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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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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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二章 贈書助力
蘇翎看著人群中那三名長相怪異,穿著卻是大明尋常服飾的人,心中一陣驚疑,心想,莫非是西洋人?待轉頭看向身邊的趙毅成,卻也正好與其對視,那目光,分明也是同樣的疑問。

  蘇翎不加多想,高聲叫道:「管事的是誰?」

  護衛隊長唐平隨即也高聲叫道:「管事的出來!遼東總兵蘇將軍在此。」

  接著,這聲呼喚一聲聲地被護衛騎兵們一路傳下去。

  「來了,來了!在這裡,我就是。」

  隨著這聲音,一人跌跌撞撞地自人群中走出。蘇翎一瞧,見是一位四十多歲瘦得猴兒似的中年人,幾縷鬍子稀稀拉拉的,比那監軍胡嘉棟可是差得遠了。身上倒是穿著一身千總裝束,不過,這大明朝工部裡,何時出來個千總帶隊?但見此人走路歪歪斜斜,顯然一隻腿不太利落。這麼點距離,等其走到,怕也是要半柱香的功夫。

  蘇翎一邊瞧著隨著隊伍緩慢行進的那三個人,一邊微微揚了揚頭,那護衛隊長唐平立即縱馬前行,奔上幾步,俯身抓起那名管事的腰帶,兩腿一踢馬腹,便奔到蘇翎面前,這才輕輕將那人放下。令人不解的是,這番極端無禮的舉止,那人卻是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

  待一落地,站穩,那人仍舊歪歪斜斜地走上兩步,跪在蘇翎馬前行禮,說道:「奉工部派遣管事千總鄭炳榮拜見將軍。」

  「起來吧。」蘇翎說道,「你那腿怎麼回事?」

  「謝將軍,」那人掙扎著站起來,依舊是欠著身子回話,「稟報將軍,屬下是下船時不小心崴了腳。」

  蘇翎瞧著此人那左腿似乎是已經腫了,明顯比右腿粗上許多,便問道:「怎麼,這從海邊你也是這麼走過來的?」

  「是。將軍。騾馬不夠。只能如此。」鄭炳榮鞠身說道。

  蘇翎看了趙毅成一眼。暗自點頭。瞧著此人模樣不招人喜歡。這做事還算不錯。至少沒搶匹騾子來騎。蘇翎瞧了瞧人流中那無數也是徒步行進地工匠們。也個個都是滿臉塵土。被汗水塗得都成了花臉。

  「能騎馬不?」蘇翎問道。不待鄭炳榮回答。便扭頭吩咐唐平。「去給他找匹馬來。另外。傳令顧南。讓顧南帶一千人過來幫著安排這些工匠。」

  「是。」唐平說著。便命一名騎兵去傳令。同時給這位千總鄭炳榮尋馬。

  「謝將軍。」鄭炳榮顯然被蘇翎這個命令所打動。居然哆哆嗦嗦地說話了。

  「工部。」蘇翎緩緩說道。「怎麼派你個武官管事?」

  按理說。這大明朝工部可沒什麼武官管事,再小也是個文官。這鄭炳榮不知是得罪了誰,接上這個赴遼東公幹的差事。

  只聽那鄭炳榮說道:「回將軍,屬下是特意求著的這個差事,要往遼東立功贖罪。」

  「求的?」蘇翎一怔,趙毅成眨眨眼睛,顯然沒明白這到遼東還真有人願意來?

  「你犯的何事?」蘇翎問道。

  「屬下好酒,就誤了正經差事。本是判了個全家充軍的。後來托了人,才得了這個差事,免了全家遭罪的苦。」鄭炳榮瞧著也不是善於鑽營地主兒,能免了充軍的罪?怕不是這麼回事吧。

  「你托的人是誰?」趙毅成好奇地問道。

  這問話便有問題,真托了人做這事,能就說出來麼?可偏偏鄭炳榮還真的直言。

  「屬下最後托的是徐老爺。」

  「哪個徐老爺?」蘇翎問道。

  「就是現任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監察御史地徐光啟徐老爺。」鄭炳榮說道。

  「你認得徐光啟?」蘇翎也好奇起來,看著這人不怎麼起眼,可這說的話可是大有來頭。

  「徐老爺正在通州奉旨督練新軍,屬下也正在徐老爺麾下,是故托的徐老爺幫忙的。」鄭炳榮說道。

  這跟工部如何能聯繫起來?這鄭炳榮說的痛快。可依舊是什麼都沒說清楚。

  趙毅成眼睛轉了轉。想起李永芳講過的那些故事,便問道:「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別人教給你地?」

  那鄭炳榮老實說到:「回將軍。是別人教的。」

  「是不是工部的人?」趙毅成又問。

  鄭炳榮顯然有些驚訝,抬起頭來看著趙毅成。見也是位年輕的將軍,說道:「將軍如何知道的?難道將軍也認識工部地老張?」

  「你跟那老張很熟?」趙毅成笑著又問。

  「不是很熟,見過幾次而已。」鄭炳榮搖搖頭說。

  趙毅成笑著看著蘇翎,又扭頭對鄭炳榮說道:「你被那老張哄了知道不?」

  「老張他哄我?」鄭炳榮一頭霧水。

  「你喝酒誤事可是誤的工部的事?「

  「正是。」

  「跟你喝酒的也是老張?」

  「是啊。」

  「你那罪名是誰跟你說的?」

  「老張。」鄭炳榮是越說聲音越小,似乎從趙毅成一連串的問題中悟到了什麼。

  「明白了麼?」趙毅成哈哈大笑起來,這其實也是胡猜的,那李永芳也是聽說過這麼一個法子,用得是移花接木的手段,免了自身地麻煩。這三說兩說,還真有這麼回事。

  「這麼說,我押運的那批火器沒有丟失?」鄭炳榮雙目發呆,自言自語地說道。「也就不會全家充軍了?」

  「都到遼東了,就別想了。」蘇翎也聽出這鄭炳榮是被用來頂了那老張的差事,安慰道:「再說,這遼東未必有那麼邪乎,瞧我們不都過得挺好的?說不定以後你還不想走了呢。」

  「是,是,將軍說的是。」鄭炳榮連忙說道。

  「我問你,那三人是怎麼回事?」蘇翎向那三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回將軍,那三人都是葡萄牙人。是徐老爺特意交代帶到遼東,交給蘇將軍的。」鄭炳榮說道。

  「哦?」蘇翎與趙毅成都感到意外,這葡萄牙人能說得清楚,這大明朝還真沒幾個,再說。指明送給蘇翎,更是出人意料。

  就在此時,那名傳令尋馬的騎兵已牽著一匹馬到了,身後則是顧南親自率領的一千名步兵。

  「先這樣吧,等你們安置好了,帶那三人前來見我。你在給我好好說說。」蘇翎說道。

  「是。將軍。」鄭炳榮答道。

  蘇翎隨即與趙毅成一起帶著護衛騎兵們離去,迎上顧南之後。交待了一番,便繼續向前查看那些大炮以及數不清的軍需甲杖一類地馱隊去了。

  這邊顧南帶著一千名精壯士兵加入到隊伍之中,這速度立刻便快了許多。這次胡嘉棟押送地隊伍,別的不管,這些工匠可是蘇翎尤其看重地。有顧南在,遼陽城進出都很方便,也沒人敢過問。這些工匠以及那些吃飯的家什可都被很快搬進遼陽城。此時遼陽城內空房依舊多出不少,就只算搬遷至鎮江堡地那些百姓大戶,留在遼陽城裡地宅院,也可住下上萬人。

  蘇翎早就圈出一大片區域作為兵營使用,這些工匠無一例外地被帶進這個區域,隨後便被嚴密地保護起來。就如同住進了一個大軍營,等閒人等一律不得接近。

  臨近天黑,蘇翎與趙毅成回到總兵府,處置了些事務,還沒吃晚飯,便見那鄭炳榮帶著那三名葡萄牙人求見。蘇翎當即召見四人,就在前廳裡問話。

  「怎麼樣?腿腳如何了?」蘇翎問道。

  「謝將軍。那軍醫已給上了藥,說是沒傷著骨頭,養幾日便好了。」鄭炳榮說道。此人他只一人站在蘇翎面前,那三人就在廳外等候傳喚。

  「你坐下說話。」蘇翎指了指椅子。說道。

  「屬下不敢。」鄭炳榮何時聽過這樣的命令?連忙推辭。

  「將軍叫你坐便坐。」唐平厲聲說道。

  「是。是。」鄭炳榮可不敢分辨了,歪著身子靠在椅子上。這果然比站著舒服。

  蘇翎端起茶碗,瞧了眼鄭炳榮。問道:「你說那徐光啟認得我?」

  鄭炳榮搖搖頭,說道:「徐老爺沒見過將軍。」

  「那如何知道我的?」蘇翎問了句沒道理的話,不過也收不得口了。如今大明朝朝廷之上,哪個不知道蘇翎?

  「徐老爺說,是從邸報中認得將軍的。」鄭炳榮說道。

  蘇翎想了想,說道:「那徐光啟為何要送給我三個葡萄牙人?」

  鄭炳榮低頭想了想,說道:「徐老爺說,他屢次給皇上上書,要專練火器新軍,鑄造新式大炮,要按那些西洋人的法子練兵,不過,都無人理睬。徐老爺說他灰了心,朝廷那般文官老爺指望不上。便交代屬下,轉告蘇將軍。」

  「哦?」蘇翎坐直了身子,問道:「徐光啟說什麼?」

  「徐老爺轉告將軍,這與建奴交戰,切不可在城外野戰。如今大明朝的火炮只適合守城,野戰移動不便,一旦火器燃放不能相連,便只能是戰敗地結果。徐老爺說要等鑄造出新式火炮,方便野戰時,才可一戰。」

  鄭炳榮這番話,倒是說得在理。儘管蘇翎不贊同那不能野戰的話,但對於徐光啟說的火炮用法,倒是一致的想法。

  蘇翎想了想,問道:「徐光啟有沒有說過為何找上我?」

  鄭炳榮說道:「徐老爺說過,這遼東屢戰屢敗,唯有將軍年輕氣盛,能建立這般大捷之人,必然有過人之處,這想法定然與那些尋常武官不同。徐老爺還說,將軍一直名不見經傳,此時忽然出現於遼事敗壞之時,怕是天意要給蘇將軍一個立下大功的時機。所以,徐老爺便讓屬下帶給將軍三名葡萄牙人,還有徐老爺親手縮所寫地一些書籍。供將軍選用。」

  「還有書?」趙毅成問道,「在哪兒?」

  「屬下一直隨身帶著,怕丟了。」鄭炳榮說著,便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裹,一層層地揭開,取出幾本書來。

  護衛隊長唐平便上前取過,呈給蘇翎。

  蘇翎接過細看,見一本書上寫著:《幾何原本》。隨手翻開一看,見都是些三角、圓等圖形符號,寫著一些「平行線」、「三角形」、「對角」、「直角」、「銳角」、「鈍角」、「相似」等詞語。蘇翎神情有些奇怪,似乎面色有些發紅,顯然對此書十分感興趣,但卻沒有細看,隨手遞給趙毅成,再看下一本。

  這一本寫的是:《泰西水法》。看看著名,是徐光啟與一個叫熊三拔的合譯,翻開粗粗一看,書中大致是說的西洋的水利工程作法以及各種水利機械。蘇翎飛快地又遞給趙毅成,然後再看下一本:《同文算指》(此書介紹了西方的筆算數學)、還有熊三拔編著的《簡平儀說》,是介紹天文儀器的。

  最後一本只薄薄地幾頁,寫著「糞壅規則」。蘇翎皺了皺眉,指著書名問道:

  「鄭炳榮,這本是什麼?」

  「回將軍,屬下不知。不過徐老爺說,這書說的是農家施肥的法子,讓蘇將軍在遼東酌情試行。」

  蘇翎點點頭,將書都放在桌上,看著趙毅成。

  趙毅成顯然是被書中那古怪的符號與詞句弄糊塗了,不過,有些倒是與蘇翎提過的相符,但此時當然看不明白,這不亞於讓趙毅成看那些科舉的「八股文」。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蘇翎指著書說道。「千山學院,這下可名副其實了。」

  「大哥,」趙毅成皺著眉頭說道:「我知道這些是好東西,可有誰能看得懂?」

  蘇翎一怔,倒想起這的確是個問題。書倒是很重要,但也得有人來教才行。千山學院的孩子們,若是學了這些,那日後所起的作用,不亞於鑄造新式火炮的威力。可這些若是沒人教授,光是那些孩子們,自個兒能學會麼?

  「先拿回去印出幾千本再說。」蘇翎說道,「讓陳若疏他們人手一本,能看多少就看多少,不懂,就一起琢磨琢磨。」

  趙毅成搖搖頭,說道:「我看琢磨不出什麼。大哥,你瞧,這平行線三字,我便想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平行?兩個人並肩而行?」

  蘇翎呀然而笑,這個問題,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扯清楚地。

  「這以後有空再講。」蘇翎說完,轉向鄭炳榮,問道:「現在,你說說那三人都是做什麼地?」

  聽到這話,趙毅成也將目光投向鄭炳榮,要聽聽那三人到底是何來歷。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50
明月東昇 第三章 西洋之欲
鄭炳榮自與趙毅成在一見面之初便被其指出是遭了算計,這心境自是變化不小。

  在蘇翎的一番交待下,游擊將軍顧南專門給鄭炳榮叫來了醫生,敷藥包紮,且這住處也是安排了一座小院。大約原主人也是殷實人家,這院子的環境到有些像京城尋常所見的樣子。這些都使得鄭炳榮對於遼東的印象,是大為改觀,可不像是一個充軍發配的險惡之地。

  說起來這鄭炳榮大小也算是個官兒,那千總的身份,也是要每月領著俸祿月糧的。雖還不清楚這鄭炳榮到底以往是做什麼的,但其也帶著兩個家丁模樣的隨從隨行。住進小院時,稍加收拾,那鄭炳榮不免有些猶如夢中的恍惚......這遼東看來真如那位年輕的蘇將軍所說,未必不好。

  不過,以鄭炳榮的模樣看來,這做到千總一級也就到頭了,升職已屬無望,能保住千總的職位怕便是鄭炳榮最大的願望了。否則,怎能被人一嚇便慌了手腳無暇分辨?

  此時鄭炳榮坐在遼東總兵府中,在蘇翎與趙毅成的注視下,倒是沒多少惶恐。面前這兩位年輕將軍,雖說這武職比鄭炳榮高出一大截,可卻讓其心生好感,不僅沒有看慣了的不屑,且還多加關照,且要比那位老張,強上萬倍。

  鄭炳榮再次正了正身子,說道:「回將軍,那三人具體是什麼來歷,屬下也不十分清楚。據徐老爺說的,此三人都是南邊什麼濠鏡澳的地方,都是葡萄牙人。其中一人是個通譯,叫什麼橋熬。另外兩人,叫高喀什麼,安東什麼的。都是炮手。」

  趙毅成十分好奇,插言問道:「怎麼這葡萄牙人的名字還跟漢人名差不多?」

  鄭炳榮欠了欠身子,說道:「將軍,葡萄牙人的名字很不好說,屬下不記得了。也說不清楚。徐老爺倒是反覆跟屬下講過,屬下只記得頭兩個字。」

  「這個一會問他們好了,你接著說。」蘇翎擺了擺說,讓趙毅成先不忙問。

  「是。」鄭炳榮接著說道:「這三人是徐老爺從南邊請來地炮手,徐老爺說,原本是想趁著徐老爺在通州訓練新兵之際,按西洋人的法子鑄造新式火炮,並練出新式的炮隊來,但朝廷上那些老爺們不許徐老爺用這三人。是故徐老爺便趁這回屬下往遼東之時,將這三人帶來給將軍。看將軍是否能夠用得上。」

  「他們會鑄炮?」蘇翎琢磨了下徐光啟的意圖,隨即問道。

  「既是徐老爺專門請來地。大概是會地。」鄭炳榮說道。

  「只要真會鑄炮。我這裡當然是要用地。」蘇翎說道。「你不妨寫封信回去。替我謝謝徐大人。」

  「是。」鄭炳榮答道。

  蘇翎想了想。又問:「朝廷不是早就在琢磨鑄造新式火炮了麼?我記得不是有呂宋回來地工匠已鑄過火炮?怎麼朝廷就不許徐大人做?」

  「回將軍。屬下也不知詳情。不過聽徐老爺說過幾句。說是朝廷上那些老爺們。非說這幾個葡萄牙人是妖邪之輩。有妖言惑眾之嫌。便不許用。」鄭炳榮這幾句說地文言。想必不是自己想出來地。

  「妖邪?」趙毅成不懂了。那三人不過是長得奇怪。算什麼妖邪了?

  自從蘇翎跟兄弟們講過南洋、西洋之後,這模樣怪異的葡萄牙人,只能引起趙毅成的好奇。卻是沒喲那麼大的反應。只要是人便都差不多,談什麼妖邪呢?

  「他們是傳教的?」蘇翎忽然問道。

  「好像是。」鄭炳榮有些驚疑,沒想到這遼東,也有人知道這傳教的事。要知道在京城裡,知道的人也不會太多,徐光啟對其說過不少,鄭炳榮也是沒弄明白。

  「那個通譯,便是什麼神什麼甫的。」鄭炳榮說道,「不過,徐老爺自己好像就是信什麼天主地。」

  鄭炳榮的聲音放低。像是在說一件秘事。

  「你也信他們的教?」蘇翎笑著問道。「不然你怎知道?」

  鄭炳榮一怔,隨即說道:「回將軍。屬下什麼都不信。這生死有命,富貴由天。若是拜幾下神仙便能有好命。這天下不是人人都有好命?屬下什麼都不信,只過日子便好。」

  「好,」蘇翎笑著說道,「你還算是看得開。難得你能如此做想。你放心,在遼東,我保你過得比在家還要好。」

  這說鄭炳榮開得開,卻也未必,否則那老張一句話便嚇得其慌了手腳,又怎能說看得開?再怎麼都是一俗人,總有牽掛的東西。不過這遼東總兵官蘇翎既然說了這話,想必鄭炳榮自是不會在擔心了。

  「謝將軍。」鄭炳榮說道,「徐老爺在京城裡信教的事兒,原不是瞞著人的,屬下便親眼見過。這些人都喜歡在胸前畫圈兒。」

  說著,鄭炳榮用手在胸前比劃著,先上後下,然後左右橫拉。大約是其學得走樣,這動作在蘇翎與趙毅成看來,多少有幾分滑稽的模樣。

  「好了,」蘇翎一揮手,說道,「你去讓那三人進來。」

  「是。」鄭炳榮應到,隨即起身向外走去,招呼那三人進到廳內。

  三名葡萄牙人進到廳內,一齊站在蘇翎與趙毅成面前。白日裡蘇翎與趙毅成只粗粗見過,倒是沒功夫細瞧,此時在跳躍的燭火之下,果然是看得十分清楚。

  那三人穿著大明百姓地服飾,想必對這大明朝的習俗多少有些瞭解,待三人站定,便一齊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做了個揖,說道:「拜見將軍大人。」

  這禮節不知是何人傳授。似是而非,但足見三人是花了番功夫的。

  「起來說話。」蘇翎說道。

  「謝將軍。」三人站起身來。這三人中有兩人顯然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另一人則有四十歲左右。這葡萄牙人雖然人種與漢人迥異,但這年紀大小,還是略能分辨的。

  見三人也知禮節,蘇翎說話便顯得和緩。

  「報上姓名。」蘇翎說道。

  「將軍。」那名中年葡萄牙人說道,顯然,此人便是個通譯。

  「我叫喬奧‧羅德裡戈斯,原本是徐光啟大人聘請的翻譯。這兩人一個叫高卡烏斯‧特謝拉,另一個叫安東尼奧‧德爾‧卡波。是徐大人聘請的炮手,是專門訓練炮隊地。」喬奧說道。

  這西洋人的名字果然拗口,趙毅成只聽一次,全然沒有記住,看來這難度僅次於女真人的名字。當然,術虎在海西、東海一帶地那些部族。也曾有過更長的名字,倒是不會令人吃驚。

  蘇翎仔細打量著這位叫喬奧的通譯,緩緩問道:「你到大明,有多久了?」

  「將軍,已經有十年了。」喬奧說道。

  「難怪漢話說得流利。」蘇翎說道,「他們兩人呢?聽的懂麼?」

  「將軍,」喬奧說道,「他們到東方來。才止半年,只能聽懂簡單地幾句。還不會使用漢語。」

  這可是件麻煩事,不能聽,不能說,這用起來豈不是難辦?再說,這通譯喬奧也只有一人,那兩個年輕炮手,還不能分開使用。

  蘇翎瞧著三人,問道:「你們都願意到遼東來?」

  顯然。這一句三人都聽得懂,那兩個年輕人一個勁兒地點頭,大約是總當啞巴也憋得久了,此時竟然說出幾個詞。

  「銀子......炮。」

  這兩個詞兒連在一起,倒讓趙毅成「噗哧」一笑,連忙又止住,看向蘇翎。當然,蘇翎也知道趙毅成在想什麼。這幾個字不是葡萄牙語,只能說明一點:這不論人種如何,可都是對金銀感興趣的。姑且不去管這兩個年歲不大的葡萄牙炮手是如何到得東方的。但只要其想要銀子。便跟這遼東集結的數萬官兵沒多大區別。

  蘇翎笑著問道:「徐大人給你們開出的多少銀子地價碼?」

  這下那兩位叫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地,可急著說不出來了。連伸雙手,齊齊比劃在蘇翎面前。

  「十兩?」趙毅成問道。

  喬奧解釋道:「將軍。徐大人當初給的一百兩銀子一年,共計三年。不過,這到了京城,此事便又做不成了。原本徐大人一共聘請了一百名炮手,我們三個算是先行一步,這後續地,便要看將軍是否還要。」

  一年一百兩,一百人便是一萬兩銀子,這個數字,怕是徐大人可拿不出來。難怪朝廷上有人反對,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這一百兩銀子在大明境內地價值,想必這些葡萄牙人也是清楚地,那形如海盜般的海上商船,也未必能讓這些士兵、水手們都能分到財富。

  想到這裡,蘇翎便問道:「喬奧,他們兩人是什麼來歷?那一百人又如何能離開澳門私自行動?」

  那喬奧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蘇翎,說道:「將軍,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兩人,原本都是商船上的水手,後來船隻遇險沉沒,二人便留在了澳門。」

  「你說的那一百人,也是如此?」蘇翎又問。

  「將軍,大致上差不多。有些是士兵,有些是水手。但都受過訓練,懂得火炮技術。」喬奧看來說的都是實話。這到遼東來,喬奧此時還未涉及其目的,當然要先贏得這位蘇將軍的好印象。

  「你們果真會鑄炮?」趙毅成心急,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

  「將軍,是地。」喬奧不急不緩地說道,「在澳門,就有鑄炮的工場。這些人都曾參與其中。」

  聽到這句,蘇翎不禁扭頭看了看趙毅成,又轉回看向喬奧。想了想,說道:「你們若是果真能鑄造出好的火炮,我便留下你們。」

  聽到這一句,喬奧的臉上頓時露出喜色。他低聲對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說了幾句,那二人也眉毛眼珠一陣跳動。顯然這是他們正擔心的問題,這大老遠地跑到京城,不僅銀子沒賺到。說不定這回去的路費盤纏還成了問題。

  喬奧說道:「將軍放心。鑄造火炮的事定能辦妥。」

  蘇翎卻擺了擺手,說道:「光是鑄造火炮,沒有你們一樣能辦妥。我要的是好地火炮,重量要輕,射程要遠,還不能炸膛。那些三千多斤的火炮,便不必多造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大明朝工部軍器局地工匠們,已經能夠鑄造出不錯的火炮,所欠缺的,不過是沒有形成規矩。這火炮鑄造出來,全憑工匠們各自的手藝,以至品質參差不齊。再說,此時大明朝對火器雖然相當重視,可畢竟缺乏系統的研究。這火器打造方法,跟打制刀、槍差不多,所以花樣品種雖多,卻不能真正達到品質上的進步。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大明朝此時的火器技術,已經領先周邊所有國家、地區,並無進步地參照與動力。

  蘇翎地話讓喬奧有些驚詫,這個意思徐光啟倒是說過,但也僅此一人而已,京城裡的官員喬奧也知道一些,可卻沒料到在這偏僻地遼東,居然也有人對火炮有這樣的要求。

  喬奧思慮片刻,說道:「將軍說地火炮。可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做到的。這得先從煉鐵煉鋼開始,得反覆試驗方可。」

  蘇翎笑著說道:「時間倒是有的是。只要你們能夠造出來,多長時間都可,倒不一定僅僅是三年時間。」

  這話已經暗示三人可以留在遼東更長的時間,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暫且不說,那喬奧卻是正希望如此。

  正如此想著,蘇翎卻又說道:「喬奧,你是想要銀子?還是別的?」

  喬奧一怔,正琢磨著如何說辭。蘇翎接著又說道:「喬奧,我知道你要的什麼。銀子我也會給你。只要你達到了我地要求。我便允許你在遼東傳教。」

  喬奧臉上的肌肉似乎一跳,讓趙毅成不禁張大了眼睛打量著。

  「將軍。我一定按你的吩咐做事。」喬奧深深鞠下身子,態度明顯誠懇無比。

  那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尚不知說的什麼。但也跟著彎下身子,一齊行禮。

  蘇翎看著三人的態度,略微滿意。不過,一旁的趙毅成卻是滿臉的疑惑,不知大哥說的傳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此時倒也不好問,只能寫在臉上。

  蘇翎等喬奧三人直起身子,才再次說道:「這第一件事,我要你在兩月之內,教會他們兩人說漢語。別的不管,只要與鑄炮、訓練炮隊相關地話必須會說。你問他們,可能做得到?」

  喬奧隨即與高卡烏斯、安東尼奧一陣嘀咕,三人唧唧咕咕地說了好一會兒。

  「將軍,若是只與火炮相關的,倒是可以試一試。不過,請將軍最好是能派出幾人與高卡烏斯、安東尼奧住在一起,這樣學得更快一些。」喬奧說道。

  蘇翎尚未說話,趙毅成卻插言道:「大哥,不如讓陳若疏等幾個孩子過來,順帶著連他們這個什麼葡萄話一起學了,豈不兩便?」

  蘇翎笑到:「這樣最好。喬奧,我再給你幾個學生,你連葡萄牙語一併教了。如何?」

  喬奧欠身說道:「聽從將軍吩咐。」

  蘇翎說道:「嗯,你們三人,只有分開做事,才會有大用處,總不能都擠在一處。這兩個月,我可給你們算好了日子,若做不到,其它的休提。」

  「是,將軍。」喬奧說道。

  「另外......」蘇翎想了想,問道:「澳門那邊,可有會造海船的人?」

  「有的。將軍。」喬奧說道,「澳門也有船場,往來的船隻都會在澳門修補船隻。」

  「不是修船,我要的是會造船的人。」蘇翎說道。

  「這個......」喬奧想了想,說道,「將軍。這樣的人我要寫信給在澳門地朋友詢問一下才能知道。」

  「好。你盡快寫。」蘇翎說道。「不過,這得等到什麼時候?」

  「將軍,我們在京城有人轉送信件,這一來一往,要半年左右。」喬奧說道。

  「嗯,太慢了。」蘇翎微微搖頭,想了想。又說道:「你適才說地那一百人,可都能到遼東來?」

  「將軍,這也得問過才知道。」喬奧說道,「不過,若是還是按徐大人說地用法,倒是有幾分把握。」

  「好,那你便讓那一百人也過來。銀子不不會少。至於上陣,一百人能做什麼。」蘇翎說道。

  「將軍,我會都寫在信中。」喬奧說道。

  「太慢了。」蘇翎自言自語道,「這樣。你問他們兩個,誰願意回南邊去,將這件事辦妥?」

  喬奧於是與高卡烏斯、安東尼奧一陣嘰咕,說道:「將軍,高卡烏斯可以回去。」

  「好,」蘇翎說道。「這銀子我先給他兩千兩帶回去,算是定金。另外,在澳門可有自鳴鐘?」

  「有的。」喬奧點頭答道。

  「望遠鏡呢?」蘇翎又問。

  「有地。」喬奧吃驚地望著蘇翎。這位將軍可什麼都知道。「不過,只有那些船上的軍官才會有。」

  「那便想辦法都給我帶一些回來。」蘇翎說道,「不管什麼價錢,我都要。」

  喬奧跟高卡烏斯一陣翻譯,那高卡烏斯連忙站直了身子,高聲說了幾句。

  「他說什麼?」趙毅成皺著眉頭問。這不懂葡萄語,還真是急人。

  「將軍,」喬奧說道:「高卡烏斯說他有幾個一起到東方地朋友,便學過製作鐘錶。眼鏡之類地東西,不過不會打仗,對火炮不熟悉,只會當水手。」

  蘇翎笑著說道:「你跟他說,凡是有手藝的人,我都要。這銀子不會缺他們的。你就說,若是能將這些人帶來,我另外賞賜給他一千兩銀子。」

  喬奧更加吃驚了,這位將軍未免太過大方了吧。不過,喬奧還是將蘇翎的話全都翻譯過去。告訴高卡烏斯。

  那高卡烏斯雙眼登得大大的。估計是在心中算計了那一千兩銀子能兌換成多少銀幣,又能換成多少金幣?嘴裡卻吐出了幾個詞。

  喬奧臉上有些遲疑。一時間沒有翻譯高卡烏斯的話。

  蘇翎問道:「怎麼?他嫌少?不願意?還是做不到?」

  喬奧猶豫著說道:「不是,將軍。他說能不能換成黃金。」

  蘇翎想都沒想,扭頭問趙毅成:「咱們有麼?」

  趙毅成瞧著高卡烏斯,答道:「有,上次在赫圖阿拉繳獲的便有不少,這一千兩換成黃金,足夠了。」

  蘇翎便看著高卡烏斯說道:「好,就給你黃金。只要你辦得到,以後還有更多的。」

  喬奧已經不再表現出吃驚的模樣了,立刻翻譯過去。

  高卡烏斯立即高聲嘰咕幾句,不用翻譯,蘇翎與趙毅成也知道肯定是滿意了。不過,一旁的安東尼奧顯然有些眼紅,對著高卡烏斯小聲一陣嘀咕。

  這談到銀子,人與人之間便沒什麼大地差別了。蘇翎笑著說道:「你跟他說,以後有的是機會。下一趟便派他去。」

  這下,安東尼奧也滿意了。

  趙毅成算是看出來了。這些葡萄牙人,到東方來,也就是一個錢字,除了喬奧的傳教不太明白以外,那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便跟胡德昌那些商人沒什麼兩樣,不過是離家太遠罷了。

  蘇翎收住笑臉,突發奇想,便又問道:「喬奧,你說在澳門能弄到幾艘現成的海船麼?」

  這胃口似乎過於大了,遠遠超出了喬奧的想像力。

  「估計你也不知道,你問問他們倆。」蘇翎說道。

  喬奧對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說了,回答卻是二人爭先恐後的態勢。

  「將軍,」喬奧一邊聽著二人的話,一邊翻譯到:「買一艘有可能。不過,他們說,眼下尼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與英格蘭東印度公司正在與西班牙、葡萄牙交戰,在海上時時都有海戰發生,只要將軍出得起銀子,倒是可以發佈懸賞,那樣便可能機會更多一些。」

  這個建議,真有聳人聽聞的效果,趙毅成已經無法理解這些洋人地想法了,當然,那些名稱,更是連大哥也從未提起過。

  蘇翎卻是興趣頗大,這有錢能使鬼推磨,看來不僅是東方的諺語,這西洋人,照樣跑不掉。

  「好。」蘇翎說道,「一萬兩,要完好無損的海船,上面的火炮也要一應俱全。開到遼東,便付銀子。」

  好大的口氣。喬奧立時便翻譯過去,這位遼東總兵官蘇翎,將要掀起何等的波浪,去影響遠在海洋那一端的世界?

  當然,這一萬兩未必能影響到那海洋之上的霸主之爭,但蘇翎並非指望著這兩個小兵胡亂出的餿主意,沒準也是貪圖銀子起得心思。可蘇翎不在乎他們地貪婪,這要的便是名。這個消息一旦散發出去,想必知道東方有一個將軍叫蘇翎的人,必然會沿著海路延伸出去。

  當東方的香料吸引那些嗜血的鯊魚時,其實也便是財富的誘惑而已。蘇翎的這般手筆,即便不能左右那些王國的命令,卻能影響到那些失意,或是潦倒的商人們。到時候,哪怕有一艘破船開到遼東來,對蘇翎來說,也是極大的收穫。

  這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不知哪一個想出地這個辦法,讓蘇翎一直牽掛在心地遼東造船一事,產生了額外的想法。

  大明朝海禁已久,這因遼事而開海禁也沒過多少年,整個大明地海船,可都不成樣子,能夠遠洋的海船,除了那些海商之外,怕是幾乎看不到了。對於遼東,更是渺無蹤影。自千山堡時開始,蘇翎便命人留意大型海船地蹤跡,但過了這麼久,連個可靠的消息都沒出現過。那趙四雖說在海上顛簸了一輩子,這說道造船,卻是有心無力。畢竟只是個水手,經驗多並不等於能夠造出大船來。

  至於鎮江堡鴨綠江邊實施的那些船場舉措,也無一不是為了造出大型海船來,可畢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並且,這遠洋海船,大明朝雖說有過去三寶太監下西洋的壯舉,可那船的樣式,早已失傳,能否尋到會造船的人,還當真是渺茫的。但這些什麼東印度公司,什麼葡萄牙西班牙人,可是越過了大洋來到東方的。

  到目前為止,遼東海上還從未出現過這些船隻的影子。但可以想像,那些聞到財富味道而來的海船,必定有遠超於大明造船技術的地方,這最快的方法,便是仿製。若是能有一艘現成的海船擺在海邊,大明朝的這些工匠,將很快便會琢磨透澈,用不了多久,便會有成百上千艘海船出現。

  不過,這僅僅是一個想法,蘇翎並不會將希望都寄托在這種天方夜譚之上。

  這一番對話,讓坐在一旁插不上嘴的鄭炳榮更是一頭霧水。這些人所說的,是一概聽不懂。當然,蘇翎等人口中所說的數字,與銀子相關還是明白的。這使得鄭炳榮望向蘇翎的目光之中,竟然產生了幾絲振興家世的幻想。

  「你們都下去吧。」蘇翎一句話,便打斷了在座眾人的遐想。

  「喬奧,你留下。」蘇翎說道。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50
明月東昇 第四章 東西教派
喬奧‧羅德裡戈斯神甫,這位來自西方,卻秉承天主教宗的神聖指引,來到東方傳播福音的神職人員,其實不過是一個神甫而已,既不起眼,也名不見經傳。但此人卻與那些不遠萬里、歷經艱辛來到東方的傳教者一樣,有著此時東方世界完全不能理解的毅力。

  對於普通的大明百姓來說,這些人都是外來者,與自己毫不相干。與各朝各代的百姓一樣,只要吃飽肚子,能攢下幾畝地,便是大明朝管轄之下的大多數人的理想。當然,大明本土的宗教派別可比這外來的宗教多出無數來。

  佛教、道教由來已久,就連白蓮教,也都化為無數個分支,名稱、叫法各不相同。這信仰的問題,在大明朝可是沒什麼人去研究。這百姓信什麼,那要看此人的家境如何。多災多難的,求神拜菩薩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家境富裕者,才可有心思去比較這相互之間的區別。當然,這個道理可以推廣到任何一個領域,吃不飽飯,還能做什麼事情?

  這天主教在大明朝的傳播,還得提到那個叫利瑪竇的傳教士。這位意大利的耶穌會傳教士、學者。於大明朝萬曆年間抵達傳說中的東方古國,並就此居住下來。並起了個中文名字叫利瑪竇,不僅有名字,還有號:號西泰,又號清泰、西江。並廣為閱讀各種典籍,憑此一項,便獲得了與那些朝廷中的文官們交談的資格,並被尊稱為「泰西儒士」。

  此時要在大明朝傳播天主教,這最好的人群,便是這些士大夫們。對於貧民百姓。略為做些「佈施」之類的善舉也就夠了。而對於以儒學為根本的士大夫們,自然對這些外來地新鮮事物,持牴觸態度,唯一能接近的,便是利瑪竇的那種方式。也唯有如此,才可能發表看法,也便是有話能說。否則根本沒有人去聽。

  喬奧‧羅德裡戈斯神甫既然無名,說明其傳播的成效必然難以與利瑪竇相提並論,但這並不妨礙其以利瑪竇作為自己的楷模。是故這位喬奧神甫,也是苦心修習大明典籍,試圖也能成為利瑪竇似的人物。此時利瑪竇已經故去,大明朝境內依舊有傳教士四處奔波,但成效都相差不多,沒什麼可說的。

  喬奧與徐光啟能取得聯繫,自然是與徐光啟已經信教相關。但二人地關係,也僅僅如此。這條線,也不會由喬奧來承襲。是故喬奧藉著那徐光啟的灰心喪氣,想到這遼東來碰碰運氣。對這位新近崛起的遼東總兵官蘇翎,喬奧所知也不過是京城流傳的那些消息,且五花八門,各說不一。這雖然令喬奧摸不到頭緒,但卻知道這位蘇總兵可是遼東數一數二的人物。

  在大明朝傳教,來到遼東的。實屬罕見,而與大明朝武官接觸進行傳教的,更是不見記載。是故這喬奧對此行,頗為自信。這數個第一的想法,無疑是為其增添不少信心。

  當然,到總兵府的一番交談,喬奧已經被這位遼東總兵官蘇翎的言行舉止弄得魂不守舍,心裡恍恍惚惚,似乎壓根兒不相信這東方古國之中。還有蘇翎這樣地人物。與大明官員接觸,是喬奧效仿利瑪竇的第一步,這人數可也不少了,不管喬奧是如何看待那些官員的,卻當真沒有見過蘇翎這樣的態度。

  這任何一件事,蘇將軍都沒顯出什麼驚奇之色,做決定也是當機立斷,顯然手中權力頗大。尤其是,對於銀子,這位蘇將軍似乎並不看重。好像只要是對蘇將軍有幫助的人。都將得到財富。財富能帶來什麼,喬奧即便不是普通人。卻也是十分清楚的。可以想見,這位蘇將軍會源源不斷地聚攏各式人才。儘管那一萬兩的懸賞似乎有些兒戲。可喬奧也曾在中國的典籍中看到過類似地舉止,其用意自然很深。

  不過,還未等喬奧神甫過多地去思索這樣的一位將軍能給自己的「事業」帶來什麼好處,便被蘇翎單獨留了下來。

  喬奧恭恭敬敬地問道:「請問將軍有何吩咐?」

  喬奧已經明白這些東方地官員。最是講究這種禮儀地。越是恭敬。便能得到更多地交談時間。

  蘇翎瞧著喬奧。臉上漸漸沒了笑意。許久。才說道:「喬奧。你地來意。我很清楚。」

  「將軍大人。」喬奧說道。「這教義......」

  還未等喬奧說完。蘇翎便伸手止住。說道:「喬奧。此時不必跟我說這些。」

  趙毅成在一旁細細打量著喬奧。對這件事。趙毅成沒有什麼想法。只有聽聽再做打算。

  蘇翎接著說道:「喬奧,你們的教義,不用跟我說。適才我已經答應過你,只要你做到我要的,這傳教地事情,我不會過多干涉。」

  「謝謝將軍大人。」喬奧欠身說道。

  蘇翎望著喬奧,又是片刻的沉默,隨後,才緩緩說道:「喬奧,你可知道為何你們的教派在大明朝傳播的如此緩慢?」

  「這......」喬奧完全沒想到一位大明朝武官,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不知如何做答。

  蘇翎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腳下,說道:「在東方,我們世世代代都在這片天地下過日子,除了四周這些國家,大明朝的人從未見過別的天地。」

  喬奧細細聽著,一字一句地牢記在心。

  「你們從西洋而來,不會明白我們這東方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蘇翎緩緩說道,「但我卻知道一個辦法,可以讓更多地人正常地看待你們這些人。」

  能正常看待,便已是不錯的待遇了,至少不會被當作猴子一樣圍觀。

  喬奧說道:「請將軍大人指點。」

  蘇翎說道:「這首先,得讓大明看到更多地世界。」

  「更多的世界?」喬奧不解。

  「那利瑪竇。當初進入京城,便給萬曆皇帝進呈了自鳴鐘、聖經、《萬國圖志》、大西洋琴等物,才得以留居京城,我說地可對?」蘇翎說道。

  「將軍大人也知道利瑪竇?」喬奧是又驚又喜。

  「這個不必多說。」蘇翎說道,「你們的教派來自西方,所以,你首先要做的。便是讓大明的百姓看到西方。」

  喬奧說道:「將軍大人的意思,指自鳴鐘等物?」

  「那只是其一而已。」蘇翎說道,「你要記住,大明只有一個皇帝,且皇帝永遠不會下令讓你們地教派在全國傳播。」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所以,你們要做的,不是更多的在那些文官們宅子裡亂竄。而是要在民間多做實事。」蘇翎說道。

  喬奧似乎面有難色,但並未說出來,繼續細聽蘇翎說話。

  「在大明朝別的地方,我不說什麼。但在這遼東。我可以做主。」蘇翎緩緩說道,「我給你個機會,能不能把握住,便看你的本事了。」

  「請將軍說說看。」喬奧望著蘇翎說道。

  「我準備在遼東興辦很多學校,讓更多的百姓子弟來學習各種本事。」蘇翎說道,「這給你的機會,便是你可以擔任老師,將更多的西方世界。給那些孩子們講講。」

  喬奧從未想過這種辦法,當然,這也正如蘇翎所說,在大明朝別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去想。

  「將軍大人地意思,是先給這些孩子們上課,教授一些西方的知識,好讓孩子們看到西方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喬奧說道。

  「對。正是如此。」蘇翎說道,「這也就是這幾年。早了不行,晚了怕也是不行。此時遼東戰事未了,我在此地可以說了便算。你明白麼?」

  「明白。將軍大人。」都說道這個份上了,再不明白,這喬奧還是回家算了。

  「那麼,你做得到麼?」蘇翎緊緊盯著喬奧問道。

  「可以做到。將軍大人。」喬奧說道,「不過,請問將軍大人,要辦多少所學校?」

  蘇翎呵呵一笑,說道:「不久之後。這遼東百多萬的人口。可都在我的管轄之下,你說能辦多少?」

  「這......」喬奧說道。「我一個人可是遠遠不夠的。」

  「當然,」蘇翎緊接著說道:「但這是件長久的事情。你不會想立時便能辦好吧。」

  「是。將軍大人,我明白。」喬奧說道。

  「我打算先從第一所開始,便在鎮江堡一帶設立。你帶著那個安東尼奧,都去那裡,那鑄炮的事情,也在那辦,兩不耽誤。不過,你若是能帶來更多地教師,當然便能做得更快一些。」蘇翎說道。

  「將軍大人,此事我會立即寫信回去,應該會再有人來遼東的,不過,此時不知到底有多少。」喬奧已經對此深信不疑。單是結識蘇翎這樣一位武官,怕已經算是喬奧最大的功績了,何況還有這辦學的好處?實際上蘇翎提到這個可能時,喬奧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最好的手段。

  蘇翎點點頭,說道:「不過,我要先警告你,不得在教學的時候傳教。中國有句古話,欲速則不達。你明白麼?」

  喬奧當然看到過這句話,道理也懂。對蘇翎的警告,喬奧猶豫了一下,卻仍然點頭答應。

  「好,我便信你。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你們違反這個約定,我讓你們從在大明休想走動一步。」蘇翎說得十分嚴厲。

  「將軍大人,我會信守諾言。」喬奧說道。

  蘇翎點點頭,接著說道:「除此之外,你們若是能如這鑄炮一事一樣,幫著我打贏這場戰爭,事情會辦得更快一些。」

  「將軍大人,此事我要好好考慮一下,才能答覆。」喬奧說道。

  「好,你下去吧。今日說得夠多了的。」蘇翎說完,便打發喬奧離去。

  看著喬奧走遠,趙毅成才問了一句:「大哥,你真要讓他們在遼東傳什麼教派?」

  蘇翎微微一笑,說道:「傳是可以傳,不過,能不能傳的出去,就未必了。」

  「怎麼?」趙毅成當然明白蘇翎要地是什麼,那些辦學校的含義,趙毅成也是明白的。

  「你去與鍾維澤等人商議一下,」蘇翎慢慢說道,「看能不能在遼東找個和尚、道士的,不過那個什麼白蓮教就算了,也在遼東傳一傳。」

  趙毅成眼睛一亮,嘿嘿笑著說道:「大哥,那這遼東可就熱鬧了。」

  「熱鬧才好。」蘇翎笑著說道。「這東邊,西邊,都是教,讓他們去折騰吧。」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50
明月東昇 第五章 漫長之夜
大明朝遼東都司首府遼陽城裡,在這一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人,可是為數不少。

  那負責將大明朝工部軍器局的工匠們護送至遼東的千總鄭炳榮,自總兵府中出來,回到小院,那兩名僕從已經燒好熱水,備妥了酒菜,正等著千總宵夜。鄭炳榮不問便知,這定是蘇將軍的賞賜,便就著這一路上的風塵、滿腹的喜憂開懷暢飲起來。那兩名僕從可從未見過鄭千總如此做派,時而大罵老張不得好死,時而又嘟囔著什麼徐老爺之類的含糊不清的話語,不過,這每一句,必然伴著一杯酒下肚,顯然喝的痛快。

  兩名隨從也不勸阻,不斷給千總主人到酒,倒像是那酒總也喝不完似的。眼見著不多時,一小罈子酒已經略微解了鄭炳榮的酒癮,這才說道,那送酒菜之人叮囑過,這酒是管夠,但明日必須早起,蘇將軍有要事要辦,不能誤事。鄭炳榮眨巴著眼睛,吩咐兩名隨從,這第二日一早,就算是自己死了,也得將自己叫醒。說完,便拿那老張的祖宗八代繼續下酒。

  那兩名葡萄牙炮手,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與神甫喬奧,也被顧南安排到一處小院內單獨居住。這倒不是太過於照顧,而是那些工匠們,誰也不願意跟三人同住一個房間。這西洋人種,那是與漢人截然不同,工匠們雖然這一路上也看習慣了。卻仍然保持著距離。

  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自從總兵府出來。回到屋內沒多久,便有幾人送來酒菜,且還有一百兩銀子地賞銀。這些不許喬奧翻譯。二人也明白是蘇將軍的賞賜。當然,那些來人也聽不懂二人說些什麼,但想必也是致謝一類地套話。隨後,這酒便成了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交談的火種,二人是越談越是興奮,過了午夜。也還無睡意。二人的唧唧咕咕定然沒人聽地懂,但不斷將那銀子拿在手中湊在昏黃的油燈之下查看。還是能明白二人在想什麼的。

  喬奧神甫只簡單地吃了飯食。便另外尋了盞油燈,在桌上鋪開紙張。用一支細桿的毛筆開始寫信。這毛筆的功夫,自然是喬奧神甫的必備功課之一。儘管覺得不便,卻也是練過不少日子。那紙上地蠅頭小字。也不知能不能入那些文官仕宦的法眼,但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卻是看到喬奧神甫下筆飛快,沒有絲毫停頓地寫了許久。

  這封寫給天主教東方教區不知哪個主教地信,將掀起一股無形地波瀾,讓進展緩慢的傳教事業,將目光投向大明朝偏居東北地遼東上來。而這一波的發起人,卻正是喬奧神甫自己。這種想法,讓喬奧神甫精神格外地振奮,連海上顛簸、行路疲憊都忘的精光。

  寫完信時,已過了午夜,高卡烏斯與安東尼奧沒有減少興致,而喬奧神甫卻又開始鋪好一張白紙,開始構思到底要如何在蘇將軍開辦地學校中,展開一個西方世界的模樣。以喬奧神甫欲效仿利瑪竇所作的功課,這大明朝的模樣,倒是有了三分的印象,但這如何與之展開對比,且又不能觸碰到大明朝百姓的底線,卻是要好生思慮的。正如蘇翎最後的警告一樣,喬奧神甫並不想將這偶然得到的、且的確屬於天賜的機會,白白浪費掉,這每一步,都將被全盤考慮。

  在遼東總兵蘇翎的府中,蘇翎與趙毅成坐在後院的一間大屋內,一旁則是總兵府新任書辦的管事韓光欣以及三名書辦,屋內點起數盞燈火,映得如同白晝一般。蘇翎與趙毅成一邊重新將所做的那些事宜理順,一邊讓韓光欣等隨手記下,並經過一番整理,正式成文。這些條條款款,有些是眼下必須做的,有些則涉及到以後數年的安置。此文書將被送往鎮江堡胡顯成處,並同樣一式數份,由胡顯成分發給相關人等,以便蘇翎的想法,能夠形成統一的目標,逐步予以實施下去。

  當然,這一夜,那位剛剛抵達遼陽的遼東監軍胡嘉棟,也是忙碌得沒有片刻歇息的功夫。

  當初胡嘉棟管帶的是青州兵,且在遼陽城外一戰即潰,隨即混在敗兵裡一逃,便向南奔向南四衛轄地,且用其身份搶得一艘海船,連平日裡一直提到的海上風浪也顧不得害怕,渡海直達山東。這此行軍速度,可比管帶青州兵時快上百倍,以至那遼陽城失而復得的消息,竟然沒有機會知道。倘若當時慢上一兩日,說不定也能在危機時刻出現在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身邊,這少說也能弄個「堅守遼陽」等等一類的評語。

  可惜。便是快了那麼一兩天。這胡嘉棟在袁大人地眼裡。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地差別。

  當然。在朝廷上。胡嘉棟地仕途也是岌岌可危。遼陽地消息傳至京城時。尚且留在山東地胡嘉棟也已經得到了消息。這悔意倒是沒有立即上心。而是對朝廷可能給予地處罰先就成了首要問題。胡嘉棟能有今日。在京城人脈、關係也是非比尋常。派人往京城提早預備地手段。可比馳援遼陽要快上許多。等到朝廷上開始議論如何處置他們這些逃官時。胡嘉棟已經有些了安穩地心境。

  是故最後地結果。不過是令其往遼東監軍、立功贖罪。這朝廷地詔令雖說是降級使用。但實際上胡嘉棟監軍遼東。等於是升了一級。如今總兵官蘇翎加銜征夷大將軍。提督遼東軍務。在遼東已經算是唯一地一支隊伍。到其軍中監軍。當然可算是遼東第一監軍了。

  這個結果對胡嘉棟當然是滿意地。雖然背著這個贖罪地名頭。可到底沒什麼具體地損失。何況如今蘇翎總兵地風頭正盛。大捷不斷。眼瞧著便是能收拾遼事地唯一之人。且朝廷這不斷破例撥付地糧餉、軍需。更加增添蘇翎地實力。這不等於是給胡嘉棟一個撿便宜地機會?這如何算是一種懲罰?連胡嘉棟自己。也不得不佩服朝中那些給予自己「關照」地文官們地手段。這不是官場上地老手。如何使得出這一無形之招?看來。那近萬兩地銀子。還是花得「名副其實」地。

  這些彎彎繞繞。讓胡嘉棟對這次遼東監軍之行。倒是帶了幾分欣然地意味。從天津裝船開始。這些餉銀、軍需。胡嘉棟可當真是兢兢業業。一絲不苟。要說這大明朝地官兒們。也不都是酒囊飯袋。無所事事之輩。只要有心做事。還是能做地好地。畢竟哪個都是苦讀文章、下過一番苦功地。是故胡嘉棟這一發狠心。一路上倒是做得非常細心。無可挑剔。將這數不清地糧餉、軍需、人員。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不過。胡嘉棟在海船漂泊時打地算盤。當然不為人所知。但到了遼東海岸。卻是遭遇了一番冷遇。

  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本與胡嘉棟一流地監軍、兵備道等同朝為官,這雖然上下級別有差,卻都是文官,心底自然是親近。當然,這是相對於武官而言。但自從袁應泰結識了蘇翎,見識了蘇翎所帶來的大捷之後,不僅對武官的以往印象大為改觀,且對胡嘉棟一流的逃官,尤其憤怒。想必其中也有不少「將遼東經略大人拋在遼陽等死」的怒火,也有對其所作所為產生完全「靠不住」的失望。

  這在胡嘉棟眼裡,則表現出這位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滿臉冷漠之色。起初聽說經略大人親自帶兵前來迎接海運糧餉、軍需時,胡嘉棟還打算與袁大人多多商榷一番,以示自己對此行的格外用心。可袁大人卻僅僅是出於禮節淡言幾句,便去收拾那些火炮去了。讓胡嘉棟當時便是一陣難堪,好在看到的人,可誰也不敢有所表示,便只好硬著頭皮,跟在袁大人後面清點軍需。

  遼東監軍這個職位,在大明朝也不是常設,照例是有大將出兵,則朝廷才會派出監軍,是故胡嘉棟也該歸屬遼東經略袁應泰管轄。胡嘉棟自然要聽從袁應泰之令,拿袁大人的冷臉沒有辦法。但對於蘇翎,胡嘉棟卻是照例做的,自以為要比蘇翎這個總兵官擁有更大的權限。那遼陽城外的一幕,不過是一個臉色罷了,胡嘉棟還沒有正式行使其監軍的特權。

  拋下蘇翎與趙毅成,胡嘉棟與袁應泰督促著民夫隊伍將餉銀與軍需都運入遼陽城中,有蘇翎下令派出士卒協助,這速度自然便快了數倍。但胡嘉棟卻是沒有閒著,這回押送糧餉、軍需,朝廷撥出的官兵也有近千人,此時可都歸屬胡嘉棟調派。胡嘉棟與袁應泰協商著將一應餉銀、軍需清點查驗,一一入庫,不過,胡嘉棟卻沒有辦理交接。除了朝廷給與遼東經略袁應泰的一些賞賜與文書之外,所有的軍需、餉銀,都由胡嘉棟派人看守。

  按理,這交接也不過是文書上的手續,袁應泰也並沒在意。況且,自蘇翎駐紮在遼陽之後,袁應泰對這軍需方面的事務,很少插手,除了一些糧草需要調動之外,其餘的,袁應泰幾乎都放手給蘇翎分派。這習慣到了胡嘉棟這裡,倒是少了許多麻煩。再說,這調撥給蘇翎的餉銀、軍需,也屬胡嘉棟的職權範圍之內。當然胡嘉棟對袁應泰述說的理由,則是由其直接與蘇翎交接。

  袁應泰的冷淡,加上胡嘉棟的一些小算盤,讓這進入遼陽城的軍需、餉銀,都暫時看上去由胡嘉棟掌管著。這些運送軍需的隊伍,直到入夜以後方才全部進城,讓胡嘉棟沒多少時間去顧及那些被蘇翎半路上便截走的工匠們。那些工匠,並不在胡嘉棟的算計之內,再說,這是額外的一群隊伍,自有鄭炳榮專責護送,胡嘉棟也樂得少些事做。

  這一夜,胡嘉棟一直忙到很晚,才算將所有軍需、餉銀清點清楚,入冊登記。胡嘉棟地宿處。被袁應泰安置到遼陽城中原遼陽兵備道衙門處。兵備道衙門當然要比遼東經略袁大人的行轅要小得多,但也是十分寬敞地大院。足夠胡嘉棟與其隨從們居住,關鍵是,此處位於南門不遠。離著遼東經略大人的行轅,還要隔著幾條街道,不知是不是「眼不見為淨」的想法,讓袁大人做出這般安置。胡嘉棟倒是沒有意見,離袁應泰那張冷臉遠點也好,免得看著難受。

  至於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這一夜也沒過早休息。這數千地民夫的口糧發放,可是一件大事。這相當於救濟遼東難民的手段。是袁應泰自己的主意。倒是沒有讓蘇翎分心。最初遼陽的糧價,也是居高不下。好在蘇翎已經遷走了大半,沒有過分讓袁大人操心。不過隨著遼陽洗染無恙的消息傳開。那些陸續返回地百姓們,卻是面臨著糧食緊缺的問題。按袁大人以往地履歷。做出這種用發放糧來支付腳價地事情,不足為奇。

  胡嘉棟給遼東經略袁應泰,也帶來一部分朝廷專門撥付的賑濟銀子,這是袁應泰自己在奏書中列明地,不過,銀子只有三萬兩,不多,只能算是朝廷還在顧及這些遼東百姓的意思而已。按袁大人制定地糧食腳價,這運送軍需往返一趟,給予二斗糧食,若是能提供騾馬、牛車之類的工具地,則另加一定的額數,視各自種類不同而有所差別。

  算下來,從遼陽至海岸,大約是不到二百里地,每天走個七八十里,三天也就到了。這是按徒步算的,自然是十分辛苦的差事。可就這樣辛苦,卻能換來大約三十多斤的米,足夠一個人食用一月,再辛苦幾趟,全家人便能不愁吃喝。若是家中有大車或是騾、馬還在,自然能換回更多的糧食。這雖然比平日裡的腳價要低,此時卻無人持有異議。

  而鑒於瀋陽已經落入建奴之手,這遼陽儘管不斷集結大軍,可畢竟仍然是戰事未斷,是故到後來,連那些並不缺糧的大戶人家,也紛紛招募人手,前往海邊承接運送的差事。這除了糧食,袁大人還能給現銀。這進入七月,農事上也沒什麼事情,那些大戶人家的閒置人手,總不能白吃飯吧,這能賺銀子的事情,自然是大戶們願意去做的。

  是故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與胡嘉棟交待住處等事項,便一心放在那些民夫身上。等袁大人發放完畢糧食,又給那些等待著繼續承運軍需的百姓安排好住處,也已進入深夜。

  第二日卯時不到,蘇翎便帶著趙毅成、鍾維澤以及韓光欣與五六個書辦來到工匠們的住處。

  那鄭炳榮果然昨夜喝得爛醉,不過,卻是天不亮便被醉酒之前反覆叮囑的隨從們叫醒。說叫醒有些不妥,該是被急了眼的隨從大著膽子潑了一盆冰涼的井水,這才清醒過來。本在海上還打算從此戒酒,連聞都不聞一下的鄭炳榮,自酒意中醒來的頭一件事,當然不是後悔,而是立即搖晃著腦袋,佔到井邊,渾身上下脫的精光,讓隨從用桶將井水反覆淋了幾遍,才搽拭乾淨,換上衣衫,坐在院子裡等著。

  蘇翎來到時,那鄭炳榮已經站在門前等候著了。

  「將軍。」鄭炳榮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站直了說話。

  「嗯,」蘇翎點點頭,笑著問道,「不是說你昨晚喝了兩罈子酒,怎麼?沒醉?你酒量可是不小。」

  鍾維澤的消息,在遼陽城裡可是遍佈,這自然是哨探們的捎帶任務。

  不過鄭炳榮卻沒想那麼多,也笑呵呵地答道:「回將軍,屬下不敢耽誤辦事。」

  蘇翎沖鍾維澤點點頭,說道:「這是賞你的。好好替我辦事,少不了你的好處。別總想著遼東不好。」

  鍾維澤便將一個包裹遞給鄭炳榮。鄭炳榮伸手接過,這入手,便估計少說也有五十兩銀子的份量,便說道:

  「謝將軍賞賜,屬下定好生辦事。」

  蘇翎說道:「你先將所有的工匠都叫起來,就說每人賞一兩銀子,讓他們都站隊等候。」

  「是。將軍。」鄭炳榮答應著,便與兩名隨從一起前去召集工匠們。

  不多時,數百名工匠雜亂地站成一片,都默然無聲地望著面前這些全副鎧甲裝扮的官兵們。

  「都聽好了。」鄭炳榮大概不是第一次在數百人面前高聲喊叫了。「這位便是遼東總兵官蘇將軍。」

  無數目光頓時都集中到蘇翎身上,看著這位適才得知給了賞銀的將軍,隨後便又都低下頭,靜靜等候著。

  蘇翎倒沒有訓話的想法,對鄭炳榮說道:「你讓他們分成兩隊,造火器的一隊,其餘的站領一隊。」

  「是。」鄭炳榮找出一份名冊,跑到人群中一陣招呼,很快將工匠們都區分開來。看得出,鄭炳榮做事也算細心的,知道按名冊點,免得出錯。

  正當隊伍站好之時,卻見一名騎兵護衛飛馬奔來。

  「稟報將軍,遼東監軍胡嘉棟,派從人到總兵府,要見將軍。」那名護衛說道。

  蘇翎扭頭看了看趙毅成,便對鄭炳榮說道:「造火器的工匠要去鎮江堡,其餘的都留在這裡。」

  「鍾維澤,這事你派人辦妥。」蘇翎說道。

  「是。」鍾維澤答道。

  「走。」蘇翎對趙毅成說道,「我們去見見來的是什麼人。」
vc2008 發表於 2010-3-13 16:48
第六章 獅子張口

    遼東監軍胡嘉棟派人來總兵府的消息,讓甦翎不得不打斷對那些工匠們準本的一番說辭。不過,這些工匠們該如何分派,那鐘維澤已然知道的十分清楚,事情倒是照做不誤,這談話麼,日後再說也不是不遲。

    遼東監軍胡嘉棟頭一日無暇派人與甦翎接觸,甦翎這邊倒也是沒有抽出空來去見胡嘉棟。兩下一對比,倒象是毫不相干的兩人。甦翎對朝廷派出的監軍本就沒什麼好感,對胡嘉棟雖然不像袁應泰那般做臉做色的,卻也沒當作什麼重要的人物。甦翎帶著兄弟們闖出今日這般天地,可不會如大明朝一般武官那樣去看待這個監軍,唯一值得考慮的,倒是懷疑胡嘉棟是否帶著朝廷的密旨。

    當然,這個猜測也僅僅是懷疑而已,多半還是與甦翎做下的那些不能公開的事情導致的心理有關。如今甦翎所部的態勢要比千山堡時強上百倍,所以朝廷給的補給越多,這份猜疑也便越深。這些只限于趙毅成等人知道,而趙毅成,也與李永芳等商議處了對付胡嘉棟的子,不過是還未來得及用罷了。對此,甦翎持有不同意見,但允許趙毅成等人先去試試。對付一詞,怕是不太妥當,拉攏胡嘉棟以使其不至于對甦翎所部獲得朝廷補給產生阻礙,便是最終目標。

    眼下,甦翎還未來得及拜訪胡嘉棟,對方卻先派人過來了。且也不名言何事,這倒有些蹊蹺。若是胡嘉棟派人來直接說要與甦翎會面。或是干脆到袁應泰府上商議軍機大事,怕還算正常一些。

    甦翎與趙毅成一起,帶著護衛們緩步向總兵府返回。這數十騎地隊伍。在大街上可是分外引人注目,不過,甦翎如今在遼陽城可是人人皆知,誰也不敢在甦將軍的馬隊面前亂闖,行人紛紛讓出道來,避在一邊。或許是在思索有關胡嘉棟地事。甦翎走得很慢,隊伍也都保持著甦翎的速度跟進。

    趙毅成也在思索著。他側頭一瞧。見適才報信的那名護衛滿臉地不快,想了想。便問到︰

    “那來的是誰?”

    那名騎兵護衛一怔,隨即說道︰“將軍。那人約莫四十多歲,說自己是遼東監軍胡大人的親隨。但就是不肯說自己的名字,直說讓將軍回府,有要事商議。”

    大概是來人態度不好,這甦翎府上的騎兵護衛幾時遇到過這種態度說話之人?那名騎兵護衛邊說,邊在臉上顯露出更加的不快來。

    “你記清楚了?是叫將軍回府,還是請將軍回府?”趙毅成問道。

    “沒有請字。”騎兵護衛說道。

    趙毅成微微搖頭。側身對甦翎說道︰“大哥。這胡嘉棟怕是來找事來了。”

    甦翎看著趙毅成。笑著說道︰“這一句話。便讓你看出是來找事地?”

    “大哥。”趙毅成也笑著說道。“這一個隨從。便敢跟總兵官這般說話。誰給地膽子?沒人撐腰。他敢這般無禮?弄不好。便是故意這般做派。”

    甦翎搖搖頭。說道︰“咱們不跟他們弄這些玄虛。回去看看再說。”

    說著。這大隊騎兵便簇擁著甦翎與趙毅成回到總兵府。

    甦翎下馬走進院內。還沒進前廳。就見護衛隊長唐平迎了上來。

    “人呢?”甦翎問道。

    “在里面坐著呢。”唐平點了點頭,示意道。

    甦翎大踏步地走進前廳,趙毅成與唐平隨後跟進。

    空蕩蕩地前廳內,只在窗前地那張桌子便坐著一人,果然便是四十來歲的模樣,干瘦地一張臉上,小眼楮正眯著,不知是不是等的久了,正打瞌睡。桌上地一盞茶已經空了,茶蓋掀在一邊,也沒人給續茶。估計以那報信的騎兵護衛地神態,肯定是沒人給倒水了。這樣想下去,怕是那茶也是最初給端上的。

    甦翎等幾人的腳步聲雖不很響,但那牛皮做成的鞋底,踩在青磚之上還是能讓人听得清清楚楚。可那坐著假寐之人卻似乎絲毫沒有听見,依舊眯著眼楮。

    趙毅成面色一沉,便要發做,甦翎卻伸手一攔,示意稍等。幾人便跟著甦翎,在前廳正座上坐下,望著那干瘦之人,卻都是不說話。

    這看著看著,那人干瘦的臉上開始微微跳動,眼皮也開始轉動,顯然已經醒了,卻就是不睜眼。

    甦翎笑了笑,沖唐平抬了抬下巴。唐平會意,緩步走上前去,叫道︰“醒醒,將軍已經到了。”

    唐平說的聲音很輕,但那人卻立即睜開雙眼,四下一瞧,連忙“哎呀”一聲,跳將起來。

    這動作,怎麼看都想是戲班子里演某處戲,那張瘦臉也蠻像個戲子。

    那人起身,來到甦翎面前,雙手抱拳作揖,說道︰“這位便是甦總兵吧?在下吳浩晴,在遼東監軍胡大人屬下任事。”

    甦翎面上帶著幾絲笑意,卻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吳浩晴堆著干巴巴的笑臉,接著說道︰“昨夜在下跟著胡大人清點軍餉、器械,忙得都沒顧得上歇息,這一身骨頭,可都累得松了。適才困極,小憩了片刻,在將軍面前失禮了,還請將軍恕罪。”

    這嘴上說得好听,可那張臉上卻是誰都看得出來,沒什麼歉意可言。

    “嗯,”甦翎答應一聲,卻不繼續說話。

    那吳浩晴等了片刻,見沒了下文,抬頭望了望甦翎,干咳了兩聲,接著說道︰“在下受胡大人差遣。來跟將軍談幾件公事。”

    “公事?”甦翎好奇地問了句。

    “正是。”吳浩晴說道,“還請將軍如實辦理地好。”

    這話可是極端的不客氣了。一旁地唐平與趙毅成都黑著臉。若不是甦翎還未表態,保不準便上去踹上幾腳。

    不過,甦翎卻不見生氣。依舊是那副看不出什麼表情的樣子。

    “說吧,”甦翎淡淡地說道,“都是些什麼公事?”

    那吳浩晴卻是不忙著說,緩緩踱步,走到一旁的椅子邊坐下。這樣子,簡直就是放肆。趙毅成地眼楮已經像一把刀子。將吳浩晴砍成數片。不過吳浩晴卻似乎完全不在乎,一副胸有成足的樣子。

    “甦總兵。”吳浩晴說道。這不知不覺之間。甦將軍便成了甦總兵。

    “這回胡大人出任遼東監軍,此次是押運著朝廷撥付給遼東的軍餉、軍需而來。”

    “當然。這個我知道。”甦翎變得一副好脾氣,緩緩說道。

    吳浩晴點點頭。似乎對甦翎的態度比較滿意,接著說道︰“不知甦總兵可有所部官兵的詳盡名冊?”

    “要名冊做什麼?”甦翎問道。

    “胡大人說。請甦總兵將所部官兵的名冊呈上,好一個個地發放餉銀。”吳浩晴說道。

    “一個一個地發?”甦翎揚了揚眉頭,問道,“胡大人是如此說的?”

    “正是。”吳浩晴絲毫不為甦翎地反問所難道。

    甦翎扭頭瞧了瞧趙毅成,笑了笑,然後又轉回頭說道︰“名冊倒是有,不過這幾營人馬都要輪流出去整訓,怕是胡大人沒有時間一個一個地發放餉銀了吧。不如直接撥付給我,我發到各營,倒是方便許多。”

    吳浩晴搖搖頭,那細小的脖頸令人擔心會不會搖斷了。

    “不妥。”吳浩晴說道,“胡大人說,這次監軍遼東,是奉地皇命,不得不事必親躬。胡大人一心為了國事,可敬可嘆啊。”

    “那是,那是。”甦翎笑著說道。

    “另外,遼東各營官兵,這空額、虛額,可是一向都是頑弊,胡大人有心要重振遼東軍伍,這些事也是題中之意。”吳浩晴說道。

    “好說,好說。”甦翎依舊一副和稀泥的態度。

    吳浩晴點點頭,又說道︰“還有一事。”

    “請講。”甦翎笑眯眯地說道。

    “听聞遼陽城這失而復得,都拜甦總兵所賜,可是有地?”吳浩晴問道。

    “確有此事。”甦翎說得干脆。

    “所以......”吳浩晴拖長了聲音,說道︰“胡大人要請甦總兵,將那遼陽城內的銀兩、軍需、糧草等項,一一開列出來,供胡大人清點。”

    “遼陽城內地?”甦翎睜大眼楮問道,“那都被建奴努爾哈赤奪了去的,怎麼問我要這明細?”

    吳浩晴嘿嘿一陣笑,說道︰“甦總兵,這明人不說暗話。胡大人已經連夜清查了遼陽城內的府庫,除了新近運到的糧草、軍需,以往存于遼陽的,可是都不知所蹤。這不跟甦總兵要,還能向誰要呢?”

    這真明顯來找茬的。甦翎心中冷笑,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那邊趙毅成可忍不住了,幾次三番要站起身來,都甦翎止住。

    那吳浩晴像是早就知道會是這般模樣,所以用眼楮一直盯著甦翎,留神其神色變化。

    “這個......”甦翎似乎是感到為難,不知該說什麼好。

    “甦總兵不妨好生想想,這事情雖難辦,可也不是沒有辦辦?是不?”吳浩晴神秘地笑著說道。

    “什麼辦?”甦翎順著便問道。

    “這個辦麼?”吳浩晴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拿眼楮斜著看向趙毅成等人,但卻不直接說下去。

    “有話請講。”甦翎說道。

    “這個辦嘛,”吳浩晴賣著關子,說道︰“這次胡大人為了來遼東監軍,那是散盡了家財,才將朝廷這些軍需都備置妥當,運到遼東。”

    這繞著圈子說的話,不過又回到銀子上了。

    甦翎佯做十分有興趣的樣子,問道︰“到底有何辦,直說不妨。”

    那吳浩晴這才斜著看了一眼趙毅成等人,慢吞吞地說道︰“若是胡大人能夠有些貼補,將為朝廷使得銀子填上,這胡大人自然也會體諒甦總兵在遼東的這番辛苦。”

    甦翎尚未說話,趙毅成此時卻問了一句︰“多少?”

    吳浩晴此時像是忽然喜歡上了趙毅成的直爽,伸出兩個手指,說道︰“兩成。”

    甦翎還未明白過來,那趙毅成緊接著又問︰“那麼,那些名冊......”

    吳浩晴大度地說道︰“那便有勞各位多辛苦了,將胡大人的意思照著辦便可。”

    趙毅成看著甦翎,然後又轉而面向吳浩晴,問道︰“那些軍需之類的呢?”

    “這些都是朝廷專門撥給甦總兵所部官兵的,”吳浩晴說的坦然,“各位只管交接便是,胡大人沒有那麼多時間關注這些瑣事。”

    “那下一批餉銀呢?”趙毅成此時完全接過了甦翎的話頭,直接與吳浩晴交談。

    大概這是所謂的規矩吧,吳浩晴顯然也比較喜歡這樣的對話,都是明白人,不必多繞圈子,反正該說的,也都說了。當然,這吳浩晴代表的是胡嘉棟,這趙毅成自然是代表著甦翎,這若不是初次相見,胡嘉棟與吳浩晴都不太摸得透甦翎的為人、脾氣,怕是直接讓吳浩晴過來找趙毅成便是,不必當著兩位主官說些沒鹽沒味的話了。

    “還是照此辦理。”吳浩晴說的也很干脆。

    趙毅成卻似乎有些猶豫,問道︰“還要兩成?是不是太多了?這餉銀可是不夠了。”

    “哎......”吳浩晴拖長聲音說道,“哪里會不夠?”

    這顯然是回避了是不是多了的問題。

    “胡大人這麼信任各位,將這清查的差事都交由各位去做,還不夠麼?”吳浩晴說的可是另一個意思。

    趙毅成說道︰“容我們商議一下,可好?”

    “不妨,不妨,慢慢商議便好。”吳浩晴連聲說道,這回的笑,倒是真的了。

    “大哥,我們後面商議一下。”趙毅成說著,便向後院走去。

    甦翎跟著趙毅成來到後院,兩人便坐下商議起來。

    “他這是公然交價了?”甦翎說道。

    “正是。”趙毅成卻是笑著說道。“大哥,這要銀子,便不怕那胡嘉棟背後還有什麼密旨了。”

    “他說的可是五十萬兩的兩成?”甦翎似乎對這般獅子大張口有些吃驚。

    “那定是如此。”趙毅成說道。

    “十萬兩。”甦翎冷笑道,“還真敢要。”

    “大哥,他要的,也是皇帝給的。咱們不怕他要,他要真不要,按適才說的,還真說不準會弄出多少事來。”

    甦翎緩緩點頭,索要名冊,清查空額,也不過是老一套,但很管用,那些明軍武官,哪一個在這上面沒有花招?不服也不行。

    “大哥,這胡嘉棟直接開口,倒省了我們不少麻煩。”趙毅成說道,“這樣一來,胡嘉棟也會提防咱們將此事透露出去,以後對咱們,怕也地學學袁大人,全力配合了。”

    “嗯,”甦翎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就這麼給他們十萬兩?這十萬兩,我們能做多少事啊?”

    “大哥,干脆此時便將那兩個女子一並交給吳浩晴帶回去,早點辦了算了。”趙毅成說道。
vc2008 發表於 2010-3-13 16:49
第七章 女人問題

    趙毅成口中所說的那兩個女子,事情,甦翎倒也是听其說過。那兩名女子,便是趙毅成與李永芳、鐘維澤商議出來應付遼東監軍胡嘉棟的招式之一,不過,甦翎忙于處置遼陽城外那數萬官兵以及七大營的事情,對此並未太過留意。況且,有趙毅成在,這類藏在兵鋒之後的事情,自可分擔大半給他去辦。

    給遼東監軍胡嘉棟送幾個女子示好,當然是出自熟悉官場往來的李永芳出的主意。此時大明朝上上下下,這種以女人做禮物的手段,並非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上至一品閣臣,下至鄉村大戶,可都是尋常所見。這臥榻之旁,有幾個衣香鬢影的侍候著,怎麼也比弄幾個小廝要看得順眼,聞著舒心。

    那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不是在遼陽城內的戰火余燼未消之時,便得了幾個女子侍候麼?那送禮的與收禮的,可都是坦然行事的。當然,這類事情對于甦翎、趙毅成、鐘維澤等一眾出自千山堡的人來說,也僅僅是知道而已。甦翎的兄弟們可都是出身貧寒門戶,哪一個也沒經歷過這種女人香的享受。

    當初在邊牆戍守之時,那是因沒人瞧得起這些衛所軍籍的兵,這光棍一人的,可不僅僅是甦翎這些兄弟們。即便是再貧寒的小家小戶,也不願將自家女兒嫁給軍戶,更何況除了吃月糧、家中連幾畝屯田都沒有地兵。這嫌貧愛富。可也不僅僅是商賈、大戶們的專好。

    至于後來由千山堡出來,甦翎決定給所部官兵開始發放餉銀之後,才算使得這些官兵們擁有了一定的財產,這是繼土地、房屋之後,拿到手里的實打實的現銀。按甦翎在千山堡實施的規矩,這些拿餉銀的兵,可都算是富人了。與遼東都司轄內地百姓相比。除去那些世襲武官、大戶不算,這還是頭一次出現當兵的算是富人的現象。

    甦翎所部官兵可不需自備鎧甲、兵器、馬匹,且一應所需全部軍供,這餉銀也比一般遼東士卒拿到的要多,這可是淨銀,大多數的官兵都沒花過一錢銀子。自然,這也是無處可用的緣故,這幾年,甦翎所部官兵最大的享受。也不過便是那果酒而已。

    整個千山堡,論及享受方面,寥寥無幾。所以甦翎所部即便構成復雜,士卒來源多樣,卻依然保持著一種單一的風格。再加上甦翎本人以及那些兄弟們的表率作用,整個軍伍之中,對于女人地需求,暫時處于忽略不計之態。不過,甦翎致力于提高士卒們的地位,算是稍有成效。至少在千山堡、鎮江堡一帶,已經有人羨慕于甦翎所部官兵的銀子與土地,尤其是在戰火威脅之下。大量土地被閑置而又被重新劃分的背景下。提親一事,自然盡在不言之中。

    這說回到此時李永芳出的這個主意上。對于作為禮物送人的女人,甦翎是無暇顧及。而趙毅成與鐘維澤,綜上所述。怕是除了搶或是拿銀子買,也沒有別的途徑尋找,再說,就算是買,恐怕也不清楚該找誰去談。自然,李永芳是最合適的人選。

    混跡官場之人,對于這等事情那是必備的課之一,這遼陽城雖然處于大明朝偏僻的一角,可也是一樣地風氣。!于是,合適的女人,對于李永芳並不算一件難事。

    此時那遼東監軍胡嘉棟的隨從吳浩晴,繼續在前廳喝茶,甦翎與趙毅成退到後院商議對策,這兩個女人,便被趙毅成借機提了出來。

    不過,甦翎卻是沒有立時表態。應付遼東監軍胡嘉棟這樣地人物,這花地心思,可比與袁應泰在一起時要多得多,甦翎顯然有些不耐煩。當然,這種體會是前所未有的,甦翎與趙毅成等人,都算是明白了大明朝武官們,都在打地什麼算盤。若是將這些心思都用在軍伍之中,又焉能一敗如此?

    “大哥。”趙毅成見甦翎久久沒有出聲。便喚道。“你在想什麼?”

    甦翎看了眼趙毅成。緩緩說道︰“我在想那十萬兩銀子地事情。他怎麼敢要這麼多。”

    趙毅成側頭略想。說道︰“這一次要十萬兩。確是多了些。要不我去前廳問問吳浩晴。再壓一壓?”

    甦翎搖搖頭。說道︰“看他那明目張膽地架勢。顯是有備而來。未必能壓得下。”

    趙毅成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說道︰“大哥。這十萬兩。怕不是胡嘉棟一人所要地。”

    “怎麼說?”甦翎問道。

    “我記得上次徐熙帶來地那些文書中,有一份說得是去年朝廷發下賞賜邊鎮的幾十萬兩銀子的清查結果,”趙毅成邊想邊說到,“大哥,你猜如何?那個叫什麼名字的御史稟報,下邊邊鎮的士卒,竟然是一兩銀子都沒拿到。”

    “一兩都沒拿到?”甦翎略略吃驚,這大明朝文武官吏的貪腐,即便知道,卻也未料到會到了這個地步。

    “至少在薊鎮是如此。”趙毅成說道,“大哥,你想,這次胡嘉棟要的十萬兩相比,還不算膽子最大吧。問題是那賞銀從朝廷里拿出來,這一層層的盤剝下去,到最後一兩不剩,得經過多少人的手?這可真是上下一體啊。”

    甦翎默然不語,過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你的意思,這胡嘉棟還有人是與其聯手的?”

    趙毅成整理了下思路,沉吟片刻說道︰“大哥,我是這麼猜測的。這次的餉銀,是皇上撥的內帑,可沒有適才所說的那麼多人經手。這回除了胡嘉棟,也只有朝廷上地什麼人能參與其中。按說,此人的官兒不會小。想必,那胡嘉棟也才敢這麼獅子大張口。”

    甦翎順著趙毅成所說的思路想了想,微微點頭,說道︰“我是說那胡嘉棟才受了處分,怎麼也得收斂一下吧,這才到遼陽一天。便開口要銀子。你說的大致不差,朝廷里必然有人為其撐腰。”

    趙毅成說道︰“大哥,若按咱們以往所計劃的,這胡嘉棟,還是應了的好,也算是與朝中那個不知名的官兒搭上線兒,這以後再撥付地軍需、糧餉,也多幾分把握。”

    甦翎仔細思索著,暫時沒有答話。

    趙毅成又接著說道︰“大哥。眼下鎮江堡的事情都是新辦,要等待足夠咱們所要的軍需、糧餉,少說也得兩年。這次咱們又擴充了數萬人馬,這軍需只能靠朝廷撥付。這次不應了胡嘉棟,就算這第一批都給了咱們,胡嘉棟只需一份奏書,便能攪了下一批的餉銀、軍需。”

    甦翎所有所思,但還是沒有開口。

    趙毅成再次說道︰“大哥,這若是再往好里想,干脆趁此機會利用胡嘉棟。與朝里的那人聯系上,這樣,京城里除了劉大人。咱們不又多了一個幫手?這對咱們以後可是助益頗多啊。”

    听到這句話。甦翎笑了笑,說道︰“若是都像那位徐光啟徐大人那般的。倒是多多益善,這類要銀子的官兒。多了,咱們哪兒有那麼多銀子去填無底洞。”

    趙毅成嘿嘿一笑。說道︰“大哥,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朝廷不給銀子,我們也不會多拿一分銀子出來。”

    甦翎抬頭望了望窗外亮晃晃地太陽,無奈地說道︰“這光天化日之下,這幫子貪官,就是這麼逼人就範的。”

    趙毅成一笑,說道︰“大哥,等你帶著兄弟們收拾了這遼東,再來收拾這幫子人不遲,到時候,我保管讓他們吃進去多少,便吐出來多少。”

    甦翎長長出了口悶氣,身子向後靠在椅子上,問道︰“那兩名女子呢?”

    “就在隔壁那條街街尾的一所院子里,李永芳正在哪兒交待呢。”趙毅成說道。

    “交待?”甦翎不解,問道。

    “這是李永芳想出地主意。”趙毅成伸手撓了撓頭,似乎也對李永芳的辦有些想。

    “什麼主意?”甦翎問道,趙毅成已經很久沒有顯出這般模樣了,倒讓甦翎回憶起當初那個十分簡單直爽的趙毅成,當然,經過哨探這麼個費腦子的差使燻陶,趙毅成已有了老成的態勢。這與顧南等其余兄弟直面軍伍,可是全然不同。

    “李永芳想借著這個機會,弄一批女人哨探出來。”趙毅成說道,並看向甦翎。

    果然,女人哨探,這個新鮮說,也令甦翎露出好奇的神色。

    “你說說,那李永芳到底是怎麼想的?”甦翎問道。

    趙毅成說道︰“李永芳說,這個主意他倒是早就想到過,不過一直沒地方用,這回讓他去尋兩個女人,他便將這事拿出來辦了。也就是送些女人給那些咱們需要的人,以便打探消息。”

    甦翎皺了皺眉,說道︰“這個李永芳,花花腸子還真不少,難怪遼東打成這個樣子,他倒是一直過得不錯。”

    趙毅成笑著說道︰“大哥,他這主意,我倒是覺得用處蠻大的,至少就該與徐熙說說,在京城怕是女人的用處更大一些。”

    甦翎想了想,問道︰“這麼說,李永芳尋了不止兩個女人?都是些什麼人?”

    “有十人。”趙毅成說道,“大哥放心,我已經跟李永芳交待清楚,不會糟蹋好人家地女人,倘若不願,不會強逼。”

    甦翎說道︰“這個子,陰損了些。”

    趙毅成嘿嘿一笑,說道︰“大哥,反正我想不出這個主意。李永芳,似乎辦不少。這些女人,都由李永芳去辦,我也不知他在交待什麼。”

    甦翎斜眼看了趙毅成一眼,笑著說道︰“看來,也得給你找個女人了。不然,遇到李永芳使得這招,你還應付不了。”

    趙毅成嘿嘿笑著,說道︰“這招難說,沒遇到過。”

    甦翎看著趙毅成,卻是慢慢收住笑意,說道︰“毅成,我說的是正事。這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還說,這色字頭上一把刀。有多少人便將事情壞在女人手里。咱們兄弟,除了胡顯成,可都是火氣正旺的漢子,以往是沒有機會,如今態勢咱們佔優,這女人之事,怕是便要擺在面前了。也虧得李永芳如今在咱們這邊,否則真使出這麼個美人計來,弄不好將咱們兄弟之情,都要整出事情來。”

    甦翎地這番話,頓時讓趙毅成心生警惕,若當真細想,還真還有這種可能。

    甦翎接著說道︰“這打仗打道女人身上,可要費盡得多。這樣,李永芳地這些女子哨探,不能全讓李永芳一人管帶,你必須參與其中,絕不允許有你不知道的哨探存在。”

    “是。”趙毅成答道。

    甦翎說道︰“兄弟們地親事,我看還是留心辦了吧。這事你交待給胡顯成,他在鎮江堡方便些。只要兄弟們中意,便辦了就是。不過,也別湊合,到底是咱們兄弟,這日後都是一家人。”

    趙毅成笑著答道︰“是。大哥,其實這事我來之前,陳小姐似乎已經在著手物色了。”

    “哦?”甦翎動了動眉毛,想起陳芷雲的那雙眼楮,一時間有些出神。

    “大哥,我看還是大哥先辦了喜事吧。”趙毅成笑著說道。

    “嗯。”甦翎想了想,說道︰“先預備著吧。”

    這還是甦翎第一次對喜事松

    趙毅成當即應道︰“好,我這就派人回去交待。”

    甦翎笑著看著趙毅成,說道︰“也不必急,怎麼得也得等到這幾營人馬練到能夠像個樣子才有時間。你可別傳錯了話。”

    “知道。大哥,你放心。”趙毅成說道。

    “如今是七月,若是努爾哈赤還這樣保持守勢,等到冬日便差不多了。”甦翎說道。

    “讓胡顯成去選個日子好了。”趙毅成說道。

    甦翎點點頭,接著說道︰“這段日子,最好能將兄弟們地親事也一並解決了。”

    “大哥,你當真是想兄弟們一齊辦喜事?”趙毅成問道。

    “當然,若是能這麼辦,最好不過。”甦翎說道,“不過,那還的看是否都尋得到合適地人家。”

    趙毅成點點頭,這思路似乎轉到這親事之上去了。

    不過,甦翎卻隨即又將其拉了回來。

    “走,咱們去看看李永芳的女兵們。”

    “那個吳浩晴怎麼辦?”趙毅成問道。

    “讓他等著,這銀子也沒這麼好拿。”甦翎說道,“算了,找那個鄭炳榮去陪他喝酒。讓他等到下午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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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煙花柳巷

    趙毅成去前廳與干瘦的吳浩晴一說,卻是沒半點麻煩,那吳浩晴滿口答應,卻當真也不推辭離開,看樣子是非得今日將此事辦妥了不可,這又讓趙毅成產生一些懷疑,為何這般急呢?不過,趙毅成還是將吳浩晴安置到一所偏院內,派人去尋鄭炳榮,備上一桌酒菜,陪著吳浩晴打發時間。當然,鐘維澤自然會交待鄭炳榮,若是能在勸酒的過程中,打听到什麼消息,甦將軍還會有賞賜。至于鄭炳榮,也不必說被銀子買通,反正對甦將軍給予的待遇,頗為滿意,這又有酒喝,也不妨順帶著做些事情。

    隔壁那條街,剛好是在甦翎設置的禁區之外,算是遼陽城內僅存不多的百姓們可以自由往來的範圍。趙毅成帶著甦翎以及騎兵護衛們,來到李永芳所在的那所街尾的院子前,倒並未引人注目。這條街的末端,正臨城牆,在當初的遼陽之戰時,便被堵死,另一面,便是屬于城防範圍,等閑人等是不得靠近的。是故街道上頗為情景,周遭的屋舍也像是少有人居住,這樣的環境,當然適合李永芳所做的隱秘之事。

    甦翎的到來,出乎李永芳的預料,打開門見到甦翎,李永芳連忙前面領路,將甦翎與趙毅成讓到廳中坐下。甦翎倒是不急,緩步入內,一邊打量起這座院子來。

    只見這院子不大,與尋常院落有所不同。卻是布置地頗為雅致,到有些像是讀書人居住的屋舍。進門處便是一座不高的假山,剛好遮住視線,讓人一眼望不到全景。待繞過假山,才算是迎面看到前廳的位置,且不大的天井里,列著幾顆小樹。已有近人高,一旁還有兩盆看著像是茉莉的盆栽,還有一盆建蘭。在鋪著齊整的碎石天井兩邊,還有兩所偏院,卻是被一道矮牆隔著,開著兩道環形洞門。

    想必這宅院地主人是仿著江南的某種布置,將就這改制而成。當然,這在甦翎的眼中,已經是起到了作用。讓其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待進到前廳,布置卻又完全變了樣子,不像尋常所見的寬敞,而是又隔成三小間。這進門卻是像進了一道長廊。甦翎回頭望了趙毅成一眼,不知這院子原來的主人是誰,如何改成這般模樣。那趙毅成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李永芳伸手將甦翎、趙毅成翎請進其中一間。

    拉開一扇做工非常講究的木制屏風,甦翎迎面所見,便是牆上懸著一幅小單條,不過。對上面的內容,甦翎卻是一掃而過,讓原主人的精心布置成了空費心思。接下來是一張花梨小幾。上供著一個古銅瓶。插著幾枝不知名地帶葉枝條,幾朵花正半放著。此時。甦翎才察覺到,這屋子里。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幽香,大概是自進院門開始。便能聞到了。不過,甦翎心思不在這上面,直到看到花,才恍然察覺。

    再在一邊的側邊小桌上,擺放著一盆細葉菖蒲,還有一盆該算是太湖石的盆景。另外一邊,整齊地列著黑六張黑漆小椅,一扇窗正開在中間,隔窗望去,是一叢長勢正濃的枝葉,說不出是什麼品種,只有朝上的一角能看到蔚藍的天色;臨窗處,又有小癭木桌一張,上列棋枰、磁爐之類的玩意兒。甦翎想起適才天井兩旁一撇之間看到的,再加上眼前這些,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句“曲欄綺窗,清幽可人”的字句。

    不過,甦翎與趙毅成地一身鎧甲寒光,卻將這宅院主人謀劃出的氣氛,逼的退了顏色,待得甦翎在其中一張黑漆小椅上坐下,腰間懸掛地腰刀與鎧甲相擊,那聲響更是讓一屋子地幽香變得顫顫巍巍,躲避不及。以甦翎的身材,再加上一身鎧甲,坐這種椅子實在不合適,不過,既然來了,這屋子里也沒別地椅子可坐,也只能將就了。甦翎伸手將礙事的腰刀摘下,隨手放到一旁地桌子上,踫得那盆盆景險些便要傾倒。

    這進到院子里,甦翎與趙毅成是一身鎧甲,天井里站著的唐平等護衛也是全身戎裝,這下倒是襯得穿一身藍綢長衫地李永芳有些格格不入,當然,這之前,怕不是這樣。

    李永芳看著甦翎、趙毅成坐下,又俯身退出去,不多時便有兩名十一、二歲的丫鬟,端上兩盞茶來,低頭獻上,然後有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甦翎看著兩個小丫頭上茶,一句話未說,但卻發覺,這兩個小丫頭顯然也是大戶人家待過的,舉手投足都是小心翼翼絲毫沒有發出聲息。

    李永芳待丫鬟退出去。這才說道︰“將軍。可是為那些女子而來地?”

    甦翎一邊瞧著從門口望出去地景致。一邊問道︰“正是。不過。你先說說這里是誰地宅院?我倒不知遼陽城里。也有這般布置地院子。你倒是會找。這里也被你找到了。”

    李永芳說道︰“回將軍。此處地主人。原是遼陽城內地一個叫顏如雪地人。不過。屬下已經將這里買下了。”

    “顏如雪?有叫這名地?”甦翎好奇地問道。

    李永芳說道︰“這是此人地花名。”

    “花名?”甦翎一怔。問道︰“他是做什麼地?”

    “此人在遼陽城開著一家青樓,還是最大的一所。”李永芳答道。

    “是個女人?”甦翎問道。

    “正是。將軍。”李永芳說道。

    甦翎望了望趙毅成,見其正嘿嘿暗笑,不禁瞪了他一眼。這事先不說,那趙毅成想是要給這位大哥一個第一次的機會。這等煙花柳巷地所在。甦翎及其弟兄們可是從未涉足過,當然,這屬于趙毅成這種兄弟之間的小玩笑,也不礙大事,自是不怕甦翎責罵。

    甦翎看著李永芳,問道︰“你買下這里,便是為了你的那個主意?”

    “正是。”李永芳答道。“將軍,屬下將這里連人帶院子買下,一共只花了二百兩銀子。”

    甦翎率部進駐遼陽城,雖然征用了不少屋舍、宅院,卻是沒有動那些有主人的院落,這一點,李永芳十分清楚。當然,若是換個人,或許直接征用是最合適的。

    “二百兩?”甦翎左右打量了一下。顯然不信。

    這甦翎與趙毅成雖然從未做過這種房產買賣,卻也明白這麼大所院落,豈止二百兩銀子能賣的?再說,還是什麼連人帶宅院一起買的。

    甦翎想了想,問道︰“這宅子里有多少人?”

    “總計有二十五個女人,另外,那顏如雪,屬下答應讓其在此暫住一段日子,等其有了去處,再離去。”

    “顏如雪在這里?”甦翎問道。

    “是地。”李永芳答道。

    甦翎心里盤算了下。這二百兩不僅能買下院子,還有二十五個女人,這價錢跟搶沒什麼區別。光是這屋子里的陳設。也該值不少銀子。

    “李永芳,”甦翎說道。“我在鎮江堡那邊,也給你置辦了一套宅院。你這二百兩......”

    甦翎的話並未說完,但意思卻是已經清楚。

    那李永芳連忙分辨到︰“將軍。屬下買下這院子,可不是自用,專為訓連暗探之用,這等事情,必要遮人耳目方可,請將軍明辨。”

    甦翎看著李永芳誠恐誠惶的模樣,便笑著說道︰“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這二百兩,太便宜了。”

    “將軍,”李永芳說道,“那顏如雪就在後院,可以證實。”

    “這倒不必,你且說說她為何二百兩便賣給你了?這麼點銀子,想必必有別的緣故。”甦翎笑著擺擺手,說道。

    “將軍,”李永芳似乎松了口氣,看來甦翎是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而倒不是真要問二百兩銀子的事情。

    “那顏如雪的青樓生意,本在遼陽城內做的紅火,不過,這戰事一來,哪兒還有人有這心思?上回努爾哈赤攻陷遼陽,那顏如雪帶著手下的女子躲在地窖里三天三夜,也虧得此地偏僻,尚未被人顧及,算是撿了性命。後來將軍收復遼陽,這顏如雪本想重開舊業,可想而知,無人光顧。這二十多個女子,可都是無處可去之人,再加上兵荒馬亂,就算有,也難說是否能找得到。”

    李永芳說著,抬頭望了望甦翎,見其沒什麼反應,便又接著說道︰“這幾個月,那顏如雪便帶著二十多個女人就在這里坐吃山空,很快宅里往日窖藏地糧食便沒多少了。眼下遼陽城里,除了糧食,光有銀子也沒什麼用處。若不是袁大人還發放一些糧食,怕是早就有餓死的人了。”

    “她們怎麼不去鎮江堡?”甦翎隨口問了句。

    李永芳又看了看甦翎,這才說道︰“將軍,她們操的是賤業,將軍往日發布的榜文,可都是要的工匠等有手藝的人。那顏如雪跟屬下說過,最初也想跟著到一起遷居到鎮江堡,但去了又如何?且不說這四百多里地,她們連匹騾馬都尋不到,那時人人都是自顧不及,哪兒還能管得了她們這些青樓女子?再說,就算去了鎮江堡,這些女人只會本業,別的可什麼都做不了。是故只得留在遼陽城內。”

    甦翎听了,看了看趙毅成,沒有表態。這話倒是說的實在,確實沒人過問這些青樓女子。再說,這些女人,平日里便沒走過遠路,要她們徒步走四百里地,又背不了多少吃食,只能是餓死在路上。真得到了鎮江堡,她們能干什麼?那青樓女子,雖說是賤業,可也比農家女孩子過得好,那些粗使活計,想來這些女子也做不了。反倒是那些農家女人,至少能走路,能洗衣做飯換取吃食。

    “那麼......”甦翎說道。“你這二百兩銀子,又能幫地了什麼?”

    “將軍,”李永芳此時已然不慌了,緩緩說道,“除了那二百兩銀子買下這座宅子,屬下還答應那顏如雪,一是給那二十多個女子尋個去處。不論是賣是送,只要能吃飽肚子的地方便可。二來,屬下還答應讓顏如雪暫住在這里,也保證吃食,另外,若有機會,便將顏如雪送往京城。”

    這顯然是被糧食憋得沒有辦地辦。甦翎明白,如今遼陽城內,遼東經略袁應泰公布的榜文說得十分清楚。缺糧的人家可以憑著力氣換取糧食,實在是孤老病弱之人,也分別登記入冊,每日領取一些救命口糧。顯然這些青樓女子都不屬此例。糧食買賣,在遼陽城內已經斷絕,有銀子也買不到。

    果然,听李永芳接著說道︰“那顏如雪不光是對屬下這般說地,最初顏如雪也將這些對遼陽城內還住著地大戶人家都說過,但根本無人問津,誰也不會此時再多養一個吃飯地人。有些甚至還是當初顏如雪地老主顧,也根本不理。將軍,不僅如此。此時那些大戶人家。也紛紛將家中的僕從女婢賤賣,一石糧食。便能換一個妙齡女婢。”

    “哦?”甦翎一驚,看了看趙毅成。這些消息,哨探們大概是忽略了。“有這樣地事?”

    果然,趙毅成也是毫不知情,他看看李永芳,搖了搖頭,說道︰“這事得問問鐘維澤,我也是此時才知。”

    甦翎想了想,問道︰“那些大戶,對遼陽如此沒有信心?連這般房產也不心動?”

    李永芳一怔,大約是沒想到甦翎聯想到這個方面,想了想,才點點頭,說道︰“應該是這樣。那顏如雪所說,這城內的大戶們,她幾乎都問遍了,都是一樣沒人要。”

    “一個都沒有?”甦翎有些疑惑。這說明,遼陽城內住著地人,都對甦翎所部怕是沒抱多大希望,搞不好,其中還真有希望努爾哈赤打過來的人,免得在這里懸吊吊的,日夜不安心。這一來甦翎的風頭還沒蓋過努爾哈赤,二來,城內出奸細地可能性,也就越發大了。

    趙毅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說道︰“大哥,這城內的巡查,可要再緊一些,最好全部重新登記名冊,固定住處,一個都不得含糊。”

    甦翎點點頭,這一點本早該進行的,但遼陽城內進來出入的民夫成千上萬,可是難以做到。但今日來這里,可不是為了這事。

    想到這里,甦翎便說道︰“李永芳,你打算如何用這些女人?”

    李永芳整了整身子,說道︰“將軍,屬下這幾日正教授這些女子一些哨探的子,還有聯絡的方式等等,以後總會有用的上的。”

    說到這里,李永芳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將軍,這對付胡嘉棟,只是送禮而已,事情不難辦,屬下這里隨意選兩個女子便可。不過,將軍,這遼東平定之後,這些女子的,對將軍可是必有大用。”

    甦翎與趙毅成立即便明白了李永芳的含義,這以後地事情,李永芳想必已經看出甦翎不會僅僅滿足于眼下遼東的勢力。

    “此時不說這事。”甦翎淡淡地說道,看來,李永芳還是可以多用的。

    “是。”李永芳答道。

    “那些女人......”甦翎遲疑地問道,“她們願意麼?”

    “不願也不行......”李永芳剛說處這一句,旋即意識到不妥,連忙住口。

    甦翎皺了皺眉頭,對李永芳這般處置不太滿意。這些女子地用,與那些哨探不同,這般武力壓制,可不是最好地。

    甦翎想了想,問道︰“李永芳,那顏如雪,去京城是投親?”

    李永芳答道︰“據她所說,是以往同在青樓的一個姐妹在京城里給一家大戶人家做妾,顏如雪自幼便被賣入青樓,本人連自己來自何處都不知曉地,這去京城,也是唯一之選。”

    從小在青樓長大,再到自己開一家青樓,這番閱歷,也算是不多見了。如今落到這個地步,一個淒涼怕是不夠的,但至少其還活著,比起那些死于戰火地人,可是強得多了。

    “既然如此,你叫她來見一見。”甦翎說道。

    “是。”李永芳隨即起身向後院走去。

    不多時,一名白衣女子裊裊娜娜地出現在甦翎的視線之中。人未至,香氣便迎面而來。

    白衣女子緩步進到屋內,跪下行禮,說道︰“賤妾顏如雪,拜見將軍大人。”

    “起來說話。”甦翎說道。

    “謝將軍。”顏如雪說完,便起身站在一旁,低著頭,等候吩咐。

    甦翎坐地小椅,倒剛好將低頭的顏如雪的面容看得清楚,見也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肌膚倒真如白雪一般,一頭烏雲般的頭發,襯得更加明顯。想必便是花名的由來,不過,看不到眼楮。

    整個人看起來,倒是白衣飄飄,自有幾分動人之處。這人能走到今日,容貌必然得非同一般才可。不過,經李永芳的一番講述,顯然顏如雪是飽嘗了饑餓的滋味,那身子稍稍有些顫抖,若不是如此,這顫抖說不定會被誤解為某種風情。

    “抬起頭來。”甦翎緩緩說道。
vc2008 發表於 2010-3-13 16:52
第九章 嬌顏如雪

    顏如雪听到甦翎的話音,微微顫抖了下身子,緩慢地抬起頭來,不過,一雙眼卻仍是垂著,看向甦翎的那雙牛皮戰靴。

    甦翎與趙毅成看到的,是一張雪白而又顯出幾分消瘦的臉龐,兩道烏黑縴細的眉毛斜斜飛入兩鬢,小巧的鼻子,唇上是濃郁的紅脂,隱約能看到細膩的紋路,一雙眼微微顫動著,讓長長的睫毛猶如微風拂柳般的撩撥著眾人的視線。

    似乎是感覺到屋內這幾道目光,顏如雪微微側了下身子,使得一身雪白的衣裙抖起幾道漣漪。氣氛有些沉悶,甦翎、趙毅成以及李永芳都未說話。

    那李永芳自是行家里手,初次見到顏如雪時,也是為之心中一動,不過,他並不清楚甦翎與趙毅成到底是什麼想,至少眼下二人的臉上,也僅僅出現凝視的神情而已。那李永芳若是擱在往日,遇到這等風月女子,保不定要風花雪月一番,只是自歸屬了甦翎之後,這份心思可就淡了不少,再說,在李永芳心里,這遼陽城的一切,可都是屬于甦翎的,不論何事,絕不敢做個第

    沉默的延長,或許也僅僅是在一瞬間而已,但甦翎還是猛然間醒悟過來,轉過頭,看了看趙毅成,這才使得趙毅成也挪開視線。

    甦翎被這未預料的一瞥所擾,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自打進院子起。這里地一切可都跟習慣了的軍營完全不同,那若有若無卻分明揮之不去的香味兒,更是讓人神情不穩。當然,從未涉足過風月的甦翎與趙毅成並不知道,這種情緒。卻正是青樓里有意營造所至。這青樓也算是一行,自然有專攻之術。

    “你叫顏如雪......”甦翎緩緩說道。“本名呢?”

    顏如雪再次低下頭去。將顏容隱去,輕聲說到︰“將軍,賤妾自幼離家,並不知本名。入了青樓,便喚作顏如雪。”

    甦翎微微點頭。又再次打量了下屋子里的陳設。問道︰“這所宅子。便是你收拾地?倒有幾分江南的味道。”

    那顏如雪似乎被甦翎這句摸不清方向地話弄得一怔,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眼甦翎。這才答道︰“此處本是賤妾所居,因偶有客人喜江南風月。故此布置一番,不過。來此的客人並不多。”

    甦翎一怔,倒是沒想到顏如雪這般說辭,原來此地也是接待那些恩客的所在,甦翎不禁掃了眼李永芳,卻也沒說什麼。

    “這宅子二百兩便賣了,你倒也舍得。”甦翎說道。

    顏如雪動了動身子,雪白的長裙又是微微一顫,說道︰“如今戰火未絕,活命要緊,這些也顧不得了。”

    甦翎想了想,問道︰“這個價錢......你當真是問過遼陽城內的大戶,都不願接手麼?”

    “是地。”顏如雪說道,大概是觸動了心事,聲音有些變化,“青樓女子,原不過是玩物,千金買笑,是太平之時才會有地。此時當真值不得一石米糧。多虧李將軍眷顧,不然賤妾等一干女子,也活不得幾日。”

    這話與李永芳適才所說算是對上了。

    甦翎又問︰“你想去京城?”

    顏如雪又是一呆,緩了緩,才說道︰“是地。”

    甦翎思慮片刻,才說道︰“去京城不難,明日便可動身。不過,你當真在京城能有落腳之處?”

    顏如雪沒有立即回答,顯然對甦翎所說沒有把握,隔了片刻,才微微搖頭說道︰“京城的那個姐妹,已有數年沒有音信......”

    話未說盡,可到京城地下場,卻是不必多想了。這與甦翎的判斷是一致地。

    甦翎又問道︰“那些女子,也都是你青樓中的人?”

    “是地。”顏如雪答道,“總計二十五名,身契已交給李將軍了。”

    甦翎看著顏如雪,說道︰“既然去京城並不穩當,你為何不也留下?”

    顏如雪說道︰“將軍,到哪里都是一樣的命。”說完,淒然一笑,接著說道︰“賤妾自打入了青樓,這命便就定了。”

    甦翎有些不解,問道︰“你既然給那些女人尋到一條活路,你為何不一起留下?未必養的起那二十五名女子,還缺了你的吃食不成?”

    顏如雪緩緩揚起頭,將目光投向甦翎,說道︰“將軍,賤妾十四歲便破了身子,到二十二歲才為自己贖了身子,打那時起,賤妾便立了誓,只要活著一日,便絕不再拿自己身子去換銀子。”

    這話自然是出人意料,甦翎微微皺眉,看向李永芳。李永芳緩緩點頭,想必當初談價錢時,李永芳怕也是存了心思的,顯然正如顏如雪所說,沒有結果。這風月場中,還真難得遇到幾個這樣的女子。

    不過,甦翎倒沒想得太多,接著說到︰“你這麼說,也算是有骨氣的了。不過,你手下那些女子,不也是拿身子換銀子的麼?”

    這言下之意,李永芳尚未明白,可趙毅成卻是清楚,而那顏如雪,顯然也听出了甦翎問的是什麼。

    顏如雪嫣然一笑,不愧是人如其名,這笑容仿佛也讓屋內明亮了不少。

    “將軍的意思,如雪明白。”顏如雪大概是從這幾句交談之中,琢磨到了甦翎的某些傾向,這說話的神色,開始變了。

    只听顏如雪接著說道︰“將軍,如雪當年也算是小有薄名,也有幾個世家大戶子弟關照,至于如何贖身。又如何買下這青樓地生意,其間的落花流水之意、有情無情之名,恕如雪就不細說,免得污了將軍之耳。”

    甦翎見是這麼說,不禁看向顏如雪。听她到底要說什麼。

    那顏如雪卻不避開甦翎的目光,依舊是帶著笑意說道︰“將軍想必是怪如雪靠著這些姐妹的身子賺銀子吧?眼下那些姐妹都在後院。將軍不妨喚來問一問,看她們是如何說的。”

    甦翎搖了搖頭,說道︰“有話直說便是。”

    顏如雪便接著說道︰“如雪也是女兒身,也是在這火坑里活過來地。那些姐妹倘若不是自願,如雪也不會強留。不過。將軍想必不知。這入了青樓的女子。要想出來,可哪兒去尋容身之地?就連那些將其賣入青樓地家人。也不會再認那些姐妹做親人。”

    甦翎、趙毅成都順著這個思路想去,均微微點頭。這樣的女子。還真是無處可去,除了留在青樓之外。怕是連個換頓飯吃的活兒都尋不到。要知道,此時的大明朝,青樓女子最好的命運,便是被哪個富家子弟贖身去做個小妾,除此之外,就連尋常一個賣油郎,也未必願意娶一個風月場中地女人。

    這麼說,這個顏如雪還當真非同尋常風月中人。

    只听那顏如雪接著說道︰“不瞞將軍,如雪所轄地女子,遠不止這二十多個姐妹。自打遼陽戰事一起,那些凡是能尋到去處地,或是有大戶人家願意收留的,如雪都已將其送走,做妾也好,做婢女也罷,總是有飯吃便好。就連贖身銀子,如雪都是交給那些姐妹自己防身。這余下地姐妹,都是些弱女子,連個肩扛手抬的事兒都做不了,所會不過是些彈琴、唱曲兒地,都是無處可去之人。若不是將軍開恩,如雪與這些姐妹,只有活活餓死。”

    這不提李將軍,想必這顏如雪已經判斷出,這位年輕的將軍,才是真正地首領。瞧李永芳那誠惶誠恐的模樣,這中間的上下、高低、貴賤,可是一目了然。在風月場中謀生,這點心思當屬必備課,否則這顏如雪如何能為自己謀得一個好結果?

    那顏如雪盡管有個誓言立下,可不表示其謀生的心思與銀子無關。而眼下這位突然出現的年輕將軍,可是讓其明白,這又一個轉機擺在面前。善于抓住機會,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顏如雪此時的神情、語調,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有些東西,是會沁入骨髓而成為一種本能的。隨著顏如雪說話說得越多,甦翎與趙毅成對其剛剛出現時那種感覺也漸漸地淡了。此時顏如雪的這番話,盡管與想象中的風月女子不太一樣,但隨著話語的增多,除去其中甦翎贊同的那份“骨氣”之外,也讓二人對顏如雪的話,產生幾絲將信將疑。畢竟此時的顏如雪,可不像最初時的憔悴模樣,這變化未免太了了吧。當然,以甦翎、趙毅成二人的閱歷,還不熟悉什麼叫“逢場作戲”的。

    甦翎瞧著顏如雪,問道︰“那麼,李永芳所說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顏如雪答道︰“如雪知道。”

    當然,顏如雪怕是還未聯想到,那李永芳既然讓其知道了這些女人的用,又如何會讓其就這麼離開遼陽?以李永芳長期經營哨探的手段,這結果不是收了顏如雪,便是要讓其永遠不能泄露秘密。這怕是多少與顏如雪的容貌有關,再者,李永芳上面還有個甦翎壓著,否則定然不會是今日這般溫和手段。

    “那麼,”甦翎想了想,問道,“她們可都願意?”

    顏如雪神色又瞬間黯然起來,說道︰“將軍,眼下這般情景,只要有口飯吃,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甦翎與趙毅成相互對視一眼,對面前這位青樓主人的面色變化,可是印象深刻,今日這一回,給二人著著實實上了一課。對于女人,二人的經驗接近于零,甦翎曾說過的那些話,在此時可當真應驗了。這若不是事先有所防備,真遇到眼前這樣的女人,恐怕那些兄弟不一定能應付得了。

    甦翎瞧了一眼李永芳。見其一副老老實實地模樣,目不斜視地望著地上,想起來此的目的,便又說道︰

    “有口飯吃不難,只要肯吃苦。我倒是有地方安置她們。她們總會做些縫縫補補的事情吧,做飯洗衣難道也不會麼?只是這定然不會有多少銀子可賺。”

    顏如雪沒有說話。卻側身望了李永芳一眼,但李永芳卻沒看到。

    甦翎微微一怔,不明白顏如雪是什麼意思,接著說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誤了我的事。我會按軍處置。到時候不管是不是女人。休想活命。”

    听到這里。顏如雪才渾身顫抖了一下,似乎才知道面前這幾位。不僅僅是男人,還是一身鎧甲地軍人。頓時面色更加慘白。適才冒出來的“游刃有余”立時消失不見,卻又顯出幾絲楚楚可憐地姿態。

    “所以。”甦翎緩了緩語氣,接著說道︰“我今日來,便是要問個清楚。要麼不做,要做,便得做好。你可听明白了?”

    顏如雪低聲說道︰“明白。”

    甦翎吸了口氣,再次問道︰“那麼,你說說她們還有幾人合適?”

    顏如雪听了,沒有立時回答,而是低頭細想,但猛然間,身子卻哆嗦起來,揚起臉,看向甦翎,又側頭看了看李永芳,就在這一瞬間,那張雪白的臉上,竟然滿是驚恐。

    此時的顏如雪,由著甦翎的這句話,反應過來。這些話不去問那些姐妹,而是問她,那麼這件將軍所說“非同小可”的秘事,豈不是已經將顏如雪牽連在內?這下,又如何可能置身事外?而那李永芳,說不定早已將自己套在其中了。

    果然,甦翎緩緩說道︰“你不必擔心,既然你去京城並未有安穩地地方,便不妨留下來。你不是說,只要能活命,什麼都願意做麼?我也不要你破了誓,此事既然你也知道了,便幫著辦這件事好了。畢竟你們都熟識,且又都是女人,以後相見,也方便些。你可願意?”

    甦翎地語氣,還是使顏如雪漸漸平靜下來,腦子里轉了幾轉,緩緩點頭。

    “謝將軍收留。”顏如雪低聲說道。

    甦翎與趙毅成此時看待顏如雪,已然換了心態。

    “你盡管放心,你們這些人,既然為我做事,我自然會好生相待。”甦翎緩緩說道,“在鎮江堡、千山堡,那兒也有許多女人,都是憑著本事過活,盡管辛苦,可絕不會餓肚子。你們這些青樓女子,雖然今日還是第一次遇到,但我一樣不會另眼相看。不過,此事非比尋常,你們若是不願,哪怕一個不剩,我也不會勉強。”

    顏如雪低聲說道︰“如雪明白。”

    甦翎想了想,又對顏如雪說道︰“這用女人做事,我們這還是頭一回,所以很多事,還有待慢慢琢磨。你既然有這樣一番經歷,想必心中也是個聰明伶俐之人。這不管是什麼人,都各有長處,只要你能拿出你地本事來,便自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說到這里,甦翎轉頭看了眼趙毅成,又接著說道︰“你們這些青樓女子,我以往倒是真未留意過,想必除了遼陽,其余各處也有不少。這日後如何處置,倒也是個問題。你若是有什麼好主意,不妨說出來,只要合適,也算是對這些青樓女子地一份勞。”

    顏如雪是越听越覺得驚奇,這位年輕將軍的話,听著可不像是一位將軍,而是一位治理民政地文官,盡然連青樓女子,也算是其管轄之內。

    “這話都說遠了,”甦翎接著說道,“先說眼下吧,你覺得你那些姐妹中,有沒有合適做這些秘事的?”

    在李永芳看來,甦翎這未免太客氣了。對這些女人,不必這麼嗦,不從便是沒有活路,也就夠了。

    只听得顏如雪說道︰“將軍,最初李將軍說時,如雪是囑咐過那些姐妹,先謀一條活路再做打算。如今將軍既然如此安置,且讓如雪再與那些姐妹們商議一下,可好?”

    甦翎沉吟片刻,說道︰“此事既非尋常。也無前例可參照,暫且......”

    停頓了一下,甦翎接著說道︰“想來能用上她們地地方,必是重要所在,這樣吧。凡是做完一件事,我便給她五百兩賞銀。另外,在鎮江堡給其一百畝地,宅院一處。這樣,不論以後如何,也夠其過一輩子了。只要換個名字。誰也不會知道她們是誰。並且。我保證其不會受到任何人欺辱。凡是我的屬下,都是如此。你看如何?”

    顏如雪眼楮一亮。立即問道︰“將軍,如雪是否也是如此?”這尋找依靠。顏如雪怕是不止一回了。

    甦翎一笑,說道︰“當然。”

    “請將軍稍侯。如雪這就去。”顏如雪說著,便向外退去。

    不多時,顏如雪便再次返回。

    “將軍,”顏如雪欲說又止,有些遲疑。

    “怎麼?”甦翎問道,“都不願意?”“不是,”顏如雪說道,“將軍,這二十五個姐妹,有十五個都願意。”

    “哦?”甦翎有些意外,這純屬自願的差事,也還有這麼多人?“可不要勉強答應的。”

    “將軍,”顏如雪略微苦笑了下,說道,“都沒有勉強。還是將軍那後一句不受欺辱的話管用。不瞞將軍,我這些姐妹,都是在青樓風月中久了地,這還真吃不得苦。至于體己銀子,也大多有一些。若是有將軍眷顧,置辦些田產,也是最好的路了。”

    青樓雖說做地是皮肉生意,可衣食要比尋常農家要好得多,時日久了,再苦的出身,也未必能不養出些壞毛病。就如同這顏如雪的變臉,那是一種習慣了。真要是出了青樓,這擔心的,也不過是怕單身一人受欺負罷了。

    “嗯,那剩下的呢?”甦翎問道。

    顏如雪答道︰“將軍,剩下地十個,都是十四、五歲地妹妹,本是......”

    說道這里,顏如雪有些尷尬似地,接著說道︰“這些小姑娘,都是練歌練曲子的好幾年了,還是處子之身,本想著......尋個好主顧地。”說完,顏如雪偷眼瞧瞧甦翎,連忙低下頭去。

    甦翎與趙毅成又是對視,看來這顏如雪的話,也有不盡不實之處。這明顯是拿小姑娘們賣個大價錢,不過,眼下還不方便說這個。

    “她們都沒家人麼?”甦翎問道。

    “就是有此時也不會認了。”顏如雪說得明白。

    趙毅成想了想,說道︰“大哥,干脆交給陳小姐去辦算了。”

    甦翎一怔,想了想,說道︰“也好。就這麼辦。”

    “李永芳,”甦翎轉身對著李永芳叫道。

    “屬下在。”李永芳楞做了半響,忙起身答道。

    “這件事......”甦翎沉吟未說完,轉頭又緊緊盯著顏如雪,問道︰

    “今日我說地,你可都完全明白了?”

    顏如雪一怔,眨了眨長長的睫毛,說道︰“明白了,將

    “你要記住,我是行地軍,可不會有半點留情。”甦翎聲音十分嚴厲。

    顏如雪又是一陣慌亂,但卻清楚地答道︰“是,將軍。”

    甦翎這才又面對這李永芳,說道︰“李永芳,這事我另外找人專管。你還是專責努爾哈赤的動向,務比要將那邊的一舉一動,都給我打探清楚。”

    “是,屬下尊令。”李永芳答道。聲音里可半點听不出這忙里半天卻讓甦翎收了去的不滿。

    甦翎想了想,又問道︰“眼下也用不到這麼多人,你跟她們也都見過了,可有中意的?不妨問問,若是願意跟你,你便帶回去吧。”

    那李永芳急忙分辨到︰“將軍,屬下只是一心辦事,可沒半點雜念。”

    甦翎一笑,說道︰“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實話。如今你身邊也沒個女人,倘若真有中意,便收了吧。對她們也是件好事。”

    那李永芳在面對這些女人時,可是真的沒敢動什麼歪心思,但其中倒也有感興趣的。李永芳正打算再說什麼,卻听顏如雪說道︰“李將軍,我瞧著那胭脂就不錯。李將軍便成全了胭脂姑娘吧。”

    那叫胭脂的,當然便是李永芳多加注目的人。那顏如雪是什麼眼神,自然瞧在眼里。李永芳一听,便猶豫著沒開口。甦翎一見,便笑著說︰“那就這樣吧,你就帶胭脂回去吧。”

    “謝將軍。”李永芳說道。

    甦翎轉身對顏如雪說道︰“這些人還是住在此處,由你帶著,我會再派人傳授必要的東西。這事是從長計議的,其它的,我會另外派人交待的。”

    “謝將軍。”顏如雪嫣然一笑,但看到甦翎的目光,卻又立即低下頭去。

    “大哥,”趙毅成說道,“那吳浩晴......”

    甦翎想了想,看了看顏如雪,似乎有些猶豫,說道︰“先回去再說。”
vc2008 發表於 2010-3-13 16:54
第十章 身份之疑

    甦翎起身拿起腰刀,掛在腰間,便要與趙毅成等離去。

    “將軍,”顏如雪忽然叫道。

    “還有何事?”甦翎站下問道。

    “這都過了午時,請將軍就在此用飯吧。”顏如雪說道。

    “哦?”甦翎笑著說道,“你們還有糧食?”

    顏如雪嫣然一笑,手腕揮動處揚起一股清香,說道︰“有了將軍,我們這般姐妹,自然是餓不著了。”

    這將軍,自然是指的李永芳,既然是缺糧所迫,那李永芳一接手,定會解決糧食問題。不過,顏如雪這般說話,怎麼看都像是招呼甦翎的作態。

    甦翎“倏”地收住笑臉,厲聲說道︰“一應飲食,我自會派人送至。所有人都不得出門半步,听候差遣。”

    顏如雪立即說道︰“是。”那臉上的笑容,卻是慢了半拍,掛在眼角。

    甦翎轉身便走,臨到門前,對護衛隊長唐平說道︰“留十個人守在這里,問她們缺什麼,先給他們補上。”

    “是。”唐平答道。

    甦翎隨即與趙毅成出門,在護衛們簇擁下緩緩離去。

    路上,甦翎若有所思,也不催馬急行,只是放松了韁繩,信馬由韁。趙毅成勒馬趕上幾步,與甦翎並行,瞧著甦翎的神情,便問道︰“大哥,在想什麼?”

    甦翎一听。便扭過頭看著趙毅成問道︰“你說,咱們軍中不少官兵都還是單身一人,這些女子,你說若是嫁給咱們地兵,如何?”

    趙毅成“哈哈”一笑。說道︰“大哥,咱們的兵。如今可跟當初的衛所旗軍不同了。你當還是沒人要的窮漢麼?”

    “怎麼?”甦翎一怔,問道。

    “咱們的兵,這娶地是妻,可不是妾。這等煙花女子,誰又肯娶?”趙毅成說道。

    “哦?”甦翎緩緩說道。“你也是這麼想的?”

    “當然。”趙毅成毫不掩飾。說道︰“大哥。你難道想給這些女子做媒?”

    甦翎搖搖頭,說道︰“看來這些女子地確沒有去處。這進了青樓。可就是出不來了。”

    趙毅成笑道︰“大哥,對這些女子。可沒必要太好了吧。你那賞賜,我都覺得有點過了。”

    甦翎沉吟一下。說道︰“倒不算多。這些人若真的訓練好了,作用可跟你的那些哨探不同。再說,這些女子也不會太多,有這十幾個,也就差不多了。等到用時,便知道了。”

    趙毅成說道︰“女人若是當哨探用,派給徐熙到京城去用,怕是才算是用到地方。在這遼東,大哥,還是咱們的刀子管用。”

    甦翎點點頭,在遼東,倒真是用處不大。若不是戰火連天以至遼東都司的官員都跑個精光,說不定還有用處。

    “大哥,怎麼不給那胡嘉棟兩個人麼?”趙毅成問道。

    “這個,”甦翎遲疑著,說道,“我總覺得不甘心,不想這麼便宜他了。弄個吳浩晴來,咱們便又是銀子又是女人地。這可不是說怕了他了?”

    “也是。”趙毅成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大哥,這事我們幾個一直是想著其背後地什麼人。不過,這會兒站在外面想,倒是這胡嘉棟這般急著要銀子,有點可疑。”

    甦翎點點頭,說道︰“對,凡事多換個地方想想,會有好處。咱們回去再說。”

    說著,兩人便打馬急行,護衛們隨後緊跟,很快便返回到總兵府。

    進到府中,留守地護衛們立即端上飯食,甦翎與趙毅成便匆忙吃著,填飽肚子。

    此時鐘維澤進來,見甦翎正在吃飯,便稍稍猶豫了下,但還是上前說道︰

    “稟報將軍。金正翔與彭維曉兩位將軍派人回來,說是已在虎皮驛一帶扎營,沈陽一帶的建奴依舊沒有什麼異常,只是有零星游騎出沒。大約是百人一隊,範圍不出沈陽二十里。”

    甦翎想了想,問道︰“撫順一帶呢?你地哨探如何說的?”

    “沒有大隊人馬集結地跡象。”鐘維澤說道。

    甦翎點點頭,沒有再問。

    “將軍,金正翔、彭維曉兩位將軍說,想再向沈陽一帶行進,並相機尋建奴游騎打一仗試試。”鐘維澤說道。

    “哦?”甦翎說道,“他們這麼急?有沒有說如何應對沈陽城內的八旗兵馬?都招惹出來怎麼辦?”

    鐘維澤說道︰“兩位將軍派來地人說,準備用游騎對游騎,在早、晚間尋敵一戰,權當練兵。不會與大隊敵軍接觸。”

    趙毅成笑著說道︰“大哥,這兩個還當是在千山堡練呢。”

    “有逃兵麼?”甦翎又問。

    “有,兩營又逃了一百多名。不過,按將軍的意思,都未去追捕。”鐘維澤答道。

    “好,”甦翎說道,“等各營都拉上去走一遍,這軟骨頭便走得差不多了。這些人留著也是累贅,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早走早好。”

    “請問將軍,如何給金、彭兩位將軍回話?”鐘維澤問道。

    甦翎想了想,說道︰“就說,他們兩營練的不僅是兵,也是練將。”

    鐘維澤等了片刻,見沒了下文,這才抬頭看了看甦翎,說道︰“是。屬下這就派人傳令。”

    鐘維澤匆匆而去,甦翎與趙毅成也風卷殘雲般解決了肚子問題。此時。卻又見鐘維澤返回。

    “稟報將軍,”鐘維澤說道,“那鄭炳榮陪著吳浩晴喝酒,此時也已完畢,求見將

    “讓他來吧。”甦翎說著,看了看天。說道︰“這喝了多久了。”

    “兩個多時辰。”鐘維澤答道,“鄭炳榮倒是沒醉,那吳浩晴有些迷糊,屬下已尋了間屋子讓其歇息去了。”

    “嗯,”甦翎說道。“也好。免得看見有氣。”

    說著。一臉紅光地鄭炳榮進到屋內。

    “將軍。”鄭炳榮行禮說道。這臉上有酒。腳下卻還穩當。

    “喝得如何?”甦翎笑著問道。

    “謝將軍賞酒。”鄭炳榮顯然過足了酒癮,也不知是有了自制力。還是酒量實在太大,這說話不像醉的樣子。

    “說吧。”甦翎說道,“這酒桌上。都說了些什麼?來,坐下說。”

    “謝將軍。”甦翎的客氣,讓鄭炳榮受寵若驚,不過,也不客氣地坐下,看來,也是酒意上涌。

    “將軍,”鄭炳榮坐穩身子,說道,“那吳老鼠......”

    “什麼老鼠?”趙毅成插言問了句。

    “哦,將軍,就是那吳浩晴,屬下見其長得獐頭鼠目的,且其總吹牛,說其在京城子佷遍布各個衙門,是老叔輩的,就叫他吳老鼠,他大概是听得老叔,嘿嘿......”鄭炳榮憨厚地笑著。

    這好酒之人,大多話多,這些想必是酒喝多後地胡言亂語。

    “那吳浩晴也好酒?”甦翎笑著問道。

    “是啊。”鄭炳榮說道,“屬下一坐下,便連干了三碗,他便也來勁兒了,非要......”

    鄭炳榮話未說完,趙毅成便打斷問道︰“你說什麼?他在京城什麼?”

    鄭炳榮一愣,說道︰“他說他在京城子佷輩非常多,京城的人都叫他老叔。”

    趙毅成看著甦翎,說道︰“他不是胡嘉棟地隨從麼?怎麼會在京城?大哥,我記得胡嘉棟可是一直在遼東任職吧,也沒听說在京城當過官兒?未必在京城他還留有隨從?”

    甦翎微微皺著眉頭,也是不解。

    那鄭炳榮左右瞧瞧,雖然不知道趙毅成與甦翎說的什麼事兒,可事關吳浩晴,卻是知道的。

    “將軍,”鄭炳榮試探著說道,“那吳浩晴好像不是胡嘉棟的隨從。”

    “哦,”甦翎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鄭炳榮打了個嗝兒,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說道︰“將軍,喝酒地時候,嗯,就是第二壇喝到一半了,那吳浩晴話就多了。屬下雖大半都听不明白,可其總是說老爺在京城什麼什麼地。還說臨到天津前,老爺還賞了他京城里一座小宅院。屬下雖然不認識那胡大人,還有這個吳浩晴,但那胡大人可是從山東趕到天津地,屬下從京城來,可沒遇到什麼胡大人。”

    甦翎與趙毅成相互對視一眼,一時間均搞不清楚這位吳浩晴到底是什麼人。難道其是冒充的?但誰這麼大地膽子,敢到遼東總兵府上撒謊?不過,代表胡嘉棟談的又是五十萬兩餉銀地事,卻斷不會是假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毅成又問道︰“你還听到什麼?”

    鄭炳榮眨巴著眼楮說道︰“那吳浩晴一直吹噓其押送餉銀地事情,說是其如何如何辦事得力。他說為了怕沉船誤事,那餉銀是一萬兩裝一艘船,都插著紅旗。不過......”

    說著這里,鄭炳榮撓撓頭,說道︰“屬下在海上沒事做,就數船打發時間,那插紅旗的,屬下可清楚只有四十五艘船。”

    甦翎立即問道︰“你能確定?”

    “能。”鄭炳榮點頭說道︰“屬下也不知紅旗是裝銀子的,純屬打發時間,在上岸的時候,胡大人讓我們的船靠後,讓他的船先上岸,屬下還再數過一次,確實只有四十五艘。那吳浩晴此時不說,屬下也不知道那銀子不夠五十萬兩.......”

    似乎才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鄭炳榮立時收嘴不說。這喝酒誤事,怕是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中。
vc2008 發表於 2010-3-13 16:55
第十一章 遮掩形跡

    鄭炳榮的一席話,讓甦翎與趙毅成都不覺地皺起眉頭,這使得兩位年輕的將軍,看上去都是一副老成的模樣。鄭炳榮一會兒瞧瞧甦翎,一會兒又看看趙毅成,卻是不再主動開口。

    那吳浩晴大概在京城里也算不得多大的人物兒,從最開始對待甦翎等人的做派上看,也就是仗著主官的品級勒索錢財的吏一類的油子,瞧其嘴上說的順溜且毫無生澀狀的言辭,這類事情怕也不是做了一次兩次了。這酒一下肚,便胡吹海侃的人,能有多大的城府?再則,那鄭炳榮也是京城里出來的,或許這多少讓吳浩晴丟了戒心,既然不是甦翎所部的人,嘴上的門縫兒便大了些。當然,好酒之人,三杯兩盞的,也就成了同類,這鄭炳榮倒是起了意外的作用。

    甦翎遲疑一會兒,看向鄭炳榮,問道︰“你且說說,那海船雲集,千帆林立,你又如何數得清楚?”

    那鄭炳榮眨巴著眼楮說道︰“回將軍,正是因海上船只太多,往來不好調度,那胡大人命船只全部懸掛各色旌旗,以便識別。屬下管帶的這些工匠,還有那些工匠們吃飯的家什,便裝了十條船,也是分開裝的,另裝的都是糧食。胡大人分給屬下的這些船,懸掛的都是黃旗。那些全部裝糧食的,都是白旗。屬下的船最初是走在前面的,臨上岸,胡大人卻非要屬下這些船最後下船。屬下又不敢喝酒,只好數數打發時辰。”

    趙毅成隨後又加了一句,問道︰“那吳浩晴果真是說一兩一船?”

    鄭炳榮點點頭,答道︰“不會錯地。將軍,屬下沒醉,斷不敢拿這事胡說。”

    甦翎看了看趙毅成,然後對鄭炳榮說道︰“這回你這酒喝得不錯,一會兒再賞你兩壇,先下去吧。”

    “謝將軍。”鄭炳榮隨即退了出去。

    趙毅成待鄭炳榮走遠。才對甦翎說道︰“大哥,我倒覺得鄭炳榮說的屬實。”

    甦翎想了想,說道︰“除非那吳浩晴是裝醉故意說的,不過,這樣做對胡嘉棟有什麼好處?”

    趙毅成低頭一想,說道︰“大哥,我看這事也不用想的太多,干脆將那吳浩晴抓來問問。”

    甦翎一听,笑著說道︰“也是。今日這事可辦得嗦了。還是你說的那句話對,拿刀子說話。我看這些人是要銀子還是要命。”

    當下,護衛隊長唐平帶著幾名護衛,來到吳浩晴睡的房間。那吳浩晴正睡得酣,嘴角還略微。垂下一絲口水,也不知做得什麼春秋大夢。那唐平上前,一把當胸揪住。提起便走。吳浩晴迷糊著嘀咕到︰“勿要煩我......”

    唐平哪兒去听這般胡話。只管一路拖著,一直來到甦翎面前。

    甦翎見吳浩晴雙眼都未睜開。雙頰通紅,嘴里只管嘟噥著什麼。顯然是酒醉未醒。

    “去,想子弄醒他。”甦翎皺著眉頭。厭惡地說道。

    唐平略微一怔,琢磨了下,這才伸手將吳浩晴拎著脖領帶了出去。不多時,渾身上下地吳浩晴便又被帶了回來,不過,此時已經能夠走路了。

    “這是怎麼說?怎麼說?豈有此理!”吳浩晴連聲叫著。

    估計唐平是兜頭澆了幾桶井水,這醒酒湯可是著實有效。

    “吳浩晴,”甦翎沉著臉,一字一頓地叫道。

    “在。”吳浩晴下意思地應到。

    “你可知我是誰?”甦翎問道。

    吳浩晴似乎此時才算是真正地醒過來,本能地覺得情形不對。面前這些人可跟上午見到的完全兩樣,尤其是適才澆水的唐平,一只手便將其抓得死死的,掙脫不開。

    “遼東總兵官甦將軍。”吳浩晴說道。

    趙毅成一笑,接著問道︰“那你說我大哥這個總兵官,官居幾品?”

    “這......”吳浩晴一怔,接著說道︰“按大明官制,這總兵官並不常設,因事而設,沒有定下幾品。”

    趙毅成一愣,倒是沒想到這個問題,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按說這總兵官武職,常常都伴有都督一類地職位,但這回甦翎的任命里,顯然沒有,只是外加一個征夷大將軍。這是朝廷的疏忽?還是有意為之?

    只听得甦翎再次發話︰“那你又是什麼人?官居幾品?”

    吳浩晴結結巴巴地說道︰“在下並無官職。”

    甦翎緊緊盯著吳浩晴,說道︰“那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在我面前站著說話?”

    吳浩晴一頓,知道事情不妙,不,簡直是大難臨頭。這即便總兵官無品級,可並不是封著好看的,那可是實打實的手握兵權,殺個人還不是跟捏死個螞蟻一般。

    “噗通”一聲,吳浩晴跪下了,連著磕了幾個響頭,卻是一言不發。以上午見面時的態度,甦翎此時便是一刀將其砍了,怕也能尋出無數個理由來。吳浩晴知道,此時所有的依仗,怕都是不管用了。

    這氣勢一說,完全是個心理上的問題,也只需三言兩語,便能定下誰強誰弱。就如上午,吳浩晴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自可裝瘋賣傻,佯做不知這官階品級問題,可此時,既然甦翎絲毫不提什麼胡大人,只問官職品級,那便是拿他開刀了,沒了胡大人,他吳浩晴可什麼都不是。這會兒吳浩晴完全不知道為何甦翎等人會變臉,但自己該如何辦,卻是知道地。

    “好。”甦翎笑著看著跪在地上的吳浩晴,說道︰“你倒也算聰明,我來問你,你到底是何人?”

    “小的是胡大人的隨從。”吳浩晴伏在地上說道。

    趙毅成一聲冷笑,說道︰“看樣子,到這會兒了你還抱著胡大人地名頭,你不想想此時為何問你這話,你當真是不想活了麼?”

    吳浩晴一呆,揚起臉看了看趙毅成。又瞧了瞧甦翎的面色,眼珠兒轉了及轉,卻是一咬牙,沒有說話。

    趙毅成怒道︰“好樣子的,我倒要看看是你地骨頭硬,還是我地刀子硬。”

    說完這句,趙毅成“刷”地拔刀在手,一步一步地向吳浩晴走來。

    “等等。”吳浩晴額頭上冒汗,刷刷地向下流去。

    趙毅成站住,將腰刀在手里掂了掂。說道︰“有何話說?”

    “小地......是在天津跟著胡大人的。”吳浩晴吞吞吐吐地說道。

    “那麼你便不是胡大人地隨從了?”趙毅成笑道,“早這麼說,何必耽誤夫。”

    吳浩晴抬頭看著趙毅成手里的腰刀,眼珠子又是一陣亂轉。說道︰“將軍,小地到遼東,便算是胡大人的隨從了。”

    甦翎問道︰“那麼。你在京城。到底是什麼人?”

    吳浩晴卻又是不言聲,左盼右顧的。跪在地上也不老實。

    看著吳浩晴的樣子,趙毅成又是火氣上來。吼道︰“我看你真是瞎了眼了......”說著,便揚起到腰刀上前走了一步。

    “等等。”吳浩晴又是一聲大叫。趙毅成卻不停步,依舊走到吳浩晴面前,便要將刀子向吳浩晴身上招呼。

    “將軍,將軍”吳浩晴跪著直向後退,口中叫道︰“小的說就是。小地在京城給人跑腿辦事,無官無職。”

    趙毅成緊接著問道︰“你給誰跑腿辦事?”

    “誰給銀子就給誰辦事。”吳浩晴答得十分迅速。

    “那你這回又是誰給你的銀子?”趙毅成毫不遲緩,接著問道。

    “這......”吳浩晴又不爽快了。

    “你這頭豬......”趙毅成罵了句,伸手便將腰刀砍向吳浩晴的肩頭。

    那吳浩晴驚恐地躲閃著,卻沒躲過,只听見“啊”的一聲慘叫,那刀正拍在吳浩晴地肩上。當然,這不是砍,不過是讓吳浩晴吃痛罷了。

    “將軍饒命,不是小的不說,是實在不敢說。小的一家老小,都在京城里住著,若是說出去半個字,全家姓名不保。”吳浩晴一連串地說了出來。

    “你當我不敢殺你全家麼?”趙毅成陰森森地說道。

    “將軍,真地不敢說。”吳浩晴這回卻沒被嚇住。

    甦翎伸手示意趙毅成坐回去,看著吳浩晴問道︰“好,這個人地名字我暫時不問你。不過,你到遼東做什麼?”

    “奉命跟著胡大人做事。”吳浩晴捂著肩膀說道。

    “做什麼事?”甦翎問道,“未必你還是來監軍的?”

    “不是。”吳浩晴驚恐地望了眼趙毅成,說道︰“就是.....銀子地事。”

    “銀子?”甦翎撇了眼趙毅成,接著問道︰“什麼銀子?”

    “餉銀。”吳浩晴說道。

    “你跟餉銀有何關聯?”甦翎問道。

    吳浩晴又是不語,低下頭,渾身上下抖著。

    “怎麼?”趙毅成問道,“又是不敢說?”

    吳浩晴還是低頭不說話。趙毅成扭頭說道︰“大哥,我看殺了算了。這般費盡,浪費時辰。”

    甦翎還未答話,那吳浩晴卻是高聲叫道︰“將軍,小的不能全說,兩邊都是殺,請將軍體諒小地為難之處。”這般求饒的,倒也是少見。

    甦翎冷冷一笑,說道︰“你說吧,若是有用,我便也不逼你,若是沒用,留著你也毫無用處。”

    “是,是,”吳浩晴說道,“小地是賤命一條,將軍拿去也沒用處,還是留下的好。”

    甦翎卻不想再跟吳浩晴多廢話,問道︰“說,那餉銀與你何干?”

    吳浩晴猶猶豫豫,想了片刻,才說道︰“將軍,那餉銀並不足數。”

    甦翎與趙毅成一听,相互瞧了眼,暗暗點頭。

    “我問你,”甦翎說道,“不足之數,有多少?”

    吳浩晴又磨蹭了片刻,才猛然抬頭,說道︰“將軍,小的一家老小幾十口人,都在京城別人手上,這京城的事,小的寧死也不會講的。將軍若是不問這個,其余的,小的都會說出來。”

    甦翎想了想,說道︰“好,能做這等事,想必也自有手段。這京城之人,我便不問。你說吧。”

    “謝將軍。”吳浩晴又伏在地上磕了個頭,然後才直起身子,說道︰

    “在天津裝船時,便扣下了五兩銀子。那裝上船的箱子,都是裝的石頭。”

    甦翎問道︰“那五兩銀子,弄到哪兒去了?”

    “用船運往山東了。”吳浩晴說道。

    “運到山東哪兒?”趙毅成問道。

    吳浩晴有望了望甦翎,遲疑地說道︰“不在山東停,另尋船運往南京。”

    說道這里,吳浩晴苦著臉求道︰“將軍,這個便不要問了。小的也不知後面的事情,那不歸小的辦的事情。”

    甦翎想了想,說道︰“那你來遼東還要做什麼?”

    吳浩晴一咬牙,又重新磕了幾個頭,說道︰“將軍,後面這些事都是胡大人交待小的做的,小的不敢不辦,可不能算在小的頭上。”

    甦翎一笑,說道︰“你還當你是個什麼人物?只管說便是。”

    “謝將軍。”吳浩晴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接著說道︰“胡大人交待小的,在海上尋機會將那五艘船沉了。”

    甦翎一皺眉頭,說道︰“真的沉了?”

    吳浩晴點點頭,說道︰“走了一多半路,才尋得機會。不過,那五艘船本就是舊船,都破了一半了。水手可都是救上來了,一個人沒死。”

    趙毅成冷笑道︰“這麼說,那些水手還得謝你救命之恩了?”

    吳浩晴眨巴這眼楮說道︰“這個......也是胡大人交待的,不過,倒沒想到都救了上來。也是這一路上風浪不大,且那些水手水里的夫都不錯,是故一個都沒少。胡大人說,要留個見證。”

    這招也夠陰險的,不僅掩蓋了銀子的損失,還得了個救命的好名聲。

    趙毅成問道︰“你既然不歸屬胡嘉棟,這事為何要你來辦?”

    吳浩晴苦著臉,說道︰“想必是胡大人要拉人下水,小的也不想干這要人命的事情,可胡大人說,小的不做,便不給那五兩銀子。小的無奈,也只有照辦。”

    “還有呢?”甦翎問道,“爽快點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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