丁萬良“大哥”“大哥”的叫個沒完,再說。以這些少年搗鼓軍器的心思,也給丁萬良不少啟發。這燧發短銃。可也算有陳若疏等人的一小點功勞。

    丁萬良在將樣品送呈給甦翎試放之後,便奉甦翎之命。在鎮江堡開始大批打制這種燧發短銃。為此,丁萬良被獎勵了一千兩銀子。並在鎮江堡城內擁有了一座宅院,並城外土地一百畝。當然,那些參與研制的工匠們也各賞賜了一百兩銀子。至于房子,倒不用賞賜了,胡顯成已經為這些技藝嫻熟的工匠們準備妥當。

    甦翎交給丁萬良的第一個任務,是給每位武官配置一桿燧發短銃,第一批便是一千只。這些日子丁萬良與那些工匠們便忙著日夜趕制、試放燧發短銃地任務。這最先完成的,是一百桿特制的燧發短銃,不僅槍管是用鋼打造的,且把手上還雕刻了精美紋路。不過,這種特制地燧發短銃隨即被甦翎制止,這樣制作過于緩慢,且完全沒有必要浪費材料。

    此時的鋼材可極為難得,有個幾百斤都已是不易,何況這上千地數目?是故,這一批燧發短銃便成為唯一之物,除了給甦翎帶去的五十桿,那軍器局里還封存了五十桿。

    不過,丁萬良忙得不可開交,卻讓陳若疏等能自由出入軍器局地七位少年,暗地里偷了出來,這次便是來試槍的。當然,那陳若疏地二姐陳芷月,得知之後,也硬逼著陳若疏也給了她一桿,這幾天將這裝藥填彈可是練得滾瓜爛熟,閉著眼楮也能摸索著裝好彈藥。

    這燧發短銃總共也不到三斤重,再加上陳芷月已完全不是大戶人家小姐的成長過程,這當作玩意使的,自然是輕而易舉。

    這無形之中便表明了這種火器的意義。那便是任何一個正常之人,都能使用這種燧發短銃,只需經過短短的訓練,學會裝填彈藥即可。再加上本身便輕,在三十步之內,也不需要練什麼準頭,總之不論是幾重甲,一概能夠洞穿而過。這也是大明朝官兵為何總依仗火器的原因之一,有了火器,便無需練什麼刀槍劍斧之類費力氣的功夫了。

    這回的獵熊,是陳若疏等幾人在鎮江堡打听到的。有幾名獵人在鎮江堡市場上兜售獵物,閑談之中提到在虎山有熊出沒的痕跡,想必是來覓食的,商議著等賣了獵物,便回去合力獵熊,不想卻被大雪耽擱了。陳若疏等“千山七虎”正是少年心性,這一听到,立即便心癢難忍。憋在家里可是渾身難受,便立即冒著大雪提前趕來。

    自然,陳芷月也閑的難受,這位陳家二小姐因在千山堡時無人敢管,想當初甦翎頭一次見到陳家姐妹,便被這位二小姐暗地里蒙了一回,可見那腦子可是轉的極快。至于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也鑒于身世飄零,對弟弟、妹妹可都一向是有求必應,寵摜日久。這陳家二小姐便任性得愈發厲害了,不過,陳芷月倒是願意整日跟弟弟的這些朋友們混在一處。惹事到是不少,但都被人視作孩童戲刷而被人一笑了之。這回地熱鬧。又怎能少了她?

    當然,陳若疏與陳芷月等少年人,若是在往常的世道里,自然會被視為缺乏管教,甚至受到鄙視。可千山堡地環境里。從無這種禁錮。少年天性,一旦得以釋放,那可完全無法估量。陳若疏等少年能夠對火器、軍器有所創新,便與此緊密相連。更何況,在千山學院里的學習,周遭可都是工匠、武官等人。這耳燻目染的,可不是什麼“禮教”、“順從”,而是不斷的創新、研制,以及甦翎的“本事學說”。

    陳家三姐弟,當年家境頗為富足,陳家老父也為三姐弟請了先生,教授多年。陳家大小姐陳芷雲或許還存下深深印計。可陳芷月、陳若疏,那點兒“禮教”可都忘得精光。更別說,如今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也有了巨大轉變,何況這兩姐弟呢?

    此時。陳若疏等千山七虎瞧著陳芷月那眼花繚亂地麻利動作,也不得不佩服陳芷月的裝填速度。

    不過。陳若疏被陳芷月糾纏不過帶了來,可不是要將自己的二姐真的放在那頭熊面前。

    陳若疏虎著臉。說道︰“二姐,你就留在此地。不然,我們便全都回去,你自己去獵熊好了。”

    陳芷月依舊歪著頭,不以為然,笑著說道︰“你少裝老成。我自己去便是。”

    說完,陳芷月便拔腳向林中走去,不過,這積雪甚厚,這幾步卻是走得艱難。

    陳若疏瞧了一眼自己的二姐,這多少次陳芷月可都是用這個法子逼弟弟就範的。不過這一回,陳若疏可不打算再依了陳芷月。

    “走,”陳若疏說著,返身上馬,“我們回去。”

    千山七虎可是以陳若疏為首,其余幾人一見,略略猶豫,但還是都上了馬。

    陳若疏再看了一眼陳芷月,見其還在走著,便一勒馬韁,說道︰“走。”

    說罷,便向來路返回。

    陳芷月立即站住大叫︰“好啦,好啦。我就在此地等著便是。”

    其余幾虎一听,紛紛向陳若疏擠眼,強忍著笑。這回,陳家二小姐可不靈了。

    陳若疏四下打量了一番,瞧著一塊一人多高地大石,便指著說道︰“二姐,你與楊琪在那上面等著。我們也不耽誤久了,今日還得趕著回去。”

    那陳芷月也不見惱,依舊笑嘻嘻地回到自己馬旁,翻身上馬,走到巨石邊上,略一撐,一只腳便站在馬背上,隨即輕輕一躍,攀上大石邊緣,用力一撐,便跳上那塊大石,然後也不嫌石上積雪,便就地坐在上面,看著下面的幾人。那匹馬倒是陳芷月騎得熟悉了,也不走遠,就在原地停著。

    那楊琪瞧了瞧陳芷月,又看了看陳若疏等幾人,隨後跳下馬,走到大石邊伸手量了量,那陳芷月的一雙腳便在楊琪頭頂上晃著,見楊琪走近,故意弄了幾團雪掉下,正好砸在楊琪的頭上,便“咯咯”獨自笑了起來。

    想必那楊琪受陳芷月的戲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也不在意,只伸手搽了搽臉,隨後又繞著大石瞧了瞧,這才對陳若疏說道︰“我瞧著這石頭夠高的了。她一個人留在這里也妥當,我就也一起進去

    話剛說完,陳若疏還未說話,那陳芷月卻“呼”站起身來,叫道︰“讓我一人在此,不行。要去都去。”

    這一下,楊琪立即滿臉無奈,抬頭望了望陳芷月,臉上略略抽動,顯然氣得咬牙。

    陳若疏笑著說道︰“你就留在外面吧。”

    楊琪不再分辨,懊惱著邊走邊說︰“次次都是我......”

    千山其余幾虎偷偷輕笑,卻都忍住不出聲。

    陳若疏瞧著楊琪也學著陳芷月的樣子攀上大石,這才說道︰“二姐,我們最多去半個時辰,到時不論如何我們都立即回鎮江堡去。”

    陳芷月仰著臉,瞧著天上地日頭,懶洋洋地答道︰“知道啦。”

    陳若疏對依舊黑著臉的楊琪看了看。高聲叫道︰“楊琪,你將二姐地短銃收好。別到時又走火。”

    楊琪點點頭,剛伸出手去拿陳芷月的短銃,卻不防陳芷月手快,揚手便舉起燧發短銃,再次扣下扳機。就听得又是一聲“砰”響,一團硝煙就在楊琪眼前騰起,倒讓楊琪一時間滿眼地模糊。

    “如何?這下穩當了?”陳芷月笑著,將燧發短銃收到嘴邊吹了吹,又用手試了試槍口的溫度,隨即放在身邊地雪地上。

    楊琪伸手揉了揉眼淚。一句話不說,只管狠狠地坐下,沒想到卻正好坐在那短銃上,雖然隔著袍子,卻仍然被翹著的鋼制機件給弄得身子一僵,險些便要叫出聲來。

    就听得陳芷月銀鈴般地笑聲在雪地上傳出很遠。

    陳若疏微微搖頭,對其余幾人招呼了聲。便從馬上又拿出一桿燧發短銃,這也不知幾人到底拿出了多少,反正此時六人是人人揣著兩桿。隨後弓箭、腰刀也都披掛在身上,六人便聚在一起略略商議。隨即向林中走去。

    “快點啊,我還想回去吃臘八粥呢。”陳芷月地聲音緊跟著傳到剛剛沒入林中地陳若疏耳中。

    看著陳若疏六人消失在林中。陳芷月東瞧西望,又數了數六行延伸到林中的腳印。試圖猜出誰的腳步邁的大些,打算一會兒等他們回來。要拿那個步子小的打趣一回,這豈不是膽小地“鐵證”?要說千山七虎的個頭,可是差不多高矮,要不然怎麼說千山七虎名氣“大”呢?這七人可是年歲、身高、甚至身世都是差不了多少。

    這不僅是陳家姐弟父母雙亡,其余六人也都是孤兒,並且這六人也都是自幼讀過書的,家世雖比不得陳家,可也能在族中的學堂里讀幾年書。稍有差別的,是由四人是被努爾哈赤捉了去,自後金境內逃回千山堡的,而余下兩人,卻也跟陳家姐妹一樣,是自邊牆逃出。

    這麼琢磨了一會兒,陳芷月扭頭瞧了瞧一直別著臉不吭聲的楊琪,忽然想起什麼,問道︰

    “你們要出海?”

    那楊琪一怔,扭頭看著陳芷月,問道︰“你怎知道?”

    陳芷月仰著臉,撇了撇嘴,說道︰“你們這些日子跟那個什麼喬奧、什麼高斯,什麼安奧地在一塊,又不讓我去,便以為我听不到麼?”

    “你又听壁角了?”楊琪驚奇的問道,“將軍可是下令嚴禁外人入內的,你怎麼進來的?”

    陳芷月“哼”了一聲,說道︰“我又不是外人。”

    楊琪一怔,隨即點點頭,這話可無法反駁。想了想,楊琪又說道︰“日後最好謹慎些,將軍日前新派了護衛守護,若是有不認得你地,你又舉止可疑,萬一出手稍重,豈不難過?”

    “當真換了護衛?”陳芷月問道。

    楊琪點點頭,說道︰“你若是男子,自然會隨我們一起學炮隊的事。這事最好別再問了。”

    陳芷月想了想,嘆了口氣,說道︰“也罷,那炮也不好玩兒,震得耳疼。那你說,到底是不是要出海?”

    楊琪猶豫了下,說道︰“說不準。還得將軍一言而定。”

    陳芷月揚臉看著天上雲朵,浮想聯翩地說道︰“南邊不下雪,那多好啊......”

    就在此時,就听得林中遠遠傳來一聲槍響,隨即一聲熊地嚎叫聲緊跟著傳來,接著,就听得連珠般的一陣槍聲接二連三地自林中傳來。

    陳芷月與楊琪一起自地上跳起,“打著了。”

    楊琪想了想,說道︰“十二響,這回可都打響了。”

    陳芷月顛起腳尖,努力向林中望去,可惜,依舊是滿眼地樹木與積雪,想必陳若疏等還在林中深處。

    “他們不會有事吧?”陳芷月此時稍稍有些擔心,這冬日覓食的熊,可不好對付,不然那些獵戶也不會要先約齊人手才敢進林子獵熊了。

    听到陳芷月如此一說,那楊琪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往日千山七虎也曾往林中捕獵,這也是千山學院地一項內容,不過,獵熊卻是第一次,這也是為何千山七虎要趕著那些獵戶的前頭的主要原因。年輕人的心思,自然是要沖動一些。

    可這回,陳若疏等人不會被熊傷著吧?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1:20
本帖最後由 vc2008 於 2010-3-14 11:32 編輯

第四十四章 賀禮雲集

   千山七虎陳若疏帶著安興、安皓、李安、鄭敏然、許琳、呂之旭五人踏著齊膝的積雪一步步走入林中,隨即被一棵棵粗大的、半數在這隆冬仍然帶著綠色的樹叢所淹沒。

    虎山邊牆,實際上便是修築在這群山與鎮江一帶較為平坦的土地之間的交界處,這道防御性的長城,其實只是象征性的存在著,這附近,幾乎從未發生過戰事。這麼多年下來,倒是有效地隔絕了大部分的人跡,是故陳若疏等千山七虎進入的這片樹林,盡管距離邊牆沒多遠,卻仍然保持著自由生長的狀態,絲毫沒見到砍伐的跡象。

    陳若疏等幾人眼中所見,不僅有常綠的松柏、柞等常見樹木,還有不少臘紫杉、銀杏、水曲柳、天女木蘭、黃菠蘿等名貴稀有樹種,最粗的足有兩人合抱。地上的枯枝落葉早已堆積了厚厚的一層,這踏著積雪踩下去,卻是軟綿綿的不受力。

    當初在千山堡時倒是有個木匠老師傅提起過這寬甸群山中的寶貝,並感概著說這山里可以養活無數代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過,眼下陳若疏等人卻對這些上好的木材不感興趣,六人按著以往的習慣,三人一組,分左右逡巡而進。每一個人都是全神貫注,打量著四周的動靜,一步步小心地走著,樹林里只能听聲響。

    那頭熊肯定便在這片林子里,適才馬匹的慌亂,便是嗅到了熊的味道。陳若疏等幾人處在下風,想必那熊一時還聞不到人的氣味,不過,陳芷月的那兩聲槍響。卻是故意搗亂。這打獵時若帶著陳芷月,多半是這個結果。陳若疏對能在林中尋到熊,並未抱太大的希望。

    此時大雪初停,林內地積雪上沒有絲毫動物地印記,且這會兒連一絲風都沒有,林內安靜得猶如沉睡一般。陳若疏等六人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瞪大眼楮仔細地搜尋著前方的每一處灌木,每一顆大樹。

    忽然,走在頭里的安興、安皓兩兄弟停下來。沖陳若疏等幾人打手勢,並向前面的一顆大樹指了指。陳若疏等幾人隨即停下來,向前面張望。

    只見前面不遠處,一頭白熊正如人般立著,背靠著一顆大樹不斷地扭動著,大概是正在蹭癢。這樣渾身雪白的熊可是極其少見,這頭熊個頭倒是不高,站起來也就一人高的樣子,身上的雪白長毛倒是足有半尺多長,此刻正搖得大樹不斷掉落下積雪。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響,間或有枯枝斷裂。也打在白熊的身旁雪地上。或許,便是這聲響掩蓋了幾人行進的聲音。

    陳若疏估摸了一下遠近,幾人緩緩做了幾個手勢,隨即指了指白熊,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地頭。意思是盡量射擊熊的頭部,這樣的白熊。若是不能有塊完整的熊皮,可就浪費了。

    六人在一起狩獵也不是第一次了。對此都已經十分熟悉,便各自向兩翼散開。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那雪都是一寸寸地踩下去,並在感覺到不是踩到能發出聲響的部分,才落下腳去。這般走法,費了好一刻的功夫,才大致形成一個半圓,將白熊圍在中間。

    直到每一個人都隱身在大樹之後,將兩手燧發短銃都拿在手里,陳若疏才向每一個人看去,得到回應的手勢之後,陳若疏便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間站起身來,快步走上兩步,站在一棵大樹旁,直面正對著那頭白熊,右手平舉,仔細地瞄準,然後扣動扳機。

    “砰”地一聲槍響。一團硝煙騰起。陳若疏透過煙塵看去。

    那白熊對突然出現地陳若疏十分好奇。但只是停下扭動。向陳若疏看去。這一槍。卻只打中了熊地左側頭部。削去了半只熊耳。立時一片鮮血涌出。將雪白地熊毛染紅。那熊一聲嚎叫。便向陳若疏撲來。

    此時大約有四十步左右地距離。陳若疏立即將另一只燧發短銃換至右手。舉槍瞄準。準了那頭白熊。

    一連串地響聲在寂靜地林中響起。震得樹上積雪大片地落下。同時。這連續迸射出來地火光與濃煙讓這一小片圍獵之地充滿了火藥地味道。

    那頭白熊只奔進到三十步之內。便不知被第幾槍擊中了頭部。但顯然未中要害。隨即人立起來。兩只前爪揮舞著。可沒等白熊再叫出聲來。便接連被擊中數槍。轟然倒在地上。將積雪濺起一片。

    陳若疏等幾人將燧發短槍射畢。便都閃身躲在樹後。一人摘下弓箭。張弓搭箭。全神戒備。另兩人則飛快地再次裝填彈藥。這個法子。是幾人自拿到燧發短槍開始。便一起商議好地。本來是要留上一只燧發短槍護衛地。但此時一時情急。可全都射了出去。這一點。連陳若疏也不例外。畢竟那是一頭熊。

    等再次將兩只短銃都裝填完畢,六人才小心翼翼地冒出頭來,謹慎地查看。

    那頭熊卻倒在血泊中,絲毫沒有動靜。

    陳若疏伸手搽了搽額頭上的汗,便舉槍向前走去,其余五人也都張弓、持槍,一步步地向白熊走近。

    六人走到距離白熊七八步之內,便都停下。陳若疏雙眼緊盯著白熊,略一尋思,便這次倒是很準,正打在熊地眼部,那熊卻是仍然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死了。

    陳若疏等六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紛紛用腳踢了不滿地指著熊地胸部,那里被擊中一槍,血正不斷地滲出,不過或許是因太冷,倒是不太多,且正冒著幾絲白煙。

    其余幾人一齊向安興、安皓兩兄弟看去。適才這兩兄弟與陳若疏一起站在正面。自然是他們所為。

    安興、安皓兩兄弟卻不言語,走上前去,看了看,說道︰“不礙事,就這里扒皮便

    陳若疏便不言語,蹲下身子數了數,說道︰“打中了六處。”

    這便是說,除了陳若疏明顯打中了兩處之外,只有四槍命中。這可懸的很,若是一槍不中。難說會不會激怒地白熊傷著。

    這總共放了十三響,打中六處,算是一半,那其余的當然是飛了。

    “這般近都打不中......”陳若疏說了一半,便搖搖頭,沒有說完。

    “你不是說只打熊頭麼?”鄭敏然說道,“若不然,可都不會失手。”

    當然,這麼近地距離,打這麼大一頭熊。只要手不慌,怕是個人都能行。何況這些猛練過一陣子地少年?千了還未親手殺過人,這野獸可也獵過不少了。自然,這見了猛獸不慌,可不單單是一句話的事情。

    陳若疏說道︰“這就處置吧,一會兒還得趕路。”

    說完。那叫李安的少年便從腰間拔出一把刀來,蹲下身子便開始剝皮。這道活兒要數李安做的最快最好。一向是這麼安排的。沒要多久功夫,一張完整的熊皮便攤在地上了。那片片血花粘在上面。倒象幾朵怒放的紅梅。

    隨後,六人便一齊動手。將諾大的一頭熊割得支離破碎,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四只熊掌當然是珍物,被砍下綁在一塊,不過,這也有幾十斤重,得要人扛著才行。隨後,什麼熊膽、熊肝等等凡是能帶的走的,便都被裝進六人隨身攜帶地鹿皮口袋。大塊的熊肉被割下,略略切成長條,略在雪地上滾了滾,便凍成一坨,裝進口袋。這麼大的一頭熊,這能吃能用的,也有二百多斤,六人均分著攜帶,倒也不算重。剩下的倒還有不少,只有便宜那些林中的狼了。

    這些事情都是六人作熟了的,倒不必商量。在千山堡時因為年紀小,氣力不夠,這獵到的野獸不論大小,千山七虎可都是如法炮制。不恰當地說,便真如六頭小老虎,一便只剩下骨架了。

    這次獵熊行動,只是讓陳若疏等六人稍稍緊張了片刻,整個過程倒是輕松,除了對放了這麼多槍卻沒打中多少略有遺憾之外,六人均都滿臉笑意,心情愉悅。自然,這六人獵熊的事,不久便會在少年之中傳播開來。給千山七虎的“英名”增添幾分豪氣。

    當然,這都是拜“燧發短銃”所賜,六名少年不過是顯示地勇氣與膽量而已。這火器的好處,此次便是明證。若是讓那些獵人前來圍捕,怕是要經歷一番驚險才能做到。而眼下幾只短銃,便能輕松得完成。

    可以想見,若是讓火器在獵人們中間廣為散布,怕是這林中地動物,可就會面臨滅頂之災。尤其是這熊一類的大型食肉動物,這樣一頭熊,少說也得有個方圓十多里的覓食範圍,分布本就不能算多,而火器如此輕松地取其性命,怕是日後要大大少見了。

    陳若疏等人還是第一次用這火器獵殺野獸,這肢解白熊時,專門挖開中槍處查看,那熊頭的幾槍,直接將頭骨打出幾個小洞,顯見是直入腦髓。而胸部的那一槍,更是直接將熊體內地心、肺等處打出一道血溝來。這也算是孩子氣的表現,幾人甚至邊割肉,便議論著,若是彈丸更大一些,怕由此,陳若疏等千山七虎,在日後又搗鼓出一種槍管更粗地短程火槍,既能一人燃放,又能有更大的殺傷力。

    末了,六人在雪地里淨了手,便紛紛扛起口袋、熊皮,向林外行去。

    林外大石上,那陳芷月咋听槍響,便要躍下大石進林查看,卻被楊琪死命拉住。那熊不知是死是活,此時前去,不僅幫不上忙不說,萬一一頭撞見受驚地熊,可是更加添亂。楊琪對陳若疏等幾個小兄弟倒是比較放心。即便是頭一次獵熊。也自能有一番周詳的安排。

    陳芷月不情不願地繼續站在大石上張望著,這雖是任性,卻到底沒有楊琪力氣大,一只胳膊被那楊琪抓得隱隱作痛。陳芷月一邊揉著胳膊,一邊抱怨著什麼,不過,倒是讓楊琪听不清楚。

    待陳若疏等六人在林邊露頭,楊琪這才自石上躍下,牽過馬,讓陳芷月借著馬鞍下來。兩人隨即向陳若疏等人迎去。

    “打著沒?”陳芷月叫道。

    陳若疏等六人都未答話。各人都背著口袋,這自不必回答,再說,那一卷沾血地熊皮不足夠回答了麼?

    陳若疏等幾人各自牽回馬匹,將一應口袋都捆綁牢實了。那陳芷月不停地東問西問,最後又停在那卷熊皮邊,毛,跟自己身上的袍子比較著。

    陳若疏看了看天,差不多快到午時了。便說道︰“這就回去吧,還有五六十里地呢。怕是要到天黑才到的

    “晚點也不怕,”陳芷月笑著說道,“你也惦記著喝臘八粥?大姐反正會給我留著。你們倒不一定有那口福。”

    自從那兩個葡萄牙人安東尼奧與高卡烏斯,還有那個喬奧來了之後,陳若疏等幾人便與另外幾十個學員一起參與到有關炮隊地培訓上。從各部調集地炮手大概有兩百多人。只能分批上課。再加上所有的教學都的在現場指著火炮進行,所以便采用的是每五天一輪的方式教授炮隊課程。這說是課程。等同于現場教學。那葡萄牙人有關火炮的叫法自然與大明不同,所以幾乎每一批的人。都得不斷地將兩種說法最終匯集到火炮的具體部位上。這最基本的做法,自然是要這些炮隊學員都住在一起。

    這幾日輪到陳若疏等一批歇息。便能有時間做這趟事情。不過,這些日子的住宿,卻都是在指定地地方。陳若疏可沒像陳芷月一般與姐姐陳芷雲住在一起。大姐對陳若疏的關愛,卻不會與那些正式的授課向沖突。是故這日的臘八節,陳芷雲盡管做了專為此而叫陳若疏脫離教學隊伍。

    陳若疏沒有理睬二姐的說法,專心擺弄那些口袋。兩百多斤的熊肉,到底還是較沉,陳若疏等人又重新分裝了部分,給陳芷月與楊琪的馬上也馱了兩口袋。這回倒是沒有考慮到會打到這麼大一頭熊,早知道便多帶幾匹馬,這般走法,可是走得不快。馬力也有限,至少這五六十里的路,可沒有來時那般快了。

    收拾完畢,一行八個人,便牽著馬,向虎山邊牆方向行去。

    這段崎嶇的山路,倒也不算長,半個多時辰之後,一行人便越過邊牆,踏上寬甸至鎮江堡的大道。

    陳芷月縱馬跑上幾步,來到陳若疏馬旁,問道︰“若疏,那熊皮你如何處置?”

    “你又想做甚?”陳若疏皺著眉頭問道。“你不是有好幾件袍子了麼?”

    陳芷月笑著說道︰“哪兒有好幾件?再說,這雪白地還沒有呢。”

    “你身上這件不是新作的?”陳若疏搖搖頭,說道︰“這次不能給你。回去我給去找做皮子地張三爺,趕在年前硝好了,送給大姐。”

    陳芷月笑罵道︰“偏心。我也是你姐姐,年前送我什麼?”

    陳若疏還未說話,那陳芷月靈機一動,伸手從袋內取出燧發短銃,笑道︰“要不,就吧。別的我就不要了。”

    陳若疏連連搖頭,說道︰“不行。將軍說過,這些燧發短銃一只也不傳到外面去,每一只就算是廢品也要收回。我們每次都是用完便送回去。你就別想了。”

    陳芷月听到“將軍”二字,便不敢胡賴了,一邊琢磨著,一邊在手里隨意晃動著那把短銃。

    “裝藥沒有?”陳若疏擔心地看著二姐,“別亂晃了,小心傷著人。”

    “沒有。”陳芷月抖了抖燧發短銃,隨手放進皮袋內,然後連袋子一起遞給陳若疏,說道︰“拿去吧,省得看著煩心。”

    陳若疏伸手接過,盯著那手柄上的花紋。眼中也流出戀戀不舍的神情。

    “听丁大哥說。”陳若疏說道,“將軍說過,日後可以變得更小一些,等造得多了,我們便也可以每人配發一桿。”

    陳芷月忙問︰“那我呢?也可以有麼?”

    陳若疏看了她一眼,說道︰“二姐,你眼下哪個地方都不算,怎麼給你?你說這燧發短銃能發給你玩的麼?”

    陳芷月這幾年可當真不如陳家其余兩姐弟。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不僅一直管帶這千山學院地一部分,還有千山書院的印制事務,到了鎮江堡。眼下還管帶著那數千地女子,多少閑功夫;至于陳若疏,作為男丁,自然便被無需交待而擔負有責任。

    倒是陳芷月東面做幾日,西面幫幾天,始終沒個固定地事做。說起來,還真沒人管得住她,便任由其隨心所欲,想去哪兒便去哪兒。陳芷月也樂得自在,打獵、賽馬。或是釀酒、采集藥材等等都有她地影子。陳芷月一向笑意盈盈,說話又甜。當初年紀還小,甦翎不也被其幾句話便動了惻隱之心?是故這陳芷月走到哪兒,哪兒便有一群喜歡她的人。陳家二小姐地名聲,可也是響當當的。

    當然,這回跟這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遷居到鎮江堡。那好玩的物事,可比千山堡的山里多了去了。如今都過了半年多了。陳二小姐的玩興可依舊未減。

    听到陳若疏暗指她“閑逛”,陳芷月倒也不生氣。側臉想了想,說道︰“那我給大姐說去。讓大姐跟姐夫說。”

    姐夫二字,倒讓陳若疏一怔,隨即說道︰“不要亂叫。”

    陳芷月可不在乎,說道︰“你叫你的將軍,我叫我的姐夫,這兩部相干,你別別管。”

    陳若疏無奈,只得住口不語。

    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甦翎即將成親地消息,如今早已傳遍了鎮江堡、千山堡一的喜慶之一。對在遼陽城練兵整軍的甦翎來說,這不過是個簡單的事情,但他可不知道這消息會在暗地里有多麼巨大的動靜。

    或許與甦翎等十幾位兄弟出身過于地下之故,對于各地的反應完全沒有估計到。當然,即便是小戶人家,這喜事一辦,送禮的也有不少,就算是一副碗碟,那也是個“禮”字。這件事放在如今遼東都司的實際掌控者身上,又怎能不引起股股暗潮?

    最先是千山堡城內的那些管事、百姓們,議論紛紛,商議著要給甦將軍一份什麼禮物。顯然,按通常規矩去做,雖然甦將軍倒不會嫌棄這些禮物的輕重,但這麼些人,就算一人送一付竹筷,也得好大一堆。這顯然是不合適地。隨著參與商議的人越來越多,這事情便越來越難以決斷。待到太平哨地管事們也帶來詢問時,就幾乎代表著數萬人的問題。

    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甦翎缺什麼?自然什麼都不缺,這禮物可著實難選。

    千山堡轄內這些最早跟隨甦翎的管事、百姓們,最終商議決定:既然是甦將軍帶著他們有了一個家,那麼,如今甦將軍成家,這些人便也都出一份力,幫著甦將軍安下新家。

    這些樸實的山中百姓,也不善言辭,只做實事。商議由千山堡的留守管事專程前往鎮江堡,稟報胡顯成,將緣由一說,胡顯成自然是滿心贊成。于是,在鎮江堡內由胡顯成親手挑選地甦翎的住處,被詳盡地畫出圖來。當然,此時由陳家大小姐管家的甦府,還沒有掛出牌匾來。並且,因陳家大小姐管帶地事物的緣故,這一起居住地人,可不是原來胡顯成給安排的那些人了。

    如今的甦府不僅住進了百多人馬,且全都是女人。另外,因人逐漸增多,尤其是陳家大小姐將鎮江堡外那數千女子納入自己麾下之後,甦府兩旁的幾座稍小的宅院,也被拆除了隔牆,一並納入甦府的範圍,這樣一來,甦府的規模,可不僅僅是百多間房子的樣子算做甦府地。總計有大大小小三十九座院子,所有地房間全部算上,共計四百二十一間,光馬圈便有十九個。實際上這已不是幾座宅子的合並,而是整整佔了一條街。若不是鎮江堡內因戰事逃亡了一多半的大戶,這樣的規模,恐怕只能在城外重新修建了。

    當然,除了正式的甦府那一座宅院里住的都是女人外,跟隨陳家大小姐辦事的,也有男丁。且一直明著、暗著護衛陳家大小姐的還有二十多功夫不錯的哨探,這部分人是由的。這些人自然住在旁地院子里。

    如今,陳家大小姐為了給那些女人謀個生路,當然不能僅僅是給些糧食吃便罷了。為此,陳家大小姐將原來便管帶的一部分制作軍服的事務,全部遷到鎮江堡內,算是第一家完全由女人組建的服飾制作坊,這邊容納了數百個女子,就住在甦府那條街的隔壁。當然,這些吃食等等。全都由胡顯成調撥出銀子供給。

    不過,這自然還不算是甦府的範圍。只是類似的還有制作炒面干糧的作坊。制鞋的、做帽子的等等,凡是女人能做地,而又與軍需相關的,都在鎮江堡城外劃定地區域成立的新的作坊,與其余的供應軍需的作坊並列。這麼多女人參與進來。自然便不能僅僅是那些負責軍需制造地管事們管帶,于是。陳家大小姐便尋出一些辦事利索的女子負責管帶,且直接歸屬陳芷雲總掌。這便是甦府內那些與陳家大小姐同住地女子的來處。

    這說回畫圖一事。自然是胡顯成親自說明了原委,那些女管事十分配合。沒用幾日便將所有地圖按測量的數據一一辦妥。這份圖被帶回千山堡,立即被按村、寨劃分下去,每一處負責一個院子,這所有地家具,包括水井用的桶等等大大小小的物事,全部被千山堡的百姓們最終是以這種方式幫著甦將軍安家的。所有的家具都是用山中最好的木料制作的,普通的便由百姓們自家打造,若是稍稍復雜的,或是想要精益求精的,便紛紛雇請了木匠雕花畫鳥,愣是將哪怕是一把木勺子,都看著十分精美。至于甦府的大宅,當然由四處覓得的高手木匠們打制的。甚至當集安堡的百姓、管事得知時,也參與進來,從朝鮮雇倒為朝鮮王室制作過家具的木匠師傅千里迢迢地趕到千山堡城。

    當然,這只是千山堡一帶百姓的特殊禮物。

    消息傳到海西術虎所部,那些部族首領們可不想千山堡那般商議了。這幾乎每一個部族都想單獨送一份禮物,甚至也為術虎準備了一份,要一起送到鎮江堡。這使得海西至鎮江堡之間的山路上,不時能見到冒雪趕路的馬隊。好在因古里甲這兩年的商隊往來,那路卻是好走得多,且更無危險可言。

    至于鎮江堡一帶,因佔著地利的緣故,外表上卻看不出什麼。就算送禮的,也不會這會兒便就說出來,所以看著倒沒什麼特殊之處。

    鴨綠江對岸的義州,仍然駐扎著的朝鮮元帥姜弘立,知道的較晚。但在姜弘立準備自己的那份賀禮的同時,還快這位創下遼東大捷的甦將軍,朝鮮王室可也不敢不聞不問,那專門派出的致賀使者,已經開始籌備禮物了。

    此外,還有些跟隨甦翎已久的人,卻在籌備著更為特殊的禮物。

    軍中,諸如郝老六等生死兄弟,那自不必說,只是禮物倒是隨了甦翎的心願。各營主官都在悄悄地訓練精挑細選的一百名精銳士兵,配給最好的鎧甲,最鋒利的兵器,最強壯的體魄。並且,武官學院的部分課程也一概教授。這一百名士兵不僅都識字,且還能寫得一手好字。至于身手敏捷、心思靈敏那自是篩選的基礎。這些人不僅在訓練基本項目,且各主官也將甦翎當初做的啟蒙,也原封不動地講述出來。這些“禮物”花去不少精力。

    最終等到大喜的那一天,這些禮物才被展現出來,並將留在甦翎身邊,組建一支嫡系部隊。甦翎親自訓練的官兵,早已分散到各個營中去了,且人手問題一直是甦翎的心病。這份禮物。可正對甦翎的心思。

    這個禮物是私下里相互溝通的。趙毅成等人知曉之後,也並未稟報給甦翎,要讓這份禮物,展現出其意外之喜地效果。

    隨後,便是如趙四等那一般水手了。

    這也是特殊地一群人。自招募到的第一人,趙四如今已經不親自操船了,原來鴨綠江上的航線,倒是從未停過,但早已交給趙四的徒子徒孫負責了。

    趙四如今擔任的,是類似于水手學校管事一類的角色。不過。這倒沒有明著掛出牌子來。作用當然是要將趙四在海上與大海接觸了大半輩子的經驗都傳授出來。這所學校日後將成為海事學院的前身,此時只是承擔這較為單一的職責。目前,趙四到只是對馮伯靈的水師以及胡家、嚴家、傅家等三家船隊上地水手進行整訓,規則倒也簡單,凡是日後要在水師中升職而得到較高餉銀的,必須經過這種整訓。或者說這擔當船長一職的,必經趙四這道關口。眼下倒只是第一批二百人左右。

    至于趙四的徒子徒孫們,也紛紛被那鴨綠江邊邊新建成的多所船場所招募,甚至趙四自己,便與幾個年紀也大了徒弟。合伙開設了一家小型的船場,專門打造漁船。為此。胡德昌還特別貸了五千兩銀子給趙四,以供其作為開辦費用。這種小型的漁船很受鴨綠江沿岸的那些漁民的喜愛,價錢也不貴,且趙四本身也是窮人出身,是故還允許那些漁民們分期付款。這使得趙四的船場成為產量最多地一家。雖然賬面上沒見到多少倒是已經能收回本錢了。

    至于其余幾家出場,產量不高。卻是另有絕技。如今馮伯靈的水師已經采購了數十艘新船,且最大地船已經達到了一千料的樣子。只是僅僅只有兩艘而已。其余的。多是四百料至八百料的船。

    趙四等人的禮物,是由趙四出面召集,由徒子徒孫們聯絡,集中那幾家船場地船主、造船師傅等,總計數十人,一起研制的一種海上戰船。這是專門為馮伯靈地水師研制而成的,要求是船速快,能抵御海上風浪,且能容納較多火炮,船上水師官兵並不需要太多。

    這本是甦翎一直想要開發地,但目前還無暇顧及而已。趙四一直記得甦翎的這個心願,便對那些召集而來人明說了此事,自然便得到了一致贊同。以甦翎地名義,各家暫時拋棄了保守各自秘籍的想法,再說,這哪一家不是有胡德昌給的貸款?且訂購的也是屬于甦翎所部的水軍、商隊?這還能如何處置?

    經眾人抽空研制出來的,僅僅是個模型而已,但每一種部件的尺寸、功能,以及各種集思廣益的改進,可都與實際建造時是一樣的步驟。只等甦翎允許,這種戰船隨即會由這幾家船場共同制造。這份禮物,怎能不特殊?

    以上所述,僅僅是一種概還有更多心思各異之人,仍然在想著如何打動遼東目前的最高武官的心。

    不過,此時行在路上的陳若疏,可沒有二姐陳芷月那般興致。

    對于甦翎與自家大姐的婚事,陳若疏是一種較為復雜的心情。自然是已經是事實,陳若疏也為大姐而高興。但甦翎對于陳若疏,卻不僅僅如陳芷月那般所稱的姐夫而已。既像大哥,也像父輩,且這創下的這一片天地,更像是一個楷模,而有關南方的故事,還有眼下實實在在存在的那長相迥異于漢人的喬奧神甫,可都代表著,甦翎打開的是一扇嶄新的窗戶......

    陳若疏看待甦翎,將永遠是遙遠而偉岸的影子。

    少年的心,自是熱血的。但陳若疏模糊的感覺到,自己恐怕一生,也無法達到甦翎所創建的世界。這多少有些令人沮喪,而每次在設想暫新的將來以及遙遠的南方之時,這種沮喪便悄悄爬上心頭。按理說,這遠不該是陳若疏這個年紀的少年所應該有的,就如這次偷獵一樣,沖動而簡單,但陳若疏卻有著遠高于同齡少年的想法。

    這不僅僅是身世問題,恐怕還與甦翎走得既近又遠有關。近,近得是陳若疏的姐夫,這陳家已無長輩,不,那還活著的陳家長輩早被陳若疏便算是陳家唯一的長輩了。而遠,便是那些想必整個大明朝未必能再有一人的種種想法、手段以及吸引力。

    與喬奧、高卡烏斯、安東尼奧短短的接觸,陳若疏很快便適應了。當與喬奧神甫交談時,明顯的驚奇表情,屢屢在喬奧神甫臉上出現。看來,這所謂的西洋人,也對甦翎感到意外而吃驚。

    陳若疏的最終疑問,是自己的這位姐夫,到底是來自何處?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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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鎮江新城

   五、六十里的平坦大道,若擱在平日里,即便不是策馬狂奔,也用不了幾個時辰便能走過。但這三天的大雪可是積下了一尺多深的雪,就算是在大道上也照樣如此。這雪停只半日的功夫,多數路段上還沒有多少行人通行。是故陳若疏一行八騎,只在露出路面的地段奔行一陣子,其余時候,只得緩步行進。

    鋪上碎石的大道,對于往來的大車倒是方便,這條碎石大道,自鎮江堡一直通往寬甸五堡,並與千山堡轄內的大道相連,然後一直延伸到渾江渡口原屬曹正雄所部駐守的地域,才又變成狹窄的山路。如今這條道上,騾馬大車是主要的運輸工具,往來商隊,甚至那些相互走動的百姓,也多套輛驢車走在這條道上。

    不過,對陳若疏等人來說,此時卻不方便。那雪下的路面上也難保沒有幾個石子散布著,又看不見,若是奔得過快,不小心崴了馬腳可就麻煩了。這八個少年人所騎乘的馬可也都是伴著一起成長的,當初還是小馬駒,如今也算是成年馬了。除了陳芷月之外,陳若疏等七人一直保持著親手喂馬、洗刷的習慣。

    就這麼走走奔奔,路便顯得漫長。好在陳芷月可一刻沒有閑的時候,嘰嘰喳喳說不完的話,千山七虎可是每個人五個回合了。自然,少年楊琪要翻倍的來算。

    按年歲,這八人之中,以陳芷月居長,芳齡十七;隨後是陳若疏長著一歲,過了十六,其余六人倒是同齡。只差著月份、時辰。不過。陳芷月雖然一直以二姐自居,千山七虎卻更顯得多出一些“少年老成”的模樣。倒不如說陳芷月這個二姐,更像是千山七虎的小妹般被寵摜著。再加上男孩子在十幾歲時猛竄個頭,就如陳若疏,當初見到甦翎時看著不過七、八歲,實際卻是不止,這幾年不僅吃得多,也得益于每日從不間斷的訓練,此刻已與成年人一般高了。千山七虎倒是個個都要比陳芷月高出大半個頭來。

    靠近鎮江堡,路上往來行人車隊一多。這路面的雪便早被踩踏干淨,陳若疏一行這才猛抽上一鞭,縱馬奔行起來。

    此時已然天黑,一枚彎月正斜斜掛在東邊的天幕上,冷冷地清輝倒是正好與道路兩旁地積雪相映,視線倒不受暗夜的影響。

    轉過一道土崗,遠遠的便見到兩堆篝火在暗夜里熊熊燃燒著,照出一大片光亮來。陳若疏等人禁不住吆喝了幾聲,便向火光奔去。

    那兩道篝火,便是進入鎮江堡轄內的必經關口。

    這得要說原來鎮江新城的堡城外劃定的區域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原有的初步劃定已然不夠用。故鎮江新城的範圍便不斷地向外延伸。當然,這新延伸出來的部分,仍然是以劃定地大道為基線,成為一個個的方形區域擴展著。這不斷遷居而來的工匠家眷、士兵親屬,以及四周听聞能重新分配土地的山民等等。將鎮江堡一帶的“大興土木”場面不斷的推波助瀾,這房屋的修築。很快便越過了原來初步設定要修築城牆的位置,並仍然顯出擴張的態勢。

    最終。總掌鎮江堡一帶軍政民事的胡顯成,在距離鎮江堡老城十里處。雇佣民夫挖掘出一道壕溝,寬五丈、深三丈,作為鎮江新城地界線,至于修築城牆,眼下還遙遙無期。這道方圓十里的壕溝並不規則,且是分段挖掘而成地。民夫們則是那些不斷匯集而來的窮苦百姓人家,這一年一季的農事,便限制了春耕、收獲之外能覓食的範圍,整個冬季若都靠賑濟,也僅僅是養命而已,是故這以工代賑的法子,再次被用上了。

    因凡是聚集到鎮江新城地。不論貧富。這每一家都能保證有暫新修築地屋舍居住。或許這也是吸引人口地一個原因。自然。這銀子是由甦翎所部墊付地。分十年償還。或者。便是拿力氣去換糧食、銀那五百派駐到村、鎮地管事們。宣示地所有勞役均有償征募。完全吻合。是故這挖掘地工程。還不僅僅是當地地窮苦民夫。

    這道壕溝並未做過過于繁瑣地規劃。大致是南北略寬。東西稍窄。有部分地段還直接利用了一些河道。至于花費。倒並未讓胡顯成、胡德昌等人過于擔心。糧食是來自陸陸續續征收地稅糧。而銀子。又至少有半數是抵消了墊付房屋地款項。總得花銷仍然在可以接受之內。不但沒有對甦翎所部地供應有所影響。反而對鎮江新城一帶地民事起了不小地穩定、推進作用。

    這項工程只是大致上地防御工程。是故大部分地段只是粗粗劃定。只要掘出大致地寬、深便可。胡顯成只是派駐了十幾個熟悉土木地管事在臨近河道、水源地地段。做了精心地部署。修建了幾道閘門。在河水、江面封凍之前。引來河以及鴨綠江水。將這道壕溝徹底變成一條河流。自此。河以及其余幾條不知名地小河、溪水。便又多了一條支流。繞過鎮江堡。流入鴨綠江。

    胡顯成打算在明年春耕之後。再在鴨綠江上游地段。在開挖一條引水渠道。引來更多地鴨綠江水。讓壕溝內地水能更多一些。以便方便壕溝兩邊取水之用。

    這般粗曠地挖掘工程。自不到精細。比如那壕溝兩壁。便達不到陡峭地意思。不少地方便干脆坍塌成略陡地斜坡。但這也未受到指責。偶爾巡視地騎兵小隊隊長。只是勸誡民夫們要小心安全。勿要傷了人。便照樣算了合格。以至于那些民夫不清楚。這到底是修築城防壕溝。還是挖掘河道。當然。這些民夫對此只有感激。而不會暗罵“敗家子”。另外。每完成劃定地一個地段。所有參與地民夫。還被獎勵一包鹽。這樣足夠一家人吃上幾個月了。這多少也提高了挖掘地進度。按換取糧食地方法。自然是挖地多。挖地快。那麼這一冬天家里地存糧。便不必另外去尋

    按甦翎所部一直以來地慣性。這架構過粗。管帶松散。在這樣地挖掘工程里。也是一樣。這到底雇佣了多少民夫。也無人去算總數。榜文發布之後。便有人在指定地點等候。每到齊五十人。便隨意指定一名看著長相憨厚老實地作為隊長。領取鋤頭、鐵鏟、藤筐、扁擔等工具物品。帶往制定地段開始挖掘。至于挖掘地土方與換取地銀錢、糧食。倒是粗粗算過。不過。這個算法沒有招致任何一個民夫地異議。甚至還顯得略略輕松。當然。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均數。那些稍顯地過重地。也在隨後發放地鹽、布等中。消除了不滿。

    大致在每兩百人地地段上,便搭建有供民夫們煮食、住宿的木棚。並存有糧食、工具等等,由四個民夫隊長共同負責安置管理。而每五個這樣的木棚之間。則有一小隊騎兵以及兩個管事往來巡視,處理發放數目的等以及一些糾紛等等事宜。

    登記事項。倒只是對居住在鎮江堡的民夫,或是抵消房屋墊付的銀子。或是換取糧食過冬的,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的,管事們倒是不厭其煩,一一登記在冊,到時提供給胡德昌的銀莊,以便銷帳。而那些遠道而來賺銀子的民夫,便簡單地登記入冊便可。自己無法解決吃食的,便在木棚內換取一部分糧食支用,到時在工錢里扣除便是。這樣算來,那些民夫倒比在家中買糧食度日還要劃算。畢竟這冬日里此時能賺銀子地機會可不多,大多農家都是坐食熬過冬季而已。這也是不多時便有大批民夫聚集過來的重要原以及鐵 等等鐵制工具,便是遷居到鎮江新城外工匠集中居住的作坊打制的,銀子自然是有胡顯成以軍需地名義支付的,這大筆地訂貨,使得鐵匠作坊很賺了筆過年銀子,那笑臉是見了誰都堆在臉上。這若是在加上給那些船場打制的年來賺地,可比往年數年還要多。同樣,那**各式繩索的店鋪,也是一樣忙得不亦樂乎。

    若是再往上追溯地話,那提供原料的鐵場礦山,以及木材、竹編等等擴散到鎮江堡以外數百里地,今年的生意並未因戰事而蕭條,反而更勝往年。這場遷居因人口過多而帶來的各種隱患,很快便由這些類似的流通而正常起來。而那些日益在無形之中龐大起來的無數商隊、船隊,更是添了一把柴火。鎮江堡作為一個商貨的集散地,已然成形。

    當然,所謂集散,自然是有來有往。此時的鎮江新城,還是來的多,去的少。但畢竟已經有商家店鋪以及那些各懷祖傳秘技的作坊向外地發貨了。只是目前仍然以軍用購買為主,還遠未形成甦翎所希望的,將本地商貨遠銷四方的狀態,只能說已經在向這個目標發展。

    唯一能算得上稀缺商貨的,便是那幾家船場所打造的船。可惜目前的訂貨,都由胡德昌的商船船隊以及馮伯靈的水師包全了,一般商戶想買,怕還得另外托些路子,才能在幾個月之後勻出一艘。擴大船場規模的設想,在每一家船場主人那里,都是第一要籌備的事情。

    這說回到壕溝處,如今灌入壕溝的水早已凍實,冰面之不過,這雖能過得人,卻是也要費一番功夫,能夠通行的,便是在各個要道上設置的吊橋。這與那道壕溝一樣,只是初步的防御手段,自安裝妥當,除了試了幾次,到還真沒正式地收起來過。

    每一處吊橋,都有二十名士兵把守,日夜都住在吊橋旁修築的小型兵站內。這二十名士兵由一名把總管帶,職責雖說是盤查可疑之人,警訊敵蹤,但實際上除了每隔數日維護一下木制的吊橋外,便是燃起兩堆篝火,吊橋兩邊各有一堆,給那些往來的行人、商隊照明而已。而這座兵站後面百步左右。便開始進入大片的宅院區域。

    陳若疏一行八騎看到的兩堆篝火。便是這鎮江新城北面的第一座吊橋。此時天色既晚,路上已無行人,是故陳若疏幾騎地馬蹄聲,很快便被把守吊橋地士兵听到了。那名把總模樣的武官微微揚起頭,向遠處張望,身後的十名輪值的士兵倒是列隊站得齊整,但面上的神情卻不見有絲毫警惕。畢竟這里是鎮江堡,哪兒來的危險?從最初那些黑甲騎兵在混亂的人群中揚刀立威之後,鎮江堡一帶是連個賊都沒有。緊張是不必,但那列隊軍姿卻是絲毫不能含糊的。這是新兵大營的第一課,能派出執行軍務的,早就過了這一關。人在吊橋彼端勒馬停下,隨即緩步踏上吊橋,向另一端走去。這是規矩,任何人都不得在吊橋上縱馬狂奔,那處罰自不必多說。

    陳若疏與陳芷月地一黑一紅兩色皮袍,在篝火的照耀下分外醒目,是故那名把總很快便認出了來者是誰。

    “果然是千山七虎。”那名把總笑著說道。

    陳若疏走過橋,勒馬停住。笑著說道︰“王大哥,你又笑我們了。那是我們自個兒叫著玩的。可別再這麼叫了。”

    顯然陳若疏與這名把總熟悉。說起來,陳若疏還與此人一起上過課。這名把總叫王三寶,二十五歲,在甦翎的軍中倒是待了幾年,最近才被提拔為把總。在武官學院整訓了一個月,如今暫時調撥到這里駐守。那陳若疏等千山七虎。自打到了鎮江堡,只要有空。便要出去狩獵幾日,是故王大寶倒是見得多

    “我倒以為你們明日才回呢。”王大寶伸手摸了摸陳若疏的戰馬。說道︰“往常不都要去個兩三日,怎麼今日回來這麼早?”

    陳若疏笑著答道︰“今日不是臘八麼?趕著回去寶拍了拍腦袋,笑著說道︰“我這里還溫著一鍋臘八粥若是不嫌,便來吃一碗如何?”

    陳若疏搖搖頭,說道︰“謝了。我們這會兒趕著回去,大姐怕是等的急了。”

    “也對,也對。”王大寶連聲說道,“那快去吧,看這會兒都什麼時辰了。”

    陳若疏想了想,便問道︰“王大哥,你這會兒有多少兄弟?”

    王大寶一怔,隨即說道︰“有十個。胡將軍有令,今晚不輪值的兄弟,有家的都放假回去歇一晚。怎麼?有事?”

    陳若疏伸手在馬上摘下一個口袋,掂了掂,又再摘下一個,遞給王大寶,說道︰“今兒獵了頭熊,這兩袋也有二三十斤吧,該夠吃的了。”

    那王大寶大喜,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遞給身旁地士兵,然後轉回身笑著說道︰“這總吃你的,哥哥我也過意不去。這樣吧,也讓我請你們兄弟七個一回。你要不嫌棄,就到我家里如何?”

    陳若疏地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也不合適,甦翎所部除了軍中,那一慣是不講究尊卑地位的,何況這陳若疏七人還是個孩子。王大寶說的“不嫌棄”,也就是客氣了。

    陳若疏笑著答道︰“那好,就吃王大哥一頓。”

    王大寶這下笑得更開心了,說道︰“那好。再過十日,我便交接了這里的軍務,我也不好尋你們,十日之後,不管哪一天,你們只管來我家便是。記住,在振武區乙字巷二百七十八號,那便是我家所在。我天天都在家侯著。山珍海味沒有,大魚大肉管夠,還有一壇好酒。”

    陳若疏回頭看了看其余幾人,又回頭說道︰“那好,到時我們看學院里的安排,一有空我們便來。”

    說完,陳若疏又好奇地問道︰“王大哥,怎麼就交接了?是要調職麼?”

    “是要調職。”王大寶笑著說道︰“所以胡將軍給了我們這批武官放了假,等過了年便走。”

    這調職地去向,陳若疏當然明白不能隨便問,王大寶也不會說。

    正說道這里,那陳芷月適才一直側著頭,那頂火紅的狐皮帽子又壓得低。王大寶倒是沒瞧見這人是誰。此時陳芷月卻催馬走上幾步。說道︰“我也去,你請不請我

    王大寶一瞧,見一片火紅之中,露出一張俏麗白淨地臉,微微一怔,眼光便向陳若疏望去,不知這容貌秀麗、說話卻有些突兀的女子是何人。這陳芷月雖然貪玩淘氣、古靈精怪,卻也不至于混到那群武官整訓地隊伍里去,是故那王大寶卻是不認識。或者說,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陳若疏倒是不奇怪。二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她是我二姐。”陳若疏笑著對王大寶說道。

    王大寶一听,立即咧開大嘴笑著說道︰“請,怎麼不請?求還求不來呢。陳家二小姐光臨寒舍,我王大寶一家不甚榮幸。”說罷,對著陳芷月做了個揖。

    听著王大寶說話不倫不類,大概是從戲詞里學到地,陳芷月當即“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那好,我可要喝酒地,到時候不能不夠。”陳芷月猛然間收住笑。直著身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夠。一定夠的。”王大寶說道,“我那老婆早就想見見陳家小姐了。二小姐能來,可是給了天大的面子吧。”陳芷月笑著說道,“我可不領這話,我只管喝酒。”

    瞧著二姐陳芷月總給人難堪。陳若疏連忙說道︰“王大哥,這就這麼說定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好。”王大寶作揖到︰“我在家恭候。”

    “謝王大哥。”陳若疏也回禮。說道︰“告辭。”

    其余幾人也在馬上齊齊作揖,隨後便策馬走上幾步。這才輕抽一鞭,向城內奔去。

    沒走出多少步。就听得的喊叫︰“記住了,是在振武區乙字巷二百七十八號。”

    聲音倒是又響又亮,听得十分清楚。陳若疏等揚揚手,示意清楚,便繼續行路。那王大寶瞧見,這才滿意地轉身,對那些士兵們說道︰“好了。留兩個人守著,其余的收拾那熊肉,今日可都有口福,要炖要烤的,隨便。”

    連王大寶算是,這是一人倒是每人都能分到三斤上好的熊肉,怕是一頓還吃不完,這個臘八節,還當真過得滿意。

    至于王大寶再三強調的“在振武區乙字巷二百七十八號”,倒是王大寶自家的門牌。鎮江新城地籌建,既然是從劃分區域開始,自然要比那些由人隨意聚居而成的城要有規律。分區只是第一步,隨後在每個區內,還有街、巷,這名字到每沒怎麼規劃,振武區是屬于軍中家眷居住之地,四周鄰居街坊的,都是家中有人入伍之人,連同那些殘疾不能再留在軍中的,也在振武區內居住。這每一所宅院,可比往日的小戶富裕之家還要大一些。這些當然不再如那些百姓一樣還要償還修築的銀子,軍中之家一律免費供給。

    這振武區只是第一個而已,在各地還將修建類似的區域。當然,此時振武區類便有十條街巷,那乙字巷自然是第二條巷子,按二百七十八號看,這王大寶的家,分給的較晚,算是新家了。自然,這房屋的供給,是自上而下施行地。甦翎等十幾個兄弟自然是最先安排到鎮江堡原來的城內,隨後才是這些高級武官,等到類似王大寶這把總一級,該當時大多數武官都已安排妥當。當然,這跟甦翎自千山堡出來地官兵,要靠前安置,這一點無可非議。這接下來,便是數萬士兵的安置了。

    如今,鎮江堡內已經有一名斷了左手的武官,帶著十幾名也是無法留在軍中的老兵,專門負責安置處的事宜。雖然沒有掛牌,但如今幾大營地老兵們,可都熟悉了這些人的面孔。因為他們地名字,每一個均被這些人登入名冊,等待安置一個新家。

    離開王大寶駐守的吊橋,陳若疏等八人沿著街道行進。積雪早已被兩旁地居民清掃干淨,露出一色的青石石板。這條算是主要大街地街道筆直地通往鎮江堡內城,並在南面也延伸出十里遠,依舊都是青石板的路面,平整而干淨。街道兩旁還開有泄水溝槽。也一並用青石板遮掩。當然,作為主要大道,目前是完整地鋪設而成,其余地街道、小巷,還遠遠沒有達到這個水準,主要是取石地地點越來越遠,有時甚至要從對岸的朝鮮一邊用船運過來,朝鮮一方的賺得了過年的紅利。

    這條南北長達二十里的大街,可算是在遼東都司境內是首屈一指。當然不能跟山海關內的那些大城相比。連綿二十里的城,在大明朝境內,可不少見。只是如今的鎮江新城,沒有城牆,這讓習慣于看到高高矗立的城牆的百姓多少有些不習慣。

    城牆其實不僅僅是防御之用,這在京城以及南京等各地富庶地府縣尤其明顯。那些地方不知有多少年沒經過戰火了,但仍然要撥出銀子屢屢修補。這怕是要在百姓心中修築一道城防工事而已。而百姓,明顯也是從心底願意的。這安全感,實在毫無來頭,但畢竟那麼一道高牆確實給人帶來安穩的想法。此時在鎮江新城。若不是那道既深且寬的壕溝以及數十座吊橋,怕是這數以萬計的百姓還要稱鎮江舊城為城了。

    還有一個令百姓們感到安穩的。是胡顯成主掌的新兵大營。這座大營坐落在鎮江新城的西部、北部,暗暗防護著唯一能受到威脅的方向。這座新兵大營最多時,曾容納了二萬五千多名官兵,僅戰馬便有一萬多匹。這也是鎮江新城的窮苦百姓人家地一個謀生途徑,光是柴草。便有數百人專為提供,更別說洗衣、做飯等等瑣碎事務帶來的哪怕要說的這新兵大營的稀奇之處。便是這二萬多名新兵,倒不真的都是第一次入伍之人。除了本地以及在南四衛陸續招募而來的真正地新兵。還有數千名女真士兵。這些女真族士兵一部分來自曹正雄的管區,還有一部分是來自海西、東海地部族戰士。這一年。那些術虎屬下的部族,給甦翎輸送地戰士可近八千之數,且具都是驍勇善戰之人。這些部族戰士一部分經過武官學院的整訓,已經擔任了基層地武官,若是學會了識字,還有有更多的升遷機會。

    這另一部分,就更特別一些,是自赫圖阿拉一帶俘獲的戰俘人口。這些女真人自經過一段日子的比對之後,自然選擇了入伍當兵,來養家糊口。相對而言,這些女真人在農事上遠遠比不過尋常的漢人百姓,倒是在這武力上,反倒算是長處。這怕是多年以來的習慣所致,大明朝的孩童,可沒多少以當兵為榮,家里稍微富余的,便是要往那仕途上使勁,這才是漢地的發家之道。而女真人,可沒這麼多選擇,要戰勝自然、敵人、仇家等等威脅,便首先要有自保的能力。這一身的功夫可不是如傅家的傅瑞江是一種喜好,而完全是一種本能的選擇。不生則死,這是包括女真八旗兵在內的唯一標準。對于境內的這些女真人,甦翎與胡顯成等人也做過一番考慮。這明面上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既不歧視,也不優待。只是當作漢人一樣地給予分地征稅,若是遇到那些惹是生非的,不論漢人、女真人,都是一樣的處置。當然,這暗地里的,倒也有一番特別安排。比如作為最初跟隨甦翎的尼忙古、阿里侃浦盧虎等女真武官,如今也是千總級別。這雖然不高,但甦翎也才是個總兵而已,下面參將、游擊,也哪個都比這幾人建下的戰功要多。再說,還有那十七兄弟的情分,哪個又能有什麼不滿?

    如今,尼忙古、阿里侃浦盧虎不僅接來了原有的家眷,且其中妻子失蹤了的,還另娶了漢人女子。胡顯成將這些人的家,也都特意安置在鎮江堡的振武區內,與那些漢人武官的家做了鄰居。這一番比對,可是沒有什麼差別。這對穩定女真人之心當然是最有效的做法。

    唯一的麻煩,大概要算女真人習慣的那條辮子。不過,在軍中的,甦翎倒未嚴令剪掉,只是必須如漢人士兵一樣,至少要盤在頭上。絕不允許露在腦後。這理由自然是作戰需要。至于軍外的,在給那些女真人安置時,也派人私下里交待了一番,要麼盤著,要麼干脆剪掉。總之是起糾紛為目的。這樣一來,至少在鎮江堡一帶,看不到晃動辮子地人。

    而那些家眷,因彼此地父親、丈夫、兒子等等都在軍中當兵,這份族別上的問題,可幾乎等于沒有。事實上。在遼東都司境內,包括軍中的官兵,對女真人的仇恨,可不像史書中記載的那樣濃厚。雖然如今對陣的也是女真人,可努爾哈赤的麾下,也是有漢人、蒙古人的。同樣,甦翎所部也是如此。這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眼下還算不上,因為大明朝可從不承認什麼後金國。再說,這民間百姓。哪里計較什麼這個國,那個國的。在遼東這等民族交錯聚居地地帶。可談不上什麼仇恨之說。

    是故這些女真人,安置在鎮江堡之後,人數雖少,可也沒有受到多少異樣的目光。甦翎的一視同仁態度,在這里得到最好的體現。何況。鎮江新城內的宅院,還有屬于朝鮮人、蒙古人的。當然。還是最先從軍中的家眷開始,隨後才是商人。

    新兵大營里的女真士兵。便在這種環境下,逐步融入到甦翎所管帶的大營之中。

    此時陳若疏等人眼中見到的。兩旁萬家燈火地夜景,其中便有一部分是女真之家。

    等陳若疏八人奔至鎮江堡是過了半個時辰。從敞開的城門洞中望去,鎮江堡內城之中,卻遠沒有外城地燈火輝煌,倒是安靜一片,稍稍有幾分祥和的意思,就連在城門處守門的士兵,也沒有王大寶的屬下那般嚴肅。

    把守鎮江內城城門的士卒也算是不能上陣地老兵,這守門的差事,也算是一種優待,倒不指望他們真地嚴格盤查,多少類似于儀仗的意思。這些人只在夜里詢問一下進出地行人、馬隊,到一個也不攔著,自然,說不出去干什麼的,便不會被放入城內,此處不是風景名勝,自然不能隨意參觀。

    不過,這些人也都對陳若疏、陳芷月等人確實十分熟悉,甚至在千山堡時還帶著陳若疏等幾名孩子玩耍過。當然,陳若疏已經記不得這些年紀有些大了地老兵們。等到了城門口,陳若疏停下馬來,幾個人一齊對老兵們做了揖,還未等說明去處。那幾名老兵已經笑嘻嘻地做出了“請”的手勢,陳若疏等便笑著點點頭,繼續向城內行去。

    鎮江堡內城的城牆自然還在,上面也有戍守的士卒,但並不多,略作望而已。不過,望得到不是敵情,而是看何處有騷亂,或是有火起的跡象,以便隨時處置。

    至于內城里的住戶,如今當然是少了很多。逃亡的那,多數仍然待在山東登州,接受朝廷的賑濟。倒也有回來的,但都被安置在城外居住。也屬于免費系列,也盡量給的稍大的宅院居住。但若是要提什麼家什、器皿的,便不會再客氣了。在甦翎、胡顯成等人眼里,這些人也都算不得什麼好人,能做到免費提供一處住宅,已經是十分客氣了,若是真有那不長眼的胡亂嚷嚷,則必然有其閉嘴的法子懲處。

    而原來一直住在鎮江內城的百姓、商鋪等等人家,也都被一一勸告,要其住在城外新城中去,並給與比現在要大得多的房舍置換,屋里家什什麼的,也有專人忙著搬遷。這樣的好處,可沒多少人不願意。何況大部分的居民走後,鎮江內城便等于是一座大的軍營,那剩下的繼續住著也沒什麼好處,反而看著不太舒服。是故最終,鎮江堡內城里,便幾乎只剩下胡顯成、胡德昌等一干高級武官以及家眷們居住的所在。

    連甦翎在內的十七個兄弟的家都按在這里,胡德昌等三人也都有了一套宅院居住。剩下的,便是各式各樣的部、局、處等辦事場所。這些需要長期在此辦公的人,自然在都分了一套宅院居住。比如陳家大小姐陳芷雲的屬下,便有數百名女人跟隨住在宅內。

    是故,陳若疏與陳芷月等到還未懸掛甦府匾額的大宅前時,里面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似乎這夜,根本止不住里面人的腳步。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1:23
本帖最後由 vc2008 於 2010-3-14 11:34 編輯

第四十六章 籌辦喜事

   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甦翎設在鎮江堡的大宅,自打陳家大小姐陳芷雲入住之後,隨著從人的增多,這不斷擴建之下,緊鄰的宅院一再被推倒隔牆相互連通,到了年底,已經將整條街的一側全部納入甦府的範圍。當然,此時這麼一大片名義上屬于甦翎的府第,作為主人的甦翎卻僅僅是當初在門前站過一個時辰,那扇黑漆大門上的青銅獸首門環倒是記得,至于里面是什麼樣兒,倒是一無所知。

    甦翎自十九歲應募從軍,從關內赴遼東戍守邊牆,再到寬甸振武營管帶夜不收,直至帶著趙毅成、郝老六等一眾兄弟從白沙溝起家,再又回到邊牆之內,駐守遼陽城,這對家的看法,甚是淡漠。或者說,如今麾下擁有十萬之眾的甦翎,這個“家”字,指得是整個遼東倒還貼切一些。是故,這胡顯成為一眾兄弟所精心安排的宅院等等事宜,甦翎與郝老六、趙毅成等人大多是相似的想法。

    除了胡顯成有老婆孩子還能確切感受到一個家的存在外,甦翎與其余的兄弟,那最熟悉的,還是軍營中的感覺。這些漢子,自從軍起,便以軍營為家,或則說,這人在哪兒,家便在哪兒。鎮江堡舊城內所安設的深宅大院,早已超過了常見遼東大戶人家的規模,而隨著城內居民不斷的搬這十幾處大宅就算是每戶佔一條街也還綽綽有余。

    不過,類似甦府這般果真佔了半片街的,也是特例。

    胡顯成給自己挑選的住處,大是大一些,但也並未向兩側擴展。如今算做胡府的人也有二十多人,都在宅子里住著也還多有空余。這二十多人在胡府做著劈柴、擔水等等差事。再有便是兩個廚子帶著幾個小廝專門胡府上下準備飯食。若是以往那些大戶人家,這些人便算是僕人,算在胡家財產之內。

    不過,因甦翎在千山堡的那番說辭,在胡宅之中,這僕人一說,倒是沒有。這些人活兒干得一樣,每月拿著月銀做事,卻並沒有什麼身契訂立。這是一種純粹的雇佣關系,招募之初。胡顯成就名言,來去自願,不過要提前告知,以作準備。這種明面上並看不出來地變化,對于那些被雇佣地人來說,倒是可有可無。以往被一紙身契買到大戶人家的那些僕從,雖然各有不得已之處,卻也並非全都是就此墮入“虎口”,反倒大多要過上比以往還要好的日子。至于什麼“尊嚴”等等奢侈的想法,那也是建立在溫飽之後的事情。

    這種關系。算是胡顯成在甦翎的想法,與大戶人家所需之間做的一種折中的調和。到月銀。或是糧食,且每月還有三日的假期,那有家自然要回家看看,單身的,也可以趁此機會胡亂逛逛。走親訪友地自在一番。當然,這些人要輪著享受這種“恩惠”。總不能都走了讓胡家夫人自己打水做飯吧?

    那胡顯成的妻子吳文慧,本不是大戶人家出身。這慣常的規矩,知道是知道。卻也在千山堡時得到“影響”,以至在鎮江堡的胡宅里,各種不依常規的細節,也見怪不怪,事事都依著胡顯成做主。當然,胡顯成就更不知道作為大戶人家應該有那些規矩要講。按在千山堡的習慣,一切均已實用為本,沒什麼花哨規矩可言。比如,這不跪的規矩,便照樣在家里施行。那吳文慧也沒有絲毫“一朝得勢”的做派,說起來,胡夫人吳文慧也是苦命人出身,這讓胡宅中許多不合常理之處,倒是變得更為自然。

    胡顯成每日里都到參將府中辦事,這回家時,倒只帶了十幾名護衛而已,安排在一處偏院居住。只是胡顯成每日事務繁雜,到處置完畢,大多已至深夜方回。這使得胡宅上下幾乎全有吳文慧打點,並少了許多那必須由胡顯成發話的事務打擾。當然,這半夜里緊急事發的,也不少見,為此,胡顯成也專門騰出一個院但即使如此,胡家大院,依舊用不完所有地房間。

    另一個在鎮江舊城的,便是趙毅成。趙毅成既然是單身,又管帶著哨探總部,最初倒是在參將府上騰出一套院子辦事,不過,這屬于趙毅成地宅院一拿到手,趙毅成便干脆將整個哨探總部都搬回家。反正他也是獨身一人,跟著這些朝夕相處的哨探們在一起,還熱鬧一些。再說,趙毅成的哨探總部也不明著掛牌子辦事,做的都是隱秘之事,這樣倒也方便。

    胡顯成給趙毅成的府中配備地人手,也不過便是打掃、做飯而已,只是趙毅成的哨探總部如今已有百多人,分做十幾個部門,這府中雇佣地人,便要遠遠多于胡顯成家中的人。再加上那陶安峰地五百人時不時地會返回哨探總部,這一套宅院便難以住下,況且這些人也不方便住到軍營里去。陶安峰的那五百人可是不穿軍服地軍人,平常可都是常人打扮。是故那趙家宅院,也擴展了兩處宅院,以便安置這些不固定住下來的哨探們。

    至于安排給郝老六、顧南等十幾名兄弟地宅院。可大多是空地。只保持有人打掃而已。且與甦翎一樣。這些“家”。兄弟們可都從未踏足過一步。或許這回甦翎地喜事。可以讓兄弟們能真正回一次家。在鎮江堡內城里。住在甦府上地陳家大小姐帶著地一大批女人。可是尤其特殊地一群。演變到這樣地情景。那胡顯成也略略有些擔心。這哪兒還叫“甦府”?倒不如叫陳家大小姐地“官邸”。某種意義上說。這甦府中住地可都是與甦翎不相干地人。或許改為“陳府”比較合適?

    當然。這只是偶爾生出地念頭。胡顯成也不可能真地去給甦翎再物色一套宅院。甦翎娶了陳家大小姐之後。這些問題。便再也不會存在了。

    陳若疏與陳芷月等八人。繞過大門。從偏門進到府內。安置好馬匹。又將熊皮、熊肉都交給相應之人。那陳芷月與陳若疏便向前廳走去。看府中這樣地情景。兩人知道。自己大姐又在處置那好像永遠都忙不完地事情。至于安興、安皓、李安、鄭敏然、許琳、楊琪等人。自去後院住處。等待品嘗熊肉。

    途中不少人見了陳家姐弟。皆笑著打著招呼。這兩姐弟可一向是眾人所喜歡地。如今這一黑一紅。看著分外惹眼。更是引來不少目光。加以關注。

    這天寒地凍地。甦府前廳門上掛一道厚厚地簾幕。用以阻擋寒氣。陳若疏伸手揭開布簾。舉步跨進廳內。迎面便感到一股暖意。頓時覺得身上穿得多了。那陳芷月緊跟而嘴便叫到︰“好暖和啊!還是屋里暖和。”

    此刻陳家大小姐陳芷雲正與前廳內十幾個女人說事。這一聲。頓時將眾人地目光。都引到陳若疏、陳芷月身上。屋內靜了下來。

    甦府前廳內,大大小小燃著四、五個火盆。將諾大的廳內暖的猶如春日。陳家大小姐陳芷雲只穿一件合領對襟小袖夾襖,綴的素白緞料。配上一條素白襦裙,在裙擺處繡著壓腳的各色花紋。腳上倒是一雙麂皮軟靴。這渾身上下均是素白,只在頭上插著一只銀簪。除此之外到沒見半點首飾。

    此時陳芷雲正坐在一張椅子上,面色被盆火映得微微泛紅,一雙猶若點點星辰的眼楮望著走進來地陳芷月、陳若疏。這陳家三姐弟,一白一紅一黑,這在眾人眼中,可是著實惹人注目。

    陳芷雲略略皺眉,輕聲說到︰“這大半夜的,你們兩個還在外面跑,還不快將袍子換

    陳若疏、陳芷月笑嘻嘻地將外穿的厚實袍子脫下,乖巧地坐在一邊,看著陳芷雲辦事。

    陳芷雲瞧著兩姐弟坐下,這才轉臉對其余的人說道︰“今日就說到這里吧。你們回去跟姐妹們說清楚,如今運到遼東的布匹、棉花都是難得之物,我們雖只管做衣,卻也用的,盡量用上。”

    “是。”幾個管事的女人一齊低聲答道。

    陳芷雲點點頭,接著說道︰“這幾日再辛苦些,等做完這一批軍需,便該準備春裝了。你們也去歇息吧。”

    廳內那十幾個女人听此一說,便俱都退了出去。屋內便只剩下陳家三姐弟了。

    等人退盡,那陳芷雲轉頭看著陳芷月、陳若疏,卻是面色一沉,低聲說到︰

    “若疏,你都做了什麼?”

    陳若疏正笑嘻嘻地望著大姐,卻不妨這麼一問,怔了怔,回道︰“大姐,沒做什麼

    “還嘴硬,”陳芷月幸災樂禍地笑著說道,“還不給姐姐說實話?”

    “真的沒有啊?”陳若疏不明白大姐到底指的什麼,分辯道。

    陳芷雲張嘴欲再喝斥,卻看著面前已長大成人的弟弟,又一心軟,忍住了。

    “那軍器局地丁萬良已經親自來過了,問是不是你拿的.......”陳芷雲輕聲說到。

    陳若疏、陳芷月一齊怔住,兩人對視一眼,相互眨了眨眼楮。這本想明日悄悄還了回去,倒沒料到那丁萬良已經問道大姐這里了。

    陳芷雲瞧著兩姐弟地樣子,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人家丁萬良說的客氣,只說是怕走火傷了人,倒沒說你們取軍需。你說,到底是不是你們拿的?”

    “是。”陳若疏老老實實地答道。

    “取了幾只?”陳芷雲問道。

    陳若疏一愣,難道丁萬良連這個也告訴大姐了?

    “十幾只。”陳若疏低著頭說道。

    “到底是十幾?”陳芷雲依舊問著。

    看來那丁萬良為此十分著急,也是,盡管已經知道肯定是陳若疏等人拿的,但這次少了十幾只,萬一有部分被圖謀不軌的人拿到,可是天大地事情。這燧發短銃雖算新型火器。到底打造起來。也沒什麼難度,真要被敵人拿去仿制出來,那可是多少條人命的事啊。

    “十五只。”陳若疏答道。

    陳芷雲一听,頓時放下心來。那丁萬良已經將此事地可能後果講述清楚,是故陳芷雲也是有些擔心。適才不過是礙于外人在場,陳芷雲倒不像讓別人知道此事。

    “弟弟,”陳芷雲輕聲說到,“如今你已經滿十六了,又是咱們陳家唯一地獨苗,怎麼還是如此貪玩......”

    “大姐。我錯了。這就還回去。”不待陳芷雲說完,陳若疏便立即認錯。瞧著樣子,怕也不是頭一回了。

    陳芷雲點點頭,說道︰是急得一夜不得安寧。你這就送回去,我這里還給你們留著臘八粥,等你回來再吃。”

    “是。”陳若疏說著,便站起身來向外走。

    “穿上袍子。”陳芷雲叫道,“這會兒正冷著

    陳若疏這才轉身穿上那件黑袍子,走到門口,卻又想起什麼。轉身回來,對陳芷月一伸手。說道︰“拿來。”

    “拿什麼?”陳芷月故意裝著不懂。

    “短銃。”陳若疏說道。

    “芷月.......你也有份?”陳芷雲氣道。

    “好,好,好。”陳芷月立即叫道,邊說便將藏在身後地短銃連皮袋一齊交給陳若疏,說道︰“大姐。都是若疏拿的,我只是玩玩。”

    陳若疏瞪了二姐一眼。對陳芷雲說道︰“大姐,那我去了。”

    “嗯。”陳芷雲點點頭,說道︰“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

    陳若疏便簾子一掀。走了出去。

    陳芷雲剛將目光轉到陳芷月身上,那陳芷月立即叫道︰“大姐,我先吃一碗吧,都餓

    正想訓斥幾句地陳芷雲一听,便將話先放下,說道︰“還沒吃飯?你們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邊說,便起身走到屋角,個瓦罐,從里面舀出一碗臘八粥來。

    “去打.....”陳芷月說了二個字,便收嘴不語,這若是說打了一頭熊,大姐可又要嘮叨一陣子,還不如不說。

    “打獵?這天寒地凍的,還打著什麼?”陳芷雲卻沒注意陳芷月的表情,將那碗臘八粥端給陳芷月。

    “打了......幾只兔子。”陳芷月端過碗來,說道。

    “吃吧,”陳芷雲說道。

    “嗯。”陳芷月不再說話,專心對付那碗臘八粥。

    直到陳芷月將那小碗臘八粥吃完,將那只青瓷小碗放在桌上,陳芷雲才再次說道︰“芷月,你也有十七里了。怎麼總跟著弟弟一起胡鬧?你也是做姐姐的,不能勸著點麼?萬一出了點岔子,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陳芷月點點頭,答應著。這話,也該是陳芷雲听熟悉了的。

    見陳芷月故意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陳芷雲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略顯無奈地說道︰“芷月,別人到你這個歲數,也都嫁人了......”

    “姐姐,你都還未嫁呢,怎又說道我了?”陳芷月笑嘻嘻地說道。

    陳芷雲無語已對,只好看著陳芷月,略略露出笑意。

    按陳家姐妹的年歲,這若嫁做人婦。這姐姐未嫁,自然沒有妹妹嫁在姐姐前頭之理。是故陳芷雲的苦口婆心,便被陳芷月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這一時間,陳芷雲想起自家姐弟地經歷,一絲悲涼又再次浮起。

    那陳芷月卻沒注意陳芷雲的神情變化,反倒興致勃勃地問道︰

    “姐姐,你說姐夫過年能回來成親麼?”

    陳芷雲听到姐夫二字,臉上頓時泛起紅暈,不過,那被盆火映著,倒是不甚明顯。

    “又胡說呢,什麼姐夫、姐夫的,就你叫的順口。”陳芷雲嗔怪道。

    “等成了親。便可以叫了嘛。”陳芷月笑著說道。

    想到陳芷月問得問題。陳芷雲微微皺眉,輕聲說道︰“只要沒有戰事,便該回來

    陳芷月歪著腦袋,眼楮轉了轉,說道︰“听弟弟他們說,這冬日一般不會有戰事的。太冷,人、馬行走不便。那姐夫......不,甦大哥定能回來成親。”

    “但願......如此。”陳芷雲幽幽地說道。

    陳家大小姐與甦翎的這門親事,當真算是異數。這媒妁之言是沒有的,也沒有雙方長輩。完全便是兩人自己地主意。這當然不是壞事,但這在陳芷雲心里,卻多少有些。就像是那一輪缺月,美則美矣,終究不甚圓滿。

    這婚期,倒是定在大年初三,這是尋了個先生看得黃歷。這門親事要說難得,可就在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這里了。哪兒有姑娘家自己定成親的日子地?是故當初胡顯成與胡德昌兩人登門詢問時,陳芷雲可謂羞于開口。這沒有長輩的壞處便在這里。那胡顯成或許慮事不周,沒想到那胡德昌大把年紀。也跟著湊熱鬧。不過,到了也是胡德昌最先看出陳家大小姐地心事。那日子便就定在大年初一。這不論合不合規矩。暫且定下再說。

    沒想到陳芷月卻又問了件事,只听陳芷月說道︰“姐姐,你那嫁妝都有什麼?”

    陳芷雲看了陳芷月一眼,說道︰“我哪里知道?”

    這嫁妝,原也該長輩置備的。這倒是由胡德昌設法籌辦。當然,遠在遼陽的甦翎僅僅是說了句話而已。這些具體的事務,倒都要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來自己做主。這嫁妝的事。胡德昌等人倒是沒說多少,只是略略提了一下而總不能自己去問都置備了什麼?這若是爹娘都在。倒是問問不妨,至少那當娘地便能事無巨細地操辦下來。在大明朝,這嫁女兒地,嫁妝置備多少,可也是關系到自己面子地事情。就算是窮苦人家,這嫁妝也是少不了的,甚至還有因嫁妝太少,而被男方看不起,嫁過去屢屢受氣地事。

    當然,如今的陳家大小姐自然不擔心受氣之類地事情。只是一個姑娘家,盡管在千山堡開始便習慣于拋頭露面,但那是做事,也沒人說什麼,可這自己的親事,卻到底沒人說說話兒,讓一個姑娘家如何心理平靜?這一切多少都要讓陳芷雲回憶起爹娘來,這悲切之情倒是屢屢不去。

    可這門喜事到底就要快到約定的日子,陳芷雲也得為自己盤算一番。這衣服倒是自己做了幾件,但陳芷雲日常也要忙于處置分管的那些事務,這女紅可不像一般大戶人家的女兒,有地是時間琢磨。到了今兒個臘月初八,陳芷雲的箱子里衣服雖也有不少,只是這為喜事而備地,卻沒有幾件。

    當然,胡德昌、胡顯成等操辦這事,自然不會顯得寒酸,只是陳芷雲心中沒數而已。若是要說道銀子,胡顯成最初交給陳芷雲的一萬兩銀子,也讓出身不算小戶人家的陳家大小姐略略吃驚,這一萬兩白花花的現銀,在遼東可以真沒有多少人家能有。陳家原來的莊子也不算小,可論現銀,陳家大小姐心中清楚,那是遠遠拿不出來地。這一雲為嫁入甦家輕松置備家什昌一起見陳家大小姐陳芷雲的第二日,便又命人運來一萬兩現銀,且其中一半還是專門熔鑄地小錠銀子,自一兩、二兩、五兩不等,都是新鑄,想著是方便陳芷雲置備家什。可甦翎等一眾兄弟到底都是男人,那心思遠遠估算不到女人心里。陳家大小姐具體想要什麼,胡顯成也不方便詢問,便采用的這種憨直地笨法子,想著陳家大小姐需要什麼,自可自己去買,或是令別人幫著置備。

    不過,陳家大小姐自在白沙溝起,便對那些首飾配飾失去興趣,到如今也沒準備幾件,若真要對陳芷月說起,那是異常的寒酸模樣。

    陳家二小姐陳芷月一向任性散漫,卻不會想到大姐是如何想法,這問是隨口而已。知道大姐地婚期之後。陳家二小姐只是興奮而已。卻也沒幫著姐姐置辦,當然,陳芷月也不懂這些。算起來,陳芷月與陳若疏都是在千山堡長大的,這管教二字,可是缺的甚多。加上千山堡一帶的人員構成又是那般特殊,姐弟兩地少年時期,可遠遠沒有得到大明朝慣常人家地規矩教授。到是將甦翎等人散發的自由性子學得全了,什麼規矩都不會去遵守,當然。軍令除外。姐姐的神色,再次說道︰“等姐姐成了親,我們便真的有個家了。”

    陳芷雲看著妹妹,略略一笑,說道︰“這不已經住在這里了麼?不是家?”

    陳芷月笑著搖搖頭,說道︰“那不同,至少我可以叫姐夫了。”

    陳芷雲對妹妹的話,無可奈何,這還沒開口,那陳芷月又問出一個問題。

    “姐姐。成親的時候,難道就在這里拜堂?那還做花轎不?”

    陳芷雲早已想過這個問題。但卻沒有答案,只好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按規矩,成親之日。自然要從娘家將新娘子用花轎抬了來,可如今陳芷雲就住這里。又往哪兒抬?此時也沒什麼娘家之說。

    陳芷月說道︰“一定要坐的。要不頭晚先搬到別處去住?”

    陳芷雲有些難堪,說道︰“盡瞎說。還能住到哪兒去?”

    “這鎮江城里多得是,隨便尋一間便是。”陳芷月倒滿不在乎地說道。

    陳芷雲想著這些無法得知答案。自己卻又不能不想的問題,神色有些黯然,若是爹娘都在,哪兒會這般?

    陳芷雲嘆氣說道︰“不管了,總要辦了就是。”

    陳芷月總算看清姐姐的神色,不解地問道︰“姐姐,這,你不高興?”

    陳芷雲看了陳芷月一眼,有些事情,跟這個還是整天玩耍的妹妹說不清楚。

    “高興.....倒說不上,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陳芷雲說地,是這些自己還弄不清楚細節的事情。

    哪知陳家二小姐陳芷月,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卻又想歪了,歪著腦袋想了想,問道︰

    “姐姐,莫非你不想嫁給甦大哥?”

    陳芷雲瞪了陳芷月一眼,說道︰“又胡說了,你從哪兒看出的?”

    陳芷月卻似乎越想越有意思,問道︰“難道你還想著那張家哥哥?”

    陳芷雲一听,臉色便暗下來,說道︰“芷月,以後不得再提起張家的事,給人听了,還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陳芷月笑著說道︰“這個自然,尤其不能讓姐夫听到。”

    “胡說。”陳芷雲正色道,“芷月,你這張嘴可得學學如何講話了。在這麼下去,盡是些無事生非之事。”

    “好啦,知道啦。”陳芷月扮了鬼臉,笑著說道︰“這里就咱們姐妹倆嘛,我以後不亂說就是。”

    陳芷雲一听,也只好笑笑作罷。

    “姐姐,”陳芷月卻又問,聲音壓低很低,說道︰“姐姐,你當真再沒想過張家

    陳芷雲看著火盆里暗紅的光,低聲說道︰“很少。”

    “我可還記得張家哥哥到我們家來的樣子。”陳芷月小聲說道。

    陳芷雲想了想,說道︰“這麼些年,也不知他身在何方,如今連張家上上下下也都不知去向,是生是死還都難說。”

    陳芷月想了想,說道︰“應該不會有事。這邊也沒兵馬戰事,想必是渡海去了關內了。”

    “但願吧,”陳芷雲說道。

    “幸好姐姐當初便退了婚,不然這可等到什麼時候去了?”陳芷月又開始沒遮沒攔地說話。

    陳芷雲瞧了瞧妹妹,沒有說話。

    陳芷月卻接著說道︰“這若沒退婚,姐姐還真得等他?若是一輩子呢?”

    陳芷雲搖搖頭,說道:“這些就不要亂想了。”

    “姐姐,”陳芷月想了想,問道︰“退婚那些日子,姐姐也該沒提過與甦大哥的婚事吧?怎麼姐姐就提前想到了退婚呢?”

    這不怪陳芷月。年幼時學的規矩、禮儀。可都在千山堡給扔得精光。

    陳芷雲回憶了片刻,那時的確甦翎什麼都沒提過,自己似乎也沒想到過要嫁給甦翎。如今倒真有些像陳芷月所說,似乎那時自己便拿定了主意。

    陳芷雲看著妹妹,說道︰“你都這般大了,這還想不明揚臉望著陳芷雲,眼楮撲閃著說道。

    這句話,讓陳芷雲一陣心痛,險些便落下淚來。姐弟三人沒爹沒娘,這教導弟妹的事情。自然要陳芷雲一肩擔負,但顯然陳芷雲沒有教得太多。這一方面,是陳芷雲本身便在甦翎地影響下有所轉變,二來,那陳家二小姐,三少爺,可也都各自有事可做,陳芷雲也因管帶著瑣碎事務,便將這教育弟妹地時間,縮短到有限了。

    按說陳芷月、陳若疏這個年歲。不是不懂道理,而是想不到。這是所有少年人共有地毛病。

    陳芷雲想了想,覺得還是與妹妹說一說的好,便說道︰“芷月,有些事,做姐姐的還是跟你說一說。”

    “好。”陳芷月起身搬起椅子。與陳芷雲緊靠在一起,揚臉細听。

    陳芷雲愛憐地伸手摸了摸陳芷月的臉。說道︰“我們陳家,與那張家。雖說也算是世交。咱們爹爹與張家伯伯的交情,我也知道得不多。但這門親事,卻也听娘說過一些。”

    “這除了兩家交好地緣故之外,對咱們陳家來說,那張家公子中了秀才,眼瞅著便要步入仕途,雖說秀才做不得官,但想來中舉也還有有望張家這條路,重振陳家家世。”陳芷雲緩緩道來,那陳芷月也听得入神。

    “還有這個說法?”陳芷月皺皺眉頭,不過,那張光潔地臉上,卻興不起波紋。

    “兩家聯姻,”陳芷雲繼續說道,“不都是如此麼?你以為這親事都能自己隨意去定下?”

    陳芷月點點頭,算是明白了一點道理。

    陳芷雲又接著說道︰“咱們家那時遭難,你可記得張家有人來過?”

    陳芷月想了想,搖搖頭,也不知是記不清,還是說沒有。

    陳芷雲轉過頭,盯著火盆,緩緩說道︰“這也不怪張家。畢竟,陳家一族還有叔伯們在,張家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只是咱們姐弟那時還小,也不懂得如何應變。”

    “姐姐......”陳芷月想起那段日子,眼淚便在眼楮打轉,但強忍著沒有落下。

    陳芷雲伸手握住妹妹的手,接著說道︰“後來,陳家被逼著逃出邊牆,你想,這陳家還有什麼家世可言?連命都保不住,還能想別地什麼?那次我去張家,他們雖明面上熱情,但我卻也瞧出來,斷不會收留我們。鎮江堡佟家,張家也不敢惹地。”

    “所以姐姐就定了心思?”陳芷月問道。

    “這只是其一。”陳芷也沒明說不收留我們姐弟。再說,我們那時與甦大哥住在一起,這個情形,又怎說地清楚?總不能等人家拿這事羞辱我,才做個打算吧?”

    陳芷月是懂非懂,微微點頭。

    陳芷雲接著說道︰“若按禮法,我這等經歷,斷然是嫁不出去的。”

    陳芷月卻不同意,說道︰“哪里會?姐姐這般容貌......”

    陳芷雲伸手止住陳芷月,說道︰“你這是在千山堡慣的。當今的女子,容貌固然重要,可這名聲,卻比性命還要緊,若一旦有個不妥,縱然美若天仙,也未必能有姻緣。”

    陳芷月想了想,說道︰“這是什麼規矩?又沒真做什麼錯事。反正千山堡,我瞧著沒有這些講究。”

    陳芷雲笑了笑,說道︰“當然,你甦大哥帶著兄弟們打下的這片地界,倒真是與眾不同。”

    “豈止是與眾不同,簡直就是......”陳芷月一時沒想到適合的詞,歪著腦袋看著姐姐。

    陳芷雲笑著說道︰“比如,這女子纏足,听說你甦大哥便不贊成。至少在千山堡,甦大哥是暗地里下令不許任何一個女童纏足的。如今其它地方雖未明說,想必也會這麼辦的。我們姐妹都未纏足,你甦大哥可沒什麼看法。”你的腳了?”陳芷月“哧哧”地笑著問道。

    “又胡說,誰讓他看了?”陳芷雲地臉上,更加紅潤了。

    姐妹倆就此嬉笑了一陣,倒是回到當初在家時的情景。

    稍過一陣,陳芷雲才停下,接著說道︰“你甦大哥做地事情,不僅僅是打下這些勝仗,建了這些房子,土地。我雖不完全明白甦大哥的用意,卻是猜得一點。”

    “是什麼?”陳芷月問道。

    陳芷雲想了想,說道︰“也說不好,總之你甦大哥似乎要建起一座城。”

    “一座城?”陳芷月好奇地問道。

    “嗯,這城與大明朝所有的城都不一樣。”陳芷雲抬臉望著窗戶,若有所思地說道︰“城里人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家家都有事做,有銀子花,有衣服穿。還有,女人也可以出來做事,都不纏足。另外,也沒有仗勢欺人的人......”

    “還有大海船。”陳芷月接著說道︰“姐姐,听說弟弟他們幾個,想要乘船到南邊去。”

    陳芷雲一怔,忙問道︰“果真?”

    正說著,就見門簾一開,陳若疏帶著一股寒氣,走了進來。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1:35
第四十七章 重振陳家

   陳家三少爺陳若疏進到廳內,便照舊脫去黑色袍子,走到陳芷雲兩位姐姐面前,順手將袍子搭在椅背上,說道︰“大姐,我已經辦妥了。”

    陳芷雲笑著看著弟弟,招手說道︰“快坐下吧。芷月,給若疏也盛一碗臘八粥來。”

    陳芷月沖弟弟“哼”了一聲,不過,還是乖乖听了姐姐的話,去給陳若疏端過一碗來。陳若疏接過碗便猛喝了幾口,這快至午夜,也的確是餓了。這才吃了幾口,陳若疏便抬起來,向一旁的瓦罐看去。

    “不急,還有多呢,吃完再去盛就是了。”陳芷雲笑著說道。

    陳若疏卻不是這個意思,他看著姐姐問道︰“大姐,就這些麼?我那幾個朋友還沒吃

    陳芷雲一怔,還未開口詢問,就听得陳芷月滿不在乎地說道︰“有那麼些熊肉,還怕餓著他們?”

    的確,這回千山七虎帶回來的熊肉,少說也還有一百多斤,適才陳若疏與陳芷月去見大姐,那其余六虎可都多在後面伙房里,讓廚子老夏給炖上一大鍋熊肉,那老夏可是做過大廚的,拾掇這些野味可是有些秘傳的手藝。

    不過,陳芷雲听了,卻立即問道︰“熊肉?哪兒來的?”

    “買的。”

    “今日打的。”幾乎同時說道。說完,陳若疏便斜眼瞪了陳芷月一眼。

    果然,陳芷雲看著陳若疏說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小孩子也敢去獵熊?”

    這陳若疏千山七虎出外狩獵。也不是一次兩次地事兒了。陳家大小姐陳芷雲倒也知道。不過。對付一頭冬日出窩覓食地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姐。好大地一頭熊呢。他們幾個沒費什麼功夫便打死了。”陳芷月說得是眉飛色舞。大約是想著這事與她關系不大。

    “你也去了?”陳芷雲面色嚴肅。看著陳芷月。“你也是做姐姐地。怎麼不勸著點。反而跟著一起胡鬧?”

    陳芷月這才低下頭。但顯然是在偷笑。而沒半點害怕地樣子。

    陳芷雲看了看兩姐弟。微微嘆了口氣。說道︰“若疏。這打獵地事。姐姐一向也不攔著你。可這熊。一般獵戶也不敢輕易去招惹。你們幾個半大地孩子。若是傷著了。叫我怎麼辦?你可是陳家地獨

    陳若疏低頭說道︰“姐姐。我知道地。是有了那燧發短銃。我們才商量著去獵熊地。不然我們也不會去冒險地。”

    陳芷月連忙接著說道︰“就是,大姐。那燧發短銃可是方便,我都可以拿著玩大姐,那短銃也不重,你也可以用的。”

    “你還說?”陳芷雲呵斥道,“你天天到處跑,我也不去管你。這倒開始舞蹈弄槍的了,你還要做什麼”

    陳芷月連忙低下頭。卻斜眼看向陳若疏。大姐平日就忙,這訓斥的話。也沒少說,此刻顯然沒什麼作用。

    陳芷雲再次發出一聲輕嘆。一絲憂傷自漆黑的眼楮里閃了幾閃。

    “也罷,今日趁這個機會,我們三姐弟便好生說一說。”

    听著大姐由听慣了的嘮叨變成這麼一副傷感地語氣,陳芷月、陳若疏都抬起頭,看向陳芷雲。

    陳芷雲伸手拾起一根鐵 ,輕輕撥弄了下火盆里的炭火,輕輕說道︰“你們還記得爹娘是怎麼死的麼?”

    這話一說,陳芷月、陳若疏頓時目光暗淡下來,神情嚴肅。

    那一段日子將終生印刻在陳家三姐弟的心中,又怎會忘記?即便陳芷月、陳若疏那是年紀還小,但也從未忘記過。只是,在白沙溝、千山堡的那幾年,所有的人、事,都完全不同于陳家大院里熟悉的一切,這多少令往事漸漸淡了,至少那份悲傷,起伏的次數越來越少。但,今日陳家大小姐陳芷雲,又為何在此時提起?

    陳芷雲放下鐵 ,輕輕拍說道︰

    “這事我想過很久了。爹娘的死,若論報仇的話,當初甦大哥將陳伯伯......陳澤風捉到,只要我點點頭,便也就報了。”

    這件事,陳芷雲已經與陳芷月、陳若疏說過,只是兩個弟妹還小,也說不出什麼意見。

    陳芷雲接著說道︰“其實,這事也不能全算是陳澤風地身上,這歸到根子上,還是那佟家做的孽。我已向法子派人去打听過,那佟家早不知去向。”

    陳若疏咬著牙說道︰“大姐,你放心,就算是那佟家地人跑到天邊,我也會捉回來報仇。”

    陳芷雲看著陳若疏緊握雙拳的樣子,微微點頭,說道︰“好,這才是我的好弟弟。我也仔細想過了,那佟家如今怕是已經投了努爾哈赤,也沒有多遠。有甦大哥在,這仇要不了多久便能報的。”

    “大姐,我去遼陽尋甦大哥可好?”陳若疏急急地說道。

    “不。”陳芷雲搖搖頭,說得十分堅決。“你還小,那軍中的事,你也不適合去做。”

    “為何不適?”陳若疏不解地問道,“我听他們說,甦大哥不也是十幾歲便從軍地麼?”

    陳芷雲依舊搖頭,說道︰“甦大哥一直沒有細說過往事,不過,倒是十九歲從的院里不是還有不少課程讓你們學麼?等你們都學會了,才能出來做事。”

    陳若疏不再爭辯了。那喬奧神甫地課程,以及甦翎命千山書院印制的那幾冊書,可不是短時間內便能學得全地。且甦翎特意在新印成的書頁上,專門寫上︰“用在何處?”四個大字。那是專門提醒這些學員,這些十分抽象地學問,要變成真正能用地部分。才算是合格了。顯然此時。也才過了幾月,光是听懂就已經算是不錯了,距實用,還早等很呢。

    陳芷雲見弟弟不再吭聲,微微點頭,接著說道︰“這千山學院,你們也都是身在其中地人。想來甦大哥的用意,你們也該多想想,多琢磨幾分。這軍事上的事,可不會用到你們的。就算你現在便去遼陽。甦大哥也會將你再送回來,以後,別在添這個麻煩了。”

    陳若疏想了想,覺得大姐說得不錯。自己也才十六,這個頭雖高,但到底甦大哥也不會給自己安排什麼具體的事做。還是老實地在千山學院學習的好,等再熬幾年,才能說去做什麼。

    陳芷雲繼續說道:“在千山堡的這幾年,我們也都看到、听到不少故事。類似我們陳家這樣的遭遇,比比皆是。若論報仇。哪一家沒家,便是什麼李家、王家。如今你甦大哥帶著兄弟們打下今日這般模樣......”

    陳芷雲稍稍停頓一下。接著說道︰“你甦大哥他們雖然從不跟我提起這些軍事上事情,但我也約略知道,遼東的那些豪強惡霸,倒是被殺了不少。說不定,那佟家已經被你甦大哥的人殺了。所以。這報仇地念頭,我已經有些淡了。不過。這里,我倒不是專說什麼報仇的事。”

    听陳芷雲這麼一說。陳芷月、陳若疏倒是沒覺得意外,兩姐弟繼續望著大姐。安靜地听著。

    陳芷雲繼續說道︰“如今你們兩個,也都大了些了。我今日提起,便是要你們想一想,我們陳家過去是什麼樣

    自然,陳若疏與陳芷月,對昔日的陳家,所知也並不多,有多少田畝,多少銀子,可絲毫不明。只是知道,陳氏一族人丁可算興旺,陳家幾房也有數百人口,足足住滿了一個屯子。那次舉族逃亡邊牆之外,便是將所有能走動的人,都帶了去的。

    陳芷雲說道︰“過些日子,姐姐便要成親,便算是甦家的人了。你二姐也總有一天要嫁出去......”

    陳芷月一听,忙說道︰“我可不急著嫁人。”

    陳芷雲笑了笑,說道︰的事,以後自會商量。”

    說完,陳芷雲又對陳若疏說道︰“我說的意思,是我們陳家,如今只剩你一人

    陳若疏一怔,這個說法,他可從未想過。

    陳芷雲低頭想了想,接著說道︰“我們陳家原來的村子,我也悄悄回去看過。如今那兒已被重新遷進了人家,房子也都有人住著了,想必,那些地也自然不會還留著。這還是許久以前的事,眼下怕是也按規矩再次劃撥給了人。那陳家原來地屋舍、田地,也不能再有什麼想頭。”

    陳若疏急急地問道︰“大姐,你想再要回來?”

    這分地分房等規矩,在千山學院的每一個學生,可都是經過一番商討地。陳若疏自然是已經接受了這種治理地方的最簡單的方法,無疑,陳若疏是贊成的。

    陳芷雲搖搖頭,說道︰“不是。這都是對那些遭苦受難的人家有好處地事情,我怎麼會再去想這個?再說,這事定然是甦大哥定下規矩,我也不能添亂。”

    陳芷月有些急躁,問道︰“大姐,你想說什麼?”

    陳芷雲緩緩說道︰“我說的,便是要弟弟重振陳家。”

    陳芷月想了想,說道︰“大姐地意思,是讓弟弟也弄幾百畝田,再蓋些房子?就跟陳若疏見大姐陳芷雲點頭,便猶豫著問道︰“大姐,按規矩,這每人五十畝地倒是隨時都能去要。幾百畝地,可得立下不少戰功才會有地......”

    陳芷雲沉吟片刻,說道︰“這個事情,以往我不好跟甦大哥去提。我打算等辦了喜事之後,便跟甦大哥說上一說。”

    “好啊。”陳芷月笑著說道︰“幾百畝地,甦大哥說句話便成了。”

    陳若疏看看兩位姐姐,猶豫再三,才說道︰“大姐,這不好吧......”

    “怎麼不好了?”陳芷月才不管那麼多。直接問道︰“幾百畝很多麼?咱們陳家以往怕是不止這些。大姐。你說,對不?”

    陳芷雲點點頭,說道︰“是不止,若是都算上,有一千二百多畝第吧。不過,真正的好地只有五百多畝地樣對弟弟笑著說道,隨即又問陳芷雲︰“大姐,弟弟只有一人,這幾百畝地怎麼種得過來?不還得尋人去種?”

    陳芷雲笑道︰“雇人去種啊。當初咱們陳家,你以為是爹爹自己去種的麼?這掌管農事。也是一門學問

    陳芷月笑著說道︰“若疏,你好像也學過一陣子農事上的事吧?”

    陳若疏點點頭,但眉頭卻皺著。

    “對了,大姐,還有那房子?”陳芷月是隨想隨說,壓根兒不動心思。“未必還修築原來那麼大地?就弟弟一人去住?你不會給弟弟娶妻

    說完,陳芷月便看著陳若疏擠了擠眼楮。

    陳芷雲听這句話,似乎一下子想到了很遠,稍過片刻,才接著說道︰“娶親倒是還早。至于房子。若是能有咱們家原來地樣子,當然更好。銀子倒是不缺。”

    “大姐......”陳若疏總算憋出了一句。說道︰“我看這不妥吧?”

    陳芷月又快嘴說道︰“你要是嫌悶,我也搬去住好了。那些田里的事,我也幫著你管著。”

    “不是說這個。”陳若疏依舊皺眉,說道。

    “那是什麼?難道你想早點成親?”陳芷月壞笑著說道。

    “二姐.....”陳若疏不樂意了,粗聲粗氣地叫了聲。

    “若疏。你怎麼說?”陳芷雲輕聲問道。

    “我覺得不妥。甦大哥到如今為止,也未見給哪個將軍置備田畝。難道大姐才嫁過去。便要甦大哥破這個例?我們在學院里,都知道這所有的土地、房子。都得要立功才能有的。”陳若疏低聲說道。若疏看了看大姐,繼續說道︰“我也不想做農事。”

    “為何?”陳芷雲疑惑地問道︰“難道你不想陳家回到原來的樣子?”

    陳若疏說道︰“甦大哥原來就跟我講過。說好男兒要志在四方,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決不能守著幾畝地過此一生,那是沒出息的人才做的。”

    “哦?”陳芷雲有些吃驚,問道︰“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在千山堡的時候,那時甦大哥還沒去寬甸呢。”陳若疏想了想,說道。

    陳芷雲低下頭,默默地想了會兒。一直以來,陳芷雲對甦翎救了陳家三姐弟心存感激,且這麼些年三姐弟過得都很好,如今兩姐弟更是長得跟成人一般模樣了,這也少不了甦翎的關照。但,甦翎事務繁忙,那些男人地“大事”,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雖然能夠理解,但自從甦翎放出話來,承認了兩人的親事,這女孩兒的心思便多少還有些怨言。這與事實無關,純粹是心思上的病根兒。

    算下來,這幾年陳家大小姐與甦翎,連見面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且甦翎大多都是托胡顯成、趙毅成或是胡德昌帶上幾句話,卻是連信都沒有一封。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雖然比陳芷月、陳若是兩姐弟要大,可如今也不過快滿二十而娘的心性。雖然那些管帶的事情讓陳家大小姐早已超過了同齡女孩子的閱歷,可這男女之情,卻是一般無異。

    這雖不至于說道什麼閨中幽怨之言,卻也令陳家大小姐有著無數輾轉難眠之夜。當然,這閑暇時的胡思亂想,卻也牽扯到對自己弟妹缺乏關心之上。不過,今日陳若疏說的,陳家大小姐卻是絲毫不知。

    “甦大哥他......”陳芷雲輕聲問道,“是跟你一人說地,還是跟千山學院的那些孩子們一起說地?”

    陳若疏又回憶了片刻,說道︰“不止一次。在千山學院上講過,也給我獨自說過。”

    “以往怎麼沒見你說過?”陳芷雲問道。

    “甦大哥說,做男人就要多做事,少說話。未做到之前,最好什麼都不要講。”陳若疏說到。

    顯然,這句話陳若疏是做到了。至少在沒有做到“志在四方、建功立業”之前,陳若疏可當真沒漏口風。

    陳芷雲又輕輕嘆氣,看來,甦翎對這個弟弟,還是有一番教導的。

    “所以,你不想姐姐去求甦大哥給地?”陳芷雲說道。

    “嗯,”陳若疏點點頭,說道︰“我寧願立功授獎去得。”

    “好,這才是我的好弟頭。“此事我暫且不跟甦大哥提,但這重振陳家的事,你自己可要再好好想想。”

    “是。”陳若疏答道。

    “那麼,”陳芷雲接著說道︰“以後,你還要做這些輕易涉險的事麼?”

    陳若疏一怔,反復想了想,未必大姐繞了圈子說了這麼多,便還是規勸自己來著?

    陳芷雲又繼續說道︰“你甦大哥地話,自有他的道理。千山學院里學地東西,可是以往從未有過的。甦大哥要做地事很多,若疏,你要找準你能立功的地方。這打仗只是其一,你想想,甦大哥如今做地這些,可都是與戰事有關麼?”

    當然不是。陳若疏略想片刻,隨即說道︰“大姐,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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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喬裝赴遼

   就在陳家三姐弟圍著火盆閑談家事時,這一年的“臘八”已接近午夜,而就在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大海對岸,山東登州的蓬萊閣下,卻也有一隊人馬在這冬雪漫漫的寒夜里未得歇息。

    山東登州府府城所在之地,便是這蓬萊,而這最有名的,也便是這傳說中的仙境蓬萊。

    這蓬萊閣既然是傳說中的仙境,自然會受到文人騷客的青睞。是故這蓬萊閣上下,不論是刮風下雨,或是臨晨黃昏,都不會斷了人跡。只是這隊人馬抵達蓬萊閣時,這未免也太晚了些。

    這登州府外丹崖山上的蓬萊閣,坐南朝北,緊鄰大海,那最初創建于宋嘉祜六年(1061年)的閣樓上,轉圈都建有長廊,專供游人觀賞海色風光之用。到了大明朝明萬歷十七年(1589年)時,山東巡撫李戴又在蓬萊閣旁修築了一片屋舍,倒讓這原本孤懸崖上的蓬萊閣多了些酒肆、茶樓,那些游興過于旺盛的人又較多,流連忘返之余,是故這客棧也應運而生。

    當然,這類游興頗佳的人也不會太多,畢竟這山東算是大明朝的最東端,能行路至此的,大多還是因事而來,順便游覽。那幾家客棧的主要客人,還是得自于不遠處的海港,遠道而來的商人,或是趕急路而錯過了驛站、且不便住的官吏。

    距此幾里處,便是建于大明朝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的蓬萊水城,如今正是山東水師的駐地。不過,那邊水師的戰船除了正午時才過這邊巡視一圈之外,其余的時辰倒是不見蹤影。自遼東戰事一起,官軍數次慘敗,山東登州府倒是接納了不少越海而來的難民,如今朝廷由福建調撥總兵官沈有容管帶山東水師,巡視遼東至山東海上。作為後備防御手段。那總兵官沈有容倒是一員悍將,對水師尤其精通,這些山東水師的戰船,倒是增多了海上巡視的次數。不過,大多是在登州、萊州之間的海上巡視,這留在水城內地戰船倒是不多。

    所以,登州府外的蓬萊海港內,除了收取商稅的十幾個官兵小吏之外,並無官兵駐扎,這若是白日看起來。與其余各處海港也沒多大的差別。不過,因此時大明朝已開海禁,這些日子里,更是隨著遼東軍需的集運,蓬萊海港也因距遼東的海路最近而變得熱鬧起來。只是隨著冬季降雪的來臨,自然便逐漸稀疏了海船、商隊。

    臘八節這一天,蓬萊閣下陸續來了不少馱隊,直到入夜也未停歇。這近午夜時,又有一隊百多人的馱隊打著火把來到蓬萊閣下。山東登州的天氣。雖不比遼東,但此時鋪地,蒼茫一片。那月色自然與遼東一致,此時一輪外月依舊正懸當空,清輝似水。

    那隊馱隊行至蓬萊閣下,在一家客棧前停下,那些趕車的車夫們不斷地原地跺著腳,等待听招呼安排食宿。帶隊地是十幾個身穿褐色棉袍的壯漢,此時上前與從客棧中迎出來的幾個穿海青色棉袍的人商量幾句,便呼喝著隊伍進入客棧。那客棧的伙房早已備下熱水、飯食,幾個店小二正瞧著這些人忙乎著。這十幾輛大車、數十匹騾馬,可也要好一陣子才能安置妥當。

    等這些車夫們收拾妥當、紛紛進去吃飯時,有兩個人卻一先一後地自客棧中走出,直奔蓬萊閣而去。

    走在頭里的,借著月光可以看清披著一件外黑里紅的斗篷。頭戴素白狐皮帽子,走起路來倒是有些飄忽。顯然身子不甚結實。後面那位倒是只穿著藍布夾襖,下巴垂著一把花白的胡子。年歲可是不小。不過,這後面的老者腳步卻有些匆匆。瞧著倒象是在追趕前面那人。

    等走到蓬萊閣下。兩人均被遮住了月影。那老者才低聲說道︰“小姐。這都近午夜了。什麼也瞧不見。就算上去了也是白上。還是回去歇著吧。明日一早還要上船

    那披著斗篷地人立即小聲“九叔。你叫我什麼?這可是你說地。出門不能暴露身份。”

    “是我地錯。是我地錯。我叫急了。”那叫九叔地連忙低聲說道。

    “也別叫那個假名了。我听著也別扭。就叫我地名便是。吳琪雪。也虧得我爹給取地這名。男女都能用。就是別人听到了。也絕猜不到。呵呵......”顯然。這位女扮男裝地小姐叫吳琪雪。這身打扮。除了身子單薄了些。倒也看不出什麼來。那頂狐皮帽子。長長容貌到能遮掩大半個臉。

    那叫九叔地。全名吳九奎。是吳琪雪家地家僕。在吳家已有數代。不過。吳九奎一向是跟著吳琪雪地父親做事。只是這一回。吳老爺身子不適。這才陪著小姐走這一趟。

    只听得九叔說道:“好。好。好。叫什麼你說了算。咱們還是回去吧。”

    吳琪雪在暗影里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碎牙,說︰“我就待上一會兒。白日里你說人多不便,我都悶了兩天了,那小屋子又憋氣,這會兒又沒人,不礙事地。如今好不容易來一趟,我非要瞧一瞧這仙境是什麼樣兒的。”

    九叔無奈,左右又瞧了一圈,才說道︰“好吧,就待一會兒就下來。”

    吳琪雪一笑,轉身便登樓不停地搖頭。

    蓬萊閣上,這數百年間,不知有多少名人墨客登樓望海,那筆墨如金的,自然在此地留下不少墨寶,按說這蓬萊閣內的亭、殿、廊、牆之間,有著無數的楹聯、碑文、石表、斷碣等等,實際上那些游興頗佳之人,觀海倒是用地不久,畢竟那仙境若是常見,可也就不稀罕了,所以倒有大半時間用在觀摩這些上面了。這若是白日見了,自然可以觀賞把玩,可惜此時二人又沒帶著燈籠火把。就這麼摸黑著一路行著,大概由古至今,這般游覽蓬萊仙境的,也只有吳琪雪、吳九奎主僕二人了。

    那吳琪雪上得樓來,徑直沿著回廊轉去,直到北面地長廊正中方才停下,好在這廊上也為設置什麼物事,摸黑行去,倒也沒有磕磕絆絆的,那吳九奎也只好默默站在吳琪雪身後。跟著熬時辰。

    這幾日天氣尚好,此時站在樓上,那海風也只是輕拂,也不見得冷。登高望遠,月色之下地大海,依稀能見到一**的海浪起伏,偶爾會有些月光被反映過來,在夜里閃閃發亮。不過,順著吳琪雪地目光看去。倒真看不出什麼景致來。

    吳琪雪一言不發,只是搖搖望向北面地夜空、大海,狐皮帽子也掀開大半,露出一張小巧精致的臉來。那吳九奎右瞧著,似乎是擔心什麼人會在這半夜里也上樓觀景,當然,可真沒第三個人。

    吳琪雪望了會兒,忽然低聲吟到︰“東方雲海空覆空,群仙出沒空明中......”

    吳九奎一怔,望了望吳琪雪的側影。問道︰“你可記得這是誰的詩句?”

    吳琪雪微微一晃,側臉瞧著吳九奎。笑道︰“九叔,你這是考我來著?”

    吳九奎默默又念了一遍那兩句詩,笑著說道︰“你既然能背出這一句,自然也該記得。”

    吳琪雪轉臉又望向暗墨的海天之間,好一會兒才問道︰“九叔。你是那海市蜃樓,真的是仙境麼?”

    吳九奎一愣。隨即說道︰“傳說如此。不過,我倒這里也有四、五回了。倒是一次也未有緣目睹。听說見到的,都在白日。這夜里還未聞有人見過。”

    “哦......”吳琪雪應了聲,又呆呆地注視著北方。

    “小姐......咱們回去吧?”吳九奎低聲催促著。“這夜里風涼,別著了風寒。到遼東......還遠著呢?”

    听到“遼東”二字,吳琪雪身子猛地顫抖了幾下,頭微微抬高,似乎是想望得更遠一些。

    見吳琪雪沒有出聲,吳九奎只得耐著性子,再等上一會“九叔,”吳琪雪輕聲說道,“你說爹這回的主意,能行麼?”

    吳九奎一愣,沒想到吳琪雪在此時此地問這件事,便望了望吳琪雪,低聲說道︰“小姐,別想太多了......老爺一向是深思熟慮,想來各種法子都有過周全考慮,是不會錯的。”

    “唉......”吳琪雪輕輕長嘆,幽幽地說道︰“都是我那幾個哥哥命不好,都養不長,否則,爹怎能讓我一個女孩兒出頭露面?還巴巴地千里迢迢送上門去......”

    吳九奎也跟著無聲地嘆了口氣,說道︰“小姐,老爺如今身子一直不能康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吳家這數十代積攢下來地家業,總不能就這麼敗下去吧?”

    “我知道。九叔。”吳琪雪輕輕咬著嘴唇,低聲說道。“都是我的命太

    吳九奎連忙止住吳琪雪,說道︰“小姐,不能這麼想,那俗話雖是說,生死有命,富貴由天。可吳家這興旺了數十代,可不是偶然積攢下來的。我在吳家這幾十年,幾乎事事都有參與,這哪一件不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出手的?幾位公子去的早,那是久病無醫之故,跟小姐有何相干?至于老爺想出這個法子,也是斟酌再三才定下的。再說,此去遼東,老爺也沒說定要如此結一切,都等見了袁大人,再相機行事。”

    “相機行事?”吳琪雪低聲說道,“還不是上次袁伯伯來信說,人家沒有給個準信兒,這才讓我走這一趟。結果還不是得按爹爹說那樣去做?”

    吳九奎有些不知如何勸說,想了想,才低聲說道︰“小姐,在家里時,老爺不是都跟小姐細細講過了麼?小姐當時也答應了的......”

    “我知道,”不待吳九奎說完,吳琪雪便打斷他的話,說道,“我們吳家,這每個女兒出嫁,都得有一番挑揀,只不過不是做女兒做主罷

    吳九奎琢磨了下,又抬眼看了看吳琪雪,見其眼簾處隱約有些微光,知道是落了淚,便嘆了口氣,勸道︰

    “小姐,真莫想偏了。當今世上,不僅是吳家,哪家的女兒出嫁,做父母地不都是這樣挑揀的?真不是老爺唯獨如此作想的。小姐也見到了的,老爺的那幾個世交家里,不也是如此麼?再說......”

    “再說什麼?”吳琪雪聲音發顫,像有些哭音,又像有些賭氣。

    吳九奎輕聲說道︰“老爺的那幾個世交,小姐也是知道的,早就盯著吳家的產業了。那幾家的公子,莫說小姐根本看不上,就連老爺,也是從未考慮過的。老爺還說......”說什麼?”吳琪雪又問道,“九叔,你知道地都告訴我吧,我也心安一些。”

    吳九奎望著吳琪雪,低聲說道︰“小姐,老爺論事,一向都很準。老爺說,那幾家人,要不了多久,便要大禍臨頭,莫說家產,怕是連族人性命,也難說都能保全。”

    吳琪雪身子一顫,輕聲說道︰“我爹真這麼說?”

    “是的。”吳九奎低聲說道︰“這事與朝政有關,這一時半會兒地,小姐也听不明白。等上了船,這到遼東也也還要數日,到時小姐若有功夫,便說了解悶也可。總之這些年,老爺一直在慢慢疏遠那幾家人,便有這個緣故在里頭。”

    吳琪雪又嘆了口氣,說道︰“這倒也罷了。那幾家人,我看這也覺得煩。只是......這回巴巴地送上門去,人家會怎麼瞧我?”

    吳九奎當即正色道︰“小姐千萬莫要如此作想。這回先給袁大人的信里,老爺已經說明了,先不要透露小姐往遼東的消息。我們這一行,只打著到遼東行商的招牌,旁人可是不知道的。小姐就當是往遼東游玩便好,一切都等見了袁大人,再做商議。”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2:05
第四十九章 人算天算

   是時一彎新月當頭,海風拂面,吳九奎的一番勸解卻也如那風般地散了去。

    吳琪雪轉身看著吳九奎,說道︰“做生意,這回一去,便是一萬石糧食,想不招人注意都難。還有那些護衛,哪一家行商的,隨身帶著二百多人的護衛?你倒是出主意假扮身份,你瞧瞧那些人?連我都能看出一身的功夫,別人還能看不出來?”

    吳九奎笑了笑,說道︰“這是老爺擔心小姐的安全,才調派的人手。這些可都是在吳家做了不少年的,盡可護衛周全,那些貨倒是無關緊要。至于掩人耳目,我們只防著官府,不招搖便是,吳家這數十代長盛不衰,可都是稟著那不招搖來的。至于旁人,就是看出來也不打緊的。這山東地界上,都已打點妥當,不礙事的。倒是到了遼東,卻不知袁大人是否能照顧的上。”

    吳琪雪似乎一說到實事,便暫時沒了適才的幽怨,此時借著吳九奎的話,說道︰“九叔,那些護衛,你還是讓他們好生收斂著些,別一雙眼楮總四下瞧著。按著袁伯伯信中說的來看,遼東一帶,可都是人家帶的兵,可別一下船,便被人家看穿了。”

    吳九奎想了想,點點頭,說道︰“還是小姐心細,這回去我便去說。”

    吳琪雪卻沒有立刻便走的,又將目光投向遙遙的北方,輕聲問道︰“九叔,你說......那位將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吳九奎向北面海上望了望,見黑乎乎的一片,耳中只听等真真海濤聲,便輕聲說道︰“小姐,那袁大人不是在信中說了麼?小姐也親眼看過的?”

    吳琪雪低聲說到︰“我不是問的那些,那些戰功、大捷的,可都是爹爹與袁大人在意的......我是說......他人如何?”

    “這個......”吳九奎沉吟片刻。說道︰“年紀約在二十八、九,總之不到三十......”

    話還未說完,吳琪雪便輕聲說到︰“連人家年歲都弄不清楚,便讓我走這一趟。”

    吳九奎無聲地笑了笑,說道︰“年歲也不打緊,這不到三十的年歲倒是真的,袁大人地信中倒也是說的不甚清楚。老爺也曾找人暗地里去兵部查過,當年在遼東立功升的把總一事倒有文錄記載。”

    “既然有底可查。那還說不清人家地年歲?”吳琪雪問道。

    “這......”吳九奎笑了笑。說道︰“那文案中只說了當時地年歲。卻不能說便是真地。畢竟除了這一份文書外。便只剩下一份名冊。是當年招募新兵時留下地。里面倒有其姓名。但只注明是甦州府地情形。便一無所知。”

    吳琪雪沉默片刻。說道︰“九叔。你還知道什麼。都跟我說了吧。想來。爹爹與你總要想法子多查查那人地底細。不然也不會就這麼便叫我千里迢迢地去遼東吧?”

    吳九奎想了想。琢磨了分寸。便說道︰“小姐。老爺其實大部分地情形也都跟你說過地。只是有些擔心小姐想地偏了。便沒有明說。這說起來。也沒多少了。”

    “有一點也好。”吳琪雪說道。“爹爹既然讓我去了遼東相機行事。這多一點。也說不準便有用處。”

    吳九奎便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說道︰“甦將

    不待吳九奎說完整了。那吳琪雪卻先打斷問道︰“九叔,你先說那人有多高?長相如何?這有什麼嗜好?”

    吳九奎稍稍停頓一下,想了想,才說道︰“這個頭麼......袁大人說是比其還要高出半頭.....哦,小姐當年見到袁大人時。年紀尚小,這麼說吧。若按信中說的,要比我高出大半個頭吧。”

    吳琪雪轉臉看著吳九奎。然後走近一步,顯然是在比著。

    “那我得仰著頭看人家了。”吳琪雪似乎在暗笑。

    吳九奎微微搖頭。這女磨。

    “這長相麼?”吳九奎琢磨了下,一時不好形容,說道︰“若按文案中記載的,便是面白無須四字。這倒只能猜個大概了。不過,小姐,這四字雖然含糊,卻定然不會是黑炭一般的人物。”

    吳琪雪暗笑,身子在月影下微微搖曳著。

    “至于嗜好,倒沒有特別的。袁大人特意提到的,小姐不是也看過地?這不好酒,也沒見近女色,且也沒听說斂財的傳言。整日里幾乎都在軍營之中。這一點,袁大人尤其看重。小姐,這可與老爺見過、听過的帶兵武官大大不同,也唯有此人一人而道,“往年不是也有什麼戚繼光戚總兵?還有個叫什麼俞大酋的?不也是威風赫赫的武官?”

    “小姐,”吳九奎說道︰“這事老爺與我曾詳細說過。威風顯赫倒是不必多說,單是那戚繼光戚總兵,雖然也是屢創戰功,但其家世代為官,可不是一般衛所旗軍,在嘉靖1年時,那戚繼光才10歲便繼承其父爵,官居四品。這雖說武官的四品也算不得多大的官兒,但卻也有不少家產。後來練兵,那軍餉出了朝廷撥付的部分,卻也有家資頗豐之功。”

    “九叔是說,人家沒有家產?”吳琪雪問道。吳九奎說道︰“這正是一個疑點。如今朝廷上都知道甦將軍是從戍邊小兵做起,最多只做過把總。小姐總該知道這把總是什麼職位。而後,甦將軍帶著大軍突然出現,解救遼陽于危難之中,並創下大捷。這可跟朝廷沒多大的干系,完全是甦將軍一手建立起來的善戰之軍。如今朝廷撥付地糧餉,可都是在這之後了。所以,甦將軍是如何練出數萬人馬的,外面可都絲毫不知。”

    吳琪雪微微皺眉,低聲說道︰“是啊。這樣一家人,就算百多口人,一年也要數千兩銀子,他哪兒來地銀子呢?還有,遼東不是一向缺糧麼?他那數萬人馬,沒有朝廷接濟,卻如何養的出來的?”

    “小姐說的極是。”吳九奎說道︰“老爺也只這麼疑慮地。如今朝廷上只是仰仗甦將軍衛護遼東,所以對此事倒是沒多少人過問。”

    “或許他家里有些資財,只是瞞著嚴密麼?”吳琪雪說道。

    吳九奎搖搖頭,說道︰“老爺也曾命人往甦州府暗中查訪。姓甦地倒是有不少,但卻與遼東都無關聯。”

    吳琪雪說道︰“那此人豈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這麼說也不算太過。還有,袁大人也曾說過,這次遼意料之功。小姐,當時建奴努爾哈赤帶著八旗兵攻陷沈陽,便再下遼陽,此時正是內里空虛無兵之時。那甦將軍恰在此時突出奇兵,直搗建奴巢穴,就此立功。並且,當建奴努爾哈赤回兵救援之時,甦將軍卻又帶兵趁虛而入,收復遼陽。”

    “用兵如神?”吳琪雪問道,“九叔是說這意思?”

    吳九奎微微搖頭,說道︰“按老爺的意思,這用兵如神一說,其實就是知己知彼而已。但甦將軍顯然不能簡單地這麼說。按袁大人地意思。這次大捷,時間、火候拿捏的恰到好處。這早一天,晚一天可能都得是兩個下場。偏偏那甦將軍就跟與建奴商量好地一樣。前後都是以實擊虛,干淨利索地立下大功。這在遼東,就連當初的李成梁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

    “我爹怎麼說的?”吳琪雪問道。

    “老爺琢磨了很久,將袁大人地信反復看了數遍。老爺的意思。這甦將軍若不是將建奴內部情形摸得十分透徹,便當真是有若神助。”

    “神助?”吳琪雪看了看蓬萊閣四周。再看看吳九奎,笑著說道︰“九叔。當真是有神仙?”

    吳九奎一怔,隨即笑道︰“小姐。這世上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不勝數,有沒有仙,我可不敢問妄言。”

    吳琪雪想了想,問道︰“九叔,你跟我說實話,我爹這個主意,是不是也跟這個有關?”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小姐,老爺當真這麼說過。如今甦將軍這許多不明之處,起疑的可不止是我們。但朝廷卻都忍了下來,這可也是少有的事情。老爺說,吳家能走到今日,這份家業可不是靠求神拜佛而來,就因那多年經營下來的人脈、布置,才保得吳家數十代的平安、富裕。這麼些年,吳家都沒有隨著那些權貴們起伏更替,便是靠這些。只是,這一次,吳家這一輩只剩下小姐一人獨擔,老爺也不能不做此一想。”

    吳琪雪想了想,又問道︰“九叔,你說吳家這後幾十年,當真是得靠此人才能護得周全?”

    吳九奎看著吳琪雪,此時月光恰好照到吳琪雪的臉上,在上面鍍上一層銀色光芒,一雙眼楮忽閃著,有若流星。

    “小姐。”吳九奎緩緩說道︰“你也是知道的,吳家若不是能考慮到後幾十年地估算,這哪能延續至今?老爺說過,這一年,朝廷上這三皇先後登基,勢必亂上加亂,且正是眾人都看不清的時候。按老爺的說法,此後數年,乃至十幾年,正是一代新人輩出之時,那甦將軍必然是其中之用了多少大臣宿將,都是一敗涂地,唯有甦將軍異軍突起,保得遼東大半疆土,放眼天下,還有哪個能做到這一點?”

    吳琪雪點點頭,說道︰“爹爹自告病還家,倒是跟我說了不少事情,這個確實如此。不過,九叔,你說那人如今有多少人馬?”

    “大約十萬之數。這是奏明了朝廷的,朝廷也是按此數調撥的糧餉、軍需。”吳九奎答道。

    吳琪雪猶豫了下,問道︰“爹爹如此安排......我記得我爹跟我講過太祖開國的故事,那些功臣武將.......”

    說道這里,吳琪雪也四下瞧了瞧,大概是爹爹也曾告誡過,不得在外言說此事。

    “那用兵自重一說,難道便不擔心麼?”吳琪雪問道。“爹爹還說,朝廷是以文制武。如何不想到以後會是另一個樣子?”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老爺當然考慮過,不過,這壞的一面,老爺自然不能與你商議,免得小姐想得偏了。這擁兵自重倒是可憂,但小姐不知,據袁大人說,那建奴的八旗兵馬,還遠不到十萬之數。就這點人馬。便將遼東攪得一塌糊涂,小姐試想,甦將軍這十萬兵馬,能打敗那八旗兵,這威風又將如何?”

    “自然是比建奴還要厲害?”吳琪雪說的輕松,對于個女孩子,不論吳家老爺對其做了多少心思細密的燻陶,這兵事上,可是天生地不以為然。

    听吳琪雪說地類似玩笑。吳九奎也無可奈何,便說道:“按老爺地估算,日後遼東一帶,必定是甦將軍說了算的。朝廷只待遼事徹底平息,方才能考慮擁兵自重的事,到那時,倒只有兩個結果。”

    “哪兩個?”吳琪雪問道。

    “一,是朝廷想法子解除了甦將軍的兵權,當然,甦將軍平定遼東。這謀反的罪名至少十年之內也不能算是容易捏造。所以,這最可能地。便是封官加爵,然後將甦將軍調離遼東。”吳九奎說得緩慢,腦海中浮現的,是吳老爺說這些話時地情景。

    “那......”吳琪雪遲疑著沒有說完。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若是調離。老爺朝中自然有人推薦一個好的地方。”

    “九叔是指地吳家所在?”

    吳九奎說道︰“南京。”

    “有把握麼?”吳琪雪不得不佩服自己父親的深謀遠慮。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這個不必懷疑。只要甦將軍地確沒有謀反之心。這到南京只有享福的份兒,那房子、地。金銀,朝廷都不會吝嗇的。再說。朝廷在南閑養的官職,沒多少事兒可做,南京又是繁盛之地,比那遼東,可是強上萬倍,小姐說,這兩地之間,哪一個人不會選南京居住呢?”

    吳琪雪點頭默認。南京之地,就連在京城里的文武官員,也都是羨慕多多,若是家中再有多一些的銀子,就是降上幾級,怕也是願意赴任地。那甦將軍的出身既然不那麼顯貴、富裕,這未必便沒有誘人之處。

    吳九奎接著說道︰“所以,老爺說此次相機行事,便也是要等著看個結果的意思。這次來遼東,若是時機不對,不妨見個面,認識一下便好。等有那南京一行,以吳家的家財,怕是甦將軍也不會等閑視之。”

    這便說道吳琪雪身上的了,吳琪雪微微皺眉,但也知道九叔說的,都是父親商議已久的考慮。臨行之前,吳琪雪已經受到父親的多日教誨,這吳家的擔子,也不得不落在這個年僅十幾歲的女孩子身上。吳老爺體弱多病,雖不至于有性命之憂,可在子嗣上,就算再娶幾個美貌小妾,也是指望不上了。這一點,吳老爺自己是最清楚地,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不能明言。但考慮到吳家數十代的產業地結局,吳老爺也不能不多次暗示,吳琪雪自然已經心領神會。這擔子,不擔也得擔”吳琪雪問道。

    “還有一個,便是遼事始終未穩,目前這個僵局,便一直要持續下去。就算甦將軍擊敗了建奴,收復故土,可那山里,可還有數十萬的女真人,更別說,還有幾十萬的蒙古人。在遼東,不論是哪一個武官坐鎮,可都得面對這些。這便看朝廷到底想不想要一個安穩的遼東了。”

    “那自然是要的。”吳琪雪說道,“听爹爹說,丟了撫順時,那不過是一個小城而已,朝廷上便群情涌動。這自然是保持疆土完整地好。”

    “所以,”吳九奎說道,“朝廷也會顧忌到遼東安穩的局面,這讓甦將軍繼續鎮守遼東,假以時日,再行調遣。”

    吳九奎看了吳琪雪一眼,緩緩說道︰“若是如此,這吳家,便唯有指望下一輩

    這話立即被吳琪雪听明白了。正如遼東經略袁應泰所提過地,這若是生了兒子,其中一個便改姓吳,算是繼承了吳家的血脈。至少吳家老爺,是考慮了很多。比如,這若是生了一個,便再等下一代人,幾十年地工夫,吳家老爺也還能等得起。當然,若是吳家小姐子嗣上仍然不旺,只生的女兒,那麼也得等這女兒地下一代了。這是天大的懸念,也虧得那動心思數十年自然,沉不住氣,這吳家又哪兒來的數十代富裕?

    吳琪雪沉默片刻,張嘴欲言,卻又生生止住。有些話,已經不能說得太透徹了。

    “九叔,我有些困了。咱們回去吧。”吳琪雪說道。

    “好,”吳九奎立即率先在前面引路,兩人便下得樓去,回到客棧。

    就在兩人的身影剛剛進入客棧,就見得月光之下,自蓬萊閣那高高的閣樓之上躍下四個人影,隨即,在各處暗影之中,也紛紛現出幾個人來,這些人湊在一起低聲說了幾句,便也進入客棧。不過,至少有一半的人,卻不走正門,而是越牆而過,顯然,這些都是能飛檐走壁之人。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2:06
第五十章 夜話姻緣

   日一早,日出之時,蓬萊海港便開始熱鬧起來。

    只見海港內已經停泊著數十艘海船,俱都在做揚帆出海的準備,而碼頭上,大群的民夫正將昨晚運至的最後一批米糧搬運上船,顯然,靠在外側的那數十艘船已經滿載。

    此次吳家湊集了一萬石大米,擬運往遼東販賣。這一萬石米倒並非是由南京一帶運至,那畢竟太過費時費力。而是由算是吳家管家的吳九奎一路走走停停,利用吳家數十代人積累下來的脈絡,沿途一路購買而成。僅在山東地界上,便買了五千石大米。這可不是谷子、麥子,而是已經脫了殼兒的白花花的大米,這就算運往遼東,但在三山東本地,也能賣出個好價錢來。

    不過,吳家老爺此舉可是別有深意,自然不為外人所知,那些幫著收購大米的各色人等,還以為吳家真要去遼東賺得一些暴利呢,是故這米價可是不低,但對于吳家的財力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當然,對于遼東販賣一行,這大米不過是最大的一宗貨物,其余的諸如布匹、棉花等等遼東急需之物,也是不少。

    是故,當吳九奎在京城面見徐熙時,說出這擬運往遼東的商貨數目時,徐熙是大為吃驚,這一番破例招待是免不了的。那吳九奎倒是也不客氣,跟著徐熙走了幾日煙花柳巷,或是找來幾個歌姬就在府中後院就酒清談,很是耽擱了幾日。徐熙倒是沒打听出吳九奎的真實來歷,畢竟自打京城的商務局掛牌子理事以來,這南來北往的商人便沒斷過,只是類似吳九奎這般大宗貨物的,倒是少見。在徐熙的記錄中,唯有安徽、山西等地有那麼幾個人而已,這自南方來的,吳九奎還算是第一人。

    當然,老于世故的吳九奎,卻從徐熙之處打听到不少遼東的事情,但徐熙倒也沒透露過多,大部分還是以商事為主,只是吳九奎能從只言片語中推斷出一些實情而已。這般大商巨賈,自然要得到徐熙的優待,兩人約定了時日、地點,便分頭忙乎準備去了。

    徐熙調集了大批的海船,專門為吳九奎的商貨過海集結到山東登州蓬萊海港,而吳九奎也再次回到南京,並攜帶這絲綢綾羅、棉布、瓷器等等,一路北上,這或船或車馬,倒很是辛苦了一陣子。當然,吳家暗中派遣的人手,早就在前面一路打點得周全。

    朝廷在京城專為遼東設立商務局一事,早已傳遍整個大明。這對商人們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並且也親身體驗了沿途憑著商務局開具的憑證文書便暢行無阻的感覺,當然,勒索、賄賂也不會消失,但這也是商人們見得慣了,只要不太過苛刻,也還是可以承受的。吳家打點的銀子,自然要豐厚一些,是故吳九奎帶著裝扮成男人的吳琪雪,這一路上倒是沒受到任何打擾。

    此時吳九奎倒沒忙著招呼那些民夫們,幾十個穿褐色棉的吳家從人早就各自分管相應事宜,自不必吳九奎操心。那吳琪雪大概昨夜睡的太晚,早上起來,一雙眼倒是紅紅的,帶著幾絲疲憊。此時正站在一群精壯漢漢子中間,由吳九奎陪著,望著海上日出出神。

    對于海船,吳琪雪還是第一次見到,但只是粗粗打量了一番,便失了興趣,倒是對海上日出那短短的一刻,留戀許久。站在吳琪雪四周的漢子們,也都是棉、棉帽,遮住大半個臉,讓人看不清相貌,但舉止、言行,卻讓人明白是這批貨主人的隨從。大商人雇請一些保鏢護衛,也不算稀奇,在山東地面上,這類人更是頗多,甚至就在這幾日,便有人上前詢問,是否還要雇請護衛。那些護衛們在暗中較量了片刻,便將那些身手實在太差的,給退了回去。今日一早,吳九奎便專門做了叮囑,除了留下這幾個護衛之外,其余的一百多名護衛,都散到各個船上去了,以免真如吳琪雪所說,讓人看出怪異來。

    不過,此時蓬萊海港碼頭上,只有大群的民夫,官府的人倒是一個不見。實際上這麼大宗的商貨,雇請二百多人護衛,倒也不算太過驚人,要知道光是搬運這些商貨,這雇請的民夫加起來,也得上千人,這些漢子又算得了什麼?吳九奎此舉,不過是給吳琪雪一些鼓勵罷了。這倒了遼東之後,很多事情,還得吳家小姐自己拿定主意。

    一個時辰之後。吳九奎看著差不多了。便略略提高聲音。說道︰“走。我們上船。”

    吳琪雪一直沒有說話。用狐皮帽子遮住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此時被吳九奎地聲音驚醒。便隨著眾人一起登船。隨後不久。隨著無數聲水手們地吆喝。這蓬萊海港中地數十艘海船。便緩緩升帆。依次啟航。先是順風向東航行一段。然後才折向北方。

    吳琪雪與吳九奎帶著五十名護衛。以及七八個從人都集中住在一艘船上。其余地分管事務地人以及護衛們。則分散在其余地船上。好在這些船都是徐熙特提調集地。倒是不擔心會出什麼紕漏。那些管事與護衛沒過多久。便一一閑散起來。這大海之上地風光。只要耐得住海浪搖晃。倒是頗有看頭。這對于年輕人以及身具武功地護衛當然不在話下。可對吳琪雪。卻是遭罪之極。

    吳琪雪、吳九奎等人所在地船。明顯是一艘新建下水地海船。不僅有巨大地貨艙。還專門修建有二十多間供人居住地客艙。雖然空間並不太大。卻也能在艙內行走。且一應家什也都布置齊全。要說也別地。便是每一樣活動地家什。例如茶壺茶盞。都有相應地固定。那或是繩索扎牢。或是有固定地托架限制。總之這海船若不是劇烈顛簸。住在艙中。倒是與家里無異。剛上船時。便有一名眉清目秀地年輕人進來。解說各類相關事項。卻也不繁瑣。交待完了。便說了自己地住處。隨即便退了出去。

    海船行不到十里。那吳琪雪便再也忍不住沒有一刻停歇地搖晃。將早上吃地粥、菜。全都吐了出來。還好兩個貼身丫鬟雨寒、易煙連忙取出適才那人指點地一個小桶。里面鋪著草編地袋子

    不至于讓吳家小姐出丑。吳琪雪嘔了一陣子。這才T|雨寒將小桶拿開。那易煙便又將小桶拿到外面。將草袋扔入海中。又回到屋里。重新尋了新地鋪上。

    雨寒、易煙兩個丫鬟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自小便與吳家小姐一起長大,這海上行船卻也是頭一回,不過,顯然兩個丫鬟要比吳家小姐耐得住,雖也感到頭昏惡心,卻不至于如吳家小姐那般強烈。

    吳琪雪又干嘔片刻,這才感覺稍稍好點。

    雨寒從瓖在船艙壁上的一個小木桌上倒了盞茶,雙手呈給吳琪雪,讓小姐漱了口。此時吳九奎听說,便趕過來敲門,吳琪雪渾身癱軟地讓丫鬟請九叔進來。

    吳九奎見吳琪雪的樣子,便說道︰“還是起來走走,這會兒浪還不算大,你是頭一回,走走便適應了。”

    吳琪雪便強忍著,支起身子,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走到外面,開始將注意力轉移到大海上來。這冬日行船,寒風刺骨自不必說,但這海浪倒是並不算大。吳琪雪裹在袍子里走了一會兒,果然漸漸適應了,便甩開丫鬟的攙扶,獨自行走起來。還好,這一適應,吳琪雪沒用多久,便能在船上行走自如,那晃動,也能忍受了。

    那船長、水手倒也不來打擾,自顧掌舵行船,干著各自份內之事。吳琪雪瞧著這些渾身冒汗的漢子,悄悄問吳九奎︰“九叔,這些都是遼東人麼?”

    吳九奎一怔,隨即細細打量了下那些人,然後搖搖頭,說道︰“也不都是吧?!我在京城時,听那徐熙說,這些船上,還有不少南方的人,想必哪兒的都有。听說在遼東,只要有一身本事,那是在哪兒都找得到活兒干。”

    吳琪雪略略失望,但隨即一想,那人不也不算遼東人麼?甦州府的人,吳琪雪倒也見過不少,可要是比九叔還要高出半頭的,倒是鮮見,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是跟這些水手一樣,連手臂都是曬得黝黑,不對,不是說面白無須麼?那倒象個書生?想到這里,吳琪雪猛然間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頓時一張臉通紅。那吳九奎見了,略略吃驚,卻隨即從那紅若胭脂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便轉過頭,佯做未見,倒免了吳家小姐的一陣尷尬。

    倒了晚間,海上的浪反而更小了。吳琪雪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從那些水手的片言只語之中听出許多輕松,便也隨即松懈下來,這反倒更適應那顛簸起伏了。

    左右無事,吳琪雪看了陣子海上夜幕,卻跟昨夜又是不同,隨後,便請了九叔來,這一老一少,倒在艙內擺了幾碟小菜,一壺酒,按吳琪雪的話說,這叫“海上夜話”,也算是件趣事。那吳九奎在吳家,身份算是僕從,但這個歲數,以其為吳家做的事來說,吳家父女早不將其視為僕人了,是故此時吳家小姐的舉止,倒也不算過分。

    實際上在大明朝,或許該說在任何一個朝代,這“禮教”二字,都是給那些有心想向上奔的人預備的,至于這最頂層與最下等的人來說,卻是毫無用處。

    喝了一杯吳家自釀的清酒,吳琪雪的臉上再次泛起紅暈,吳九奎倒是一向節制,淺斟而已,就算在京城徐熙那般豪飲勸酒,吳九奎也不會酒醉誤事,這是多年來形成的自制,吳家老爺,也最看重這一點。

    就在此時,那聚在船頭甲板上喝酒的水手們傳來一陣大笑,隨即幾句“甦將軍大婚”之類的話,隨風飄入艙內,那吳琪雪一听,稍稍一怔,端起的酒杯便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吳九奎見狀,琢磨了一下,便低聲說道︰“小姐,不要想的太多。”

    吳琪雪一听,便將酒一飲而盡,隨即落下卻是輕輕。

    “九叔,我知道。”

    吳九奎看著吳琪雪更加紅潤的臉龐,隨即又避開,輕聲說道︰“這件事,不是在家里已經知道了麼?何苦又多想?”

    “家里”吳琪雪咬了咬嘴唇,似乎強行振作了下,說道︰“家里可沒說這便成親了。”

    吳九奎略顯尷尬,這件事,怕還是有些說不通。吳老爺盡管思慮周詳,百般設想,但畢竟袁大人來信已經說過,甦將軍已經定了親事,對吳小姐來說,這可不是件說得出口的家事。盡管吳琪雪已經答應了父親,要為吳家走上這一趟,可畢竟還是個未嫁人的姑娘家,這一般人家尚且承受不住,何況她呢?

    “小姐,”吳九奎正正身子,面色嚴肅地說道︰“老爺常說,這做非常事,便是非常人。

    反之亦然。那些旁人在乎的的東西,還是不要去想的好。”

    吳琪雪略略一笑,說道︰“九叔,不必勸我,我既然答應了爹爹,自然會做到底。我只是”

    吳九奎一听,也笑了笑,說道︰“小姐,這性子使使也好,左右這還沒到遼東。”

    吳琪雪瞧了瞧吳九奎,說道:“九叔,這非常人、非常事,我卻也要做一做。此時本就不依常理,到了遼東,你可別總攔著我。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好,好。”吳九奎連聲應著,說道︰“這本就是相機行事嘛,也沒規定定要做什麼。”

    吳琪雪卻不言語了,低著頭看著酒杯出神。

    “其實,”吳九奎說道,“這事還得從天意上去猜的好。”

    “又是天意。”吳琪雪說道。

    “信不信是一回事,這到了遼東便就知曉了。姻緣一事,可不是看著好便好,瞧著不妥便就不得善終的。”吳九奎的話,像是有所感概。

    那吳琪雪卻听出了點意思,抬起頭來看著九叔,問道︰“真有緣分天注定一說?”

    吳九奎緩緩點頭,說道︰“小姐,這些事,我這個歲數,可是听得、見得多了。自古好事多磨,這姻緣二字,那青梅竹馬的未必能成眷屬,那被逼無奈的,也未必不能百年好合啊。”
vc2008 發表於 2010-3-14 12:08
第五十一章 異域奇事

   夜海上“風平浪靜”,連白日里舷窗外那一直飄動不**小旗,也都懶散地垂了下來。

    冬季的北風倒也不是日日呼嘯,至少此時夜里行船,與那大江之上有些類似。

    這山東登州至遼東旅順之間,有一股海流常年由東向西流入渤海灣內,然後在山海關附近左右分流,一向北沿遼東海岸繞向東去,一則向南,沿著天津、山東海岸回流至東。裝載吳家這批商貨的船隊,出海之後因是逆風,這向東北向駛入深海,行得極為辛苦。當然,在吳琪雪眼里根本看不出什麼門道,只知那船上水手們都在忙碌,將那幾片帆不停地變換方向,這看起來,人雖累,船倒是沒行多快。不過,至少吳琪雪已經明白這逆風行船的大致規律,這繞來繞去,也不過是向北行了一段海程。

    這若是放在夏季,東南風盛行,由山東登州可直放旅順,一日一夜間便可抵達。這會兒正是北風正猛,一日間,也才挪到一半的海路上。那風平浪靜之時,船隊恰好進入那道海流區域,便隨著海流加速向西行駛。

    適才吳琪雪與吳九奎說話間倒沒察覺到什麼時候變得稍稍“風平浪靜”的,不過,這船只掉頭換了方向,卻是被那些不斷吆喝著的水手們所提醒的。吳琪雪這才感覺到那顛簸起伏已經大大減緩。

    吳琪雪暫時忘了閑話的內容,好奇地瞧著外面,問道︰“九叔,他們這是做什麼?”

    “我也不甚明了。”吳九奎搖搖頭,說道︰“在京城時,那徐熙只說這一段日子海上不會有大的風浪,海上這段路,全由船隊處置便是,不必我們操心。”

    “他們還會看听風辨雨?”吳琪雪更好奇了,接著問道。

    吳九奎眯著眼楮想了想,說道︰“小姐,其實那甦將軍帶著的這些人,還當真做下不少稀奇之事,這些話我倒也問過。那徐熙只說,這是他們尋了一些常年在海上謀生之人,大多都是年過半百了,這海上的風雨、浪頭等等消息,都是由這些人匯集而成的。”

    “哦,”吳琪雪想了想,說道︰“這不是跟那些農莊里的老人差不多的意思麼?我還當真能呼風喚雨呢?”

    吳九奎笑了笑,說道︰“小姐,這話說了倒是不稀奇,想想也都能做得到。但你可听說過還有何人做過此事?”

    “那倒是。”吳琪雪側頭說道。

    吳九奎又道︰“這天下事。能想到、說到地。可是多了去了。但這能做到地。便就罕見了。朝廷海禁多年。這才開海運也沒多久。能在這幾個月里便做到這一點。只怕不會是倉促之間想到地。”

    吳琪雪一雙眼楮忽閃著。琢磨這吳九奎地話。說道︰“九叔是說。這些早有預謀?”

    “預謀?”吳九奎想了想。說道︰“這個說法不太妥當。若是說苦心積慮。到有些與老爺相似。小姐。你瞧這些船。當然。你也沒見過多少海上地船。”

    “船又如何?”吳琪雪問道。

    “你瞧這些。”吳九奎指了指這客艙里地家什。說道︰“這明明都是新地。這整個船隊中。一多半都是新船。這船地樣式也不必多說。那是與那些沙船大不相同。小姐只需知道。這個樣式。可更適合海上行船地。”

    “九叔,你是說這些也都是早就想好要造的?”吳琪雪疑惑地問道。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要不怎麼老爺會如此看重此人呢?小姐,那遼陽大捷,也不過是三月底的事情,這雖過了半年多,可你想,這些新船能一下子都造出來麼?”

    吳琪雪對造船一事,只大概听說過那南京江邊一些船場的消息,這海船自然沒見過,但想來花的時間可也不會少。

    吳九奎接著說道︰“若是幾家船場一齊開工修造,到也能做到。只是,這木材、工匠,還有船場里造船的器械等等,可不是說有便有的。想必在甦將軍出兵之前,便有所預備。”

    吳琪雪既然是吳家的女兒,平時雖然不常拋頭露面,可吳家家風卻是也傳承了不少。這九叔的話,使得吳琪雪立即想到,這是一盤大棋。既要保證出兵便一舉功成,又要在後面籌備這些繁雜瑣事,這可真是非同一般人能做到的。

    吳九奎又說道︰“小姐,就說我們坐在這條船,你也覺很大是吧?要我看,怎麼也得算是八百料的海船。要知道,如今除了福建一帶,這沿海可連四百料的船也都見得不多。”

    “我瞧著好像還有兩條比這條更大的?”吳琪雪沒有把握,試探著說道。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我本打算問問的,不過,這些船上的人,可除了客氣,其余的是一概不答。”

    吳琪雪陷入沉思,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吳九奎說道︰“九叔,這遼東大捷是他,京城的商務局是他,這大海船也是他”

    趁吳琪雪還在想的空子,吳九奎接過去說道︰“到了遼東,想必還有看到更多的不同。”

    吳琪雪眨了眨眼楮,面上顯出一副與年紀不太相符的神情。

    “九叔,你說他想做什麼?”

    吳九奎略顯得有些神秘地看著吳琪雪,低聲說道︰“小姐,老爺也問過這樣一句。”

    吳琪雪伸手提起細脖長頸的青花酒壺,自顧給自己斟了一杯,緩緩端起,若有所思地低聲說道︰“九叔,按說他這種擁兵數萬的人,最大的嫌疑,便是謀反”

    吳九奎搖搖頭,說道︰“不會,老爺專門派人在京城里打探過,至少如今朝廷上可沒半點類似的說法,再說,這謀反也總得有個理由吧?就說今年九月間,那奢崇明反重慶,攻成都,還有福建等幾起兵事,可都尋得出緣由。甦將軍到目前為止,可是沒有任何理由。論官職,總兵官也是做武職的最高職位,想必日後朝廷必有封賞,少說也是個世襲都督吧?論資財,皇上發內帑三百萬,那甦將軍還能少得了銀子?”

    吳九奎向門外瞧了瞧,又壓低了聲音說道︰“甦將軍身世既然還有不解之處,怕是這家仇之類的,也未必沾得到邊兒。真要算下來,朝廷待其也是不薄,就連袁大人,不是也是說過,在遼東二人相處甚至融洽?這一節,老爺已然否決了。”

    吳琪雪想了片刻,又說道︰“那他是為了什麼?還是背後有其它什麼人?”

    吳九奎搖頭說道︰“沒有。小姐,你也知道的,朝廷上的大小官員,吳家可都清楚的很,哪一個也與甦將軍沒有牽連。若不是這次大捷,朝廷上連一個知道名字的人都不會有。”

    吳琪雪又看向吳九奎,問道︰“九叔,那我爹如何看的

    微微一笑,說道︰“這便說回來了。老爺自然是將)與甦將軍的彼時,放在一起來看的。”

    吳琪雪也被吳九奎的話又拉了回來,嘆了口氣,說道︰“總歸都是猜測,倒要我走這一趟。相機行事,如何才算妥當?就算我不顧女兒家的臉面,人家不正要成親了麼?未必還得我巴巴地趕去做妾?”

    吳九奎看著吳琪雪,見其雙眼微紅,遲疑了一下,低聲說道︰“小姐,這吳家這麼些年,可不能依著常理來做事。那妻妾之說,也不必放在心上,凡是,以吳家為主。這在來之前,小姐不是答應老爺了?”

    吳琪雪點點頭,沒有說話。

    吳九奎又說︰“小姐,我不妨將老爺說的,也都告訴你。

    這不論甦將軍成親與否,只要有了吳家的骨肉,也就算是了了老爺的心願。這話是不太中听,但卻是吳家最緊要之事。具體如何,待到了遼東,見到袁大人,再行商議便是。再說,老爺還有另一番安排,甦將軍的親事,也難說會不會按期舉行。”

    吳琪雪一听,抬眼望向吳九奎,問道︰“我爹想的什麼法子?”

    吳九奎搖搖頭,說道︰“老爺沒明說。只是讓我們到了遼東,自會有些消息傳來。”

    吳琪雪一听,便也就作罷,不再問了。如今既然都已經到了海上,這回頭路自然不會有。吳琪雪那點女孩子心思,到底沒敵過吳家的千鈞重擔,只是這數杯酒喝下去,不久便雙眼迷離、面帶紅暈地伏在桌上。

    吳九奎見了,便悄悄招手叫過寒雨、易煙,兩個小丫頭倒是一直對海面上的動靜感興趣,此時正小聲嘀咕著瞧著。吳九奎令二人服侍吳琪雪睡下,自己便也就回艙里去了。

    吳家的這批運往遼東的商貨,在海上足足漂了三天,這才遙遙望見海岸。

    這期間,吳琪雪沒有再與吳九奎交談,只是在艙里躲了一日,最後一天,便帶著雨寒、易煙在甲板上觀望海景。也幸得天公作美,這幾日海上風浪很小,加上吳琪雪已經適應了海浪的波動,在船上行走自如,這心情倒是看起來不錯。吳九奎見了,也略感放心。

    船隊在海面上左折右繞,倒是沒有自山東登州直抵旅順,而是半道上順著海流向西,中途與那天津往營口的一隊也有幾十艘船的船隊匯合,這才向北而行。听船上水手們閑聊,這隊船上,也是運往遼東的商人們乘坐的,運的什麼倒是不太清楚,不過,那些水手胡猜的話中,倒是有不少物品,甚至連胭脂水粉也有猜的。吳九奎暗暗點頭,這商船如今規模,那遼東還能缺什麼商貨?

    待抵達三岔河入海口,如今的營口小鎮海岸,那兩只船隊大概是做了某種商議,吳九奎的這支船隊先行靠岸,而吳琪雪與吳九奎乘坐的這艘,又是從百多艘船中率先靠岸。看來京城的徐熙倒是將什麼都安排妥了,吳九奎與吳琪雪,便站在船頭,看著眾多水手們將諾大的海船撐向岸邊。

    三岔河入海口處,此時已不再是昔日那般模樣。單說這海岸處的港口,便經過一番修繕,一條棧道遠遠地伸向海中,一直到能夠停泊大船的稍深的海中。那些粗大的木樁,也不知用的什麼法子,直接打入數丈深的海底。厚實木材鋪就的棧道很寬,大概能容三輛大車並行。這樣一來,大船上的商貨,便可直接裝上大車,免得人力搬運多費時間。此時海中尚還能見到浮冰,但並不大,不會給海船造成麻煩。

    吳琪雪與吳九奎在船上看著緩緩靠近的棧道,見那道寬寬的三岔河,一直向遙遠的北方蜿蜒而去,那霧氣蒙蒙的北方,正是吳家預定的方向。

    此時,棧道上已經停滿了一輛輛的大車,趕車的民夫身穿一色的藍布棉袍,都帶著厚實的帽子,手拿長鞭,站在套車的騾馬邊拉著韁繩,以免騾馬亂奔擾了順序。吳琪雪與吳九奎看見那一色的民夫,還有明顯是一式打造的大車,甚至連騾馬架的套子都是一模一樣一個顏色,便相互對看了一眼,二人均對這一幕,印象深刻。

    在棧道的頂端,被修築成諾大的一塊平坦的平台,看樣子一次能容五艘海船停靠。此刻,正聚集著數百民夫,拿著繩子、扁擔之類的家什,等待卸貨。而其中一側,卻停著一輛用海青色圍幔遮得嚴實的大車,前面站著兩名年輕人與十幾個從人,此刻正向船上的吳家主僕張望著。

    那兩個年輕人均穿著厚厚的皮,均是一色純黑,連帽子也都是黑的發亮,兩雙眼楮倒是顯得十分熱情,看樣子,年紀也不過二十多歲而已。

    那棧台修得別有講究,船靠上時,那邊緣到正與船弦邊一道打開的門相差不多,待水手們將船固定住,吳九奎便率先邁步,站到棧台上,回身看著吳琪雪小心翼翼地也下得船來。此時吳琪雪自然又將面目遮住,兩個丫鬟則離得遠遠的,並不跟吳琪雪站在一起。這外人看來,這位下船顯得過于小心的人,身子未免單薄了些。隨後,那幾十名護衛以及那些年輕管事從人麼,也都跟著陸續下船。

    那兩名年輕人打量了下吳九奎,便笑著迎了上來,其中一人便雙手抱拳,作揖,問道︰“請問老伯可是姓吳?”

    吳九奎看了看兩個年輕人,那兩張笑臉倒是令人覺得,這兩個年輕人有著旁人不一樣的朝氣。吳九奎便回了一禮,笑著說道︰“正是,請問兩位是”

    兩個年輕人一听,連忙站直了身子,一起再次行禮,說道︰“晚輩胡世雲、嚴正安,恭迎吳老伯。”

    吳九奎也再次回禮,眼里卻是疑惑不解。那京城的徐熙只說到了遼東自有人接待,卻沒說何人來接?想必便是這兩位年輕人,不過,這如何安排的,卻是絲毫不知。

    胡世雲笑著說道︰“晚輩二人專責遼陽商務局事務,這凡是來遼東的商賈客人,都由晚輩專職接送。請吳老伯這便上車,這里我們自有人安排卸貨。遼東天冷,此去不遠便有客棧歇腳。”

    嚴正安也笑著說道︰“吳老伯盡管放心,這卸貨之事不勞操心,保管都安置妥當。請。”

    吳九奎瞧了瞧那輛大車,見甚是寬敞,便回身與從人交待了幾句,也就不客氣地走向大車。那吳琪雪也跟著吳九奎的身後,站到車邊。那兩名年輕人也不好奇,伸手掀開簾幕,再次請二人上車。吳九奎便與吳琪雪先後跨上去,里面倒是前後兩排座位,相向而設,倒是正好可以坐下,不像一般的大車只能盤腿而坐。

    看吳九奎與吳琪雪二人都已落座,那胡世雲便笑著說道︰“二位坐好,這片刻便到。”說完,便放下簾幕,沖車夫做了個手勢,

    大車一齊沿著棧道向岸邊走去。到得陸地,這才將***騎上,隨著大車一路而去。

    棧道端的那些管事從人,此時正與一些遼東人商量了幾句,便開始招呼民夫卸貨。這次,這些吳家從人可是省了不少心思,只管手拿清冊在一旁清點便是,至于別的,全都由哪些人代勞了。這在吳家做事這麼多年,這還是頭一次行商運貨如此輕松。

    不過,這輕松可只是相對而言。因吳家此次僅糧食便運了一萬石,此外還有不少布匹、瓷器以及江南的種種雜貨,什麼燒酒、折扇,什麼兔毫筆、琉璃燈、柳箱、藤枕,紗巾、蒲鞋等等林林種種怕不下數百種,光是那箋紙,便有杏紅、露桃、紅天、水碧以及金縷等五色品種,至于如刺繡一類的手工絹紡織物,也都帶了來。當然,這數量倒是不多,算不得大宗貨物。但論及價錢,可也得是翻倍的利了。

    這些江南常見之物,本是打算送給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禮物,吳老爺與袁應泰這也有多年未見,若不是因此一事,怕互通訊息的時候也是不多,是故這些也算是尋常禮物。當然,一向重商的吳家也不會放棄做買賣的根本,這帶了來的,除去糧食算是投了甦翎所需,其余的瑣碎物什,可也一向是遼東大戶人家爭相購買的稀罕商貨。

    更為稀奇的,也有。這些船中,還有整整兩套家具。按說這遼東不乏木材,家具也該不會帶到遼東來貿易,但這兩套足以裝飾兩座宅院的家具,俱都是黃花梨木、紫檀木等打造,就算在江南,也是大戶人家必備之物。這遼東可沒法找這兩樣木材,說稀奇倒也罷了。但這兩套家具,倒是不是用來賣的。

    其中一套自是送給袁大人的禮物,另一套嘛,則必然是給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安家所用。至于這里面有沒有與甦大將軍的新婚喜事相關的用意,倒是外人所猜不到的了。當然,吳九奎與吳琪雪倒是知道此次遼東之行的貨物清單中有這些東西,但也沒有過多去想。往遼東運送一萬石糧食,就已經是吳家以往從未做過的事情,這些小事,也就不奇怪了。那吳九奎雖說跟著吳老爺日久,知道吳老爺的脾氣,這凡是必然有其用意,但此次倒也沒多想什麼,所謂相機行事,自然也有等那甦大將軍看了這批禮物之後在再做打算的意思。

    海港碼頭上的棧道並不只有一條,吳九奎等人所見,只是其一而已。還有數條,是在那些船只抵達岸邊時,才被發現的。想必是為了處置類似次日這般海船等待靠岸的浪費,是故這些棧道相隔有數里之遠,也難怪吳家主僕都未看到。

    這批貨從船上卸下來,足足用了兩日,這還是胡世雲、嚴正安緊急調派的結果,至于那另一隊船,還要登上一些時辰。這已經算是最快的速度,短短幾日間卸下一百多艘大海船上的貨,在當今大明朝可也是少見。且不說棧道上那些民夫都算是訓練有素,手腳麻利,再加上協調有方,倒顯得僅僅有條,絲毫不亂,但那一艘艘海船靠上、離去,卻要花更多的功夫,還得避免彼此踫撞,那其中的小心、謹慎,自是外人所不能體會的。

    當然,這些吳家管事的年輕從人忙這些份內之事,也沒出什麼岔子,晚間盡管點燃火把繼續卸船,卻也得到了精心照料。吃食等等瑣事,在胡世雲、嚴正安的安排下,相應的人手都算是做熟了的,這頭幾天,吳家上上下下的人,倒是對遼東的第一印象,頗具好感。

    當然,當吳琪雪與吳九奎乘大車離開時,那些身具功夫的護衛,卻有些犯愁,此時有五十多人聚在一起,這些人是專為護衛吳家小姐的,那些貨到不用他們幫忙看守。這大車一離開,護衛們便在吳九奎吩咐的那人的招呼下,分做數批遠遠跟了上去。五十多人一起行動,怕讓人看了,不起疑才是怪事。

    那吳琪雪與吳九奎坐在車里,待車一動,才仔細打量著大車內部的裝飾來。這是一輛四**車,在大明朝境內還是鮮見的代步工具。不過,顯然這四**車要比常見的兩輪平穩、寬敞,吳九奎與吳琪雪各坐一方,還能再坐下幾人,估計能坐下六到八人的樣子。

    大車除了兩面上下的簾幕外,還開有四個小窗,貼著窗紙。吳琪雪待車一動,便耐不住摘下了帽子,露出姣好面容來。看到小窗上的花紋,吳琪雪好奇地伸手撥弄著,卻發現那窗是可以開合的,便掀開一條縫隙,向外張望著。這冷風一吹進來,吳琪雪才發覺車內比較暖和,便四下打量著,發覺那熱氣是從腳下傳來的,略略俯身一瞧,便看到一長條的火槽,似乎設計別有竅門,這既聞不到煙火氣息,卻又能取暖。

    吳九奎間吳琪雪那般查看,也俯身瞧了一眼。

    “九叔。”吳琪雪低聲叫道︰“你瞧,這車子可算是稀罕物?”

    吳九奎也打量著四面木壁,且伸手摸了摸,感覺光滑無比,顯然打磨精致。兩人的座位上都鋪著絲絨軟墊,坐著十分舒適,便說道︰“四**車倒也不難,只是誰家用的這般大的車?這像是專門供多人乘坐的。”

    吳琪雪低低笑道︰“也是,做得起這樣的車的,也該算是大戶人家,大戶人家里,又有哪個是這麼多人擠在一起?”

    這話正理,大明朝上上下下,這尊卑有別,主僕有差,就算是朝中大員,也要分個品級、爵位的,哪兒還能坐在一起?就算是大戶人家內眷,可也很少有女主人帶著這麼多人一起乘車的。至于一般人家,也沒必要打造出這樣奢侈的大車來,也沒什麼用處,還不如就做個兩輪車,省事。

    “早知道,”吳琪雪笑著說道,“該把那兩個丫頭叫上來,這下寒雨、易煙得走著來了。”

    吳九奎一笑,沒有接話,知道吳琪雪是隨意說說,這若是一到遼東便將兩個丫鬟弄在身邊,還不定那兩個年輕人怎麼想呢。

    此時車子微微一晃,似乎下了木板棧道,緊接著,便像是走上了土路,听不到初上車時的那般聲響。

    吳琪雪忍不住,接著掀開小窗,露出巴掌大的縫隙,向外張望著。

    “小姐,”吳九奎阻止道,“小心旁人看到。”

    吳琪雪回頭嫣然一笑,說道︰“九叔,算了吧,我瞧著也瞞不住。人家都上門接了,這一會兒保不定還得見面,難道當真就躲在屋子里悶著?那樣不是更令人疑心?”

    吳九奎一怔,隨即說道︰“小姐的意思是”

    吳琪雪點點頭,說道︰“索性便露面又如何?遮遮掩掩的也沒什麼用處。”

    吳九奎沉默不語,在心里默默地

    可能的利弊。

    “九叔。”吳琪雪說道,“你瞧適才那些人”

    “你是說那胡世雲、嚴正安?”吳九奎問道。“倒是蠻精神的兩個年輕人。”

    “不僅他們兩個,”吳琪雪笑著說道︰“我是說那些趕車的,卸貨的,都是穿著一色的服飾。”

    “這倒是,”吳九奎想了想,說道︰“大概是專門在這碼頭上做事的。”

    “嗯。”吳琪雪說道,“九叔,這麼看來,這遼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便準備好的。我總覺得”

    “什麼?”吳九奎問道。

    “我總覺得,”吳琪雪微微皺眉,想了想措辭,才接著說道︰“這遼東好像有些什麼不一樣,這人變得爽快了一些,不像在江南,人人都端著架子說話。九叔,你不覺得麼?”

    吳九奎回想了一下適才見面的情景,微微點頭,說道︰“這倒是。大概遼東人生性豪爽吧,這辦事、說話,自然比江南不同。”

    “我覺得這樣蠻好。”吳琪雪笑著說道,“有話直說,有事便辦事。也不必那麼多虛情假意的,九叔,你瞧適才那兩人說話,不是很利索?將該說的說完,便緊接著辦事?”

    “嗯,”吳九奎點點頭,說道︰“是這個樣子。那兩個年輕人,看起來倒不像是常做生意的,至少那眼里,看不半點說慣了的客套。”

    吳琪雪想了想,說道︰“那兩人叫什麼?”

    吳九奎倒是一听便記住了,說道︰“胡世雲、嚴正安。”

    “說什麼商務局的?”吳琪雪適才低著頭,這話到都听進去了。

    “遼陽商務局。”吳九奎想了想,說道︰“朝廷那邊,倒沒听說在遼陽還有個商務局,袁大人最後一封信里也未提及,想必,是與京城里的徐熙是一樣的職事。那兩人不是說了麼?這到遼東的商賈,都由他二人接待?”

    “那這大車怕就是做這用處的。”吳琪雪說道。“這主意倒是蠻好。”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這到遼東來的,怕大多都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接待,這頭一遭的見面,便是不錯。那兩個年輕人,與京城的徐熙倒是有的一比。”

    吳琪雪又說道︰“九叔,你瞧,這軟墊也像是新的,車里也都潔淨,半點污漬都沒有。”

    吳九奎微微想了想,說道︰“小姐,你瞧這遼東,是不是值得一來?”

    吳琪雪一怔,稍稍側頭,卻不置可否。

    “這些細處,”吳九奎說道,“再加上那些大事,你說是不是難得之人?”

    這自然指的便是甦大將軍了。今日這番做派,自然是大明朝廷所沒有過的,想必袁大人也未必能想出這個主意,這可都要算在甦翎身上。

    吳琪雪沒有說話,只微微點點頭,便又掀開小窗,向窗外望去。

    適才在船上,吳琪雪與吳九奎等人只遠遠地望見一片屋舍,這與其余海港、河港處也沒什麼兩樣,當然,二人不知這取名叫做營口的小鎮,以往是什麼樣子。

    此時映入吳琪雪眼簾,正是道路兩旁的房屋,初時吳琪雪倒沒留心,走了一陣子,這才注意到,這些房屋,顯然都是修築而成的,有些甚至還露著原木之色,沒有上漆。且沿道路兩旁,都是店鋪,並不像其余地方,看不到深宅大院的門戶,倒像是專門的一處集市。

    不過,沒等吳琪雪多看,這輛大車便拐了彎兒,走上一條岔道,沒多大功夫,便在一座大宅門前停下。沒等吳家主僕二人詢問,這大車便又走動起來,但走不上多久,便再次停了下來。

    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吳老伯,這便到了。”

    吳九奎便應了聲,那簾幕便被胡世雲掀開,二人便魚貫而下。

    待二人站定,四下一打量,便見是站在一座看著有幾分精致的小院前,從來的方向,有一座大門,一條筆直的大道一直延伸過來,兩旁俱都是二人面前這般的小院子。適才大車便是從門上直接駛入的。

    “吳老伯,請。”胡世雲依舊熱情地招呼著,伸手示意。

    “客氣。”吳九奎笑道,便舉步走入院內。吳琪雪便也跟著進去,此時,那些隨後步行而來的護衛們,這才剛剛走到大門邊,望見吳家小姐的身影,便加快趕了上來。

    “吳老伯,這院子里一共十間上房,二十間從人住的屋子,都收拾得潔淨的。屋里都備置齊全了,請二位稍歇,一會兒便有飯食送至。”胡世雲說著,在前邊引路,帶著兩人向前走去。

    吳琪雪與吳九奎一路打量著,見這外面看著是小院的宅院,其實卻並不小,走過一道回廊,胡世雲指了指前面的院子,說道︰“吳老伯,就在此地歇息吧。

    外面的隨從我已命人招呼了。晚輩還有要事在身,暫且不能奉陪,待晚間再給老伯接風洗塵。”

    “不妨,你有事便去忙就是。”吳九奎對這快人快語的胡世雲好感漸增。

    “好,晚輩告辭。”胡世雲說著,做了個揖,便轉身出去了。

    此時,從前面院子里走出一個女人,大約三十多歲,穿著倒是干淨利落。

    那女人走到吳九奎、吳琪雪面前,略一打量,便說道︰“這位老爺小姐,奴家喚作桂娘,桂花兒的桂,這里由我管著,需要什麼,只管吩咐桂娘便是。兩位請隨我來。”

    這桂娘一眼便看出吳琪雪那嬌嫩的面容是一位小姐,且依舊是快人快語,一身利落。

    吳琪雪與吳九奎相互對視一眼,略略一笑,這遼東有趣的事情實在不少,當下,便隨著桂娘,向院內走去。

    走進月門,便見三名女子與三名年輕男子正排成兩排站在一側。那桂娘轉身說道︰“老爺、小姐,這院子里就由我們幾個侍候著,不過,他們都住在外頭,只有我在那里住著,老爺、小姐若吩咐什麼,只管叫我便是。”

    說著,便招呼著那六人分別引著到了兩間房內,這一番洗漱、更衣等等,自然不提。當然,吳琪雪的丫鬟寒雨、易煙稍晚一些便也到了,那隨身攜帶的衣物等等,自然都是齊全的。這做院子里,便僅僅住著吳九奎與吳琪雪與寒雨、易煙四人,不過,空余的房間還有幾間。吳九奎考慮片刻,便又招喚了十名護衛,住進院子里。

    這出門在外,也不像家里那般講究個主僕尊卑,萬事以安全為首。這般安置,在吳家也不是頭一回了。不過,那桂娘自認出吳琪雪的小姐身份,倒是也不顯得奇怪,倒讓吳琪雪白白想了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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