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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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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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六十七章 長斤斧軍
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提督遼東軍務蘇翎,在新進護衛們面前的訓話,是被自前廳匆匆趕來的一名護衛帶來的消息打斷的。不過,那些恍惚的新兵們,卻都沒有留意,至少這一點,沒有符合蘇將軍所說的用心辦事。

  護衛稟報,奉蘇翎之令駐紮在海州的郝老六,已經趕到,這再算上自遼陽城外傳來的各營游擊將軍,這些昔日的兄弟,總算又能聚在一起了。

  蘇翎回到前廳,果然見廳內坐著幾人,正是顧南、郭傑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維曉,郝老六正站在窗前,打量著窗稜上雕刻的花紋。此外,祝浩也在門口處坐著,鍾維澤算是最低的武職官員,卻是站在祝浩一旁。

  蘇翎跨進前廳,顧南幾人便都站起身來。

  「大哥,」「將軍。」眾人紛紛叫道。

  「好,都到了。這次又是難得。」蘇翎笑著招呼著。

  「大哥,」郝老六晚了一拍,說道。

  「來,都坐下,咱們還是先議軍事,閒話稍後再說。」蘇翎說道。

  郝老六等幾人紛紛坐下,鍾維澤也尋個位置,坐在一邊。

  「鍾維澤,還是你先說。」蘇翎說道,「說說建奴那邊的動靜。」

  「是。」鍾維澤說道,「哨探最近一直在虎皮驛與奉集堡一帶游弋,每一里都有五人巡視。這一帶沒有出現八旗游騎。瀋陽一帶,八旗兵仍然縮在城內,只有數百人馬在附近村屯巡查,督促百姓補種糧食。薩爾滸附近,我也派了哨探,不過,沒敢太過深入。據回報,薩爾滸一帶也是安靜得很。沒有八旗兵集結的跡象。」

  「瀋陽城內有多少兵馬?」郝老六問道。

  「據瀋陽城內地哨探送回來地消息。八旗兵約有一萬二千人馬左右駐守。不過。其中有半數都是漢人降兵。還有蒙古人。女真八旗不到六千。」鍾維澤答道。

  「薩爾滸呢?」郝老六又問。

  「據李永芳派地人稟明。薩爾滸仍然是八旗兵聚集地地方。不過。據說八旗大半兵馬都已放回各個牛錄。去收拾那些破損地各個村寨。並盡力補種糧食。」

  「這會兒補種。來得及麼?」郝老六皺著眉頭說道。

  「怎麼。老六。」顧南說道。「你替努爾哈赤擔心?」

  「不是。」郝老六沒介意兄弟們的玩笑,說道:「我總對努爾哈赤起疑,這不會是在遮掩什麼吧。」

  蘇翎這些日子,也正為此思慮著。這時便說道:「我也有此想法,不過,按消息來看,努爾哈赤轄內缺糧是必然地,真如我們以往估計的,連糧種都未必夠。現在看來,加上努爾哈赤的兒子們又不聽話,努爾哈赤短時間內,是沒有攻打遼陽的打算了。」

  「他不來搶糧麼?」郝老六問道。

  「按理說應該動手來搶。」蘇翎說道。「可這都過了快兩月了,薩爾滸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必定是努爾哈赤的家事還沒處置妥當,這八旗,還得再亂上一陣子。」

  郝老六依舊不放心,說道:「這李永芳的消息,按說也該相信才是。不過,據說當初瀋陽未陷之前的那段日子,努爾哈赤就放出風聲。說是染病而亡。這回不會又是這般假消息吧?」

  「不會。」蘇翎說得肯定,別忘了,還有一個蘇平豪驗實李永芳的消息。

  郝老六見蘇翎說得肯定,便將自己的疑慮放在一邊。

  一邊地顧南說道:「大哥,你說的努爾哈赤轄內缺糧,糧種都不夠,他拿什麼補種糧食?」

  顧南、郭傑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維曉五人一直在蘇翎的黑甲騎兵中管帶千人騎兵,類似這種商議,遠沒有郝老六參與的多。但住進遼陽之後。蘇翎便有意將五人時時帶在身邊,逐步融入這類商議之中。

  郭傑中接著顧南的話題。說道:「缺糧缺到什麼程度,咱們還不是十分清楚。再說。上次赫圖阿拉,咱們連殺帶搶的,也幫這努爾哈赤省了數萬人的糧食,我看努爾哈赤未必缺糧缺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這遼東都有窖藏糧食的習慣,未必努爾哈赤不會?誰能知道到底窖藏了多少?」

  從這個角度去想,倒是有幾分新意。蘇翎暗自點頭,只要給予機會,這些不是那麼出眾地兄弟,也會多動腦子想問題的。這世上本沒什麼笨人,只有沒有機會的人。

  蘇翎便說道:「按今日來算,已快兩個多月了,努爾哈赤沒有動靜。這一是表明李永芳說的內亂是真的,二來,郭傑中想的,也對。這內亂再厲害,也不能餓著肚子去內訌。不過,就算努爾哈赤窖藏了不少糧食,單這兩月,也夠他那些兵馬吃的了。何況還得種糧,此時補種,所得也必將有限。更厲害的缺糧,還在以後,這拖得越久,對我們便就越有利。」

  金正翔說道:「大哥,這種子糧也要不少糧食才夠,算下來,若是一個多月前努爾哈赤便下令補種,就算他不下令,那些百姓自己也會去補種。這些也夠消耗窖藏的糧食了。」

  「嗯,」蘇翎點點頭,說道:「說得好,窖藏地數量,的確不足以讓努爾哈赤支撐太久。這只能表明其元氣大傷,無力發兵進攻遼陽的樣子,不會是裝的。這個,咱們留心便是。」

  「大哥,」彭維曉也試著發表看法,說道:「努爾哈赤麾下人口,也還有不少,這光吃都不夠,那糧種一用,可不夠所有人吃的,那時,努爾哈赤怎麼辦?」

  蘇翎瞧了瞧彭維曉,笑著說道:「你這心思,倒是大明朝文官的想法。你可知道努爾哈赤將搶來的糧食、牲畜。還有那些金銀財物,都給了誰?」

  「不是誰分給八旗旗主還有那些大臣麼?」彭維曉說道。

  「對,就算有糧食,也是這些女真貴族們食用,你當努爾哈赤當真關心那些百姓的死活?別忘了,這些女真人、還有漢人,可都是努爾哈赤征戰多年俘獲地,可算不得是努爾哈赤的族人。真要缺糧,補種糧食。只要夠這些八旗貴族們的,就行了,至於其餘地缺糧女真人,餓死了說不定努爾哈赤還要高興,免得生亂。」蘇翎說道。

  「這樣?」彭維曉完全沒有料到這個思路。

  「這是個習慣,」蘇翎說道,「一般人看努爾哈赤,或是說起女真人,都是看成一體。別忘了,我們的部屬之中,也有女真人。實際上,努爾哈赤內部的女真人遠沒有漢人那樣,自認是一國之人。所謂的後金國,只是努爾哈赤、八旗旗主,以及那些大臣官員們自認的,那些百姓知道什麼是後金?不管是後金國,還是以往的女真部族。不一樣是繳納稅糧、給努爾哈赤白幹活?」

  彭維曉眨巴下眼睛,算是聽懂了蘇翎地意思。

  一旁地袁山月插言到:「大哥,若是如此,努爾哈赤反正也無力進攻遼陽,且八旗兵又分散回各個牛錄,此時薩爾滸不是兵力空虛?咱們何不一鼓作氣,拿下瀋陽、薩爾滸?」

  蘇翎笑著點點頭,說道:「若是拿出咱們的全部人馬。與努爾哈赤眼下剩下地這些兵,拚死一戰,說不定真如你所說,能拿下瀋陽、薩爾滸。不過,你想過沒有?這一戰,我們會損失多少人馬?」

  袁山月依言在心裡琢磨了一下,做了最壞的估算,說道:「怕是要損失一半。」

  蘇翎聽此一說,覺得袁山月還是一貫地謹慎小心。便說道:「差不多吧。我們也不能小瞧了努爾哈赤的八旗兵,如今人家是哀兵。正是一肚子報仇的怨氣,真打起來。保不準要更勇猛一些。咱們此時去碰,不算是明智。再說,你們眼下手裡的這些兵馬,可都是原明軍改編而成,訓練也不過一個月。真能保證到時沒有人不臨陣而逃?」

  這是個問題,雖然此刻幾人各管一營的人馬加起來也有數萬,但這兵的戰力,卻遠遠趕不上在千山堡時的戰力。若當真臨陣脫逃,還要連累了自己原來地兄弟們。

  蘇翎意味深長的接著說道:「你們再想一想,如今我們得到朝廷的糧餉、軍需供應,是為的什麼?還是不是上次咱們奮力一擊?這若是咱們再正面與努爾哈赤一搏,就算勝了,咱們損失必然很大。那時,朝廷算是如願,滅了遼東的禍根。可我們呢?」

  蘇翎看了看這五位兄弟,接著說道:「自古功臣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到時候,我們手裡無兵,便會成為別人腳下的泥,想怎麼踩便怎麼踩,你們想想當初我們當夜不收時,那是什麼樣子?」

  這一個角度,這五人可是從未想過的。為盡快讓顧南等五人轉變帶兵的思路,蘇翎不惜將話說地十分直白。這麼說若是還不明白,便沒什麼長進了。

  顧南說道:「大哥,我們明白了。趁著這個機會,我們該加緊練兵才是。」

  「對。只要手裡有兵,我們走到哪裡,都不怕人欺負。」蘇翎再次緊跟著說道。

  「是。」眾人一齊答道。一旁的郝老六也暗自點頭,蘇翎對這幾個兄弟的苦心,郝老六是一清二楚,不過,郝老六自己可沒這麼耐心,這樣的事,也唯有蘇翎做得到。

  「說道練兵,」蘇翎說道,「這幾日你們統計出來沒有?這一等兵有多少選出來了?」

  顧南來之前,便將各營的人數做了合計,此時便說道:「各營總計算下來,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蘇翎又問祝浩:「你的營呢?」

  「將軍,只有七十人。」祝浩大概是對此有些失望。本來他的兵便是選過一次的,這少也是預料之中。

  「無妨,以後慢慢找便是。」蘇翎安慰著。

  「是。」祝浩答道。

  「這些一等兵,你們各營調劑一下,怎麼用,看你們自己地了。總之要用到關鍵之處。」蘇翎說道。

  「是。」五人一起答道。

  「至於剩下的兵。」蘇翎說道,「正好朝廷運了批兵器、鎧甲到了。唐平,你去將那把長斤斧取來。」

  門外的唐平依言取來一把大斧,放在桌上。

  眾人一看,見是五尺來長的木柄上,安有一隻大斧,足有二十多斤重,斧口雪亮,鋒利無比。

  「這叫長斤斧,朝廷工部的那幫子武官搞出來的,說是專克八旗鐵甲的。」蘇翎笑著說道。

  「這能砍穿鐵甲?」郝老六伸手提起,試了試。

  「也不全是。」蘇翎說道,「不過,咱們正好用用。這砍不透鐵甲,也能砸斷幾根骨頭,對鐵甲兵倒算是正好。這長斤斧不多,只有三千多柄,你們每營去領五百,選那剩下的有氣力的,專練這斧子。那八旗每一旗之中,鐵甲兵也不過數百,正好對上。」

  郝老六揮舞了幾下,說道:「也就不到三十斤,平常人也能使得動。」

  「你們回去琢磨一下,若是合用,便再打制一些,補足一千吧。」蘇翎說道,「按朝廷給地鎧甲數目,足夠裝備所有地人了。八旗有白甲、鐵甲兵,我們便有長斧軍,到時候,看看到底是誰更要命一些。」

  「長槍兵呢?」顧南問。

  「當然不能少。」蘇翎說道,「按咱們以往的配置,你們每營,一千長槍,一千盾牌手,一千騎兵是必備地。你們要好生挑選,羸弱者一律拆汰。寧願人數不足,也不能有一個混飯吃的。這隨後還有明軍抵達遼陽,到時候不足地部分,還有機會挑選。」

  「是。」幾人答道。

  「大哥,朝廷沒給火器麼?」郝老六問道。

  「倒是有,不過,」蘇翎說道,「眼下只給了三千桿的三眼銃,用處不是很大,還不如適才的斧子。」

  「鳥銃呢?」郝老六有些失望,看來,他是想要炮。

  「有一千桿,但我找人看過了,說是少說有三成品質不佳,有炸膛的可能,便沒發到營裡。等以後找工匠挑選才出合用的再說。」蘇翎說道。

  「那朝廷一門炮都沒給?」郝老六說道。

  「應該有,許是還在後面。」蘇翎說道,「等今晚我去問問袁大人吧。」

  「還是我們自己鑄炮算了。」郝老六說道。「等運過來,說不定都派不上用場了。」

  「不急。」蘇翎說道,「槍炮我們都要自己鑄造,到時候,可不僅僅是對付努爾哈赤,我們還有更大的用處。

  郝老六眼睛一亮,說道:「大哥說的是海上?」

  蘇翎笑著點點頭,一時間,幾位老兄弟,又回到幾年前的那個圍爐夜話的深夜。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7
明月東昇 第六十八章 燧發短銃
  說起自鑄槍炮,在座的幾位將官之中,也都見識過火器的威力。

  這不僅是在千山堡試著燃放火炮、檢驗射程時都在,且在赫圖阿拉攻城戰時,顧南、郭傑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維曉包括祝浩,都跟隨在蘇翎身邊,曾親眼目睹數十門火炮順次燃放的隆隆聲響。當然,滅虜炮的射程以及轟塌城門的那一幕,也都記憶猶新。儘管這些主官們都希望能夠一炮轟塌目標,那數十炮未免過於緩慢,但這也比讓士兵們頂著箭矢、石去奪取城牆要好得多。

  在座的各位將軍都是由千山堡出來的,對士兵性命的看重,自然要比大明朝的將官們強上百倍,這不僅是各人原本也是大明朝的一個小兵出身,也包含了千山堡的兵源不多的緣故。蘇翎一直強調的「在選定的戰場與敵人決戰」,其實也便是一個保全己方實力的辦法,這個觀念被這些兄弟們毫無保留地接受,並延續到各自屬下的武官中去。

  蘇翎由群山之中親自帶出來的隊伍,自然帶著蘇翎的特色。這支以大明朝戍守遼東邊牆的旗軍為底子的軍伍,接受了一切大明朝衛所軍制的長處,而又由千山堡本身的劣勢延伸出無數賴以存身的變革。這種靈活的治軍基礎,注定了其在蘇翎以及各武官的管帶下,能夠繼續為打造一支強軍而不斷演變著。此時提出的火器自造,也是因時而變的結果。

  不過,這中間唯有郝老六的態度最為迫切。按郝老六一貫的善戰且急於尋敵的性子,恨不得立即便能擁有無數火炮、火銃。上回在界凡、薩爾滸,之所以能迅疾攻克二城,一則是努爾哈赤留守地八旗兵本就不多。且連續保持不敗的驕兵心態使得與郝老六、術虎所部勝負一分,便無法顧及隨後地部署;二來。郝老六有火炮在手。這攻城地**可是強烈無比,根本不擔心八旗兵退守薩爾滸城,所以緊追其後,以至短短的時間內便連破兩城。

  當然,這中間火炮的使用並未達到預期的程度,可自己隊伍中有火炮與沒有。可是兩種不同的作戰態度。在與蘇翎的黑甲騎兵營在蒙古地界內彙集後,郝老六營中地火炮可都留給了胡秋青的蒙古騎兵,隨後,郝老六按蘇翎的指示,一路由海州到金州收刮下去,倒是也從各衛所城堡中尋得不少火炮。可惜,真正能便於移動而又不至於炸膛的,並不太多。

  郝老六如今營中已有滅虜炮、虎蹲炮五十四門,其餘各類碗口銃、百子連珠等等等近五百火器。大明朝遼東都司在南四衛裡置辦的火器,比這還要多少十倍。但大多數都被郝老六招募民夫運至鎮江堡,要化鐵重煉,打造鎧甲兵器之類的軍需。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無法使用,這些朝廷花費無數銀子打造出來的火器,要麼是鎖在武庫中任其蛛絲糾結,要麼便是曝露在城堡上日曬雨淋,銹跡斑斑。

  這類不用試便知無法使用的,都一概當作廢鐵運走。郝老六留下的部分。算是勉強不至於炸膛而已,但照郝老六看來。這些火器還比不上他留給胡秋青的那部分火炮。當然,京城工部打造出來地火器。即便再不濟,也要比這些衛所打造的要好。畢竟京城裡人才濟濟,再說,那些文官們儘管對武官不屑,可做事的人還是有的,且單從要得到一個頗佳的口碑上,也能促使工部官員潛心打造火器。

  是故郝老六有此一問,當然其並未抱太大的希望。這郝老六雖然收繳到不少火器,但這使用火器的人,卻還是不夠,此時營中即使招募了更多的士卒,卻也無法做到如當初在太平哨時那般從容。再說,對火器炸膛的恐懼,那些新兵都有所耳聞,更別說那些老兵。

  能夠自鑄火器,這品質當然能夠控制,也就無需在擔心這一點。迄今為止,千山堡那些工匠們打制地兵器、鎧甲,可都在蘇翎所部地士卒之中有了口碑。那些本就是工匠出身的管事們,做起事來可是一絲不苟,但凡有一絲地瑕疵,也絕不會流入軍中。

  蘇翎前些日子讓遼東經略袁應泰上書給朝廷索要的工匠,朝廷地回文已到,算是答應給派人手。這當然也是鮮見的優待,自然朝廷也有朝廷的算法。既然給遼東撥付了這麼多的糧餉,這些工匠們到了遼東,必然要從中支取,而在京城,就算打造好兵器、火器,也得另出腳價銀、大車、騾馬運至遼東,這種成本幾乎快趕上所運軍需本身的銀價。能在遼東打造,朝廷只需給一次路費便可。

  如今朝廷府庫時時處於捉襟見肘地窘境。連皇上都不時地要拿出內帑接濟。怎能不一省再省?當然。對於朝廷上那些大臣、閣老。倒也未必算得如此精細。依舊秉承慣例。但凡有人出主意。必然便有反駁之聲。對於這次袁應泰地提議。反對者自然是拿出火器製法不得外流之說。擔心一旦被建奴。或是朝鮮得知。大明朝便失去一大優勢。但。此時這個聲音絲毫不能激起波浪。整個朝廷地目光可都集中在遼陽城。大明朝不能再次丟臉了。為此。天啟皇帝諭示工部。著部立即辦理。不得拖延。

  不過。這過去了這麼些天。連朝廷撥付地糧草、甲杖都破天荒地用海船運至。但這工匠。以及皇上撥給地內帑一百萬銀子。卻還全然不見蹤影。未必這中間還會有什麼波折不成?對此。蘇翎也尚未來得及過問。這日地這番商議。算是將最近地一段忙碌。做個了結。到了晚間。蘇翎必然要向遼東經略袁大人。提及此事。

  遼東總兵官蘇翎府上前廳出現地靜默。並未持續太久。

  蘇翎藉著這個間隙。想起昨日見到地那個叫丁萬良地鳥銃手。這可是蘇翎所見過地第一個神槍手。若不是這回一心要從那些集結在一起根本起不了作用地明軍之中。精選出來一些善戰地士兵。蘇翎還真不知道在此時大明朝這般軍伍之中。還能發現如此擅長火器地人。

  按說大明朝一向以火器作為制敵地利器。不僅打造極多。且已經形成規模化生產。且這軍伍之中配置火器地營伍。遍佈整個大明衛所。尤其是邊鎮更是成為主要武器。這必然使得鳥銃手、火炮手等等操作火器地士卒數以萬計。京城地神機營等三大營。火器更是算得上精良。可惜地是。這火器打制遠貴於一般兵器。且炸膛之事屢見不鮮。以至真得拿出來練兵地。實在不多。

  如此境況。等到臨敵之時。儘管大明朝已經將火槍隊練成分段射擊地戰陣。卻因不太熟練導致敵兵未進入射程便紛紛燃放。這再次裝填所費時間。又遠遠長於敵兵進襲地時間。是故一敗再敗。往往都是源於彈藥不足。這其中。不足二字。不僅僅是軍中備用地彈藥。也指列陣地火器手們。來不及再次補充裝填。

  可這個丁萬良,也不知是如何煉就的一手絕技,可想而知,其再鳥銃上花費的功夫,正如一名神箭手要自小練箭一樣,絕非一日之功。

  想到這裡,蘇翎便打破沉默,將一眾兄弟們從回憶中喚回來。

  「昨日的比試。有一個叫丁萬良的。練得一手好槍法。」蘇翎笑著說道。

  「槍法?」袁山月眨巴著眼睛,問道:「莫非是家傳的槍法?」

  顯然。袁山月聽成了長槍。

  「不會是家傳的。」蘇翎笑著搖搖頭,說道:「當今大明朝轄內。家中藏有火器的,怕是少見吧,更別說家傳了。」

  「是火器?」袁山月說道,「鳥銃麼?」

  大明朝發往遼東地,多數是三眼銃,這鳥銃還是南方的浙江兵帶來的。這在大明朝軍伍中已經形成習慣,北方用三眼銃,南方喜愛使用鳥銃。

  「大哥,當真是神槍手?」郝老六問道,「那可得好好用用,如今教授火器的教官也是不多。」

  「怎麼?」蘇翎笑道,「你的營裡要人?」「當然要。」郝老六可不客氣,說道:「營裡新招募的倒是不少,不過,大部分都未曾受過訓,還得從頭教起。大哥,你這裡倒是省了這些功夫。」

  「我叫此人來問問。」蘇翎便叫唐平喚丁萬良到前廳來。

  那丁萬良正在後面熟悉環境,再與護衛們打聽一些蘇翎將軍的規矩。此時得到召喚,立時便隨唐平而至。當然,那桿鳥銃也被唐平命其隨身攜帶。

  「屬下見過將軍。」丁萬良因手裡提著鳥銃,無法行禮,只好站直了說話。

  蘇翎點點頭,隨即對郝老六等人說道:「這就是丁萬良。」

  郝老六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丁萬良身上。這些人丁萬良雖不都認得,但能與蘇翎蘇將軍平起平坐,難道還能是一般人不成?這使得丁萬良如坐針氈,卻又不敢亂動,只好堅持著站得筆直。這下,一股精神勁兒倒是十足。

  郝老六開口問道:「你是南方人?」

  「是。」丁萬良恭敬地答道。

  「我看看你的鳥銃。」郝老六說著,站起身來,走進丁萬良。

  丁萬良立即雙手托著鳥銃,呈給郝老六。郝老六接過細細看過,見也不過是尋常鳥銃模樣,以他看來,沒什麼大地差別。不過,鳥銃把手處已然磨地光滑,顯然是經常摸過的,由此可見,這丁萬良地確在這上面花了不少功夫。

  「放一槍試試?」郝老六轉身對蘇翎問道。

  「丁萬良,」蘇翎點頭叫道,「你就試一槍,就瞄著......那屋頂上的那垛瓦。」

  「是。」丁萬良答道,隨即接過郝老六遞回地鳥銃,向廳外走去。

  站在門口,丁萬良一邊抬頭瞧了瞧蘇翎指示的目標,一邊從腰間的口袋裡取出火藥袋。這火藥袋是皮質,也屬於大明朝廷的制式裝備。形如蒸餅,出口處是一小段三寸來長的銅質管子。取藥地時候。拔掉塞子。傾倒火藥,用手堵住管口,那管子也是經過算過的,剛好是發射一彈所需地火藥。

  按事先地稱量,這發射一次,用火藥四錢。裝鉛彈一顆重三錢。丁萬良瞧好目標,動作麻利地裝好火藥,然後用火鐮點燃火繩。那火繩是用四股棉線編成一瓣,再用棉線橫著纏繞而成,按規矩是要點燃時,線頭不能散才算合格。廳內頓時充斥這一股火繩燃燒的味道。

  丁萬良自然是練熟了這套動作,在郝老六等幾人看來,其動作非常快,遠比他們見過的那些鳥銃手要麻利的多。丁萬良便就在眾人的關注下,舉起鳥銃。瞄準目標,稍稍吸了口氣,雙手用力穩住,然後緩緩扣下扳機。只見夾著火繩的火點一閃,落盡藥池,瞬間便聽得「轟」地一聲響,一片濃煙升起,在眾人眼前散開。

  待得眾人看向對面那屋頂,只見適才高高翹起的那一垛瓦片。此時已不翼而飛。剩下的也是歪歪斜斜。這一槍,已經將瓦片打散。威力可見一斑。這樣的距離,要說弓箭也能射中。但將瓦片擊碎,卻是不易做到。

  丁萬良燃放完畢,便熄滅了火繩,再次進到廳內,仍然筆直著站著。

  「果然是神槍手。」郝老六誇獎了一句,隨後又說道,「丁萬良,你這算是練了多久了?」

  「回將軍,屬下自被募到營裡,便用的這火器,算下來有八年了。」丁萬良答道。

  「八年。」郝老六微微點頭,說道。「也是難得。」

  蘇翎看郝老六的意思,已有些像要人的樣子,便笑著問道:「丁萬良,你這手本事,可有什麼秘訣?」

  「將軍,也沒別的,就是放得多一些。」丁萬良說道。

  「光會燃放也不一定打得准。」蘇翎說道,「怎麼樣,若是讓你帶兵,訓練出都跟你一樣的鳥銃手,你可有把握?」

  丁萬良一怔,一時沒有回話。

  郝老六當即問道:「怎麼?你不願意帶兵?」

  這當兵吃糧,哪兒會不願意當武官的?丁萬良地反應,瞧著也不像是不願當官。

  「將軍,」丁萬良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說道。「不是屬下不願帶兵,是......」

  「丁萬良,有話只管說便是。」蘇翎說道。

  「是。」丁萬良答道,「將軍,屬下這火槍不算是鳥銃,該稱為嚕密銃。」

  「嚕密銃?」蘇翎一怔,郝老六聽這麼一說,也是蠻有興趣地瞧著丁萬良。

  「回將軍,屬下當初入營當兵,最初分給軍器時,是用的尋常鳥銃。後來,這桿嚕密銃興許是發錯了,才到混到鳥銃之中,這才到了屬下手裡。這嚕密銃比鳥銃略重一斤左右,管壁也要厚實一些,打得也比鳥銃遠。」丁萬良說道。

  蘇翎與郝老六暫時還看不出這嚕密銃與鳥銃有何區別,至少二者在外形上是一致的,也只有經常用的人,才會區別輕重之差。

  「你的意思是這嚕密銃比鳥銃好用?」郝老六問道。

  「是的。管壁稍厚,這便不易炸膛,屬下這槍也用了兩年了,從未壞過。」丁萬良說道。

  蘇翎瞧了瞧丁萬良,問道:「這麼說,你對火器還是熟識的了?」

  「回將軍,」丁萬良實話實說,「屬下這使刀使槍的不算在行,所以這嚕密銃便是保命的家什,用得功夫多些。這槍也是跟那些工匠們熟悉之後才認得地,最初屬下也認為是鳥銃。」

  看來這丁萬良地確在動腦子,在南方兵看來,這手中的火器可不是保命地唯一兵器?

  蘇翎又問:「你都跟工匠們學了什麼?你會打制火器?」

  丁萬良又稍稍遲疑,然後說道:「將軍,屬下不會打制這銃管,這得熟練的工匠們才做得到。不過......」

  「有話便說,你這哪兒像個漢子。」郝老六催促到,這話可不像一般明軍武官說地,倒像是一般兄弟之間的語氣。這讓丁萬良鬆了口氣。他要說的話,其實以往也試過跟武官們說。但卻被呵斥了一番。只得憋著。

  「將軍,屬下為了防身,琢磨出一種短身火銃。」丁萬良說道。

  「哦?」蘇翎一怔,連忙問道,「帶來了麼?」

  「在後面,」丁萬良說道。「還......」

  不待其說完,蘇翎便吩咐到:「去取來。」

  「是。」丁萬良說著,便轉身向後面跑去。

  郝老六趁此間隙,問道:「大哥,你不會是要自己留下吧?我哪兒可真缺這樣的人。」

  蘇翎笑著說道:「且先看看他琢磨出什麼樣地兵器再說。若是一般,你便帶了回去,若是合用,咱們可要另派用場。」

  既然如此,郝老六便也就罷了。

  丁萬良很快便回到前廳,雙手呈上一桿一尺多長的短銃。蘇翎接過細看。郝老六也顧不得別地,湊上前來查看。

  這一尺多長地短銃,外形上跟鳥銃差不多,但卻短上許多,咋一看,看不出有何特別。要知道這短一截,那麼這射程必然也短,用處可就一般了。

  蘇翎問道:「丁萬良,你說說這是怎麼琢磨的?」

  「將軍。」丁萬良說道。「這短銃,是屬下跟營中工匠們混得熟了。花了三兩銀子改制的,用得便是損壞的廢舊火器槍管。這短銃。是不需火繩,便可燃放。」

  「哦?」郝老六說道,「你來試試。」

  「是。」丁萬良說著,便上前取回短銃。站到門外,依舊是一樣的裝填火藥、彈丸,果然沒有用火繩,而是直接瞄著稍近處的一顆樹,直接扣動扳機。又是「轟」地一聲,那顆樹被打出一個小洞,震得樹身直晃。

  廳內安靜了片刻,郝老六等人才恍然明白過來。

  這不需火繩的火器,帶來的好處可不止一點。首先這不受天氣限制,就算是雨天也不必擔心火繩熄滅,再則,這省了火繩這一步,不是要快上幾分麼?臨敵之時,一步之差,便是生死之界啊。

  丁萬良回到前廳,蘇翎便問:「丁萬良,你細細說說。」

  「是。」丁萬良說道:「將軍,屬下年少時曾混跡街頭,這尋事惹事的,有不少仇家。這回家之時又不許攜帶火器,所以便私下裡想了個法子,這短銃,是用火石點火的。」

  「我在看看。」郝老六上前取過,再次查看,果然,只見尋常夾這火繩的地方,是一小塊火石。郝老六試著板起,再次擊發,果真見到一小片火星蹦出。

  「大哥,」郝老六說道,「這可是好東西。」

  蘇翎點點頭,這帶來的好處,先不去細想,問道:「丁萬良,這果真是一般鳥銃管子改制的?」

  「是。」丁萬良說道,「一根鳥銃的管子,可截成三段。這裝藥、彈丸都是一樣的,不過,因裝藥不多,便不擔心炸膛。」

  「能射多遠?」蘇翎問道關鍵之處。

  「將軍,屬下反覆試過,三十步之內,能射穿兩重鎧甲。」丁萬良答道。

  「三十步?」蘇翎說道,「太近了。」郝老六卻說道:「大哥,咱們地短弩,可也就三十步的射程。不過,短弩可射不穿兩重鎧甲。有了這個,那八旗鐵甲軍,不同斧子砍便死透了。」

  蘇翎瞧了瞧丁萬良,說道:「這改制,麻煩麼?」

  「不難。」丁萬良說道。

  「能裝在鳥銃上麼?」蘇翎問。

  「這個,屬下還沒試過,想必是可以的。屬下當初是想著便於攜帶,這一尺多長,可比腰刀方便。」丁萬良說道。

  「這火石......」蘇翎說道。

  「大哥,這火石哪一家沒有?」郝老六也心動了。這若是給每一名騎兵都配上一桿,可不管對方有沒有甲,都必死無疑。雖說速度還是慢了,可總比射不死敵人讓其反撲強啊。

  蘇翎不必想得太多,當即下令。

  「丁萬良。」

  「在。」丁萬良答道。

  「現在就委你個千總武職。專管打造這短銃,人手我會撥給你。另外,這長管的你也去試一試。若是成了,我再給你升職。」

  丁萬良是又驚又喜,跟著蘇將軍,果然爽快,這款短銃雖是用的別樣心思想出來的,可也只有蘇翎能如此重視。丁萬良立即答道:「是。將軍。」「若是快的話......」蘇翎想了想,說道:「先給每個武官配置一桿,還有一等兵們,也都每人一桿。」

  「大哥,」郝老六笑著說道,「咱們這營中,廢棄的火器可比能用的多,這下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7
明月東昇 第六十九章 經略媒人
當日晚間,因蘇翎已提前讓鍾維澤告知要面見袁應泰議事,所以忙於辦理遼陽城內諸事的遼東經略袁應泰,也專門抽出空來,接待蘇翎。

  二人此時的關係,已遠非大明朝常見的文官與武官的微妙情形,尤其是這遼陽城的去留問題,蘇翎的決定,更是在袁應泰心中獲得了更重要的地位。遼東經略袁應泰已經無法離開遼東總兵官蘇翎,袁應泰知道的十分清楚,單憑其自己一人之力,即便是皇上給予其再高的職位,再大的權限,也無法收拾遼東的敗壞局面。尤其是不斷向遼陽進發的援遼兵馬,那可不是發點官威,再殺幾個武官所能改變。大明朝官兵的戰力,已經非一日之寒,即便日頭再高,也無法段時間內融化。

  而作為征夷大將軍的蘇翎,面對朝廷一反常態的大力支持,也自知是與袁應泰不無關係。若不是袁應泰的妙筆生花,蘇翎自己是寫不出那些正對朝廷胃口的文章來,說不定字詞之間,便將所有努力都化為泡影。再說,蘇翎也懶得去分析朝廷上文官們的勾心鬥角,這些,都自有袁應泰袁大人去應付,算是各有分工。就目前來看,二人的合作還算是珠聯璧合,十分默契。袁應泰對蘇翎的一系列軍令的下達,沒有絲毫疑問,而蘇翎對袁應泰調發各類民夫或是下達一連串的榜文,也未嘗有過異議。

  是故這一晚,兩人的會面,氣氛尤其輕鬆。而來自瀋陽一帶的消息,也令二人時時繃緊的神經稍微的舒展下來,當然,更為二人高興的。是朝廷不斷運抵地糧草、軍需,且入山海關的明軍官兵。也逐日增多。目前正集結在廣寧一帶,並將繼續向遼陽彙集。

  為此,遼東經略袁應泰專門令何丹旭,到遼陽城中地酒肆之中,定了一桌酒席,送到經略衙門後院。專門要與蘇翎,好好對飲幾杯。這也算是頭一回,不光是何丹旭前後叮嚀得過分,那酒肆地主人,也是分外慇勤,大約是將家中廚子的看家本事,都拿了出來。那酒也是珍藏了多年的好酒,怕是整個遼陽城內,也尋不到多少。

  蘇翎赴遼東經略袁應泰的晚宴,並未多帶護衛。只令唐平叫上兩人跟隨,預備著有事方便傳喚。不過,那唐平除了尊令之外,還是另派了二十多名護衛,隱藏在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衙門前後,而鍾維澤,更是在袁應泰的僕從之中,也隱伏了人手。這都是二人份內之事,倒是不需要蘇翎地批准。

  酒宴就擺在袁應泰的後院宅內。照例是一股幽香繚繞。二人既然已經熟悉。袁大人也沒什麼顧忌,那兩名日夜伺候袁大人的女子。也就在一旁陪著,斟酒參茶。倒讓這酒宴有了幾分香艷之氣。

  蘇翎就護衛留在後院門口,隻身進入屋內。乍一見還有女子,不免一怔,掃視一圈,卻不見袁應泰。

  「蘇將軍,請坐。老爺吩咐請將軍稍等,老爺去前面衙門取份公文,這隨後便至。」一名女子柔聲說道。

  這香氣、聲音、身影,讓慣於在一群男人中生活的蘇翎有些不自在。

  「我也去看看。」蘇翎說了聲,便走出門外。

  身後那兩名女子略略驚訝。卻未再開口。

  蘇翎隱隱有些惱火。這何丹旭是如何辦事地?蘇翎自前門進入。何丹旭卻是什麼也未說。這算是什麼。

  正想著。袁應泰與何丹旭便一前一後地到了。袁應泰見蘇翎站在門外。稍有些疑問。但隨即便說道:

  「怎麼站在外面。走。進去說去。」

  兩人便又回到屋內。袁應泰也不多說。便伸手示意蘇翎就座。兩人便面對面地坐在一桌子酒菜面前。那何丹旭卻沒進來。就在門口與蘇翎地護衛站在一起。等候召喚。屋內那兩名女子。過來給蘇翎與袁應泰斟滿一杯酒。路過蘇翎身邊時。另有一股女人地味道從蘇翎面前晃過。

  蘇翎被這股濃郁地香氣弄得微微皺眉。也不知是袁應泰屋內地香料味道。還是那女人身上地氣息更濃一些。這一幕。倒讓在對面留心觀察地袁應泰看在眼裡。

  袁應泰微微一笑,伸出雙手,用三指捏住酒杯,端起略舉,說道:「蘇將軍,請。」

  「袁大人,請。」蘇翎也是雙手捧杯,舉在面前。

  二人將酒一飲而盡,不過袁大人當真是帶著五分風雅,而蘇翎卻是七分豪爽。

  「蘇將軍,」袁大人放下酒杯,一名女子趕緊過來小心再次斟滿,另一名女子則給蘇翎斟酒。

  蘇翎聞聲,抬頭看向袁應泰的笑臉。

  「蘇將軍可曾婚配?」袁應泰問道。

  蘇翎一怔,隨即答道:「還未成家,不過,已經定了門親事。」

  「哦?」袁應泰還是第一次在兩人之間談論這等家事,當然不知蘇翎會這般回答。

  「是哪家的女子?」

  「姓陳,原也是鎮江人。」蘇翎答道。

  「蘇將軍也該成家了,既然已經定下親事,何不早點辦了喜事?也好照料將軍起居。」袁應泰說著這話,有意無意地看了看站在蘇翎身側的女子。

  「待遼事平定之後吧。」蘇翎說得簡單。

  「其實也不必如此......」袁應泰還未說完,蘇翎便打斷說道:

  「袁大人,此時不必多說。」

  袁應泰一怔,臉上跳了跳,隨即說道:「也好,將軍此舉,可當真是令人敬佩。」

  蘇翎擺了擺手,說道:「袁大人,你知道我是個武人,不耐你們這套,有得罪之處,還請勿怪。」

  「明白,蘇將軍快人快語。」袁應泰倒當真沒有生氣的意思。

  「成家之事,遲早會辦。」蘇翎說道,「不僅是我,我那些兄弟們,也要一併成親。這是當初我跟兄弟們發的誓。」

  袁應泰這會兒沒有接言,對於武職官員,以往袁應泰可絲毫沒有花功夫去瞭解,這蘇翎是唯一的一個,也是促使袁應泰轉變了不少想法的武官。蘇翎的這句話,當然要令袁應泰細細琢磨片刻。

  「你有多少兄弟?」袁應泰試探著問道。

  「算起來,最初我們兄弟十九人,可惜,有兩個在千山堡陣亡,現在,連我是十七個。」蘇翎想起那兩名一起做夜不收地兄弟,心內不免有幾分感概,如今這番氣象,那兩名兄弟是看不到了。當然,在那時,就連蘇翎也不會想到會有今日。

  「都沒成家?」袁應泰問道,此時他已明白,蘇翎所說地兄弟,不是血緣上的家人,當然,對這一點,文官可是不會真正理解。

  「有幾個已經成親,都當爹了。」蘇翎想起胡顯成地兒子,倒是猛然間覺得,還沒好好瞧瞧那小子的樣子,是象爹呢?還是像他娘?這忙於軍伍,當真是沒顧及這些本該有地人之常情。

  「都定親了麼?」袁應泰又問。

  「還沒有。」蘇翎笑了笑,說道,「這兵荒馬亂的,還談不上。」

  「要不要我幫著尋幾戶合適的人家?」袁應泰這個主意,說不清是起的什麼念頭。當然,若是以袁應泰的官職、名氣,這隨便也能尋到無數大戶人家的女兒出來。蘇翎的兄弟們可是在遼東出盡風頭的新晉武官,袁應泰即使不拿出他那些文官的人脈,也能尋出不錯的人家來。

  「那就多謝袁大人費心了。」蘇翎一口答應。

  大概是袁大人也是臨時起意,這蘇翎答得痛快,袁應泰不免有些過意不去,便又問道:

  「蘇將軍,你那些兄弟,可有什麼條件?」

  「沒有。」蘇翎答得簡單,「不過,我這些兄弟都是貧苦出身,袁大人,若當真你幫了這忙,可不能尋些仗著娘家是大戶人家,便生事的女子,那樣的話,可別怪我不給你袁大人面子。」

  這番話,讓袁應泰一時一愣,隨即哭笑不得。這位蘇將軍可當真是武人,難道人家這家事也要管麼?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當真若是生事,誰又能斷定誰是誰非?未必你這總兵官,還能斷這等是非?

  這話,讓一旁聽到的兩名女子,也都掩嘴偷笑。這位蘇將軍,可是愛護兄弟到了極點,連人家老婆,也要管著,若是再娶上幾位小妾什麼的,可不成了娘子軍了?

  看著袁應泰的神情,蘇翎似乎也猜出幾分,便也笑了笑,說道:「袁大人,我們這些兄弟的出身,你是斷斷想像不出的。我本想閒下來,要好好給我這些兄弟們尋們親事的。既然袁大人願意幫忙,那就太好不過了。只是,我不想讓我的兄弟們,因為門第之事,受半點欺辱。」

  這當然是實情,袁大人也不會認識什麼貧寒之家。大戶人家的女子,哪兒能不帶些意氣?蘇翎的這番話只能說明一點,那便是誰也別想給他們氣受。

  由此,袁應泰微微沉吟一下,然後說道:「蘇將軍,適才我是去會衙門取公文。朝廷,已經向遼陽重新派下監軍。」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8
明月東昇 第七十章 天啟內帑
大明朝向軍中派遣監軍,此為慣例。秉承文官治國的傳統,但凡有兵獨立於外,則必然朝廷要派駐監軍。

  按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祖制,大明朝在各地建立衛、所,各自駐防要地、邊關,這士兵的軍籍便也由此固定下來。平日裡所有衛、所旗軍皆不許擅離駐地,就地屯田、戍守。而一旦戰事一起,則由朝廷任命大將作為總兵官,調集各地衛、所旗軍集結,歸總兵官統轄,與敵一戰,這戰後自然再回歸各自衛、所。就連這總兵官的武職,也並非大明朝的定制,初時還由擁有爵位的皇族、外戚擔任,當然,倒是此時,也早已氾濫。這遼事一起,升任總兵官的武將,更是多出數倍。

  這大明朝為限制武官擁兵自重的手段,原本無可非議。畢竟太平盛世之時,就算是出現一夥盜賊,也能擾亂數縣的安寧,更何況久經訓練的士卒?是故這大明朝的兵與將,僅僅是在作戰時臨時調動、集結起來,二者往往並不熟悉,這也是大明朝軍伍戰力低下的一個根本原因。

  這衛、所旗軍的羸弱,自不必再提,只說這武職軍官們,尤其是位於邊鎮的武官,這既然要領兵出戰,可這些兵又大多靠不住,朝廷又不允許兵、將相互連通,便只得蓄養家丁,一邊日後作戰時能有些依仗。這種情形延續到遼事糜爛之時,就連朝廷。都將武將地家丁視為唯一能有些戰力的士兵,不僅將其列為拿著高出一般士兵軍餉地名冊。且在調動武官之時,無一不在公文中註明,要其攜家丁一併隨行。

  這是大明朝軍伍內部的一個方面。另一個面,便是這監軍的手段。監軍算不得是一個職位,也如同總兵官一樣。是臨時派出官員擔任,目地。自然是監督領兵武將的言行舉止。此時派駐的監軍,往往都有都御史等文官擔任,這權利,除了能夠將軍中諸事直接稟明朝廷之外,必要時,還得直接剝奪領兵武官地掌兵職權。換句話說,這軍中諸事,倒是仍由武官專管,監軍一般不予干涉,但只要監軍說不同意。可沒有一個武官能夠坐視不理。

  這監軍的一封奏書。便能將領兵數萬地武官們直接治罪,輕則發回原駐衛所。重則連世襲的指揮等職位也被剝奪。久而久之,這監軍的權限便近乎無限。甚至這一支軍伍的主管,說到底便是這監軍一人而已。當然,朝廷上的那些文官們可都是相通的,即便彼此之間喋喋不休地相互指責,卻都不會改變這監軍一職帶來的危害。

  就在遼事之前,大明疆域之內只有少許騷亂,都很快便被平息下去。萬曆年間的三大征,雖花了無數的銀子,可也都以戰勝作為結果。這些,都預示著大明依舊擁有著無比強悍的官兵,至少在朝廷之上地文官們,是這麼認為地,當然便無視那少數提出對軍伍加以改進的提議。

  就總體而言,大明朝依舊是強大地,無論是人口,還是官兵數量,在大明朝寬廣的疆域周圍,沒有哪一個國家敢於抗衡。可這文、武兩方面地弊病繼續延續下去,便造成努爾哈赤的輕易連勝。此時,大明朝廷上的文官們,依舊是採取的慣用辦法,徵調、募集兵馬,調派各地武官、士卒,然後派出經略統帶。

  當初遼東經略楊鎬,分兵四路,雖指明了各路主將,可每一路仍然派駐了監軍。當然,在薩爾滸大敗之後,這責任仍然是由各路主將負責。陣亡的自不必追究了,朝廷還有一番撫恤,但那監軍的作用,在戰敗之後卻沒人提及。若是僅從朝廷文書往來之中,可是看不到監軍到底有什麼作用,這一弊端,依舊被隱藏下去。

  當今的遼東經略袁應泰,在丟失瀋陽之後,又再令遼陽處於危急之中,按理袁應泰也難逃那楊鎬的下場。可偏偏冒出個蘇翎,且以數次大捷換回了遼東經略袁應泰在朝臣之中的信心。對此袁應泰是心知肚明,本人對蘇翎的大力支持,其實也便是對自己的一種保障。而朝廷此次的一番馳援,也是破天荒地對蘇翎尤其看重,僅從這兩月間用難以想像的速度運來的糧草、軍需,便可見一斑。

  朝廷的一反常態,嚴厲督促,說明那些文官,以及天啟皇帝,也對大明朝軍伍的戰力產生了懷疑。這銀子花的如水一般,卻只換來敗績,顏面盡失,數以百計的文物官員喪命,士卒更是成了數萬遼東的遊魂。蘇翎的出現,可當真是恰到好處。但是,這別的都一反常態,可這監軍,卻依舊照派不誤。

  遼東經略袁應泰在府中私宅宴請遼東總兵蘇翎。本是進一步融洽兩人之間地關係。那做媒一說。也不過是隨口而已。不料卻從蘇翎地話中。看出其絲毫不想受到約束地影子。

  對於監軍地看法。袁應泰倒沒有什麼可說地。這是其視為必然地舉措。當然。這不能明說是來監視蘇翎地。但自從蘇翎出現。袁應泰即便沒有親眼看到蘇翎率軍與八旗兵血戰。可一切消息。都證明蘇翎是獲得地是真實地大捷。死而復生地經歷。讓袁應泰開始從新看待大明軍伍。僅從蘇翎營中待地那幾日。袁應泰便看出蘇翎所部迥然不同之處來。這正是遼東未來地希望所在。

  但這監軍地到來......袁應泰說完之後。便靜靜地打量蘇翎。留神其神色變化。

  但蘇翎地臉上。卻看不出有什麼不快。只是問道:「袁大人。朝廷派誰來遼東?」

  袁應泰略略一想。說道:「朝廷已新鑄了遼東、西平、盤山地監軍關防。由胡嘉棟、高出、牛乾坤。分駐三處監

  「三處?」蘇翎不解。望向袁應泰問道。:「誰來遼陽?」

  袁應泰說道:「由胡嘉棟赴遼陽監軍。高出、牛乾坤分往西平,盤山監軍。」

  蘇翎伸出筷子夾了菜吃了一口,想了想。又問道:「西平、盤山也要駐軍?」

  「正是。」袁應泰又端起酒杯,舉起向蘇翎示意了一下。便自己喝了一小口,說道:

  「朝廷已下令由原駐守廣寧的兵備道王化貞,升任遼東巡撫右僉都御史。由王化貞地來信來看,廣寧一帶,已經抵達的出關官兵,共有三萬九千三百一十九名;另外,王化貞招集的殘兵約有二萬九千四百餘名,另還招募有鄉兵一萬六千八百餘名,如今駐紮在廣寧一帶地官兵,總共八萬四千八百餘名。其河西額設兵及留守山海關官兵在外。」

  「都到了這麼多?」蘇翎再一次對朝廷兵馬的聚集速度感到略略吃驚。

  「嗯。」袁應泰說道。「這回朝廷可是對那些遲遲行動緩慢的援遼兵馬下了狠心,錦衣衛也不知抓了多少武官。但總算還是到了大部。」

  「袁大人如何處置這些兵馬?」蘇翎問道。

  袁應泰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按我地想法。當然是將這些兵馬全都調集到遼陽。可朝廷上不知是哪一位大臣,非要留駐半數駐守廣寧。說是要防禦西虜,免得讓那些蒙古人趁機斷了遼陽的糧餉通路。那高出、牛乾坤,便是奉命往西平、盤山駐軍中監軍。」

  「八萬四千八百人,」蘇翎沒去想朝廷之中地議論,這都留給袁應泰好了。「袁大人,這個數目可屬實?別有弄些老弱來湊數的。」

  「不會。」袁應泰肯定地說道,「朝廷在山海關已經另派有官員驗證,老弱一律退回,只留精幹之兵出關。那出關的三萬九千多人馬,不會再如以往的了。」

  「那些殘兵呢?」蘇翎又問。

  「我已經傳書給王化貞,令其只選願意留在的遼東的士卒入營,其餘的一概不要。這二萬九千人,也還可一用。至於那些鄉兵,我也讓其留在廣寧一帶駐防沿邊堡寨。畢竟是那些鄉兵的家鄉,總比到遼陽要好用一些。」

  「這麼說,能來遼陽的,還有四萬二千。」蘇翎說道。

  「正是。我已叫人去催了。最遲後日,便能見到了。」袁應泰說道。

  「多了這四萬兵馬,遼陽便可真的放心了。」蘇翎說完,又看向袁應泰,說道:「這餉銀呢?」

  袁應泰說道:「朝廷已經先差經歷徐天鼎等解銀二十四萬五千兩赴廣寧,這筆銀子已經到了廣寧。隨後還將有戶部發往遼鎮地餉銀十萬九千八百四十九兩,其中還包括遼東巡撫王化貞請發地給予虎酋加賞銀四千兩。」

  這說的可都是發往廣寧地,那發往遼陽的呢?尤其是天啟皇帝答應給地內帑一百萬兩,可別是光說而已。

  蘇翎果然問道:「袁大人,這遼陽......」

  袁應泰看了看蘇翎,笑著說道:「我便猜蘇將軍今日定會前來催問,果然如此。放心,皇上的內帑銀一百萬兩,指明是專給你部兵馬所用,這讓工部、兵部可都看著眼紅啊。」

  蘇翎也笑著說道:「怎麼,他們也向皇上要內帑銀子?」

  「自然,入不敷出,還能怎樣?」袁應泰說道,「這第一筆皇上的內帑銀,五十萬兩,這幾日便會到,由監軍胡嘉棟乘船運至。」

  由監軍胡嘉棟押運?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蘇翎一聽,收住笑臉,端起酒杯喝上一「袁大人,這胡嘉棟是不是當初在璦陽的那個胡嘉棟?」

  「正是。」胡嘉棟還是經袁應泰之手調往璦陽帶領青州兵設防的,怎麼會不清楚?

  「他不是逃往山東了麼?」蘇翎說道,「還有,那個什麼高出、牛什麼的,不也是逃官?」

  「你說的,都對。」袁應泰微微歎氣,說道:「這些人正是當初逃得最快的。起初朝廷上也要將其治罪,那高出還被京城派出的緹騎逮回朝廷。不過,總有人在朝廷上為這些人說話,這一回,不過是降級使用,戴罪立功吧。」

  蘇翎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便沒再說什麼。

  「你放心。」袁應泰輕聲說道,「這胡嘉棟前來,自由我應付,不會找你麻煩。」

  「謝大人。」蘇翎拱了拱手,說道。

  袁應泰一擺手,說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只管整軍便是。」

  蘇翎便端起酒杯,說道:「袁大人,請。」

  「請。」袁應泰也隨後舉起,二人便又盡了一杯酒。隨即,那身邊的兩個女人又將一股香味兒,在桌邊繚繞起來。

  「袁大人,上次我說的那批工匠呢?朝廷可是如何辦的?」蘇翎又問。

  「也在這次胡嘉棟的船隊之中。」袁應泰說道,「總計有三百六十名工匠。」

  「可有會鑄炮的?」蘇翎進追著問道。

  「這次工部可抽調了近兩成的人給你。」袁應泰說道,「不僅有鑄炮的,還有打制鳥銃、三眼銃的工匠,其餘的火藥、鎧甲、兵器等等,都有。」

  蘇翎眉毛一跳,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有了這三百多工匠,再加上鎮江堡那邊的數千工匠,蘇翎自可開始預計已久的某些事宜。這可是大明朝工部下轄的工匠,能抽調到遼東的,必然都有一手好手藝。這若是在加上千山學院的那些腦子已經被蘇翎調教過的人,真不知道能給蘇翎所部帶來什麼樣的好兵器。

  有了這些,蘇翎心情明顯趨好,又問道:「袁大人,這些日子運來的糧草、鎧甲倒也有不少了,可沒見到多少火器,尤其是火炮,難道朝廷不給麼?」

  「怎麼會不給?」袁應泰說道,「想必仍由胡嘉棟押運而來。對了,那些工匠隨船而來的,還有工部發來的硝黃、鐵以及好鋼等,據說都是工部存蓄多年的庫存,你若是有什麼好主意,只等他們一到,便能立時派上用場。」

  「是後日麼?」蘇翎喜笑顏開,說道,「我這就安排人手,去海邊接船。」

  「蘇將軍就不要離開遼陽了,這城外大軍可都得有你才行。這一趟,我親自其接胡嘉棟。再說,那船上,還有幾十門大炮。」袁應泰說著,也跟著笑起來。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8
明月東昇 第七十一章 京城兄弟
遼東總兵蘇翎與遼東經略袁應泰在經略大人後院的這番笑聲,除了侍候袁應泰的那兩個女人之外,也僅僅傳至後院院門處何丹旭等幾人的耳中。不過,遼東都司的首府遼陽城內的氣氛,卻似就在這細微可聞的笑聲中翻了個身,直起腰來。

  若是順著夜裡刮著的南風,也能在一路上尋到一些與往年不同的景象。

  這不僅是在山海關至廣寧再往三岔河一帶的路上,成群結隊的明軍官兵正在連夜趕路,那些趕著牛車、牽著騾馬的民夫們也打著火把源源不斷地向遼陽行進,而在海上,這夏季盛行的南風給每一艘海運的船隻鼓足了風帆,長長的船隊在岸邊燃起的篝火的指引下,首尾相接地沿著海岸北上。

  單是這夜間行船,便是從未有過前例。為了不至於誤了期限,不論是屬於大明水師的海船,還是那些被臨時雇來的民船,都顧不得往日對風浪的畏懼,加入到向遼陽輸送軍需的船隊。這種急迫,一則是朝廷催得異常的緊,二來,這回銀子是破天荒的給足了,並言明,若是提早抵達,還另有賞賜,不僅如此,這海中若是出了問題,一概不罪,且民船照價賠補。

  儘管海運船隊是沿海岸的淺海處航行,為了盡量不損失船隻、軍需,也為了這船上一眾官兵、水手的安全,海運船隊的主官還專門尋來沿岸一帶地漁民。給予賞銀,令其駕船在船隊所經途中的暗礁等險要處停泊。並高懸燈火,為整個船隊指示方向。這個前所未有地法子,也不知是先前那一隊船隊想出的辦法。總之後續經過的所有船隊,都照例給予這些活動地燈塔多少不等的賞銀,讓這些漁民得以堅守下去。

  或許也是因這幾年大旱的緣故。天公作美;又或許是這遼東終究到了該順暢幾年地時候,這幾個月裡。天津至遼東的海上,以及山東登州至旅順地區域內,不過是些小風小浪,連常年行船的水手們,都覺得有些異常。但這足以保證緊急運往遼東的軍需、糧草數月未斷。此外,那些緊急調運、新修而成的船隻,仍然源源不斷地向天津、山東集結。據說江南一帶,已經有新建船場開工。

  大明朝此次援遼的軍需、糧草,除去自積蓄的府庫中調取之外,還另發銀四處採購。這個舉措本由來已久。遼事一起。不過是催得急一些而已。但這些日子,朝廷上不僅列明瞭準確的期限。且率先將幾名一直拖延時間而沒有明確定罪的官員下獄。這一來,那些習慣於從中上下其手的官員們。也不得不帶著小心將自己的收成減少到最低限度,甚至還有不得不自己貼補地。當然,這貼補自會由別處再補回來。

  這首先是糧食,不僅山東、天津一帶地糧商們被帶動起來,遠至南京附近的糧商大賈們,也紛紛從中嗅到了銀子地味道,開始籌集船隻,預備往遼東賺上一筆。要說這往日因官吏盤剝,這商路並不算通暢,尤其是前往遼東的商路,家世稍弱地,根本不敢問津。但此時朝廷一反常態,率先做出一種姿態,這凡是前往遼東運送米糧的,或是販賣其它商貨,一律放行無阻,而有關軍需的、類似硝黃等等更是給付及時,概不拖欠。

  當然,商人們不會僅僅是販運一船米糧,便赴海上風浪的風險。遼東的物產,作為商人自然知道其價值幾何,尤其是人參。自京城以至南京一帶,那些不知名的遼東大賈所創下的人參價格,已經被商人們茶前飯後地流傳著。一支上品人參,價值千兩,卻並非高的離譜,那些達官貴人以及世家大戶,紛紛以此作為家財豐厚的象徵。且即便尋常的人參,單作藥用依然價值不菲。這若是運一船米糧去遼東,再帶回遼東的山貨,豈不是做了兩趟的生意?

  大明朝因遼事而開的海禁,此時方才掀起一股海上商潮的序曲。

  這回的海上商路,可不像是下南洋或是去日本的遠洋深海,而僅僅是遼東,路程並不算太遠。一般稍稍有些家資的商賈,只要能湊齊一條船以及水手,便算是可以啟程了。至於商貨,甚至都不需船主操心,除去那些有能力置辦貨物的商家之外,那些獨自不能承擔的小商小販,也都想藉著這個機會,一同從海上賺些銀子。

  再說。遼東所需商貨。品類極多。除去糧食。布匹、綢緞。瓷器、鐵器等等。無一不是不擔心銷路地貨物。而這些東西。在本地也就勉強能換點小錢而已。銀子。是唯一能使人自發彙集地東西。在本地機會不多地背景下。這額外出現地機會。怎能不使人趨之若鶩?至於海船。這近海行船。也不需如遠洋深海裡地船隻。稍大些地船隻。便足以行向遼東。這股暗伏地風潮。已經將海上風險降低至無視地程度。

  當然。此時這股風潮還未真正成形。那些在四處打聽遼東情形以及海路走法地商人。此時卻或多或少地發現。原來周圍一些不起眼、開著不大地店舖地小商人。卻聲稱能與遼東地商人建立聯繫。願意為其從中撮合。關於這一點。將信將疑定是有地。但這些與置備海船一樣。都進入即將啟程地海上商路地籌劃之中。

  這些小商人。自然是蘇翎當初通過胡德昌放出去地。這數以百計地人帶著或多或少地本錢。拿著也不知從何處弄地、但絕對貨真價實地通關文書。一路向山海關內散了開去。籍著臨行前被交待地一些名單。這些人地大多數都在當地落下腳。辦理了相關備冊手續。或買貨賃。弄上幾間店舖做起生意來。不過。也有血本無歸地。最後連人都不知去了何處。

  這些人中地大多數站穩之後。卻因路途遙遠。消息傳遞不暢。很長時間裡都無法再與遼東取得聯繫。倒是與京城地徐熙。還能隔上幾個月往來一封書信。那京城地徐熙。倒也沒有太多地指示。只吩咐繼續做生意而已。若是有什麼麻煩。自可前往京城彙集。

  京城徐熙本定期往遼東傳遞消息。但這瀋陽失陷之後。潰兵一亂。導致連海上地線路也被暫時封鎖。更別說那幾日連京城都要戒嚴。徐熙倒是從兵部劉大人那裡知道不少有關蘇翎地消息。可蘇翎沒傳來指示之前。徐熙也不敢有什麼動作。不過是維持與劉大人之間地聯繫。以及繼續尋找那些散佈各地地小商人們。

  京城至遼東。何止千里。這耽誤幾日。往返便是數月。徐熙傳遞地消息。可算是機密。萬一路上被官府查到。可罪名難說是不是安到努爾哈赤地奸細上去。這一點。連兵部地劉大人都不得不暗自派人前來叮囑一番。是故這徐熙地消息。可有一段日子沒有傳遞出去了。

  不過,傳遞不出去,可不代表不知道消息。徐熙自劉大人處,已經得知自己的大哥蘇翎,被升為遼東總兵,且破天荒地還給了個提督遼東軍務的征夷大將軍職銜。其餘一應兄弟們,也都得到封賞。

  這蘇翎帶著兄弟們在千山堡群山之中過著苦日子的時候,徐熙已經在京城的深宅大院裡過著富戶的錦衣車馬生活,這起初還使得徐熙心裡極其不舒服,但自見過一次蘇翎之後,便逐漸穩了下來,對自己在京城要做的,有了更明確的目標。為此,徐熙在京城地大宅裡,不僅奴僕甚多,且婢女、丫鬟地,也足有幾十個之多。而與京城各式人等每日花天酒地、四處交遊,也成了每月必有的項目。此時徐老爺地名字,不能說廣為人知,卻是三教九流中,也都能尋到不少認得的。

  當然,當得知蘇翎帶著弟兄們終於走出千山堡,且有了今日這般榮耀地那一天,徐熙整整一日沒有出門,推脫了一切應酬,獨自躲在屋內。那些僕從以及來自胡德昌的夥計們,都不知道這位徐老爺在做什麼。徐熙在第二日,便通知了所有的屬下,眾人皆為蘇翎所做的一切,暗暗歡呼,這跟著大哥走,總是不錯的。

  就在徐熙急於將積壓已久的消息傳遞出去,恨不得自己親自回遼東一次,見見已經今非昔比的兄弟們之時,兵部的劉大人倒是尋了機會。這胡嘉棟被派駐遼東監軍,上任之時第一件事便是押運天啟皇帝撥給蘇翎作為軍餉的內帑銀子,此外當然還有袁應泰所說的工匠以及各類打制兵器、鎧甲、火器等等一應物料。這些東西可足足裝了上百艘船,單是押運的官兵便是不少。

  徐熙借此機會,又給兵部的劉大人送了兩千兩銀子,央求兵部劉大人尋個由頭,安排到這次軍需的船隊之中,前往遼東。兵部劉大人在朝廷上不過是個小官兒,名不見經傳,但卻是坐在一個辦實事的位置上,這朝堂之上的風刮不到劉大人的頭上,而外面的官員,只要需要兵部行文辦事的,不論大小也得經劉大人過一道手。是故辦起這等事來,不費吹灰之力。

  這幾年劉大人在徐熙手裡,也拿過不少銀子了。按說也算是家財萬貫的官兒,不過,這錢財除去一部分按老規矩帶回家鄉買田置地之外,也就是在京城換了所大宅子,買了幾個姿色不錯的女子,其餘多半的銀子,都用在官員之間的應酬上了。算起來,劉大人倒是入少出多,若沒有徐熙的接濟,怕也要弄些虧空。

  當然,劉大人也不是獅子大張口,憑白索要,這分寸還是能把握住的。說起來,還是在遼東的時候,這心貪了些,但那時蘇翎不過是個逃軍,辦事難說是不是一次性的買賣,情有可原。到了京城,劉大人與徐熙之間,便有了默契。劉大人給徐熙提供一切所需的消息,那些邸報、揭貼之類的,徐熙可任意查看。為此,劉大人還專門留有一處密室。供徐熙使用,這些東西自然不能交給徐熙帶出去。而徐熙,也不必要劉大人開口。這逢年過節地,或是生日,或是天氣不錯等等尋個緣故。送個百兩左右。

  這些銀子,已足夠劉大人那所宅子的所有花銷了。若是劉大人地手頭緊了。自然有僕從與徐熙暗示一番,徐熙便立即為劉大人解決窘境,這種情形,實在也不多見。劉大人能有今日,這左右逢源、見風使舵的功夫,定是出神入化,否則怎能在朝廷上坐穩這個位置?這對徐熙的態度,已然超出了最初地那段情緒,若是環境隱秘,劉大人也不妨加入到徐熙的那些花酒風流的隊伍之中。

  當然。蘇翎擢升總兵官。征夷大將軍地消息,劉大人自然是最先知道的。這對徐熙。態度又是一變。對於劉大人這樣對蘇翎多少算是知根知底地人來說,蘇翎的崛起遼東。帶來的好處可不是銀子上面的。劉大人這眼光,也能看前幾年,其敏銳地感覺到,這蘇翎必然會成為大明朝一個新貴。

  即便蘇翎仍然是一名武官,可眼下朝廷所做的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更別說這天啟皇帝拿出的一百萬兩餉銀,指明是給蘇翎軍用。大明朝開過數百年,何嘗有過這等事情?這難道還不夠麼?在看到公文的那一刻,劉大人這心,立即便定了主意。這朝廷上凡是交待兵部涉及到蘇翎的諸般事宜,劉大人一概是優先辦理,且在職權之內的,也加派人手多方督促。這些努力,終有一日會得到蘇翎地回報。

  劉大人並未將徐熙所送地兩千兩銀子收下,當然,也不是全數拒絕,只留下一百兩算是人情往來,其餘的都退了回去。這番做法,已有點同僚之間往來地意思。

  說起同僚,此時徐熙仍然是個白丁,身上除了有個軍籍,可什麼功名都沒有。這劉大人聽徐熙央求要去遼東,心思一動,便一番行文往來,給徐熙辦了個千總武職。那朝廷給蘇翎擢升總兵的同時,那數十份空扎可是經劉大人之手發下去地,辦這件事可是小事一樁,想來徐熙是蘇翎的屬下,這不過是事後補上一筆便可,反正到時候蘇翎報上來的名冊,也還得經劉大人之手才算是正式手續。

  往常這份千總的武職任命,也得要個幾百兩銀子,這回劉大人算是白送,連一些必要打點給那些書吏的散碎銀子,劉大人也代勞了,卻沒要徐熙一錢銀子。在此時的大明朝,花銀子買官,可不算稀奇,單說在遼東,這若是捐上十幾兩銀子,便可做上三年的小吏,而若是捐得更多,這職位也就越高。當然,這級別有限,大明朝還沒到那一個高官直接賣銀子的地步,至少明面上不會。至於私下裡的交易,則另當別論。

  是故劉大人的這一手,論公論私,也不算做得錯了。這也是徐熙本身的基礎太差,若是學蘇翎也有個百戶的出身,劉大人自可給徐熙辦個「指揮」的署職。如今大明朝的衛、所官職可是猶如漫天繁星,連都司一職都隨處可見,更別說指揮了。這中間加個徐熙,怕是誰也不會在意,更不會懷疑有什麼問題。

  這下,京城的徐熙,便從徐老爺變成了徐千總。不過,徐千總可沒什麼兵,除了劉大人專門給徐熙送來一套武官服飾之外,這千總可當真是個虛職。有了千總武職,這跟隨軍需船隊的事,便順理成章地辦了。徐熙手執一道兵部的公文,奉令前往遼東公幹,隨船隊前往遼東。

  作為千總,徐熙總不能是獨自一人吧,這大小也是個官兒,按說這家丁也得有十來個才算正常。這大明朝有那麼多人願意花錢捐官的,可不是白白送錢給朝廷,這自然是油水夠足,至少要比給朝廷的多才合算。千總官兒即便多,且在兵部名冊中數之不盡,可在百姓面前,也是有一定的地位的。這家丁、宅院自是少不了。徐熙這些可都不缺,是故徐熙出發時,帶著三個屬下,算是徐千總的部屬,這才真正像個千總了。

  兵部劉大人給徐千總的公幹,不過是去函詢問蘇總兵一些例行之事,這名義上便夠了。所以徐熙這一趟純屬是搭船而已,不需做事,當然那奉命押送軍需的監軍胡嘉棟,也管不了徐熙。

  在天津碼頭處,徐熙將公文交給胡嘉棟驗實時候,那胡嘉棟也未多加理睬,只隨便指了艘船,算是搭上了徐熙,便自顧去巡視其餘的船隻。徐熙等四人,便上船,那船是徵用的一艘民船,船主看上去也是一位久在海上行走的人。此時船主見上來一位千總官兒,連忙讓進船艙,給四人安排地方。這船運的是糧食,也有數百石的樣子,將船艙裝得滿滿的,剩餘的地方,也剛好夠徐熙等四人躺下,若是再加上水手們,便再也容不下了。看來,那胡嘉棟倒是知道這船的細節。

  船隊順風北上,一路上徐熙站在船頭,透過大海上空的水汽,一直遙望著北方,心裡想著蘇翎及十幾個兄弟們,如今,可都還安好?當然,路上的情景,也令徐熙為之驚奇,隨即想到,這一切,可都是因為大哥,因為蘇翎而起。這遼東,終究應了蘇翎的那些話,這天下,也終究會被蘇翎與那些兄弟們所改變。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8
明月東昇 第七十二章 海上船隊
天啟元年七月二日午時,由天津出港的船隊抵達三岔河入海

  此次大明朝撥付給遼東的餉銀、糧草、軍需,足足裝滿了近五百艘沙船,船隊離開天津時,碼頭上已經再無一片船帆的影子。為了這次調撥軍需的海運,連山東一帶的水師船隻,也有近一半被調走。當然,混在這船隊之中的徐熙,並未留意船隊的最前面的那百多艘戰船上,懸掛的是鎮江水師的旗號。更不知道那打頭的一艘戰船的主官,正是隸屬於蘇翎一部的馮伯靈。

  馮伯靈接到前往天津運輸軍需的文書,並未有絲毫的遲緩,即刻將鎮江水師的所有船隻揚帆出海,不過,這大部分的船隻都直接渡過海峽,前往登州,那裡也有數十萬石的糧食等待啟運。而馮伯靈實際上並不知道這回往天津,到底要運什麼,反正只要是運往遼東的,一概接收。

  等到了天津之後,鎮江水師的船隻一靠岸,便有數以千計的民夫將一袋袋的糧食搬運上船,等馮伯靈見到主官糧餉的官員,才得知自己這一百多艘船,將全部裝運糧草。而歸屬新任遼東監軍的胡嘉棟,則親自掌管那五十萬兩的餉銀,以及各種甲杖軍需。

  等到了遼東海岸,馮伯靈才回過味兒來,想必是那胡嘉棟極其不信任遼東的這些水軍與民夫,連個邊兒都沒讓沾。馮伯靈頓時心中冒火,這「遼人」的帽子,還當真摘不掉了。這自從跟著蘇翎練習膽大之後,馮伯靈的火氣可是見長。接管金州衛時,那是誰都不認。但凡有阻撓不聽令,一概捉拿捆綁,這不殺人,還是在鎮江堡時趙毅成與胡顯成的一番交待,才算淨了手。此時想起胡嘉棟象防賊一樣的眼光,馮伯靈能不冒火?

  不過。轉頭看到那一袋袋鼓鼓囊囊地大米、白面,馮伯靈很快又消了氣。這畢竟都是運往遼東的,不管那胡嘉棟押運的什麼,可都是給蘇翎送去的。看在蘇翎的份兒上,便放胡嘉棟一馬。馮伯靈的鎮江水師運載地糧草。將直接運往金州,並繞過旅順,一直駛往鎮江堡。所以這抵達海岸時,胡嘉棟並無緣見到馮伯靈的這番臉色變化。

  三岔河入海處,各種船隻依舊處於擁塞之態,不過,前哨海船已經與岸上接應的明軍官兵取得共識。將停泊在近海處等待卸貨的船隻一律開往蓋州海岸,騰出地方給胡嘉棟的船隊。同時。整個船隊也有一部分船隻要前往蓋州海岸。南四衛中地蓋州,正處於遼東都司的驛道中點,這人力、騾馬、大車等等,可要比從海州衛內調集到海岸運輸要方便的多。此時遼東南四衛的百姓。除去過海到山東登州、萊州的,那些逃散到各處海島以及山中的,都已陸續回返家中。這兩、三個月一過,南四衛已開始有些恢復生氣的模樣。

  徐熙搭乘的那艘船,本該也是繼續駛往蓋州。那位船主見這位千總武官一路上客客氣氣,出手也大方,全然不像一般明軍武官地專橫跋扈,上船之時便給了二兩銀子,說是算這幾日的飯錢。按說這回此船也算是軍用,船上的一應吃食都該算到僱船的費用裡地。就是不給銀子。船主也得好生供應伙食。這銀子一給,船主當然是受寵若驚。日夜小心侍候不說,這幾日吃的魚。可都是每天換著不同的花樣,讓徐熙等四人好生品嚐了番海味。

  是故這徐熙一說要上岸,那船主便滿口答應,不過這三岔河入海口處,可是擠不進去了,便駕船繞了彎兒,在前面五里的近岸處,放下一隻小船,親自帶著幾個水手,將徐熙等四人送上海岸。徐熙又賞了船主十兩銀子,這才在連串的謝聲中邁步離去。

  徐熙帶著三名屬下,越過海灘,在荒野中穿行,足足又走出了十里路,才見到一個村屯。四人尋了一戶人家,花了十幾文錢吃了頓飯,打聽清楚消息,便又折向西面,向那聚集著大量軍需的海岸邊行去。按徐熙的打算,本想就地買四匹馬,這一路到遼陽,可是百多里地,用雙腳那得走到什麼時候?可一打聽,這附近卻是買不到馬匹。按那家主人的說法,就算有,此時也是不賣的。

  朝廷這回運送軍需、糧草,腳價可給的足,這若是自帶大車、騾馬地,更是要高上許多。重要地是,這回遼東袁應泰袁大人可給的不是銀子,而是糧食,這個時節,怕是大多數人家,都寧願領取糧食而不要那些沒什麼用處地銀子。再說,這兵荒馬亂的,農家人能保住騾馬、耕牛地,已屬萬幸,日後還指望著靠這些謀生,哪兒能輕言賣掉?

  既然這個法子不行。徐熙便只得再往西行。打算到那些押運糧草馱隊地地方碰碰運氣。說不定憑著這千總地身份以及兵部地公文。能弄到幾匹馬騎乘。

  這向西而行。果然是人流漸眾。眾多地民夫各自帶著趁手地家什。或是趕著大車、牽著騾馬。一齊向海邊行去。徐熙並未死心。邊走邊與那些牽馬地人交談。可惜。所有地民夫都搖頭不應。徐熙只得跟著人流。繼續前行。

  臨近時。徐熙遠遠地便見到一大片木棚。中間人流穿梭往來不止。穿著各式各樣服飾地民夫與明軍官兵夾在在一起。徐熙粗略估算了下。這怕不止萬人左右。那些木棚顯然是臨時搭就。下面堆滿了各種軍需物品。當然大部分是糧食。想必是搬運不及。積壓於此地緣故。這露天海岸。若不是這棚子。只消一場小雨。那辛辛苦苦運來地糧草可都泡了湯。顯然這塊看似雜亂不堪地地方。是由專人主管地。

  徐熙便一邊打量著。一邊在人群中尋找看著像官員模樣地人。可惜。這人實在太多。徐熙走了大半圈。也未從這些木棚之中尋到有用之人。跟著那些搬運軍需糧草地民夫。徐熙倒也找到幾個負責分派地武官。但一說原由。卻沒有得到滿意地答案。這搬運地騾馬尚且稀缺。何來多餘地馬匹?儘管徐熙穿地是千總服飾。那些辦事地武官管事等人。也沒法滿足徐熙地這個要求。

  自然。徐熙詢問這些低級武官們那更高一級地武官所在。卻是各說不一。往往是指明了方向。卻是尋不到人。徐熙納悶了許久。才想到。或許這地方壓根兒便沒什麼人主官。看這民夫地架勢。一部分人只管卸船。將貨物運至木棚區域。另一部分人則只管運走。每一隊民夫最多也只有幾名明軍押送。且唯一用來計數地。便是一大堆地竹籌。

  望著海面上已降下風帆地無數船隻。徐熙恍然明白。或許這是唯一加快速度地辦法。總不能讓這些船一直這麼等著。萬一來場颶風。可損失極大。這也是遼陽城內能及時得到補給地唯一原因。若是按以往地小心謹慎。這怎麼也得計數清楚。再清點人數。查明數額。才允許發運。這樣少說也得慢上一半。徐熙心中疑惑。未必。這也是大哥地主意?

  當然,在千山堡時,這樣做是不擔心出什麼紕漏,那些百姓民夫,也沒人會去做什麼手腳。可這裡如此混亂,難道也不擔心丟失麼?正想著。徐熙忽然看到自遠處馳來一隊騎兵。約摸二十多人,身上鎧甲、兵器是一模一樣。整整齊齊。這隊騎兵在為首一人的帶領下,臨近時放緩馬步。開始在木棚區域內行進。那名領隊武官不時地停下,並向木棚邊的人詢問著什麼,稍後又繼續行進。

  徐熙瞧了片刻,看出這隊騎兵大約是來巡視這片區域的,難道靠這點騎兵便能維持上萬人地秩序?待那隊騎兵從徐熙身邊走過時,徐熙猛然間發現,那名為首的武官胸前,豁然便是一枚銀質五星。這枚標記徐熙當然是熟悉的,適才他也曾在人群之中尋找屬於蘇翎所部的官兵,可這都是一模一樣地裝束,要判斷出哪一部是屬於蘇翎的,可是難辦。待得一問,倒是知道蘇總兵,可並不能解決徐熙的問題。徐熙大喜,立即上前叫道:「這位兄弟。」

  那名武官一怔,隨即帶隊停下,瞧了一眼徐熙,見是名明軍千總,這眼裡卻是沒有絲毫尊敬之意,冷冷地說道:「何事?」

  這幅神情,徐熙可不見怪,當初在千山堡時,蘇翎所部對此可都差不多。

  「請問,你可是蘇總兵麾下?」徐熙指了指那名武官的胸前。

  那武官低頭看了看胸前,隨即昂起頭,傲然說道:「當然,你到底何事?」

  徐熙笑了笑說道:「這位兄弟眼生的很,想必到千山堡的日子不長吧。」

  那名武官依舊坐在馬上,白了徐熙一眼,根本就沒拿眼前這個千總當回事兒。不過,見徐熙說出千山堡幾字,且話裡有話,略略一怔,問道:「你也知道千山堡?」

  徐熙笑著說道:「兄弟我自京城來,要去見蘇總兵。」說完,徐熙伸手從懷裡掏出一面腰牌,遞給那名武官。

  「這位兄弟既然有那枚銀星,該知道這個吧。」徐熙依舊笑著說道。

  那名武官初見那面腰牌,便是神情一緊,卻先不接過,而是立即下馬,這才伸手取過,細細查看。

  這枚腰牌倒是與最近趙毅成所部的哨探樣子相同,質地也是一樣,但其上的編號,確實排在前幾位。那名武官自然知道這腰牌的含義,也曾協助過不少哨探,但這麼靠前的編號,卻是第一次見。

  那名武官將信將疑,若不是這編號地問題,說不準立即便信了。這臉上雖然沒了起初地神情,但此時卻是小心翼翼的樣子,想了想,問道:「這位老兄,你知道蘇將軍家中兄弟幾人?」

  「十九。」徐熙想都不用想,出口答道。

  這十七兄弟地故事,倒是在遼東流傳開來,但十九這個數字,不是在千山堡待過的人。卻是說不出來。

  那名武官點點頭,又問:「那陳家大小姐......」

  不待那名武官說完,徐熙便笑著說道:「姐妹三人,陳芷雲、陳芷月、陳若疏。可對?」

  那名武官頓時睜大了雙眼,不論其想出什麼問題謹慎詢問、試探,這姐妹地名字。可不是一般人能夠知曉的。若不是為了驗實這枚腰牌,怕是那名武官也不敢輕易提陳家大小姐地名字。面前這位千總既然知道得這麼詳盡,怕是本就非同常人。

  徐熙接著說道:「這位兄弟,我要去遼陽面見大哥,你可能尋幾匹馬來?」

  大哥?難道這便是蘇將軍的兄弟?

  那名武官頓時挺直了身子。卻不再詢問,而是說道:「太平哨把總江月見過將軍。」這突如其來的恭敬,卻讓徐熙有些不習慣。這稱將軍,當然不是指的徐熙眼下這身千總服飾,蘇翎的兄弟,哪個如今不能稱一聲將軍?再說,那枚哨探才有的腰牌,只能說明眼前這位將軍是特意裝扮而成。

  徐熙只得再說一遍。問道:「你可能尋四匹馬來?」

  「可以。」那名武官說完,便回身去吩咐了幾句,四名騎兵立即勒轉戰馬,向外行去。不多時。便即回轉,當然,這後面果然是四匹戰馬。

  徐熙帶著三名屬下立即上馬,對那名把總江月說道:「我大哥可在遼陽?」

  「蘇將軍正在遼陽,」把總江月說著,也跟著上馬,「將軍,屬下可一路護衛前往遼陽。」

  徐熙一愣,問道:「你不用巡查了麼?」

  「正好輪值換班,屬下派人稟明便可。」江月說道:「這一路去遼陽。還是屬下跟著地好。將軍這身千總衣裳,怕是不甚方便。」

  聽到後半句。徐熙又是一怔,問道:「怎麼?這千總還走不通麼?」

  江月答道:「是的。蘇將軍頒布嚴令。大明所有官兵,未得軍令,不得擅自出營。」說著,江月從腰間也摘下一枚腰牌。

  「在外官兵,沒有這枚腰牌,便走不出二十里地的。」江月說道。

  徐熙想不出這蘇翎如何佈置的,但隨即說道:「那就有勞兄弟了。」

  「不敢。屬下前面帶路。」說著,江月便帶著騎兵率先前行。

  徐熙隨後跟著,出了人群密集處,便開始縱馬奔馳,在依舊源源不斷、川流不息的搬運糧草隊伍中穿行。

  果然,還沒奔出十里,便有一隊騎兵攔住去路,待江月亮明腰牌,且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才放徐熙等人通過。徐熙留意到,這些騎兵人數雖然不多,但卻牢牢監視著各自區域內地人流動向。此刻這片平地上都是搬運的民夫,這些人倒是沒有盤問,但凡是除此之外的,都會被往來巡視的騎兵攔住詢問。

  走出三十里,徐熙已經遇到四隊騎兵的攔截,都是四五十人左右的騎兵小隊,中間也有江月認識的,還攀談了幾句,但驗查腰牌等事宜,卻是絲毫未曾省過。

  在一段路窄人多的路段,徐熙趁著馬隊慢行,來到江月身邊,問道:「這一路上有多少騎兵小隊?」

  「回將軍,」江月說道:「屬下也不清楚,不過,在海州直到鞍山驛地地段,都屬於太平哨營的管轄,每十里有兩隊騎兵小隊巡查。」

  「那遼陽呢?」徐熙好奇地問道。有關遼陽的去留,徐熙已經從兵部劉大人那裡知道了個大概。

  「更多。」江月也不到三十的年紀,這句話說地輕鬆。但徐熙從江月的臉上,卻看不到明軍之中慣有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氣,正如徐熙在千山堡時見到的那些士兵一樣,年輕,充滿朝氣。

  過了這段擁擠的路段,又行了不到五里,便見前面出現大群的馬隊,黑壓壓地足有數千人。

  江月勒住戰馬,帶著騎兵小隊向路邊行去,讓開大路。徐熙等四人不明所以,但也跟著避在一邊。

  只見大隊騎兵的最前面,是數百鐵甲騎兵,裝備精良,且列著整齊的隊形率先開路。隨後,一面大旗出現在徐熙的視線之中,上面寫著「虎旅軍」三個大字。不久,騎隊之中一位文官模樣地人,被護衛著經過徐熙等人地面前。徐熙好奇地盯著那位文官,以及一旁一位身材看似魁梧的武官,匆匆一瞥之間,徐熙似乎覺得那名文官也向他看了一眼,但隨即隨著大隊騎兵馳過。

  好一會兒,徐熙等人地眼前才只剩下漫天的塵灰。

  「這些騎兵是誰地隊伍?」徐熙一面躲避著根本避不開的沙塵,一邊問道。

  「虎旅軍。」江月說道,看著徐熙的樣子,略微有些好奇。「是遼東經略袁大人新組建的一營人馬。」

  徐熙看到江月的神色,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舉止,連忙支起身子,心中暗自慚愧。這在京城待得久了,可染上些壞毛病。

  「他們去哪兒?」徐熙說道。

  「是袁大人帶著虎旅軍去接應軍餉。」江月說道。

  「監軍胡嘉棟?」

  「正是。」江月大概是已經得到通報,此時答道:「據說是皇上給蘇將軍撥付的餉銀,總算到了。將軍,我們走吧。」

  徐熙點點頭,一行人便打馬快速奔向遼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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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七十三章 先走一步
有了江月的護送,徐熙這一路上果然是暢行無阻,少了很多口舌。不過,徐熙原想連夜奔向遼陽,卻在江月的勸阻下,還是在鞍山驛前二十里出的一個村子裡歇了一晚。這人心急切,戰馬可是吃不消了。若說連夜奔行,倒也能趕到遼陽,徐熙雖然在京城日久,這身子骨倒也沒松的不能吃苦,但深夜抵達遼陽,誓比會讓蘇翎不得休息。

  那江月已經在路上將所知道的,都一一講明,蘇翎的忙碌之狀,徐熙已然清楚。是故徐熙考慮再三,還是聽從了江月的提議,暫且休息一晚。至少,自己也要養足了精神,好與兄弟們見面。從江月的講述中,徐熙知道跟著蘇翎的每個兄弟,都各自管帶著一營人馬,這更讓徐熙有了另樣心思。說不得,也得跟大哥提一下,自己也要到遼東帶兵。

  儘管當初蘇翎已經說服了徐熙,這京城的作用也非同小可,但,目前這幅情景,讓徐熙怎能忍得住?況且,蘇翎帶兵這番作為,徐熙在京城可是半點忙都沒幫上,尤其是這段日子裡,連個消息都傳不出去,讓徐熙如何在京城裡坐得住?再說,自己躲避塵土時江月的目光,也讓徐熙暗生警覺,再在京城住下去,怕是再也上不得陣了。

  第二日午時,徐熙趕到了遼陽城下。第一眼,便是環繞遼陽城的數座軍營。徐熙見到眼前這幅旌旗招展、人喊馬斯的場面,心中更是一熱,久違的感覺又重新回到血液裡,一雙說不由得握得緊緊的。

  此刻,徐熙眼中所看到的每一座軍營內外。都是在列隊行進,或是捉對演練地士兵。長槍林立,盾牌如雲。而在軍營之間,往返奔馳的騎兵馬隊也是沒有絲毫間斷,雖然徐熙並不清楚這些騎兵是在訓練,還是日常巡視。但這樣的氣氛,已有些萬馬奔騰的氣勢了。

  徐熙駐馬不行,細細打量了片刻。此時不僅軍營內外是熱火朝天,就連再遠一點的遼陽城城牆上下,也有不少民夫正在搬運石塊。顯然是在修補城牆。而城牆下的壕溝裡,已經灌滿了河水,除了城門處地吊橋,再無其餘的道路可行。

  有了江月的腰牌,徐熙順利地進入遼陽城中,不過,徐熙看出來,除了他們這隊人馬。那些大營內的官兵、馬隊,都住駐紮在城外,沒機會到遼陽城內閒逛。

  遼陽城雖大,徐熙也還是第一次來。但這比起京城可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不過徐熙還是看出一些經過修正地戰火痕跡,且以遼陽城的規模來說,這城內的百姓明顯過少,很多宅院顯然是沒有人住的,大門緊閉,且落滿塵土。江月將徐熙帶至蘇翎的總兵府前,便下馬,對徐熙說道:「將軍,你那腰牌我要用一用。得先給總兵府的護衛們稟報一聲。」

  「哦?」徐熙看了江月一眼。又瞧了瞧總兵府前站得筆直的護衛士兵,略略一想。便將腰牌遞了過去。

  那江月便走到護衛面前低語了幾句,那護衛瞧了瞧徐熙的方向。便帶著江月快步向內走去。不過是,一人帶著十幾名鎧甲齊全、全副裝備地護衛走出,向徐熙圍了過來。為首一人,正是鍾維澤,旁邊的自然是護衛隊長唐平。

  鍾維澤打量了幾眼徐熙,緩緩問道:「請問,如何稱呼?」

  徐熙並不知此人是誰。但既然從蘇翎府中走出。這必然是大哥地屬下。這份小心雖然令人不舒服。卻是該做地。

  「徐熙。」

  鍾維澤自然聽說過徐熙地名字。但卻沒有見過。出於做哨探地本能。這疑心當然是大地。但這真假怕也只有蘇翎才能辯得出。

  「請將軍隨我來。」鍾維澤說著。便轉身對唐平使了個眼色。率先向府內走去。徐熙跟著前行。那唐平則帶著那十幾個護衛。將徐熙等四人圍著也一併行進。

  不過。鍾維澤卻沒走正門。而是轉向一旁地小巷。走側門而徐熙耐著性子。跟著這些忠心耿耿護衛著自己大哥地護衛們進入總兵府。來到一處偏院。徐熙被讓進一個小廳坐下。

  「請將軍稍後。我這便去稟明將軍。」鍾維澤說道。

  「好。」徐熙說道。那鍾維澤隨即退出去,唐平等人也退出小廳,但卻在院子內停下不走,幾雙眼睛時不時地看向徐熙等四人。

  不多時,就聽得一大隊人行進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院子裡的護衛們都立即站直了身子,就見一人猛然間出現在門口。

  徐熙瞪大了眼睛看去,那人身穿一身鎧甲,挎著腰刀,頭盔上的紅纓子分外搶眼,正是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蘇翎,正是多時未見的大哥。徐熙立即站起,卻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翎看著徐熙,一步步地走進院子,進入廳內,也是一句話未說。這一幕,讓身後的護衛們不由得暗自握緊了兵器,暗處地幾名弓箭手已經將鋒利地箭鏃瞄向了廳內。

  蘇翎緩緩走到徐熙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徐熙。忽然,蘇翎伸出手,猛地拍在徐熙的肩頭,徐熙遂不及防,但僅僅是微微一晃,隨即又站直身子。

  蘇翎說道:「還行。京城地風還沒吹乾你的骨頭。」

  「大哥......」徐熙望著蘇翎,叫道。

  這一聲「大哥」叫出,屹立在院子裡地唐平便雙手連連擺動,護衛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隱在樹上枝葉間的鄧飛傑,也緩緩收了弓,一雙手,已滿是汗水。

  蘇翎與徐熙相互打量著,這滿腹的話語,此時卻不知從何說起。這已過了多久?一年?兩年?時光似乎一瞬間便回到從前。回到白沙溝,回到那佈滿殺機的叢林之中。

  在那時,日子過得雖苦,每日都得小心提防女真游騎的暗襲,以及說清楚在哪個林子邊緣便會突然遭遇敵襲,但兄弟們之間的那種默契。那種時時彼此相互照應,相互支援,使得蘇翎地這些夜不收兄弟們,反而都感覺是處於一個安全的堡寨之中。反而是徐熙獨自前往京城,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打拼。那感覺卻是分外吃力。

  兩位生死之交的兄弟並未來得及細說,便有護衛前來稟報,有營中要事需蘇翎處置。蘇翎只得讓徐熙暫且歇息,待到完事之後,再敘。

  蘇翎走後,護衛隊長唐平,便給徐熙四人送來飯食。徐熙此時才想起護送自己來遼陽的江月,不過。出門一看,那江月卻是早已去了。飯畢,徐熙與三名屬下各自被安排到一處房間休息,徐熙獨自在房中。卻是坐不住,便在蘇翎的後院隨意走動。

  蘇翎這一去,便是數個時辰也未回轉。直到晚間,天色已黑,這才命唐平前來請徐熙。徐熙跟著唐平,卻是出了蘇翎地總兵府,一直往遼陽城的大街上走去。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彎兒,徐熙被帶到一處酒肆前。在幾盞大燈籠的映照下,門前站立的,果然是白日徐熙覺得眼熟的幾個護衛。想必蘇翎必然也在此處。徐熙悶頭只管跟著往裡走。一直上到三樓。唐平這才停下腳步,伸手示意徐熙進到屋內。

  掀開門上掛著地布簾。徐熙眼前一亮,屋內明晃晃的燭火下。圍著一張大桌子,坐著一屋子武官,個個是身穿簇新的鎧甲,一旁的案几上放著馬鞭、腰刀之類的,倒於這見雅座格格不入。徐熙眨巴眨巴眼睛,見蘇翎正坐在其中,其餘的.......袁山月、顧南、郭傑中、金正翔、彭維曉,還有一人,正是鎮江堡的趙毅成。

  這見到蘇翎還未來得及敘舊,這又驟然見到這麼多昔日朝夕相處的兄弟,徐熙張大了嘴,愣在那裡不動。

  「如何?」蘇翎笑著看著徐熙,說道:「我說他定然是這幅模樣吧?」

  「快過來坐下,」趙毅成舉起手招呼著,「楞著幹嘛?」

  徐熙兀自發楞,聽見趙毅成地話,這才笑著過去坐下,但卻仍然不說話,自蘇翎開始,一個個地看下去。

  「徐熙,」顧南用手在徐熙眼前晃了晃,說道:「你這眼神,怎麼跟看女人一樣?」

  眾人一聽,立即大笑起來。

  「徐熙,」郭傑中也打趣地說道:「你在京城,據說這花酒也是吃得厭了,怎麼?嫌這裡都是男人?」

  「哪裡。」徐熙這才緩過神來,急忙分辨道:「我哪裡吃花酒了。」

  「好了,好了。」蘇翎笑著打斷幾人的玩笑,說道:「今日難得都能抽出空來。」

  蘇翎轉向徐熙,說道:「這家酒肆,算是遼陽城最好的,那廚子也在,今日就在這裡給你接風了。」

  徐熙只顧笑著不說話,這算起來,在座的可就徐熙地年紀最小,當初那一副靦腆模樣,可又回來了。

  顧南說道:「大哥早已下令,不允官兵吃酒。這回可為你破了規矩了。」

  蘇翎笑著看著徐熙,說道:「這回是咱們兄弟閒聊,不算破規矩。這地方早已歇業,也沒人主意。來,先喝一碗。」

  說著,那趙毅成俯身從地上抱起一罈子酒,挨個兒斟滿。那徐熙鼻子一聞,立即喜道:「果酒?」

  趙毅成點點頭,笑著說道:「這可便宜你小子了。這可是陳家大小姐專門給大哥帶的。」

  聽到陳家大小姐幾字,徐熙神色稍稍一變,便隨即又是滿臉笑容。一旁的幾人都在盯著果酒,全然沒注意徐熙的變化。

  「大哥,我可好些日子沒有喝這酒了。」徐熙說道,「怪想的。」

  「你在京城會沒酒喝?」顧南有開始刁難,說道:「別是日日都醉吧?」

  「除了應酬,」徐熙也不生惱,笑著說道:「平日裡是滴酒不沾的。這大哥可是早就吩咐了的,小弟可不敢亂來。」

  「好了。別拿他打趣了。」蘇翎出來解圍。「來先喝了這碗。」

  眾人一起端起酒碗,略一示意,便一口喝盡。那徐熙咂吧這嘴,眼睛卻又看向趙毅成,尋那酒罈子。

  「這就慢慢喝吧。」蘇翎示意道,「徐熙。說說你在京城的事情。」

  聽了這句話,徐熙頓時收住心神,正正身子,看向蘇翎,說道:「按大哥的吩咐。我在京城,這先是與兵部劉大人接觸。此次我回來,便是劉大人給辦地,這身千總,也是劉大人弄地。」

  蘇翎點點頭,這足夠說明與劉大人地關係。

  「至於京城裡的生意,有胡德昌留下夥計,諸事都還順利。店舖也一直做地紅火。賺得也不少。這遼東雖後面斷了貨,單那些存貨也夠支撐的。這銀子,有十萬左右是新賺地。」徐熙說道。

  「有這麼多?」顧南問道。這幾人其實並不知當初胡德昌留在京城裡的銀子,遠不止這點。

  「這是他們做生意的人弄的。」徐熙說道。「那十兩的參,也能讓他們給賣出去五十兩,你說能不好賺麼?跟商人打交道,可得防著點。」

  「你不是商人?」袁山月插言道。

  「不是。」徐熙笑著說道,「我也不想做商人。」

  「哦?」趙毅成笑瞇瞇地問道,「那你想做什麼人?」

  徐熙吸了口氣,望向蘇翎,說道:「大哥,我想回來。跟你們一樣,帶兵。」

  聽徐熙說得鄭重。其餘幾人頓時不再言語了。都看向蘇翎。這在座地,可都是游擊將軍以上的武職。這從鎧甲上就能看出來,只有徐熙。穿一身千總的服飾,顯得尤其突兀。

  蘇翎看向徐熙,緩緩說道:「去京城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麼?」

  「大哥,我知道,可是......」徐熙稍稍低頭,話並未說完。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蘇翎接著說道,「上次我便跟你說了,我們兄弟一起,要打出個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來。眼下我們幾個在遼東,打的是今天,是明天。而你在京城,可是打的往後地一年。」

  這番話,說淺不淺,說深卻又分明清楚,幾人都彷彿若有所思。

  蘇翎稍停片刻,接著說道:「眼下我們看著是一步步的往好了走。從白沙溝到千山堡,從千山堡到寬甸,再從鎮江堡到遼陽。這越順利,便越是難走。不要看著眼下你在京城做的事情全無性命之憂,兄弟們卻是戰事不斷,便轉了念頭。徐熙,這有朝一日,你在京城的一舉一動,可與我們在遼東息息相關。如今我們各營都在練兵,為地便是將來一戰而勝。眼下你在京城同樣是練兵,明白麼?」

  「也是練兵?」徐熙遲疑地說道。

  「對。」蘇翎說道,「別到用的時候,你可拿不出東西來。」

  徐熙微微點頭,揚臉望著蘇翎,接著說道:「大哥,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定會辦妥。」

  「如今辦得如何?」蘇翎問。

  「已有些眉目了。」徐熙說道,「按大哥說的,在京城裡,這三教九流的人,我都在聯絡。甚至還有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也有了來往。」

  顧南等幾人對此一無所知,見說道這些,均是不解,但也為插言,只靜靜聽著。

  徐熙繼續說道:「當然,這吃花酒的事,確是有的。與這些人打交道,這不得不做。」

  蘇翎說道:「沒人怪你。不必多說。」

  「是。」徐熙說道,「這些人中,凡是有機會談的,我已略略提及,只差沒有明說了。大哥,只要到時你的令到,我便立時便辦。」

  「可有合適的人選?」趙毅成問道。

  「有地。」徐熙說道,「我這些年來,也接觸了數百人了,凡是合適地,都備檔入冊。當中也確有真本事的。不過是無人賞識而已。」

  「都是什麼樣地人?」趙毅成問。

  「有落難的秀才、家道破落地商人,也有些是被強豪逼迫逃走的大戶世家子弟,還有些是江湖人士,都是高來高去的人物,不過,這些人行事過於隱秘,我還不是太有把握。」徐熙說道。

  蘇翎想了想,說道:「這樣,既然你都有了章程,先選一部分人,送到遼東來。」

  「現在就要?」趙毅成問道。

  「嗯。」蘇翎說道,「努爾哈赤看來是快不行了。趁著八旗還有戰力,我們得快些動手才行。」

  在座的幾人一聽,都支起了身子。

  「朝廷這次下了大本錢,這糧餉、器械,要什麼給什麼。這都是為了努爾哈赤,可不是為了咱們兄弟。咱們一定要記住。這沒有白吃的酒菜,一旦努爾哈赤被咱們收拾了,這接下來,朝廷怕是就要開始收拾咱們了。」蘇翎說完,向眾人一一看去。

  「大哥,你要先佔了南四衛?」趙毅成問道。

  「對。」蘇翎說道,「以前我們只想這鎮江堡,金州,眼下這朝廷派了個監軍胡嘉棟過來,此時還未有過交道,難說背地裡朝廷給了什麼命令。我們這打仗的武人不缺了,可這治理南四衛,這人手可就遠遠不夠。徐熙,你先挑選一些合適的,將事情挑明,若是想有一番作為的,便送了來。若是不願,可不能走漏了消息。」

  「是。」徐熙自然知道蘇翎說的意思。
a600360 發表於 2010-2-24 19:49
明月東昇 第七十四章 相見之宴
由趙毅成自鎮江堡帶來的果酒,是陳家大小姐陳芷雲親手釀製的。

  自從走出了白沙溝,這週遭物事自然不再像白沙溝內那般簡陋。而當蘇翎一舉拿下寬甸五堡的轄地後,久經大明朝浸染的漢地,那物產更是豐富。這當然比不得山海關內,比遼陽也差上百倍,但畢竟是要比白沙溝要好。單是燒磚制瓦,那些百姓也要比千山堡的人有經驗。而那釀酒的大罈子,也跟著變得花樣百出。

  比如趙毅成帶來的這兩罈子酒,已不再是昔日黑乎乎的陶罐,而是表面光潔描有花紋的瓷器。至於那酒,也變得清澈,沒有絲毫沉澱。陳芷雲儘管很少與蘇翎見面,但其特殊的身份,以及仍舊掌管著諸如千山學院、千山書坊等一些事務,讓這位昔日的大家小姐的周圍,也自然圍聚起不少人手。這當然無法與那些掌兵的武官們相比,且大多是女子與半大的孩子。

  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便是帶著這些沒有絲毫官職的下屬們,製衣、編織、釀酒、採摘山貨。蘇翎帶著兄弟們不斷拓展轄地,陳芷雲自然無法再像千山堡那樣事事親為,可這些大多都得女人來做的事情,照樣有原來跟著陳芷雲做事的女人們管帶。這些連正式稱謂都未給予的「女管事」們,仍舊承擔著各種軍需等事務,當然,也未必事事都得經陳芷雲下令,但在其心中,卻都自認是屬於陳小姐的管轄之下。這更不要說那些千山學堂以及千山書院的那些時常都見得到陳芷雲的人。

  當初蘇翎將那些半大的女孩子,以及那些不願做農活兒的女僕交給陳芷雲調教,陳芷雲也是費了番功夫的,不過,既然也是出身與大戶人家,這小姐的做派、想法,總會有些是自打出世便待在骨子裡的。所以即便陳芷雲被這番磨練之後已經轉變不少,但也無法全部透徹地明白蘇翎地用意。那些女孩子們。大多又被陳芷雲尋了回來。總算那些女孩子中聰明伶俐的不少,且識字的也遠比一般的農家人要多。陳芷雲出來做事,人手缺乏之時,也不好總與那些莽漢們過多的接觸。

  這些小事積攢到陳芷雲前往鎮江堡時,那隨行的幾十個女孩子的出現,才讓胡顯成、趙毅成等察覺。

  蘇翎帶著兄弟們打下這番天地,這唯一不變的,便是各管一攤。初時還能彼此協助。這後來,便各自忙地不可開交。這掌總的顧不到細節,那做事得也無法知道旁人的瑣碎。並且,這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是用在軍事上,糧食問題也算在內,其它一應軍需涉及的,也都有專人管帶。至於其餘的。就算有心,也顧不得了。

  是故陳芷雲帶著幾十個女孩子出現時,胡顯成、趙毅成均是有些發愣。那些女孩子當然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女人的心思,看人地視角,自然男人所不同的。二人當然不曉得陳芷雲是如何尋到這些模樣、身材均是讓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子的。不過,這也是初初那一刻罷了。胡顯成、趙毅成自然不會將之視為多大的事情。而蘇翎,也沒有得知這個根本沒被當作必須稟報的消息。

  那酒,便是陳芷雲帶著女孩子們親手釀製的。此時地果酒,早已在每個果實成熟的季節大批釀製,已供軍中將士飲用。陳芷雲親手挑選最飽滿、最甜美的果子,按著花心思尋來的方子。一罈罈地擺在後院了裡。此次,趙毅成不過只帶來兩壇,陳芷雲也只給了兩壇。

  此時坐在遼陽昔日最繁華的酒肆的樓上,蘇翎與兄弟地們為徐熙接風,喝地是陳芷雲精心釀製的果酒,但卻並未有絲毫感受到陳芷雲的一番苦心,這些漢子們,飲出得,只是男兒間的豪情。

  蘇翎對徐熙的一番話,便是給明瞭徐熙在京城今後的目標。

  看到徐熙滿口答應。收回了不願留在京城地心思。蘇翎說道:

  「徐熙。這次回來也不容易。眼下遼陽尚且安穩。你不必急著回去。過得幾日。你往鎮江堡走一趟。再去金州等南四衛看一圈。然後再回京城。」

  徐熙不解。問道:「大哥。你不說這事要先辦麼?」

  蘇翎笑著說道:「這急事。是說我們要先想好下一步地打算。不能等到事情來了才想法子應付。你好好走這一趟。仔細動動腦子。我們這些兄弟裡。也就你腦子裡怪主意多。這也是讓你去京城地原因之一。」

  「是。」徐熙說道。

  「目前我們仍然主要是練兵。早一日練好。便多一份把握。」蘇翎說道。「這南四衛地事情。也只有胡顯成、趙毅成。還有你。商量著辦了。你看明白了。也好與京城裡地那些人對照一下。那些人用地著。便心裡也有底了。」

  徐熙聽了,沒忙著答覆,而是側頭細細想了片刻,才問道:「大哥,這南四衛,不就是種地管事麼?我回去尋幾個破落的秀才、大戶人家子弟,也該做得地。這些人原也管過事的,哪個家裡沒有數千畝地地?不過是敗落而已。」

  蘇翎笑著說道:「這僅僅是其一而已。」

  「大哥,你說說看,我也好多琢磨琢磨。」徐熙說道。

  蘇翎想了想,說道:「好,咱們就先說這地的事。南四衛這一次逃亡的人甚多,想比那些大戶也逃的差不多了,這地可就剩下了。所以這頭一件事,便是清查土地。這便需要人手,並且......」

  蘇翎稍停片刻,接著說道:「這安撫流民,重新劃分土地的事,只是瑣碎些罷了,如今朝廷給付糧餉,這一點我們不愁。不過,遼事稍穩,那些逃亡的大戶,定然會有一部分要返回遼東。這些人回來,原本的田產怕是已經被我們分了。官司、扯皮的事兒,必不會少。所以這斷事審問的事情,也得尋幾個來。」

  「大哥,這還用專門尋人來做?」顧南之意,便是快刀斬亂麻的手段。

  蘇翎搖搖頭,說道:「這不是麻煩,也是為日後預備的。這些人雖然跟咱們不會是一條心,但也不能說沒有用的上地。所以。以往的法子,得變通一下。」

  蘇翎說著,望向趙毅成。趙毅成會意地點點頭,那意思,是陶安峰等人的小隊,是要少用了。

  蘇翎接著說道:「當然,咱們也不是每個事情都要去按大明律斷一斷,可沒那麼多功夫。日後。一切規矩,都得咱們來定。這不過是先試一試,弄出個頭緒來,也好有個前哨。」

  蘇翎的這句話,讓兄弟們似乎又看得更遠了。「大哥,若是當真土地分了,該如何處置?」徐熙問道。

  「這是後話了。」蘇翎笑著說道。「所以這先得找個熟悉大明律的人,既然我們不採用太多流血的手段,這拿出來的理由,可得站得住腳。不過,你那些高來高去的朋友,可也得用上一用。那些自以為是遼東豪強地。得想法子解決了,但不要牽連過多。明白麼?」

  「明白了。」徐熙若有所思,答道。

  蘇翎也似乎有些感歎,說道:「以往,咱們處於弱勢,所以這手段得乾淨利落才行。如今,咱們占強,這做事的法子,便要講究一番。你的主意不少,這具體如何去辦。你要與胡顯成他們好好定下一個規矩來。」

  「是。」徐熙答道。

  「還有。」蘇翎想了想,說道:「今日只是想到哪兒。說道哪兒。日後,我們收拾了努爾哈赤。遼東算是穩下來。這接下來,我們也不會閒著。這第一,便是朝廷如何處置我們。」

  蘇翎看了看幾位武官,接著說道:「兵部劉大人那裡,你還得多花心思。不僅是得到消息這麼簡單的事情,還得更深入一些。朝廷上那些文官們鬥來鬥去,我們在遼東可懶得去操心,但你在京城,可要多加留意。遼事一了,這些人必然會拿我們當作靶子使。這明著是為朝廷做事,其實背地裡也不過便是爭權奪利罷了。所以,徐熙,你若能提前將這些人解決了,我們可就少一份壓力。」

  「解決?」徐熙第一個想到的,可就是那些高來高去的朋友。

  「那只是其一。」蘇翎看出了徐熙的想法,說道,「你既然在京城,就得利用文官們的規矩。你那法子,是最後一招。這可是個花心思地事情,就看你鬥得過那些文官不了。」

  「他們?」徐熙滿臉的不屑。

  對於已經對大明朝嗤之以鼻的人,朝廷上的文官們,不論品秩多高,可都沒什麼威脅可言。

  「徐熙,你可大意不得。」蘇翎說道,「京城裡東廠、錦衣衛也不少,那些文官們的探子更數不清。你可別小瞧那文官之間的爭鬥,照樣是殺人不見血的。」

  「是。」徐熙說道,「大哥地意思,是用那些文官們的爭鬥,為咱們謀利?」

  「對。」蘇翎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只要不要將靶子放到我們這裡,你怎麼辦都可以。」

  「大哥,我明白了。實在不行,我給他們在找個別的靶子。」徐熙說道。

  「好,好,」蘇翎連聲說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就是這麼個想法。」

  「大哥,那還有呢?」

  蘇翎接著說道:「還有麼......這遼東地下的鐵、煤、銅,以及其它一些我們眼下還不知道的東西,一定不會少。這些東西,我們這些軍人,可就使不上勁兒了。懂得尋礦的人,也要多費心才好。另外,這瓷器、傢俱還有其它一些常用地家什,不僅遼東本地要,在東海、海西一帶,更是稀缺。以後那邊,還有赫圖阿拉一帶的女真人,也得靠這些東西才能管的住。」

  說道這裡,袁山月插了一句。「大哥,那織布、紡棉的也要了?」

  「對。」蘇翎說道,「總之這相關人等,遼東都要。尤其是那些家傳本事的人。徐熙,你不妨儘管開出價碼,只要這些人願意來,給房子給地,隨你許諾。只要來了,連本錢銀子,都可以借給他們。」

  「是。」徐熙答道。

  「還有,」蘇翎接著說道。「這陸上的事情暫時就這麼多,接下來,便是海上了。造船的,自不必說,還有識得天氣、水路的人,也儘管尋來。」

  「天氣?」徐熙好奇地問道,「我在京裡,倒是認識幾個雲遊的僧人、道士。說起天上地下地,倒也是玄乎之極。不過,都是些唬人地東西,沒太在意。」

  「就是。那些和尚、道士,也都是混飯吃地,不過是會些花招。」郭傑中說道。

  蘇翎笑著說:「花招麼......自是騙人的。不過,我們只管用我們地。我們如今知道這海上全靠風,夏季南風,冬季北風。若是夏季往南,冬季再回,剛好是一個往返。那些商人正是這麼做的。不過,我們要地。不僅僅是這些,我們要將這海上,也如遼東一樣,一里一里的都量清楚。哪兒適合行船,哪兒又是必須避過之處。都得想咱們地地圖一樣,清清楚楚地標注好。」

  「大哥,」趙毅成說道,「我們當真還要往南?」

  「怎麼,你不想見見那些冬天不下雪的地方?」蘇翎笑著反問。

  「當然想。」趙毅成說道。「都等不及了,這得多少年才做得到?」

  蘇翎掃視一圈眾人。說道:「我們如今都還不到三十歲。著急什麼?這些遲早是我們的。」

  這話當然足夠蠱惑人心,眾人都有些興奮。不到三十歲便有如今這般武職、地位。且手裡都有數千兵馬,大明朝哪個衛所的人能有如此功績?這些出身貧寒的兄弟們。可是知道現代得到的是什麼。

  「還有這天氣,」蘇翎說道,「這老天的事,雖然人不能左右,但總有蛛絲馬跡可尋。就連那些地裡的老農,也知道該何時下種,何時澆地。這些東西一直都是在民間流傳,如今我們得好好用上。至少這遼東所有地地方,都得收集到這種消息,彙集成冊,有專人去琢磨。上次的蝗災,事先總該有跡可循,若是能提早知道,怎能損失那麼大?還有這冬天,遼東各處幾乎什麼莊稼都不能長,可總會有些地方不那麼冷,若是冬季也能尋些可吃的莊稼種下,遼東也不至於總缺糧了。」

  「但這些事情,都不會是我們能做到的,所以,必須去廣為招徠。」蘇翎說道。

  「大哥,你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了。等到了鎮江堡,在於胡顯成商議一下,到京城我便心裡有數了。」徐熙說道。

  「好。就照這個思路去走便可。眼下我們其實還是亂得很,頭緒太多。但不必怕亂,凡是先做了再說。」

  「是。」徐熙答道。

  趙毅成此時接過話題,說道:「徐熙,等你到了鎮江堡,可以回家去看看。」

  「回家?」徐熙不解。

  趙毅成笑著看著顧南等幾人,說道:「你們也是。胡顯成已經給每個兄弟都置備了一座宅院,大家可都是鄰居了。」

  「在鎮江堡?」顧南問。

  「是的。」趙毅成說道,「每個宅子裡,給你們配備了人手,回去便能住。可惜,除了胡顯成,宅子裡沒女主人。」

  「這事,遼東經略袁大人,已經答應做媒了。」蘇翎笑著說道,「估計要不了半年,大家都能娶上老婆。」

  「袁大人做媒?」趙毅成還是第一次知道,其餘幾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大哥,袁大人還做這事?」袁山月問道。

  蘇翎笑道:「怎麼?你們以為袁大人只會給文官牽線搭橋?如今我們可是遼東新貴,這若是戰火平息,說不定上門提親的,都踏破門檻了。」

  郭傑中老老實實地說道:「我不要袁大人做媒,我自己相親去。」

  「怎麼?是哪家姑娘?」蘇翎問道。

  郭傑中眨巴著眼睛說道:「還不知道,等殺了努爾哈赤再說。」

  蘇翎點點頭,說道:「嗯,這些不是眼下說地事情。等遼東平定,各位兄弟都會有個家,這也是我們當初最想要的。」

  趙毅成遲疑了一下,問道:「大哥,你看你是不是把親事辦了,總讓陳小姐等著,也不好吧。」

  蘇翎沉吟片刻,說道:「再等等吧。等遼事定下來,我估計也要不了多久,到時候,我們十幾個兄弟,一齊辦喜事。」

  「一起辦?」郭傑中一怔,問道:「大哥,有那麼多女人麼?」

  「多?」蘇翎揚了揚眉毛,反問到:「你要娶幾個老婆?」

  「不是這個意思。」郭傑中憋紅了臉,急忙辯道,「我當然娶一個了。我是說這是十幾個兄弟呢,這一下子能找到?」

  郭傑中剛說完,所有人都大笑起來。不論蘇翎說的是否能辦到,大概除了郭傑中,誰也沒想到具體找得到與否的問題。看來,郭傑中真的想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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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七十五章 躍躍欲試
蘇翎說道:「也不必等到那時候,哪個兄弟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不妨就娶了去。徐熙,你在京城,也可以物色一下。」

  「我?」徐熙說道,「倒是可以想想。不過,願意嫁到遼東,怕是不多。」

  「我是說你。」蘇翎說道,「你在京城,不比遼東,成親的事情,可以先走一步。至於願不願意到遼東,」

  蘇翎看了看眾人,接著說道:「我與袁大人也說過,我們兄弟都是貧苦出身,這將來成親之後,若是敢仗著娘家家世亂來的,我可是不依。這不論哪家的姑娘,只要人好,不必拘於什麼家世。要按我說,咱們也不必與那些世家大戶們結成親家,我們都是自己打出來的,用不著那些東西。」

  「若是這樣,」徐熙說道,「我倒是認識幾個姑娘,精明能幹,也是小戶人家出身。不過,就是沒有纏腳。」

  「纏腳?」蘇翎臉上露出鄙視的神色,說道,「那東西純是折磨人的。我們以後可不許那樣。」

  蘇翎話說得十分堅決,眾人均是低低地應了一聲。說實話,這些兄弟們,可當真沒見過幾個小腳女人。以往的身份,這些兄弟可都在軍伍之中,就算到了千山堡,也都是貧家百姓,沒有什麼大戶人家之說。說到這裡,蘇翎將話又轉回去,說道:「以後,不僅咱們兄弟有了家。這軍中的官兵,也都會有安置。」

  趙毅成接著說道:「太平哨、千山堡,鎮江堡已經劃出地方來,給各級武官以及那些傷殘的士兵們修建房屋。」

  蘇翎點點頭,說道:「以後,我們的兵,可不會如同以前遼東衛所的旗軍。每一個兵都將有房子、有地,有家。不僅不會被人呢瞧不起。還得要過得遠遠高於一般百姓的日子。」

  說到這,蘇翎又想起什麼,問道:「你們幾個,營裡那些兵如何?」

  顧南率先答道:「都在整訓,那些兵倒還算守規矩。不過,這還得上陣才能試出來行不行。」

  「就是。」郭傑中說道:「按咱們地法子練兵。規矩是守了。但這些並大部分都是當初地潰兵。難說還會不會再犯。」

  一直未怎麼說話地金正翔、彭維曉相互看了看。然後望向蘇翎。

  金正翔說道:「大哥。我們商議了一下。正想跟你提議。」

  「說吧。」蘇翎說道。

  「我們想。還是按千山堡時地練法。拉出去。總在軍營裡。只能是看著好看。」彭維曉說道。

  「嗯。」蘇翎看著二人。說道。「要練出敢戰地兵。這也是唯一地辦法。你們有把握麼?」

  金正翔說道:「大哥,不論這些兵到時候是死還是逃,留下的,必然都是精銳。我們早想說了,不過怕擾了大哥的部署。」

  蘇翎點點頭。說道:「若是再往前,我們的倒是不動的好。不過,眼下可以考慮。我們需要時間整兵,那努爾哈赤也需要時間收拾那個爛攤子,總不能讓他們這麼輕鬆。這樣,明日起。各營輪流拉出去。先從你們二營開始。」

  「是。」金正翔與彭維曉立時答道。

  「先到虎皮驛一帶游動。」蘇翎說道,「八旗兵若是前來迎戰,還是按咱們以前的打法,小股地,全殲,大股的,便退後。若是有逃兵,且不去管,讓他們逃去,只要不叛敵。先放他們去。早點清理出來。免得日後壞事。」

  「是。」眾人一齊答道。

  「那些一等兵,你們如何安置的?」蘇翎端起酒碗喝上一口。問道。

  「我的營是單編成一隊,做游哨使用。準備前置襲擾。」顧南說道。

  「我是將其編入騎兵大隊。」郭傑中說道。

  「我將這些兵都編入各個小隊,擔任隊長。」袁山月說道。「你們倆呢?」蘇翎轉向金正翔與彭維曉。

  「都帶在我的身邊,跟我一起上陣殺敵。」金正翔說道。

  彭維曉說道:「我是將一等兵編成數個小隊,然後每三隊一組,給予重甲,專殺敵營主將。」

  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兵,類似於各武官的家丁,但各營的用法顯然不同。蘇翎給予這些管隊武官最大地權限,自行調整安置。顯然,每一個武官都是有著自己的想法,當然,適用與否,還得實戰檢驗。

  「剩下的呢?」蘇翎問道。

  「只有半數合用。」顧南答道。其餘眾人均一致點頭。

  這每營大約是四千左右的新編人馬,半數也就是兩千,便是長槍手、刀斧、盾牌手了。餘下的,算是輜重兵。

  「是該拉出去練練了。」蘇翎說道,「你們都別擔心損失。鎮江堡的新兵大營已經開始整訓新兵,要不了多久,便能補充人手。好生練兵,將那些混日子的都給剔出去。」

  「是。」眾人一齊答道。

  「你們每營五千人馬,至少要保證能有三千敢戰之兵。若是這次地練兵便能達到這個數字,我們便能更早打敗努爾哈赤。」蘇翎說道。

  趙毅成問道:「大哥,你是說先打瀋陽?」

  「不。」蘇翎笑著說道,「瀋陽要留給努爾哈赤折騰。」

  徐熙等幾人都不明白蘇翎此話的意思,一齊望向蘇翎。

  「你們說,若是將瀋陽打下來,努爾哈赤回去哪兒?」

  「當然是回薩爾滸。」顧南說道。

  「若是再打下薩爾滸呢?」蘇翎又問。

  「那就退回赫圖阿拉。」

  蘇翎笑了笑,說道:「你們說,這若是要將努爾哈赤徹底剷除,是在山裡打好呢?還是在瀋陽?」

  這是個不必多想的問題。按蘇翎他們在千山堡對付八旗兵的例子,進了山,想要全殲對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努爾哈赤也正是接著山林的便利,才能將那楊鎬地幾路大軍一一擊潰。而在瀋陽,可是一馬平川之地。

  徐熙抵達遼陽的第二日。便一直在蘇翎的府中與趙毅成整理由京城帶回來的各種文書。這些文書與往常一樣,都是來自朝廷內部地各種詔令、邸報,以及經徐熙初步整理的來自大明朝南部的消息。整理這些公文抄本,足足用了兩日的功夫,儘管對眼下沒多少用處,可誰能說以後用不到?

  同時,徐熙與趙毅成又對哨探的內容進行了詳盡的商議,並且中途喚來了鍾維澤。加入其中。往日因種種變故而中斷聯繫地前例,讓三人就這一問題商議出數種應對辦法。如今蘇翎帶隊駐守遼陽,離京城也算近了幾百里地,日後鍾維澤與徐熙地聯繫必然少不了。

  至於趙毅成,得與胡顯成一道,牢牢掌控住鎮江堡,以及千山堡轄內地事務,還得顧及東海術虎所部地若幹事宜。短時間內,是無法到遼陽協助蘇翎了。這是沒辦法的事,千山堡等後路不保,蘇翎在遼陽做地一切也就沒了根本。再說,金州衛等地,按蘇翎的指示,也要擺到桌面上來。這人手更加不足。以目前蘇翎所部的散亂架構,沒有胡顯成與趙毅成坐鎮,是無法做事的。

  當然,趁此機會,趙毅成也將往日的一些心得全數傳授給鍾維澤與徐熙,有關用人處事等等毫無保留地教授給二人。徐熙在京城。受蘇翎的啟發較少,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再加上無人予以商討,其中不免有思慮不到之處。此時正好補上這一課,趙毅成已經打算就這些內容,寫出數篇文章條款,以備這不斷增多的哨探部門所需。

  甚至趙毅成還打算讓蘇翎再成立一個哨探學院,以培養更多能夠獨立勝任的哨探任務。在遼東,哨探也不過是刺探軍情、收買地方將領等等常用手段。而派往京城的徐熙。蘇翎所給予的目標。卻是將哨探地內容擴展到一個極大的範圍。由臨敵所需,到料敵所需。這中間跨越的,可不止是一兩步的距離。按以往兵書上所說。這大概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意思。這個題目可是太大,連趙毅成都不時皺著眉頭,看著那堆文書發愁。

  最終,這個項目的難題,被趙毅成、徐熙給轉移了。年紀不小地李永芳,被蘇翎下令調了來,參與到趙毅成等人的商議之中。

  說老奸巨猾,對新進歸附蘇翎的李永芳來說,未免苛刻了些,畢竟李永芳近來的表現,還算是不錯的。再說此時正在用人之際,類似李永芳這種在大明朝官場上也混過些不少日子的人,還真不多,至少眼下遼陽城裡,便沒有第二個人。趙毅成與徐熙、鍾維澤,給予李永芳應得的尊重,這便夠了。

  待將蘇翎的題目說清楚,那李永芳沒用片刻功夫,便給徐熙出了個主意。這無外乎先買通能提供消息之人。李永芳建議徐熙,在京城各衙門買通那些書辦,以及那些手中有些小權利的府吏們。這些人平日裡便是貪財之輩,但除了能在求見上官時沾些油水外,其餘的也就是在文書往來上做些時間上地手腳,能力不大,卻是消息靈通。這京城各衙門地秘事,都躲不過這些人的耳目。

  徐熙進而舉一反三,想出個辦法,在京城為這些大臣、文官們各自建檔,隨時添補,以備日後所需。對付這些文官,就得用殺人不見血地功夫,為此,徐熙向蘇翎提議,讓李永芳的兒子李延齡,一同前往京城,協助辦理此事。蘇翎沒有絲毫猶豫,當即答應。看李永芳地神色,似乎也為此多了份安全感。進而,李永芳又將自己多年在大明官場上得出的經驗,都毫不保留地說了出來。

  這時,在京城日久的徐熙,才算是摸到了大明官府中那道看不見的脈絡。這些東西,若是徐熙也是個讀書人出身,也弄個科舉的入仕途徑,怕是永不了多久,便能明白那些無形的道路。可惜,蘇翎等人都是武人,這思路便是不再一條道上,往往在這些文官們視為必不可少的繁文縟節上便忽視了,自然某些做法便是牛頭不對馬嘴。

  是故徐熙在京城這麼久,除了兵部劉大人的刻意關照外,在官場上可是收穫極少,遠遠達不到蘇翎的要求。反而是與那些三教九流之輩的接觸,要超出蘇翎的估計。這回有了李永芳的兒子李延齡,徐熙便算得到一個強力助手,至少能展開這些商議的內容。至此,這兩日的商議,才算是走上了正軌。

  第三日,徐熙便帶著李延齡,踏上了前往鎮江堡的路程。

  就在趙毅成與徐熙、李永芳等人商議之時,蘇翎已經下達了全軍備戰的命令。這讓遼陽城四周的五個大營立即更加忙碌起來。此時,遼東經略袁應泰帶著羅一貴率虎旅軍前往海岸迎接胡嘉棟押送的糧餉、軍需,還遠未到歸來之時。這遼陽城,可當真是除了蘇翎,再無第二人。

  金正翔與彭維曉按蘇翎的命令,是第一個前往虎皮驛練兵的兩營。二人回到營裡發佈了備戰的軍令,這白日裡還一切按照千山堡的規矩行事,士兵們也都沒什麼異動,不過,到了夜裡,巡視的黑甲騎兵小隊,便捉到了十幾個逃兵。待第二日清點人數,一共跑了三十多人。

  蘇翎得到了稟報,卻是各營人馬都有逃逸的,甚至有一營被黑甲騎兵巡視時捕捉到的,達到百多人。對此,蘇翎也沒大開殺戒,而是將這些逃兵游營示眾,然後就綁在軍營內的柱子上,餓了兩日。至於那些已經逃走的,蘇翎也未派兵追捕,一切都遠不像從前那般血腥。

  各營的主官都知道蘇翎的用意,這些逃軍儘管逃便是,初步的試金石已經起作用,甚是還巴不得將有逃跑心思的早點清出來,這才不至於在臨戰之時,亂了陣腳。

  兩天後,金正翔與彭維曉兩營人馬拔營而去,直奔虎皮驛。

  兩營人馬騰起的塵灰尚未落定,遼東經略袁應泰的虎旅軍前哨,已經抵達遼陽城,向蘇翎稟報說,大明朝派駐遼東的監軍胡嘉棟,已經押送一應軍需,到了遼陽城外二十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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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昇 第一章 遼東監軍
天啟元年七月五日,大明朝遼東都司界內正是夏季酷暑橫行之時。

  由山海關直至遼陽,再越過千山山脈直抵鎮江堡的驛道上,佈滿了頂著熱浪行進的馱隊。民夫們赤著胳膊,趕著牛車、騾馬,在管隊官兵的督促一路拋灑著汗水,甚至連那些押運的官兵,也都脫去了棉甲,將袖子挽的老高,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時不時地吆喝幾句,算是盡到了職責。

  這種情形,已持續了近一個月。由山海關以內募集的民夫運送的糧草、軍需,仍舊囤積在廣寧。而廣寧一帶原本就積壓著數十萬石的糧草,此時已然少了一半,並將繼續運往遼陽城。

  廣寧至遼陽這一段路,募集的是本地的民夫。前些日子遼陽危急,這廣寧一帶逃難的百姓、潰兵也是不少,等到遼陽城無恙的消息傳來,這些將信將疑的百姓們陸續返回家中,卻多少是誤了農時。對遼東來說,春荒本就年年都有,不過是仗著廣寧原本就是屯糧之地,還不至於出現餓死人的慘狀。

  不過今年這春季戰亂,再加上誤了地裡的莊稼,人心惶惶之下,那一斗糧食最初都能賣出四錢銀子的價來,除了原本就拿這軍糧牟利的膽大武官之外,廣寧一帶的百姓,對缺糧的恐慌,可暫時忘卻了建奴的威脅。好在新任遼東巡王化貞在五月裡,便奉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之命,廣為招募民夫,運送糧草前往遼陽,並且,將一部分快要霉變但還能食用的糧食,作為腳價發放,這才止住了恐慌的情緒。

  動用軍糧,可是不小的罪名。這種罕見的舉措,讓民夫、士卒們相互打聽之下,便流傳起袁應泰袁大人的昔日政績。不過,這流言最終還是彙集到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蘇翎的身上。歸根到底,這遼陽是因蘇翎而存留的,而這糧草集運的根源,也因總兵官蘇翎提督遼東軍務所需而起。那麼,那些救命糧,豈不也是因蘇翎所致的?是故,這些汗流浹背地民夫、官兵們,未至遼陽,便都存了個想一睹總兵官蘇翎的心思。

  不過,想見一見這位創下遼東大捷的蘇翎大將軍的。可不止是這些百姓、士卒。那些經海船抵達遼東的各式人等,也都在憋悶地船艙中閒聊時,聽到過蘇翎的名字,而這些人,也多半是因蘇翎而被調動的。各種版本的傳言。便真如海上波浪,層出不窮。

  這日午時剛過,大明朝遼東都司首府,也就是各路馱隊的終點,遼陽城,正被一輪火辣辣的日頭罩著,水瀉一般的熱氣浸得滿城像是一座大蒸籠,悶得人喘不過氣來。也唯有新近修補過地城牆高處,還能感受到幾絲海風的吹拂。

  遼陽城牆經過兩個多月的修補,總算恢復了原貌,至少東門那座被炸塌了的鎮遠樓,也已經算是城門了,各處因戰火而坍塌毀壞的地段,都已修整一新。繞城二十里地城牆上,如今插滿了旌旗,那不斷在城牆之上巡視、望的明軍官兵,卻也像是經過一番修補。絲毫不因天熱而露出疲態。

  環遼陽城四周。共有七座大營,此時在這正熱的時辰裡。那幾座住滿了的大營內,卻能看見士卒們正紛紛向校場集結。列隊等候著什麼。

  就在此時,自遼陽南門安定門內,奔出數百騎兵,均是一色的黑甲,打頭的兩位武官,正是遼東總兵官蘇翎與參將趙毅成。

  蘇翎與趙毅成帶著騎兵護衛們一路馬不停蹄。直奔向南。隨即。便聽到「轟」「轟」「轟」地三聲炮響。自其中三座大營中源源不斷地走出大隊人馬。先是騎兵。隨後是手執長槍、大斧以及刀盾手地步兵。也一併跟著蘇翎地騎隊。向北行去。

  蘇翎與趙毅成在距離遼陽城五里處地開闊處停下。立在大道之旁。身後是五百騎兵護衛。列著整齊地隊列。一字排開。不久。那三座軍營中走出地大軍追上。開始在護衛騎兵身後站出大陣。總計一萬五千人馬。就在烈日炎炎之下。紋絲不動地站立著。這數里路。已經讓每一名官兵都汗水長流。但顯然軍紀甚嚴。沒見絲毫亂勢。

  穿著一身嶄新梅花甲地趙毅成。好奇地扭頭瞧了瞧那上萬名官兵列成地大陣。心裡微微讚歎。又轉回頭。看向蘇翎。

  「大哥。這排場也太大了吧?」趙毅成笑著說道。

  蘇翎沒有回頭。只用眼角瞥了眼趙毅成。說道:「這不是排場。是練兵。」

  「練兵?」趙毅成一怔。隨即說道:「不是接新來地遼東監軍麼?」

  「也算吧,」蘇翎微微瞇著眼睛,向遠處張望著,接著說道:「你算算,從出營,到這裡,有五里的樣子吧,花了多少時辰?」

  趙毅成略微估算了下,動了動眉頭,笑著說道:「還真難的。大哥,這些兵能練成這般模樣,可是不易啊。」

  蘇翎收回目光,看著趙毅成,說道:「也沒什麼難的,不過是列隊出操。大明地兵,也不都是沒用,只是沒好好練罷了。這當兵吃糧領月餉,這些......都做不好,那可真是沒用了。」

  趙毅成伸手抹去額上地汗水,又說道:「大哥的這些護衛?我瞧著都眼生地緊,也是從中挑的?」

  「正是。」蘇翎說道,「能挑選出那麼多一等兵來,連我也是沒料到。」

  站在蘇翎身後列隊地騎兵護衛們,有一半正是與鄧飛傑一樣的新選出來的,個個都有一身本事。與蘇翎以往的護衛相比,甚至還要高出幾分,不過是時日尚短而已。

  「不知道鎮江堡的新兵大營,能不能選出這麼多人來。」趙毅成有些羨慕地說道。

  「不會少的。」蘇翎說完,又向遠方望去,卻是沒見到什麼蹤影。

  「還不來?」趙毅成皺著眉頭,也望了望,說道:「不是說只有二十里地麼?這都過了半日了,還不到?」

  「是帶的東西太多吧。」蘇翎說道,「據袁大人所說。這回朝廷可是將那十幾門大炮都給了,那可有數千斤重,半日能走二十里便不錯了。」

  「還有那五十萬兩銀子,也不輕。」趙毅成邊說邊笑,瞧那神色。完全不像是這正熱的天氣裡等人而不高興。

  提到銀子,蘇翎也咧著嘴笑了笑,說道:「不知道小皇帝心疼這銀子不,一次便給了五十萬兩,做皇帝還當真有錢。」這後面一句,自然是聲音小了些。

  趙毅成無聲地笑了笑,撇了眼身後的那些新來的護衛。說道:「大哥,那些大炮是不是往日你曾說過的,是那些呂宋來的匠人鑄地?」

  「應該是。袁大人是這麼說的,不知這回來的那些匠人裡,有沒有呂宋來的人。」蘇翎說著。又向遠方望去。

  趙毅成想了想,說道:「幾千斤,可惜太重了,只能守城用。」

  「若是有那些匠人,咱們可以鑄些小些的炮。」蘇翎說道。

  「大哥,」趙毅成問道,「那些呂宋地匠人真有那本事?能鑄得好炮?」

  「有沒有本事,只有見了才知道。」蘇翎說道,略停,又接著說:「那些呂宋來的匠人,其實也是漢人,不過是過海去呂宋謀生而已。至於呂宋,也什麼好東西。那炮,其實是以往說過的,葡萄牙人、荷蘭人的手藝。」

  趙毅成眨著眼睛,問道:「就是大哥說飄洋過海來搶東西的那些商人?」

  「是商人,也是兵。」蘇翎也伸手抹去幾滴汗水。轉頭看了看身後那大片的士兵們。見還沒人熱得昏倒,稍稍滿意。這才接著說道:

  「你想想,能打遍南洋那些土著。佔地築城不走了,那些人所乘的海船,還有火炮,自然會是自有長處。那些呂宋來地匠人,便是跟著學的。」

  「那些葡萄牙人、荷蘭人在南洋鑄炮?」趙毅成問。

  蘇翎一笑,說道:「不鑄炮,如何補充軍需?他們離家萬里,這一來一往少說幾個月的功夫。」

  「那他們的大炮,也不見得有多好嘛。」趙毅成搖搖頭,說道:「我當能有多好。」

  蘇翎說道:「若說那幾千斤的大炮,朝廷自己也能鑄造。不過,這火器上地功夫,那些西洋人可比大明朝下得功夫多。要那些匠人,便是要學他們的本事。說不定咱們學了來,能鑄得比他們還要好。」

  趙毅成說道:「那真要好生瞧瞧,看與咱們的工匠,到底有哪些不同。」

  「來了。」蘇翎伸手一指,遠處果然出現一場溜的人影,但顯然行進的十分緩慢,瞧那樣子,也還得好一陣子才能走到跟前。

  趙毅成正凝神遠眺,蘇翎又說道:「千山學院那些個喜歡搗鼓火器的孩子,到時候一併都調到鎮江堡去。讓他們跟著學學。」

  趙毅成一怔,隨即答道:「是。」

  蘇翎卻皺著眉頭,像是在想著什麼,問道:「陳若疏有多大了?」

  趙毅成一聽,呵呵笑起來,說道:「大哥,那小子有十六了。」

  「有這麼大?」蘇翎記憶中,陳若疏一直是不長個頭的小孩子。

  「大哥,你有多久沒見那小子了?」趙毅成說道:「陳若疏這兩年能吃能睡,每日從不斷出操練刀,如今猛竄上來,都快有我高了。」

  「有這麼高?」蘇翎一怔,幾絲歉疚悄悄升起。對陳家姐弟,蘇翎可是見得太少了。不過,這僅僅是一瞬間的想法,蘇翎隨即將其放在一邊,向不斷走進地隊伍望去。

  隨著漸漸走近的大片旌旗,已經能模糊地看到騎在馬上的人影。

  「大哥,那在袁大人身邊的,是不是就是新來的監軍?」趙毅成問道。

  大約是因不擔心安全問題,這遼東經略袁應泰,破例沒有走在虎旅軍正中,而是領先走在最前面,連個先導的騎兵小隊都沒有派出。袁應泰身邊,果然有一文官打扮的人,不過。因尚看不清眉目,只能辨別出沒有穿鎧甲,那自然是一位文官了。

  蘇翎率一萬五千多人馬列成的大陣,地勢稍高,這向對面看去。能看到袁應泰身後,是一千多虎旅軍騎兵,而隨後的,便是數不清的馱隊,在兩側虎旅軍地往來護衛下,源源不斷地向遼陽走來。稍遠處那幾十頭騾馬拉著大車,前後左右有數十人簇擁著。顯然便是那數千斤的火炮。

  「沒看到運銀子地呢?」趙毅成張望著,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那鎮江堡大興土木,所需銀兩可是水一般地流淌,雖然眼下還沒出現不夠使的跡象,但胡德昌報出的數目。還是令胡顯成與趙毅成咂舌。這筆五十萬兩的餉銀一到,至少在心情上,便要輕鬆許多。

  蘇翎笑著說道:「說胡話呢,這銀子能敞開了運麼?」

  趙毅成笑笑,算是解嘲,不過,卻又問道:「大哥,你說那胡嘉棟。會不會在這銀子上刁難咱們?」

  「難說,」蘇翎微微皺了下眉頭,說道:「若按以往監軍的做派,怕是什麼都要過問的。這個胡嘉棟,除了聽說過名字之外,其它的可都不清楚。」

  「徐熙也所知不多。」趙毅成說道,「袁大人如何說地?」

  「袁大人也沒多說,只是不喜此人,上次胡嘉棟逃往山東,不但沒治罪。反而派了個遼東監軍的差使。袁大人有些不屑。」蘇翎說道。

  「遼陽城裡咱們給他預備的,也不知有沒有用。」趙毅成說道。

  聽到這一句。蘇翎咬了咬牙。趙毅成、鍾維澤、李永芳三人,已給這位遼東監軍胡嘉棟。預備了些「禮物」,這最是讓蘇翎反感的。不過,蘇翎知道趙毅成等人的想法,無非是讓這位監軍少給蘇翎添麻煩,所以蘇翎並未沒有反對,由著趙毅成等人去準備。實在不行,蘇翎只有最後一招便能解決問題。

  不多時,遼東經略袁應泰,攜同遼東監軍胡嘉棟並行而至。那胡嘉棟近五十地年紀,下頜幾縷長鬚倒是有幾分風骨的樣子,但一雙眼睛,卻是冷冷的瞧人。

  蘇翎與趙毅成迎了上去,在袁應泰面前勒馬站住。

  「袁大人,」蘇翎叫道。

  袁應泰滿意地越過蘇翎與趙毅成看向後面那一萬多人列成的隊伍,點點頭,說道:

  「這位便是監軍胡嘉棟。」

  「胡大人。」蘇翎在馬上作揖,說道。

  那胡嘉棟冷冷地看著蘇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響才說道:「蘇總兵,此時閒話休講,待本官處置了這些軍需,再議。」

  說完,胡嘉棟便轉向袁應泰,說道:「袁大人,咱們進城吧。」

  袁應泰也不多話,沖蘇翎點點頭,便率先向遼陽城行去。

  這下,算是將蘇翎與趙毅成涼在一旁,連同那些頂著烈日站隊迎接遼東監軍的官兵們,可都算是白辛苦一場。那胡嘉棟竟然連寒暄幾句,都懶的費功夫。

  蘇翎氣得咬緊牙關,那架勢像是就要發作怒氣,將那胡嘉棟從馬上拉下來。趙毅成更是臉上泛紅,胡嘉棟那眼神,趙毅成可是看個正著,說不清楚到底那目光裡包含著什麼,但有一點趙毅成清楚,那是極端的瞧不起。

  蘇翎本想是客氣幾句,這遼東監軍怎麼說也是朝廷派來的,何況名義上便是監督蘇翎所部地職責。這天啟皇帝拿出了內帑銀子,怎麼說也得給皇帝幾分面子吧,人家派個監軍,也是常理,沒什麼可說的。

  這寒暄之後,自然是迎接胡嘉棟入城,蘇翎擺出這麼個陣勢,也是想給胡嘉棟留個印象。然後,蘇翎打算先問清那些朝廷給調撥的工匠,這一點是蘇翎最關心的,至於其餘的銀子之類的,大可隨胡嘉棟安置,反正總不會不給,早晚而已。但這些可都成了自說自話,白費心機。

  看來這胡嘉棟的確難侍候,趙毅成看向蘇翎,見其也是死死盯著胡嘉棟的背影,便叫了一聲:

  「大哥,怎麼辦?」

  蘇翎被這一聲叫醒,回過頭看了看趙毅成,忽然一笑,說道:「晚上,咱們再去拜見這位監軍大人。你們那些招式,好生使出來吧,若再不知好歹,再說。」

  「那咱們......」趙毅成沒有說完。

  「來人。」蘇翎猛然叫到。

  「屬下在。」唐平提馬過來,響亮地說道。

  「命各營抽調一半的人馬幫著運進城去。唐平,你帶人去將那些工匠們找出來。」蘇翎說道。

  「是。」唐平說著,便撥馬來到護衛們中間,吩咐幾聲,幾名騎兵護衛立即奔往各營傳令,而唐平則帶著三百騎兵逆著人流奔去。

  蘇翎帶著剩下的騎兵護衛,緩緩迎著隊伍行進。大約一炷香地功夫,唐平回報,說是已經找到那些由京城而來地工匠們,此時正在距蘇翎五里處行進,因帶著大批的工具,所以走得極慢。

  蘇翎一聽,便帶著騎兵向工匠們奔去。

  待唐平將蘇翎帶到工匠們面前,只見黑壓壓一大片地人群,足有四五百人之多。看樣子胡嘉棟是將這些人編成了單獨一隊,另有數百民夫幫著運輸那些各式各樣的工具家什。

  蘇翎還未多看,卻猛然在人群中發現,有三名足足高出眾人一頭,且是長著一頭深棕色頭髮地人。顯然這不是漢人,也不會是女真人,那些民夫都不斷將目光投向三人,就像看什麼稀奇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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