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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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813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4
明月東昇 第五十七章 女真國策
蘇翎與袁應泰聽到李永芳帶來的好消息,心情自是大為放鬆,倒讓連日來的緊張感引出幾絲疲憊來。

  那袁應泰的體質自然算是最差的,連李永芳都趕不上,此時聽到這裡,袁應泰便命何丹旭取出一小瓶自製的藥酒,喝上一小口,算是補一補精神。而李永芳與蘇翎也暫時停下不說,等待袁應泰恢復神氣。

  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也不知袁應泰弄得什麼祖傳秘方,顯然十分見效,袁應泰的眉目間立時便有了起色。

  「接著說吧,」袁應泰大約是見自己的舉止實在有些不妥,連忙說道。不過,這蘇翎不知道的是,這種提神方法,袁應泰袁大人可是一直算是私下裡的秘事,從不在外人面前表露,這多少也是將蘇翎看作自己人的表示,可惜,蘇翎全然不知。不然的話,怎麼也得說上幾句,才對得起袁大人的一番心意。

  蘇翎見袁應泰有了精神,便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說道:「坐下說吧。今日要商議的還很多。」

  「謝將軍。」李永芳欠身說道,然後小步走到椅子邊,斜斜地坐下。

  「袁大人,那托保、額爾納、額赫三人,也得獎賞一下吧?」蘇翎笑著問道。

  「自然,」袁應泰說道,「這可是一個兆頭。」

  袁應泰欲言又止,顯然有些話沒有說出來。

  蘇翎笑著說道:「大人的意思,是說這遼事屢敗以來,這托保、額爾納、額赫三個牛錄首領,還是頭一個歸順的人,這對朝廷也該是個好消息吧?」

  袁應泰也笑了,點頭說道:「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個我來辦好了。我會上書給朝廷。看朝廷能給其什麼賞賜。我這裡先給每人......」

  袁應泰想了想。再次說道:「每人二十兩賞銀。」

  「也好。」蘇翎說道。「我看。還是將那些女真人都安置到鎮江堡去。也算是一個不錯地去處。」

  袁應泰點頭說道:「好。這個你辦就是。」

  蘇翎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時沒有再說話。袁應泰也未發問。李永芳則等著繼續說事。但看蘇翎地神色。又只好等一等再說。

  過了一會兒。蘇翎才開口說道:「袁大人。這女真人。一向是在山裡。但其如今已不全然是靠狩獵、採摘山貨為生。看赫圖阿拉一帶地土地。開墾成農田地。也有上萬畝。這女真人也是以農耕為主了。」

  袁應泰點點頭。但並未說話。繼續等待著蘇翎地下文。

  「袁大人。」蘇翎再次看先袁應泰,說道:「這對待女真人,朝廷以往是用的什麼法子?」

  「你是問原來的女真部族?」袁應泰說道。

  「對,不管是努爾哈赤這一帶的女真人,還有海西、東海那邊的。」蘇翎說道。

  袁應泰想了想,說道:「對待女真人......實際上不光是女真人,還有蒙古人也是,朝廷一向是採用羈縻之策。與遼東一樣。設立都司、衛、所。以軍管民。」

  蘇翎想了想,又說道:「袁大人不妨說得細一些。」

  袁應泰一怔。此時可不是商議這些舊事地時機吧?

  蘇翎望見袁應泰的表情,便又說:「袁大人。此事可與這些女真人降人有關,咱們趁此機會,一併說說,大人也好在奏書中向朝廷提及。這回算是頭一批,想必以後還有。袁大人,」

  蘇翎笑了笑,接著說道:「待到日後遼事平定,這治理女真人,可都得由大人此時的奏書而起。這個日子,想必也不會太久。怎麼,袁大人以為這努爾哈赤還能威風多久?一年?五年?」

  蘇翎這前一句話,可是觸到了袁應泰的心底最深處。文官嘛,治理民事才為主要職責,這將朝廷視為大患地女真部族治理好了,那可當真是名氣大振,載入史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袁應泰對遼東的往事,可是做了一番功課的,那些記載中的名字,袁應泰當真希望也能有自己的名字。

  至於後者,眼下這個徵兆已經顯示出努爾哈赤的衰敗勢頭,怎麼還會延續多年?若真是此時袁應泰的奏書中便提及此事,那可不當真算是有「先見之明」?

  這不過片刻工夫,袁應泰已然被蘇翎地話所打動,欣然講述起遼東的史記來。

  說起遼東,還是在洪武初年,明太祖朱元璋正率兵忙於平定中原,但也同時派遣使臣抵達遼東,詔諭元朝遣將歸順大明。當時的遼東還叫做元遼陽行省,其主官是遼陽行省平章劉益。明太祖朱元璋那時武力正盛,劉益是被一紙詔書,便降附大明朝。明太祖朱元璋在接管遼東之後,立時便設立遼東衛指揮使司(公元1371年)、定遼都衛指揮使司和遼東二十五衛。其轄境東至鴨綠江,西到山海關,南達旅順口,北抵開原。這便是遼東都司最初地管轄範圍。

  到了明永樂元年(公元140年),明成祖再次派遣邢樞和知縣張斌前往奴兒干、吉烈迷(系指黑龍江下游到庫頁島等東海之濱的廣大地區)諸部,仍然是只帶了聖旨,抵達後便宣佈皇帝詔諭,於是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東海女真各部首領,也被一紙詔書之下,相繼前來歸附。隨後,大明朝便又開設奴兒干都司。只在短短的幾年之內,大明朝便將松花江、黑龍江、精奇裡江、鄂嫩河、格林河、亨滾河、烏第河和烏蘇里江流域的大片土地,全部納入大明朝的管轄之下。此時,大明朝的疆域,若是畫在圖上,可是前所未有的廣大。

  大明朝廷對居住在遼東都司以及努爾干都司轄內的女真各部,依舊是按照大明朝在山海關以內對於軍伍地設置,設立各級衛、所。同時,對數不清地各部大小首領,都分別授予都督、都指揮、指揮使、千戶、百戶、鎮撫等官職。要說的是,這些官職可都是由女真人充任,與原來地部族首領、頭目只是名義上的不同。實際上對於女真各部族沒有絲毫改變。

  當然,這樣做對大明朝廷來說也是不得已,這一是派不出人手,且願意去如此偏遠地帶地官員。幾乎沒有。二來,這些被關內大明稱為野人地區地無數部族之間,彼此連年征戰,從未休止,大明朝也無法做出誰對誰錯的論斷,便乾脆讓其自生自滅,只要聽從大明朝的命令,也不去管誰贏誰輸。就算某一衛的都指揮們被殺。只管讓其兒子世襲便是。於是,這基本上算是助長了女真各部族之間地爭鬥,你殺了我的家人。我便復仇,而對方更是冤冤相報,世代無休。要說這官職不過是個名義上職銜,未必值得彼此拿命去換,但實際上這官職帶來的好處,可不是稱呼上的尊貴。

  在大明設立遼東都司,努爾干都司的最初幾年,每個受到封賞的女真各部都被允許派遣朝貢的使臣到京城朝貢。且大明朝廷對每一批朝貢的使臣都給以最好地接待。朝廷規矩。凡是建州、海西各部都督帶領從人朝貢來京城,每次均被允許帶領十五人。以敕書(明朝政府發給女真首領的文憑)為憑證。其中,建州、毛憐等衛給敕書五百道。海西各衛准給敕書一千道。每道敕書可以攜帶馬一匹入京城朝貢。

  至於朝貢的時間,大明朝廷也規定了時間,大多是在每年地十月,由邊吏驗放後進京。為了安撫以及更好地執行對這些偏遠地帶疆域的羈縻策略,當然要好好接待這些來自遠方部族的朝貢使臣。大明朝廷在永樂五年(公元1407年),在京城長安右門專門設立了「四夷館」,共分作八館,其中便有「女直」館,專門接待女真各部族派遣的的人京朝貢入員。並且在第二年,又設立了「會同館」,專門用來宴、賞邊區各族的貢使。

  對於這些朝貢的使臣,每餐幾乎都是「宴賞」。內容十分豐富,酒肉佳餚,盡情飲食。這可是在整個遼東都吃不到的東西,光是那酒香,聞到就足以令朝貢地使臣們醉倒。對於這項內容,大明朝廷地光祿寺會專門派人辦理此事。

  當然,朝貢的人可不僅僅是吃些宴席而已。大明朝廷對女真各部族來京地朝貢使臣,用的是「厚往薄來」地方法。凡是女真各部族首領帶領部眾到京城朝貢的,大明朝廷都給予十分豐厚的賞賜。

  按照大明朝廷的常用規矩,一般是給朝貢的使臣每人綵緞一表裡(一表裡包含綵緞、絹若干匹),{絲寧}絲衣兩件。若是實力較大,地位較高的女真部族首領抵達京城時,還要給予加厚賞賜。

  賞賜的類別,是各按官職高低,有所區別。其中都督一級的,給綵緞、絹六表裡;都指揮、鎮撫等各五表裡;舍人四表裡。除了朝貢隊外,大明朝廷還允許貢使在京城街市自由貿易五日,然後任意自行出京。並且,在朝貢的沿途城鎮,也可以自由買賣,毫無限制。

  這樣一來,手執大明朝廷頒予的敕書,便等於是有了巨額收入的鑰匙。並且,將遼東一帶的人參、山珍等物產,運至大明關內賣出,再買回遼東山中稀少的布匹等貨物,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這對於那時的女真各個部族,可是財富的象徵。大明朝的這個策略,在初年時,不論是京城裡的官員,還是邊疆上駐守的將領,都還不敢肆意貪污,索要金銀、物產,所以,大明朝的這個「厚往薄來」的政策,使得各部女真都爭先朝貢,謹守臣禮,相安無事。

  但到了後來,一切都變了。

  首先是大明朝的官員開始刁難、勒索。這從駐守邊鎮的將領開始,不給點好處,便不許入關,以至各部女真部族首領空自拿著敕書,也沒了用處。當然,勒索、賄賂也算過得去,至少。朝廷給予的好處,還是遠遠大於這些付出的金錢、物產。但隨後,各部女真部族之間,因長期的貧富不均,以及世代仇恨交加在一起。讓彼此之間的征戰更加頻繁,這些朝廷頒發地敕書,也算是原因之一,誰得到了敕書。誰便有了得到財富的保證,從而能使得自己的部族比別的部族更加強大。

  於是,這在大明朝初年還顯出好處的手段,如今卻成了一個火藥引線,點燃更多地戰火。那努爾哈赤的祖先,便也是其中的一個火苗。

  袁應泰一口氣將這些往事說下來,有些口乾舌燥,便端起茶杯猛喝了幾口。倒有些像蘇翎日常的模樣,又少了幾分文臣地風采。

  這些往事,蘇翎有些曾經耳聞。有些是推測而來,此時倒是算上了一課。而李永芳更是聽得入神,這些往事,不是朝中大臣,萬難得到如此詳盡的資料。

  蘇翎待袁應泰喝茶解了渴,這才說道:「袁大人,你說朝廷對待女人的法子,有何不妥?」

  「這個......」袁應泰沉吟片刻。說道:「如今都已打成這樣。說不妥也沒什麼用處。」

  蘇翎說道:「那袁大人對這些女真人如何處置?尤其是那些首領。」

  袁應泰說道:「給予賞賜,安撫其心。這些歸附的女真部族,劃出一塊土地給其耕種即可。」

  蘇翎又問:「袁大人。若是日後我們勝了,或是努爾哈赤麾下的某些大臣,甚至貝勒們,也歸附我們,又如何處置?」

  袁應泰想了想,半響才說道:「還是給其官職,令其勒管部屬,使其聽命於朝廷。」

  蘇翎笑了笑,說道:「袁大人,你這法子不是還是朝廷的那一套辦法?又能延續多久?」

  「這個......」袁應泰說不出來。

  這純屬思路問題,大明朝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將女真人視為另類,從未算做是自己的子民。這一點,連遼東本地地百姓也都深受影響,單是「遼人」一說,便帶著幾分貶義。誰讓遼東儘是些有罪充軍、發配邊關的人呢?

  所以,袁應泰的想法依舊是讓女真人自己管自己,大明朝只要不受其害,仍然是讓其自生自滅。可從未從另外一個角度上去想,這解決遼東部族問題,大多還屬於朝中大臣們地議題,那些處於邊關的武將們,可從未有過發言的權利。如此時這般袁應泰與蘇翎,一文一武坐在一起商議這等大事,在整個大明朝也算是頭一例。

  袁應泰獨自悶在心裡琢磨著,若是按其適才的說法,的確不過是按大明朝初年的規矩辦,這與朝中大臣們想的不會兩樣,說不出有什麼獨到之處,更不要談最初所想的那種載入史書地風光了。可以肯定地是,就算戰勝努爾哈赤,只要不改變這種策略,那麼不出幾年,說不定又出現一個別的努爾哈赤來。那樣,遼東還是會一片戰火。但,還會有另一個袁應泰麼?或者說,還會有另一個蘇翎麼?

  想到這裡,袁應泰面色一緊,坐正了身子,望向蘇翎,問道:「你地法子呢?」

  蘇翎看了看袁應泰,又琢磨了片刻,才說道:「袁大人,這朝廷對待女真人,或者說,還有蒙古人,都是只治其表,未及根本。」

  「根本?」袁應泰當然沒想過這女真人、蒙古人的根本是什麼?便問道:「你說說看,這根本在哪兒?」

  蘇翎說道:「大明朝要地便是邊疆安定,國泰民安不是?」

  「正是。」袁應泰正色道。

  這也是歷代皇帝以及大臣們、文官們所標榜的頂點,不過,大多是曇花一現,不能久遠。

  蘇翎繼續說道:「眼下這戰火頻生,要找根源,便要問為何會打起來。」

  袁應泰想了想,說道:「你是說那努爾哈赤所說的七大恨?」

  蘇翎搖搖頭,說道:「七大恨,不過是努爾哈赤尋的一個由頭。就算沒有七恨,他照樣要打進邊牆的。」

  袁應泰說道:「願聞其詳。」

  蘇翎緩緩說道:「袁大人,其實這女真人,也跟大明百姓一樣,耕田種地,牧馬放羊。只要有一口飯吃,這些女真人大多是老實人,不會作亂。相反,真正與大明為敵的,只是努爾哈赤,以及努爾哈赤的那些貝勒、大臣們。與其說是女真人攻打大明,不如說是這些女真貴族首領,來搶劫大明朝的財物。」

  袁應泰不解,問道:「那不還是女真人麼?」

  蘇翎說道:「這不同。其實看看李永芳帶回來的那些降人便知道了。一般的女真百姓,也是要被那些女真首領們逼迫的。努爾哈赤麾下的那些貴族,只要自己的財富不夠,從自己屬下的女真百姓手裡得不到,便要去搶別人的。這在以往各部女真部族之間的征戰中,可見一斑。如今,努爾哈赤一統女真各部,這些征戰的根子,便集中到了努爾哈赤以及八旗這裡。」

  袁應泰點頭道:「努爾哈赤如今也沒別處可搶,便只有搶大明的了?」

  「對,就是這個意思。」蘇翎說道,「所以,女真百姓沒什麼可說的。問題的根子,便在這些女真部族首領身上。大明朝廷一直給予其官職、賞賜,不是助長了其野心麼?這沒有努爾哈赤,也會最終出現一個別的女真首領。」

  「你的意思,朝廷眼下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袁應泰問。

  蘇翎緩緩點頭,說道:「差不多吧。那努爾哈赤昔日不跟著李成梁征戰多年,又怎能學會統兵列陣?」

  「那該如何才好?」袁應泰問道。

  「將所有的女真百姓,都視為自己的子民,與漢人百姓一樣對待,設立官員,勸勉農耕,提供糧種、農具,興修水利。就如關內的州府一樣處置。」蘇翎說道。

  「那些女真首領呢?」

  蘇翎眉頭一動,說道:「也一樣對待,只不過,從此女真沒有部族首領一說。有本事的,憑本事立功升賞官職,沒本事的,種地養馬致富。若當武官,聽命的,便調職它鎮任命。至於那些仍想擁有獨立人口的,一概斬草除根。」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4
明月東昇 第五十八章 變通之道
蘇翎輕描淡寫但字字清晰的一席話,讓身為遼東都司第一主官的遼東經略袁應泰陷入沉思,久久未發一言。而一旁以不那麼舒服的姿勢坐著的李永芳,也為蘇翎的這番話產生某些聯想。至於站在一側侍候的何丹旭,則不時地從側後看著蘇翎的側影,從蘇翎身上的鎧甲一直到腳下的牛皮長靴,一寸不漏地留神觀察著。

  這位年紀不到三十的武官,如今不僅貴為總兵官,且已經建立屬於自己的嫡系武裝,甚至,還有屬於自己的民政系統,軍需補給基地,以及那名為鎮江水師其實也隸屬於蘇翎的上千艘大小船隻。何丹旭作為與鍾維澤聯繫緊密的人,知道蘇翎的實情,要比袁應泰多出不少。但出於某種原因,這些實情,何丹旭並未向其侍候多年的主人稟報。

  從遼陽城破前的那一刻,鍾維澤帶著部屬出現在何丹旭面前時,何丹旭便明白,自己的性命,完全屬於這位年輕的將軍了。跟隨袁應泰多年,何丹旭也曾見過不少生生死死的命運,但眼前這位將軍,既然能令自己從亂軍之中生,也能令自己死。在躲藏鍾維澤的哨探們挖掘的地窖之中的那幾個日夜,何丹旭便已想明白這個道理。

  雖然何丹旭並不太明白蘇翎將要做什麼,但即使是他這個袁大人的僕從、親隨,也看出來這遼陽失而復得帶來的變化。而自己的主人,要想重新收拾作為遼東經略所必需擔負起的職責,也完全指望蘇翎地一舉一動。

  既然何丹旭這等小人物都能看出這一點。其餘兩位遠站得比何丹旭高的人,自然也不會落後一籌。

  在大明朝位列文武官員系列的,即便是世襲的官職,也不會是蠢人。當然,說個個聰明可以。但談及睿智,或許便能分出個高下。而袁應泰與李永芳,各自經歷不同,雖不可類比。但能從各自地一條路上走到今天,這沒點心機,是完全做不到的。不過,兩人地這點心機,都用在了各自認為重要的地方。

  李永芳最初是為了養家餬口,做下吃空額、貪月糧的勾當。隨後便僅僅是為了一家大小活命而已。而袁應泰,這做官到了遼東經略的位置,也算是倒了頭了。以袁應泰過去地仕途經歷,也算是有過一番雄心壯志,只不過也就是用在「勤政愛民,治水有方」幾字評語上。

  當初在臨漳做知縣時,曾「築長堤四十餘里,捍御漳水。又調繁河內。穿太行山。引沁水,成二十五堰。溉田數萬頃,鄰邑皆享其利」。隨後袁應泰被外放為布政司參議。任淮徐兵備道。適逢山東出現饑荒,袁應泰因救災銀子不夠,便挪用了額外稅及漕折馬價數萬金,被彈劾回鄉「養病」。從這幾年袁應泰所做的事來看,這民事是其唯一關注的重點。直到後來起復任河南右參政,以按察使為永平兵備道時,才開始接觸兵事,也不過是招兵買馬,休整要塞,打造戰艦,採辦火藥軍械等軍需籌辦之事。

  這不論是李永芳,還是袁應泰,在各自的路上,並未有什麼人給予其指點,僅僅是以自己本能度日。而此刻,蘇翎的一番話,卻將兩人都帶到了一個新的世界面前。

  這稍稍顯得有些寂靜地廳內,暗中湧動著數種思潮。

  李永芳雙眼微微瞇起,間或眨巴幾下,視線卻是落在空處。大約是在想著如何做到蘇翎所說的「斬草除根」之策,最好是能將所有知道自己在努爾哈赤麾下做事的人,全部除去,這樣,李永芳便少了幾分擔心,日後倘若有人在此提及自己降了努爾哈赤一事,也可不同去解釋那些細節問題。這樣想著,李永芳甚至已經開始數著那些知道細節的人,其家中到底有哪些人口,以便為蘇翎提供一些「草根」的靶子。這般為自己除去潛在禍根,李永芳願意用盡全身本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那些禍害來。

  而遼東經略袁應泰地心思。卻非落在「斬草除根」上。

  將女真人也視為大明朝廷地「子民」。這個思路可是正對了袁應泰以往地一番作為。如果按蘇翎所說地。不繼續執行大明朝廷以往地「羈縻」與朝貢制度。而是設立府、縣。派駐官員治理民事。這自然是完全嶄新地一種治理手段。甚至袁應泰已經在琢磨到底該設置幾個府。多少個縣。而那些女真百姓住在山中。又如何處理土地與山林地歸屬權利問題。

  再聯想到蘇翎將遼陽百姓遷至鎮江堡地例子。袁應泰也考慮起將女真人遷出山林。或是將一些漢人百姓遷入現在地女真地界地辦法。這既然不再設立以往地諸如建州衛等衛所建制。那也就不會出現所謂地屬於女真人地土地與山林。一切都由朝廷分派。這每家每戶。不論是遷入地漢人。還是世居於此地女真人戶。也可按遼東都司地屯田制度。給予每人五十畝地農田。照章納稅。繳納籽粒糧。在佐以輔助農事地手段。當真要不了幾年。便可以將女真地界完全變成與山海關之內相似地府、縣。

  但這至少要先解決掉那些女真貴族地問題。有這些人在。府縣制度是無法實施地。所以。袁應泰想到這裡。才想起蘇翎地所說地「斬草除根」計。這一下。袁應泰雖有些遲疑過於血腥。但卻仍然在心中予以肯定。從這一刻起。袁應泰開始從單純地「問民間疾苦」轉變到治理「大明疆域」地高度來。

  這一個人地作為到底能有多大。事實上還是跟其周圍地環境密切相關。尤其是那些能給予其指點、引領地人。更是密不可分。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也才能達到一定地高度。蘇翎今日地這番話。無疑便起到了這樣地作用。

  此時袁應泰與李永芳。對蘇翎倒並非僅僅是「佩服」一詞所能形容。蘇翎所帶來地新世界。將李永芳與袁應泰都拉出了以往各自地局限。開始面對嶄新地未來。這新地心思。也自然形成新地眼光。

  這一點,與蘇翎的那些兄弟們有些類似。自古一方豪傑,能有無數的追隨者。這不單單憑的是銀子,威懾,還有如蘇翎此時所導致地,新的希望,新的視角。無論什麼手段,都比不上追隨著們自發的地跟從所帶來的影響力。所以。任何一個心中懷有大世界的人,便也能擁有一個更為廣闊地天地。

  袁應泰經略府前廳中的寧靜,當然不能持續太久,這畢竟今日是來議事的,這半中間出現這麼一番議論,已經屬於輕緩不分了。不過是因努爾哈赤的一番守勢,讓蘇翎自可放心大膽地安排時間。這對袁應泰與李永芳的一番影響,佔用一點時間。也是收穫頗大的。但。也不能過分的「好整以暇」不是?

  蘇翎已經將一杯茶第二次喝得見了底,這剛將茶杯放下。一旁的何丹旭便悄無聲息地過來再次斟滿。蘇翎看了看何丹旭,對其點點頭。然後轉向袁應泰。

  「袁大人。」蘇翎輕聲喚道。

  袁應泰恍然醒了過來,忙說:「哦,接著說吧。」

  蘇翎笑了笑,問道:「袁大人,在想治理民事麼?」

  袁應泰也微微一笑,答道:「若是此時便能做這樣地事,我倒是可以多想上幾日。這建州女真地界上,河流也是不少,修築幾道堤壩,攔水成湖,不僅能灌溉農田,也能養魚,且也能有一些防備水患地作用。」

  蘇翎一怔,這隨口一問,倒問出這麼個主意。這袁應泰還當真是治理農事的一個好手,這個辦法也能隨口而出。遼東境內大小河流非常之多,這水患也是年年都有,真若如此,可也要算是一大好事。

  蘇翎轉念一想,便又問道:「袁大人,此事尚早。今日說起這事,不過是讓袁大人給朝廷地奏書上,提上一提,也顯得袁大人對遼東一事的遠見啊。」

  袁應泰聽這麼一說,有些尷尬,這分明是蘇翎地主意,怎能說是自己的遠見?不過,蘇翎說過,這軍事上以蘇翎為主,那麼這民事上,蘇翎當然不會插上一手了,這當然還是袁應泰的職責。

  「嗯,給皇上的奏書,我會仔細斟酌。」袁應泰說道。

  蘇翎說道:「袁大人,此事雖然還早,不過,我的那位兄弟,叫術虎的,就是率海西、東海女真部族一起攻打赫圖阿拉的主將,如今已經掌控了海西、東海一帶。在那裡,努爾哈赤的手,是伸不到那麼遠的。」

  「哦?」袁應泰一怔,想了想,問道:「當真已經能完全掌控?」

  「是的。」蘇翎答得很肯定。

  「那麼,」袁應泰猶豫地問道,「你的意思說,可以先在東海、海西一帶設立府、縣?」

  蘇翎稍稍猶豫,然後說道:「可以一試。」

  袁應泰沉吟片刻,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向朝廷奏明此事?在海西試行府縣制?」

  「正是。」蘇翎說道:「袁大人,此事算是一個開端,不論成敗,都可以試行。成,則日後在遼東也就此辦理,若是不成,我們也好從中得出一些成敗的辦法,以便日後予以調整。」

  「試行倒是可以,」袁應泰邊想邊說,「但這府、縣的官員,可是倒哪裡尋去?」

  「就在遼東本地招募。」蘇翎說道。

  「招募?」袁應泰一怔,隨即笑著說道:「蘇將軍,朝廷官員可從無招募一說,大明開科取士,才是為官的唯一之道。」

  蘇翎也笑著說道:「袁大人,這個我也知道。我雖是武官,可這科舉入仕,也不是一無所知。請問大人,若是試行府、縣,這朝中的可有多餘的官員調遣?」

  「這個.....」袁應泰猶豫了。

  大明朝自萬曆皇帝在位數十年,這官員缺額甚多。現有地各部、府縣等官員還不能滿員,何況還要添置到海西、東海的新建州府?

  「可以奏請皇上,加開一科,廣為取士。」袁應泰想出了這個主意。也算是跟蘇翎學會了膽子大的特點。

  「那得多久?」蘇翎笑著問道。

  「這......」袁應泰又頓住了。

  確實,這加開一科的事。恐怕皇上與大臣們就得商議多時,且不說是否能成,就算是同意了,等大明朝各府縣地秀才、舉人紛紛彙集。沒個一兩年,是選不出什麼結果來的。

  「那就請皇上格外加賞,讓那些秀才、舉人都出來做事,還有那些庶吉士等等閒官,都加派過來。」袁應泰說道。

  這大明朝養地閒官,可也是不少。作為大明天朝的象徵,很多官員僅是有個名兒,做的事可是屈指可數。再說,類似此時正在家養病的熊廷弼一類地官員,也有不少。真要都派出來,辦十個府縣的官員都不會缺。

  但,這又被蘇翎否決了。

  「袁大人,」蘇翎笑著說道:「就算你說的這個法子。皇上同意了。可以幾個官員願意到這偏遠之地來?」

  別說海西、東海,就算是到遼東。都給人以發配的嫌疑,這不管給的官職多大。怕是真派到頭上,這上書說臥病在床、不能赴任的文書可就多了去了。當今遼事一敗至此,皇上下令赴遼地官員還推三阻四,尋找各種借口拖延,這試行海西一事,還能好到哪兒去?

  「袁大人,」蘇翎又接著說道:「這願不願意來是一回事,這若是真有官員來了,這些人會如何做事?」

  袁應泰不解地看著蘇翎。

  「袁大人,今日咱們議的,便是將女真人視作大明百姓。可袁大人估算一下,這些官員能有幾人會如此做想?」

  袁應泰果然試想了片刻,然後搖搖頭,說道:「難。」

  這袁應泰本人還是遇到蘇翎之後,才發生一些轉變的,何況其他的官員呢?女真人等同於野人,這幾乎是整個大明官場上的共識。直到遼東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時候,這個看法也沒有什麼改變。若是這些官員抱著這些想法赴任,可想而知,這試行的府縣,怕是又會激起更大的戰事。

  說起大明朝廷上地文官系統,這些寒窗苦讀多年地讀書人,一朝榮升大明官職,那個不立即便融入文官的圈子裡去?且不說此時大明朝文官們各自分做幾派,相互指責,將朝廷上鬧得是烏煙瘴氣,單說這銀子,迎來送往,投桃報李地模式,可是在做官之前,便得先學會了。否則就算是有了一官半職,也無法在官場上如魚得水、一帆風順。袁應泰本人還被彈劾過回鄉養病呢,這僅僅是其一而已。

  這些習慣了大明官場的官員到了新地地界,定然是將這種習慣再次傳播至此。而這不過是遼東以往邊牆一帶文武官員勒索女真人的再次重演。如今蘇翎的一部術虎,已經將海西用武力掌控在手,這試行府縣,那可是大事,是蘇翎,以及袁應泰能夠名垂青史的大事。讓這幫子官員這麼一搞,那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袁應泰如何能讓這種情形發生?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到底如何是好?

  袁應泰望向蘇翎,見其卻不像自己這般左右為難,便問道:「蘇將軍,你到底有何主意,說出來聽聽?」

  蘇翎看了看袁應泰,又撇了眼凝神細聽的李永芳,然後才緩緩說道:

  「袁大人,你的奏書中提及的試行,也要包括這用人的法子。大明朝開科取士,此時用在遼東、海西一帶,已不是最好的辦法。」

  袁應泰反應很快,忙問:「蘇將軍,這不以科舉取士?你的意思......」

  蘇翎緩緩點頭,說道:「所以,袁大人這份奏書,可得好生斟酌。千萬要明述試行的好處,以及遼東、海西等等實情迥異與關內。這樣,我們才能做到啟用我們最需要的人。」

  袁應泰說道:「你的意思不要那些關內來到官員?」

  「正是。這海西、東海一帶,原本的部族首領,當然不能一下便都改變其部族首領的地位,但按我們適才說的,也不能用其為官。這決不能再用以往任意封賞衛、所官員的法子。所以,設置府、縣,也就是在明面上杜絕了因封賞部族首領而形成的阻礙。想那些部族首領也不完全明白府縣的官員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我們安排過去的官員,也才能放心地執政。」

  「那人呢?」袁應泰問。

  蘇翎的這個說法的確巧妙,女真部族對衛所指揮等武職都已熟悉,但府縣官員卻甚少知曉,可以說,完全是兩個系統的事情。解決這些女真部族首領的問題,算是繞了個圈子到抵達的。

  「人,」蘇翎注視著袁應泰,說道:「由我們選。就在遼東本地,也別說招募這個招人詬病的名義。掌管農事的,便從通曉農事的人中去尋找,掌管稅收的,便到那些算賬精明的商人之中去尋。至於巡檢司等等,則仍然由武官擔任。」

  袁應泰良久沒有回應。蘇翎這個說法,完全改變了大明朝的用官制度,這難度,可想而知。但其好處,也是明顯的。按蘇翎的說法,這可從根子上杜絕了文官的那些毛病。可這如何在奏書上寫明呢?

  袁應泰遲疑著說道:「這試行府縣的法子,我詳細奏明朝廷,不過,這知縣等等的官員,先換個名稱管事,人就按你說的辦,我就對朝廷名言,只是暫管,等朝廷有了人選,在做調換。」

  這變通,便是這般學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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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五十九章 將軍賜名
既然袁應泰已經表明奏書的態度,這海西、東海試行府縣的文章,便由袁應泰去做了。這是文官的本職,咬文嚼字也好,是妙筆生花也好,想必袁應泰做起來不會有什麼難度,至少比起擔任遼東經略要容易得多。而且,袁應泰有著治理民事的良好口碑,且經驗也算豐富,這份奏書送上去,便只等朝廷上大臣們與皇上去爭議好了。而此事,便算進入商議的尾聲。

  至於朝廷若是同意了設置府縣的試行,那麼隨後的鼓勵農耕、興修水利等等措施,袁應泰都不需什麼人商量,自己便可拿出無數條施政方案來。當然,隨後朝廷可不止是要給予遼東兵餉、糧草、器械,還得擔負起支持海西府縣的責任。不過,這可比供養數萬大軍要簡單得多,也就是提供農具、耕牛,以及一些糧食、種子等等。當然,官員一事的阻力,比起設立府縣來更大。

  但不論朝廷是否同意,只管做便是了。等朝廷能定下赴任的官員,怕是時間上就不會太快。一拖數年,也是不奇怪的。重要的是,由袁應泰開始,將給大明朝廷一個嶄新的治理邊疆的方案。變革往往其餘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如今遼事如此,難道還不能讓朝廷改變主意?不管是否有違祖宗制度,單是那上千萬兩的銀子,便足以讓皇上對任何可能予以關注。

  這事若是成了,不僅袁應泰理所當然會聲名鵲起,連天啟皇帝。也會留下個開疆擴土的好名聲。當初明太祖朱元璋創下的大明疆域,那努爾干都司早已成為過去,如今這遼東都司看著也岌岌可危,大有也會不保地趨勢。若是海西、東海設立府縣的事情可以成功的話,那山海關便等於是無用之舉了。當然。這些都要等到袁應泰的奏書送回京城之後,由朝廷去煩心了。

  蘇翎與袁應泰說完此事,便又將目光投向做了很久地李永芳。

  李永芳很敏感地感覺到了兩道目光,隨即將身子坐正。仍然微微低頭,不敢平視。

  「李永芳,你最先說的,還有數百漢人?」蘇翎問道。

  「是。」李永芳大概是早就等著說這件事情,卻因兩位長官談及其它地要事而不得不忍住不提。此時連忙接著說道:「那些漢人,有些是牛錄中的阿哈。有些是編入八旗的戰兵。」

  「哦?」蘇翎一怔,是屬於八旗?便又追問:「這些人一齊歸附,可是有武官帶隊的?」

  「正是。」李永芳好不容易盼到正題。

  「是誰?」蘇翎問。

  「領隊武官。名叫劉愛塔。」李永芳答道。「劉愛塔?」蘇翎並不知此人是誰。從未聽過。待看向袁應泰。見其也是一臉不知地神色。

  「此人是何來歷?」蘇翎問道。

  「將軍。劉愛塔原名叫劉興柞。原本是遼東開原人氏。據說其因當初因年少輕狂。未曾中舉而穿戴舉人服飾。被開原官員捉拿懲治。便聞風而逃。投奔了努爾哈赤。」李永芳自然是為此做了番功課。就等著這一時刻說出來。

  「為這事而逃?」蘇翎有些不以為然。但袁應泰卻知道這個罪名是實在地。雖然此時大明朝早已不那麼嚴禁等級、服飾地限制。可畢竟在大明律令中載明地。是違禁之舉。治罪也是理所當然。

  「他帶了多少人歸附?」蘇翎問道。

  「劉興柞帶著其兄弟劉興基、劉興治等共計七人。此次帶著漢人八旗兵二百七十人以及其餘跟隨地漢人阿哈投奔將軍。」李永芳答道。

  「這個劉愛塔......」蘇翎皺了皺眉頭,又問:「到底叫什麼名?」

  「劉愛塔據說是努爾哈赤賜名。原名到了建奴之後便不再用了,不過,這回歸來,仍舊恢復本名,叫劉興柞。」李永芳說的清楚。

  「這努爾哈赤這麼喜歡給人賜名?怎麼沒給你賜一個?」蘇翎笑著說道。

  李永芳低頭不答,袁應泰可願意看見李永芳這幅模樣。

  蘇翎隨即又問道:「這個劉興柞在八旗裡是個什麼職位?」

  李永芳這當然也問過,此時便答道:「劉興柞被努爾哈赤任命為守備一職。」

  「守備?」蘇翎說道,「努爾哈赤還有什麼地方要守地?」

  李永芳想了想,答道:「將軍,那努爾哈赤的軍制,除了自創的八旗之外,這官職倒都是仿自大明。那劉興柞的守備一職,只是武官職位,倒沒有實地去守禦的。」

  袁應泰此時插了一句,說:「這守備一職,便是說這劉興柞也是為努爾哈赤立下不少功勞的吧。」

  言下之意,劉興柞可是屬於努爾哈赤的武官。努爾哈赤的麾下武官,可不是如大明這般有世襲地路子可走,要麼是立下戰功,要麼便是如李永芳這般,有個示範地模子需要樹立,可無論哪一點,都是對大明不利,而對努爾哈赤大有好處的結果。

  李永芳聽袁應泰這麼說了一句,連忙低頭更低,不敢接話。這李永芳可也算是在袁應泰說地話中的那一部分,這可讓其如何回答?這遼東自撫順失陷以來,開原、鐵嶺又接連落到努爾哈赤手裡,說這劉興柞沒有立下戰功,可是誰也不信,但李永芳此時又不能為其做詳盡解答。這個時候,李永芳與劉興柞可算是一類地人物,手上沒有沾血,誰能信?

  這時,蘇翎開口說話,算是給李永芳解了圍。

  「劉興柞也留在璦陽堡了?」

  「不是,將軍,屬下已經將其帶到遼陽。就在門後等候。其幾個兄弟與部屬,都留在璦陽堡。」李永芳連忙接話,進行自己的展示。

  「哦?」蘇翎一怔,「怎麼不早說。」

  「這......」李永芳不好辨別。這蘇翎與袁應泰就事論事,說得不亦樂乎。李永芳一個小小的人物,怎麼敢去打斷?再說,李永芳就等著這個話題呢,可不是不願提。

  「去將劉興柞帶進來。」蘇翎下令。

  「是。」李永芳連忙起身。向外走去。大約是走地姿勢不對,久了便顯得有些麻木,這李永芳的步子倒有些踉蹌的味道。

  不多時,李永芳便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進前廳。

  「將軍,此人便是劉興柞。」李永芳說道。

  那名年輕人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模樣倒是長得甚是健壯。一眼便能看出是塊軍伍之人地材料。

  劉興柞一進來,便跪在李永芳的側後,此時李永芳說完,便磕下頭去,俯身在地,說道:罪將劉興柞,帶兄弟七人,部屬三百二十七人歸附將軍。請將軍收留。」

  蘇翎與袁應泰均端坐不動。細細打量著劉興柞。

  「我是該叫你劉愛塔呢?還是叫你劉興柞?」蘇翎問道。

  「罪將劉興柞,用回本名。」劉興柞依舊伏著身子說道。

  蘇翎瞧了瞧劉興柞還盤著地辮子。不由得有些厭煩,厲聲說道:「你果然真心歸附?」

  「罪將不敢欺瞞將軍。願為將軍驅使,萬死不辭。」劉興柞說道。

  蘇翎「刷」地抽出腰刀,立時,眾人面前一片刀光閃爍,分外耀眼。袁應泰遂不及防,被蘇翎的突然抽刀驚得一跳,李永芳也是睜大了雙眼,不知蘇翎為何發怒。

  伏在地上的劉興柞當然對腰刀不陌生,那腰刀出鞘的聲音可是聽得一點不差,即便沒抬頭,也知道自己面前不遠處,有一把鋒利地鋼刀正在閃閃發光。但劉興柞雖然臉色發白,身子微微顫抖,卻是沒有絲毫站起身的樣子,顯然在激勵控制著身子,不至於流出異常的舉動。

  蘇翎將腰刀隨手丟到劉興柞面前,發出「噹」的一聲巨響,隨即說道:「先將你的辮子去了。」

  劉興柞這時才明白是為什麼,立刻單手緩緩握住腰刀,左手一扯辮子,揮刀割斷,扔在地上,隨後雙手奉刀,依舊跪著不動。那何丹旭連忙上前接過,再雙手橫托腰刀,遞給蘇翎。

  此時李永芳心裡一個勁兒的後悔,這千想萬想,卻疏忽了這個事情。按理最淺顯不過地問題,卻當真被忽視了,還帶到了蘇翎面前。自從見到了田大熊的披髮軍,李永芳便知道該如何對付那個辮子。他自己的辮子當然早已割去,不過沒有披頭散髮而已。戴上頭盔,倒是看不出什麼痕跡。

  蘇翎將腰刀插入刀鞘,緩緩說道:「在我的轄地,有辮子的都是敵人。不論是兵,還是民。記住了麼?」

  「是。罪將記住了。」劉興柞立即回答。

  袁應泰十分欣賞蘇翎的這一手段,如今這些人歸降過來,當然是形勢所迫,真心不真心的話題,在降將那裡是說不清楚的。而蘇翎這一手,至少讓這些降將死了再次反叛地心。那努爾哈赤也不是省油地燈,對付背叛自己的人,可也一樣是心狠手辣,絕不留情。這辮子一去,事情雖小,但一看便知是什麼情由。漢人可不會無端端地割掉頭髮,這一點不論漢人,還是女真人都是一清二楚。

  蘇翎再次緊盯著劉興柞,問道:「據說努爾哈赤給你賜名劉愛塔,可是屬實?」「回將軍,屬實。」劉興柞倒是不含糊。

  蘇翎緩緩說道:「你從開原到赫特阿拉,再從界凡回到遼東,這劉愛塔也好,劉興柞也好,我看這名字也都不要用了。」

  劉興柞一聽,立即說道:「請將軍賜名。」

  蘇翎眉毛一動,心裡對這個劉興柞倒是有了幾分好感,至少,蘇翎地話只是一提,這劉興柞便猜出了蘇翎的意思。這份心思,到是值得培養地好苗子。儘管其是叛將,但其投奔努爾哈赤時,年紀尚小,且不過是個平民出身,也算是情有可原。如今僅憑其帶著兄弟們,以及那些部屬一起投奔蘇翎,也算是蘇翎需要的一個範例。

  「到了我這裡,只要有本事,用心辦事,我便不問你的出身。這一點,想必李永芳也跟你說過了吧。」蘇翎說道。

  「是。罪將已經知曉。」劉興柞說道。那邊李永芳也連連點頭。

  「不過,若想繼續帶兵,有武職在身,就得從頭做起。你與你的那些兄弟都是如此,要想再掌管一部人馬,就得一刀一槍地拼出來。你可明白?」蘇翎說道。

  「明白。」劉興柞說話很利索,答得爽快。

  「好。你就留在我身邊衛隊裡好了。你的兄弟,我自會再安排。」

  「謝將軍收留。」劉興柞說道,「還請將軍賜名。」

  「嗯,」蘇翎想了想,說道:「就跟著我姓蘇,叫平豪。」

  蘇翎接著說道:「你以往跟著努爾哈赤,那人也算是一個豪酋,如今,你可願意跟著我,平了他這個豪酋?」

  劉興柞,如今喚作蘇平豪的年輕人,立即磕下頭去,大聲說道:「謝將軍賜名。罪將當初年幼無知,走了邪路,如今願意跟隨將軍,殺敵立功,重新做人。」

  「好,重新做人。」蘇翎大聲說道,「跟著我好好做事,你便會知道什麼才叫,重新做人。」

  「站起來,」蘇翎說道。

  蘇平豪一聽,立即起身站起。

  蘇翎繼續說道:「這頭一件事,你要記牢了,在我的軍中,沒有下跪的男人。」

  「是。」蘇平豪高聲答道。

  這句話對於蘇平豪有什麼影響,此時尚無法得知,但從蘇平豪滿是潮紅的臉上,看得出其心潮起伏不定,且一股熱血定然怦然而起。這句話讓從未聽過且對蘇翎軍中許多規矩好奇的李永芳,也有一番發熱的感覺。大明朝估計還從未有人從這個角度來講述男子的氣概。

  不過,在一旁的袁應泰,卻是對這句話十分吃驚。這位年輕的蘇將軍,已經創下很多令人無法估測的奇跡,且其做法,從袁應泰見到蘇翎的那一刻起,便屢見不鮮,單說適才說的設立府縣,便是驚人之言,而後又要改變朝廷用人制度,當然聳人。而今又出現「不跪的男人」一句,更是讓其無法理解。袁應泰不由得又張大了雙眼,緊緊盯著蘇翎,像是第一次相識一般。

  「蘇平豪,你且說說努爾哈赤現今如何?」蘇翎卻緊接著問起這個緊要問題,頓時將所有的視線,又引到這個關係到遼陽存留的話題上去。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5
明月東昇 第六十章 豪酋頹途
新近歸附的開原人氏劉興柞,努爾哈赤麾下武官守備劉愛塔,剛剛進入遼東總兵官蘇翎護衛騎兵隊伍的蘇平豪,這位集三種身份為一體的年輕人,此時站立在遼東經略袁應泰府衙前廳裡,垂著一頭散發,身穿一副半舊的棉甲,上面沾滿連日奔波留下的塵土,在蘇翎、袁應泰以及李永芳、何丹旭注視之下,心內是百感交集,一時間竟然恍如夢境,雙目怔怔地望著前方,對蘇翎的問話猶若未覺。

  這番經歷,擱在誰身上,也未必能有蘇平豪這般站得筆直。

  遼東戰火一起,這大明朝遼東都司轄內上百萬的百姓,哪一家又能逃脫得掉流離失所的命運?撫順陷落,開原、鐵嶺逐日攻克,瀋陽再陷,遼陽失而復得,這些大城裡內外數十萬的大明百姓,無一不被硝煙湮沒。但在這之中,那些平素心懷一番志氣的年輕人,但凡有些功夫在身的,哪個又不期望著能有一番經歷?

  從戰亂之中謀取屬於自己的目標,這不僅僅是蘇翎這樣的武官才有,在舊有格局被戰火打破之下,萬般機會,都會逐一顯現在所有人的面前。這蘇平豪,當然屬於能夠辨清形勢的年輕人。若是說當初是因年少輕狂獲罪而逃,那麼,在努爾哈赤麾下任職的那幾年,蘇平豪也是身在複雜交錯的環境之中。

  這身為漢人,處於女真統領的後金國內,而隸屬八旗,又夾雜在種種完全不同於大明朝規矩的習俗之中,蘇平豪必須得處處小心,謹慎做人。當然,蘇平豪也完全是憑著本事,作戰勇猛、遵守軍令。這才得以受到努爾哈赤的另眼賞識,最終被任命為守備一職。

  按理,這守備武官雖然夠小,但仍然算是一個官職,遠在一般女真人地位之上。但蘇平豪卻絲毫沒有從中得到任何得以鬆弛的機會,反而更加小心謹慎。八旗旗主實際上便是八旗兵的主人,除了軍令之外,旗主的任何一句話。都不得有絲毫違背之時。這名義上是努爾哈赤地後金國武官,可與大明朝的守備武官是兩回事。大概除了聽令帶兵撕殺之外,半點地位也談不上。這不能說蘇平豪自投奔努爾哈赤之後,沒有心生悔意,只是即便是後悔也沒有絲毫益處。

  這回蘇平豪趁著努爾哈赤病重,八旗旗主各自散佈,後金境內一片混亂之際,得以再次轉變陣營。除了自己本身一直管帶著的二百多漢人士兵之外。為了求得一份被重視的結果,蘇平豪還沿途收攏到幾十個漢人阿哈,想借此為自己多留一份保障。

  帶兵投奔蘇翎,這兵自然是越多越好,而自己所能得到的官職,也就是預料之中的事情。蘇平豪的這般想法,也還是源自大明朝各級武官的家丁親兵習慣。這二百多漢人士兵,當然仍然要算成是蘇平豪地人馬。按大明朝慣例,這些人將是蘇平豪日後帶兵的基礎。遼東都司以武管民。成為遼東都司轄內的一名武官,也是蘇平豪唯一的出路。若是蘇平豪是一名女真人,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個指揮的賞賜。

  這些都是蘇平豪做決定時的考慮,且更多的,是趁著努爾哈赤初敗,大明贏得來之不易的大捷之時,投奔大明,這與李永芳當初投奔努爾哈赤是一致地。事實果然證明,蘇平豪是選對了時機。

  但是讓蘇平豪意外的是。遼東總兵官蘇翎。對其卻完全不像想像中大明朝武官慣有的態度。

  拔出腰刀的那一刻,蘇平豪可當真是命懸一線的感覺。但隨後卻僅僅是一個割辮的結果,別看當時蘇平豪面色並未大變。可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待到稍稍平定心跳,蘇翎卻又說出一番憑本事建功立業的話來。這與蘇平豪的一貫想法吻合,而這位年輕地總兵官其本身的年紀,看起來也比蘇平豪大不了多少,說不定還要更年輕一些。

  這多少激起了蘇平豪一直埋藏在心底地那份豪氣。而蘇翎地賜名。絲毫不像當初努爾哈赤那般是給地恩賜。卻更像是給了蘇平豪一個更為寬廣地未來。尤其是將蘇平豪一向都不敢平視地努爾哈赤作為目標。一舉平定。這難道還不夠激起年輕人地血性麼?努爾哈赤是什麼人?征戰四方。毫無敗績。而今。遼東總兵官蘇翎。將帶領一幫年輕人。踏平努爾哈赤。這遼東地未來。豈不便是屬於他們年輕人地天下?

  與袁應泰、李永芳一樣。蘇平豪被蘇翎簡單地幾句話。便誘發了潛藏在心底地那份原本毫無可能地希望。

  不過。此時蘇翎正看著蘇平豪。見其雙目游離不定。久久不開口說話。便又催促道。

  「蘇平豪。」

  蘇平豪身子一震。醒悟過來。連忙答道:「屬下在。」

  蘇翎稍稍頓了下。原諒了這位適才看起來還頗為機敏地年輕人。問道:「那努爾哈赤。如今病情如何?」

  「回將軍,努爾哈赤仍在病中,屬下來遼陽之前,已有半月未見努爾哈赤出現過。」蘇平豪答道。

  蘇翎瞧了瞧李永芳,又問蘇平豪,「你說,這努爾哈赤可是真病?」

  「努爾哈赤地確身患重病。屬下親眼所見,那努爾哈赤自馬上跌下。」蘇平豪說道。

  「是染風寒麼?」蘇翎又問。這多少是在驗證李永芳屬下打探回來的消息,要說消息地準確性,怕是沒有比蘇平豪更為精確的了。

  「起初大概是急火攻心,在加上連日行軍,年紀又大,所以昏厥過去。後面倒的確像是受了風寒,臥床不起。」蘇平豪幾乎說得與李永芳的消息一致。

  「急火攻心?」蘇翎轉頭看了看袁應泰,笑著說,「袁大人,這病可有法治?」

  袁應泰會意地一笑,這幅場面,可惜不能親見。袁大人受努爾哈赤的窩囊氣,也是受夠了。

  不過,袁應泰還是比較關心這努爾哈赤到底會急到什麼程度,便問道:「蘇平豪,你可知努爾哈赤的急得什麼?」

  「對啊,是急的他那些福晉、兒子,還是急得他那些女真諸申、阿哈們?又或是赫圖阿拉老城被焚燒殆盡?」蘇翎心情大好,適才一番議論。袁應泰明顯是跟自己走在一條路上,這大明朝廷可有袁應泰對付,蘇翎辦起事來,自是方便太多。是故這說話,著實輕鬆。

  「回將軍。屬下不知努爾哈赤到底急得哪一部分,不過,努爾哈赤的那些福晉、兒子地屍首,倒是尋了回來。就擺在薩爾滸城內。」蘇平豪當然不知道努爾哈赤心痛最多的是什麼,若是換作他自己,可哪一樣都難受,可畢竟努爾哈赤非同常人,如何猜測?這話問的便是不妥。不過,蘇平豪說的努爾哈赤的福晉與努爾哈赤兒子們的屍首,卻是引起了袁應泰的關注,急忙問道:「都是哪些人?」

  這個消息不準確。倒要怪郝老六與胡秋青了。這郝老六與胡秋青與術虎的部族戰士們聯手攻克界凡、薩爾滸,將城內一掃而空。除去當即殺死地,幾乎所有的努爾哈赤與貝勒、大臣們的家眷全數都被帶走。也因走得匆忙,也不急核對人數與具體姓名,總之是努爾哈赤的家眷便行了郝老六與術虎臨別時,只是隨意各帶一幫子戰俘,便各自離去。

  是故,在路上殺死一部分,再交給袁應泰一部分,這到底是那些福晉。那些又是大臣們的妻妾。可當真是一本糊塗賬。而袁應泰到手的,也只有幾人是屬於努爾哈赤的福晉。其餘的都是大臣們與各自貝勒地,還有的。是屬於斥候的女奴,也因穿的太好,而被郝老六當作戰俘一股腦子地交了出去。

  袁應泰真正問明的,只有努爾哈赤的側妃博爾濟錦氏,還有壽康妃博爾濟錦氏,但只要確定這兩人身份也就夠了,袁應泰已將這些女人都送上船,直髮京城報功。但此時,他可想知道還有什麼斬獲,即便知道是女人、孩童,袁大人可沒半點憐憫之

  蘇平豪倒是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在心裡回憶了片刻,這女真人的名字,可是不像漢人那般好記,再說,有些名字可是連聽都未聽過,以蘇平豪一個守備的武職,也打聽不到太多地東西。

  「回將軍,大人,屬下只聽到努爾哈赤的福晉叫鈕祿氏、兆佳氏、赫納喇氏、葉赫納喇氏四人地屍首被尋到。」蘇平豪說得十分吃力,難得能將這些名字記住。

  不過,蘇平豪說得難,這蘇翎與袁應泰聽的,也未必輕鬆,再說,努爾哈赤到底有哪些福晉、兒子,此時還不能完全清楚,這般說事,也就是圖一個痛快罷了。

  「還有麼?」蘇翎問道。

  「還有努爾哈赤的十二子阿濟格、十三子賴慕布、十四子多爾、十五子多鐸、十六子費揚古的屍首,也擺在薩爾滸城。」蘇平豪說道。

  還好女真男人的名字好記,再說,這些努爾哈赤的兒子年紀雖小,卻也是有封賞爵位的,所以蘇平豪記得也就熟悉些。

  聽到努爾哈赤死了五個兒子,蘇翎與袁應泰,包括李永芳在內,都有些吃驚。這個消息若是屬實,再報到朝廷,那可是天大的捷報。可惜,這看不到屍首,只是聽說,便無法報捷了。

  蘇翎想了想,看向李永芳,問道:「李永芳,這努爾哈赤到底有多少個福晉?有多少個兒子?」

  李永芳對此可早就做了番功夫,當初在努爾哈赤麾下,這些人的名字,可都得記住,再說,李永芳本身便屬於努爾哈赤地親戚,如何不能熟記在心?

  李永芳說道:「回將軍,那努爾哈赤,一生多妻多子。他先後娶了元妃佟佳氏,庶妃鈕祿氏、兆佳氏,繼妃富察氏、側妃伊爾根覺羅氏、中宮葉赫納喇氏、側妃哈達納喇氏、庶妃嘉穆瑚覺羅氏、大妃烏拉納喇氏、庶妃西林覺羅氏、側妃葉赫納喇氏。此外,還有外宮小福金泰恩察、金泰、納扎等。努爾哈赤共有十六個兒子。長子褚英,號洪巴圖魯,又稱阿爾哈圖土門、次子代善。號古英巴圖魯、三子阿拜、四子湯古岱、五子莽古爾泰、六子塔拜、七子阿巴泰、八子皇太極、九子巴布泰、十子德格類、十一子巴布海、十二子阿濟格、十三子賴慕布、十四子多爾、十五子多鐸、十六子費揚古。此外努爾哈赤還有女兒八人。」

  李永芳說得流利,讓聽得人都愣愣地看著李永芳。當然,僅僅說這麼一遍,任誰也記不住。

  蘇翎當即又轉頭問蘇平豪,說道:「努爾哈赤,還有什麼家眷在身邊?」

  這個消息倒是很容易得知,蘇平豪當即答道:「除了隨努爾哈赤出兵地十一個兒子,其餘的一個都未曾找到。」

  「你說地可是屬實?」蘇翎又追問一句。「那留在薩爾滸城中的,當真是一個活地都沒找到?」

  「屬下句句屬實。」蘇平豪再次確定。「薩爾滸是新城,努爾哈赤以及各個貝勒們都將家眷帶到城中居住。屬下臨行前,的確為曾聽說努爾哈赤地福晉、兒子們存活。」

  這麼說,努爾哈赤的福晉們一個不剩,而兒子們當真是除了隨軍的之外,也是沒有留下一個。這難怪努爾哈赤急火攻心,這般年紀了。卻遭此慘敗,怕是這個便是努爾哈赤最大的打擊了。那赫圖阿拉反正也是留作老城,相比之下,便不太重要了。

  袁應泰此時,已經渾身都有些顫抖,那架勢,比聽說赫圖阿拉老城被蘇翎焚燒,還要激動。不僅是激動。只見袁應泰雙唇顫動,明明是想說什麼。但卻就是說不出話來。

  當然,蘇翎也未料到,郝老六與術虎的這一番襲擊,給努爾哈赤造成如此之大的損失。最初,蘇翎等人商議的,重點仍然在削弱努爾哈赤的實力,將其糧食、人口,以及馬匹、牛羊、工具等等一概繳獲、焚燬,讓其元氣大傷。至少要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恢復。這也是說給袁應泰地策略的基礎。這是當初制定計劃時,便刻意強調的目標。也可以說是唯一的目地。

  可這收穫,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儘管瀋陽城被努爾哈赤攻克。對努爾哈赤來說算是又增添了一份實地,且實力也有所增長,那瀋陽城附近的土地,人口,可與遼陽相提並論,可謂戰果輝煌。而且,八旗兵的人馬數目,不因一戰而損,反而因瀋陽降兵而有所增加。

  但,蘇翎所部的突然一擊,赫圖阿拉當然是志在必得,而對於界凡、薩爾滸,因不知城內到底駐兵幾何?且攻城之戰,也未必能夠一擊得手,所以,這界凡、薩爾滸僅僅是郝老六的次要目標,一旦攻擊受阻,蘇翎已授命郝老六與術虎依舊各自分兵而去,繼續攪亂那位於渾河沿岸河谷地帶地女真村寨,執行徹底的清除任務。

  而郝老六與術虎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攻陷界凡、薩爾滸,這本就是意外收穫,而如今蘇平豪所說的消息,這戰果便又擴大數倍。以至於讓努爾哈赤病倒,這豈不是意外收穫?這也讓蘇翎的下一步打算,提前擺到面前。

  蘇翎沒有關注袁應泰的舉止,而是繼續問蘇平豪,說:「其餘的八旗貝勒們,他們的家眷如何?」

  蘇平豪說道:「屬下不知。八旗旗主如今各自分寨而立,屬下無法得知詳情。只有努爾哈赤的消息聽得最多。」

  「分寨而立?」蘇翎心思活動,又問道:「你來之前,八旗仍舊如此麼?」

  「仍是如此。」蘇平豪說道。

  「努爾哈赤還不能發佈命令?臥病在床,難道說話也不行麼?」蘇翎問道。

  「努爾哈赤說話還是可以地,」蘇平豪說道,「屬下在八旗中也有聽到命令發佈,不過......」

  「有話只管說。」蘇翎見蘇平豪有些遲疑,便說道。

  「有些消息只是傳聞,屬下並未查實。」蘇平豪大約不想說出沒把握的話,這點讓蘇翎稍感滿意,好感又多了一分。

  「說說罷了,」蘇翎說道,「你只管說便是。」

  「好像說是八旗旗主並不聽從努爾哈赤地命令。」

  「哦?」蘇翎忙問道,「細細說來。」

  「是。」蘇平豪說道,「最初軍中傳令,是令鑲藍旗駐防瀋陽。屬下正分在鑲藍旗下。」

  蘇翎點點頭,示意繼續說下去。

  「不過,」蘇平豪說道,「鑲藍旗旗主阿敏卻不願獨自前往瀋陽,據說是到努爾哈赤面前爭辯。還聽說八旗旗主都在努爾哈赤身前,彼此爭吵不休。」

  「所以派往瀋陽的,是八旗各自出一部人馬?」蘇翎問道。「正是。」蘇平豪說道。

  蘇翎沒有再問,這蘇平豪即便說的是傳聞,可也可大致判斷出八旗出了什麼問題。蘇翎看向袁應泰,此時袁應泰已經恢復過來,也盯著蘇翎,一字一頓地說道:「八旗內亂。」

  蘇翎又再次問蘇平豪,說道:「那八旗都在幹什麼?」

  蘇平豪說道:「八旗旗主一直都在努爾哈赤大帳之中。各旗人馬都分散去收攏各自牛錄,清點人口、財物。且相互械鬥不休。屬下正是趁此離開的。」

  蘇翎微微點頭,轉向袁應泰,也是一字一頓地說道:「袁大人,這遼陽,如今可以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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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六十一章 再聚雄兵
  遼陽對於遼東經略袁應泰,與天啟皇帝之對於京城,具有同等意義。雖然這種類比在大明朝當然是無人敢提,但的確能夠說明,袁應泰是如何看重遼陽的得失的。

  蘇翎一語定下遼陽的保留,那麼這隨後,萬般事宜便緊鑼密鼓般地圍繞著遼陽展開。

  這說是緊張,做起來,卻並不急躁。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於蘇翎帶著蘇平豪、李永芳離去之後,這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命何丹旭去叫下人好好地燒了幾大桶熱水,然後沐浴,更衣。在袁大人的後院小屋內,何丹旭點燃了四處搜尋到的香料,讓隱隱的香氣,瀰漫整個屋子。

  當然這香料正是袁大人一貫喜歡的品種,遼陽城內雖經戰火洗劫,但卻讓何丹旭在那些留在遼陽城的大戶、世家中尋得了幾塊。這點事兒,何丹旭以遼東經略的名頭做起來,當然是輕而易舉。那些大戶、世家們,平日裡就算想與遼東經略袁大人說上一句話,也要費勁周折,此時自然是盡力侍候。

  也虧得那努爾哈赤憐惜遼陽城內的財物,以努爾哈赤一貫的做派,那是連一隻瓷碗也是好東西,所以儘管遼陽城內死人不少,也焚燒了不少屋舍,可這大多數的雕欄畫棟以及屋內的器皿,都得以保存下來。鍾維澤等人懂得挖掘地窖藏匿其中,這法子可不僅僅是鍾維澤知曉,遼陽城內這樣的地窖,可沒人數過到底能有多少,那裡面不僅躲的是人,還有更多的財物。

  這些當然是努爾哈赤翻尋不到的,時間太短,八旗兵也無法掘地三尺。但這些人與物事,卻讓蘇翎的一紙遷居榜文,倒是弄了大半到了鎮江堡。即便這樣,留在遼陽的,也有不少,誰讓遼陽是遼東都司首屈一指地大城呢?這也是為何蘇翎弄不明白那些酒肆、店舖,為何還能開得如此紅火的原因之一。

  這說到巴結遼東經略袁應泰,那些被何丹旭暗示或是明言的大戶、世家們。還給袁應泰送來十名女婢,二十名男僕,以充實袁大人身邊的雜役差使。這樣在加上蘇翎最初給撥付的人手,袁大人的宅院,可也是一副家宅興旺的氣派。不過,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顯然並不十分信任這些下人,除了「必要的」事情親自去做之外,平時倒還是大多讓何丹旭留在身邊。再有便是兩個十來歲地女子。

  焚香、淨身,然後便是兩個女子磨墨、鋪紙,何丹旭在一旁有斟上一杯還將就過得去的茶,遼東經略袁應泰,便開始精心勾畫,預備寫出一篇錦繡文章出來。

  這開篇自然是要先報捷。

  「新任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蘇翎率部襲破建奴界凡、薩爾滸二城,斬殺奴酋妻妾鈕祿氏、兆佳氏、赫納喇氏、葉赫納喇氏四人。奴子十二子阿濟格、十三子賴慕布、十四子多爾、十五子多鐸、十六子費揚古計五名......」

  這是必有的內容,袁應泰寫下這幾行字。卻又停頓下來,一隻手執筆懸在半空,卻久久不再寫一個字。

  過了片刻。袁應泰拿過另一張紙。寫下:「蘇翎所部俘獲女真夷人共計三萬六千七百二十五名.......」

  這是蘇翎最終報給袁應泰地數目。當然實際上不止三萬多人。但這些可都是有名冊在手。地確是一一對應出來地名字。至於其餘地。蘇翎也未打算再利用。這三萬多人已經會讓朝廷瞠目結舌了。也不能再讓朝廷上地文官老爺們過於驚詫不是?

  袁應泰最初拿到名冊。當然是也圓睜著雙眼。一副不敢想像地模樣。從來都只有努爾哈赤掠走漢人。可沒聽說有俘獲女真人地消息。遼東邊境上地戰功斬獲。大半都是浮數。這點連兵部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法不責眾而已。當然。袁應泰即使沒有看到名冊。也是相信蘇翎所說必定屬實。這三萬多地人口。足以讓蘇翎再得到一些升賞。至於其對大明朝地象徵意義。已經不用多說了。袁應泰看著這兩張紙上地內容。左右端詳著。像是在賞玩某件古物。又像是在品味一副畫卷。久久不能放下。這讓一旁時候地兩名女子相視暗笑。卻是不敢出聲。

  良久。袁應泰又拿起另外一張紙。寫下「海西府」三字。稍停。又在一旁寫下「東海府」三字。想了一會兒。又下「黑龍江」、「松花江」一行字。但仍嫌不滿意。乾脆放下筆。站起身來。在屋內緩緩踱步。

  這是一篇大文章。袁應泰執筆時。才覺與蘇翎地對話中所談及地。當真是整個大明朝都難得尋見地遠見。這篇文章該如何去寫。才能將對話中地意思表述清楚。且又能讓朝廷能夠明白此舉地意義所在。這使得拿慣了毛筆地袁應泰感覺十分棘手。這竟然是一字也寫不下去。

  這海西、東海設立府縣一事。是超越了眼下遼東態勢地預設。這豈止是三五年。怕是要十年。才可能真正達到蘇翎所說地目地。但凡事。預則立。沒有此時地這番文章。又怎會有大明朝在北方更大地疆域出現呢?

  袁應泰是越想,心中越是興奮,在屋內的步伐,也稍稍快了幾步。就在兩名女子詫異地目光之中,袁應泰才恍然想起,這篇文章可不是眼下最重要地事,或者說,這頭緒,可不是從這篇文章開始。想到這裡,袁應泰立即回到桌邊坐下,提筆便是數千言。

  報捷依舊是抬頭便要說的,然後是遼陽地存留一事。隨後,便是遼東總兵官蘇翎所需的軍需、糧餉事項。這才是目前最緊要之事,袁應泰幾乎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將上萬字地奏書寫好,隨即交予何丹旭,令其用印,立即發往京城。然後。袁應泰才慢慢去構思關於海西、東海設立府縣的文章。

  這一篇,足足用了袁應泰三日的功夫,才草草而就,然後又用了半日校對,重新謄寫一遍,用快馬加急送往京城。正如蘇翎所想,這對付朝廷文官的心思,也唯有袁應泰最有把握。這篇文章基本上都是摸透了文官們可能有的心理表現,然後一一予以解說、舉證,最終將蘇翎地意圖,用袁應泰的語氣,展現給天啟皇帝與朝堂之上的大臣們。

  寫完這些,袁應泰才恍如經歷一番長途跋涉,渾身酸痛無比,這時。才想起遼陽城內的諸事,便顧不得疲倦,喚來何丹旭詢問,待得知蘇翎已經在著手調集兵馬,將戰略做出一番調整之後,才略略安心,自去淡淡香味兒之中沉沉睡去。當然,那兩名女子。沒有離開袁大人半步。這些秘事,怕是只有何丹旭。能聽到一些動靜,否則,怎麼暗地裡露出幾絲詭秘的笑容?

  蘇翎回到軍營,先是給蘇平豪置備了一身護衛們的黑甲,一身裝備都全部換上新的,然後令李永芳派人去召回蘇平豪帶回的兄弟以及士卒。

  這劉興柞既然改名做了蘇平豪,蘇翎到沒有讓其兄弟們改名,不過,這蘇平豪可是兄弟們中領頭地一個。當即全部改為蘇姓。對此。蘇翎也全然不在意,還是那句話。憑本事立功受賞。蘇平豪的兄弟們被分別調入顧南、郭傑中以及黑甲騎兵營金正翔、彭維曉的屬下,那些士卒。則由鍾維澤與李永芳挑選出一部分可做哨探之用的人,其餘的盡皆分往鎮江堡、太平哨等營內。

  這二百多名漢人降兵,猶如一滴水滴,悄然無聲地便消失在蘇翎所部的數萬兵馬之中。當然,除了各營的武官,誰也不知曉這些兵的來歷,只知道這些兵大多具有一定地戰力,明顯是受過訓且上過戰場的人。這些兵在融入蘇翎所部之後,在戰場上表現尤其突出,不少人都得以升職受賞,當真是應了蘇翎的那句話,有本事的人,便會得到賞賜。

  至於隨行而來的那些女真人,蘇翎只是派人送信給田大熊,讓他派人護送至鎮江堡,再由胡顯成將其打散分至各個村屯之內,給予土地,令其耕種。這些人不出一年,便儼然便是遼東百姓的模樣,僅憑外表穿著,是誰也分不出是漢人,還是女真人。當然,語言的障礙,始終存在的,但這也不會是太大地問題。身居漢人中間,這多少都要學會說漢話,並且,在以往的建州衛之中,說漢話是與遼東進行貿易地必備基礎,這原本就有這個動力,所以,不到半年,這些女真人個個都能進行簡單的交流了。

  那三個女真牛錄,托保、額爾納、額赫三人,也被分至一個臨近鎮江堡的村子,算是給予了優待。而袁應泰賞賜了銀子,蘇翎也令胡顯成對三人給予了一百兩的賞銀。托保、額爾納、額赫三人本就是攜帶了家眷的,便在各自分得的土地上建起屋舍,安家居住。而那些賞銀,也足夠使三人過上中等偏上的日子,且還能拿出一部分銀子,購買更多的土地,或是雇工進行農事耕種,算是應了蘇翎的那句話,做個地主,也是一番富家翁地生活。

  安排這些事,也不過就是一道命令而已。隨後,蘇翎便令顧南與郭傑中率各自所部,進入遼陽城內駐守,在弓長嶺上,則命祝浩率領三千人換防。祝浩這一個多月,只顧帶著七八千明軍搬運由遼陽得到地大批糧食、軍需,因遼陽至鎮江有四百里地,這一次搬運也得花上不少時日,當時為了快速將遼陽搬空,祝浩想出了個法子,先將遼陽內的軍需等物搬至距遼陽一百里左右地地方,在那裡建立其一個中轉地,派兵駐守,然後再從那些遷居的人中挑選壯實勞力,搬往鎮江堡。

  這個辦法儘管不能節省多少時間,但從遼陽搬運地速度,卻是加快了許多。那些明軍士兵雖然辛苦,但畢竟吃得飽,也拿了餉銀,長官也並不剋扣、虐待,再說,這搬運軍需總比在遼陽等著打仗要安全許多,是故都拿出有別於平日的勁頭。祝浩挑選出三千士兵進駐弓長嶺,剩餘的則繼續幹活。由此,祝浩也開始真正的帶兵生涯,不斷要求蘇翎給予派遣教官,以便更好的將自己所屬人馬練成軍陣。

  同時,蘇翎對鎮江堡一帶的駐兵也進行了一番調整。蘇翎命郝老六的太平哨營再次拔營,返回遼陽,駐紮在海州一帶。令已經抵達旅順口的馮伯靈,帶著鎮江水師,以及新招募的新兵進駐金州,並令其接管蓋州的一切軍政事務,且繼續招募新兵。至於千山堡一帶,蘇翎令湯南凱的火器四營,調防鎮江堡,並在鎮江堡建立其一個新兵大營,以後所有的新兵集訓,都將在鎮江堡的新兵大營內進行。

  而余彥澤的振武營,依舊駐防在太平哨城一帶。蘇翎將郝老六營中的一部分武官,與余彥澤的振武營相互調換,已是郝老六在太平哨駐紮時所總結出的一系列戰術,能在振武營中進一步的擴展開來。而曹正雄所部,仍舊管轄渾江渡口以北的地帶,不過,蘇翎命將大營駐紮在集安堡,並令其繼續招募新兵,且擴大集安堡的規模,同時,令其兼顧鴨綠江對岸的朝鮮滿浦鎮事宜。上一次攻打赫圖阿拉,曹正雄所部的表現令人擔憂,此時蘇翎並未加以責怪,而是繼續令其獨自帶兵,並從其餘幾營中挑選一部分武官充實曹正雄所部。而朝鮮滿鋪鎮一事,更是對曹正雄有更高的期望。

  對於遼陽的近三萬明軍人馬,蘇翎一反以往不多加干涉的態度,一道道的軍令迅速傳達到各處明軍主官處。此時遼陽城內,蘇翎的黑甲騎兵營全部到齊,雖只有四千騎兵,但蘇翎在充實了袁應泰的三千虎旅軍後,再次將趕赴遼陽的明軍大卸八塊。除了原來明軍各武官的家丁不凍之外,其餘的盡皆予以重新編製。

  這一下,原屬於黑甲騎兵營的五名游擊將軍顧南、郭傑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維曉,均將所有明軍全數瓜分,每人各帶一千黑甲騎兵,並四千明軍,充實每營五千之數。當然,這些明軍至少半數不能算是好兵,但這一分下來,每一名游擊將軍,都為了盡快將自己所部整訓成精銳營伍,都日夜加緊訓練,且都採用的是千山堡的方法,不出一月,這些原本經過一定訓練的明兵,便全然改變了樣貌。至少在列隊行軍上,已經適應了蘇翎的要求。

  至於李光榮等明軍武官,現在只剩下數十到數百名家丁可以管帶,有袁應泰在,蘇翎也不必使用提督遼東軍務的牌子,便能夠讓其老老實實地聽命。蘇翎當然也沒有讓這些人閒著,各自被分派為修補遼陽城強,以及繼續接收不斷趕來的明軍士卒。,並且,往廣寧,以及海州遼河口一帶運送糧餉的任務,也交給這些武官管帶。

  蘇翎的這一番改變,將遼陽再次作為一個中心聚集起來。這接下來,便要看朝廷答應給撥付的糧餉、鎧甲、器械幾時能到了。只要這些配置齊全,蘇翎將再一次組織起對努爾哈赤的進攻。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5
明月東昇 第六十二章 三分士卒(一)
  天啟元年的六月,大明朝遼東都司界內由南向北,逐漸進入雨季。

  這細雨紛紛揚揚,連續下了近十日,從遼東東部、北部的丘陵、山脈中彙集而出的雨水,以涓涓溪流的姿態,各自注入遼東都司北部的幾條河流。這兩年,遼東戰火不斷,死傷軍民無數,大約是這老天也為之變了臉色,今年的這次雨水,有些反常。

  往年的這個時節,從未有過連續下上十日的雨水,常常是一場暴雨急襲而至,最多也就是兩三天的功夫,便也就風止雨歇,雲開霧散。這驟然增多的雨水從山中傾瀉而下,往往也造成山洪暴發,使得河流水位暴漲,成為遼東習以為常的水患。不過,這也是遼東都司邊牆一帶最為寬心的時候,河水水位的增高,使得無論是西面的蒙古人,還是北面的女真人,也都因水患而變得安生許多。

  但今年這雨,是細如游絲,絲毫沒有半點厲色。而遼陽北關一帶的太子河、渾河、蒲河,河水雖然照樣上漲,卻是升得平緩,以至寬廣的水面上,看不到激流飛逝的場面。這幾條河流匯入到遼河之時,倒是讓遼河河面增寬不少,但水勢卻依舊不見洶湧。那些沿河兩岸的百姓,已可以撐著小船,打撈水面上順流而下的木頭以及不知哪兒漂來的傢俱等等。這在往年,可沒有一隻船敢在這個時候下水。

  河水如此一反常態,自然便失去了作為屏障的作用。但此時開原、鐵嶺早已不在大明朝廷的掌控之下,瀋陽城上空懸浮的,是努爾哈赤八旗的旌旗,而西面的蒙古人,也是久未見人馬出沒。不過,如今的遼東都司,可同樣反常,再沒有人將這遼河、太子河作為遼東的一道屏障。相反。河流作為交通運輸的便利作用,被極力利用起來。

  在遼河入海處,近岸淺海上是千帆雲集,裝載著糧草、軍需地沙船,是從天津、山東。甚至遠至浙江一帶調集的。這些沙船不僅是從廣寧一帶將囤積已久的糧草運至遼河口,還從天津的港口處,將京城撥付的軍餉、鎧甲、兵器、火藥等等,裝運上船,源源不斷駛往遼東。

  大明朝廷自重開海禁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規模地海運調動。來自朝廷兵部、工部甚至戶部的各式文書。不斷被快馬傳送到各處臨海府縣,繼續徵調、採買船隻、水手,且一應所需銀兩,概不拖欠,即便是有些府、縣無力支付現銀,也將由當年的稅賦中給予扣除。在這種極大的需求之下,已經有為數不少的各式人等,開始重謀開闢新的船場。建造新船。若是論及大買賣,再沒有比承接軍需更大地生意了,如今既然朝廷肯花銀子,便自然會使逐利之人趨之若鶩。

  這數以千計徵調、新修成的船隻。沿著渤海近岸處,一路劃過一道弧線,最終停泊在遼河入海口處的碼頭上。在六月天裡,東南風盛行,這些船隻在淺海處行駛得頗為順利,雖也有遇風沉沒的,卻沒有往年那般凶險。

  再說,船隊中督運的官員,絲毫沒有往年因擔心漂沒而遲滯的常態。反而一再催促。若是誤了限期,這些官員將會被立即治罪。輕則丟官,重則下獄。是故。集結在遼河入海口處的船隻,已經遠遠多於被卸完貨物的空船。不得已,一部分船隻開始駛向蓋州,在蓋州海岸卸貨,以便減少滯留海上地風險。而另一部分稍小的船隻,則沿遼河而上,一路藉著風勢,再加上僱傭拉縴的民夫,直接將貨物向遼陽送去。

  至於遼河口的陸上,已經聚集了數千運送糧草、軍需地民夫。自瀋陽失陷,遼陽被努爾哈赤大兵圍攻之時,遼陽一帶直至海州、蓋州的民眾本已逃了大半,可這一個多月裡,卻又漸次返回。遼事尚未平穩,這返回的百姓,當然是那些除了自家便無處可去的人。這其中便有不少因躲避戰火而誤了農耕的人家,還有一些則是連種子糧都沒有的,這出外賺些銀子買糧的人,可是難以計數。

  是故這遼河口一帶,招募的民夫並未因人口流失而捉襟見肘,並仍然有繼續增多的趨勢。戰亂之中,糧價自會是個令人乍舌地數目,但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一向對民事頗為上心,已下令所有民夫地酬勞,均以糧食給付,此舉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糧價上漲的幅度。當然,這是在保證了駐守在遼陽地官兵糧草的基礎之上地命令。好在此時遼陽的官兵不過三萬多人,算是遼東開戰以來駐兵最少的,袁大人自可從容處置。

  就在細雨停後地一日。淡藍地天空中只漂浮著幾片白雲。火辣辣地太陽當頭懸照。時值午時三刻。正是一日之中最為酷熱之時。位於三岔河東面地牛莊。便是在此時。迎來了一隊運送糧草、軍需地隊伍。

  這一隊人馬約莫三百來人。一百多匹騾馬。套著五十多輛大車。所有地大車上都是裝地滿滿地。讓拉車地騾馬都使足了力氣。大約是騾馬不夠。而貨物太多。除去趕車地人。剩餘地那些民夫都是挑著擔子。或是數人合推一輛小車。同樣都是重負。個個臉上都是汗水和著塵土。變成一道道污痕。

  押送馱隊地明軍官兵。卻只有十幾人。分散在隊伍前後左右。不過。卻是個個都是鎧甲齊全。且有馬騎乘。走在隊伍最前面領頭地。是兩位明軍武官打扮地人。這兩人一個叫鄧飛傑。四川人。一個叫丁萬良。浙江人。兩人都屬總兵官李光榮地屬下。跟隨李光榮專管督運糧草、軍需。這一次。是因一艘運送軍需地船隻因破損而主動擱淺在三岔河上。二人便被命前往三岔河招募民夫。搬運糧草、軍需。

  這類督運馱隊地差事。鄧飛傑、丁萬良也不是頭一次做了。這一個多月裡。二人少說也在遼河口至遼陽之間往來了五回。尚屬辦事得力之人。這一次二人領著十幾名士卒。也不需攜帶銀兩、器械。只管一路招募而去。如今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發佈地榜文。已經傳遍了各地。對於各地百姓來說。已經算是難得地口碑。至少還沒聽說給朝廷幹活出力而沒有領到酬勞地消息傳出來。

  所以這三百多人地民夫並未費多大力氣。便已湊足。甚至到了三岔河擱淺地船隻時。還顯得有些多了。不過。二人也未給袁大人節省銀子。只要人人都有活幹。也不在乎多那麼幾個人。甚至有一名三十來歲地大腳婦人。也被允許挑了一擔子軍服。算是格外地體諒。當然這是唯一地。二人也沒多問。想必必是家中沒有男人而又缺糧地緣故。那些民夫們對其也多為照顧。一路上。將那名婦人地擔子。少說也減少了一半地份量。自然。眼淚與感激。在那名婦人地臉上從未消失過。

  這眼看著就要進入牛莊。鄧飛傑與丁萬良卻什麼命令也為下達。徑直策馬而行。似乎並不打算在牛莊歇息。

  領先一輛大車邊的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與旁邊幾人小聲商議了一下,便向前緊跑幾步,追至鄧飛傑與丁萬良的馬旁,高聲說道:「軍爺,軍爺。」

  鄧飛傑與丁萬良勒住戰馬停下,問道:「何事?」

  「軍爺,」那中年人滿臉堆笑,哈著腰說道,「您看這一大早出來。都走了快三十里地了。不如就在這牛莊歇歇腳。」

  鄧飛傑回頭瞧了瞧身後的隊伍,看了看丁萬良。沒有立時答應。

  那名中年人又連忙說道:「軍爺,您瞧這會兒這麼大的日頭。大家都也有些疲了。這裡面有一半地人都是牛莊本地人,讓他們回家喝口水,吃過飯再走也不誤事的。」

  丁萬良說道:「知道你們之中有不少牛莊本地人,正是因此,才不好在這裡歇。還是再走幾里地,在莊外歇吧。」

  那名中年人一愣,眨巴眨巴眼睛,隨即說道:「軍爺,這是為何?」

  鄧飛傑喝到:「少嗦,這麼多人,若是少了糧食、軍需,你吃罪得起麼?」

  聽是這麼個緣故,那名中年人臉上又堆滿了笑容,說道:「二位軍爺,這事儘管放心,這軍糧之類的,保管不會少了一粒。」

  鄧飛傑再次斥責道:「你敢擔保?這軍需可是遼陽要緊物事,壞了事可要殺頭的。」

  中年人說道:「軍爺,小人是什麼人啊,哪敢擔保這朝廷軍需。是這樣的,這牛莊當初被蘇將軍派大軍清理過一遍,凡是投身建奴的,都被殺得精光。二位軍爺儘管放心,如今牛莊裡的人戶,連偷隻雞的都沒人敢,都是老實農家人。這牛莊內不少人家還在蘇將軍營中當兵,哪兒還敢動這樣地心思?」

  聽到遼東總兵官蘇翎,征夷大將軍的名字,鄧飛傑與丁萬良相互對視一眼,將信將疑。

  丁萬良問道:「你說得可屬實?」

  「軍爺,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話,不信,軍爺可尋這牛莊裡地人隨便一問便知。」中年人說道。

  鄧飛傑琢磨了片刻,看向丁萬良,見其微微點頭,便說道:「好吧,就在此地歇歇。」

  「多謝二位軍爺。」中年人彎腰作揖,連聲說到。

  「不過,」鄧飛傑說道,「這既然是你出面,你可得給我安排妥了,若當真少了一粒糧食,你可跑不掉。」「是。」中年人說道,「二位軍爺還有其餘的各位,可到牛莊太平橋處的酒肆歇息,只要說是蘇將軍屬下,那店家可半錢銀子也不會收您的。」

  「哦?」丁萬良笑著說道,「有這等事?別回頭說我們強吃強佔,這給你們方便,倒還惹一身麻煩。」

  中年人連連搖頭,說道:「二位軍爺,這絕對不會。那酒肆主人受了蘇將軍的好處,報恩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做那種勾當?這可是其自己說的,不過一直沒人去罷了。」

  鄧飛傑笑道:「果真如此,一會兒安頓妥了,你帶我們去。若是不真,這酒錢可得你付。」

  中年人說道:「好。一會兒小的就給二位軍爺帶路。」

  說罷。中年人隨即傳下消息,已累得渾身是汗,早想歇腳的民夫們頓時一陣歡呼,快走幾步,紛紛進入牛莊。將一應大車、騾馬以及擔子等等都整齊地放在牛莊的曬場上,各自尋家門而去。那些臨近村子地民夫,也有不少跟著去討碗水喝。這些人其實大半都帶著乾糧,這一路前往遼陽,也不過兩日地功夫,但卻能賺到三斗糧食。且這次還是從半中間而行,只走一半的路程,怎能不賣力做事?如今這二位押送地武官又通情達理,民夫們做事更是小心。鄧飛傑與丁萬良帶著十幾名士卒一直在人群中四處查看,見果然沒人趁亂順手牽羊,便也就放了心。那中年人招呼著眾人擺放好大車,將騾馬一概卸下輕鬆一番,這騾馬的主人自會給其餵食、飲水。看著差不多了。便來到鄧飛傑與丁萬良面前,說道:「二位軍爺,這可都擺放妥當了,小地這就二位軍爺去。瞧,就在那邊。」

  中年人說著,用手一指。其所說的酒肆,也不過就三間鋪面大小,門口掛著個幌子,就離得不遠,過了太平橋便是,中間只隔著一條河溝。

  鄧飛傑與丁萬良便招呼屬下士卒,分做兩班。輪換去酒肆午飯。這次押運糧草、軍需。軍中自然會給予銀錢貼補,這白吃一頓的想法。不過是說笑罷了。當下鄧飛傑與丁萬良便帶著幾名士兵跟在中年人後面,向對岸走去。

  來到酒肆門口。中年人還未進門,便高聲叫道:「秦小四,秦小四。」

  「來了,來了。」那名叫秦小四地,也是四十多歲的模樣,忙著跑出來,腰上還繫著圍裙,迎頭見喊人的是那中年人,便皺著眉頭說道:「我說老胡,你沒事叫什麼......」

  話未說完,便看見那中年人老胡身後跟著的鄧飛傑與丁萬良等幾人,連忙收口。「秦小四,這幾位軍爺,是押送糧草、軍需路過此地,到你這兒歇腳,你可得好生招待。」中年老胡說道。

  「是,是,是,幾位軍爺裡面請,小地方,請軍爺多擔待些,將就著坐坐。」秦小四說道。

  鄧飛傑與丁萬良便舉步跨進店內,見裡面擺著十幾張桌凳,到也算乾淨,若不是裝設的簡陋,還真看不出這鄉下地方也能打掃得猶如遼陽城內的酒肆一般乾淨。當然,幾隻蚊蟲不可避免地在屋角飛來飛去。

  鄧飛傑選了張靠窗地位置,窗外一株大樹正好投下一片陰涼,間或有風吹過,倒是避暑氣的好去處。鄧飛傑便與丁萬良坐下,其餘幾名士兵則坐在稍遠的一處位置。

  「秦小四,隨便弄幾個菜,快點,吃完我們還要趕路。」丁萬良說道。

  「是,是。不敢耽誤,這就去弄,二位軍爺稍等。」秦小四說著,便一頭鑽到後院去了。

  那叫老胡的,上前笑著說道:「二位軍爺就在這裡歇歇,我這也回家看看。」

  「去吧,」鄧飛傑說道,「可別耽誤了趕路。」

  說道趕路,中年老胡卻又說道:「二位軍爺,您看這天氣正熱,不如就在這裡歇上一個時辰再走,今日晚間多趕一個時辰都無妨的,天涼這路也走得爽快些。」

  鄧飛傑望了望窗外,見大樹的陰涼之外,當真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亮,樹上的幾隻禪沒完沒了地叫著,便又回過頭,望著丁萬良。

  那丁萬良便點點頭,說道:「乾脆就多歇一會兒,這熱天走得也不快,沒得多累人,待晚間多趕一截便是。」

  「好吧,」鄧飛傑也點頭說道:「就這這麼著吧。你回去跟大夥兒說,一會一聽招呼,可得立時趕至,不得再拖延。」

  「是,謝二位軍爺。」老胡說著,彎彎身子,往後退了兩步,便轉身奔回家去了。那架勢,不知道年紀地,還以為是新婚燕爾,捨不得老婆的熱被窩的嫩頭小子。

  這邊老胡剛去,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適才給那邊幾位士卒提上一壺涼茶,給每個人倒上一碗,這才走到鄧飛傑丁萬良這邊,依舊倒上一大碗。這店小二明顯不太懂事,這也看不清這些軍伍之人地官職差別。這若是換了旁人,怕不是一腳便踢了過去。不過,鄧飛傑、丁萬良顯然不是那種仗勢欺人之輩,也未加理睬,只管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乾,再讓店小二給倒上。

  這一碗涼茶下肚,頓時爽快起來。

  「沒想到這遼東的天氣也這般熱。」丁萬良順手拿起窗台上擱著的一把破蒲扇,便扇便說道。

  「就是,還是我們四川那地方好,夏日不熱,冬日不冷。」鄧飛傑說道。

  「我們浙江也是啊。」丁萬良附和了一句,隨即又順口說道,「可惜,不知啥時候才能回家了。」

  「回家」二字,大約是觸到了兩人的痛處,連坐在一邊的那幾名士兵,也都聽到後身形一頓,店內一下便似乎靜了下來。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6
明月東昇 第六十三章 三分士卒(二)
那半大小子一愣神,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伸手摸了摸後腦勺,想了想,才愣頭愣腦地問了句:

  「二位爺,要喝酒麼?」

  這句話彷彿提醒了在座的幾位官兵,鄧飛傑與丁萬良倒是相互望了望,沒有出聲。在另一桌的幾人卻像是有些嘴饞,咂吧著嘴,一人小聲試探著問道:「鄧把總,丁把總,這天這般熱法,一路上也走得乏了,這酒」

  聲音雖小,這店內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鄧飛傑當即變色,便要站起身來,那丁萬良卻伸手一攔,說道:「算了,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兄弟。」

  聽見這話,鄧飛傑的面色緩了下來,斜眼瞧了瞧那幾名士兵,「哼」了一聲,卻未再說什麼。

  「這樣吧,少喝點。不誤事便好。」丁萬良說道,不過,看那樣子,倒不像是替人說話,八成自己也有些酒意。這自從蘇翎在遼陽城內發佈禁令,可讓遼陽城內的酒肆主人幾乎哭斷了腸子,背地裡難說將蘇翎的祖宗八代罵了多少遍,當然,那蘇將軍的祖宗是哪兒的人,卻是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天南海北的,都輪上一遍。當然,這群不上陣的明軍官兵,那是久久沒有嘗到酒的味道了。

  鄧飛傑聽丁萬良也開口說酒,這當然不好說什麼,但仍然未定下主意。他二人雖說是歸屬總兵李光榮,但蘇翎可是掛著征夷大將軍,提督遼東軍伍的頭銜。如今雖然沒怎麼干涉李光榮總兵的下屬,可那一路上收容的潰兵,可都被蘇將軍調走,總兵官李光榮與其餘幾位趕至遼陽護衛遼東經略袁應泰的武官,都只剩下各自的家丁、親兵可管。這若是犯了蘇將軍地軍令。難說會不會尋這個由頭,懲治一番被各武官視作家人的家丁。

  丁萬良見鄧飛傑猶豫,便爽快地說道:「老鄧,咱們這條命都是在渾河邊上撿的,這是老天從手指縫裡漏下的,多活一天便佔了一天的便宜。這喝便喝。不喝便不喝,你倒是痛快點。」

  一聽這話,鄧飛傑面色有些潮紅,猶如發狠般地說道:「好,喝酒。拿酒來。」

  那半大小子再次摸了摸頭。嘟噥著向後面走去。不多時。便雙手抱著兩罈子酒。搖搖晃晃地走出來。這倒是讓那邊一桌地士兵分外揪心。這一不小心打了。可就喝不成了。

  半大小子估計是常做這種事。倒是一路平安地將酒罈子放在桌上。順手拍開封口。便自顧去了。這也不另外換碗。大約是將就著適才喝茶地大碗便可。

  丁萬良站起身。過去一手拎起一壇。回到桌邊。給鄧飛傑倒上一碗。又將自己地碗滿上。這才坐下。那邊地一桌還不等丁萬良轉身。便已經抱起剩下地一壇喝上了。

  丁萬良端起酒碗。略略舉高。看著鄧飛傑。說道:「來。這碗酒。敬渾河邊陣亡地兄弟們。」

  鄧飛傑默默地也端起碗。與丁萬良略微一碰。便一口氣喝乾。絲毫沒見適才遵守軍紀地模樣。

  這種鄉下自釀地土酒。大約也有些年頭了。不知這秦小四如何藏地。能避過戰亂。喝起來。有些高粱酒地味道。火辣辣地一股熱氣直通胸腹。

  鄧飛傑一碗酒下肚,便開始面色緋紅,雙眼也像是要透出血來,顯然,這位鄧把總是不善於喝這種烈酒。

  「我那些兄弟,一起從四川來遼東的,可只剩下我一人了。」鄧飛傑低聲說道。

  「我還不是?」丁萬良這一碗,卻是只喝了幾口,沒有像鄧飛傑那般實在。

  鄧飛傑與丁萬良,都是在渾河血戰中的倖存者。原先二人分別是川兵營與浙兵營中的一名把總,算是最低級別的武官,都曾參與那場渾河死戰鄧飛傑是在瀋陽城外,渾河北岸被全殲地一部,當時川兵血戰多時,火藥、彈丸都已用盡,與努爾哈赤的八旗兵展開白刃戰,那鄧飛傑被一名揮舞這狼牙旁的八旗騎兵逼住,眼開著便要一擊送命,誰曾想斜刺裡又奔來一騎,將其撞飛,當即便昏了過去,但卻由此躲過了狼牙旁的利齒。等到戰事結束,鄧飛傑都混在死人堆裡昏迷著,那時八旗兵正追趕著馳援瀋陽地明軍,也無人顧及這些全數陣亡的川兵。待到夜深,鄧飛傑才爬著逃出戰場。

  至於丁萬良,則與鄧飛傑類似,也是躺在血泊之中倖免於難的。不過,丁萬良當時正站在一堆火藥旁邊,那時八旗兵已經攻進明軍戰陣之中,雙方都是混戰的場面,未了避免火藥、火炮被八旗奪取,一名炮手殺紅了眼,伸手便將火把丟進火藥堆中,頓時炸成一片火海。而丁萬良卻十分僥倖,只是被氣浪震得暈了過去。這才得以混過不死不休的混戰,待到臨晨,也才從壓在身上的屍首下面鑽出來,連夜向遼陽奔去。

  鄧飛傑與丁萬良的這番死裡逃生,卻是根本無人問津。逃到遼陽之後,被與其餘的潰兵混在一起,隨便編制到明軍一部之中。按說這等經歷,又是原有把總武職在身,這怎麼也得算是一個功勞吧,按慣例賞賜一個千總武職,也是在情理之中。但眾人所說,可都是渾河血戰之兵,盡數陣亡,弄得鄧飛傑、丁萬良只與一旁的人提及幾句,便被詢問是否是逃兵。

  這下,鄧飛傑與丁萬良都不敢再開口提及,好在那時遼陽也是一片驚慌,無人再對二人感興趣。二人那時還未見過面,分別在各自地營中混日子。當然,這把總一職,也是不敢提及地。後來遼陽城外一戰,明軍再次大敗。鄧飛傑與丁萬良還未曾接敵,便被潰兵裹挾著,潮水一般向鞍山、牛莊一帶退去。並且一退便不可收拾,後面仍然有八旗兵的追趕,潰兵們爭相度過三岔河上地浮橋。一直奔到廣寧附近,方才停了下來。

  鄧飛傑與丁萬良,是經歷血戰之人,自不會如潰兵那般杯弓蛇影,但大軍既退,也不由自主地退到鎮西堡。那時潰兵如山塌般凌亂不堪。根本無人引領。鄧飛傑與丁萬良這才自亂軍之中相識,走到一起來。未解決吃食問題,二人手執一直沒有丟棄的兵器,弓箭、鳥銃,就在鎮西堡附近地林子裡打獵果腹。而鎮西堡,可是不會讓潰兵們進入的。

  這樣堅持了近半月的功夫,眼瞧著越來越尋不到吃食,鄧飛傑與丁萬良依舊沒有拿定主意。到底是往山海關而去,還是另選個什麼地方落腳。就在這時,遼陽仍然在大明之手地消息傳來,而總兵官李光榮。正好一路收集潰兵至此,二人便投奔了李光榮總兵。這些潰兵大多與鄧飛傑與丁萬良一樣,無處可去,也無處覓食,李光榮便輕鬆地收攏到了數千人。

  或許是鄧飛傑與丁萬良在那群潰兵之中格外顯眼,不僅是二人甲杖、鎧甲、兵器俱全,且神色也完全不似別的潰兵那般驚恐萬分,反倒露出幾分沉穩。李光榮當即收二人為家丁,每月領取二兩銀子的月餉。說是另外還有賞賜。這般待遇。當然不會令二人拒絕,自此。鄧飛傑與丁萬良便留在李光榮的麾下。

  這番經歷,都由這碗酒引出。在二人心內好一番折騰。這一個月多的日子,二人還真沒有機會如此坐在一起,說出這樣幾句令人傷感地話語。不過,這樣的神情,也只有二人知道,那邊一桌的士兵,卻是只顧著小口品嚐,連望也沒望上一眼。

  那店主秦小四,動作也算麻利,很快便從後院端出幾盤酒菜,一大盆米飯。當然,鄧飛傑與丁萬良是最先上菜的。

  「二位軍爺嘗嘗,味道可好?」秦小四笑著說道。

  秦小四的出現,算是將鄧飛傑與丁萬良的情緒給拉了回來。二人伸出筷子夾菜,嘗了幾口,點點頭說道:「味道不錯。你這手藝,該去遼陽城裡才是。」

  「謝二位爺誇獎,小地鄉下人,就在本鄉吃口飯也就是了,不敢胡想。」秦小四說道。

  鄧飛傑吃了幾大口菜,算是壓下了那股酒意,此時便問道:「聽說你這裡,對蘇將軍下屬,不要銀子?」

  「那是。」秦小四說道,「二位軍爺放心,小的說話算話,不會要半分酒錢。只要味道合適,軍爺想吃什麼,只管吩咐小的。」

  那老胡果然沒有說謊,丁萬良便問:「你如何知道我們是蘇將軍屬下?若是都來吃,豈不是吃垮了你這個小店?」

  「蘇將軍的兵,都不罵人的。」秦小四說道,「二位爺進來,說話可是客氣得很,這不是蘇將軍屬下,又會是哪個?」

  「再說,蘇將軍的兵都不缺銀子,小的不怕被吃垮。」秦小四說道。

  「敢情你還是要受銀子的?」丁萬良說道,這秦小四怕是用地別樣心思。

  「不,不,絕不敢收的。只是有時蘇將軍的屬下來此,定要給銀子,小的也不敢不收。今日二位軍爺眼生,大約是頭一回來此,還請給小地一個面子,這次就讓小的報一次恩吧。」秦小四說道。

  這話又引起鄧飛傑的興趣,問道:「蘇將軍如何於你有恩?」

  提到這個,秦小四似乎感概頗多,說道:「還不是上回建奴攻打遼陽,這牛莊裡幾個大戶便要投敵,這裡都是世代居住的鄉親,當然有人不願,兩下就打了起來,小的當然也站在自己人這邊,被那幫沒良心的大戶殺了叔叔、侄子,小的是躲了起來,才免遭毒手。後來,蘇將軍派兵前來牛莊,將那幫子賤人都抓了起來,小的這才報了仇,親手砍了仇人的腦袋。」

  「這就是你說地大恩?」鄧飛傑問道。

  「正是,若不是小地年紀大了,便要跟著蘇將軍去當兵。那一身鎧甲,可當真威風的很,還有誰還欺負?哎呦,不好,我地鍋......」秦小四怪叫著奔向後院。果然,隱約傳來一股焦糊地味道。

  這秦小四人跑了,話卻留了下來。鄧飛傑與丁萬良相互對視一眼,均對秦小四地話有一番別樣的想法。

  「老鄧,」丁萬良率先開口,「你說。咱倆當真就在李總兵下面待著?」

  「哪又能去哪兒?」鄧飛傑動了動眉毛。「二兩銀子的月餉,你還嫌不夠?」

  「不是銀子,」丁萬良說道,「你沒聽說麼?蘇將軍的最新軍令?」

  「什麼軍令?」鄧飛傑問。顯然,鄧飛傑心灰意懶,這消息也懶得打聽。

  丁萬良斜眼瞧了瞧那些士兵,見其可沒有這二人這般斯文,一律狼吞虎嚥。將一桌酒菜都幾乎吃盡。

  「你們,也都吃夠了吧,都去換那些留守地兄弟。」丁萬良說道。

  那幾個士兵到還有良心,酒沒喝完。給其餘的兄弟剩了半壇,見丁萬良發話,便起身而去。

  丁萬良這才說道:「老鄧,蘇將軍最新頒布的軍令,一改大明官軍常例。將士卒分為三等,餉銀各自不同。」

  「哦?」鄧飛傑好奇道,「哪三等?」

  「第一,就叫一等兵,月餉五兩;第二便叫二等兵。月餉一兩;......」

  「剩下的便是三等兵?」鄧飛傑笑著說道。

  「不。」丁萬良搖搖頭。說:「剩下的叫輜重兵,只給八錢銀子。這還得是有氣力、肯聽話的才行。」

  這一等兵可比武官地家丁的月餉還要高。鄧飛傑有些不解。又問:「那如何區分?」

  「本事。」丁萬良顯然對這兩個字十分在乎,說道:「所有的士卒。都需考核評定。一等兵,要十箭九中,舉得起五十斤的石鎖,能奔行十里不歇。」

  這樣的條件,怕是在明軍裡找不出多少。「就這些便能拿五兩月餉?」鄧飛傑問。

  「不止,還要由蘇將軍的護衛騎兵親自比試,能拼過十招的,才算過關。」丁萬良說道。

  「比什麼?」

  「任選。」

  這可有些張狂了,未必蘇將軍的護衛什麼兵器都會?想到這裡,鄧飛傑忽然發現丁萬良眼睛裡有一絲笑意,一怔,便隨即明白。這丁萬良怕是正是打著任選地主意。丁萬良最拿手的兵器,只一桿鳥銃。六十步之內,百發百中。那桿鳥銃也是經其自己稍加改制的,也只有這把鳥銃,能讓丁萬良用得趁手,當初打獵時,鄧飛傑已經見識過了。

  「怎麼樣,我們也去試試?」丁萬良問道。

  「我?」鄧飛傑卻是還未想過。

  「老鄧,你拿手的可是箭,這十發十中,你該是不會失手地。」

  這倒是實話,這二人走在一起,也有這方面的緣故,沒點本事的人,又怎麼留得性命?

  見鄧飛傑依舊遲疑,丁萬良又說道:「老鄧,這一等兵的銀子還是小事,蘇將軍定下的規矩,這以後所有的領兵武官,必須由一等兵中選取。其餘立功受賞的武官,則只能升職,卻不能領兵。」

  這可當真是憑本事做官了。一時間,鄧飛傑心中又浮起自己升任把總的艱難,且經過渾河苦戰,自己奮力殺敵,留得一條性命,卻是連提都不敢提。抬頭看看丁萬良,果然,鄧飛傑也看到類似的神色。

  「那李總兵這裡......」鄧飛傑有些顧慮。

  畢竟二人現在還算是屬於李光榮總兵地家丁、親兵,連蘇將軍不是也沒有動麼?這麼離去,恐怕讓李光榮總兵大失面子。如今大明武官名下地家丁,半是奴僕,半是親兵,家丁與武官是捆在一起的。家丁為武官賣命,而武官則為家丁發餉銀,賞財物。若是沒有主官發話,這麼走等同於叛主。

  不過,丁萬良卻絲毫不在乎,他用極為不屑地語氣說道:「李總兵,哼,你以為他還能當多久的總兵官?老鄧,你還沒看出來,這遼東,可不是當初地遼東了?」

  「哦?怎麼講?」鄧飛傑顯然對這些內容,腦子沒有丁萬良轉的快。

  「自從蘇將軍出現,這軍糧,這月餉,還有蘇將軍麾下的那些黑甲騎兵,你可都看到了?」丁萬良說道。

  「嗯,知道。的確不一樣。」鄧飛傑雖不是高級武官,可這從瀋陽失陷之前,到眼下,這糧草、軍需的供給,朝廷可完全是不一樣的態度。而要給這個劃分一個界限,則只能以蘇翎的出現為準。

  「還有這回的兵制變動。」丁萬良說道,「我不管李總兵如何,至少蘇將軍的這句憑本事的話,我是願意聽的。老鄧,你當把總也有些年頭了吧?幾時還能升職?」

  鄧飛傑苦笑著搖搖頭,他這把總,可是在四川時,就當上了,這麼多年下來,戰陣也上過不少,說升職,可是今生無望。

  「那就得了。」丁萬良說道,「咱們這回都在遼東死過一次了,難道還怕什麼李總兵。我不服,我要憑本事立功,陞官發財。」丁萬良恨恨地說道。

  鄧飛傑看著丁萬良,久久不移開目光,然後,緩緩點頭。

  「老鄧,咱們可得比一比,」丁萬良嘿嘿一笑,說道,「看誰殺敵最多,官升得更快。」

  鄧飛傑微微搖頭,笑而不答。

  「怎麼,」丁萬良緊盯著鄧飛傑說道,「你是怕比不過我的鳥銃?」

  這句話,當即激起了鄧飛傑的豪氣,他猛地一拍桌子,將丁萬良嚇了一跳,然後才慢悠悠地說道:

  「你的鳥銃,能有我的箭快?」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6
明月東昇 第六十四章 篩選精兵(一)
鄧飛傑、丁萬良拿定了主意,這酒便也未再多喝。

  既然遼東總兵蘇翎蘇將軍能帶給其另一種不同的軍伍生涯,那麼蘇將軍的軍令總還是要守的,儘管已經喝了,卻不影響二人對蘇將軍已經產生的某種敬重。說實話,鄧飛傑與丁萬良,連同隨行的那些士卒,都還未見過蘇將軍的真面目,頂多也就是遠遠地看見在一群黑甲騎兵簇擁中的將軍身影。但傳言的作用是無法估算的,僅僅丁萬良的一番複述,那鄧飛傑便也如丁萬良一樣,在心中將蘇將軍放在一個較高的位置。

  當然,此時有關蘇將軍帶著兄弟崛起於寬甸群山之中的故事,還遠在鎮江堡以及金州一帶流傳,若是蔓延到了遼陽城內,恐怕還有更多類似鄧飛傑與丁萬良這種,藏身於明軍之中善戰且心有一股怨氣的人,會將目光投向遼陽城上空那悠然浮動的白雲,幻想起另一種完全不同的世界來。

  自牛莊啟程,鄧飛傑與丁萬良督運著糧草、軍需馱隊繼續北上,途中經過古城屯、鞍山驛,直抵遼東都司首府遼陽城。這一路上一百一十餘里,都是一馬平川的坦途,路上遇到的河流也多有橋樑架設,是故這馱隊運送的軍需雖多,卻也算不上太過辛苦。鄧飛傑、丁萬良也是貧家出身,這心存的一絲善念,讓民夫們得以避過白日過熱的時辰,而在早晚多趕些路程。這些民夫出的力氣,與自家做農活時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一路行來,是順順當當,沒有絲毫牽絆。待抵達遼陽之時,倒也算是準時而至,沒有耽誤限期。

  第三日午時,鄧飛傑、丁萬良率隊將一應軍需運到遼陽城內。遼東經略袁大人已經在城內設有專門接收的官員。左右不過是清點數目、交接文書。按理這途中也可以刨除一些損耗,尤其是袁大人下令用糧食抵付民夫的酬勞後,這凡是運輸糧草的,均可以提前從中預支一部分糧食。這當然與大明律令相違,可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也不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了,再說,與蘇翎相識,這膽子照例是越來越大。

  不過,鄧飛傑這一隊人馬。或許是因途中兩位押送武官較好說話,又或許是這次的民夫家中都不太窘迫,這糧食預支一事倒是沒提。除去那艘船上的管事官員因修船需多逗留一段時間,而從中截留了一部分糧食外,當然,這也是註明在文書上地,其餘地數目,當真是一絲不差。

  交接完畢,鄧飛傑與丁萬良便算是做完了這趟差使。那些民夫則自去另一處領取各自的酬勞。不過,鄧飛傑與丁萬良帶著屬下士卒回總兵官李光榮處,繳了差事,便又尋了個借口,再次出遼陽城而去。

  那總兵官李光榮最初帶著本部兵馬抵達遼陽之時,一直就想進遼陽城駐守。但遼東經略袁應泰卻令其先駐紮在遼陽之外,整頓那幫收攏的潰兵。而在蘇翎到了之後,更是下令任何官兵沒有許可不得任意入城。這自然使總兵官李光榮心內極不舒坦,這整頓潰兵的事情,便有些陽奉陰違、懶懶散散的架勢。

  李光榮也算是帶老了兵的武官了,不過,其一向是將目光盯著空額上,這兵越多,便越好動手腳。袁應泰讓其整訓兵馬。可是看錯了人。要說唯一的好處。便是能及時趕至遼陽,這也是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不願對其過多斥責的原因。

  不過。眼下這總兵官李光榮卻被一紙軍令調進遼陽城內,且在那些空置的大戶宅院之中挑選了一所頗具氣派地。作為李光榮的總兵府。當然,這命令是由袁應泰袁大人下達的,命其專管糧餉軍需的轉運事宜。李光榮對此自然高興,帶著家丁、親兵立馬搬進遼陽城內,開始過起了富家大戶的日子,至於那城外兵營裡的兵,暫時還沒顧得上多想。

  趕赴遼陽城的幾名明軍武官,均是如同李光榮一樣,被袁大人調進城內,委以各式職責。這些或多或少受過袁大人舉薦、升賞的武官,由此對袁大人又多了一份感激之心,且盡心盡力地做起大多原本屬於文官的事務來。這也是無奈之舉,誰讓遼陽城昔日攻陷之時,城內官員死地死,逃的逃,沒有剩下一個。如在此時的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看來,那些死節的文武官員當真是毫無意義,除了留了個名聲,於今何益?若是再能堅持上兩、三日,此時遼陽城內的事情,也不至於要找這些武官來頂替。

  當然。遼陽城外地明軍地幾處軍營。均被蘇翎派人盡數接管。此刻遼陽城外。共有明軍大營七座。袁大人地虎旅軍算是一營。由新任參將羅一貫管帶;而原屬於黑甲騎兵營地五名游擊將軍顧南、郭傑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維曉。則各結一營。將剩下地明軍全部打散。分屬五營。蘇翎還另設一營。在遼陽城南門外。專門收容不斷聚攏地散兵。以及仍然源源不斷由廣寧一帶趕來地明軍。

  這七座大營。將遼陽城團團圍住。雖不能說都是精兵。可也有一番旌旗遍野地威風。甚至這個「七」地數字。也讓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想起「七星拱月」這幾個字。不論怎麼講。都算是一個吉兆。為此。袁大人還專門抽出半日。沐浴更衣。前往遼陽城內唯一地一所關帝廟進香。祈求神靈。保遼陽平安。自然。這件事也被寫入奏書之中。消息直達朝廷。而遼陽城內越來越多地百姓。也對此分外高興。湊熱鬧地人頗多。倒是讓袁大人回想起昔日遼陽地勝景來。

  在袁大人看來。蘇翎此舉。自然是意在駐守遼陽城。

  單憑李光榮總兵等幾位明軍武官所帶來地人馬。是絕對不會帶給袁大人任何安全感。至於管帶虎旅軍地參將羅一貫。雖然袁大人比較看重。算是一位能戰地武官。可惜本部人馬也不過三千左右。對於諾大個遼陽。除了添些人數。也起不了多大地作用。是故。袁大人對蘇翎地行動是一概聽從。全力支持。由此。征夷大將軍、提督遼東軍務遼東總兵官蘇翎。一舉掌控了遼陽城所有地明軍。這三萬多人馬。除了武官地家丁、親兵之外。盡數落在蘇翎轄下武官地編制之內。

  鄧飛傑與丁萬良出遼陽東門。直奔城外大營。

  遼陽城東地大營共有兩座。正是新任游擊將軍顧南、郭傑中兩部。此時蘇翎已經將大部分明軍都平分至各大營之中。而每個游擊將軍。也都對所有分來地明軍士兵進行了初步地訓練。內容無非是宣讀軍規、軍紀。出操站隊。也都是明軍士兵們早已熟悉地。除了軍紀格外嚴整之外。大部分地內容。並未讓明軍士兵們因新調整而產生不適。

  不過,除了每日雷打不動的早晚訓練之外,明軍士卒們對那一千黑甲騎兵最是感興趣。實際上閒下來的時候,大多數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些黑甲騎兵們身上。不僅黑甲騎兵們那一身的裝備令明軍士卒們羨慕,黑甲騎兵們照樣訓練時,那不時齊唱地歌聲,更是使人驚詫不已。千人齊聲吼出的聲響,猶如數百面大鼓的動靜,自然而然便生出一股雄壯之氣。這讓屢戰屢敗的明軍士兵。如何不受其影響?僅僅是站隊,都將身子挺得直了些。

  鄧飛傑、丁萬良在遼陽東門外遲疑了一陣子,便選擇了游擊將軍顧南的兵營行去。實際上不論二人選擇哪一個軍營,都是一樣的,只是二人不知罷了。只所以選擇顧南的營地,是看營們口處聚集的人,較多而已。

  鄧飛傑、丁萬良騎馬弛近營門,便有一名把總模樣的武官厲聲喝道:「站住!營門處不得縱馬。」

  二人一愣,勒住戰馬。不明所以。然後相視看了一眼,便翻身下馬。

  那名武官見二人聽招呼。又看了看二人身上地鎧甲服飾,語氣緩了緩。又問道:「你二人是有軍務,還是報名比試而來?」

  丁萬良說道:「聽說蘇將軍頒下軍令,說一等兵...那名武官一聽,便打斷說道:「你們從哪兒來?」

  鄧飛傑與丁萬良猶豫一下,暫時未答。

  那名武官卻不在意,接著說道:「若是識字,便去看那邊的榜文,不識字那邊也有人解釋。去吧。」說著,一指人群聚集的地方。

  鄧飛傑與丁萬良便先將戰馬栓在一處大約是專門為這些人設置的欄杆上,然後才湊到人群之中。這群人似乎看起來很雜,大部分是明軍服飾,卻也有平民裝扮,年紀也參差不齊,有三、四十歲的老兵,也有十七八的少年,但無一例外地是,都長得身材魁梧,還有一名大漢足足高出眾人大半個頭來。

  這些人都圍攏在一塊木牌前,上面果然是一張榜文,旁邊還有一名士兵反覆解釋著文中的意思。

  鄧飛傑、丁萬良擠到了最前面,抬頭向榜文細看。

  只見抬頭便是一個大大「募」字。大致的內容,與丁萬良所說的大致相同。不過,只寫了一等兵的五兩月餉待遇,二等兵,輜重兵只是列明,卻並未多寫。看來,蘇將軍是首先招募的一等兵,至於淘汰下來的,再分為二等兵與輜重兵。這先拔有本事的士卒的手法,當然是吸引那些有所專長地士兵地,至於不列明的部分,自然是避免產生負面影響地緣故。

  這說道募兵,大明朝廷此時仍舊是以衛所兵為主,儘管沿邊九鎮早已存在為數不少的募兵,但軍制卻仍然未變。比如這丁萬良便是屬於募兵,而鄧飛傑,卻是家中世代都是軍籍。蘇將軍此舉,定是要將這遼陽一帶地兵馬,全部變成募兵制。

  那名解釋榜文的士兵見二人生的健壯,且一身鎧甲、兵器齊全,便問道:

  「二位是要試試?」

  鄧飛傑與丁萬良走到此刻,當然已經不再猶豫,便點點頭。

  「二位到那邊登記名冊,自會有人安排。」那名士兵客氣地說道。

  二人便依著指引,來到造冊處。那兒顯然沒有看榜文的人多,卻也有三四十人正排隊等著登記名冊。鄧飛傑、丁萬良便走到隊尾等候。

  那些登名造冊的人辦事十分利落,沒多久,便輪到鄧飛傑。

  「姓名。」那人抬頭看了看鄧飛傑,說道。

  「鄧飛傑。」

  「識字麼?」那人又問。

  「認字。」

  那人便在名冊記下幾筆,然後又問:「擅長何種兵器?」

  「弓箭。」鄧飛傑答得毫不猶豫。

  那人側頭看了看鄧飛傑的箭囊,又抬頭再次打量了下,然後埋頭又記下幾筆。「明日卯時正,到此處等候。下一個。」那人說的乾脆。

  鄧飛傑一怔,但隨即讓開幾步,站在一旁。這麼簡單便完了?鄧飛傑覺得似乎太簡略了。不過,還能怎樣?這一等兵看那榜文,要得可都是有所長的兵,這只能通過比試驗實,問話哪兒能知道?這可真是憑本事的事情,油嘴滑舌之輩可是絲毫沒有機會渾水摸魚。

  那丁萬良被問的,倒是多了幾句。大概是因其所長,是一桿鳥銃之故。旁邊的一名武官,還專門取過丁萬良視作寶貝的鳥銃仔細端詳了片刻。顯然丁萬良的名字旁也被備註些什麼。

  這一批人大概都是被命令次日一早到此等候,丁萬良辦完,便與鄧飛傑站在一起,打量了一下其餘的人,隨後,便返回遼陽城去了。這一夜,兩人商議多時,不知天明之後,到底有哪些比試的內容。當然,基本的都已寫在榜文之上,但總還有個「等」字,這說明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容。鄧飛傑取出弓箭仔細檢視,而丁萬良則將那桿鳥銃搽拭得油光锃亮,可惜不能試槍,要不然,丁萬良難說會不會放上幾槍,練練準頭。當然,二人對自己的武藝那是有自信的,這是從戰場上贏得的自信,沒有絲毫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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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六十五章 篩選精兵(二)
第二日寅時一刻,鄧飛傑、丁萬良便醒來,悄悄起身,也不驚動旁人,自在一間僻靜的屋子裡,收拾鎧甲、兵器。

  鄧飛傑默默無聲地調試著自己的那張弓,這還是其父親的遺物。

  當年鄧飛傑的父親鄧一平,曾跟隨總兵劉征戰西南,也曾立下不少戰功。可惜,到死也未得到個一官半職。倒是劉賞賜的銀子也積攢下上百兩,在四川老家買了幾畝地,勉強算是在當地軍戶之中過得不錯的人家,但也是靠農事過活。而鄧飛傑,也秉承父親的尚武餘脈,一心要鄧氏一族能過上更好的日子。鄧飛傑從七歲起,便習練弓箭,這麼些年,也不知練壞了多少張弓,也虧得家境稍好,還能有餘錢打制新弓。自二十歲開始,鄧飛傑已經能夠射中百步之外的箭靶,且百發百中,絕不失手。

  直至鄧飛傑的父親戰死,鄧飛傑才被勾補到衛所中成為一名正式的旗軍。可惜,自此時起,鄧飛傑沒有等到其建功立業的機會,甚至連劉的軍中也未能進入,而是就在本衛所擔任一名例行巡視的普通衛所軍,那一手神射功夫,絲毫沒有得到機會施展。就這麼一直過了多年,鄧飛傑一直默默無聞。直到遼動戰火初起,朝廷下令調集各地兵馬援遼,鄧飛傑這才在川兵抽調之時舉行的比試之中,以箭術得到賞識,給了個把總的職位,隨秦邦彥等入遼馳援。

  渾河岸邊那一站,算是鄧飛傑總算等到的一個機會,但,這一戰,努爾哈赤的八旗兵便將川兵全殲,而鄧飛傑等到的,僅僅是一個活命的機會。卻全然與少年時便立下的心思截然相反。至於之後的經歷,更是令其心灰意懶。撇開朝廷地軍紀不說,單說這遼東至四川,何止千里,鄧飛傑便是想回家,也是無從談起。被總兵官李光榮收留,應該算是權宜之計,也只為有一口飯吃。而此時,蘇翎地出現。讓少年時的夢想,再一次成為可能。

  至於丁萬良,說起來倒也簡單,出身於大明朝最為富庶的松江府,家境倒也不錯,可惜正是因此,這年少輕狂幾字,是免不了的。這少年時,丁萬良整日裡弄得左右鄰里雞飛狗跳。這官司也吃了不止一次,弄得大半家產都累賠了官司。但丁萬良仍然不知悔改,依舊與一幫子狐朋狗友胡作非為。直到其父親被活活氣死,母親也悲憤愈加,欲懸樑自盡,這才勾起了丁萬良的良心。自此洗面重新做人。但這時,家裡也僅有幾畝地而已,連昔日為數不少的家奴,都變賣一空。丁萬良雖學著做些農事,可也法挽救這大戶之家的頹敗之勢。不得已,丁萬良趕上朝廷募集新兵,參加了浙江兵的火器營,想用那十幾兩的安家銀子,給母親過些稍稍不愁吃穿地日子。每月的月餉。也都托人帶回家中。但這顯然不足以重振家風。這陞官發財念頭,從未有一刻離開過丁萬良的腦子。仗著昔日做無賴時的膽子。浙江兵營中習練火器時,丁萬良可是最不擔心鳥銃炸膛的一個。就憑這這份苦練。這準頭便成了罕見的一位,賞銀倒是有了。待得朝廷調集援兵,丁萬良便被臨時提拔為把總一職,跟隨主將赴遼。

  鄧飛傑與丁萬良雖出身不同,但總有共同之處,單憑自渾河一戰中逃生,便能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更別說此時二人的心境,那是毫無二致。

  寅時二刻,鄧飛傑與丁萬良便牽馬出了大院,逕直奔向遼陽東門。

  此時正是遼陽城各門開門的時刻,那些早起地人,都紛紛向城外走去。按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意思,這遼陽城開門可不會這麼早,還得再晚上一個時辰,為的便是提防建奴奸細的參透,不過,蘇翎卻建議依舊大開城門,方便城內軍民辦事。至於奸細,有鍾維澤在,蘇翎根本不擔心。

  鄧飛傑注意到,同時出城門的,還有十幾個人,顯然正是昨天在報名入冊時見過的。此時當然也如二人一樣,是赴東門外參加比試地。不過,這些人彼此都不熟悉,所以也就只是相互看看而已,並不打招呼。

  待趕到游擊將軍顧南的大營,鄧飛傑看到還有比他們更早到的人,此時營門外約莫有二百多人,都是衝著那五兩銀子的月餉而來的人,當然,其中必然還有蘇翎榜文中含糊地提到的,武官必須是一等兵出身的意思。

  天色微明。卯時已到。一名武官上前招呼眾人。命列隊侯立。就在此時。自遼陽城內奔出一隊騎兵。待到近前。眾人才看到正是一色地黑甲騎兵。

  「都聽好了。」那名武官高聲叫道。「今日你們運氣好。蘇將軍親臨。都好生使出本事。」

  隨後。便是點名。每一名叫道地人。都給予一幅木牌。上書「甲字某某」地標記。點名完畢。那名武官便開始宣佈比試開始。

  第一關。便是舉石鎖。二十付巨大地石鎖被抬了出來。依次放在眾人面前。然後是二十人一組。輪流上前舉起石鎖。這一關最是簡單。也直接明瞭。眾目睽睽之下。是絲毫沒有半點作假。不過。這項內容。是早已寫在榜文上地。能不能舉起五十斤地石鎖。這報名之初。便改自己心中有數。哪怕只是勉強舉起。這也會自己尋個家什試上一試。斷不至於到此丟人。是故。與鄧飛傑、丁萬良分做一天做比試地。僅有一人舉起一半而力不能支。其餘地。一概通過測試。

  鄧飛傑與丁萬良輕鬆過關。站在一旁悄悄打量著在不遠處觀看地蘇將軍及其護衛們。但還是看不清楚面容。

  這時。那名武官登記好過關地人名。再次宣佈第二項內容。

  鄧飛傑與丁萬良很是擔心,因已知道還有一項是十里路的行軍,這若是限定時辰,必得跑得快才行,可是一旦如此。這畢將影響到下一項的弓箭以及其餘的項目成績。最好是先比試這些。然後再來一次急行軍。

  但可惜,那名武官說的,卻果然是急行軍十里,並強調,必須半個時辰之內,按照劃定的區域行走。隨即,不待眾人有什麼準備,一名黑甲騎兵便舉起一面紅旗,令眾人隨其方向行進。

  這十里路程。也就是沿遼陽城面地一面跑上一個來回,按說並不到十里路,可那名引導地騎兵帶了一段路之後,後面跟著的攜帶全副甲杖、兵器的眾人,才發覺這路並非是一條直線,而是沿著劃定好的線路彎曲而行。這中間還佈置了不少障礙,第一道,便是一人多高的石牆。

  這石牆倒也不算高,奮力一縱。也能攀到頂端,然後再翻身而下,不過,這全身甲杖,再加上兵器,這便有些難度。但還不算不可逾越,只是耽誤時辰而已。第二道便是齊腰深的水塘,這也不算難,只是鄧飛傑、丁萬良等人,並未得知這水塘到底有多深,大多數人到此,都猶豫不決,沒有繼續前進。

  在這些障礙兩邊,都有數名黑甲騎兵守候。倒也不干涉這些參加測試的人。只是阻止那些想繞道而過的,並警告說。若是不守規矩,即刻取消其資格。

  因考慮到隨後的測試。鄧飛傑與丁萬良,可都沒有一開始便全力飛奔。這到遼陽地日子也不算短了,這沿著遼陽城一面城牆的一個來回,估摸著也要不了半個時辰。這長點心思的人,都會想到這一點,也唯有那些莽撞之人,才會一開始便使足了力氣。是故鄧飛傑、丁萬良僅僅保持著小跑的姿態,盡量節省著氣力,並排而行。

  待到鄧飛傑、丁萬良來到水塘邊,那些奔行在頭裡的人,都還沒人決定是否就此下水,當然,這也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並未耽擱得太久。鄧飛傑與丁萬良可絲毫不管這些人在猶豫什麼,邁步便跳入水中,兩人的動作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下水,頓時濺起大片的水花,待兩人站直身子,卻發現也不過淹到腰部以上地位置,離胸口也還差的遠。鄧飛傑、丁萬良毫不停留,就在水中向前行進,這一下,二人卻處於領先的位置上了。

  這又二人在前示範,這水深既然這般,後面的人群立時便變得踴躍了,只聽得一片「噗通」「噗通」的聲音,所有的人都跳入水中。這幅場面,到是讓人滿意,可惜還是慢了片刻。不過,鄧飛傑與丁萬良地表現,卻讓一旁監督的黑甲騎兵們暗自點頭,一名武官當即記下了二人身上的腰牌標記。

  第三道關口,鄧飛傑、丁萬良此時已然領先,但卻沒看見什麼突出障礙,只有一道深溝,旁邊依舊站著幾名黑甲騎兵,但其中一人卻舉著一支火把,也不知作何用處。

  那名舉火把的黑甲騎兵見鄧飛傑、丁萬良等人奔近,便一揚手,將火把拋入深溝,頓時,溝內燃氣沖天大火,烈焰升騰,烤得近旁的人面色發燙。

  見到這一幕,鄧飛傑猛然想起那些傳聞。說努爾哈赤抽選士卒之時,便是用水溝,火焰,來考驗士卒是否會臨陣退縮。難道這蘇將軍也是如法炮製?這雖然沒什麼新意,卻也算是有效的法子。此時大多數的明軍官兵可從未有過這種體驗,平日出操,可也就是戰隊,聽鼓號聲左右進退而已。真要說火裡來、水裡去的,當真是沒多少人能做到。

  此時火焰已經將鄧飛傑、丁萬良的面目照得通紅,但二人均沒有猶豫,猶如適才跳入水中一樣,大踏步猛衝幾步,就在火焰邊緣縱深一衝,就往火裡跳去。

  霎時間,一股錐心地刺痛直入腦中,鄧飛傑感覺自己地手被燙傷了,心裡竟然想的是一會兒是否還能拉弓放箭。這當然是一瞬間地想法,鄧飛傑與丁萬良躍起跳入火焰中,倏然便看不見了。而在另一面,鄧飛傑與丁萬良踉蹌著落到地面上,稍稍定神,回頭一瞧,離溝邊還有一尺多遠。

  適才二人那奮力一躍,少說也能躍出近六尺遠。看來這道火溝並不寬。想必蘇將軍也沒想讓這些未來的一等兵們。掉入火溝活活燒死。當然,這道火焰,純屬嚇唬人地,即便沒有鄧飛傑與丁萬良那般用力一躍,也能穿過,只有遇火心慌意亂的,隨意亂竄的,倒真有可能被火燒到。鄧飛傑與丁萬良沒有停步,邊跑便查看身上、臉上。卻並未有傷。這穿越火焰,速度夠快的話,也就是燙一下而已。兩人便舉步繼續向前奔行,身後,無數個身影紛紛從火焰之中閃現出來,有鄧飛傑與丁萬良二人做前導,這群士兵可大多沒有適才在水塘邊那般顧慮了,估計其中大部分的人,也都明白過來。

  隨後。鄧飛傑與丁萬良一路領先,先後越過齊小腿深地泥塘,坑坑窪窪佈滿了一尺多深陷馬坑地地段,還有一段是佈滿三寸長的鐵蒺藜,最後一段更是有意思,居然是一片滿是糞便的淺坑。這些對有膽子報名參加這中一等兵比試的士兵來說。當然不會成為太大的問題,不過是遲緩一下速度罷了。當然,在明白這一點以後,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視這些障礙為無物,至少在心理上,算是闖過了一關。

  鄧飛傑與丁萬良一路領先,即便沒有使出全力,卻也保持這種態勢。幾乎每一處監督的黑甲騎兵,都將二人記錄在冊。對於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的人來說。二人的表現。尤其突出。

  等抵達對面時,守候在那裡地黑甲騎兵又發給每人一個竹籌。算是給予證明,隨後。鄧飛傑與丁萬良等人又被再次命令原路返回。這一下,眾人都不再有半點遲疑,明顯比第一次快了許多。當然,體力不支的,已經開始遠遠落在後面。但鄧飛傑與丁萬良一直領先,率先返回。

  等眾人陸續回到軍營時,一名黑甲騎兵已經將沿途所有的記錄都收集起來,送到那名總管的武官手中。這一次算好,沒有人被淘汰掉,半個時辰,所有人都按時返回營地。

  稍事休息之後,便是箭術比試。

  這弓箭中靶,在明軍之中也是常常訓練的項目,只不過要求不算太高,作為武官,必須要達到十中六七才算合格,士兵稍低,最差也得十中五。這種要求,甚至被寫進了大明軍律之中,至少在朝廷上那些督管練兵的文官、監軍們,是用如此的標準稟報給皇上的。但在實際當中,這項標準卻被糊弄過去,中倒是中了,但靶子卻大了許多,距離也更近。而應付上官的查驗,各地軍營也自有變通地法子。

  蘇將軍這回的比試,當然要嚴謹得多,單說這靶子,便不是尋常的方形長靶,而是用一個真人大小的草人代替,甚至還穿上了一身八旗兵的服飾。這讓箭靶在天光之下,尤其明顯,甚至連敵人的用意,也是表明地非常清楚。也不知是何人的主意,那草人的面目,還被塗以五顏六色,一幅猙獰之態,看起來,倒是顯得滑稽。

  這短暫的休息,讓大多數人都緩過力氣,鄧飛傑、丁萬良也沒有出現擔心的過於力竭的狀態。這箭術比試,也是以二十人一組,排成一排。因沒有限制時間,大多數參與比試的士兵,都是緩緩張弓,凝神對準標靶草人,凝神靜氣之後,才放上一箭。這個項目也是事先便為人所知,沒點真功夫,哪兒又能來見真章?這標靶草人上,不多時便紛紛插上了準確中的的羽箭。看到這一幕,一旁默默觀看地蘇翎,也不覺地暗自點頭。看來,這明軍之中,也不全是廢物,畢竟這些兵多是軍戶出身,家傳的功夫,總還比那些平民百姓要多一些。

  鄧飛傑並未急著發箭,而是平心靜氣,向幾十步之外地草人看了良久,這才將原挎在腰間的箭袋解下,重新打結,然後背負到背上,長長地羽箭箭尾,便在耳邊後方簇擁著。鄧飛傑深吸一口氣,然後左手握弓,身子側立,側頭看向箭靶。這一幕,讓一旁的黑甲騎兵以及各位武官,都被吸引住了,隨即,不遠處的蘇翎。也向鄧飛傑看來。

  鄧飛傑全然沒有注意身後的目光。只見其右手反手快速越過右肩,用手指夾住三隻羽箭箭尾,然後迅速拉弓,幾乎沒有瞄準,便放了弦,不僅如此,鄧飛傑毫不停留地將手指中夾著的剩餘兩隻箭也都射了出去。隨後又是反手取箭,仍然是三隻,又是連珠般的射向箭靶。如此連番放箭。幾乎在別人放一箭的功夫,鄧飛傑連放十箭。待眾人看向箭靶草人,只見五支正中草人頭部,一支咽喉,三支心口,還有一支更絕,正中草人陰部。

  這一幕,讓眾人都看得呆了,好一會兒。才爆發出一陣叫好聲。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神箭手?剛才便是連珠箭法麼?但看鄧飛傑地裝扮,也不過是尋常明軍服飾而已,模樣一點也不出眾。

  至於丁萬良,卻沒有鄧飛傑這般奪人眼目。這些參加比試地人中,可只有丁萬良一人是手執鳥銃。這表演,可就是獨自一人了。當然。丁萬良也沒叫眾人失望,按著順序點燃火繩,裝藥,填入鉛彈,用鐵條捅緊,然後舉槍瞄準,「轟」地燃放。這動作雖慢,但第一槍,便命中草人頭部。打出一片草屑飛揚。隨後。丁萬良飛快地繼續裝填彈藥,然後燃放。仍然是命中頭部。不過,這第二槍。那草人的頭部已然被轟掉了大半,已經不算是個頭了。

  丁萬良的後面八槍,都是轟擊的草人胸腹,直至放完,不但槍槍命中,且那草人已經散架。這火器的威力,遠遠大於弓箭。

  鄧飛傑、丁萬良比試完畢,便靜立一旁等候與蘇將軍的護衛騎兵比試。二人已經顯示了與眾不同的實力,這白刃搏鬥,可不算是長項,但自以為全力防守,也該能擋得住十招吧?

  但二人看著其餘的人紛紛與蘇將軍的騎兵護衛們用特製地木刀、木槍、大盾鬥得激烈,卻就是沒人來招呼自己,不覺奇怪,難道沒有通過?

  直到結束,二人方才明白,蘇將軍已經特別招呼,二人直接入選,免了白刃格鬥的比試。

  這一天的比試,總計選出一等兵一百六十七人,淘汰三十九人,鄧飛傑與丁萬良自然入選其中。

  隨後,蘇將軍便摔黑甲騎兵護衛轉向其餘幾處軍營,而鄧飛傑與丁萬良等新進的一等兵,被列成一隊站立,很快,一群戰馬被牽了過來,這些人每人一匹。隨後,一身嶄新的梅花鎧甲,新制腰刀,以及只有在那些黑甲騎兵身上才能看到的一應新式裝備,被頒發下去,每人一套。

  鄧飛傑、丁萬良等人立刻換上新式鎧甲,配上腰刀,當然,二人自己用熟的弓箭與鳥銃沒有換掉。等換裝完畢,這些一等兵頓時煥然一新地站在軍營門口,令早已在四周圍觀的明軍士兵們讚歎不已,紛紛露出羨慕之情。可惜,技不如人,就算羨慕,也是白白羨慕而已。

  顧南大營面前的這隊一等兵,被立即帶進營內,安排到最好地營房,這首先便是給予一頓十分豐盛的伙食,甚至每人還給予了一碗酒的額外賞賜。自此,這隊一等兵,便隸屬於顧南的大營。顧南已經親眼看到鄧飛傑與丁萬良的身手,深深為自己營中能添了這兩個難得的人物而感到高興。但沒多久,顧南便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蘇翎派人傳令,命顧南將鄧飛傑與丁萬良,明日送至總兵府。顧南知道,這二人必然成為蘇翎地護衛了。

  就在這一天,同樣的場景在每一處軍營中上演,且已經不止一日,也將繼續持續下去,不過,都僅限於每日卯時開時,不至於影響軍營的日常事務。與鄧飛傑、丁萬良同日成為一等兵的,所有的大營加起來,總計是七百六十六人。

  這些一等兵都在當日便收入大營之中,不論其以往是屬於哪一個軍營,哪一個武官的屬下,甚至,也不管以往是否是營伍之人,只要有本事,便都將獲得月餉五兩的最高軍餉。當然,這些一等兵獲得的遠不止這些,還有更多的好處,等待著被四處傳揚。

  這一日算是篩選出人數最多地一天,隨著時間地延長,這明軍之中的能人,都已挑盡,而後來地,大多都是各地尚武的百姓、礦工。但這種方式一直沒有停過,不斷地為蘇翎地大軍提供更多的精兵人選。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6
明月東昇 第六十六章 將軍嫡系
這一夜,鄧飛傑與丁萬良都睡得很沉。

  入營之後,與那些新編進大營的明軍一樣,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令人新奇,尤其是黑甲騎兵的裝束。但畢竟白日裡的一番奔跑,再加上高度緊張,這結果出來之後一鬆下來,反而使得二人感覺疲憊。要說這點動靜,可比當初隨潰兵逃命時差的遠了。

  那時大概所有奔命的明軍官兵都沒有料到自己能夠跑得如此之快,路程如此之遠,那可不僅僅是十里地,這其中也包括鄧飛傑與丁萬良。真要算下來,從遼陽到三岔河、再到西平堡,這一天多的時辰裡,豈止百里。那蘇將軍設置的十里路段,大概是沒料到還有這一說法。

  鄧飛傑與丁萬良在次日寅時二刻被一陣號角聲驚醒,隨即一名穿黑甲的武官進入營房,大聲叫道:「都起來了,快!快!鎧甲、兵器都穿戴好了,到校場集結。」

  營帳內住著約二十人,都被那名武官叫醒。這些人都是昨日篩選出來的人,尚不熟悉軍營內的規矩,但此時與鄧飛傑與丁萬良一樣,都默不作聲地聽從招呼,迅疾披掛起來。這蘇將軍精選出來的一封兵,畢竟算是精銳之士,至少這每一人都有一身本事,別的不說,單說一個「勤」字,便無需旁人催促的,否則,又哪兒來的精湛技藝看著營帳內所有的人都動作很快,沒多少功夫便穿戴齊整,開始向外走去。站在門口的那名武官臉上明顯露出滿意的神色,暗暗點頭,這說話,也便沒再提高聲音。

  走出帳外,鄧飛傑與丁萬良看到軍營內其餘的士卒也與他們一樣,都在向校場行去。當然,論齊整,還是沒有他們這些人快。一些士卒在武官的喝斥下,一邊繼續綁鎧甲上的帶子,一邊夾著兵器小跑著行進。不過,這士卒集結到校場上,卻是相差不了不少時間,等到再一次響起號角聲,校場上已經站滿了營內士兵。鄧飛傑與丁萬良等人自成一隊。由一名黑甲武官管帶。

  很快,再幾聲呼喝聲中,列隊站立的士兵們開始一隊隊地依次跑動起來,鄧飛傑等人,也隨著那名黑甲武官地招呼,跟在前一隊的後面。看來這是軍營中例行的操練,所有的士兵都圍著軍營外圍,整整跑了三圈,算下來。也該有五里地了。鄧飛傑瞧了瞧整個隊伍,見落後的人也有不少,但都個個都仍然掙扎著繼續向前趕上隊伍,而一旁的武官卻沒怎麼喝罵。

  最後回到軍營之內,稍事休息一會兒,便見有武官宣佈開飯。不過,鄧飛傑等人卻是被帶到一處寬敞的木棚之內,額外開的小灶。那名帶隊武官還笑嘻嘻地說道:「往後,你們都在此吃飯。」

  早飯是熬的濃稠地米粥、大餅。看架勢是隨便吃,管夠。這種待遇,這些人可都從未享受過。就連鄧飛傑丁萬良身在李光榮的家丁之中,這吃得雖然不差,卻也沒有這般進行區別。當然,望著校場上排隊等待吃飯的普通士兵,這幫一等兵可是自然挺直了腰板,越發顯得精神。

  吃過早飯。鄧飛傑與丁萬良正琢磨著這下一步要做些什麼時,卻被那名武官告知,前往蘇將軍的總兵府報道。二人心中驚疑問,卻隨即上馬往遼陽城內而去。

  路上,丁萬良問道:「老鄧,你說這蘇將軍叫咱們去,為的何事?」

  「我哪裡曉得?」鄧飛傑也猜不出。難道是知道了二人是李光榮總兵地家丁?這大明朝武官之間。家丁可是私人財產。哪容彼此爭奪?且各自武官也都格守著不成為地規矩。彼此相安無事。除非是武官陣亡。或是被查抄治罪。這家丁們才會另尋去處。

  「也是。去了再說。」丁萬良說道。

  「總之不會是壞事吧。」鄧飛傑說道。但語氣。卻並非說地那樣。

  「應該不會。」丁萬良說道。「這蘇將軍治軍可真是花樣百出。瞧今早吃飯地樣子。大明軍伍中可只有武官才能有那種樣子。」

  鄧飛傑早已想過。便說道:「這一等兵。可當真是兵中一等。這樣一來。那些兵還不拚命使勁。往這一等兵裡鑽。」

  「嘿嘿。」丁萬良忽然怪笑。說道:「這蘇將軍可會算賬。這一等兵五兩銀子地月餉。你瞧瞧人數便知道了。怕也佔不到大營內地一成。按朝廷給月餉一兩五錢算下來。還省了不少呢。」

  鄧飛傑一怔,這倒從未想過。那顧南遊擊將軍的大營內,從早上看去,也就五千人左右,他們這些一等兵不過三四百人,當真不到一成。蘇將軍規定的,一等兵五兩,二等兵一兩。鄧飛傑、丁萬良是一等兵,那剩下的,最多也便是二等兵了,這少說也剩下上千兩的餉銀。這賬可算是精細,還讓人說不出話來。就算有人不服氣,可也找不到理由,有本事,你去當一等兵啊,沒那功夫,那能說什麼?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這股改編所隱伏的怨氣,可都轉變了方向。要麼老老實實地拿一兩銀子的月餉,要麼,便自己好生練本事,去過那道一等兵的關卡。按說蘇將軍定下地一等兵的那些比試項目,倒真不是太難,只要當真練了本事的,稍微勤快些,便能達到。最難的,怕是與蘇將軍護衛們的那十招期限。

  昨日鄧飛傑、丁萬良沒參加最後一項,但卻觀看得十分仔細。以二人在戰陣上廝殺過的經歷看來,蘇將軍的護衛們無一不是上過陣,殺過人的老兵。這拿得雖然是木刀、木槍,使出來,卻一樣是虎虎生風,力大招沉,那些沒過關地,都是在三招之內,便被格飛了兵刃,或是一招便被架在了脖子上。那些護衛們動作迅猛。腳步靈動,可不像是明軍軍營裡練出來的。難道蘇將軍另有練兵的法子?

  鄧飛傑雖然想不出蘇將軍的護衛們都是如何練出本事的,但顯然,個個都是精銳之士。這可比李光榮手下的那些家丁們可要強上許多。鄧飛傑、丁萬良屈身與李光榮總兵麾下,一旦與那些家丁們熟悉了,便覺格格不入。這大明朝武官的家丁們,與一般明軍士兵相比,除了拿著遠高於明軍士兵地月餉之外,說起來倒也算是敢打敢拚之輩。但除了這一點,有一副好身手的,地確不多。或者說,也與鄧飛傑、丁萬良一樣,埋沒於默默無聞之中。至少,在李光榮手下,那些家丁沒一個能將鄧飛傑、丁萬良比地過去。

  想到這裡,鄧飛傑又意識到,既然自己與丁萬良都捨棄李光榮總兵前去爭這個一等兵。焉知不會有別的人也這馬做?這五兩銀子,與日後武職地升降,可是頗具誘人之力的。不知道蘇將軍麾下,此時已聚集了多少心懷大志,而又有一身傲人功夫地精銳士卒。

  進入遼陽城,鄧飛傑、丁萬良雖然沒去過蘇翎的總兵府,但卻不需問路。

  如今遼陽城內有兩處人流最多,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自然是遼陽城內地焦點。尤其是朝廷傾全力海運糧餉以來,這每日派出派進的各個馱隊民夫,可都指向遼東經略衙門,弄得連何丹旭都得另配了幾個幫手。至於征夷大將軍、提督遼東軍伍的遼東總兵官蘇翎,其所在衙門當然是往來最多的所在。遼陽城外七大營,每日早晚都有武官前往總兵府辦理公事,這還不算那些整日不斷的哨探馬隊,還有撥付糧草、鎧甲、兵器的各式武官。

  據說蘇將軍麾下有十一名書辦。雖然沒有任何官職,卻是掌管著所有往來文書,至於核算數目之類的,則由另外十名據說是帳房先生出身的人在辦理。不過,蘇總兵府中的人數卻總體來說並不多,事務繁忙,但均是快言快語,沒有絲毫大明朝官員慣有地拖延習氣。當然,具體事宜。鄧飛傑、丁萬良是毫不知曉。

  此時天色尚早。但從遼陽各門進入的官兵已有不少,且都朝著一個方向前進。鄧飛傑、丁萬良也隨著跟在其後。很快便抵達一處懸掛著遼東總兵牌子的大院前。另二人不解的是,蘇翎總兵居然不用遼陽城內現成的總兵府衙門。反而在這處顯然是一戶大戶人家的院子裡懸掛招牌。

  此時大院兩扇大門完全敞開,門口有二十名黑甲護衛兩排站立,但卻不是擺威風,那些來此辦事的武官軍需稟明所來何事,然後又護衛們帶著往院內走去。這三言兩語便定下,可沒有半點虛言寒暄。

  鄧飛傑、丁萬良相互看了一眼,便走上前去,說道:「游擊將軍顧南屬下鄧飛傑、丁萬良奉令前來。」

  說著,二人雙手遞上臨行時那名武官給的腰牌。

  一名黑甲護衛接過腰牌看了看,又隨手遞給旁邊一人。

  「跟我來。」那人說道,便返身向院內走去。鄧飛傑、丁萬良連忙牽著馬,隨後進入院內。

  這座宅院很大,也不知前後幾重院落。鄧飛傑、丁萬良跟著那名護衛身後一直穿過了數道院子,在後院處停下來。

  「將馬拴在那兒吧。」那人說道,並指了指一旁的小院子。

  鄧飛傑、丁萬良依言將馬牽進,一看,卻是一座小院子改成地馬圈,一溜拴著上百匹戰馬。這位蘇將軍可真是奢侈,這般好的院子,卻拿來給馬用。

  待二人出來時,那名帶路的護衛卻已不見,出來的是另一位身形彪悍也穿著黑甲的漢子。

  「鄧飛傑、丁萬良?」那人說道。

  「正是。」二人齊聲答道。

  「我是蘇將軍護衛隊長唐平。」

  鄧飛傑、丁萬良一聽,稍稍一怔,也不知這隊長是何官職,該如何稱呼,隨即作揖,卻未說話。

  「跟我來吧,一會兒將軍抽出空來,就會見你們。」唐平說道,便向不遠處的一間大屋走去。

  鄧飛傑、丁萬良跟著走進大屋,卻見大屋內已坐著五、六十人。看樣子,也都是穿著一身新的梅花甲,顯然,這些人跟二人一樣,也是新近招來的,都在等著蘇將軍地召見。並且,鄧飛傑與丁萬良這次,可是來的有些晚了。

  「好了。」唐平開口對著眾人說道,「今日就算到齊了。算上這兩位。你們總計六十二人,自今日起,便是蘇將軍的護衛騎兵。

  這個消息,或許多數人都與鄧飛傑與丁萬良一樣,懵然不知,此時聽了,這面色神情是各自不同,但顯然沒有人對此有異議。這說高興,未免早了些。畢竟都是新近來的人,說誠惶誠恐倒是有些貼切。

  護衛隊長唐平掃視了一眼眾人,說道:「這做將軍地護衛,不用多說,這頭一條便是確保將軍的安全。平日裡你們都聽我的安排,何處設防,何處建立暗哨,到時我都會教給你們。都記住了麼?」

  「是。」眾人齊聲答道。

  「好,另外。還要說一點,你們最好都聽清楚了。我們將軍與別的武官不同,這個以後你們慢慢便會知道。所以,遵守軍紀,聽令行事。這八個字,可半點不能含糊。」

  「是。」眾人再次應到。

  唐平接著說道:「在將軍麾下做事,只要你們肯盡心盡力......」說道這裡,唐平再次將眾人環顧一周。這才說道:「你們可要知道一點,如今遼陽城外各大軍營之中,少說有半數的武官,都是從這裡走出去地。」

  這句話,自然會在新進護衛們心中升起一股煙雲。

  「你們都是有一身本事地人,以往,怕也就是一個小兵,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想不想立功。就看你們自己的了。」唐平說道。

  「好了,你們各自熟悉一下。以後大家都是兄弟。」唐平說完,便出門而去。

  鄧飛傑、丁萬良與其餘地人一樣。彼此相互打量著,卻是一時沒人說話。過了片刻,大約是耐不住這般氣氛,一人自中站出來,說道:「我說各位兄弟,大家以後都在一個鍋裡吃飯,此刻新來,我看都自保一下姓名,說說自己拿手地本事。」

  有人帶頭,自然便有附和地。

  「好,你先說。」幾個人紛紛叫出聲來。

  「行。」那人爽快地說道:「我叫何述。這拿手的,是這個。」何述說著,拍了拍腰間的腰刀。接著說道,「上過陣,殺過建奴。」說完,便坐下。

  「殺了幾個?」人群中有一人叫道,這語氣,也聽不出是什麼味道。

  那何述也沒再起身,只是伸出三個手指,說道:「不多,三個。」

  這話倒沒引起什麼疑問。隨後,有一名大漢站起來,虎聲虎氣地說道:「俺叫劉大虎,用的這個。」俯身提起一把大斧,雪亮的斧刃足有一尺寬。

  「我叫秦思和」

  隨著各人所報的拿手兵器越來越多,鄧飛傑是越聽越是心內驚奇,不說別的,單是以弓箭作為自身本事的,便有二十多人,這讓鄧飛傑收起了自比試時便升起地傲氣。不過,丁萬良卻是不同,因為這些人裡,顯然只有其一人,是背著鳥銃的。

  隨後鄧飛傑、丁萬良也都各自報了姓名,這六十二人便開始三三兩兩地小聲聊了起來。不消片刻,鄧飛傑、丁萬良便打聽到,這些人也都是最近幾日篩選出來的一等兵,自己二人算是趕上了這一撥。

  不久,就聽得門外傳來腳步聲,眾人立時停聲,只見唐平大踏步地走進來。

  「都在院子裡站隊,將軍立時便到。」唐平說道。

  眾人立即向院子裡湧去,旋即在唐平的招呼下站成三排,昂首挺胸,等待蘇將軍的到來。

  隨著一場串的腳步聲,伴隨著偶爾幾聲鎧甲相碰的聲響,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蘇翎,帶著十幾個護衛來到眾人面前。

  「稟報將軍,新進護衛六十二名全部到齊。」唐平行禮說道。

  「嗯。」蘇翎點點頭,緩步上前,向這些一等兵們一一看去。

  鄧飛傑、丁萬良與其餘的新護衛們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到蘇將軍,但卻都不敢對視。紛紛將頭下。

  「都抬齊頭來。」蘇翎說道,聲音十分嚴厲。

  鄧飛傑等人一聽,立即抬頭、挺胸站得筆直。

  「好,這才算是兵的樣子。」蘇翎緩緩說道,隨後,又向鄧飛傑等人看去。

  「你們都是各自有一身本事地人。」蘇翎說道,「既然能參加這次比試,相比以往未必有什麼出頭的機會,也沒人關心你們這身本事有沒有用處。」

  這話算是說道這些人心坎上了。除了鄧飛傑、丁萬良算是有個把總地官職但眼下卻也不敢說出來,其餘的人,無一不是湮沒在數以萬計的衛所旗軍之中。別說什麼出頭,就是有這一身的武藝,怕也是知道的人不多。大明朝軍伍之中,連日常的出操都流於應付,哪兒還有施展地機會?就算這次到遼東作戰,大部分人也都是隨著大軍一路潰敗,即便能殺敵的。也被裹挾而退。當然,戰死的人中,怕還有更多地被埋沒之輩。

  如此看來,這些人無疑都是幸運的,而這幸運,也來自面前這位年紀看著並不大,卻已榮升總兵官的蘇將軍。這一回的改編,不僅這些人是頭一次參與,就連整個大明朝。也是獨此一份。

  「只要有本事的人,」蘇翎果然再次提到這個令漢子們心潮起伏的詞句,蘇翎略停一下,才接著說道:「只要肯殺敵立功,用心辦事,我便會讓你們擁有屬於自己地東西。」

  屬於自己地東西?這說法很奇特。鄧飛傑、丁萬良等不由自主地緊盯著蘇翎。

  「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有著一身武藝的男人......」蘇翎越說越是令人驚奇,「這亂世。這遼東,正是為你們而興起地。」

  鄧飛傑睜大了雙眼,仔細地看著蘇翎那雙堅毅的眼睛,他還注意到,護衛隊長唐平,也是與其一樣,不過是看著蘇翎地側影,但顯然也是全神貫注,聽著蘇翎的每一句話。

  「一人活著。不外乎是土地。屋舍,老婆兒子。當然。銀子是不能缺的。」蘇翎緩緩在眾人面前走動著,「這些東西。都是屬於敢打敢拚的人的。只要你們不枉生的是漢子,不枉你們這身苦心練就的本事,我便會讓你們擁有花不完地銀子,大大的屋舍,土地,到那時,怕是跟你們提親的人就要踏破門檻了。」

  這些東西,又有哪一個人不想要呢?俗語云:陞官發財,在當今的大明朝,這些東西無不是每一個男子所夢想得到的東西。而對這些軍漢,或是世代都是軍籍,以及僅僅是為了吃月糧而當兵的人來說,這又無異於登天,就連大明朝的武官都在文官面前憋屈,何況是他們?

  而此時,面前的蘇將軍說,這些東西,他們都會有。

  「跟著我地人,」蘇翎又再次說道,「我只看本事,看是否用心辦事,盡力辦事。殺敵要拚命,做事要用心......」說道這裡,蘇翎轉過頭,看了看鄧飛傑的方向,接著說下去。

  「做護衛,是你們對外的名字。」蘇翎這話更是讓人提

  「我的規矩,很多都與大明朝的不同,你們初來,不懂沒關係,唐平都會教給你們。但我剛才說了,這做護衛,只是其一,我還會交給你們別的事做。這些事,不僅僅需要用上你們的本事,還有用上你們的心思。」

  蘇翎面向眾人,接著說道:「自古,有萬人敵的英雄,也有統兵數萬地將軍,做哪一種,就看你們各自地心思用在何處。」

  鄧飛傑、丁萬良聽見這一句,胸中曾有過的熱血,頓時翻滾不停。不知道其餘地人是否類似,但二人顯然已經將這短短的一刻間蘇翎所說全都記在心裡,並且,作為今後地一個目標,恍惚著。

  就在這恍惚中,蘇翎已然帶著護衛離去,留下這些被勾起無數心思的一等兵們浮想聯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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