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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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811
vc2008 發表於 2010-2-24 19:24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二十八章 死而復生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夜,甦翎帶隊抵達弓長嶺。

    這一日行軍一百二十里,一早在東山啟程時,大軍便渡過太子河,一直沿著太子河右岸的河谷向西南方向行進。這一路已進入人煙稍顯稠密之地,大小村屯隨處可見,驟然出現的大軍自然帶來一定的騷亂,但黑甲騎兵營與披發軍卻毫不停留,只顧沿著明顯好走的大道繼續前行。

    弓長嶺距遼陽只有六十里,是遼陽通往鎮江驛道的必經之處。只要向西走上二十多里,便踏入遼陽一帶的平坦土地。剩下的三十多里地,對于騎兵的奔行,自會是另一番風姿。

    黑甲騎兵營與披發軍的士卒們,還是頭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好在在東山時,便已尋到幾個礦工做向導,再加上趙毅成的哨探們收集到的消息,早已在地圖上詳盡標注,倒沒有出現絲毫差錯。在進入弓長嶺小鎮時,汲取在東山引起的騷亂,甦翎事先便派出一隊騎兵先行,讓鎮江參將的旌旗高高飄揚在小鎮的最高處。待大軍進入時,鎮內的百姓們都已不再驚慌,但仍如那些礦工一樣,好奇地打量著這隊奇怪的隊伍。

    甦翎進入小鎮時,一眼便看見小鎮內有不少明顯是逃難的百姓,估計有近千人攜家帶口地露宿街頭巷尾。或許是那些鎮江參將大旗給難民們帶來些安全感,暗中打量黑甲騎兵的目光里,隱隱帶著些希望的味道。但這也僅僅是一種感覺而已,對明軍屢屢戰敗。丟城失地,這份希望很難說到底能有幾分,只是眼下不必擔心那些建奴游騎地追殺了。

    黑甲騎兵營便在小鎮前方的空地上扎營。披發軍則按著前日的例子,在鎮中尋覓那些已經逃空了地大戶人家宅院住宿。有原千山堡騎兵任各小隊隊長,這進屋住宿。倒沒引起什麼太大的混亂。當然,未來得及帶走的糧食、布匹一類地東西,自然被充公。甦翎隨即命將這些搜尋到的財物,用以解決披發軍的吃食問題。黑甲騎兵們已經無需甦翎操心,也唯有田大熊,剛剛上任,萬事不通。但甦翎專門派給田大熊的副手,卻是可以隨時指點,一番命令下傳,倒也被那些隊長們執行的頗為順利。

    一直跟在甦翎左右的祝浩。帶著護衛們將緊挨著黑甲騎兵營營地的一座小寺廟,作為甦翎的歇息處。寺廟里的幾個僧人倒未逃走,祝浩一進門,便將其攆走,然後在寺廟內一番巡視,待確定無人,才稟報甦翎。

    甦翎在巡視黑甲騎兵營與田大熊的披發營之後。見各項事宜都按部就班安置妥當,且前哨騎兵已經在十里外布防,這才來到廟內地一間屋子里。甦翎尚未坐穩,便听得祝浩稟報,說有趙毅成所布下的哨探來到黑甲騎兵大營。

    甦翎連忙喚進詢問。卻意外得知,還有幾個自遼陽逃出的哨探,也在弓長嶺鎮內。

    這自然便是二十日晨,遼陽城剛破時,趁亂逃出城外的那幾人。為首一人卻不是遼陽城內哨探隊長鐘維澤,而是他的一名副手,叫王德水。王德水等幾人出城狂奔,在射殺幾名後金游騎之後,更是沒命的奔逃。不過,散布城外的後金游騎實在太亂。王德水不敢沿大路而行。而是盡走些荒涼無路地荒野躲閃而奔。這自二十日晨出城,到今日甦翎大軍到來之前兩個時辰。才與弓長嶺內接應的哨探聯系上,此時已人困馬乏,整整兩日未進食了。

    甦翎黑甲騎兵進駐之時,王德水等幾人正躲在弓長嶺哨探早就備好的隱秘處酣睡。待哨探與甦翎聯系妥當,方才被祝浩帶著護衛們喚醒。

    甦翎見到王德水進來,正欲開口詢問,卻見王德水身後兩人還攙扶進來一人。此人青衣小帽,乍一看,像是某家大戶人家的僕從,但其面色慘白,雙眼只微微睜開一條縫,腳步踉蹌,竟然是無法自己行走。

    王德水上前行禮,說道︰“稟報將軍,遼陽哨探王德水率屬下四人二十日晨逃離遼陽,今日才到此地。”

    甦翎將目光從那人身上收回,點頭說到︰“好。遼陽如何?”

    “二十日晨陷落。”王德水回到。

    “鐘維澤他們如何?”甦翎隨即問道。

    “已按事先預備的,躲進藏身之地。”

    “好。”甦翎這才再次將目光投向那人。此時那人已被放在一旁地椅子靠著,但顯然尤自未醒。

    “這人是誰?”甦翎問道。

    “袁應泰。”王德水說道。

    甦翎與祝浩等護衛都是一怔,這遼東經略袁應泰便是這幅模樣?

    “怎麼弄到的?”甦翎皺了皺眉頭,這個命令,他可沒下,難道是趙毅成的主意?對于袁應泰,甦翎一直沒拿定主意如何處置,再說,從遼陽城里將這位經略大人救出,可不是一般的難,光是接近袁應泰便不好辦,更別說讓其更陌生人走。

    “回將軍,”王德水說道,“城破時,袁應泰遣散從人,欲在東城樓上舉火自焚,鐘隊長便將其帶了出來,不過,下手重了點,昏了快兩日了。”

    甦翎說道︰“這事有些莽撞了。若是路上被建奴俘去”

    甦翎沒有說完,死的袁應泰,對甦翎與努爾哈赤或者大明朝,都沒什麼影響,但若是努爾哈赤弄到一個活的袁應泰在手里,可會帶來更多的麻煩。對袁應泰自己,怕是也是一件壞事。

    “鐘隊長已經交代過,路上萬一不妥,便”

    不用說,這位哨探隊長鐘維澤。也是一位善于動腦子的人,至少甦翎的這點顧慮,他還是想到了。當然。跟著甦翎干,對朝廷來說這樣無法無天地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地。

    甦翎望了望這位應該死在遼陽城內地遼東經略。略停片刻,便吩咐道︰“去想法子弄醒他。”

    “是。”王德水答應道。

    這到了弓長嶺,王德水等幾人倒是匆忙吃了些東西,也硬給袁應泰灌了幾口米粥,卻是沒將其弄醒。這兩人地奔波,連王德水幾人都累地夠嗆,更別說這一路顛簸下,袁應泰更是昏上加昏,一直不曾清醒過來。再說,這醒過來。萬一這位位高權重的經略大人又要尋死尋活地,王德水等人反而不好帶了。

    當下祝浩等人便將大明朝遼東經略袁應泰如抬著什麼物事似的抬了出去,就讓其躺在一條長凳上,尋了一桶冰水,劈頭便淋了上去。祝浩盡量不將其衣衫打濕,算是給了幾分照顧。

    迷迷糊糊的袁應泰被冰水一激,頓時打了個寒顫。雙眼立即睜開,茫然地望著眼前這些黑甲大漢們,但顯然,腦子還是糊涂的,甚至連一絲應該驚疑的神色都沒有。祝浩隨即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包。里面裝的是磨成粉末的參粉,這還是周青山調配的,專門用來緊急時使用的配方。祝浩又上前將袁應泰的嘴強行掰開,倒進一些粉末,用水灌下。那袁應泰喉頭滾動,咽了下去。

    好一會兒,大約是藥效明顯,袁應泰地眼楮開始轉動,漸漸面色好轉,手腳也像是有了些氣力。能夠動彈了。

    祝浩立即將其從長凳上提起來。架著袁應泰便回到甦翎面前,將其放在椅子上坐下。

    看著一頭濕漉漉的袁應泰。略帶驚慌地打量著甦翎等幾人,甦翎上前一拱手,說道︰“袁大人。”

    袁應泰卻只是那眼楮看著甦翎,沒有出聲。

    “去給袁大人拿件袍子來。”甦翎見其依舊像是神志未清,不得不耐著性子照顧這位袁大人。

    “是。”祝浩轉身出去,翻出件厚實緩和的皮袍,順手還帶上一天干淨的帕子,回到屋內。

    不待甦翎再次交待,祝浩便與王德水一起動手,給袁大人套上皮袍,並伸手將其臉上,頭上的冰水搽干。

    這麼一番折騰,待祝浩收拾完,在一邊靜候,甦翎等人又看了一會兒,袁應泰才真正清醒過來。

    “城陷了麼?”袁應泰哆嗦著嘴唇說道。

    “遼陽已陷。”甦翎正對這袁應泰說道。

    “你你是何人?”袁應泰大約是暖和了,開始對外界有了反應。

    “我是甦翎,袁大人,不記得了麼?我是鎮江參將。”甦翎面無笑容,盡量一字一字地說得很慢。

    “甦”袁大人雙眼一陣轉動,終于想起來這位自己一手提拔的鎮江參將。“原來是你。”

    “袁大人,”甦翎一揮手,命王德水等人出去,這才接著說道,“此地為弓長嶺,建奴尚未到此。無需擔心。”

    袁應泰袁大人漸漸更為清醒,開始思索起最後的記憶來。

    “我如何到得這里?”大約最終還是想起最後那一刻地眩暈。

    “袁大人焦慮過度,一時不支,我的幾個屬下便將大人帶出城,今日才到這里。”甦翎盡量輕描淡寫地說道。

    袁應泰想了想,又問道︰“何丹旭呢?”最後那一刻,留在身邊的便只有何丹旭。

    甦翎一怔,這卻忘了問,略一想,便答道︰“還在遼陽城內,大人放心,不會有事。”

    這話卻讓袁應泰想起遼陽已陷于努爾哈赤之手,他狐疑地看著甦翎。這位初此見面還完全陌生的年輕武將,那份本該有的謹慎,已經完全被這幾日地戰火所消除,這般談話,倒象是兩人早就相識一般。

    袁大人再次陷入沉默,腦子大概越轉越快,過去數日的記憶紛紛聚攏而來,讓其有種針扎般的頭痛。袁應泰不禁伸手撫頭,眉頭緊皺。

    甦翎注視著袁應泰,沒有說話。讓其自己理清腦子里混亂的頭緒。

    終于,一聲長長地嘆息,在寂靜的屋子里響起。

    “你又何苦救我出來?”袁大人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

    “袁大人。”甦翎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不想再回遼陽城麼?”

    這句話,袁應泰听得清清楚楚,他瞪大了雙眼望著甦翎。一時間。他似乎才記起這位年輕地武官是如何突然在遼東冒出來,而此刻,又是如何神秘地出現在這里,並且,適才那句話,又是如何不可思議?

    “回遼陽?”袁應泰不由自主地重復道。

    “是。”甦翎答道。

    袁應泰再次打量著甦翎,沉吟片刻,還是決定再問一次。

    “遼陽已陷?”

    甦翎點點頭,但沒有說話。

    袁應泰怔怔地看著甦翎那一身黑色鎧甲,無話可說。此時,他幾乎懷疑自己身在夢境,如何肯信這般毫無道理的瘋話?

    “袁大人,”甦翎又等了片刻,才打破沉默。“可能走動?”

    袁大人抬頭望向甦翎的眼楮,不解其意。

    甦翎站起身來,走向門口。並示意袁應泰隨他而去。

    袁應泰起身,試探著走了兩步,還好,盡管搖搖晃晃,卻還是勉強能夠走路。

    甦翎盡量緩步而行。以便袁應泰能夠跟上自己,這從屋內到門外,到很是走了一會兒。

    站在寺廟門口,甦翎用手一指,也不說話,便看著袁應泰地反應。

    袁應泰抬眼四下張望,猛然間睜大雙眼,扶著門框,開始細細觀察眼前看到地一切。

    只見寺廟之外,便是一個諾大的軍營。無數黑甲騎兵成隊來來往往。在營內營外穿梭不定,但顯然並不雜亂。隱隱按著某州秩序而行。有些騎兵正在搽拭各自地兵器,有些則在喂馬。那渾身上下一模一樣的穿著、裝備,讓已經粗識兵事的袁應泰判斷出,這是一支騎兵大營,且明顯久經訓練,看那架勢,必然是可戰之兵。袁應泰又注意到黑甲騎兵們身上的配備,居然顯得沒有一絲累贅感,一分一毫就是那麼緊湊,明顯是經過長期考究的結果。

    甦翎等袁應泰再次將目光轉向自己時,才說道︰“這便是我的兵。”

    袁應泰諾諾地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樣的兵,可比他親自組建地虎旅軍強上百倍。若是有這樣一支騎兵在手,又如何能讓建奴在遼陽城下囂張一時?再看那些黑甲騎兵的表情,完全不是衛所兵慣有的麻木,也不是武官家丁們的丑陋嘴臉,無論是那一隊黑甲騎兵,都隱隱仿佛是一個整體,舉手投足,都十分相像。

    袁大人努力抓緊門框,似乎想起了這位年輕武官的來歷,他添了添嘴唇,努力說道︰“那赫圖阿拉?”

    當初這步暗棋,可是袁大人親自經手的,原本是等收復撫順一戰打響,自己可以多一份希望。盡管當時也不並未完全指望著甦翎能真正地一舉建下奇功,但此時,當一切都成了落花流水之時,再見到這樣的騎兵,又怎能不讓袁大人生出幾分額外地希望?

    甦翎點點頭,沉聲說道︰“赫特阿拉已經被我一把火燒了。”

    這話比讓袁應泰再返回遼陽更令人不可思議,袁應泰又一次睜大雙眼,緊緊盯著甦翎,似乎是在希望從甦翎嘴里,再听到什麼聳人听聞的話來。

    甦翎見袁應泰的那副模樣,心知其必定難以相信,略一尋思,卻想起這從赫圖阿拉可是半點證物都未帶出來,如何讓這位遼東經略從死里逃生里相信這個奇跡?不過,此時再想這個問題,卻也是晚了,赫圖阿拉的大火已經不可能熄滅,除非是將這位袁大人立即帶到現場看一看,可惜,這想想便是荒唐。

    適才祝浩正給袁大人潑冷水之時,甦翎已經在對這個額外得到的袁大人動了心思,既然活著出現在自己身邊,必然要有個用處才是。適才時間雖短,甦翎卻也有了大致地想法。

    就在這麼一念之間,甦翎有了主意,他對祝浩說道︰“你去讓田大熊派一隊人過來。”

    “是。”祝浩立即上馬而去。

    不多時,一隊披發軍便來到面前,在隊長的指揮下,紛紛下馬,在甦翎與袁應泰面前站隊而立,不過,這隊形自然是歪歪斜斜,不成樣子,但好歹也算是個隊形。

    甦翎見袁應泰立即注意到這些穿著各異,鎧甲不齊,且都飄散著一頭斷發的人,便說道︰“袁大人,這些人都是在赫圖阿拉當阿哈的,如今,算是我的兵了。”

    說完,便揮手命這隊人馬離去,免得一會兒看得不成樣子。

    袁應泰自然沒有見過這般打扮的人,女真人的辮子他是知道的,阿哈這個名詞也不算陌生,若這些人當真是由阿哈而來,那麼那赫圖阿拉一說,便有幾分信了。甦翎伸手向屋內一指,說道︰“袁大人,咱們還是進屋說去。”說罷,便率先走進屋內。

    袁應泰搖搖晃晃地跟著,遠遠看去,可是沒有絲毫遼東經略的氣派。

    這人不管地位高低如何,若是死過一次,那變的,可不是一點半點,至少目前袁應泰地表現,已經跟在遼陽城中那個最高主官完全兩樣。所謂生死有命,富貴由天,奈何橋邊走了一趟,滿腦子地想法,可是少不了幾分新鮮的。

    甦翎與袁應泰回到屋內坐下,那袁應泰沉默片刻,再次說道︰“你且說得明白一些。”這話里,倒有幾分官味兒了。

    甦翎依舊是平常地語氣,說道︰“赫圖阿拉于三月十九日本攻下,那一片已被焚毀。另外,我還有一部人馬,正殺向界凡一帶。”

    袁應泰認同了這一說法,尤自沉思,然後問道︰“你的意思,是遼陽城的建奴會回去救援?”

    甦翎本該按著官場上的規矩,笑著來上一句︰“大人高明。”

    可惜,甦翎此時可未對這位經略有絲毫“規矩”的想法,只又問了一句︰“大人可願再返遼陽?”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36
明月東昇 第二十九章 遼東畫卷
  遼陽有多重要?這位遼事糜爛以來算是第三位遼東經略的袁應泰十分清楚。

  失去遼陽,大明朝遼東都司等於只剩下一條腿,在廣寧一帶懸吊著,等著隨時被野獸一口吞掉,這不是努爾哈赤,便是那班搖搖擺擺的蒙古人。當然,蒙古人多半只是聚集起一群牧民,在關口上等著領賞,只要給銀子,大多時候還是對土地沒什麼嗜好。但努爾哈赤不同,不僅要銀子,還要土地,人口。

  這僅是對大明朝而言,且不過是偏於一隅之地而已。而對於袁應泰自己,遼陽的重要性卻是與性命直接關聯。

  前任遼東經略楊鎬,是損兵折將,丟盡大明臉面,下獄。熊廷弼,是坐視大明朝失地不予收復,且徒勞財力、物力,回鄉。

  袁應泰呢?不僅接連被努爾哈赤擊敗,且這幾個月要的銀子更多,調集的人馬也不必熊廷弼少,這說起來,除了有一封銳意進取的奏書外,可沒見什麼比別人不同。並且,撫順之戰還未開始,就丟了瀋陽,遼陽。也難怪袁應泰要與遼陽同生死,若是活下來,回到朝廷,隨便什麼樣的罪名,都可以置其於死地。還不如當即死之,博得一份捐軀的說法,那樣,臉面,家人,都得以保全。以目前他這個職位,這是最好的結果。而此時面前這位年輕的武將,不僅將袁應泰從遼陽城裡救出,且還帶給他一份大大的希望,豈不能令其產生山重水復、柳暗花明之意?不過當蘇翎再問時,袁應泰竟然陷入迷思而恍然不覺。

  蘇翎不得不再次提高聲音,叫道:「袁大人?」

  「回遼陽。」蘇翎淡淡地說道。

  「哦,當然。」袁應泰說道。

  緊接著,袁應泰又向前微微欠身,問道:「可有幾成勝算?」

  蘇翎盯著袁應泰,說道:「那要看袁大人如何打算?」

  袁應泰眼皮一跳。忙問:「我地打算?」

  「對。」蘇翎側了側身子。正對著袁應泰。接著說道:「袁大人。這兵事......」

  蘇翎有意拖長了聲音。「我知。這朝廷上地事。你知。不知袁大人以為如何?」

  這當然是明指袁應泰不知兵。袁應泰當即在蒼白地臉上浮起一些微燙地紅雲。張了張嘴。最後頹然歎了口氣。

  這與蘇翎率部攻佔建奴老巢。火燒赫圖阿拉。並一路殺到界凡相比。蘇翎地這般說法還是相當留有顏面地。

  「對。將軍所言極是。」見蘇翎一直望著自己。袁應泰不得不說話。

  蘇翎要的便是這般強弱之勢地換位,這不論袁應泰能起多大作用。若是其擺出一副遼東經略的面孔,可什麼都不好說了。

  「袁大人,」蘇翎望著對方。說道,「如今這般局面,兵事上,我來收拾。袁大人你,只管上書朝廷,要糧,要餉,要鎧甲器械,要火藥火炮。」

  這些自然是袁應泰一貫做的。不算難事。

  「不要兵麼?」袁應泰問了句。

  蘇翎微微笑了笑,說道:「袁大人還對西兵的底細不瞭解麼?」

  袁應泰又是無言。這瀋陽、遼陽一戰,自西而調集來的人馬,除了渾河一戰的川兵外,還有幾處可看地?

  「這兵還是要的,但是」袁應泰遲疑著。

  大明朝還從未有過一個參將便能執掌整個遼東兵馬調動的權利的。

  「怎麼?」蘇翎面色一沉,說道:「袁大人,是遼陽重要,還是大人手裡這點兵權重要?」

  袁應泰如今等於是死人。還有什麼可考慮的?重新收拾遼東的爛攤子,都在眼前這位武官身上。好。就依你!」袁應泰不論怎麼想,眼下答應蘇翎,是沒半點問題。

  這話音一落,處於仕途邊緣的袁應泰,與出身草莽的蘇翎算是達成君子協定,至於如何去做,在雙方各自掌管地範圍內,都屬於專業性質。彼此互不干涉。

  「那這遼陽」袁應泰依舊不放心。

  蘇翎斜眼看了看袁應泰,看樣子不說個明白,這位袁大人自不肯做接下來的事情。便說道:「袁大人,你看這次建奴大軍,有多少人馬?」

  「約十萬之數。」袁應泰親自上過陣,這估計算是不錯,但其又改口,說道:「**萬是有的。」

  蘇翎便又問:「袁大人可知建奴總計有多少人馬?」

  袁應泰一怔,這倒是他上任初始便到處打聽地事。「十萬稍多。」

  「那建奴在薩爾滸一帶你估計有多少人馬?」

  「這個......」袁應泰怎麼說也部署過遼東這剩餘的數萬人馬,「數千吧。」

  「可我派往界凡的有近三萬騎兵。」蘇翎緊跟著說道。

  袁應泰一怔,隨即又是一喜,那建奴在界凡、薩爾滸當然是處境危急。可蘇翎哪兒來這三萬人馬?這麼一想,倒將問題偏了方向。

  蘇翎卻沒有說明,只是看著袁應泰,讓其自己琢磨。

  「此地有多少人馬?」

  「一萬。」蘇翎道。

  「那邊是四萬。」袁應泰自己嘀咕著。

  「不,在鎮江一帶,我還有一萬五千人馬。」蘇翎隨即補充。

  「五萬五千,」袁應泰依舊在算計,「可建奴仍有十萬之數啊。」

  「兵不在多,想必袁大人也知道這一句。」蘇翎道。

  「嗯。」袁應泰只應了一聲。

  「所以,請袁大人上書朝廷。按十萬人馬撥付糧草、餉銀、火藥器械。我擔保給袁大人一個收復整個遼東的大功。到那時,袁大人可......名揚天下。」最後四個字,蘇翎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這文官,最後那四個字可是要命的份量。袁大人當即忽視掉前面那些近乎駭人的數目,被後面的結果給迷住了。

  不過,還是迷糊了沒多久。便又拉回正題。「遼陽如何收復?」

  「袁大人,你放心,明日消息傳來,便知遼陽還有多少建奴留守。何日收復,只等消息一到便能定下日子。」

  袁大人聽這麼一說,只得作罷,再說這兩日確實疲憊,也想歇息一下。

  可蘇翎卻沒讓袁應泰歇下來。

  「袁大人,還請再忍耐片刻。寫幾道文書給我。」蘇翎說道。

  「寫什麼?」袁應泰問道。

  「第一,令海州、蓋州、復州、金州這南面四衛,即刻將所有人馬聚集。發往遼陽,聽候我的調遣。另外,令各衛所官員就地徵募義勇,也一併前往遼陽。違令者,著傳令官兵立斬。」

  袁應泰略略思考,旋即答應。「好,我寫。另我委你以總兵官職行事。」

  「這樣更好。」蘇翎答道。

  「不過,我地大印......」袁應泰腦子還是不笨。

  「在這裡。」蘇翎伸手揭開桌子上的包裹,果然。一應官印、文書以及尚方寶劍都全部都在,甚至連撰寫奏書用的紙張,都好好保存著。

  這原本是袁應泰自己收拾齊全地,在東城樓上,本想讓這些朝廷信物與自己一齊殉國,沒想到也跟著自己到了這兒。

  看見這些,袁應泰不禁抬頭望了望蘇翎,為何此人計劃得如何周全?

  當然,蘇翎根本不知此時。這完全是鍾維澤私下做的決定,既然能救得何丹旭一命,何不將這位對蘇翎及其有用的遼東經略一併帶走?至於這個包裹,還是何丹旭的提醒,不然定然被付之一炬,化為灰燼。

  「第二,」蘇翎接著說道,「請袁大人上書朝廷,先勿言遼陽之事,只說請發十萬人馬糧餉。由......」

  蘇翎想了想。說道:「由鎮江游擊將軍兼管鎮江水師馮伯靈,前往天津、山東啟運。這不能等海那邊運送。我們自己去拿。」

  「好。」袁應泰對鎮江水師去運沒有意見,他對天津、山東兩地的糧餉運輸也不滿意。「不過,真要十萬?」

  看袁應泰的樣子,大約是一位蘇翎要吃下近五萬兵員地空餉,這可是天大的膽子。

  「不足之數,我會陸續募集。」蘇翎沒有詳細解釋。

  「好。」袁應泰答應了。

  「第三,」蘇翎說道,「請袁大人致書朝鮮國王以及義州的朝鮮都元帥姜弘立,令其在義州一帶騰出一塊土地,以容納遼東逃命的百姓居住。」

  「這」

  「唯有朝鮮暫能安身。」蘇翎揮手打斷袁應泰的話,說道,「袁大人,這收復整個遼東,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至少也要等我的兵練成十萬,方能一舉剿滅建奴。這些百姓一日不離開遼東,便可能被建奴擄去,你也不想讓建奴再次恢復元氣吧?」

  這樣說,倒是與袁應泰收留蒙古人的想法類似,袁應泰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這第四......」蘇翎一時未說出,在屋內緩緩踱步,顯然在思考。

  還有第四,袁應泰不禁抬眼望著蘇翎,這些想法無不古怪,至少這位遼東經略是想不出的。

  蘇翎思考了好一陣子,這才開口問道:「袁大人,你說我俘獲費英東,焚燬建奴老寨赫圖阿拉,這朝廷該有何賞賜?」

  「這個......」袁應泰沒有料到這個時候,蘇翎會問這個問題。「按說升任總兵官是沒有異議地。」

  大明朝做到總兵官這個位置,對與武將來說便是到頭了。這會兒不必大明朝開國那時,文官主政,武將只能聽命而已。

  「總兵便總兵。」蘇翎旋即做了決定,「袁大人,你再上一書,還是勿提遼陽。瀋陽怕是朝廷已知道了,這個不管。就將赫圖阿拉大捷上報朝廷,就說焚燬建奴老寨,歸附人口十萬。」

  「十萬?」這下袁應泰可吃驚了。這造假太過,未免有損其聲譽。

  「袁大人,我還沒對你說這個。這十萬之數是真,少說有半數女真人。」蘇翎正色說道。

  袁應泰將信將疑,但蘇翎地神色又不由得他不信,想了半天,終於對蘇翎產生某種近似折服的心理。真要如此,可當真不是一個總兵官便能賞賜地了,封爵是也未嘗不可。

  「這些俘獲人口都在何處?」袁應泰也想出了這個報上朝廷和會被質詢的問題。

  「兩萬在寬甸,其餘的都前往海西、東海之地。」蘇翎說道。「如今還在路上,努爾哈赤是追不上了。」

  「海西、東海女真?」袁應泰乾脆都站了起來,這位年輕武官到底還有多少令人吃驚的東西抖出來?

  「嗯,」蘇翎並不意外,只正色說道,「海西、東海已被我收復,不再隸屬建奴一部。」

  袁應泰已經無言以對。他可以斷定,若是這一切是真,這位蘇翎將來的職位會遠在自己之上,再一回想目前的處境,這全部的心思,可都放在蘇翎身上了。

  「好,我寫。」

  「我一會兒給你開具一個名冊,都是我的屬下,其一應官職,都請袁大人上書朝廷,請於封賞。」

  「好。」袁應泰已經開始過於爽快了。

  接下來,蘇翎提筆寫下一長串的名單,讓袁應泰附在奏書之後,向大明朝廷請賞。此時,袁應泰已經完全不顧自己剛從遼陽失陷中逃命出來。因為蘇翎,已經給其展示出一幅,比遼東更大地畫卷。

  自然,蘇翎是以總兵官職寫上的,其餘郝老六、胡顯成、趙毅成、湯南凱、余彥澤、術虎為參將職銜,曹正雄以及術虎的弟弟烏林答以及那些跟隨蘇翎一起出來的兄弟,都以游擊將軍請封。剩下的,不能全數具名,只寫上暫時委任各級職事,隨時上報,為以後埋下伏筆。

  這一夜,袁應泰徹夜未眠,趕在遼陽失陷的消息傳出更遠之前,將這些文書寫好,並將日期按蘇翎的建議,提前到遼陽陷落之前。

  隨著二十二日黎明的到來,遼東經略袁應泰的一生,開始展現出新地篇章。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36
明月東昇 第三十章 賊酋血脈
天啟元年三月十九日,赫圖阿拉老城遭到蘇翎率黑甲騎兵以及振武營的突然襲擊,當日即克赫圖阿拉內外城,駐守赫圖阿拉的數千甲兵以及一般戍卒,死的死、降的降,一個不剩地被蘇翎所部殲滅。

  因黑甲騎兵動作迅速,進入之初便封鎖了赫圖阿拉河谷前往界凡方向的谷口,這條報信的大路算是立即封閉。少數翻山而逃的女真諸申,在經過一番跋涉之後,方才將消息傳遞給途經的村寨,這樣一個一個的傳下去,直到二十日午時,界凡、薩爾滸駐守的二千甲兵以及不到三千的八旗守軍才得知赫圖阿拉遇襲的消息。

  赫圖阿拉至界凡約一百七十里,若是沿蘇子河河谷而行,一日抵達原非難事,可既然是翻山越嶺而行,這速度便慢得出奇。且因是驚慌而逃,待在山中尋到安全之地以後,這些諸申,當然,跟隨逃走的阿哈並不多,且也在逃亡途中相繼散去,那些活下來的諸申望著遠處赫圖阿拉的影子,極力安撫自己,耽誤一陣時辰之後,才想起向自己的主子們報信。

  先是駐守界凡的八旗武官得到警訊,隨即派出五百甲兵親自前往赫圖阿拉平叛。因傳來的消息五花八門,只說有人襲擊,來者是誰,卻不甚明瞭。有說是一群黑甲騎兵,有說是明軍一部,後來還有被術虎一部驅趕逃亡的,更說是一些女真部族戰士進襲。當然,術虎與郝老六大軍與蘇翎匯合之後,便再無一人可以自赫圖阿拉逃出。

  是故,這奉令駐守的八旗武官,初步判斷成是少許阿哈的叛亂,那些傳聞中的女真部族戰士,更是令其確信這一點。這些年,努爾哈赤管轄之內,騷亂並不少見,那些流亡於山中的女真部族並不全部都是順服努爾哈赤的管轄。就算已經被編入八旗牛錄的女真各部族人,其中觀風望色者更是不少。再加上努爾哈赤自己一家子中的那些貝勒、福晉等等也是各自爭權奪利,彼此紛爭也不少見。若是後金轄內有人勾結山中流竄的女真部族,趁著努爾哈赤大軍在外,劫掠赫圖阿拉老城,也未必不可能。

  但這沒走出多遠。後續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來,那位自以為是地武官這才察覺不妙。至少從最先一批逃出赫圖阿拉的人傳出消息之後,便再無人前來報信。這說明什麼?一是,赫圖阿拉已經平靜,叛亂者已去,可也得有人報信才是;這剩下的,便是赫圖阿拉徹底被敵人攻陷,且無一人逃脫。這得多少兵馬?

  明白這一點,那位武官才慌忙向薩爾滸報信。且再次調集兵馬。可惜的是,努爾哈赤的嚴令之下,除了努爾哈赤本人。再沒有人可以從各牛錄內調派人手,這一點連那些貝勒們也做不到。而界凡與薩爾滸總共才不到五千人馬,甲兵不到三千,整個後金的武力,幾乎盡數被努爾哈赤帶走。

  就算目前這點人馬,還分佈在界凡城,薩爾滸城,以及當初薩爾滸之後,為抵禦明軍進襲而花六天時間在緊急修築地四座小城裡駐紮。更要命的是。努爾哈赤揮軍進襲瀋陽,不僅帶走了大部分的八旗精銳,且本就不算多的後金官員,也一同隨軍攻明。這一番警訊傳來,僅調集人馬由誰做主的事情,便費了番周折。

  是故等到二十日下午,由薩爾滸派出報信的人才剛剛離開奔向遼陽,而界凡一帶也才聚集起近五千後金士卒,向赫圖阿拉老城進發。

  此日。郝老六的五千太平哨營與術虎的兩萬五千部族戰士,已按著一路上的習慣,攻掠沿蘇子河河谷地所有村寨,這赫圖阿拉至界凡的路上,這次不再容留什麼人口、俘虜,是見人殺人,連牛羊也都不放過,只有馬匹被留下,其餘一律砍殺殆盡。並放火焚燒所有建築。尤其是在馬兒墩寨、古勒寨。在術虎的部族戰士首先翻入低矮地木製柵欄,將僅有的數百後金士卒殺光後。便開始血洗整個寨子,不消半個時辰,便沒有剩下一個活口。而郝老六與術虎整整三萬騎兵,本身折損的人手不過二百人,這還是大多被冷箭射傷的人,當然這也是血洗村寨的原因之一。緊接著,在古勒寨前方五里處,與前來馳援的五千後金兵相遇。

  郝老六與術虎早已商定好對付後金大股人馬的策略,遙見對方數千人馬逼近,郝老六隨即命太平哨營就河谷寬闊處列陣迎敵,並推出幾門火炮,轟擊對方人馬。看到郝老六的太平哨營嚴陣以待,後金援兵也開始整隊列陣,準備撕殺。不過,郝老六卻只是放炮,並不斷放箭射退小股試探人馬。

  因見郝老六地太平哨營戰陣前列地騎兵都是身穿重甲。與努爾哈赤精心備置地甲兵不相上下。對方地後金兵大約是心存顧忌。一時沒有發動進攻。再加上努爾哈赤本人不在。這督促地作用便幾乎沒有。要說努爾哈赤帶領八旗兵作戰。還真少有沒有親自帶隊地時候。

  雙方就這麼僵持著對峙著。但一會兒。術虎地部族戰士便從兩側迂迴而至。開始放箭射殺後金戰陣。並狂叫著從兩側山上衝下。密密麻麻地各種各樣裝扮、表情地部族戰士們直接向擠在河谷中地後金大隊衝鋒。這種打法。本是努爾哈赤常用地。但此時卻換了對方對付自己。郝老六見狀。立即吹響號角。太平哨營全隊衝鋒。直接奔向後金大隊正面。

  這樣地戰鬥幾乎談不上什麼隊形、戰術。很快雙方便在河谷中混在一處。亂箭橫飛、刀槍碰撞。這數萬人將原本適合列陣地山谷幾乎變得水洩不通。三面夾擊之下。後金數千人很快敗退。先是後隊地武官帶著護衛們後撤。緊接著隊尾地數百後金步卒也挪動腳步。這下便是常說地兵敗如山倒。沒有任何懸念。五千後金兵被殲滅大部。而郝老六與術虎地人馬。也有近千人地死傷。

  此時雙方都已無法清理戰果。郝老六與術虎當即尾隨著後金敗兵追擊。一直殺到界凡城下。

  界凡城本就不大。再加上城內已沒幾個後金兵防守。敗兵一至。郝老六連攻城都省了。就沿著不高地城門直接入城。界凡城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佔領。敗退地後金兵仍然在武官地召集下集結成一股。逃出界凡。並繼續撤向薩爾滸。

  術虎命後隊五千餘騎在界凡城內收拾殘局。自仍然帶著大部與郝老六地太平哨營追擊後金敗兵。

  雙方此時都已奔馳了數十里,在界凡與薩爾滸之間地平坦途中,間距幾乎始終保持著目視可見的距離。很快,薩爾滸城便出現在郝老六與術虎面前。

  這座新築城的後金都城,費時半年,並不顯得高大,好不容易將敗退的後金兵接入城內。郝老六術虎的大軍便兵臨城下,而此時,城內守軍不過千人而已。

  郝老六本想等待後面地火炮到來再行攻城。但術虎卻等不及,下令部族戰士們立即拆除城周的房屋,砍伐合適的樹木紮成雲梯,一個時辰之後,郝老六的火炮運至,而術虎的部族戰士們,也湊合著備好數十部雲梯。郝老六立即命令火炮架設在薩爾滸城門之前,集中轟擊城門,不到半個時辰。城門便千瘡百孔,幾近破爛。術虎見此,便下令攻城,成千上萬的部族戰士們立即蜂擁著向城門湧去,且幾十部雲梯也很快架上城牆,立即有人一手執木盾,一手執刀,向上攀去。

  戰事進展一如既往地迅速,已無抵抗之力的薩爾滸城。在殺傷數百對手之後,便陷於郝老六與術虎之手,此時,與遼陽一樣,天色已黑,屠殺與劫掠,在夜幕下的火光中,像是在進行某種競賽,彼此毫無二致。

  三月二十一日晨。喧鬧了一夜的薩爾滸終於恢復平靜。不說城內到底死了多少男女老少,那努爾哈赤正準備接回地福晉與少主子們。已全數被俘。不過,這時的郝老六與術虎也不知到底努爾哈赤的家人親戚都有誰,只管將居住在大宅裡地人,不分老少男女一律活捉,膽敢反抗者,一律格殺當場。

  除了將這些「貴人」主子們俘獲是作為軍令下達之外,其餘的所有術虎的部族戰士,被允許任意在城內繳獲佔領品。當然,蘇翎早有交代,術虎也與部族戰士們講清此戰的特點,除了易於攜帶的金銀、甲杖、兵器,其餘一律打爛、破壞,要讓薩爾滸城內沒有一個活口,也不會留下一隻還能使用的碗碟。戰馬被全數留下,牛羊一律與砍死的後金士卒一樣被砍殺殆盡,真正是做到雞犬不留。

  至於胡秋青,當然要完成其最主要的目的,是故這一路上參戰地機會不多,只等戰事稍定,便前去尋找蒙古喀爾喀部落的首領宰賽。至於那些蒙古人繳獲的金銀,倒也有,胡秋青也交待過,戰後大家均分,所以蒙古人對這樣的好事當然樂意跟從,至少眼下還沒出現傳說中的反覆之意。再說,蒙古人的反覆,都是跟隨強者,眼下的強者,自然是自己這一方。

  蒙古喀爾喀部落首領,是在薩爾滸城中,被胡秋青手下的蒙古人認出來的,當時險些被那些部族戰士們殺死,隨同宰賽被救出地,還是不少宰賽原有的蒙古下屬。努爾哈赤為將宰賽控制在手,一直將其關押在一處大院內,派人嚴加看守。當術虎的部族戰士殺光守軍之後,便由此獲得自由之身。在亂軍之中尋找這樣一位蒙古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或許便是天意,正如努爾哈赤屢戰屢勝一樣,如今蘇翎所部,也是一路順風。郝老六得知胡秋青已然將宰賽救出之後,便於三月二十一日上午,下令焚燬薩爾滸城,全部人馬立即撤出。此令一下,滾滾濃煙便再次於努爾哈赤奮戰多年的土地上騰起,這座城又成為一座死亡之城。待到了界凡,是一樣的待遇,再次火燒後金小城。

  薩爾滸一克,後金境內再無能與郝老六、術虎抗衡的後金兵馬,所有後金設置在渾河一帶的村寨,那些無論是分給八旗哪一個貝勒名下的牛錄,都將是一道小菜,任憑郝老六、術虎的兵馬處置。

  郝老六見到蒙古喀爾喀首領宰賽時。其已經帶著一同被俘地近百名蒙古人武裝起來,甲杖與兵器如今可都不缺,看著宰賽雙目猶如噴火地表情,郝老六已知這步棋,即將產生作用。

  宰賽已經由胡秋青處得知自己的兒子喀什克圖與蘇翎達成地協議,當即允諾。只要回到喀爾喀蒙古,自己將率所有部落裡的蒙古人,聽從蘇翎的號令,只要能殺掉努爾哈赤,找回這次被俘的屈辱,宰賽毫無二話。

  郝老六見蒙古喀爾喀部已然變成自己一方,當即與術虎分手,帶著大批繳獲的戰馬,金銀。以及一些易於攜帶的布匹、甲杖等等,護衛著宰賽,向蒙古喀爾喀部地領地進發。此去仍有數百里之遙。但路上的危險,卻是小而又小。宰賽帶著自己那近百位屬下,在胡秋青的協同下,一直走在隊伍前面,並令幾名蒙古人快馬前往喀什克圖處報信,令其盡起大兵,前來接應。

  自此,蒙古喀爾喀部將誓死與努爾哈赤奮戰到底,不死不休。這個結果。將在努爾哈赤轄地的西面,樹立起強悍的蒙古敵對勢力。

  當然,郝老六在火燒薩爾滸之時,也招收了一部分降兵、降民,這裡面有不少還屬於葉赫部的人馬,也有漢人阿哈,而蒙古人也有不少,宰賽的出面,讓歸附努爾哈赤的那些蒙古人再一次聚集到一起。這樣。當郝老六離開努爾哈赤的領地時,已有近兩千地降兵跟隨。在派往薩爾滸前數里的游騎哨探回報說尚未發現敵人援兵時,郝老六與術虎不免也開始攜帶更多的繳獲物,尤其是糧食、牛羊,能帶走地都帶上,而絕不會剩下一粒糧食,一頭牛,一隻羊。

  剩餘術虎一部,則帶著他的兩萬多部族戰士。開始沿著渾河兩岸。繼續掃蕩聚居的女真牛錄村落。當然,處於隊尾數里的游騎哨探是不可少的。一旦努爾哈赤追來,全軍則立即全速奔進大山。

  這渾河兩岸,也算是努爾哈赤的根本,糧草、牛羊以及牛錄甲兵等等,都為數不少,掃除這裡,便將努爾哈赤經營多年的基礎完全打爛,征不到糧食,也抽不出兵,那努爾哈赤的數萬八旗兵,將如何再在此地立足?

  術虎便打邊走,不,不如說邊搶邊行。由於已經得到警訊,所以距離界凡較近的牛錄村寨,都已四散逃盡,所以術虎要做地,便是一路進村子折騰一下,然後一把火點燃,便繼續前行。這將後金下轄的諸申、阿哈們的生存之地糟蹋的不成樣子,即便花功夫去重新整理,但連即將到來的春耕,都找不到一粒種子,更別說,眼下還的自己有吃的,才能活下去。

  隨後,術虎的部族戰士開始不滿足於這種「無人之境」,便開始加速趕路,一路襲擊稍遠的地方,一直殺到清原一帶。這下術虎又開始掠走人口,凡是能尋到地、能帶走的,不論是什麼,都開始讓那些俘虜們背負,過了清原,便向海西、東海一帶返回。那裡是茫茫群山,是那些部族戰士如魚得水的地方。

  至於那些努爾哈赤的福晉、兒孫們,郝老六分做兩部分,自己帶走一半,術虎帶走一半,並在努爾哈赤有可能派兵追擊的路口,留下一名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的俘虜,讓其交代追兵,若是追出一里,便殺死一名福晉,追出十里,便殺死一名男丁。時間緊張,郝老六與術虎都無暇去詢問到底這些人是努爾哈赤的什麼親戚家人,或是貝勒們的什麼妻妾,總之這些人的結局,無人知曉,或許在某個蒙古部族裡做奴僕,也未嘗不可。

  這種方法,對努爾哈赤派出地追兵,未必可行,但不過是激怒而已,術虎與郝老六對於斬殺這些婦孺,可並沒有半點憐憫之心。倘若真地追兵不退,不過是多一些死人罷了。

  術虎的兩萬多部族戰士這一次收穫頗多,不僅將繳獲地鎧甲、兵器全數收歸己有,並當即裝備到身上,還擁有了大批的俘虜,尤其是那些女人、孩童,這些也屬於部族內財產的一部分,只要返回海西、東海。部族首領們自然會有一番分派,並且,此次的繳獲,所有的部族戰士都看在眼裡,這每人有份是肯定的,再說那些金銀、布匹一類的。儘管帶不走地都被燒了,未免可惜,但每人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身上帶上一小塊,也還是不影響行軍戰鬥的。

  界凡到清原一路,逃散的女真人非常之多,是故術虎繳獲的,反而沒有赫圖阿拉的戰果好,但也接近萬人地俘虜,只要努爾哈赤不追得急。這些人也將會被全部帶回去。重要的是,八旗兵的大部分家人,都在這些逃散的、被俘的人口之中。即便不能詳細造冊,卻能肯定這樣的結果。

  是故,不僅努爾哈赤及其貝勒們的家人被俘,八旗兵士卒們,也都面臨著同樣的結果,這還不包括在亂軍之中被殺死的人。那位蒙古宰賽,一路上地都不斷打量著那些「福晉」們,其中有幾人,還曾讓宰賽不得不在其面前下跪。若不是郝老六與胡秋青看得緊,說不定宰賽便要將那養胖了的身子,做泰山壓頂之狀。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夜,報信的後金騎兵接二連三地到來。

  先是赫圖阿拉被襲擊地消息,努爾哈赤大怒,當即命令八旗一部,立即啟程向薩爾滸一帶回防。

  因界凡一帶派出報信之人時,自己也還未弄清到底是何人襲擊赫圖阿拉,所以努爾哈赤初聞。除了又怒又驚之外,一時之間,也為斷定是何人所為。按李永芳的那些奸細的回報,大明朝在鎮江一帶,並未有多少人馬調動的消息,或者說,即使有,也為引起努爾哈赤的注意。

  當時目標十分明確,就是瀋陽。連遼陽是否進攻。努爾哈赤也是在攻下瀋陽之後在做的決定,主要原因。便是明軍過於稀鬆,完全抵擋不住八旗兵的鋒芒,再說,遼陽幾乎比瀋陽還要易於進攻,何不趁勝而往?

  但隨著報警的騎兵不斷進入遼陽,努爾哈赤開始冷靜下來,緊急召集諸位大臣、貝勒們商議,不得不說努爾哈赤還是一位精明強悍的梟雄,這進攻地人馬到底是誰?界凡的守軍不知,但努爾哈赤卻判斷出必定是千山堡的蘇翎所為,也唯有蘇翎,才可能突進到離赫圖阿拉最近的地方。

  這不由得讓努爾哈赤產生一些悔意,早知道,先將蘇翎一部滅掉,哪兒還是此時的趁虛而入?不過是當時認為沒必要花費太大的功夫去那山裡折騰,再說大明朝軍隊不斷聚集,也是虎視眈眈的架勢,努爾哈赤也不能過多去折損自己的人手。費用東的被俘,已經讓努爾哈赤悔意頻生,蘇翎這根刺,因其絲毫沒有做出張揚地舉動,且不斷接受努爾哈赤送去的禮物,讓努爾哈赤一直認為其遲早會投向自己,但這根刺,如今已插進自己的心臟。

  就在努爾哈赤下令出發的八旗一旗還未出發,後續的警報便又讓努爾哈赤更為憤怒。馬兒墩寨被佔,古勒寨失守,逼近界凡城下。到這裡,努爾哈赤已知情況萬分緊急,看來這個蘇翎是要將其心腹徹底攪爛。尤其是薩爾滸,那裡居住著大部分的努爾哈赤的家人親戚,後金貴族的所有血脈都在其中。萬一不保,又將是何等的局面?

  不僅努爾哈赤急,那些大臣、貝勒哪個不是面臨同樣地境地?於是,異口同聲地請求立即回援。

  這個命令一下,努爾哈赤自己未覺得不妥,可那些下面地武官們,卻是手忙腳亂,連夜召集各自的部屬集結。

  此時遼陽城內還有多數地八旗兵在,召集這部分沒什麼問題,可這休息,便談不上了。遼陽城外的東西兩處校場上,還堆積著不斷聚攏來的繳獲物,遼陽城內的糧草、甲杖、器械,僅僅做了收集而已,還遠沒有等到分給八旗各部,另外,興奮之下的努爾哈赤還派出數千人馬,往海州方向追趕散兵,且遼陽城四周的各屯寨,依舊有不少八旗兵在搶劫、殺人。做著與郝老六與術虎一樣的事情。

  召集人馬便花了不少時辰,問題還不僅如此,遼陽城內俘獲的人口,還有近兩萬人,一部分是明軍的降兵,一部分是遼陽城內的精壯男丁。若是有時間,這兩萬多人必定會被努爾哈赤再次編入八旗之中,成為下一次攻打大明的先鋒。可眼下哪兒有時間處置?

  八旗全數回援薩爾滸,這是毫無疑問的,哪一個貝勒不是家住薩爾滸?誰又肯留下駐守遼陽?努爾哈赤還未等提出這個問題,便已經被八旗貝勒們給影響得更加心急如焚。

  結果,李永芳帶著五千左右的八旗兵留駐遼陽,其餘所有能夠召集的八旗兵,全部連夜開拔,回援薩爾滸。

  可八旗兵出發之時,還有數千散落在幾十里之外的八旗兵沒有及時返回,努爾哈赤不管那麼多,帶著八旗精銳,直奔老家而去。

  這一著急,不僅戰利品顧不上了,糧草也帶的不多,戰俘也來不及處理,為加快行軍速度,努爾哈赤幾乎將一切能夠拖慢行軍速度的東西都留在遼陽,當中自然包括自瀋陽一路帶來攻打遼陽的火炮、火藥,自然,那些俘兵,也跟著留在了遼陽,由李永芳負責管帶。

  這一下,李永芳麾下的人馬,便接近八千之多,不過,除了三千多李永芳自己召集的人馬外,其餘的都是努爾哈赤臨時交給李永芳代管的,這命令是否有效,便難說的緊。這一點,李永芳心知肚明,且對努爾哈赤的迅速揮軍北上隱隱產生一種感覺,似乎覺得努爾哈赤這一去,便再也不會返回。當然這感覺李永芳可不敢有絲毫表露,這人頭還是要的。

  臨行之前,努爾哈赤也曾交代李永芳,令其好生處置遼陽諸事,那些近兩萬的戰俘,若是稍有異動,努爾哈赤令給李永芳下了嚴令,必要時全數屠盡,一個不留。此時遼陽城內還在不斷收集工匠等手藝人,本打算帶回薩爾滸,但這一次也來不及管了。倒是那些主動剃頭迎接努爾哈赤入城的富家巨室們,早上起來看到遼陽城內八旗兵突然少了大半,不約而同地產生與李永芳相似的感覺,紛紛關門閉戶,提心吊膽地顫抖著祈求某些神靈保佑。

  遼陽城經過兩日的激戰,城牆早已破爛不堪,尤其是東門城樓一帶,最後的爆炸,幾乎將其全部炸塌,留下一個大大的缺口,紛亂的石塊堆積著,讓八旗兵連駐兵的地方都沒有法子下腳。此時這一切都還來不及收拾,八旗兵數萬,已匆匆離去。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36
明月東昇 第三十一章 兵臨遼陽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二日辰時,連夜整軍歸隊、收拾甲杖的八旗兵已自遼陽城內消失。城內唯有李永芳的五千人馬,但這五千人也大半都已睡熟,只在各處城門處,留有幾十名士卒守門。城外,只在東西兩處校場內,留有一千人馬看護繳獲物,而那兩萬戰俘,卻是露宿在校場邊,被也已困乏的兩千八旗兵看護著,等候處置。

  這兩日鏖戰,所有參戰者,不論勝負,都是疲憊不堪,戰俘們憂心忡忡,但也大半迷糊著雙眼,而後金兵,竭力瞪著雙眼留神戰俘們的動靜,眼見著也沒多少氣力出聲呵斥。

  遼陽城內的李永芳是徹夜不眠,自努爾哈赤將其留下,大禍臨頭之感始終不曾離開。赫圖阿拉的消息,令其不禁想起在千山堡蘇翎最後留給他的那番話語。對於蘇翎,李永芳的想法很是複雜。他本能地察覺到這個年輕人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既與一向在遼東戍守的那些兵將不同,也與努爾哈赤的那些蠻橫野人完全兩樣,但李永芳卻感覺到此人與努爾哈赤有得一比。

  因李永芳一直專責哨探,這很多消息,其都能作一番詳盡的打探,是故蘇翎一部的消息,即便得到有效的封鎖,卻仍然有蛛絲馬跡被其得到。這使得李永芳在將消息稟報給努爾哈赤之時,鬼使神差地留了一部分有可能引起重視的內容。

  既然身為降將,見風使舵,才是保命的根本。這點兒心思,李永芳當然保守嚴密,除了跟隨自己的親信家丁,是任誰也未能看出半點徵兆。如今努爾哈赤這一走,李永芳立即召集自己的親信家丁,謀劃許久,已應對變故。這樣一來,努爾哈赤叮囑的事項。便拖了下來,至少那兩萬多降兵的處置方法,李永芳暫時未去實施。同時,這遼陽的防禦,李永芳也為做任何加強的打算。

  這一切,都要看今日。這遼陽城是否能出現什麼變故。按商議的結果,若是今日午時,遼陽城依然如故,並未有李永芳所想像的出現奇跡,那麼,這第一步要對付地,便是城外那處於飢渴中的兩萬降兵。要說李永芳手上沾的血也已不少,但如今,這兩萬多人。便是李永芳用以應對出現變故之後的某種依仗。為此,李永芳借口便於調動留守的八旗兵丁,特意請努爾哈赤給予手書的命令。其中明確寫道,「若兩萬降兵有所異動,立斬之」地話語。

  李永芳的一番佈置,除了在努爾哈赤麾下相依為命的那幫親信,外表看來,這遼陽並未有任何估計得變動,就連夜裡零星出現的抵抗,也似乎疲倦了,呈現偃旗息鼓的狀態。

  就在最後一批滯後的八旗兵拔營而去。只留下漫天的揚塵之時,馬蹄聲尚未消失,便從東門處的亂石堆中,出現幾個人影,如變戲法似的又弄出幾匹馬來,就在校場邊地八旗兵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縱馬東奔。而那些後金兵連問都沒有問一聲,若再看的細一些,可以見到那幾人。俱都是一身八旗兵地打扮,看那樣子,似乎便是某個傳令的騎兵,從大隊人馬旁馳過,是連看也不看一眼,自顧飛奔而去。

  坐在城內某件屋子裡的李永芳,得知這個消息,伸手摸了摸頭,又看了看身邊這幾個親信。眼珠子一個勁兒的亂轉。說道:「你們先去預備著吧,只等城外一亂。這便動手。」

  「是。」幾個親信答應著,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外。那架勢,便像幾隻伺機而動的貓。

  李永芳獨自留在屋內,焦躁地在屋裡盤旋了片刻,便猛地一握拳,自言自語到:「來吧!」

  自遼陽奔出地那幾人。一路馬不停蹄。使勁狂抽戰馬。一點兒也不像是愛惜馬力地人。這一奔。便是二十里。

  就在弓長嶺下到遼陽平原地山腳處。轉過一個彎兒。幾個人猛地跳出來。攔住狂奔地戰馬。

  「鍾維澤!」王德水第一個揚手高呼。

  鍾維澤聞言立即猛勒戰馬。幾個人紛紛弛出數十步。方才回轉。

  「將軍何在?」鍾維澤厲聲問道。

  「在這裡!」王德水指向身後地一片樹林。

  「帶我去見將軍!」鍾維澤急躁地問道,一反平日裡精明冷靜之態。

  「是。」王德水立即帶路。

  轉過一片樹林,鍾維澤大驚,只見無數黑甲騎兵正整齊地列隊戰立,還有數千名披頭散髮的騎兵,這烏啞啞的人馬個個悄無聲息地站立著,若是繞過這片樹林,鍾維澤怎麼也不會料到這裡居然隱藏著這麼多士卒。

  一驚之後,便是一喜。鍾維澤當即望向蘇翎,見其正向自己走來,連忙驅馬奔過去。

  此時鐘維澤是無比的欽佩自己的這位蘇將軍,當初趙毅成在數千人將鍾維澤挑選出來,交待下蘇翎的這番預想,鍾維澤只是想當然地聽進去了,卻完全想不到會真正成為眼前的事實。遼陽城陷落之時,連保命的地窖,也正如預想的一樣,給數百名哨探提供了安身之所,而當夜,數萬八旗兵隨即離城而去。這怎能不將蘇翎進一步地神化?跟著蘇翎,難道還會有敗軍之象?

  「遼陽哨探隊長鍾維澤見過將軍!」鍾維澤壓低聲音說道。

  「都可平安?」蘇翎問道。

  「弟兄們都藏好了,一個不少。」

  「好,這便是你地頭功!」蘇翎說道。

  鍾維澤略一低頭,算是應了,隨即,抬眼望了望蘇翎身側的一個青衣小帽之人,此人正是被鍾維澤一掌擊昏了的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不過,袁大人可還不知自己在城門樓上,是被人擊昏的。

  「遼陽如何?」蘇翎問道。

  「城內僅剩李永芳留守,人數不詳,估計不會上萬。城外東西校場各五百人,降兵營有兩千八旗兵看守。」

  「有沒有看見白甲兵?」蘇翎追問道,白甲兵是八旗精銳,在哪裡出現,哪裡便是主要戰場。

  「屬下已四處查看過。並未見白甲兵出現。」

  蘇翎點點頭,側身對袁應泰說道:「袁大人,你看如何?」

  這還用說?聽鍾維澤說完,袁應泰已急不可耐地看向蘇翎,恨不得立即代蘇翎發佈軍令,大軍立即向遼陽進發。

  「蘇將軍。下令吧。」袁應泰強忍著自己的衝動。

  「好。」蘇翎說完,便招收命田大熊過來。

  「請將軍吩咐!」田大熊在馬上行禮道。

  「你的披髮軍......」蘇翎已正式將田大熊的營命名為披髮軍,「這一戰就看你怎麼殺敵了。告訴你的人,進入遼陽城,所有有辮子的男人,一個不留。」

  「是。」田大熊應到。

  「遼陽城東、西那一千人,就交給你了。跑了一個,你就別回來了。」蘇翎下令。

  「尊令!」以五千勝一千裝備還沒田大熊地批發軍好地後金兵,當真不再話下。只要沒有人後退,光是用馬,踩也踩死了。

  至於那兩千看守降兵的後金兵。自然要蘇翎自己地黑甲騎兵對付,這更不是問題。至於城內的李永芳,蘇翎壓根兒沒放在眼裡,只要城外一亂,沒有大軍駐守遼陽城,到處都是缺口。

  「出發!」蘇翎下令。

  黑甲騎兵隨即出動,在平原上小跑,猶如一股黑色的洪水,向遼陽城捲去。

  二十里的平地。對騎兵來說,不過是小半個時辰地路程。

  蘇翎率五千黑甲騎兵在前,田大熊的五千披髮軍在後,以小跑的姿態,一路奔向遼陽城下。

  臨近遼陽城五里,騰起的大片煙塵已經讓遼陽城外的守軍紛紛張望,不知這到底是哪裡來的人馬,大多數後金兵,還以為是八旗的某部追殺明軍潰兵才返回的。蘇翎自東方奔來。太陽正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使得抬眼張望地後金雙眼刺痛,不得不偏轉頭,暫時移開目光。再往前一里,不過轉瞬間的事,黑甲騎兵已經越來越清晰地顯現出勢不可擋的姿態,此時,後隊地田大熊開始率先加速,漸漸率領大隊披髮軍與黑甲騎兵並肩而奔。一萬騎兵齊奔的姿態。讓所有見到的人頓時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殺氣劈面而來。久經戰陣的後金兵總算反應過來,這對方馬隊已經開始加速,這分明是撕殺的架勢,哪裡會是自己人?或許是仍然迷糊著,後金兵在管隊武官的呵斥下開始整隊,以便迎敵。

  黑甲騎兵的目標非常明確,便是那些正紛紛上馬尋找各自隊伍的兩千後金兵,但明顯有些人倉促間找不到隊伍,紛紛亂作一團,這連續近兩日的攻打遼陽城,還沒歇息夠呢?又怎麼抵擋猶如海浪般地黑甲騎兵?

  田大熊也沒什麼隊形,只管帶著五千披髮軍直奔守著小山般財物、甲杖之類的繳獲物的那五百後金兵而去,真如大浪打去,瞬間便將那五百後金兵沖得七零八落,這般打發,別說是懷恨在心的披髮軍,就是一般農夫,也能擊敗這五百也累的不行的後金兵。混亂中,也看不清披髮軍的損失如何,只見一個衝鋒過去,那五百人便沒了人影,隨後,田大熊便分兵兩路,從遼陽城兩側繞過,直奔西門外的那五百人。按蘇翎的吩咐,是要將其全數殲滅,田大熊可不願意自己這頭一戰,還無功可建。

  蘇翎地五千黑甲騎兵,衝擊沒有陣型,也沒有指揮的兩千散佈在降兵大營四周的後金兵,簡直就是切瓜砍菜一般,這讓盡力跟著蘇翎放馬狂奔的袁應泰是看的別提多麼舒心了,自他領兵以來,何曾這般欺負過建奴?跟著蘇翎享受這般沙場兵戈,可當真是痛快。

  黑甲騎兵兩面合攏,繞降兵大營一周,兩千後金兵便煙消雲散,全部斬殺,沒有一個活口。黑甲騎兵紛紛停步,在降兵大營外圍城大圓。那些降兵已經被眼前的沙場所驚懾,紛紛站起身來,望著黑甲騎兵們發呆。

  蘇翎與袁應泰奔至降兵大營,勒馬站住,身後一面明軍大旗,迎風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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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三十二章 城下收兵
鎮江參將蘇翎與遼東經略袁應泰站在降兵大營前,面對無數雙驚疑的眼睛,屹立如山。

  那一刻,連遼東經略袁應泰都感覺出幾分威武之氣概來,倘若不是遼陽眼下還在建奴手中,難免會生出幾分詩意,怕是不出七步,便能得傳世之句。而此時的遼陽城的守城八旗兵,紛紛關閉城門,上城牆防禦。

  可遼陽城畢竟太大,環城二十里,處處都能望見這些黑甲騎兵與那些奔行如飛的披髮軍。袁應泰擁數萬之兵尚且不足防禦,何況區區數千之兵?所以,那些已經顯得有些頹敗的城牆之上,只稀稀拉拉地露出一些士卒的人頭,勉強能將城門上方佈滿,而大部分的城牆地段,都空無一人。這樣的防禦,與其說是駐守,不如說是待宰羔羊,只要四面齊攻,瞬息可破。

  蘇翎冷眼望著這些都還算是身強力壯的降兵們,心內不停的翻滾著各種念頭。假使這些人能夠在遼陽的巷戰中繼續浴血搏殺,八旗兵怕是進城之後便陷入羅網,少說也要再折損近萬人馬。可惜終歸鬥志不強,再說,那些武官們怕是都已率先逃去,剩下的士卒無人統領,難免心生退意,最終放棄抵抗。

  再看到這些降兵之中,也有不少身上染血,臂上帶傷的,蘇翎算是勉強暗暗點頭。至少這些人還能在城中拼上一陣子,沒有如城外那幾位總兵一樣,退得比兔子還快。

  蘇翎側頭望了望遼陽城,見絲毫沒有大兵出城的動靜,便略微盤算了下,說道:「祝浩!」

  「在!」祝浩一抖韁繩,自蘇翎身後走出。

  「去將這裡的武官都帶出來。」

  「尊令!」

  祝浩答應著,便揮手召喚一百名騎兵護衛,奔進降兵大營。

  「所有原任武官,無論大小,一律前往出口面見鎮江參將蘇將軍!」

  此起彼伏地呼喚聲。很快在降兵大營內繞行一周。很快。一些武職軍官便起身向鎮江參將地大旗跑去。這些武職軍官大多是把總、百總一類地。都是明軍中最低級別地武官。是出於武官序列最底層地基礎。這些人大部分都帶傷。胡亂用破衣紮著。好在都不算重。行動自如。與那些降兵一樣。若是傷勢稍重。不說能不能自行走到這大營之內。單是八旗兵便不會放過。這兩萬降兵都還算有用之人。沒用地。努爾哈赤自然不會拿來浪費糧食。

  片刻之間。蘇翎與袁應泰面前地空地上。便站出來二百名左右地武官。看得出。都算是久在軍伍之人。身形魁梧。顯然擅於搏殺。此時能夠站出來聽命地。自是對自身被俘抱有遺憾之人。或者說。還能夠聽從軍令。倒是還有一些武官。隱伏在降兵之中不願出來地。懷著趁機溜走地心思。

  蘇翎掃視一遍面前地武官。高聲喝到:「屈身降敵。論罪當斬!願立功贖罪地。都上前一步。」

  話音剛落。這二百名左右地武官都應聲齊齊向前踏進一步。倒是有幾人不知是心思不定。還是傷勢稍重。微微落後半拍。但仍然跟從眾人向前一步。

  「好!」蘇翎繼續提高聲音。說道:「現在你們都跟著我。殺敵立功。陞官領賞!」

  「是!」眾人紛紛應道。

  這二百多人,大概算是明軍之中僅餘的敢於在戰陣之中博取功名的彪悍之士了。可惜在原有的軍伍之中,可不是僅憑一身功夫便能立功受賞的,眼下算換了個上司。能不能實現,在這遼陽除陷之後,當是可以一試的。

  蘇翎側頭對祝浩說道:「給他們馬匹、甲杖、兵器。」

  「是。」祝浩說完,便帶著數人奔去,不多時,便有黑甲騎兵牽過適才殺敵奪得的戰馬、兵器過來。那二百名武官立時上前接過,紛紛披掛、上馬,仍舊列隊站在蘇翎面前。

  「你們各自召集原屬士卒,另挑選人手。每隊百人。前往校場領取兵器甲杖,列隊待命!「尊令!」馬上武官各自應道。

  「有不尊號令者。立斬!去吧。」蘇翎一揮手,那些武官隨即調轉馬頭,在降兵大營內散開。

  頓時,大營內那兩萬多降兵紛紛移動起來,遠遠望去,猶如一鍋粥般地四處奔跑著。那些武官原屬士卒,有多有少,甚至隻身一人,不必詢問降兵們願不願意,均都強制指定降兵跟隨自己馬後集結。有那隱伏不願露面的武官剛一分辨,那跟隨進營的黑甲騎兵上前便是一刀,斬於馬下,而動作稍慢地,也被厲聲呵斥,腰刀時時飛舞。

  很快,第一隊一百人列隊出營,向校場奔去,哪兒守護的黑甲騎兵,立即按順序發放兵器、甲杖。此時也不及分辨,有什麼拿什麼,只要人手一件能殺人的家什便可。

  袁應泰有些好奇地看著蘇翎這般分派,有這麼召集人馬地麼?哪一本兵書上可也未曾見到過。文官做事,喜歡一條一條的清理,什麼先後左右,可從未如蘇翎這般當即立斷,不從即斬的手段。尤其是在敵人還佔據著遼陽城,就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做這事情,還當真有些大將之風。

  從殲滅降兵大營四周的後金兵,到第一隊領取兵器、甲杖,還不到小半個時辰。很快,遼陽城東校場上的兵器甲杖便領取完畢,此時僅有萬人左右的算是「新兵」的人武裝起來,剩下的,都只在校場上列隊,等候命令。

  蘇翎旋即命令剩餘手無寸鐵的官兵們前往遼陽西門外地校場,哪兒還有更多的兵器、甲杖。同時,撥出以前黑甲騎兵護衛,並命二十個明軍百人隊一同前往西門。

  此刻蘇翎完全不知道這些明軍武官的姓名,也沒有問,得到命令的黑甲騎兵武官只隨手就近召集那些武官,帶隊前往遼陽西門。

  這般大模大樣的表演,不僅袁應泰深感新奇,連遼陽城上的後金守兵,也覺得奇怪。但看到這兩萬明軍幾乎瞬間便武裝起來。心內更是多了一份驚駭。城內不過五千守軍,如何應對?且留駐遼陽的李永芳,始終未下達任何命令,到底是戰還是不戰?這樣的想法,多數後金兵都在考慮,怕是不戰而降地心思都有了。

  李永芳地屬下。尤其是那三千自其降了努爾哈赤起就一直帶在身邊的兵,可都原屬明軍建制,降兵一詞,放在這些人身上才是名副其實。多年來努爾哈赤一直戰無不勝,強悍之態從未消失過,這些人自然也不敢有絲毫異動,可眼下,誰強誰弱?且一直督戰的努爾哈赤不在,若不是城內還有兩千不熟悉的後金八旗兵。這第一個降的,便又是這些人。蘇翎便這般在遼陽八旗兵地眼皮子底下重新增添兩萬新兵武力,連同蘇翎自己帶來的一萬人馬。總計三萬,接下來,便要看蘇翎如何攻取已經破爛不堪的遼陽城。如今守城的八旗兵沒有火器、大炮,就算繳獲地遼陽原有地火器,也因無人會放而不能使用。

  李永芳在瀋陽城中募集的明軍炮手,以及在遼陽陷落之初募集地降金士卒,被努爾哈赤帶走一部分,留在遼陽城裡,此時看這架勢。更是不敢稍有大的動作,生怕被八旗武官交出去放炮攻擊。再說,遼陽城內地火炮、火器,大多都在守遼陽時被燃放殆盡,火藥、彈丸等等都還成堆地堆放在繳獲的武器存放處,哪裡會來得及重新裝備到城牆之上?

  遼東經略袁應泰倒是不擔心自己所處的位置,會被遼陽城上地火炮轟擊。按這個距離,大多數火炮都不及。遼陽城內倒是有幾門大炮可以有這樣的射程,但就算努爾哈赤得到了。也不會使用。

  遼陽城內的火炮,類似滅虜炮、將軍炮者,真是大大小小數百門,幾近千數,這些大多是原任遼東經略熊廷弼任上鑄造、收集的,但真正威力巨大的,只有數門。

  如今在刑部任尚書的黃克瓚,在往年擔任協理戎政時,曾招募到能鑄造呂宋大銅炮的匠人。在京城鑄造大炮二十八位。並且派遣援遼守備黃調煥以及陳有功、顧應泰等三十人。運往遼陽七位大炮。其中一位重達三千餘斤,被當時駐守奉集堡的李秉誠總兵運去。據說當時一發擊斃建奴七百餘人,其中還包括武官兩名。這當然有所誇張,但威力大過所有明軍現有的火炮是確定無疑地。這其中也包括明軍自與努爾哈赤開展以來甚少擊斃敵方武官的情形。

  剩下的呂宋大銅炮,重二千斤以及一千斤的,便安放在遼陽城頭,其轟擊效果顯著,袁應泰親眼目睹的,便有上前建奴八旗兵死於炮下,不過,隨著八旗逼近城牆,這兩門火炮只能及遠,便用不上了。這三門較大的火炮,奉集堡的那門,撤退時被深埋地下,遼陽城上的這兩門也被破壞,不能使用,而剩下的四門,倒是還在遼陽城內,但袁應泰在城破危急之時,令隨炮而來地炮手們盡皆出城,奔廣寧而去。是故就算建奴得到那四門大炮,也不會燃放。

  想到這裡,袁應泰不禁惦念起尚在京城裡的那剩餘十七門大炮,以及仿製的大型佛郎機十二位,若是都在遼陽,說不定遼陽不至於如此。不過這僅僅是想想,待遼陽再次回到自己手裡,再做打算不遲。只是這事到要好好與這位年輕的鎮江參將商議下才是。經此磨難,袁應泰算是將文官的臉面徹底丟棄,這立下傳世之功,可不僅僅是文官的臉面,此時,袁應泰方才明白熊廷弼為何要以古怪脾氣,肅立自己在軍伍之中的威信。

  就在新組建的明軍奔到西門校場,在黑甲騎兵以及披髮軍的嚴密護衛下繼續武裝時,蘇翎派出前往太子河一帶哨探地游騎返回一人,稟報說並未見八旗兵地蹤影。餘下的哨探正越過太子河,繼續尾隨八旗兵地路徑,要一直看到八旗兵馬的痕跡為止。

  長達四里的遼陽城牆下的這段路,被那些新兵們一陣狂奔,不論以往是否做過類似的長跑訓練,此時都急若奔馬,一直到將兵器甲杖拿到手裡,方才列隊喘著粗氣,稍稍歇息。此時,遼陽城東門校場上,聚集起一萬六千多兵馬,而西門處,則也有同樣的數目,待整隊完畢,三萬多人一起望向遼陽城,眼中的怒火,已經足以焚燒整座城池。

  袁應泰激動之餘,總算打量了一下聚集在遼陽東門一帶的兵馬,腦子開始轉動,面對蘇翎問道:「如何攻城?」

  蘇翎望了望遼陽城,用馬鞭一指東門,說道:「爬過去便可。」

  蘇翎所指之處,便是袁應泰用以**炸塌的東門城樓一帶,雜亂的廢墟高高堆起,但的確可以攀爬上去。此時廢墟一帶看不到任何八旗兵的影子,就算廢墟後面有八旗兵駐守,也難以抵擋這上萬人的蜂擁而入。

  努爾哈赤當初攻打遼陽城時,可以在遼陽城下緩緩整兵列陣,如今蘇翎卻更是帶著幾分不急不緩,慢條斯理地收編新兵,武裝列隊,然後方才對付這眼前的囊中之物。

  久在蘇翎準備下達指令攻城時,就聽得遼陽城內忽然傳出喧鬧聲,且越來越烈,與先前一片死靜截然不同。

  袁應泰驚疑不定,問道:「怎麼?建奴開始屠城了麼?」

  蘇翎側耳聽了聽,搖搖頭,說道:「不是,咱們暫且再等一等,看看李永芳到底如何打算的。」

  「李永芳?」袁應泰不解,「他會獻城?」

  「他能降建奴,便也能降我。」蘇翎的話不容置疑。

  的確,當初努爾哈赤大軍兵臨撫順城下,與蘇翎此時集兵遼陽有何不同?為了活命,能降一次,便能降兩次,還真沒見哪個死心塌地地不要命的降人。

  既然這麼說,袁應泰便耐著性子,在風中傳來的喧鬧聲中去辨別一絲痕跡,試圖盡量解決心中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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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三十三章 叛將結局
遼陽城內的騷亂並未持續太久,蘇翎與袁應泰還遠未等到不耐煩的程度,再加上那些新武裝起來的新兵,也需要時間讓黑甲騎兵們逐一調度,是故喧鬧聲停止時,蘇翎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喧鬧歇息未久,遼陽城城東僅剩下的另一處城門處,顫顫巍巍地緩緩敞開,一隊後金人馬魚貫而出。

  霎時間,蘇翎身後的祝浩「刷」地一聲,腰刀出鞘,豎立身前,緊接著,所有的護衛騎兵一律拔刀在手,雙目僅僅盯著蘇翎。只要蘇翎發出號令,便要立即上前護衛主帥。

  袁應泰見此情景,面色再一次刷白,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韁繩,雙眼也看向蘇翎。與此不同的時,那些黑甲騎兵卻屹立不動,沒有主官的將令,沒有人一人會擅自行動。而那些新兵們,卻頓時鼓噪起來,一時間似乎人人皆欲爭先,左右晃動。不知是要上前撕殺,還是轉身欲逃。那些新任命的隊長一陣喝斥,而一旁馬上的黑甲騎兵也隨即出聲訓斥,竭力壓制住這些情緒激揚的新兵們。

  蘇翎側頭看了一眼祝浩,對於其護衛主官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但未得將令,這般急躁,可不是做大將該有的態度。那祝浩一瞧,心知其意,便回頭低聲吩咐著,護衛們手裡的刀光,便各自垂下,不再顯示出鋒芒畢露之態。

  就在這一刻,新兵後隊裡,數十人猛地發一聲喊,便各自轉身便逃,將剛剛領到的兵刃丟滿一地。這一變故,讓新兵們好容易平息下來的情緒再一次騷動起來。

  蘇翎回頭瞧了一眼,便高高舉起右臂,向遠處站隊侯立的一隊黑甲騎兵一揮,並用力向下落下。那隊黑甲騎兵立即猛抽幾鞭戰馬,便向逃兵追去。黑甲騎兵們並未使用攜帶的長槍。而是騰出右手,拔出腰刀,在頭頂上揮舞著,卻是一聲不吭,只要追上一名逃兵,便略一俯身。一刀揮去,一顆血淋淋的頭顱便飛到半空,濺起一股血水,在塵土飛揚之中隱去。幾乎是在瞬間,那數十名逃兵便紛紛被砍飛頭顱,沒有一人例外,甚至連無頭的屍身也一律還向前奔出兩步,這才轟然倒下。黑甲騎兵們這才斜斜劃個圈子,回歸本隊。

  這一幕讓大多數的新兵都看在眼裡。那躁動的情緒頓時消退,一個個不自覺地站直了身子,努力將各自的隊伍站齊。倒比適才更多了幾分軍伍之態。

  由遼陽城內出來地後金兵,約有兩千多人,也有不少帶傷的,都刀入鞘、弓斜背,列隊行來。領頭一人騎著馬,倒未穿八旗服飾,而是不知從那兒弄來一身明軍武官的鎧甲,咋一看,倒也像是一名明軍武官。

  此人自然便是奉令駐守遼陽的撫順額駙。努爾哈赤的孫女婿,遼事糜爛以來第一位降金的明軍武官,李永芳。

  李永芳帶著屬下人馬全數出城,然後在距蘇翎地大隊人馬約一箭之地停下,轉頭說了幾句,其身後的兩千多人立即下馬跪在路旁,將身上的兵器全數扔在地上,匍匐在地,等候發落。而李永芳這才下馬。步行走向蘇翎。

  李永芳地大名。袁應泰自然知道。但卻沒有見過。此時見其走來。便低聲問道:「這就是李永芳?」

  蘇翎瞧著緩緩步行地李永芳。點點頭。說道:「正是。」

  「叛賊!」袁應泰怒罵一聲。「斬了他!」

  這話一說完。卻見並無人應和。左右一瞧。竟然沒有一人關注。這不免有些尷尬。此時早已不是自己顯擺遼東經略地威風了。

  「殺不殺先不說。眼下還有用。」蘇翎淡淡地說了一句。

  袁應泰微一沉吟。便不再嗦。

  李永芳緩步來到蘇翎面前,便「噗通」一聲跪下,叩頭說道:「罪將李永芳,拜見將

  一旁袁應泰剛想張嘴,卻又止住,強忍著怒氣,盯著李永芳的後背不放。

  蘇翎沒有立即問話,只冷冷地看著,讓李永芳在地上多跪了那麼幾個腦子瞎琢磨的時間。

  「你這是來降的?」蘇翎問道。

  李永芳再次叩頭,說道:「罪將李永芳攜屬下兩千六百七十六人,願聽從將軍驅使。」

  「你那老婆呢?」蘇翎冷笑著問道,「不要了?」

  「情勢所逼,罪臣也是不得已。那等野人女子,罪將恨之久也,今日才得脫離奴酋之手,全拜將軍所賜,罪將感激不盡。自此追隨將軍左右,不敢二

  這叛將地說法,很難判定當初是否在努爾哈赤面前,也是這般意思。不過,眼下還真多虧了李永芳的搖擺之心,不然這遼陽城還得花上一番功夫。

  「城內如何?」蘇翎問道。

  「建奴二千人,已被罪將率屬下斬殺,城內已無一兵一卒。」

  「好。這回算你辦的不錯。你果然算地清楚。」蘇翎說道。

  「那努爾哈赤臨行時,命罪將斬殺兩萬降兵,有書證在此。」李永芳說著,從懷裡掏出文書,雙手呈上。

  蘇翎身後的祝浩跳下馬,取過文書,呈給蘇翎。

  蘇翎展開一看,果然不錯。努爾哈赤為讓那些不同後金文字的降官也能看懂命令,是故許多文書都有用漢文,這一份也不例外。蘇翎在馬上遞給袁應泰,袁應泰接過細看,便揣進懷裡。

  這份文書可是今後有用的,算起來,對於大明朝,這可是頭一份繳獲的努爾哈赤親手蓋印的文書。這時袁應泰沒有再激動,真若是沒有斬殺兩萬降兵,這一舉動,可也算得大功,也該可抵消其降敵的罪名。當然,若是依此類推,這李永芳,且不是也算大功一件?袁應泰又創下一個第一。

  「起來吧,叫你的人都在那邊大營裡候命。」蘇翎用手一指,那邊可就是用來圈禁兩萬降兵的大營。此時未免太大了些。

  「是。」李永芳答應著,便揮手叫過一人,吩咐一番,那些降兵便紛紛起身,向大營走去。自然,兵器、馬匹不能攜帶地。此時的田大熊。已經來到這邊,見此,目光便投向蘇翎,見其點頭,便帶著披髮軍們上前一陣收拾,將滿地的兵器、馬匹盡皆收歸披髮軍所有。

  蘇翎見李永芳還在等候,便說道:「上馬,前面帶路。」

  「是。」孤身一人的李永芳,翻身上馬。便緩步走在前面。

  蘇翎隨即下達命令,先令一千黑甲騎兵入城,然後剩餘的騎兵們。則與披髮軍一起,將新編製地新兵們,一一分派,在蘇翎入城之後,全數進城。

  李永芳緩步前行,卻未想那一千黑甲騎兵越過李永芳,向城內奔去。這倒讓其嚇了一跳,停步讓在一邊。

  蘇翎看著黑甲騎兵已經入城,這才側頭對袁應泰說道:「袁大人。你可要進城?」

  袁應泰一愣,抬頭見蘇翎滿臉笑意,這才回味過來,也笑著說道:「當然,蘇將軍請!」

  「袁大人請!」蘇翎在馬上一拱手,兩人隨即騎馬並行,向遼陽城內行去。

  這一幕,當然又是一個第一。以袁應泰這般身份、地位的文官,怎能與蘇翎一個小小的參將彼此這般請來請去?當然。正如李永芳所說,情勢所逼而已。但終究創下大明朝的有一個新奇地傳言,今日,這種傳言還會很多,袁大人已經不在乎了。

  遼陽城內的百姓,最初是被半夜裡八旗兵地大批人馬調動所驚擾,惶惶不敢歇息,各自躲在家裡發抖。隨著天亮,又被城內忽然傳來的廝殺搏鬥聲嚇得魂魄皆散。根本沒有一人敢出門。這安靜了好半天。才又從街上傳來大隊騎兵踏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響起的聲音。這從門縫裡瞧見的,是一群黑甲騎兵。在遼陽城內的大小街道一陣奔馳,隨後,便直奔西門而去。不多時,從遼陽城西門、東門處,開始出現大批的人馬,源源不斷地向城內湧來。此時,眼尖地人,已經看見一桿大旗,正是大明朝常見地、且已消失兩日之久地旌旗。

  頓時,也不知從何處開始地,大批的遼陽百姓從原本安靜地大街小巷裡露出頭來,膽子大的稍問幾句,得知果真是明軍重新回到遼陽城,這下,大軍尚未全部進城,成立已經喧鬧得不成樣子。數千黑甲騎兵與披髮軍,還是頭一次進入到這等大城,稀奇的感覺自是非常濃郁,但軍令所在,不敢造次,規規矩矩地按令行事,指揮者那些新兵分處駐守。城內的軍營一部分,遼陽城城牆上便湧上了一萬五千的新兵,開始在原本便熟悉的地段,整修防禦設施,並聽候下一步的命令。

  初入遼陽城,蘇翎事務繁多,倒是袁應泰暫時無所事事。眼下袁應泰可是置身一人,就算想做點什麼,也無處下手。遼陽城內所有的兵可都是蘇翎的屬下,兩人地關係有尤其特殊,這可不是當初進入遼陽的時候,一人獨尊。蘇翎便撥了五十名騎兵跟隨袁應泰袁大人,讓其先回原來的經略行轅暫歇,待城內諸事完畢,再來商議下一步的行動。

  不過,鍾維澤很快便將原來潛伏在城內的哨探們喚出,當中自然有渾身發臭的何丹旭。何丹旭自然便又回到袁應泰身邊,兩人再次相見,何丹旭當即跪下大哭,而袁應泰,也鮮見地流下一滴淚水。待何丹旭一番述說,說遼東巡按張銓已死,棺材還停放在巡按衙門時,袁應泰當即前往弔唁,這自然又會有一番哭述。

  蘇翎帶著祝浩等騎兵護衛,一邊在遼陽城內巡視,一邊不斷地發下號令。

  鍾維澤被命帶領田大熊的披髮軍以及剩餘近五千的明軍新兵,在遼陽城內,按李永芳的指點,重新封存府庫,武庫以及糧食堆積如山地糧庫。並讓披髮軍輪流在武庫內挑選合適甲杖兵器予以換裝,同時,讓已在城牆上設防的一萬五千明軍新兵輪流到府庫搬運糧草,先解決吃飯問題。而黑甲騎兵,除了在城外留數百人監視李永芳的降兵外,則分出一千上城牆監督新兵。並給每一隊新兵頒布軍紀,剩餘三千多騎兵則在城內巡視,喝令所有遼陽百姓在家等候,不得出外。

  遼陽城是如此之大,以至直到夜幕降臨,所有頒布的命令才執行完畢。

  蘇翎回到經略衙門。卻沒有見到袁應泰,一問,方知其因見到遼東巡按張銓的棺材,一時悲憤交加,再加上連日勞累,還未得到休息,此時已在巡按衙門內睡去。

  蘇翎帶著祝浩便在經略衙門駐紮下來,聽取不斷彙集的結果,那李永芳。則一直陪在蘇翎身邊,聽候差遣。蘇翎抽空掃了眼李永芳,便將其喚至身前。問道:「你那些人馬,有多少還能用地人?」

  李永芳不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蘇翎便又說道:「我是為你好,你可好生想想。難道,你還指望著帶兵麼?」

  李永芳一驚,豆大的汗珠兒頓時自額上掉下來。

  蘇翎進盯著李永芳,接著說道:「我會給你個好結果,你放心。努爾哈赤那你做招牌,我也一樣這樣用你。」

  「是。是。」李永芳答應著。

  「憑你的腦子,只要真心跟我做事,別再朝三暮四地亂動心思,我保你一生榮華富貴。」蘇翎說道。

  「是,罪將不敢。」李永芳低頭說道。

  蘇翎看著李永芳,停了一會兒,才說道:「努爾哈赤若是佔據遼東,你這般打算也算是求生而已。不過,你現在也看見了。照這樣下去。那努爾哈赤還能在遼東活多久?」

  李永芳心裡一個勁兒地轉著,地確,若是照這個趨勢下去,雖說眼下努爾哈赤地八旗兵大多還在,武力依舊強盛,但這勢頭卻已開始轉了,而眼前這位年輕將軍,確實漸漸出頭。

  李永芳想了一陣子,猛然見察覺自己這番遲疑。不是心有異想的表現麼?連忙跪下。說道:「願為將軍效力。」

  蘇翎沒有客氣,依舊緊盯著李永芳。說道:「你那些人,你自己好生想想,以後能對你有多大用處,一會兒便命人單獨帶進城來,仍歸你管束。不過,你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你要仔細了。」

  「是。」李永芳已完全明白了蘇翎地意思。

  「我不是不能放他們一條活路,不過,若是他們之中有任何一人有什麼不軌之意,可都要由你擔著,你可有把握?」蘇翎問道。

  「這......」李永芳遲疑了,既然不能讓自己再管帶原屬人馬,按常理,該分發到別的隊伍中,但這些人既然是降來降去,要忠於某人卻是任誰也無法保證。自己好不容易做出這個決定,難道還要為那些人做擔保不成?

  至於有用之人,自然是李永芳為蘇翎效什麼力了,若是短時間都不能有何作用,自己這一次的降,豈不是什麼都沒撈到?李永芳當即在心中一番琢磨,立即確定下近百人的名字。

  「想明白沒有?」蘇翎問道。

  「明白了。」李永芳答道。

  「起來吧。」蘇翎這才發話,「祝浩,你帶他去辦這事。」

  祝浩早已聽得明白,立即答道:「尊令!」

  李永芳便從地上爬起來,跟著祝浩出去。但只過了半個時辰,祝浩帶著李永芳便再次返回行轅。

  看著祝浩一臉的興奮,蘇翎明白這事已經辦妥,倒是李永芳臉上有種釋然的表情,這事既然已經打定主意,便無需多想。

  李永芳只留下原屬自己的一百二十六人,這之中除了他的一個幾個兒子,還有十幾個一直跟隨自己的家丁,其餘地,則是經常做哨探一類秘事的人。至於剩下的進兩千人,李永芳沒有看到。而祝浩卻是親眼所見,在下達蘇翎地密令之後,專責看守降兵的那數百黑甲騎兵,立即執行軍令,將那兩千人全數斬殺,並連夜丟在到處都是屍首還未來得及清理的遼陽城牆下的壕溝內,算是戰死的上方士卒中的一部分。當然,除了李永芳,這個消息,那些在冥冥之中留下性命的一百多人是完全不知。李永芳將永遠保守這個秘密,只說是被分派到別處。一旦洩露,這些人又哪兒能在聽從李永芳命令?而李永芳還指望著這些人能為其效力,在蘇翎面前能得到更多的安全保證。

  蘇翎的這個手段,李永芳不得不服氣,儘管蘇翎說明是要將其與努爾哈赤一樣地使用,但這麼一招,卻使李永芳無形之中將自己與那些屬下隔閡起來,不能再抱成一團,自然也無法依靠這些人,在蘇翎的麾下鬧出什麼事來。而蘇翎,不盡省去了防備那兩千降兵的麻煩,也進一步將李永芳握在手裡。李永芳僅僅是塊招牌,若是還能發揮他那哨探的作用,自然也會對李永芳好一些,至少所說的榮華富貴,還是可以給的,只是兵權,是萬萬不能掌握在任何一個降將之手。

  蘇翎瞧著李永芳,緩緩說道:「現在,你來說說,那些在遼陽城內的漢人,是如何......」

  說道這裡,蘇翎停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道:「是如何叛敵的!」

  這次李永芳沒有吃驚,適才殺戮之後,這接下來的,便自然是那些一樣夢想轉換風向地遼陽大戶了。這倒是讓李永芳明白,蘇翎是如何對待背叛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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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三十四章 臨時整軍
潛伏在遼陽城的後金探子,以及私下裡與李永芳暗通的遼陽大戶,儘管蘇翎早有預料,為數定然不會少,單是蘇翎派往遼陽,以鍾維澤為首的也有數百藏身於百姓之中,但李永芳的交代,卻還是使蘇翎暗暗吃驚。

  李永芳此時已絲毫不敢隱瞞,將努爾哈赤派往遼陽的暗伏人員一一交代清楚。

  這些人竟然有五百人之多,其中有一百多人便是袁應泰招募的蒙古人,並且大多還是屬於袁應泰的虎旅軍,拿著遠遠高於一般明軍士兵的月餉。這些蒙古人自遼陽城被努爾哈赤攻陷之後,便站出來重歸李永芳的管轄,當然,這些人已用不著蘇翎派人收拾,在李永芳決意投降之時,便全部死於內亂。李永芳的那些親信,倒也算是狠角色,殺人絕不會手軟。倒是那兩千後金士卒,至死也未明白為何身邊這些己方的兵士,會突然舉起屠刀。

  至於收買這些蒙古人的價錢,不過每人三十兩銀子,先給一半,剩餘的到遼陽城陷落之後補足。聽到這個價碼,蘇翎不禁微微搖頭。在路上袁應泰曾說過,這些虎旅軍的招募,袁應泰曾抱有極大的信心,挑選的都是身形較為彪悍之輩,此時明軍一般月餉為一兩五錢銀子,這些虎旅軍卻是每月另外增加六錢,並上報朝廷備案。朝廷上的那些文官雖對招募蒙古人持有異議,但還是予以支持,如數照撥餉銀。

  虎旅軍大多數還是按袁應泰希望的那樣撕殺勇猛,但問題也出在那些混進虎旅軍的奸細身上。袁應泰與張銓分守東西兩處,為此還專門撥出數百人歸張銓管帶。戰鬥中遼陽西門的火藥爆燃,便是這些蒙古人的突然發難,倘若不是如此,西門說不定還可堅持一段時間,遼陽城也未必敗得如此之快。可惜袁應泰此時不在場,不知其聽見這三十兩銀子的價碼。又如何與整個遼陽城相比。

  另外一些哨探,則與那些遼陽大戶們連為一體。據李永芳的交待,遼陽城內有名的大戶世家,有六十七戶先後與李永芳取得聯繫,為那些哨探們提供遮掩,將其安置在自家的店舖之中。或是混入自家駝隊中自由出入遼陽城。當然要求只有一個,那便是一旦努爾哈赤佔領遼陽城,要保全這六十七戶人家的所有財產。而努爾哈赤果真也在入城之後,令李永芳派出人馬,在其大宅之外守護,不使混亂之中遭致八旗兵地洗劫。

  當然大戶們做的還不止於此,那些一向與其做對的其它大戶世家,或是生意上的對手,均被其一一指認。甚至連財產多少,店舖位置等等,全都稟報給李永芳知曉。隨即,這些人的財物全數被收走,而全家大小,均消失無蹤。

  聽完李永芳的交代,蘇翎立即召喚田大熊進來,命其帶上一部分披髮軍,在李永芳地幾個屬下指引下,搜捕所有的哨探,並將那六十七戶大戶全數捉拿。家產盡皆抄沒。

  蘇翎交代下這些命令之後,又再問田大熊:「軍紀可已知曉?」

  「已通報全軍。」田大熊倒未必能全數記住,但眼下只要記住幾項相關的便可,其中便有有關戰利品的繳獲問題。至於一般的披髮軍,則有蘇翎派出的隊長們一一叮囑。

  「好。你記住,帶兵首要之一,便是嚴守軍紀,違令者斬。」蘇翎厲聲說到。

  「是。」田大熊應到。

  「抄沒地家產。你取一千兩。這是你帶兵地獎賞。」蘇蘇翎說道。

  「謝將軍。」田大熊地臉上暫時還看不出有何喜悅。

  「另外。每個士卒。賞銀十兩。各隊隊長一百兩。」蘇翎再次交代。「其餘地。該如何處置。你該是知曉地。」

  「是。」田大熊高聲答道。轉身退了出去。

  不久。遼陽城大街上便響起了急促地腳步聲。大隊披髮軍分為數隊。將那六十七戶大戶地宅院、鋪面以及各處倉庫、馬圈等等產業盡數圍住。有李永芳地屬下帶隊。這些目標沒花多少功夫便盡數尋到。

  先是數百哨探們被一一捉拿到手。也不必審訊,直接押往各處路口,在高呼「建奴奸細,就地斬首」之後,全數砍死。然後那六十七戶大戶,分主僕兩隊,被分赴各戶的披髮軍聚在一堆,隨即,有人上前逼問各戶所窖藏的銀子,凡不答者立即斬首。一個時辰之後,這六十七家窖藏數代的近百萬兩白銀被悉數起出,隨即,這數百人男女老少,一齊被押往街頭,全數處死。不過,那些奴僕中的男丁倒是略加審問,凡是跟從主人為惡者,也不管是否冤屈,悉數被殺,餘下的人,包括那些女婢,有去處的任憑散去,無家可歸者,則聚在一所院子裡,等候分派。

  這樣的血腥場面讓那些阿哈轉變過來地披髮軍執行起來,分外利索,再加上田大熊已經下達命令,每隊士卒均可按規定現取白銀作為蘇翎首次頒發的獎賞,讓披髮軍們動作更加迅速,執行得更為徹底。

  可惜那六十七戶在遼東世代經營的大戶世家們,無論如何哀求都無濟於事,甚至有幾人高呼,自己家中尚有人在朝為官,請求赦免時,卻被狠狠踢上幾腳,旋即被拖了出去。

  這一夜遼陽城城內百姓均被喝令不得外出,但數以萬計的百姓又如何睡得著?是故那遍佈各處街頭、路口的處決場面,紛紛被那些從門縫、窗稜處偷看的目光收了去,而那些行刑前的吼聲,尤其是直呼那些大戶人家的姓氏,「建奴內應,遼陽張氏」等等,更是讓人知曉被殺的究竟是何等人家。

  這場面不僅讓那些因其內應而死地商戶、世家們得以報仇雪恨,更讓那些在這次戰火中死去親人的、數不清的百姓們紛紛暗中拍手。這種歡快的心情已經遠遠超出了對那些披髮軍的好奇。

  就在各處行刑之中,蘇翎又臨時想起,連忙派人在各處行刑現場,向四周的百姓高呼:「已剃髮者,均需剪去辮子,過往不究。天明以後,凡是有辮子的人,均以奸細論處。」

  這個命令隨即遍佈全城,並持續長達一個時辰,到了後半截,便有遼陽人自發地相互傳達。這時地遼陽城內。倒有半數已經剃髮,扎上一根辮子拖在腦後。蘇翎這一次深夜之中的傳令,頓時使遼陽城多出無數地披髮人,也算是安撫了那些剃髮早了一些地人。而那些始終未剃髮,且未被匆匆離去的努爾哈赤懲處地人,則自今以後,多了分自豪感,至少在遼陽城破壞之後,自己還能堅持不降。那把毫髮未損地頭髮,便是明證。

  經這麼一鬧,整個遼陽城城內。滿大街都是各式各樣裝扮的士卒、馬隊,黑甲騎兵往來游弋,不斷監視著任何膽敢違反軍紀、趁機搗亂的人,對於違反者,當即斬首。因事先並未有周全準備,蘇翎目前能做的,也僅僅是隨時應付。

  那努爾哈赤在遼陽城內折騰了一晚上,很多八旗官兵都未得到休息,而此刻。蘇翎面臨同樣的問題。時間很緊,努爾哈赤率八旗兵回援薩爾滸,相信走不多遠便會得到確切消息,到時候努爾哈赤是繼續追趕,還是回頭再返遼陽,很難琢磨。蘇翎必須盡一切努力,將遼陽城收整一番。

  唯一的好處是,努爾哈赤擄掠到的大部分財物、甲杖、兵器,以及戰馬、戰袍等等物資。都在遼陽城裡集中著,僅金銀便有上百萬之數。據李永芳交待,努爾哈赤臨走時,只帶走了一部分易於攜帶的火器,還有全部會燃放火器的降兵,這其中也有為了減輕李永芳留在遼陽地負擔的意思。另外,李永芳還透露,那些金銀,努爾哈赤本打算拿出三十萬。送給蒙古人。以便使其進一步威脅在廣寧一帶的明軍守兵,使其不得逼近遼陽。

  這一切。都因努爾哈赤地老巢被襲擊,且留在薩爾滸的眾位福晉以及各位貝勒、大臣們的家眷全都處於危險中,使得努爾哈赤連同所有八旗武官、士卒都憂心如焚,極力趕回救援,而遼陽城內,便讓蘇翎撿了個便宜。這些財物當然無法再物歸原主,或許城內百姓見明軍重返遼陽,多少抱有這樣的希望,但蘇翎卻絲毫沒有這麼打算。

  過了午夜,蘇翎終於下定決心,開始有了解決遼陽問題的辦法。

  此時袁應泰仍舊昏睡不醒,再說也沒什麼好商量的。所有的糧草、器械、甲杖等等,若想全數保留下來,自然是以留守遼陽為前提,可此刻蘇翎手中能夠信任的,只有五千黑甲騎兵,五千披髮軍目前除了蘇翎,也無處可去,算是次之,而那兩萬新編明軍,且不說有多少帶傷,即便傷不重,可能有多少戰力可言?再說,此刻那兩萬明軍不過是一盤散沙,勉強由那些低級武官管帶著,能夠不亂就已屬不錯,更別說組織起來對陣殺敵。而按以往的辦法打散重編,勢必要將那五千黑甲騎兵拆散,那樣地話,人數雖然多了,可戰力反而減退,一旦有什麼情況發生,蘇翎怕是連最基本的武力都拿不出來。

  蘇翎做這個決定,思索了足有一個時辰。可惜趙毅成等人都不在身邊,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

  蘇翎首先召集黑甲騎兵營內的顧南、郭傑中前來,這二人也是蘇翎當初那十九名夜不收中的成員,目前各管帶千人黑甲騎兵,是蘇翎打造黑甲騎兵最為重要的支撐。

  「大哥。」一身黑甲的顧南、郭傑中踏進門內,便齊聲叫道。

  蘇翎直接了當,當即說道:「讓你二人獨自帶兵,可有把握?」

  顧南與郭傑中相互對視一眼,顧南便問道:「大哥,多少人馬?」

  「五千,」蘇翎說完,又想了想,補充道:「再給你們一千人做輜重隊。」

  顧南與郭傑中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各自在心中做了番估算。

  這也不怪二人的遲疑,當初跟隨蘇翎的是幾個人,可並非個個都有帶兵地基礎,郝老六與趙毅成、胡顯成等人,算是其中突出一些的,眼前這兩位,便要稍稍落後。管帶一千騎兵,與獨自帶領六千人,要做的可截然不同。

  蘇翎並未催促,自己這些兄弟們,只能慢慢給予時間,讓其自己成長。

  果然,郭傑中又問道:「大哥,我們從騎兵營裡能帶走多少人?」

  「你們每人三百,」蘇翎猶豫一下,又說道:「五百吧,從各個小隊裡抽調。」

  二人再次算了算,便一起站直身子,說道:「尊令!」

  「好,時間很緊,你們立刻去辦,在那兩萬兵中將人挑齊了,馬匹、甲杖等只管去拿,糧草等也一應湊齊,就在東、西城外紮營,限天明前辦妥。」

  「是。」顧南與郭傑中不敢耽擱,轉身出去。

  「祝浩。」蘇翎叫道。

  「在。」在一旁聽著心急的祝浩立即應道。

  蘇翎注視著祝浩,好一會而才說道:「能不能帶兵,就看你怎麼去做了。」

  「請將軍吩咐。」祝浩挺直了身子說道。

  「好。你帶一百名護衛騎兵去,只給你這麼多。」蘇翎說道,「一會兒剩下的那些兵,都歸你管帶。」

  那可是近八千人啊,祝浩不禁有些皺眉。但蘇翎並未注意這些,接著說道:

  「眼下沒有更多的人給你,鎮不鎮得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

  「等郭傑中、顧南帶兵出城,剩下的兵你都聚攏成隊,先將那些銀子.....」蘇翎說道這兒,在心中算了算,接著說道:「給郭傑中與顧南兩營按每人二兩,武官十兩算,先送去,即刻發放。你的兵也按此辦理。一旦整治齊了,就將遼陽城內剩下地糧草、甲杖等等,全部都運往鎮江堡。」

  「是。」儘管這難度很大,但急於帶兵地祝浩依舊答得很爽快。

  「這就去吧,盡量在天明時便動身。」

  祝浩不再回話,直接轉身出去。遼陽城的夜,又開始另一番喧鬧。

  蘇翎命令發放銀兩,一是太多不好搬運,二來也可暫時穩定軍心,讓這三人整軍辦得順利一些。人手奇缺地狀況,再一次顯露出來。這將是蘇翎面臨的最大問題,此時的情形與千山堡完全不同。除了自己的人,蘇翎對其它任何來自明軍,或是類似李永芳一類的人,絲毫沒有信任感。倒是田大熊的那些阿哈出身的例外,相對來說,把握還要大一些。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37
明月東昇 第三十五章 遼陽移民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大明朝遼東都司的首府遼陽城,終於迎來了一個安靜的早晨。

  昨夜,數萬入城的士卒以及更多的遼陽百姓,都度過了一個情緒複雜的夜晚。說不清楚是該慶幸在戰火中保全一條性命,還是該慶賀遼陽城又回到大明朝的管轄之下。這若是讓朝廷裡那般文官知道了,不免要做些讀來猶如身臨其境且如陽關三疊般的起伏波折的文章。

  這般功夫,怕是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也該能夠筆下生花,寫出些錦繡文章來。但直到辰時,袁大人卻才自悲慟中醒來,睜眼便瞧見親隨何丹旭,正強掙著守在身邊,一雙眼滿是血絲,顯然一夜未睡。袁大人這才猛地想起,自己身在失而復得的遼陽城中,便猛地爬起,連聲呼喝打水、洗臉、更衣,要整理衣冠巡視遼陽城。但卻未見有人應聲,轉臉又看到何丹旭,便又才明白,這番做作是毫無意義。當然,也只有何丹旭曉得,這遼東巡按府中,怕是找不到一隻完整的碗碟,不是破碎,便是被建奴搜走,就連昨夜喝水的杯子,還是缺了一邊只能盛一半。

  袁應泰怔怔地瞧著停在屋子正中的棺材,想起裡面正是昨夜為之哭昏過去的昔日同僚,忍不住又是悲從心起,還未等再做何感歎,何丹旭便催促道,說是蘇將軍已數次派人來探,見大人一直未醒,便未打擾,想必是有要事相商,還是去看看的好。袁應泰一聽,便振作起精神,起步向外走去。

  經略行轅中的蘇翎,是一夜未睡,一直聽取城內不斷傳來的消息,便相繼下令處置。適才在外哨探的游騎回來稟報,說是一直尾隨八旗大軍尋覓到瀋陽附近。都未發現努爾哈赤的大軍蹤影,看來是直奔薩爾滸而去。且根據一路上大軍留下來的痕跡來看,並無大車之類的輜重隊伍,似乎當真走得匆忙,未及攜帶過多的糧草。

  蘇翎聽到這個消息,算是暫時放下心來。只要努爾哈赤不立即殺個回馬槍。自己在遼陽便能安穩上幾日,足以擁有處置的時間了。同時,蘇翎立即派人去統計城內到底還有多少糧草。

  這個事情是交由隨同鍾維澤地哨探一同藏身的原本屬於胡德昌的人手去辦的,而當蘇翎見到這些人時,也順帶著讓其分出幾人,去召集遼陽城內的商人,讓他們湊出幾人出頭作為代表,到蘇翎這裡來聽候吩咐。據胡德昌的夥計估計,遼陽城內地商賈。約有數萬人左右。蘇翎倒沒讓其聯繫所有的人,只要聯繫與胡德昌等三家有來往的即刻,只是不知在這次兵火之中。還能倖存多少。

  就在袁應泰踏進門的同時,門外又傳來馬蹄聲,顧南與郭傑中也一同到來,在轅門外下馬,走了進來,還未說話,那祝浩也騎馬奔至。這個早晨,蘇翎將得到這一夜的結果,那三位新任的將軍。也將初次展露帶兵的成效。

  「袁大人。」蘇翎一拱手,略帶微笑地招呼著。

  「蘇將軍。」袁應泰也還客氣,不過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再生疏。

  蘇翎便將袁應泰讓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又對走進來的顧南、郭傑中以及祝浩說道:「沒有急事的話,都坐下說。」

  三人便依言而坐。仗著年輕。蘇翎與這三位武將。都還未露出多少疲憊之色。若說辛苦。倒真沒有在千山堡訓練時累。只是操心較多。這面色上便有些差。但這也比袁應泰地面色好上許多。

  「你們兩營如何?」蘇翎首先問顧南與郭傑中。

  「都按吩咐地做了。」二人所說大致相同。

  蘇翎微皺眉頭。對二人地回答不甚滿意。但並未就此說什麼。只是繼續問道:

  「甲杖、兵器都裝備妥了?」

  「都全部換裝完備。」

  「馬匹呢?」蘇翎又問。

  「每營六千五百匹,大車三百輛。」顧南與郭傑中所答一致。

  「糧草準備了多少?」蘇翎不厭其煩,也算是一種考察。

  「按半月預備地。」顧南答道。

  「銀子都發到每個人的手上了?」蘇翎又問。

  「都發了。」郭傑中回道。

  「嗯,」蘇翎這才停止詢問,想了想。將目光再投向二人。問道:「那麼,你們兩營。可以一戰麼?」

  顧南這次沒有猶豫,搶先答道:「以二第一尚可,若是人數相等,把握不是很大。」

  這言下之意,是使用了類似督戰隊的辦法,這種情形,可以抽出人手督戰,以保眾人向前。

  郭傑中補充說道:「發了銀子,在加上以往黑甲騎兵營裡的那些辦法,士氣還是有的,只是相互之間還嫌生疏,無法配合。」

  這二人幾乎是將千山堡整訓士卒的辦法都使出來了,但顯然還是各自動了番腦經,根據各自不同情形做了番調整,這正是成為獨掌一營人馬的武官所必經之路。

  蘇翎望著二人,說道:「帶兵,每個人都有所不同,但嚴號令,守軍紀,是軍營的根本,從這兩點下功夫,不難帶出一隻能戰之兵。你二人好生琢磨。」

  「是。」二人站起身來,齊聲答道。

  袁應泰聽了,倒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但經過這段日子的磨練,袁應泰深知這道理隨好講,真正做起來,卻未必能帶出兵來。大凡武職官員,哪個不曉得適才蘇翎所說地?可這幾年的遼事,又有那一回是勝了的?想到這裡,袁應泰不禁仔細打量起郭傑中與顧南來,見其也不過二十多歲,不到三十,難道他們會帶出好兵?

  此時蘇翎又轉向祝浩,問道:「你最後聚攏了多少人馬?」

  祝浩起身,答道:「最後總計七千二百三十名。那幾百人不知逃往何處,或是藏身與遼陽,還未及追查。」

  蘇翎擺了擺手,說道:「不必費功夫了。甲杖、兵器可夠?」

  「夠了。戰馬只有三千五百匹,餘下的三千匹準備用來拉車。」祝浩說道。

  「起運了麼?」蘇翎問。

  「第一批一百兩大車已經出發了。」祝浩說道。

  袁應泰聽到此處,不禁插言問道:「運的何物?」

  祝浩看了看袁應泰,又向蘇翎望去,見蘇翎點點頭,才說道:「第一批都是糧食。第二批准備運送火炮、火藥。」

  「運往何處?」袁應泰更是驚疑。

  「鎮江堡。」蘇翎答道。

  袁應泰轉而望向蘇翎。期待能聽到更多的解釋。

  「袁大人,」蘇翎起身,示意袁應泰走到一張大桌邊,同時讓顧南、郭傑中與祝浩一起圍過來。

  袁應泰好奇地起身過去,見桌上攤開一張大圖,豁然便是遼東的所有堡寨以及周邊形勢圖,這可比袁應泰自己手中那張圖好詳細百倍,有很多連袁應泰都沒聽說過,當下。便俯身細細查看。

  蘇翎見袁應泰如此,便稍等了片刻,等袁應泰直起有些發酸的腰。才接著說道:「袁大人,這圖如何?」

  「嗯,詳盡細緻,這從何而來?」袁應泰問道。

  「我的哨探們畫地,嗯,你也見過的,就是鍾維澤那幾位,便是其中之一。」蘇翎笑著說道。

  袁應泰說不出話來,哨探。他不是沒派過,也曾重金懸賞,要探得努爾哈赤內中詳情,可惜,至今為止,不僅他這位遼東經略對赫圖阿拉一帶地情形模模糊糊,朝廷上的那些文官,更是稀里糊塗,一團迷霧。光憑這張地圖。便已能算是一件大功。若是將這張圖繪製一份,獻給朝廷,豈不是......?

  「袁大人,」不待袁應泰將他那想法提出來,蘇翎便搶先說道:「今日你可要忙上一陣子了。」

  說完,便指著地圖上的赫圖阿拉與界凡、薩爾滸一帶說道:「過幾日,這裡的消息便該能傳回來了。我的一部人馬,該是攻打了界凡,按努爾哈赤回兵的時間上算。攻下界凡應沒有問題。如今就等著看是不是薩爾滸城也被攻佔。」

  袁應泰頓時被吸引住了,在地圖上說這些方略。可要醒目得多。

  「薩爾滸城,住著建奴努爾哈赤與大小貝勒、大臣們地家眷,若是能將此城攻下,這些人便一個都逃不掉,袁大人,你說那建奴會如何?」蘇翎笑著說道。

  袁應泰睜大了雙眼,看著蘇翎,怔了一下,方才說道:「那不是絕子絕孫之計?」

  蘇翎低頭指著地圖繼續說道:「袁大人再看,這薩爾滸攻下更好,攻不下也無妨,我派遣地人馬不會糾纏在一地。從赫圖阿拉到界凡,再到清原,沿蘇子河河谷,到渾河源頭......」

  袁應泰與顧南、郭傑中、祝浩都順著蘇翎地指示一路看去。

  「這些谷地,都是女真人居住之所,所有的農田、大小屯莊,都沿河而布,是努爾哈赤地糧源出處,也是人馬士卒的徵集之所。」

  蘇翎待袁應泰微微點頭表示看明白了圖上的標識之後,才接續說道:「這一部人馬,會將這沿途所有的村寨全數搗毀,燒光屋舍,奪走馬匹,斬殺牛羊,並且......」

  蘇翎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所有的糧食,都將被焚燒,一粒都不會留下。」

  說完,蘇翎靜靜地望著袁應泰,看其如何反應。

  這番話說完,袁應泰卻似乎並未從中悟出什麼,只是繼續在地圖上想像著蘇翎所說地一路燒殺,連嘴角都似乎露出些快意來。文官若是發狠,表情尤其特別。

  蘇翎不禁催促道:「袁大人?」

  「嗯?」袁應泰這才發覺蘇翎沒有繼續說下去。

  「袁大人以為如何?」蘇翎問道。

  「好。」這個答案當然令人失望。「痛快!」這個可令顧南、郭傑中與祝浩都撇了撇嘴。

  「袁大人,」蘇翎不得不再次說道,「你看這往後如何?」

  「這......」袁大人一時未說出話來,想了又想,才說道:「駐守遼陽,上書朝廷徵調兵馬錢糧,待大軍聚齊,便進軍瀋陽,收復撫順。再並發鐵嶺、開原,收回故土。」

  蘇翎當即在臉上顯現出失望的神情,這遼事說來說去,依舊是收復故土,依靠邊牆防守。

  「袁大人,就算你說的這些都辦到了。那要花上多少日子?那努爾哈赤不過是退縮至邊牆之外,難道其不會捲土重來麼?」蘇翎直接問道。

  袁應泰又被問住了。對於朝廷從關內徵調地官軍,以及募集的新兵,多數都還在兵部的名冊上,從山海關到遼陽,能走上數月而不至,最常見的算法,是從山海關到遼陽,要兩月之久。這還不包括那些兵餉是否發足。糧食是否帶夠,馬匹是否肥壯。若是攜帶有火炮、火器,更要延長數倍的時間。等將這些兵湊齊了。又還要攻打瀋陽,在攻打撫順,更別說開原、鐵嶺北關一帶的故土,粗粗一算,沒個幾年,還真不好說結果。

  蘇翎接著又說道:「袁大人,這遼事一起,朝廷為此花掉的錢糧,可有多少?」

  袁應泰又是一怔。這當然還是一個關鍵地問題,不必說出細緻的數目,這上百萬是有地,朝廷不是為此還專門開徵了遼餉麼?若是真如袁應泰所說那樣,首先這糧餉便拖不了那麼久。

  「蘇將軍,你的意思呢?」袁應泰終於誠心問道。

  蘇翎看著袁應泰,再次在地圖上指示著,說道:「袁大人,我這部人馬這麼一番折騰。你說建奴這裡會是什麼結果?」

  袁應泰搖搖頭,不再說話。

  「袁大人,你可記得如今是幾月?」

  「三月二十三日。」袁應泰不解的答道。

  蘇翎見狀,便直接說道:「這春耕的日子,需要什麼?」

  「種糧,耕牛。」袁應泰對此可是及其熟悉,屯糧也算是其一向地長處,為此還在朝廷上得到不錯的評價。

  說道這裡,袁應泰恍然大悟。說道:「你是說建奴會連種子糧都沒有?」

  蘇翎點點頭。說道:「這才是我要說的重要之處,不管薩爾滸城是否被攻下。這兩條河谷裡的女真村寨,均會被打爛。不僅糧食被焚燬,還會斬殺耕牛,毀壞農具,讓建奴無法及時播種。」

  這樣一來,就算努爾哈赤用友瀋陽城裡的繳獲,甚至在赫圖阿拉或者渾河兩岸還窖藏有糧食,但單是供應今年地吃食便很難保證,更別說還要準備大量的種子糧。如此一來,努爾哈赤勢必難以支撐其多達近十萬人馬的武力。這等於是從根本上斷絕了努爾哈赤再度稱雄的可能。

  袁應泰明白了這一點,不禁雙目冒光,直直地盯著蘇翎。這個法子說起來簡單,但真正做到地,卻未有蘇翎。或者說,如此趁虛而入,將努爾哈赤逼入絕境的,也未有此人。

  蘇翎正色道:「袁大人,所以,適才我說,你要忙上一陣子了。」

  袁應泰當即說道:「好,你儘管說。」蘇翎曾給其描繪的成名之路,變得更加清晰。

  「袁大人,這一,是要向朝廷報捷,赫圖阿拉地大勝,應該給朝廷一個大大的捷報了。想必,這足以彌補遼陽失陷地傳聞。」蘇翎說得有些含蓄。袁應泰當然明白,此時遼陽失陷地消息必定已傳至廣寧,哪兒的遼東巡撫薛國用,總兵官李光榮,必定會快馬報至京城,這接下來,袁應泰若是死了便罷,若是活著,也逃不掉楊鎬地下場。

  但如今,這封文書可是必須要寫的。

  袁應泰當即點頭。

  「這第二,請袁大人發佈榜文,讓遼陽城內的百姓,盡皆遷往鎮江一帶,再渡江到朝鮮安身。」蘇翎這話可又是驚人。

  袁應泰雖不至於吃驚之極,卻仍然問道:「為何?」

  蘇翎仍然指著地圖解釋說道:「袁大人,請看。若是努爾哈赤一旦明白這春耕的難處,他會到何處尋找糧食?」

  此時袁應泰不要地圖也已經記住了,除了瀋陽,遼陽便是唯一還蓄積有糧草地大城。

  「若是努爾哈赤能早點醒悟,便會立即調兵返回遼陽,守住這唯一還能指望的糧草源頭。遼陽城周數十萬百姓,足夠其徵集糧草度荒的。再加上瀋陽城四周的土地,完全養活那些女真人,是不成問題的。更為可能的是,努爾哈赤將屠盡這些漢人百姓,以供其女真部族耕種。」

  這幕情景很可能成為事實。努爾哈赤攻佔遼陽、瀋陽,原本便是瞄著這些富饒的農田,這些遠比女真聚集地要廣闊出數十倍。一旦努爾哈赤明白全局的處境,蘇翎所說便是唯一的選擇,到那時,這些百姓怕是連出力地機會都不會有,因為這百姓一樣要吃飯,耗費糧食。

  袁應泰望著蘇翎,問道:「你是說,要將這遼陽遺棄?」

  「是的。」蘇翎面無表情,似乎絲毫未考慮遷移數十萬百姓的難處,繼續說道:「要讓這遼陽城成為努爾哈赤的一根稻草,但卻毫無所獲。」

  遷移漢人百姓難,那麼,努爾哈赤將女真部屬遷移出來,也不會簡單,重要的是,這將使努爾哈赤與自己數萬的族民綁在一起,再不會出現東奔西走、行蹤難辨的態勢。

  「若是努爾哈赤帶兵四處搶糧呢?」袁應泰擔心地問道。

  蘇翎笑道:「他的數萬兵馬,糧食能支持幾日尚且不說,就算來了,我們便在弓長嶺一帶的山裡跟他周旋,總之進進退退可以,運糧,不行。」

  袁應泰將信將疑,似乎始終不能認同蘇翎地這番話語。

  「袁大人,此事要趕快。我們眼下只有三萬左右地人馬,守遼陽肯定守不住。指望朝廷派兵支援,也得數月之後,那努爾哈赤可不會等那麼久才明白自己的困境。這城內地糧食,還有那些百姓,不能再次落入敵手。」

  「只能如此?」袁應泰再問。

  蘇翎不再說話,只點點頭。

  袁應泰咬咬牙,說道:「好,我這就發佈榜文。所有百姓全數遷往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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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三十六章 空城以待
看到袁應泰已經完全同意遷移遼陽百姓的方案,蘇翎當即命祝浩在其營中抽調出二百名原屬虎旅軍的士卒,歸屬袁應泰調遣。

  這位遼東經略經此一戰,身邊除了一個何丹旭,再無一人跟隨,這要辦事,沒有人可是不行。待二百名經略大人的隨從護衛們到位,蘇翎又令從那些叛敵大戶們的奴僕中選出三十名男僕,十名女僕送到袁應泰的府上,以便暫時能伺候飲食起居。當然這些人都是經過一番挑揀,均屬老實人,不至於拿袁應泰報那殺主之仇。進了袁府,便由何丹旭管帶,蘇翎便不必多事了。

  袁大人再次掌政,這經略行轅自是要讓出來的。蘇翎在於袁應泰商議片刻之後,便帶隊離開,前去巡視顧南與郭傑中等的新兵營。離開之前,又命祝浩將所得銀兩送一萬兩到袁應泰府中,以供其所用。此時對於遼陽城中的府庫,袁應泰已自覺不多問,他估計經努爾哈赤在城中一番折騰,究竟還能剩餘多少,可不是他目前想知道的。是故只管按與蘇翎商議的辦事,其餘的,一律不管不問。

  有了那二百名士兵做幫手,袁應泰便開始發佈命令。以袁應泰作為遼東經略的名頭,在遼陽城中還是人人皆知的。袁應泰先自遼陽城中招募近五十名能寫會說的書生,又費了番周折尋來紙張,開始書寫榜文。

  此時遼陽城內居民尚多,倒是遼陽城外的百姓已近全數逃亡,隨處是空村虛寨。按榜文上所述,倒是未必全部前往鎮江堡。袁應泰先述說建奴凶殘,殺人無數,然後說為免再遭殺傷,命遼陽百姓有可投奔親朋的,俱都在二日之內前往避難,無處可去者,則可前往鎮江堡。那裡已設有安撫接應之人,一應糧食、住所皆無須多慮。

  對於鎮江方面,蘇翎自然已派出快馬,報與趙毅成與馮伯靈知曉,令其準備接應事宜,同時。袁應泰寫好的至朝鮮的公文,也隨身攜帶,讓馮伯靈立即過江,與朝鮮元帥姜弘立取得聯繫,即刻辦理「借住」朝鮮的一應準備。

  實際上在進入遼陽的前一夜,袁應泰就與蘇翎就「借住」二字商議了好一番時辰,是故這公文之中,不僅要求朝鮮為大明逃難百姓提供住所、糧食、衣物等等,並劃出一部分土地作為春耕所需。這番要求。根本無視朝鮮是否同意。並且,以袁應泰這位來自天朝大國的遼東經略的措辭,自然是要比蘇翎的明言直述要來得婉轉。但其中地含義卻是非常明白,且字字暗含威懾之意。這可是文官的長處,蘇翎也不得不自愧不如。

  在袁應泰命那些書生抄寫榜文之際,又令派十名虎旅軍士兵,快馬奔往廣寧一帶,命駐防廣寧等地的官員立即將袁應泰親手書寫的奏書送往京城。這份奏書實際上是兩份,一份是言遼陽失而復得的一番苦戰,以及如遼東巡按張銓等一應死節文官的詳盡過程,並為其大書特書。由此引出十萬火急調遣兵馬進駐遼陽。以免再次遭受淪陷之苦。

  這一份呈上去,自然會引起一番震動,想必彈劾者必眾,且疑惑甚多。當然第二份便屬於大捷地呈報:赫圖阿拉大捷,界凡大捷,遼陽這裡,也應該算一份。然後,為蘇翎的一番部署詳盡描述,且更為誇張地為蘇翎所部的戰功赫赫請功。其中所述。收服女真部署近十萬,焚燬村寨無數,搗毀敵酋所有屋舍、農具,殺死牛羊等等,甚至直接將蘇翎所說的建奴將因此困於糧草的估算也都寫在上面。

  這兩份奏書,必定會使朝臣們大驚大喜,但估計回文必定不會很快。這些,便留給大臣們去反覆商議了。袁應泰按蘇翎的要求,只刻意強點兩點。一是立即發兵進駐遼陽;二是給蘇翎所部發餉、運送鎧甲兵器。且無需朝廷輸送至遼陽一帶。只請朝廷將聚集在山海關、天津以及山東登州三處的軍需立即撥付,由水師運往鎮江堡。當然。開具了一長串經過蘇翎補充過的賞賜名冊,並請按十萬之數發餉。

  蘇翎走出袁應泰的經略行轅,自有自己地一番部署。

  對與鎮江堡地趙毅成。蘇翎倒沒太多說什麼。至需交待目地。其餘地一切。趙毅成自會思慮周全。以往與趙毅成所談地構想。此時已然成為事實。而對馮伯靈。蘇翎特意單獨去書一封。令其到朝鮮後。與朝鮮元帥姜弘立一起。大力收集船隻、水手。有多少要多少。同時。在朝鮮一側。開始興建船場。將趙四等人已經尋到地會造船地工匠藝人都遷到鴨綠江對岸居住。並在朝鮮同樣收集所需人手、工匠。

  在遼陽城裡。不待袁應泰地榜文貼出來。蘇翎便召集胡德昌地屬下聯繫到地商賈。一方面述說遷移鎮江地緣由。一面許諾給予特許。在鎮江以及朝鮮義州均給予行商方便。而要求他們做地。則是需協助運輸遼陽城內地所有糧草、軍需等物。這遼陽城內。除了官府。也唯有商人們能夠擁有招募人手組成馱隊運輸地能力。眼下袁應泰人手不夠。且遼陽城內地建制都已毀壞。要單靠袁應泰或是祝浩。遠遠不夠處置遼陽所有地物質。

  對與遼陽城內地商賈而言。倖免於努爾哈赤之手。已經是天大地運氣。而此時帶兵收復遼陽地武官蘇翎親自召見。又哪兒不踴躍出頭?儘管與蘇翎並不熟悉。且處置那些叛敵地大戶們地手段極其凶狠。但經胡德昌地屬下一番講述。大多數商賈都對未來生出幾分幻想。這遠比一般百姓地流離失所要好上許多。商人地眼光。本就要多繞幾個彎子。此時形勢所迫。也由不得多想。很快。不少商人開始在遼陽招募人手。組建無數個大小馱隊。人擔車載。連同自己地家財。一併向鎮江堡進發。

  此時遼陽城地百姓還未動。但已經有遷移地人流了。

  蘇翎與商人們談完。又令祝浩召集遼陽城內數千地工匠。這些人還是自熊廷弼上任時便不斷聚攏在遼陽城內地大小作坊之內地。鐵匠、木匠。以及打造弓箭等等軍需地匠人幾近萬人。若非遼陽失而復得。這些人也將被努爾哈赤全數留下。不僅不會殺。還會繼續從事本業。打造出更多用來攻打大明地兵器甲杖。如今蘇翎自然也不會放過這些難得地匠人。銀子不缺。何況運起來也十分麻煩。很快。在每人五兩地銀子賞賜下。各式各樣地工匠們開始攜家帶口。前往鎮江堡。

  並且。對於遼陽城內還存儲地數十萬石糧食。蘇翎也令這些工匠們只要能拿得動。儘管去取。以供這一路上吃食所用。好在平日裡工匠們就已經是有組織地。此時只需在其中制定具體地人選。派出數人打開糧庫。便足以辦這件事了。當然。催促是一定有地。以至到了午時。遼陽城內已經開始出現東向行走地大批隊伍。

  這一切都有些像搬取戰利品,不僅無數,也沒有人去統計到底拿走了多少軍需、糧食。蘇翎只命在城內留下兩萬大軍一月的糧草備用,其餘的一概取走。並且,負責這部分糧草的士卒還被命收集柴薪,以備在不測之時,焚燒剩下的糧草,以達到不給敵人繳獲的目的。

  至於遼陽城的百姓願不願意遷移,蘇翎並未過多去考慮,除了袁應泰發佈的榜文上說的十分清楚之外,也並未派人督促、勸說,肯定會有不少的百姓遲疑不定,也有捨不得放棄自家產業的。但過了午時,城內的大部分商人開始舉家東遷,匠人們也都紛紛出城,城內已沒有任何一家商舖開門營業,想買一針一線都已做不到。此時,那些猶豫才開始變為擔心,照這樣下去,至少糧食,柴薪、煤炭等等,都無法得到,諾大一個遼陽城,少了某些生活必須的行業,自然無法生存下去。

  於是,到了晚間,大部分的猶豫者也開始收拾家什,哭哭啼啼的動身遷移。到了這時,再不走的,便是因家貧沒有多少存糧,無法湊齊路上吃食的人家。當然,招募這些人組成馱隊運送軍需,便是很容易之事了。對於窮人,幾乎用不著銀子,只需有飯吃,做事反而更加賣力。祝浩的隊伍,便又多了數千勞力。

  而最後剩下的,蘇翎已不再去管,如今已經可以將遼陽城搬空,不論是什麼理由留下的人,都不會給努爾哈赤帶來什麼好處。至於是否有性命之憂,便是其自己的考慮了。

  這數十萬人的遷移,將遼陽城東面的驛道,是填得滿滿的,老遠便可看見一條粗大的人流,緩慢而毫不停滯地向前蠕動。入夜之後,遼陽城已經安靜許多,至少有一半的遼陽百姓已經出城,走得雖慢,但方向是堅定的。

  祝浩將一千有馬的士卒跟隨移民一起行動,算是維持秩序之用。而蘇翎則命披髮軍在太子河與驛道之間紮營駐守,以防萬

  等到遼陽城內快成空城之時,蘇翎才會進一步地行動。到時不論遼陽城是否還有人在,都無法阻止蘇翎戰略部署的完成。接下來的麻煩,當屬趙毅成那邊。至於路上是否會有人員損失,在這亂世之中,已不在蘇翎考慮的範圍之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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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三十七章 欲赴蒙古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四日,遼陽城內僅剩下一萬多人尚未離去。據鍾維澤稟報,這些人各式各樣,既有富戶大室,也有窮苦百姓,儘管有人勸說,但卻始終不願離去。蘇翎對此搖頭作罷,吩咐鍾維澤不必再管,由得他們去。

  午時,城外的黑甲騎兵稟報,說有二百四十多人來到遼陽城下,聲稱是援遼兵馬,為首一人名叫張神武,所帶之人具是其家丁。

  蘇翎有些好奇,這遼陽城都快逃空了,竟然也有人敢於帶著二百多人馳援,這份膽子倒是不錯。當下,蘇翎進入袁應泰的經略行轅,直接問袁應泰是否知道此人。

  袁應泰當即大喜,立即要讓張神武進城。蘇翎揮了揮手,示意照辦,那報信的黑甲騎兵隨即離去。

  蘇翎便問道:「袁大人,這人是誰?」

  袁應泰大約為此人前來遼陽支援所打動,面色紅潤,說道:「此人原籍江西新建,萬曆甲辰武科第一人,曾任四川都司簽書,因事系獄。前日由我舉薦,令其援遼,立功贖罪。倒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蘇翎說道:「倒算是敢戰之人,不過,人手少了些。」

  袁應泰一怔,倒未繼續說什麼。援遼兵馬一向動作遲緩,反覆催促才能到得一半。如今這張神武到來,至少還算是有人支援吧。

  蘇翎接著說道:「袁大人,方才哨探回報,說過虎皮驛一直到瀋陽附近,都未見建奴大軍的蹤跡。想必這遼陽這幾日不會有何危險,我這便要去蒙古一趟,這遼陽城,便要留給大人了。」

  「怎麼?你要走?」袁應泰忙追問一句。

  「是的。」蘇翎答道。

  「為何去蒙古?」袁應泰接著問。

  「進襲界凡地人馬。會繞道蒙古返回。這幾日尚無消息。我要前往接應。」蘇翎說道。

  「那這遼陽如何處置?」

  「袁大人不必多慮。如今這張神武不是來了?大人自可坐鎮遼陽。繼續等待後續援兵。」蘇翎說地輕鬆。

  「這......」袁應泰沒說完。言下之意必然對援兵地行進速度沒有把握。

  「袁大人。」蘇翎接續說道。「放心。這遼陽已是座空城。我已留有哨探。若是建奴發兵來遼陽。至少會有半日地準備。到時我會讓鍾維澤告知大人。大人即可帶人向鎮江堡方向退去。或是前往廣寧亦可。」

  袁應泰想了想,便又問道:「城內不駐兵麼?」

  「不必。袁大人,我走之後,除非遼陽能屯兵十萬,否則定是守不住。大人切記!」蘇翎正色說道。

  袁應泰當然明白,屯兵十萬。沒幾個月是不可能的,也只有按蘇翎的安排去做了。

  說完,蘇翎便告辭出去。自去佈置,留下袁應泰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沒多久,那叫張神武的人,便到了門外。

  不說袁應泰與那張神武見面是何種情形,蘇翎很快召集到顧南、郭傑中以及祝浩、鍾維澤前來,當然披髮軍地田大熊也不列外,趕進遼陽城內領命。

  待幾人全部到齊,蘇翎便一一授命。

  「田大熊。」蘇翎首先叫道這位新任武官。

  「在。」田大熊昂首挺胸。

  蘇翎瞧了瞧,說道:「我已經讓袁大人上書朝廷。保你一個游擊將軍的武職。」

  「謝將軍。」田大熊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

  「跟著我好好練兵,你的前程不止一個游擊。」

  「是。」田大熊再次挺直了身子。

  「待我帶騎兵啟程之後,你便前往璦陽堡,袁大人會給你公文,令璦陽一帶的所有的官兵都聽你地號令,你給我好好守著,別讓努爾哈赤從那一路出現。另外,糧草你自己要帶夠,至少半月。沒有補給。」

  「尊令。」

  蘇翎又轉向祝浩,說道:「城內剩下的軍需,抓緊時間運送。帶不走的,一律妥善處置。明白麼?」

  「明白。」祝浩答道。

  「鍾維澤,你的哨探要小心探視。一旦建奴來襲,便全數撤走。尤其是袁大人,要保他平安離去。」

  「是。」鍾維澤答道。

  「另外,若是緊急時刻,城內的這把火。得由你親自動手。要確保不留下一粒糧食。」

  「是。將軍。」

  蘇翎點點頭。這才轉向顧南與郭傑中。

  「你們二人,一駐城西。一駐城東,將哨探都派出去。遼陽城環城太子河對岸,都要密佈哨探游騎,一旦發現敵蹤,便拔營而退。」

  「是。」顧南與郭傑中答道。

  「顧南,你那一營沿海州退往金州,若是建奴緊跟不退,便往鎮江堡一帶退去。若是建奴停在遼陽,你便持袁大人的公文,前往金州、復州、海州、蓋州四衛,接管所有衛所軍兵馬。我已讓袁大人在公文中說明,抗命者斬。你只管去辦。」蘇翎交待著。

  「是。」顧南答道。

  「郭傑中,你的營一樣,若是建奴逼近,便退往弓長嶺。有兵逼近,便再退往鳳城與璦陽堡之間。同樣,袁大人也會有公文給你,命沿途各堡寨悉聽你的調遣。」

  「是。」郭傑中答道。

  蘇翎將眾人環顧一周,說道:「你們都是初次獨自帶兵,都務必小心從事。號令要嚴,軍紀要緊。」

  「是。」這回是幾人一起應聲。

  「按這兩日的情形來看,建奴不知在做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地,八旗兵不會立即兵臨遼陽。若是一旦來襲,這何時該打,何時該撤,就看你們隨機應變了。謹慎與膽識,都不可缺。」

  「是。」幾人聲音稍低,顯然都在思索這話裡的含義。

  「最壞的估計......」蘇翎稍停一下,才繼續說道。「若是都退往鎮江堡,便都聽從趙毅成地調遣。」

  「尊令。」

  「你們去吧。」

  幾位新任武官行禮退去。蘇翎便又將一直閒著無事的李永芳招了來。

  「這兩日如何?」蘇翎望著李永芳,問道。

  「聽候將軍差遣。」李永芳一直等著蘇翎對其下令,但卻一直未被賦予任何使命,這不免令其有些不安。

  蘇翎盯著李永芳,半響才說:「我給你一萬兩銀子。你去分派賞賜,讓你的人分別潛入瀋陽與薩爾滸。這你該有辦法吧?」李永芳連忙點頭,說道:「只要有銀子,屬下還是能做到的。」

  蘇翎笑著說道:「你別省銀子,辦好這件事,少不了屬於你的銀子。重賞之下,也得做出幾件大事來。」

  「是。屬下一定盡力。」李永芳答道。

  「這一,自然是打探努爾哈赤地動靜。瀋陽城內守軍如何,糧草幾何。這些不必我細說了吧?」

  「屬下明白。」

  「另外,那些跟從努爾哈赤的人,能夠拉攏的。不妨去試一試。這個你該清楚,只要投奔過來,也算是你的一件大功。」

  「是。」李永芳一個勁兒地點頭。

  「銀子眼下我不缺,你儘管開出價錢去。只要將努爾哈赤弄得七零八落,你使出什麼法子都行。」蘇翎大方地說道。

  「是。」

  蘇翎再次給李永芳吃了個定心丸,說道:「你放心,朝廷那邊自有我來應付。只要你真心為我做事,哪怕朝廷不赦免你,我也會保你安穩無憂地過下半輩子。」

  「謝將軍。」李永芳似乎果然為此擔憂。聽這麼一說,自然放了幾分緊張。

  蘇翎沉吟片刻,接著說道:「當初見你時,你可記得我說地話?」

  李永芳回憶片刻,點頭說道:「屬下記得。」

  「那好,以後這遼東,便會有另一番樣子。你好好做事,自有你的好處,我也不會再拿你以往地事敲打你。你可明白?」蘇翎問道。

  「屬下明白。」李永芳是說什麼答應什麼。不知是一貫如此,還是自努爾哈赤那段日子裡養成的。

  「你先去分派,再過一個時辰,你隨我走。」蘇翎揮了揮手,並未說明要去哪裡。

  李永芳也不敢問,俯身退了出去。

  蘇翎隨即下令黑甲騎兵準備行裝。先是召集起鍾維澤屬下的蒙古哨探,讓其隨隊前往蒙古,一方面是帶路,一方面也算是個通事。畢竟黑甲騎兵裡可沒有會說蒙古語的。又在祝浩的隊伍了調集了三百匹騾馬。帶上糧食以及五萬兩銀子,預備著跟蒙古人打交道。按廣寧一帶的規矩。這些蒙古人只要給了賞銀,倒都是乖乖聽話,不再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為此,蘇翎特意將明軍大旗多帶數十面。進入蒙古境內,能不衝突,還是避免開戰地好。

  對於郝老六一路,蘇翎並不十分擔心,儘管現在還不知道是否救出了宰賽,但有胡秋青在隊伍裡,郝老六一部進入蒙古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胡秋青與喀什克圖地聯絡,至少能保證郝老六一部的糧草不會斷絕。就算是萬一有什麼意外,憑郝老六所部的戰力,擊敗蒙古人也是做得到地。只要不是所有喀爾喀蒙古都全數進攻,郝老六一部騎兵憑一己之力,也可以遊走於蒙古草原。

  再說,已經有傳聞說努爾哈赤進攻遼陽之時,喀爾喀蒙古一部便已襲擊了瀋陽邊境的堡寨,儘管沒什麼戰果,但至少表明喀爾喀蒙古沒有與努爾哈赤聯手,這也便是郝老六的好消息。蘇翎只是趁著努爾哈赤還未有所反應之前,前往蒙古,進一步敲定這種鬆散的聯盟,將套在努爾哈赤脖子地鎖鏈拉得更緊一些。

  在這一個時辰之內,鍾維澤帶著銀兩,招募城中剩餘地窮苦人家的勞力,為蘇翎地黑甲騎兵準備炒麵。但那些留在城內的人,卻提出可否給糧食,不要銀兩。看來留在城內地人不是不知道所在的處境。但仍舊選擇留在城內。不過,鍾維澤稟報蘇翎之後,蘇翎當即答應,吩咐只要盡快準備好所需地乾糧,糧食儘管由鍾維澤負責分派,卻對其留在城內的原因。依舊不聞不問。

  有了這個答覆,遼陽城內很快便滿城飄動著炒麵的香味兒。雖然事情緊急,遠沒有千山堡所製作的炒麵添加的內容多,但鹽、油、豆粉等,在遼陽城內還是不缺的。一個時辰裡,這些香味兒便變成了足夠蘇翎四千多黑甲騎兵們食用五日地乾糧,將每一名黑甲騎兵早就配備地口袋裝的滿滿登登。但這並未停止遼陽城內香味的蔓延,既然已經召集到製作乾糧的人手,則田大熊與顧南、郭傑中營內的乾糧不妨一併解決。

  李永芳也從祝浩手裡領到了一萬兩銀子。至於怎麼懸賞他屬下的那些人,蘇翎並未過問。而李永芳也辦的十分利索。畢竟這種事情其一直在做,不免延伸出「精益求精」的態勢來。以往在努爾哈赤營中。經李永芳之手策反地普通士兵,低級武官,甚至一些書生、商人,也虧得李永芳記憶深刻,倒是沒忘了一人。

  至於那些人該用哪種方式,而哪一個屬下派往何處刺探軍情,李永芳與屬下倒是盡心盡力地商議了許久,直到蘇翎召喚其隨行出發,這才吩咐那些屬下一一散去。留在遼陽地鍾維澤。成為這些人所探得消息地彙集處,並約定若是遼陽有變,則俱都前往鎮江堡,面呈趙毅成。為此,鍾維澤專門為這些人準備了一套標記、暗語,以供事態緊急時,不至於耽誤大事。

  那些經胡秋青招募而來地蒙古人,大多都已給了銀兩賞賜,而此次蘇翎每人再賞十兩。並在四千黑甲騎兵中每一隊都分有蒙古人,前鋒哨探更是有數名一起行動。

  經過一番詢問,蘇翎最終選擇一處叫「黃泥窪」地地方,作為進入蒙古地界的入口。

  此處為渾河與太子河的彙集段,再往南,便與遼河合流。黃泥窪一帶河水較淺,大軍可徒步直接涉河而過。而與此處相距不遠便是長安堡,正是蒙古人趁努爾哈赤攻打遼陽時,趁機攻佔的堡寨。換句話說。黃泥窪便是蒙古一部炒花的地界。

  蘇翎巡視黑甲騎兵。見諸事全部備妥,便下令出發。以蒙古哨探為先導,直奔黃泥窪而去。

  那袁應泰站在城牆上望著黑甲騎兵遠去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悵然若失。與蘇翎相處的這幾日,對袁應泰而言,印象極為深刻。從昏昏然中醒來之後,所見所聞均是令人驚異。而這遼陽,果真又回到自己手裡,自己依舊是奉皇命而赴遼東經略的重臣。

  想到這裡,袁應泰不禁收回目光,轉向站在身邊地張神武。

  這位赴遼立功贖罪的武科第一人,果真不負袁應泰的推薦,執意要來遼陽。其實當張神武抵達廣寧之時,已經得到遼陽失陷的傳聞。當地武官都勸其就在廣寧留下,一樣算是援遼兵馬,但其仍然帶著自己那二百四十名家丁,趕赴遼陽。這一舉動,適才已經對袁應泰說過,經略大人的雙眼算是又紅了一次。

  袁應泰此時才問道:「你在路上可見潰兵?」

  張神武答道:「自廣寧至三岔河,沿途均是。」

  袁應泰神色黯然,又問:「你估計,有多少人馬?」

  張神武望著袁應泰,略略遲疑,答道:「十萬總是有的。」

  袁應泰搖搖頭,無聲地歎息。自瀋陽失陷之後,袁應泰幾乎將全部兵馬都收縮到遼陽,遼陽之戰開始時,算下來有近十三萬的明軍,可惜除了已經在遼陽駐守的實數之外,大部分都還僅僅是文書上的數目,且有不少都徘徊在三岔河與海州一帶,更多地都推說路上馬匹倒斃,或是天雨泥濘,軍伍難行,而遲疑於海州與廣寧之間的路上。明顯是能拖便拖,大都等遼陽的消息明確之後,再做進退選擇。

  更有甚者,袁應泰收到的兵馬名冊中,還有報說已近遼陽。人實際上還未出山海關的。袁應泰在遼陽一戰之中能指揮得動的,都是自瀋陽一帶調回的兵馬,而來自廣寧方向的援兵,怕是也只有眼前這位張神武了。可惜,也僅僅二百多名家丁而已。

  想到廣寧一帶已經風傳遼陽失陷地消息,袁應泰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儘管他已經派人快馬急報。但算算時間,怕是廣寧報往京城地消息,還要早上一日。那麼,朝廷上,很難說是否在袁應泰地奏書抵達之前,便下達對袁應泰的處置結果。當然袁應泰沒有料到地是,廣寧的傳聞中,他這個新任遼東經略,已經死於遼陽東門。且一樣是舉火**。

  想到自己寫地奏書,袁應泰當即振作其精神。

  那兩份捷報,該當掃除所有對袁應泰失地陷城的責難。不管這之前傳聞如何。赫圖阿拉這幾個字,定然會使朝廷大臣們大吃一驚,僅這一筆,就夠了。

  蘇翎給袁應泰所描繪出的前景,袁應泰此時倒未失去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對遼陽城的處置,袁應泰雖然贊同,但心內仍然抱有幻想。畢竟失而復得來之不易,而在一次丟掉,更是難以接受。

  想到這裡。袁應泰當即帶著張神武走下城牆,回到經略行轅中,再次奮筆疾書,寫下數本文書,交由張神武的家丁們,連夜飛奔廣寧,要緊急調兵前來遼陽。儘管蘇翎說過,沒有十萬之兵,無法守住遼陽。更別說遼陽城此刻城牆都不能算是完好,整固更是非一月可成。但袁應泰下了決心,要讓這遼陽城再次留在自己手裡,為此,緊急調兵的文書中,屢屢提到尚方寶劍的功效,要讓所有接到命令的大小武官,領略一下袁大人地「虎威」。

  第一道調兵令,便是給廣寧的總兵官李光榮。令其將三岔河以西原用來防禦蒙古人的兵馬。由西平堡、西寧堡直至振武堡、鎮寧堡等等數十處堡寨,所有駐守官兵一律星夜奔赴遼陽。限兩日內抵達,否則定斬不饒。

  這還是袁應泰第一次用這等語氣發佈命令,一反其文官地常態。從廣寧至遼陽,兩日內抵達便是馬匹奔行的極限。但袁應泰已顧不得許多,趁著蘇翎奔赴蒙古,他定要將遼陽城死死握在手中。

  就在袁應泰心急如焚、連發數道文書之時,蘇翎帶著黑甲騎兵卻是不慌不忙地向黃泥窪挺進。

  蘇翎臨行之前,便派出哨探游騎,先一步渡過太子河,與一直游弋在虎皮驛一帶的哨探匯合,並將消息直接送到黃泥窪。蘇翎要在赴蒙古之前,最後一次判斷努爾哈赤八旗兵的動向。

  若是仍然沒有動靜,蘇翎將帶著黑甲騎兵直接過河進入蒙古境內。而一旦有異常消息,這趟蒙古之行便要取消。努爾哈赤若是立刻揮兵再犯遼陽,蘇翎便必須返回鎮江一帶,以便阻止努爾哈赤向東行進。

  這是蘇翎所估計的形勢中最壞的一種。以目前的人馬來看,蘇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單獨對抗努爾哈赤仍然健全的八旗兵馬。即便一發而搗毀努爾哈赤的後路,蘇翎也不會小看努爾哈赤地全力一擊。跟袁應泰所談的糧草問題,是基於長期的估算。眼下努爾哈赤若是孤注一擲,僅憑瀋陽城內繳獲的糧草,也能再次發起進攻。只是這個方向選擇上,蘇翎是不敢胡亂估算。

  努爾哈赤若是一心想要復仇,那麼追著蘇翎死命不放,便是唯一的進攻方向。為此,蘇翎已打算一退再退,直到鎮江堡,若還是緊追不捨,那麼再退回千山堡便已不合適,唯有朝鮮的義州可以存身。這樣的打算,是對蘇翎現有人馬損傷最小的辦法。保存實力,才是立身之道。

  不過,努爾哈赤若是如此選擇,那麼跟一條瘋狗可沒什麼兩樣。蘇翎已經將遼陽搬空,努爾哈赤就算追到鎮江堡,也不會收穫多少糧食。那些遷移的百姓們,攜帶地糧食頂多夠自己路上吃的,不會給努爾哈赤留下多少。是故,攻打蘇翎,努爾哈赤無法解決其缺糧的窘境。

  蘇翎估算著,努爾哈赤作為一個立國的首領,征戰多年,已經算是擁有不錯的頭腦,他該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那麼整個遼東還有何處有糧食?

  廣寧,這是唯一的答案。

  以努爾哈赤一向多加哨探的做法,廣寧一地所存儲的糧草、甲杖、器械,其不會不知,若沒有蘇翎奇兵突出直奔赫圖阿拉,努爾哈赤攻下遼陽之後地目標,便也是廣寧。

  另外,對與蘇翎來說,這些估算僅僅是其一,而另有地含義,卻只有蘇翎自己知曉,不過,這個問題,也要以努爾哈赤攻打廣寧,作為必要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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