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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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792
本帖最後由 玄武 於 2010-3-16 03:33 編輯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一章夜不收

天色漸漸明亮,樹林裏開始浮現淡淡的霧氣,草木間的濕潤凝成乳白色的薄紗,順著風緩緩漂過來。地上的青草被幾行淩亂的腳印踩進泥裏,露出嫩白的莖杆,有兩隻螞蟻匆匆出沒其間。偶爾,會有一兩滴露水自枝葉間滑落,滴在臉上,帶著清晨特有的、輕微的涼意。透過林木縫隙望去,齊膝高的野草沿著緩坡一直延伸至西面的山谷,視野不是很廣,山谷裏的霧氣更濃,除了風聲,什麼也看不見。越過山谷,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再遠一些,隱約能辨出一條蜿蜒的影子,那是一條河流,正是雨水充沛的季節,恍惚中,水聲竟然能傳得這麼遠。

驀地,一陣撕裂般地疼痛,自左臂傳來,蘇翎自昏睡中驚醒。

他微微側頭,看見左臂鐵甲下滲出烏黑的血跡,試著抬了抬左臂,並不疼,再伸屈兩下,左臂上的傷並無妨礙。臂上鐵甲輕微的撞擊聲像是提醒了什麼,他又看看身上,黑色的鐵甲仍然緊緊裹在身上,有一片鐵甲上還有淺淺的凹痕,那是被箭射中後留下的,一把長刀就在膝上橫著,刀柄上鑲著一隻白色飛鷹,腳上是一雙牛皮短靴,幾道結實的麻繩牢牢捆紮成一個結。緊靠著左臂,是一張硬弓,弓臂上纏著布條,一旁的箭袋裏,還剩下七支紮有白羽的長箭。蘇翎楞了楞神,搖搖頭,似乎才想起了什麼,忙向四周張望,還好,離在他五十步遠的一塊窪地,那匹熟悉的白色戰馬正悄悄地透過草叢望著他。

這是哪里?蘇翎頭痛欲裂,他再次晃晃頭,伸手摘下頭盔,感覺一涼,似乎要好些了。只是,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自己怎麼會在這裏?自己一個人麼?

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陳舊而貼身的鎧甲,隱隱的血漬,可為何會有些陌生的滋味?

忽然,左側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是枯枝的斷裂聲,像是有人順著斜坡爬上來。蘇翎微一側身,左手抓起長弓,右手拈起一支羽箭,彎弓搭箭指向聲音來處。他雙眼緊盯著前方,只要來人身形一現,便是一箭。握弓時左臂還是有些不適,但只微微抖動兩下便穩穩握住弓臂,他知道,只要自己右手一松,這一箭定會穿透敵人咽喉,甚至,他已聽見敵人中箭後從喉頭蹦射出的絲絲血流聲。

前面的聲音忽然停下,蘇翎微微一震,顯然對方也發現了他。蘇翎凝神定氣,紋絲不動,手中的箭依舊指向目標,渾身的皮膚繃緊,以往多少次臨敵時的躁動佈滿全身。

“大哥,大哥。”前面傳來低低的聲音,似乎,是熟悉的。

“是誰?”蘇翎輕聲問道。

“郝老六,大哥,你把箭放下。”

蘇翎一怔,腦海裏隨即出現那個一臉絡曬鬍子,使一把寬刃大刀的漢子。是的,是郝老六的聲音,那個跟隨自己快三年的兄弟。

蘇翎放下弓箭,將羽箭又放回箭袋。

一個影子迅速竄了過來,斜倚著躺在蘇翎旁邊,身上的鎧甲跟蘇翎的一碰,發出兩人都熟悉的撞擊聲,像是二人身上的配飾,緊緊貼在二人身上。

“大哥,你可嚇了我一身冷汗,我再晚出聲片刻,可就被你射穿了。”郝老六輕輕說道。

昨夜一路潛行,直到這裏才歇下,雖然疲憊不堪,但所有的人仍異常警覺。

蘇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郝老六的肩頭,卻聽得郝老六呲牙咧嘴,眉頭亂動,卻沒發出一聲。

“怎麼,你也傷了?重不重?”蘇翎問道。

郝老六搖搖頭,說道。

“不礙事。大哥,你哪兒拍不好,專拍傷口。”

蘇翎又笑笑,伸手拍拍郝老六另一處肩膀,郝老六也伸手在蘇翎沒傷的右臂拍了兩下,兩人同時無聲地笑了。

“兄弟們如何?”蘇翎沉聲問道。

“傷了七個,都是輕傷,不礙事的。”郝老六說道。

“大哥可是威猛,傷了左臂還射死四個,劈死兩名,等傷好了,再給兄弟們傳授幾招。”

蘇翎沒說話,只微微點點頭,回憶起昨日黃昏的突襲。

自五年前調戍振武營,蘇翎便管帶左哨遊兵夜不收,專司哨探。一年之中,有七成的日子遊弋於邊牆至女真之間百里之地。這一趟,蘇翎攜十九名夜不收例行出營,頭三天無事,昨日黃昏卻與八十名女真遊騎迎頭碰上,蘇翎等十九騎搶先半分,先是三輪羽箭攢射,隨即突入敵群狂劈亂砍,然後趁亂沒入林中。女真遊騎吃了一驚,手腳稍慢,當即被襲殺三十騎,這股女真遊騎還從未撞見這等驍勇兇悍的明軍騎甲,領隊的頭領心中狐疑不定,未敢尾追。

這般突遇敵騎之事於夜不收實屬平常,一旦遇上,避無可避。女真人自幼便習騎射,熟知追敵之術,有些甚至可以聞到百步以內生人氣息,若是被女真遊騎追剿,多半會落了個生死不明。蘇翎這隊夜不收的確不凡,類似這次的突襲已數十次,至今麾下騎甲仍存大半,憑的便是個個兇悍驍勇,陡遇敵騎不論多少都敢上前襲殺,敵騎大多弄不清對手路數而不敢跟進。在這山林中野戰,比的便是誰更兇猛,面對兇悍之徒,唯有更加兇悍,才是生存之道。

果不其然,蘇翎這隊又一次有驚無險;另外,多少是有些運氣,這運氣使蘇翎屬下的兄弟們緊隨其後,深信不疑。昨夜之戰,不過算做一般。

蘇翎收回游思,問道。

“其他人呢?”

郝老六說。

“左右各五人,兩個五裏外遊騎,餘下的休息。”

蘇翎點點頭,又問。

“尋到吃食了麼?”

聽到這,郝老六略開大嘴笑了,說。

“秦瞎子射了頭野豬,足有三百斤。等遊騎回來,再烤了吃。只好再等會兒了。”說完,還揉揉肚子,顯是餓了。

蘇翎定的規矩,宿營之後,前後五裏派出遊騎,確定無險後方准生火做飯,這已經數次救了全隊人性命。

“走,去看看。”蘇翎起身順著斜坡滑下,郝老六緊跟其後。

轉過一塊大石,在一條溪流邊的空地上,幾匹馬聚在一起,正低頭吃地上的青草,七位身著鎧甲的人坐在地上,圍著一堆乾柴,正小聲說著什麼,不時發出一陣輕笑。其中三人明顯帶傷,都是傷在臂上。

蘇翎心中一暖,快步走過去。

“大哥來了。”

“大哥。”

蘇翎點點頭,拍拍幾位兄弟的肩,查看傷勢。

“大哥,你的傷如何?”秦瞎子問。

蘇翎搖搖頭,抬了抬左臂,以示無礙。那三人傷勢也都不重,行動自如。

“換過哨了麼?”蘇翎問。

“剛換過。”

“遊哨是哪個?”

“胡顯成,趙毅成。”

蘇翎點點頭,這兩人也是久經沙場,尤其機敏,反應迅捷。

“都坐下吧,等他們回來。”

剛說到這,就聽得山坡上一聲呼哨。蘇翎一聽,立即揮手說到。

“上馬。”

幾個人迅速收攏戰馬,飛身而上,沿著山坡一路奔上。

趕到山坡頂部,左右兩側也各奔來五騎,眾人紛紛靠近。

“大哥。”發出警訊的胡顯成說。

“前面五裏,有二三百人向這個方向來。”

“什麼人?”蘇翎問。

“像是一夥百姓,有老人孩子,有女人,趕著六輛大車,還有三頭牛。”

蘇翎眉頭緊皺,沉吟片刻,又問。

“有多少丁壯?有沒有兵刃?”

胡顯成想了想,說。

“男丁約有百十人,只有十幾個人帶刀,其餘的都拿的棍子。”

蘇翎疑惑,這裏距邊牆少說有三十裏,這些人怎麼出來的?要去哪兒?

但這種事越蹊蹺,就越不能輕心。蘇翎立即低聲說道。

“備戰,都聽我號令。”

“是。”眾人一齊低聲答道。

十八騎騎甲列成橫隊,掩在山坡頂部的灌木之後,所有的人都站在馬側,一手握著腰刀,一手拉住韁繩,從枝葉間盯著前方。從谷中出來的人不到近前是看不見掩藏著的人,而越過灌木叢,便是緩坡,直達山腳。正適合加速馬力,利於衝殺。此時陣陣山風吹過,掠過一排鐵甲時,似乎沾染上殺氣,風裏隱隱傳來輕嘯聲。

等了小半個時辰,遊騎趙毅成縱馬奔來,在蘇翎面前跳下,說道。

“大哥,還有二裏。這些人後面還有一股人,刀箭皆備。”

蘇翎一驚,問道。

“多少人馬?”

“二十五騎,沒有鎧甲,沒有旗號。”

蘇翎揮手令趙毅成歸隊,默不作聲地盯著谷中方向。

霧氣已漸漸散了,可以看見山谷中走出一大群人,速度很慢,沒有馬,有幾匹像是騾子,馱著一些包裹。還有幾輛大車,都裝載得滿滿的,另有幾頭牛。蘇翎猜不透這些人來歷,這個時辰趕到這裏,莫非是連夜出的邊牆?

這群人越走越近,其中果然有老人女人孩童,那些青壯都聚集在後面,似乎在防備什麼。

蘇翎心中疑惑更深。這邊牆之外,要防的便是女真人,若是換個方向,這些人便不奇怪,可他們這是向外走,那防的是誰?

足足半個時辰,這些人才走到山下,已經可以看清面目,甚至連說話聲都清晰可聞。

郝老六輕輕拉拉蘇翎,示意前方。

遠處第二撥人馬也已出現,有二十五騎,後面再沒有人馬跟著。這些人馬速並不快,只保持小跑的樣子。不過,就這也很快接近前面那群人。

前面那群人見來人奔近,紛紛停下,其中一個老者高聲呼喝,指揮這二三百人圍成一圈,青壯在外,老幼在裏,一些婦女也站在靠外的位置上。蘇翎看清,其中一些女人手裏拿的,不像短刃,倒像是……別的什麼利器。

後面二十五騎趕到,縱馬繞著人群跑了一圈,看那樣子,絲毫沒有將那些青壯們放在眼裏。區區二十五騎就將這群人圍住,卻站在圈外,並未進攻。其中一個胖子縱馬奔出,叫道。

“陳老頭,你倒是跑啊,我這汗還沒出呢,正想舒舒筋骨。你們停下做什麼?”

說完,哈哈大笑,那些隨從也跟著胡亂吼叫,手中鋼刀在頭頂上揮舞。

人群中那個老者站在大車上,高聲說到。

“佟幀德,你到底想怎樣?”

那胖子也叫道。

“我不想怎樣,就是玩玩,順便幫你們一把,瞧瞧你們,這麼些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怎麼就不知道愛惜呢?要不要我來愛惜一下?”這話更惹得那些人擠眉弄眼地一陣淫笑。

只聽到這裏,郝老六等人已是怒氣暗生,輕聲叫道。

“大哥。”

蘇翎舉起手,示意稍安毋躁。

那老者雙目通紅,叫道。

“姓佟的,我們這四家人的地都給你了,莊子也不要了,倉裏的糧食也都封著,連房子裏的傢俱都沒帶走一件,都給你留著,你還想怎樣,當真要趕盡殺絕麼?”

姓佟的胖子冷笑道。

“怎麼?你還想我領你們的情?那些本來就是我的。”

老者氣急,一陣咳嗽,嗆的險些喘不上氣來。

圈子週邊的一個青年大叫到。

“姓佟的,我跟你拼了。”就沖過去,還沒走十步,就聽一聲弦響,一支箭正中心窩,那青年狂奔兩步,噴出一股血來,隨即倒下,顯見不活了。

這下群情湧動,那老者身邊的一個女人高叫到。

“姓佟的,我做鬼也不放過你!”說罷,將什麼向胸口一插,隨即傳來一片驚叫。

蘇翎見此,手一揮,吼道。

“留下那胖子,其餘的一律格殺。”翻身上馬奔出。

剛到半坡,那郝老六就已超在前面,彎弓搭箭,就聽一聲弦響,剛才放箭的那人便手捂脖子狂叫一聲,掉下馬來。其餘十幾人也是依法炮製,還未接近,十幾張弓就已射了三輪。除了那個胖子,其餘的都掉下馬去。蘇翎只射出一箭。他心存疑慮,手腳稍慢,這些兄弟們可沒半點客氣,都收拾個乾乾淨淨。

郝老六放馬奔到胖子身邊,一刀便劈掉胖子手裏的刀,再回刀一拍,就將胖子拍下馬,然後再轉過馬身,在胖子面前一提韁繩,黑色戰馬一聲長嘶仰立起來,兩隻前蹄高高揚起,眼看著便將胖子踩在馬蹄下。胖子嚇的高聲尖叫,雙手抱頭,蜷成一團。郝老六卻微微一抖,戰馬落下,正好踏在胖子腦邊。郝老六隨即聞到一股臭氣,皺皺眉,卻是那胖子嚇得失禁。

那群人被這瞬間變化驚住,待敵人被全數殺盡,還是沒有回過神來。外圈的青壯依舊將手中刀棒指向外面,不過這時對著的,卻是蘇翎等人。

蘇翎冷眼看了看胖子的醜態,對郝老六點點頭,便一勒韁繩,向人群走去。

适才中箭的青年仰面倒在地上,已然氣絕,蘇翎在馬上瞧了瞧,不動聲色,催馬繼續向前。

最近的兩個男子不過二十出頭,手裏一把腰刀斜伸著,見蘇翎過來,竟不躲不讓,生生將刀刃對準蘇翎的戰馬。蘇翎毫不停步,倒是戰馬有些不耐煩,嘶叫一聲,硬是從刀刃間硬擠過去。

來到人群中間,那老者此時已緩過氣來,靠在車邊,卻是一言不發。那舉刀自戕的女子倒在地上,幾個女人圍著。

蘇翎跳下馬,走到那女人身旁,撥開圍著的人,探視女子傷情。

插在女子胸間的,果然是把剪刀,或許是女子氣力不夠,只插進半寸不到,看著血流不少,卻是不關性命。

蘇翎便彎下身子,蹲在女子身邊,對一旁的人說道。

“再拿把剪刀來。”

卻無人應聲。蘇翎抬起頭,見身旁的人都傻愣愣地站著,絲毫不為所動,便沖著其中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說。

“這有沒有剪刀?”

見小姑娘點點頭,蘇翎便伸出手。

小姑娘猶豫一下,伸出右手,果然便是一把鋒利的剪刀。蘇翎一怔,這家女子似乎個個都抱有一死之心。

蘇翎從身上掏出一包藥,在女子傷口處剪開一個小口,略停一下,又從女子身上剪下一塊稍稍乾淨的布。接著,左手猛地拔出插在胸前的剪刀,右手迅疾將藥粉撒在傷口上,然後將布蓋上,用力壓住。躺在地上的女人心跳有力,蘇翎知道性命無礙。過得片刻,感覺血已止住,蘇翎便回頭對小姑娘說。

“你家人呢?”

小姑娘不說話,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子。

蘇翎接著說。

“你姐姐傷勢不重,血已止住,要包一下。明白麼?”

小姑娘想了想,點點頭。

蘇翎又說。

“去找幾個女人來。”

小姑娘立時起身,跑向一邊,很快,幾個女人戰戰兢兢地走過來。

蘇翎示意幾人靠近,說道。

“找塊乾淨的布,將傷口包起來。”

這回有一個女人從車上翻出一個包裹,扯出一件雪白的衣衫,迅速剪成長長的一條。

蘇翎對小姑娘說。

“你來,按住這裏,不要鬆手。”

又對另一個女人說。

“輕一些,勿要扯動傷口。這藥,專治外傷。每日換一次藥,清洗傷口用滾水。只要不化膿,就不礙事,若是不好……還是找個醫生看看。”

說完,便轉身騎上馬,走出人群。這群人驚嚇過度,一個個都癱坐在地,蘇翎進進出出,卻是無人說話。

郝老六站在胖子一丈遠處,嫌那味兒噁心。蘇翎策馬來到胖子身邊,問道。

“你是何人?”

胖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只顧發抖,卻不答話。

蘇翎盯著胖子,只聽“鏘”的一聲,拔出腰刀,指著胖子,卻不發話。

胖子驚恐萬分,盯著眼前雪亮的刀刃,連連點頭。

“你是何人?”蘇翎說。

“我……我是鎮江堡人。”

“追這些人做什麼?”蘇翎又問。

“他們……他們……偷我的東西。”

盯著胖子,蘇翎說道。

“死到臨頭了,還敢胡言。”

胖子瞧瞧蘇翎身上的甲胄,又看看其餘的騎兵,忽地跳起來,叫道。

“你們是哪個營的?敢殺我的人?你們不想活了麼?”

蘇翎一愣,這胖子搞什麼鬼?那邊的郝老六一聽這話,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其餘的騎兵開始也是一怔,但隨即也瞧著胖子冷笑。

“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旗軍,知道我是誰麼?鎮江佟參將是我表叔,這璦陽堡以東的營兵旗軍都歸我表叔轄制,你們竟然惹到我的頭上了。”胖子繼續叫道。

鎮江參將?騎兵們都靜了下來。這佟姓參將,正是駐守鎮江,兼管六堡的主官,其下遊擊將軍、守備、千總,最後才輪得到蘇翎這一級的把總指揮,這大的豈止三級?此人所言,怕是不虛。

見此,胖子更得意了,叫道。

“知道厲害了吧,還不給我弄匹馬來。老爺我心情好了,賞你們個一錢半錢銀子,還是你們祖上積德,遇到我這個善人……”胖子兀自喋喋不休。

郝老六策馬靠近,低聲說道。

“大哥,斬草除根。”其餘騎甲也緩緩靠近,有的已經拔出刀來。

蘇翎略一遲疑,斜眼看了看那群人,眉頭緊皺。

除根?有這麼多人在場,還能守的住消息?

那胖子說著說著,察覺有些不對,待看看蘇翎與郝老六,猛然明白了些什麼,大叫道。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別想殺人滅口,谷口我留得有人,早看見了。還是好好的對我,我絕不難為你們。”

蘇翎一聽,轉身對胡顯成一點頭,胡顯成立即快馬加鞭,帶著三人急速向谷外奔去。

胖子越發覺得不對,叫道。

“晚了,你們追不上了。這會子傻子才留在那裏。早回去搬兵了。”

眼下這種情形,居然還如此囂張,可見平日裏就不是個老實的主兒,蘇翎越發相信胖子所言。

這佟姓參將,蘇翎再熟悉不過。否則以他把總百戶的武職,怎能親自帶隊夜不收?這道軍令,可是參將大人親自下的手令。振武營裏的軍士已拖欠數月餉糧,卻無人敢發一言,還不是拜參將大人所賜?今日這事,已殺了這些人,回去卻是如何交代?

蘇翎內心焦急,回頭看看郝老六,再看看其餘的兄弟,面色卻是沉穩不變。

蘇翎屬下這些騎甲,都是些硬漢子,上陣廝殺毫不遲疑。雖說都是孤身一人,無親無故,可彼此卻親如兄弟。每次出巡,蘇翎都異常謹慎,便是指望著帶回所有的人。可這一回,瞧這胖子的樣子,回去絕不會善罷甘休。

就這麼回去,這些兄弟不知何時便會死的不明不白……這可怎生是好?

那邊胡顯成去的急,回來也快,他上前低聲說道。

“大哥,看跡象,是有人曾留在那裏。要不要再追?”

蘇翎搖搖頭,心裏盤算片刻,面色一沉,縱馬上前一步,揮刀劈下。刀光閃過,那胖子的人頭滴溜溜地滾在地上,一腔黑血噴出二尺多遠。

蘇翎策馬站立,將刀上血跡搽拭乾淨,回刀入鞘。

那邊的人瞧見這一變化,先是一陣驚呼,接著,又變成一片低歎。

蘇翎目不斜顧,沉聲下令。

“整隊!”

十八匹馬迅速站成一列橫隊,一色鐵甲腰刀,紅腦包盔,血色戰袍。霎時間,滿山的風都凝結成淒厲的殺氣。

“郝老六,胡毅成,聽令!”

“屬下在!”郝老六胡毅成應聲答道。

“你二人帶隊,立即回營。”蘇翎說道。

“尊令!”二人答道。

“記住,人是我殺的。”蘇翎刻意叮囑到。

眾人一愣,郝老六問道。

“大哥,你不回去?”

蘇翎默默看著眾人,沉聲說到。

“記住,人是我殺的,你們要說的一致。現在就走。”

郝老六略一尋思,說道。

“大哥,你這做什麼?你不要我們這些兄弟了?”

蘇翎怒道。

“你要違令麼?”

餘下的兄弟這才明白,紛紛說道。

“大哥,你還當我們是兄弟不?”

“大哥,沒有你,我早死在不知什麼地方了,沒有你就沒有我,反正我是跟定你了。我不回去。”

“對,大哥,我也不回去。要生要死,都在一起。”

蘇翎手一揮,眾人立刻收聲。

蘇翎凝視良久,說道。

“都是好兄弟,大哥結識你們,不枉這世上走一回。”

郝老六輕聲說道。

“大哥,你雖是好心,可你想過沒有?你不回去,我們就算推到你身上,就沒事了麼?那姓佟的還不加倍還上?”

蘇翎一怔,這一節倒是未料。怕是正如郝老六所說,這姓佟的一腔怒火,豈不是加倍還到這幫兄弟身上?

郝老六說。

“大哥,反正是回不去了,我們都跟著你,去哪兒都行!”

“對,大哥,就這麼辦!”

蘇翎沉默不言,心內著實為難。

十八名騎甲也一言不發,目視蘇翎。

“各位兄弟,若是如此,我們便是進退兩難。那邊建奴是我們的敵人,這邊又視我們為敵。我們能去哪兒?只能在這中間尋個去處。”

郝老六倒笑了,說道。

“大哥怎麼不爽快了呢?大哥你說,平日我們都在哪兒?"

蘇翎一怔,細一想,也笑了。

可不是麼?就算沒今天這件事,這隊人馬不還是整日在這待著麼?眾人想明白的也紛紛大笑。

“好,就定下來。我們就在這中間,建一塊自己的地方。咱們這十九條漢子,難道還有什麼怕的不成?!”

“這才是我們的大哥。大哥,你下令吧。”郝老六說道。

蘇翎又揮手止住眾人,慢慢說道。

“讓我們想想,何處可供我們容身。”

眾人聽了,均在心裏搜尋合適的地方。

“白沙溝。”

幾個人幾乎同時說出這個地方,大家相視一笑,蘇翎臉上也帶著笑意,說道。

“好,就去白沙溝。”

那白沙溝是一處山谷,因臨江處有一大片白沙灘得名。在寬甸東北百多裏處,渾江與鴨綠江在東北兩面,而在西北,還有一條二道河封住出口,是天然屏障。山谷內並無人煙,偶爾會有采參人進去。蘇翎這隊騎甲曾在渾江上游遇敵,遁江逃生,就在白沙溝上的岸,還曾住過十幾日。溝內有平地可墾荒開田,山上森裏茂密,野味藥材取之不盡,憑著這些漢子,新建家園毫不費力。若是運氣好,昔日搭建的木屋還在,就更省了不少事。

想到此處,眾人都禁不住有些心急。這頭一次不為軍令發愁,就如同籠子裏的鳥,飛出來,才知好大一片天。

蘇翎舉起左手,面對十八騎說道。

“聽令!我們……回家!”蘇翎興奮起來。

十八人一起歡呼。

“回家!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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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0 08:53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三章宿營地

不知走了多少個時辰,看看天色,又到黃昏時分。

鴨綠江西側的丘陵地帶已開始出現淡淡的陰影,太陽在山崗頂端的叢林背後凝成一團紅玉,潮濕的山風依舊徐徐不斷地拂過。隊伍正踏上緊依江畔的一塊狹長平地,繽紛的野花點綴在青草之中,若是沒有鐵甲的寒光,這個地方會令所有人停下腳步。

即便是沒有這般夏日景致,也有人想停下來。

先是趕著騾車的四個人扭頭張望,這輛車路上很是麻煩,有兩次險些就散了架,這四人渾身是汗,經風一吹便凝成汗漬;接著,牽牛的兩人也抬頭遠望,兩人從未走過這麼遠的路,相信那頭牛也是。然後是前隊家丁,後隊家丁,最後,連陳家大小姐,也皺著眉,忍著傷痛抬起頭來,在風中向蘇翎望去。

一整天,隊伍都沒有停下腳步。雖然蘇翎途中再未說過一句話,甚至有幾個時辰連人影都見不到,那些騎兵更是神出鬼沒,忽而在隊伍前面出現,忽而又在隊尾策馬追上來,或者不知何時從兩翼樹林裏不聲不響地鑽出幾個全身甲胄的騎兵,猛地嚇人一跳。只是在最前面始終有一個人帶路,不僅沒停下休息,連吃食也沒有任何交待。一群人又饑又渴,真想就地躺下,好好睡一覺,或者到不遠處的江邊猛喝一肚子水。但沒人敢擅自離開隊伍,就連陳家姐妹,也是饑渴難耐,幾次張望想尋蘇翎。但只要隊伍裏有人稍慢,林子裏便有人低聲喝斥,不准稍歇,每次聲音都不同,雖然聽得出不是那位領頭的說話,卻一樣充滿威脅的意味,沒人敢拿自己的腦袋去試試這聲音的效用。

蘇翎騎馬馳上一處山崗,不住地向四周望去。秦瞎子回報,說是這裏適合露營。秦瞎子說適合便定是一處不錯的安全之地,只是蘇翎還是打算親自一查。這一天隊伍一直向東,到達鴨綠江後才沿著左岸行進,這裏地屬丘陵地帶,到處是小山與平坦的草地,大車總算可以行的快一些,且遠離女真人的威脅,暫時,他們的遊騎還沒有到過這一片地方。

蘇翎所站的山崗,一側緊靠江水,其餘三面都是平地,直到四五裏之外才被山崗遮擋,站在這裏便一覽無遺。山崗頂上稀稀拉拉的十幾顆大樹,灌木也是稀疏的,中間圍成一塊空地,以往曾有人家居住,不知廢棄了多少年,僅殘留著一些木樁,石基,但連片牆板都沒有留下,看得出三間房的大小,地面一律鋪著石板,落滿殘枝枯葉。蘇翎走了幾步,證實猜測,只要略微打掃,這塊石板平地,倒是宿營的好地方,至少不會太潮濕。蘇翎又沿著山崗外側繞了一圈,心裏算計著如何佈防。

隊伍的前隊已跟著蘇翎的影子上了山崗,領頭的陳三強看見蘇翎,略一怔,卻不敢停步,只是腳步放緩,邊走邊看著蘇翎,似乎是有所期待。

“就在這裏紮營。”蘇翎說到。

一聽紮營,隊伍裏立刻坐倒一片,七扭八歪的,人人都是疲憊之極。

“都起來!”蘇翎喝到。

“陳三強,派四個人瞭望,一面一個,半個時辰一換。其餘的,都下去幫一把,以後人不到齊,都不許停下!”

“是。”陳一強答道。

坐在地上的人雖不情願,卻也無怨言,都爬起來,回頭去幫著後面的人。尤其是那輛大車,坡雖不陡,那騾子卻也累了,半步也不能上。這下人多力大,一鼓作氣將車子推上山頂。看後隊的人都上了崗,蘇翎說道。

“陳三剛,你帶人將那裏打掃出來,就在那裏宿營。”

“是。”陳三剛很快叫人紮了幾把樹枝,將厚厚的殘枝枯葉掃盡,露出平整的石板來。

陳家姐弟早就累的趴在馬上,此時在旁人的攙扶下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蘇翎見這喜人已打掃出一片空地,一些人已開始將車上的物品搬到石板上,便不再管這些,驅馬來到一棵大樹下,郝老六等幾人已坐在那裏。

“還有誰沒回來?”

郝老六說。

“就剩胡顯成與趙毅成,估摸著就快了。”

這兩人一前一後,依舊遊騎遠探。今天這樣的地勢,十分難得,不用走的太遠。倒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至少,不擔心被人偷襲。

說話間,秦瞎子提著幾袋水回來,另兩個叫姜宏水、章昱卓的,則抱著兩捆乾柴。這宿營之事,隊裏的兄弟早有默契,不需蘇翎招呼。

很快就生火做飯,架起三個小鐵鍋,放進幾把米,熬的粥剛好夠每人幾勺。秦瞎子忙著用樹枝搭成支架,橫著放上一根拇指粗的鐵條,將早上就已收拾乾淨的野豬肉架上,不多時,油脂便滴進火堆裏,發出滋滋聲響,一股肉香味兒開始彌漫。

胡顯成、趙毅成回來不出聲地向蘇翎點點頭,以示沒有警訊,這才完全放鬆下來。這些人兄弟們雖已習慣如此跋涉,臉上多少還是略顯倦意。

小半個時辰後,秦瞎子見肉已烤熟,便用刀割下四大塊肉,分別遞給四個人。那四人已喝了幾口熱粥,接過烤肉,不言聲地起身換哨,不一會兒便有四人回來,坐下大口喝粥,也不嫌燙。秦瞎子急忙再割下幾片,遞過去,那幾人狼吞虎嚥,顯是餓得厲害。

秦瞎子這才將割下的肉分給其他人,連同蘇翎,依次遞過去。

若非特殊情況,輪值放哨的兄弟先吃,等下哨的兄弟回來,才一起進食。這是規矩。

眾人都是一陣大嚼,誰也無暇說話。等腹中有了熱食,疲倦稍退,情緒這才松下來。

郝老六忽然打了個嗝,在原本默默無聲的夜裏,顯得尤其怪異,眾人都呵呵笑起來。

郝老六咂吧著嘴,遺憾地說。

“唉!要是有酒就好了。”

“早讓你省著點,你倒一口氣喝完,這會兒到哪兒找去?”

秦瞎子也笑著說。

“郝老六,你還欠著我兩壺呢,別耍賴。”

郝老六急道。

“誰賴了?欠就欠著,反正現在沒有。”

眾人又是哄然,疲憊在笑聲中漸漸消散。

蘇翎看著兄弟們的笑臉,心中浮起一股暖意。不過,這以後的日子……

想起以後,蘇翎頓時眉頭不展。這輕微的變化,兄弟們立刻察覺了。

郝老六說。

“大哥,別太擔心了。這又不是上陣撕殺,就憑咱們這些人,到哪兒都不怕的。”

蘇翎點點頭,笑著說。

“我知道。”

“那你還愁什麼?”郝老六滿不在乎地說。

“不是發愁,我是在想,這以後我們去哪兒。”

“去哪兒?不是說好去白沙溝的麼?”秦瞎子問。

蘇翎搖搖頭,說。

“白沙溝是要去的,我是說那以後”

郝老六說。

“到底是做大哥的,想的真遠。”

蘇翎說道。

“白沙溝裏,地勢我們都還算熟悉,想來建幾間房,開片地也算輕鬆。幾年之內,我們還能住得自在。不過……”

蘇翎想了想,才說。

“兄弟們沒覺得這幾年裏,女真人離得是越來越近了麼?”

漢子們聽這話,在心裏一尋思,果然是如此。

胡顯成說道。

“往年百里左右,我們才與女真人接觸,近來十裏遠就能遇到。還真是大哥說的那樣。”

蘇翎說道。

“那努爾哈赤,常年征戰,收服女真各部,野心不小。若是一直如此,他遲早要到這邊來。”

趙毅成問道。

“大哥,你是擔心女真人占了這片地方?”

蘇翎點點頭,細細回憶著,慢慢說道。

“這寬甸以北數百里,原本是大明境內,後來李成梁撤除寬甸六堡,將原住此地的百姓盡皆遷入內地,這百里之地便成了棄地。”

蘇翎頓了頓,話裏帶著惋惜。

“那邊的女真人,本住在山林裏,以打獵、牧馬、采參為生。後來人口漸多,生息不振,一些人便自牛毛嶺翻山過來,還有一些是渡渾河過來的,在這裏開墾田地,修建房舍。還好都是女真族的一些小部族,不過十幾戶,幾十戶人,尚不足以構成威脅。到了萬曆三十六年,監察禦史熊廷弼大人奉旨巡按遼東,整修邊牆堡寨,這才將寬甸堡一帶新駐邊兵。但這中間百多裏的丘陵山地,有漢人的村落,也有女真人的寨子,彼此交錯,雖沒直接衝突,那遊騎卻是散佈不少。我們……”

蘇翎笑了笑,說。

“這也就是我們在這裏的原因。”

兄弟們都睜大了眼睛,望著蘇翎,一臉的驚訝。

蘇翎屬下的這些騎兵,大多不識字,原本是獵戶出身,有身武藝,又是隻身一人,見募兵的月糧優厚,尤其是這夜不收,吃的雙糧,這才投身從軍。平日裏只知聽從軍令,上陣廝殺,從沒想過這之外的事情。蘇翎這一說,可是不得了,居然連巡按大人都曉得。今天那個參將的名字,就已是大官了。這位大哥還真是無所不知。

蘇翎有些尷尬,那些話是順口而出的,卻也不清楚來自何處。

蘇翎說道。

“白沙溝只能暫住一時。就憑我們十幾個人,保命是不愁的。但若是有百多人專沖著我們而來,我們只能躲起來。找不到我們,走了還好,若那些人乾脆占了咱們的家不走,我們也沒法子,還得另尋去處。”

郝老六說道。

“敢占咱們的地方,就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蘇翎笑道。

“自然,有一個殺一個,真來一百個,倒不一定要全殺了,還得留幾個給咱們放馬,種地。”

眾人一聽,覺得有趣,都笑起來。是啊,這女真人經常擄走漢人,捉去當作奴僕,放馬種地,我們也可以讓他們嘗嘗這滋味。

蘇翎又說。

“眼下,或許我們住上個一年半年,也不會為人所知,自然就不會有專門對付我們的人來。只是那努爾哈赤……”

蘇翎一直擔心的就是此人。

“努爾哈赤是不會放著這片好地不要。這些年,此人忙著東征西討,還顧不上這裏。等他騰出手來,要籌備更多的糧食、馬匹,就需要更多的土地。這裏的女真人必然越來越多。到時候,我們不去惹他們,女真人也會找上門來。”

“小股人馬我們自然不放在眼裏,但人一多,即便我們勝了……真若如此,一回兩回也還罷了,次數多了……試想,這種小地方居然嚼不動,遲早會報與努爾哈赤知曉,努爾哈赤能咽下這口氣?他若是忙,抽不出空,說不準兒會派個人來招降。若是清閒了,不說多了,派個千把人,就該換我們啃不動了。我們就只能換個地方。”

眾人皆都沉默,蘇翎說的句句在理,這最後的情形怕是必然。降是不會降的,蘇翎這隊人已殺了不少女真遊騎,那些生死不知的夜不收,也不會讓這些漢子屈膝。可戰,勝算渺茫,只能如蘇翎所說,另尋它處。可還能去哪兒?都是生在遼東的人,還知道哪里?眼下遼東邊牆之內都回不去,未必去女真人的地界?去朝鮮?

“若是有船就好了。”蘇翎感歎地說道。

“船?”郝老六問。

“坐船去哪兒?”

“南方。”蘇翎說道。

“順江而下,直達大海,再走個把月,就是南方。南邊氣候炎熱,聽說冬天裏不會下雪,糧食一年兩熟,收成可觀。”

僅就這兩樣,漢子們眼裏都流出迷離之色。遼東天寒地凍,氣候惡劣,糧食一直不夠。若是這兩樣不同,日子豈不是好過得多。

“大哥,那你就帶我們去吧。”郝老六一向嘴快。

“船呢?”蘇翎笑著問。

“我們自己造一個。”郝老六依舊不在乎。

“自己造?”蘇翎笑了,說。

“你當是打魚麼?那可是海啊,不是河。我們當中誰下過海?”

眾人不言語了,下海的話,小點的船連一個浪頭都經不住。

郝老六突然神秘地說。

“大哥,我們沒有,可那邊有啊。”

“那邊?”蘇翎一怔。

“嗯,江那邊。”

“朝鮮?”蘇翎一聽,倒是有些開竅。這倒是個辦法。

“等我們安定下來,再慢慢商議這事。”蘇翎說道。顯然,這個主意已經落在心裏了。

眾人都斜倚著身子,心裏各自盤算著大哥說的話,慢慢睡去。

夜深了,風卻未停,遠處不時傳來野獸的低吼聲。

“大哥。”郝老六沒睡,輕聲喚著。

“嗯?”蘇翎看著郝老六,他适才稍稍睡了下。

郝老六沖一旁示意,蘇翎看去,見樹後躲這個小小身影,像是陳家的那個孩子。

蘇翎招招手,示意過來。

那男孩子怯怯地挪著步子,還是站在蘇翎身旁。

“有事?”蘇翎問。

男孩子咬著唇,不出聲。

“沒事就回去睡覺!別亂走!”蘇翎低聲說到,揮揮手,示意離去。

男孩子沒動,但顯然被蘇翎的語氣嚇著了。

“到底有何事?”蘇翎有些不耐煩。怕吵醒周圍的弟兄,聲音儘量壓低,但這卻顯得有些猙獰。

男孩子眼圈一紅,淚珠兒轉了兩轉,到底沒落下來。

“姐姐說……讓我來……謝謝大哥。!”說完,跪下,給蘇翎磕頭。

蘇翎冷眼看著,沒有動作。

男孩子磕三個頭,便站起身來,又不做聲。

“好啦。回去吧.”

男孩子轉身飛快跑開。

“大哥”郝老六輕聲叫道。

蘇翎望過去。

“大哥好像……不想管他們?”郝老六問。

蘇翎皺皺眉,搖著頭說道。

“是不想管,也管不了。”

“可我們已答應帶著他們……”

“是答應了,我們也做到了。”蘇翎輕輕說著。

“可並非什麼事都要靠我們。以後,還得靠他們自己。”

郝老六想想蘇翎的話,點了點頭。

“你也瞧見了。一家子人裏鬥得你死我活的,走的時候,不還有人想混進來跟著麼?”蘇翎不以為然,說。

“這背後的故事,不會簡單。眼下這情形,我們也沒空去想這些閒事。”

郝老六再次點頭,表示贊同。這些人是個麻煩,僅僅那個陳家二小姐,便能從一句話中帶出這麼多人來,這可不是他們這些兄弟們的脾氣,還是免糾纏的好。他開始理解為何蘇翎對陳家的事不聞不問,絲毫沒有好奇。

“老六,你記住,以後除了我們十九個兄弟,其餘的,就只有兩種人。敵人,不是敵人。懂了麼?”蘇翎說道。

郝老六一驚,細細琢磨,點點頭。

“睡吧,換哨的時辰一道,提醒我一下。”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0 08:53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四章女真人  

下半夜,蘇翎被郝老六喚醒,巡視一遍哨位,又值守了一個時辰,這才再次睡下。

天明之際,除了四個方向上的哨位,一眾人等盡皆沉睡。那些最初值守的家丁,蘇翎在巡視時便吩咐撤了,讓他們全都歇息。此地地勢較好,有四人放哨足夠。

篝火早已熄滅,殘存的灰燼偶爾會在風中飄起,打著旋兒落在熟睡的人身上。太陽還未現身,半邊彎月還留著殘影,不過,東方的天色已開始泛紅,日頭就要升起。

忽然,西邊的哨位發出一聲呼哨,熟睡的騎甲們不約而同的從地上蹦起來,抓起各自的兵器弓箭,竄到各自的戰馬邊,抖開韁繩,翻身上馬,還未坐穩,便一邊彎弓搭箭,一邊搜索可能的敵蹤,而十幾人匆忙之間便形成一個半圓,直指聲音傳來的方向。

陳家姐妹以及眾位家丁被這淩亂的腳步聲,戰馬的馬蹄聲驚醒,見這般如臨大敵,頓時慌了,亂作一團。

蘇翎看清周圍並無敵人的身影,勒馬來到西面哨位處。

“什麼情形?”蘇翎問。

哨位上當值的叫餘彥澤,警訊便是他所發。

餘彥澤用手一指,說道。

“女真人。”

蘇翎放眼望去,見西面約三裏遠,有幾個騎馬的人在緩緩行進。

蘇翎數了數,有九人十二匹馬,離得太遠,尚看不清攜帶的什麼兵刃。不過,不像是女真的遊騎。

蘇翎又向兩邊望去,沒再看見人影。此時其他哨位上的人也聚集過來,蘇翎便問。

“有什麼動靜?”

那三人搖搖頭,表示沒有敵情。

“只有九人,哼!”蘇翎輕蔑地說道。

“大哥,我們迎上去,全都宰了。”郝老六躍躍欲試。

大隊遊騎都敢襲殺,何況區區九人,所有的騎甲都興奮起來,這些嗜血的漢子,唯一令他們血液的只有撕殺。

蘇翎盯著遠處那些人馬,見其依舊不緊不慢,絲毫不像要發起衝鋒的模樣,便說。

“先不忙,等他們再近一些。”

那邊陳家姐妹與眾家丁還未從慌亂中清醒,雖沒四下逃竄,卻亂七八糟不知幹什麼。

蘇翎喝到。

“一群廢物,慌什麼!都站住別動!”

眾人立即停下,呆呆立著。

“陳一剛,陳三強,你們幹什麼吃的。”蘇翎罵到。

兩人連忙站出來,滿臉羞愧。

“叫他們列隊,不聽招呼直接砍了。”蘇翎喝問。

很快,兩隊人站成一排。

“就站在這裏,聽我招呼,誰也不許亂。有人沖過來就拿刀子砍。”蘇翎說完,也不再管這些沒用的人。

蘇翎見遠處那些人依舊在向這裏走來,但卻並不催馬。

略略考慮,蘇翎便指了指郝老六,向右一揮,又指著胡毅成向左方示意。兩人立即各帶五人,向兩邊山坡下馳去。

“都跟著我。”蘇翎對剩下的人說。

一排九騎橫在山崗上,在朝霞的襯映下,威勢自起。

一裏外的來人看到九人橫隊,有些猶豫,聚在一起似乎商議著什麼,然後繼續向這裏走來。蘇翎慢慢辨認出這些人都配有腰刀,但卻還在刀鞘內,似乎沒有敵意。

“先不要動,聽我下令再動手。”蘇翎說道。

看著來人還在繼續前行,蘇翎忽然彎弓射出一箭,羽箭發出響亮的哨聲,插在來人馬前三步的地上。這是專門用來警示的哨箭。

來人果然停在羽箭處,沒有再走。

“走,我們迎上去。”蘇翎催開戰馬,當先沖下。隨後跟著八騎,小跑下山。

來到約莫一丈遠的地方,蘇翎帶人停住。對方九人仍然沒有亮出兵刃,雙方就在這裏相互打探。

對面的人三騎在前,五人在後,不象列陣的樣子,穿著正是女真人的模樣,那根辮子都垂在腦後。這絕不是遊騎,身上沒有任何標記。

蘇翎沒有說話,對方也都在沉默。

過了會,還是蘇翎先開口問道。

“你們來幹什麼?”

對面一個年輕人雙手攤開,用不熟練的漢語,說。

“醫生,糧食,換馬。”還指了指身後的馬。

蘇翎放下心來,這是一些交換物品的女真人。

“沒有。你們去別處吧。”蘇翎說道。心裏不禁暗想,這女真人見自己這隊明顯是旗軍的鎧甲,居然不怕?

那人有些著急,又說道。

“醫生……”隨後又指著一個騎在馬上的人說。

“病了。熱,很熱。”

蘇翎看過去,見那人果然滿臉通紅,若事先不說還以為飲酒醉的,顯然是渾身發熱。騎在馬上的身子也有些搖晃,雙眼無神,病得不輕。到底是自小騎射的女真人,病成這樣,照樣可以坐在馬上。

蘇翎心中猶豫,那位帶著陳家少爺的中年人,到是會醫的,昨晚見其從隨身的包裹裏拿出些藥丸,給陳家大小姐內服。

但這些人……

蘇翎又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見蘇翎猶豫,便知有希望,見又這麼問,喜出望外,只是實在漢語有限,說道。

“打……”打了半天,也不知打個什麼。那人急了,隨手從鞍邊抽出一把二尺長的小弓,刷地就是一箭。眾人一驚,只聽得腰刀出鞘聲連成一片。對面餘下的人見這邊人拔刀,也紛紛抽出兵刃,不過長短不一,甚不整齊。

蘇翎將手一揚,止住躁動。對面那人也攔住自己的同伴。

剛才射箭的手法實在太快,一眨眼箭已射出,若是射得是人,絕無躲避的機會。那人制止同伴後,急著又從馬後的口袋裏拿出一件毛茸茸的東西,說道。

“皮……皮……”又用手指了指剛才射的箭。

眾人一看,見那箭剛好射在蘇翎最初發出的羽箭處,兩個箭頭並在一起,不禁暗暗吃驚,這準頭未免太好,雖說距離不遠,可要正好射在箭頭處,這裏沒一個人能辦到的。

蘇翎見那人手裏拿的,似乎是一張毛皮,略想想,說。

“打獵?”

那人連忙點頭,學著說道。

“打……打。獵。”

蘇翎點點頭,表示明白。

這是一夥獵戶。至於交換物品,在這遼東寬甸一帶是常事,甚至連衛所的主管們也是知道的,很難說有沒有他們參與。一般的女真族人,與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樣,不過都是為一家老小過日子,並非如兩邊首領們劍拔弩張的緊張。也只有遼東軍兵,與努爾哈赤的兵們相互之間戰鬥不斷。此時努爾哈赤還未將女真人全部掌控,這些住在山裏的女真人,說不準連努爾哈赤是誰也不曉得。這些子戰事,只有頭領們在乎。

這寬甸一帶的百姓與錯居並不太遠的女真鄰居們,這類交換多不勝數。尤其是寬甸馬市關閉之後,女真人將毛皮、人參、藥材等等土產,來交換漢地百姓們的糧食、布匹、鐵鍋、農具等等。雖官府明令禁止,但哪兒禁的住?只要不是女真成建制的兵丁,就連蘇翎他們,也會放過女真人的普通族人。他們並非見人就殺,儘管那些將軍、千總們總暗示憑女真人人頭便可厚賞,但蘇翎心中對此早已異議,不過不敢明言罷了,只要出營,一切便是自己說了算。

蘇翎又考慮了一陣子,便說道。

“可以看看,不過不一定就治得好。”

那人一聽,連忙下馬,遠遠地趴在地上,連磕三個頭。看那樣子,漢話是聽得懂,說,卻是太難。

蘇翎轉身對一旁的許熙說道。

“你去將昨日與陳家小少爺在一起的那個人叫來,讓他帶上藥。”

“是。”許熙答應一聲撥馬跑回。

對面的女真人已全都下馬,在地上鋪了塊獸皮,將那病人扶下馬來,躺在獸皮上。眾人這才知道,那人是用繩子捆在馬上的,瞧那樣子,從馬上到地上,居然一動未動,這病,怕真是不輕。

蘇翎這邊的人靜立未動,只在一邊看著。

很快,許熙將那中年人帶了來。

“將軍,給何人看病?”中年人說。

蘇翎有些驚疑地看著這人,似乎覺得此人言談不俗。

“我不是什麼將軍……”蘇翎停住,覺得這些人怎麼稱呼自己是個問題。隨即不再想,繼續說道。

“你果然是醫生。”

“將軍,在下跟家父學醫,並未出外就診,所以不算是醫生。”

“只要能治病就好,你去給那人看看,能行就給治治。”蘇翎指了指那邊的女真人。

中年人來時便見到那些女真人,雖吃驚卻不敢詢問,此時聽得給女真人治病,頓時臉色突變,說不清是害怕還是緊張。

“別怕,我跟你一起去。”蘇翎也下馬,站在他身邊。

“將軍。”中年人結巴著,說。

“在下不給女真人看病!”

蘇翎面色一沉,問道。

“你跟女真人有仇?”

“沒有。”中年人說。

“女真人欺負過你的家人?”

中年人搖搖頭。

“那是為何?”蘇翎問。

“將軍,他們是女真人啊。”中年人焦急地說道。

蘇翎沉默不語,這種情形無法說清。任何一個地方的官吏們都說女真人燒殺擄掠,他們都將女真人看成一個整體。對於那些貪功襲殺女真村寨的,則說成滅虜大功。這種事情,在歷史上毫無可辯之處。跟眼前這人,也無法說得清楚。

“醫者仁心。你父親教過你麼?”蘇翎問道。

中年人一愣,點點頭。同時又有些驚奇,這位五大三粗的武官,居然也知道這句話?

“我再問你,昨日追殺你們的,是不是漢人?”

中年人點點頭。

“這些女真人,你敢肯定他們就是歹人?”

中年人看了看那些女真人,搖了搖頭。這誰能說清楚?

“你好生想想,我說的意思。”蘇翎也不想多做解釋。

中年人低下頭,默默思索。過了會兒,中年人抬起頭,說道。

“將軍,在下明白了。”

“嗯,過去瞧瞧吧,盡力便可。”蘇翎說著,領著中年人向女真人走去。

女真人自動讓開,圍在一邊靜靜瞧著。中年人看了看病人,又翻了翻眼皮,然後搭脈。

過了一會兒,問道。

“發熱多久了?”

先前那個女真人連忙伸出五個指頭,接著,又將另一隻手全伸出來。

“十天?”

女真人拼命點頭。

中年人仔細想了想,又再一次搭脈,然後又在病人身上四處摸索,也不知在檢查什麼。

半響,中年人站起來,對蘇翎說。

“將軍,這人病的奇怪,像是染了風寒,又有些像是中了毒?"

蘇翎連忙攔住他,說道。

“不用跟我說這些,能不能治?”

“可以試試,只要退了熱,就有救。”中年人說。

蘇翎轉過頭,問那個女真人。

“聽懂了?”

那人點點頭。蘇翎便對中年人說。

“那現在就試。要快。我們不能太耽擱了。”

說完,留下兩個人陪著中年人,帶著其他人縱馬奔回。既然沒有危險,就不必在此了。諒那些人對醫生也不會怎樣。又派人召回郝老六胡毅成等人,收拾物品,生火吃飯,準備出發。

等一切收拾完畢,就等著大隊出發,那醫生卻還沒回來。

蘇翎帶人又來到女真人處,見醫生正從病人身上取下銀針,顯然會針灸術。蘇翎不禁覺得太過巧合,這女真人,這醫生,包括這陳家姐妹,怎麼就都一下子攪到一起了?

“如何?”蘇翎問。

中年人說。

“已服了藥,若三個時辰後,退了熱,就不礙事了,吃幾副藥,好生調養便可。若是不退,很難說。”

蘇翎聽了,一時沒有說話,思索片刻,轉頭對那個女真人說道。

“你都聽見了?”

那人點頭。

“我們只能如此了,醫生,我們走。”說罷,翻身上馬,便要率隊離開。

那女真人一看,急了,連忙跑到蘇翎馬前,說道。

“慢,這些,馬、皮子,都給你。”又指著病人說。

“病,沒醒。”

蘇翎沒有再看那病人,隊伍不能停下,給這人治病已是好心,不能再耽擱。

“我們要趕路。不能耽擱。”蘇翎說道。

那人更加急了,立時便跪下,說。

“救,大哥……救救……”另外幾個女真漢子也是滿目焦急,見如此,也一齊跪在蘇翎面前。儘管語言不通,他們也知病人未愈,醫生一走,結果難料。

蘇翎遲疑不決,久久不言。

醫生也有些猶豫,說道。

“將軍,不如我留下?”

“不行!”蘇翎斷然說道。他不能為了救人反而讓一個不相干的人陷入險境。

“將軍不是說醫者仁心麼?”醫生說道。

“我不是醫生。”

“在下算是醫生吧?!”醫生倔上了。

“這裏我說了算!你少廢話。”蘇翎毫不客氣。

醫生退縮了,有什麼好爭的?將軍不也是為他著想?

或許是聽懂了蘇翎他們的話,又或許是想明白了蘇翎的顧慮。領頭的女真人忽然跳起來,將各人所有的兵刃弓箭都收攏在一起,抱到蘇翎面前,結結巴巴地說。

“我們,這個,沒有。不打。我們。跟。走。”連比劃帶說,亂七八糟。意思是,想跟著隊伍一起走。

讓女真獵人放下自己隨身的兵刃,就如同讓農夫扔了自家的犁鏵,這份心還是誠的。

蘇翎扭頭看看郝老六,卻不言聲。

郝老六咧著嘴,說。

“大哥,我看咱們這次是真不簡單,千奇百怪的,什麼都遇得到。先是三姐弟,然後是一大堆家丁,這睡了一晚,就來了幾個女真人,怕是天意。”他其實不在乎是誰,反正要打就拿刀子砍人,不打,就什麼事沒有。

蘇翎還是沒有說話。

郝老六又說。

“大哥,依我說,那三姐妹也是來歷不明,你都不怕,未必還怕他們幾個?你是擔心兄弟們打不過這幾人?”

蘇翎一笑,也是,虧得自己剛才還教訓醫生。若論拼殺,蘇翎自信自己一個就解決一半。

“好吧,你們就跟著吧,不過,要聽我的安排?明白?”蘇翎對女真人慢慢說道。

那人使勁點頭,說。

“懂。你,首領。”

蘇翎眉頭一揚,這話有趣。女真人的首領?似乎瞬間蘇翎便成了身披獸皮,頭髮亂飛的樣子。

“郝老六,叫兄弟出發。”

於是,在太陽升起之前,這只奇怪的隊伍,在叢林斑駁的光影間,沿著鴨綠江水,逆流而上。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0 08:54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五章白沙溝  

陳家姐妹和家丁們是頭一遭長途行軍,儘管蘇翎百般催促,卻還是越走越慢。蘇翎不得不耐著性子,儘量揀易走的路線行軍,這就不可避免地經過一些有人聚居的山口、峽谷。好在都是些不大的村子,二三十戶人家,看見蘇翎這隊騎甲鮮明的明軍裝扮,都有些慌亂。蘇翎估計,這些人大概也是逃民,以為是明軍前來清捕,否則何必害怕?營軍對百姓的騷擾,還達不到如此遠的地方。便不再擔心這些人會洩露行蹤。

蘇翎令隊伍不許停留,迅速穿村而過,只令郝老六幾人到村子裏看看能否備置一些物品。十幾人身上也就湊出三十多兩銀子,這有了銀子,那些村民才不再驚慌。能掏銀子買東西的,便不需害怕,這是簡單的直覺,何況,這裏的村民大多見過銀子,家裏卻是一絲一毫的都見不到。見郝老六手裏攤著把碎銀,逢人便問有沒有糧食賣,便各自回家將能賣的都搬了來。這些人並不擔心自家少了糧食、鐵具,有了銀子,自然有門路去添置,況且這位買東西的軍爺並不計較價錢,足夠他們以後買回賣出的東西,還有剩餘。幾個村子均如法炮製,總計買了約二十石各色糧食,十幾斤鹽,又購置了一些斧頭、長鋸、鐵釘、繩索等雜物,還特地添置了兩口大鍋,這些家什一概用馬馱了,跟在隊伍後面。

前面路上為保持馬力,蘇翎的騎隊均是一人雙馬換乘,除了陳家姐妹外,空余的馬並不讓人騎乘,那些家丁一律步行,到了這時,這些一路清閒的馬匹才派上用場。

至於那些個女真人,一路上果然規規矩矩,絲毫未添麻煩。那個病人算是福大命大,退了熱,醫生又給服了幾次丸藥,又在沿途將就能采到的草藥配了煎服,漸漸趨於好轉,已醒過幾次,只是還很虛弱,不能說話。那些女真人見此,越發的規規矩矩。一天宿營時,不知怎麼弄的,空著手便帶回幾隻野物,雙手捧著送到蘇翎面前。蘇翎考慮片刻,便令將兵刃弓箭一併還給他們,女真人大喜,取了便走,不到一個時辰,八個女真獵人便又弄回不少獵物,自此,蘇翎每晚都會有一隻烤熟的山雞獨享。

到第五日午時,大家終於看見蘇翎的臉上露出笑容,不用說,白沙溝到了。

距白沙溝十裏時,蘇翎便派出遊騎,在附近幾十裏內巡視一遍,回報說沒有村子,也沒有明顯的有人經過的跡象。郝老六則一馬當先,直奔溝內,回報溝內一如所料,一年前他們搭建的草棚已尋到,只要略一收拾,便能派上用處。

蘇翎一聲令下,大隊人馬緩緩湧入白沙溝。

說是溝,其實地勢比前幾日所行還要高些,只是一左一右兩山相夾成谷地。溝口尤為狹窄,僅容一輛大車通行,兩側都是斧劈般的懸崖,再向裏,便漸漸開闊。兩邊的峭壁上個垂下數條細小的瀑布,各流出一股泉水,飛揚的水霧將谷口這一小段遮掩的朦朦朧朧,在陽光下隱約架起一道彩虹。泉水在谷底彙集成溪流,穿過谷中平地時,已成五尺寬的一道小河,一直蜿蜒出十多裏外,匯入鴨綠江。山谷中部有大片平坦的草地,若是墾荒成田,怕不是有數百畝。溪水清澈見底,遊魚往來清晰可見,卻並不深,徒步便可涉過。沿著溪水兩岸,叢林茂密,野花爛漫,其中不少野果,色彩斑斕,俏然掛在枝頭,煞時惹人喜愛。各色飛禽被人馬驚起,小小的一片樹林上空,便有上百隻各色鳥兒飛舞,顯然,這裏鮮有人跡,不知多少年無人打擾。

隊伍跟著蘇翎馬後,一聲不響地行進,陳家姐妹與眾家丁皆都雙眼忙亂,四顧不暇,就連那幾個女真人,也都滿臉喜色。對於山林的感受,怕是女真人要深一些,如此美景,莫非是仙境?

蘇翎令大隊在谷中平地停下,只在谷口留下兩人布哨,其餘的,立刻開始清理往日留下的幾間草棚。草棚就在峭壁下,屋頂早已破敗不堪,地上也長滿野草,若不是騎甲們揮刀砍開灌木,旁人看不出這裏還隱有幾間草棚。郝老六試試木樁,還算結實,只需重新整理地面與屋頂,就可以有塊擋風遮雨的地方。

蘇翎瞧了瞧地勢,用手指向草棚左側,對家丁們說。

“你們就住這裏。”

說完,也不再理睬眾人,將馬拴在一棵樹上,就與兄弟們一起動起手來。

不大功夫,地上的雜草便被收拾乾淨,有幾個兄弟已用樹枝、茅草編好屋頂,眾人發一聲吼,將一排排草束扔上去,頂上兩個人接住,層層疊疊壘上,捆緊,眼見著一間暫新的棚屋便搭建起來。

蘇翎拍拍身上的草屑,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就算是個家了。

“大哥。”郝老六也是滿身茅草,卻指了指外面。

蘇翎一瞧,那群家丁仍站一堆,雖然將車上的東西都卸下,卻沒再做別的。那幾個女真人卻已不見。

蘇翎皺皺眉,不禁有氣,大踏步地走出去。

“你們在做什麼?”蘇翎的話隱隱帶著怒意。

陳家姐妹相互看看,沒有說話,這一路上這位武官對她們很是冷淡,讓她們心內著實不安,也說不清是為何。

“陳家小姐……”

“大哥,我們不會搭屋子。”陳家大小姐無奈地說道。

蘇翎不解地望向一眾家丁。

“大哥,這些都是陳家內宅的家丁,沒做過這些。”

“內宅?”蘇翎說。

“也不會種地?不會打獵?”

陳家大小姐紅著臉,點點頭。

“他們都是……看家護院,算賬收租,收拾宅院……”

蘇翎不禁愈發惱怒。

“你們會做什麼?”

照這麼看,這一路上能自己做飯,都很不錯了,這陳家往日還真是大戶,養些家丁都帶著大戶脾氣。

蘇翎向家丁們一一看去,所有人都低下頭,默不言聲。适才眾人一番商議,卻是誰也拿不出個主意,原來的管家並沒跟來,這些人彼此間並不熟悉,一路上限於蘇翎的威勢,不敢有任何違令之處,此時卻成了散沙。陳家姐妹似乎鎮不住,畢竟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

“你們不僅要搭建屋舍,還要種田,打獵,捕魚,不僅如此,還要勤練武藝,以防戰事。”蘇翎沉聲說到。

“再過幾個月,就是冬天。這裏比邊牆內寒冷數倍,到時候你們吃什麼?穿什麼?想要凍死還是餓死?”

蘇翎又看著陳家小姐,說道。

“陳家小姐,我答應的,已經做到了。這往後,就看你們自己了。若是實在不行,還是另尋它處吧。”

說罷,轉身欲行。

“大哥……”陳家大小姐忽然叫道。

蘇翎問。

“還有何事?”

陳家大小姐咬緊雙唇,一手拉起二小姐,一手拉著弟弟,上前幾步,一齊跪在蘇翎面前,說道。

“大哥,想是小妹行事莽撞,讓大哥心存芥蒂,信不過我們姐妹。我們姐妹性命為大哥所救,這幾日屢屢想尋大哥面謝,述說詳情,卻是不敢打擾。”

蘇翎不置可否,默然以對。

“大哥將我們陳家眾人帶至此處,一路上百般護衛,萬般呵護,我們姐妹感激不盡。請大哥聽小妹說完……”

陳家大小姐見蘇翎面露不耐,連忙說道。

“小妹的確借大哥之名,讓我們眾人借機離開,實屬無奈,絕非不敬。陳家的事,大哥似乎不願多聽,小妹也不敢囉嗦。我們眾人在家日久,到此荒涼之地實不知該如何容身,還請大哥多多擔待。”說完,便領著妹妹弟弟磕頭,伏地不起。

一眾家丁見此,卻都低頭不語。那醫生似乎略有猶豫,但還是保持沉默。

蘇翎默默掃視眾人,說道。

“我們兄弟十九人,身在營伍,在這山林之中執行軍務,歷經百戰,仗的便是彼此同心,生死與共。撞上你們,既然出手,便算是天意,你們也用不著謝。殺的那人是佟參將的家人,我們兄弟俱在其屬下當差,這遼東,是回不去了。”

“人是我們殺的,殺便殺了,我們兄弟沒什麼好說,這與你們無干。只是,你們這些人……”蘇翎略一停頓,繼續說道。

“一個小姑娘,便可以隨機應變,化險為夷,實在是聰敏之至。還有你們……”蘇翎看向一種家丁。

“我不管你們什麼來歷,有什麼冤仇,我也不想知道。但瞧你們的樣子,是個個心裏都打著主意,算的清楚。”眾家丁都是一震。

蘇翎頓了頓,說道。

“這都是你們自己的事,什麼聰敏、心機,都與我們無干。到了此地,我們答應的便算做到了。以後,是生是死,是走是留,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們實在不是一類人。我還明白告訴你們,我絕不會再讓我的兄弟們被人利用,我絕不會因為你們,讓我的兄弟們送命!”

蘇翎這隊兄弟有今天這步境地,雖說事出偶然,卻是明顯為陳家所用。不論有心無心,讓一眾兄弟如此下場,蘇翎是越想越不心甘。

陳家姐妹俱都身子一顫,面有懼色。

陳家大小姐到底年歲較大,心思靈巧,如何聽不出蘇翎的怒氣?如蘇翎所說,不論陳家家事如何繁雜險惡,這蘇翎一干騎甲,的確是無辜牽扯進來的。這一路上並未見蘇翎對此抱有怨言,但到了此地,陳家三十多口人,不但無法報恩,卻還要蘇翎照顧,焉能情願?

“大哥。”陳家大小姐叫道。

“各位大哥的確是我們連累的,我們眼下無以為報。我們不會忘了各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如今實在是沒了主意。”說道這兒,略微一頓,提高聲音。

“自此時起,這裏便再沒有什麼陳家,一切聽從大哥吩咐。還請大哥答應。”

如此一說,便是奉蘇翎為主了。

一眾家丁見主人家都如此俯首,還能有別的主意?這些人都是奴籍,家中數代都是陳家家僕,離開主人,哪一個也活不下去。這當中人人都清楚,隨著陳家二小姐那聲招呼,既然站出來,算是擺脫了被陳家大伯擺佈的厄運,眼見著陳家姐妹俱都年幼,這心裏想得多的,不是少數,直到聽蘇翎那麼一說,方才明白,到這偏僻之地也未必活得輕鬆,單說糧食、禦寒的衣物,就足以讓人心驚。

蘇翎冷眼瞧著家丁們,似乎對其那點心思洞若觀火。

家丁們終於撐不住,一個個地跪在地上,連連叩頭。不消片刻,蘇翎面前再沒有一個站立的人。

蘇翎神情冷峻,審視眾人卻不言聲。陳家姐妹與家丁伏地不起,也是默默無聲。

“好,我就再信你們一回。”蘇翎終於開口。

“謝謝大哥收留!”陳家姐妹再次叩頭。

“我先給你們定個規矩,這第一,所有的人都必須聽令行事。只要你守規矩,有我們兄弟吃的,就絕不會少了你一口,有我們兄弟穿的,就不會讓你受凍。聽明白沒有?”

“是。”眾人一起答道。這回不需管家,也能保持一致。

“這第二條,自今日起,這裏再沒有什麼主人,僕人,只有白沙溝的人。所有的人都必須出力,不論是砍樹建房、開荒種地,還是打獵、捕魚,守夜、放哨,白沙溝沒有閒人,一天不做事,就一天沒有飯吃。明白麼?”

“是。”這回,異口同聲之中似乎夾雜著些驚喜。

正說倒這兒,就見一旁樹林中一陣搖動,鑽出幾個人來,一看,卻是那幾人女真人。

八個女真人猛見到這一地跪著的人,一愣,隨即又憨憨的笑著將各自肩上的獵物放下。

不愧是常年狩獵的女真獵人,這麼短的時辰裏,便所獲頗多。

為首的女真人指了指獵物,說道。

“多……很多……”回身指了指身後的樹林。

蘇翎沖他們點點頭,又轉身說道。

“看見沒有?不會打獵,就學著打獵,學不會,就自己餓著,不會建房,就睡在地上。”蘇翎又環顧一周,繼續說道。

“將你們以前的事都忘掉,此刻從頭開始。”

“都聽懂了麼?”蘇翎大聲喝道。

“懂了。”聲音七零八落。

“都站起來說話。”

眾人一怔,隨即站起。這位蘇大哥的話不得違背。

“現在,你們會不會建房了?”蘇翎盯著家丁們問。

既然事先已說了那麼多,這個“不會”沒人再言。

眾人小聲議論了會兒,有人高聲說到。

“將軍,只要有趁手的家什打下木樁,其餘的都照那間棚子一樣做,還是可以的。”

“沒有趁手的,挖個深坑也可以的。”有人小聲發表意見。

“再不行,就將就那邊幾棵樹,也行。”

這開了頭,說話的人就多起來,這都是與自己相關,誰也不想被雨淋不是?想到主意的都大膽說出來。

蘇翎微微點頭,感到滿意。那邊陳家姐妹卻有些驚詫,不由得望向蘇翎,這位外貌粗曠的武官,幾句話就將這些家丁變得聰明起來,似乎個個都有主意。可剛才卻為何不行?

蘇翎舉起左手,眾人立刻噤聲。這動作沿途看了無數次,只要舉起,那些鎧甲騎士立刻靜止不動,聆聽命令。

“只要肯動腦子,就沒有做不成的事情。不會的就學,不懂的就問,這裏沒有那些虛的東西。以後,這裏……”蘇翎用手劃了大圈。

“就是我們的家,我們親手建起的家。”

這話像是一陣風,吹動每一個人的心。

“陳一剛,陳三強。”

“在。”二人越眾而出。

“你二人將所有男丁分成兩隊,天黑之前必須搭建起足夠人住的草棚。這只是暫住,以後,我們要建真正的房舍。”蘇翎說道。

“屬下聽令。”二人答道。這話是跟騎甲們學的,家丁裏,蘇翎對這二人說話最多。

“那醫生與陳家小弟除外。”蘇翎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是。”

“去吧。”

陳一剛、陳三強退下,立即召集家丁們聚在一起,開始商議搭棚事宜。

蘇翎不再管他們,轉身對剩下的女人們說道。

“陳家姐妹與你們幾個女人一隊,專責……”蘇翎略略思索。

“煮飯,看管糧食。以後若是有縫補之類的,也由你們專責。”

“是,大哥。”陳家姐妹低聲說道。這裏已沒有大小姐,陳家姐妹毫無怨言。

蘇翎又一想,說。

“你們姐妹慢慢學,不要著急。”又對那幾個女僕說。

“你們先擔待些,等她們姐妹學會了,在與你們一起做不遲。”

那幾個婦人低聲答道。

“是,我們幾個做飯還是夠的。”

蘇翎點點頭,說。

“以後打柴,挖灶之類的,我會另吩咐人去做,你們只管做熟飯菜。”

蘇翎像是想起什麼,問道。

“你們不會還帶著紙筆吧?”

這下陳家二小姐總算找到說話機會。

“有的,還有幾本書呢。大哥。”

後面那句大哥,叫得若有若無。

蘇翎撇了她一眼,見她低著頭,身子單薄,連日跋涉,越發顯得瘦弱。畢竟還算個孩子,這口氣出在她頭上,也有些過了。

想到這,蘇翎便笑道。

“不是大叔麼?”

陳家二小姐紅著臉,輕聲說道。

“姐姐說,大叔,年紀不大,該叫大哥的。”

“好,就叫大哥也罷。你們姐妹去整理一份名冊,這都是陳家的人……”

陳家大小姐打斷說道。

“大哥,沒有陳家的人,都是白沙溝的人。”

蘇翎一愣,點點頭,接著說。

“整理成冊,若是知道各自有什麼長處,不妨注在一旁,我有用。”

“是,小妹聽從大哥吩咐。”陳家小姐乖巧地應到。

蘇翎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由得看了看陳家大小姐,見她面容憔悴,卻也算是姣好……

蘇翎猛地站直身子,這個時候,竟然會走神。

“你們去吧。”

蘇翎又向站在一旁等候的醫生招招手。

“你叫什麼?”蘇翎問。

“在下周青山。”

蘇翎瞧了瞧周青山,不禁問道。

“我瞧你不象陳家下人。”

周青山沒料到蘇翎這麼問,略微一怔,隨即回到。

“將軍,在下家父曾為陳家家主診病,後來家父遭難,被陳家家主所救,便在陳家住下來,幫著做些藥鋪上的生意。到我這裏,已有四十年了。”

蘇翎點點頭,這治病的被病人所救,也算曲折。

“我將你單列出來,便是看著你懂醫術。你不用跟著做那些氣力活兒,但你要做的更重要。”

“謝將軍照顧,請吩咐。”周青山拱手說道。以他這個身子骨兒,怕也做不了幾天。

“這第一,那女真人的病,能儘快治好,便加把勁,那些女真人留在這裏也不太好。第二,我要你儘快熟悉這四周山裏的藥材,採集一些備用,我會讓一個兄弟人跟著你,免得遇上野獸。還有,跌打損傷一類的方子想必你知道,能配置多少就配多少,以後總要用上的。”蘇翎話裏有些憂慮的意味。

“是,在下一定盡力。”

“那個陳家少爺,你每天督促他讀書一個時辰。也不知我們會在這裏住多久,總要有些打算才好。”

“是。”

“其他的,暫時還沒想到,你是我們這裏唯一的醫生,我倒不希望你忙起來。”

周青山會意地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諸事交代妥當,其實並沒用多久,蘇翎卻覺得比搭棚子還累。他打量了下四周,卻見那幾個女真也正在搭建草棚。看他們手腳俐落的樣子,顯是十分熟練。未必他們要常住下來?

蘇翎搖搖頭,眼下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要說有用,這幾個女真人可強多了,捕獵的本事,比蘇翎這些兄弟還要高明。至於那些家丁,蘇翎沒有半點看上眼。這大戶人家看著風光,可這一倒,人心便散,若不是跟著他們,陳家姐妹難說會遇上什麼。

為防糧食受潮,蘇翎與兄弟們又特意燃起幾堆火,將地面烤幹,再用溪邊卵石厚厚鋪上一層,直到確定不會漏雨,才將所有的糧食搬進棚裏。那頭牛眼下還派不上用場,但也專門蓋了間牛棚。幾十匹馬暫時還不能受到這種待遇,此時正自在地在草地上啃食青草。

太陽還未落下,一排草棚就已草草搭建完畢,那些家丁們到底是動了腦子,雖說草棚歪歪斜斜甚不齊整,卻也能遮風避雨,除此之外,一眾家丁還將草棚周圍百步之內的雜草剷除乾淨,又在蘇翎的指示下挖出幾條引水溝渠。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從山上搬來幾塊大石,壘起灶台,架起大鍋,滿滿的燒上一大鍋水。女人們已將女真人獵來的五隻山雞、三隻野兔洗淨,只等水滾,便要燉上一鍋肉湯。那邊郝老六則帶著幾個兄弟去山裏走了趟,不知是與女真人賭氣,還是運氣好,倒扛回一隻梅花鹿,約莫四五十斤重,此時也正剝皮去骨,就等著架在火上烤。

蘇翎去了谷口巡哨,兩名騎甲正隱在樹後,一邊閒聊,一邊留意著遠處的動靜。蘇翎仔細斟酌片刻,便撤了哨,吩咐下去休息,讓兩人回去傳話,等兄弟們吃飽了,睡上一個時辰,再來換哨。

待兩人走後,蘇翎策馬在谷口兩側逡巡,仔細留意地形,待熟記之後,才停在高處,凝神遠望。

此地已是山林深處,離最近的村子也有兩天的路程,安全暫時算是無憂。寬甸堡一帶,諒那佟參將也不敢派人深入如此之遠;至於女真人,蘇翎心中猶豫,雖然能夠肯定這附近不會太多,但總還是隱隱不安。在對待女真人這方面,著實沒有太多的把握。這次同行的女真獵人,看起來絲毫無害,甚至給人以憨厚老實的印象,這一點跟漢人的獵戶幾乎完全一致。但這個種族問題,很難憑印象判斷,眼下只有隨機應變。蘇翎擔心的女真威脅,怕是還要過幾年才會出現。

在這谷口,日後要修築一座堡寨,扼住進入谷內的要道,僅憑布哨,無法防備突如其來的侵襲,至少要將大隊敵兵遲滯一段時間。不在於堅守,僅是遲滯,這堡寨修築起來便要容易一些。蘇翎在心裏謀劃著陷阱、暗弩等等各色手段,計畫等稍有空閒,便開始著手修建。但眼下這還不是首要的,隊伍才剛剛至此,遭受襲擊的機會很小。重要的是如何保持長住,糧食,鹽,工具、布匹,這些都需要置備,看來,要多採集一些山貨,出山交換。想起交換,蘇翎便聯想起那久個女真人。此時他們這些人不也同樣,跟女真獵人們通過交換獲取所需麼?其實,漢人與女真人,真有那麼大的仇恨麼?這族群之間,差別到底有多大?

蘇翎搖搖頭,這些問題太過遙遠。眼下已是五月,趕著種下一些黍,豆,還來得及,谷內的氣候要比外面好些,不知冬天如何,這衣物,怕只能從毛皮上想辦法。途中的那兩個村子,所存不多,想購置這五十多人所需,最近也得去寬甸堡一帶,可那恰恰是他們不能去的地方,派家丁們去?蘇翎不放心,僅邊牆一帶他們就過不去,這些還得親自操辦。若是有船,倒可以沿鴨綠江而下,到鎮江堡一帶去試試,想必佟參將不會料到蘇翎還敢在鎮江露面,但這船……蘇翎有些頭痛,這些問題一環接著一環,哪一個都不是容易,唯有盡力而為。

天色剛剛一暗,蘇翎看見谷中走出兩人,是胡毅成與許熙。

“不是讓你們睡一個時辰再來麼?”蘇翎說道。

“大哥,不礙事,我跟好老六商量好了,過一個時辰就有兄弟換哨。大哥,你快回去,吃點熱的,今日那肉湯鮮的很,有些日子沒吃過了。”胡毅成說道。

蘇翎點點頭,拍拍兩人的肩,說了聲小心,便策馬入穀。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0 08:54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六章山中人

谷中燃起三堆篝火,熊熊火焰在黢黑的夜裏升騰著,映得岩壁半明半暗,人影憧憧。

不用說,這三堆篝火自然分出三撥人來。蘇翎隱隱覺得不妥,但今日初至,還是日後再做考慮。

見蘇翎回來,郝老六等連忙端上一碗冒著香氣的肉湯,碗中居然是兩隻雞腿。

“都吃過了?”蘇翎問。

“都飽了。”郝老六笑著說道。

“每人都吃了三碗,還剩的多。”

蘇翎點點頭,正打算喝湯,瞧見那群女真人正在火上烤肉,便又問。

“他們喝了麼?”

郝老六面色猶豫。

蘇翎不快,放下碗,起身向女真人走去。

女真人都圍著火堆坐著,那病人也躺在旁邊,身上蓋著件熊皮。見蘇翎走來,幾人連忙站起。

蘇翎見女真人身邊有幾隻木碗,便俯身拾起一個,示意都跟著他走。

來到灶台邊,鍋裏果然還剩不少,蘇翎滿滿盛上一碗,遞給女真人,示意其他人照樣自己盛。女真人也不客氣,各自盛滿肉湯,向蘇翎一一低頭示意,走回篝火旁。

自打蘇翎出現,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此時見蘇翎這一幕,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只覺得這位全身鎧甲的武官處處透著不同,令人捉摸不清。往日對於遼東旗軍的印象,竟然是全然不對。

“往後,不許再出現這樣的事情。”蘇翎狠狠瞪了瞪做飯的幾個婦人。

那幾個女人慌忙跪下,卻不言聲。

陳家大小姐猶豫了下,還是輕聲說到。

“大哥,不是她們的錯,是那些人沒過來。”

蘇翎更加不快,面色黑的可怕。

“沒過來?你們吃的這些是哪兒來的?自己飛到鍋裏不成?”

陳大小姐面色一紅,不敢再說。

“我知道你們都在想什麼。不錯,他們是女真人,可我們是誰?”蘇翎沉著臉掃視四周。

“你們大概還想著自己是大明的百姓,比那些山裏人高出一等。別忘了,我們是怎麼來這兒的。”

四周鴉雀無聲,連郝老六等也都靜靜聽著,對於女真人的態度,他們這位大哥的做法雖不令他們驚奇,卻多少覺得太好了些。

蘇翎緩了緩,語氣不那麼嚴厲。

“你們想想,自己跟他們比,有多少長處?打獵?還是騎馬?他們在這山林裏住了數百年,你們哪一樣能比他們強?”

這無需回答,陳家姐妹不需說了,這些家丁,怕是連一隻獵物都弄不回來。

“大家要明白,我們這裏不是遼東界內,不再是大明的土地。凡事要換個想法,若是他們不走,我們都要好好向他們請教。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在這山林裏活下去,才能有飯吃,有衣服穿。明白麼?”

眾人均在心裏回味蘇翎這番話,有些已不覺地暗自點頭。

“今日初至,這些也不全怪你們。只是往後,不得如此。”蘇翎說道。

蘇翎似乎沉思著什麼,忽然就停下,卻也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蘇翎才開口說到。

“大明朝與女真族之間,是是非非很難說清。原本我們的軍務,便是與女真遊騎相對。很多事情,我知道,你們卻不清楚。即便我說了,你們也未必明白。”略微一頓,蘇翎繼續說到。

“你們只需知道,女真族並非是所有人都與大明為敵。這些年他們族內就沒有能好好過日子的人。就好比……”

蘇翎似乎覺得不好措辭,但還是說下去。

“就好比你們原先的陳家,不管是為什麼,總之是鬥來鬥去。不過,他們可沒你們這般好運。要麼舉族被殺,要麼,便是全族上下老小,都淪為勝者奴僕。”

“這勝與敗,都與這些普通女真人無干,那都是頭領的事。勝了,或許能分到一兩匹馬,敗了,不是死就是任人擺弄,連妻兒老小也不能保全。你們說,你們與他們,有多大差別?”

家丁們都有些動容,這番話可是聞所未聞,但道理卻是說的實在。蘇翎的話無疑是埋下了一顆種子,讓這些人習以為常的一些想法,開始動搖。

“當然,對於與我們為敵的,不管是誰,我們都不會手軟。你們只需知道,對我們好的,我們便要對人家好,敢招惹我們的,不論是女真還是大明的人,都不會讓我們罷手!這便是我們的規矩,都記住沒有?”

“是。”一片低低的應聲。

蘇翎滿意地看著眾人,這些人不一定完全明白他的話,但意思還是懂的。

最先明白的,還是那幾個做飯的婦人。沒等蘇翎發話,幾人便另尋一口小鍋,將剩餘的肉湯盛滿,端著走到女真人的篝火邊,放在他們身旁。

普通人最理解樸素的道理,蘇翎說的“誰對我們好,我們便對誰好。”再是直白不過。那幾個婦人所作,看起來就像是與鄰家往來一般。這種氣氛無疑消除了僅餘的一絲隔閡。當然,這僅僅是對這幾人而言。

蘇翎不再說話,返回郝老六等處,坐下端起那碗肉湯便喝,味道的確鮮美,饑餓似乎一下子變得強烈起來。蘇翎也是一口氣連喝三碗,這才滿足地長出一口氣。

看著蘇翎作出同樣的動作,郝老六等人都笑了。

這邊剛放下碗,那邊陳家大小姐、二小姐便向這邊走來,手裏還拿著兩個包裹。

“大哥,這是名冊。”陳家大小姐輕聲說著,遞過兩頁紙。

蘇翎接過粗粗一看,見是一手整齊的蠅頭小楷,不禁看了看大小姐,正巧大小姐也雙目瞧過來,兩人一碰上,又滿臉紅暈地低下頭去。

蘇翎也不細看,伸手揣進口袋。這陳家三十一位男丁,四位女僕,加上陳家姐妹三人,再算上自己這方十九人,共計五十七人。除了七個女人孩子,五十人都是青壯,這勞力不愁。可這糧食卻吃不到兩月,算上打獵相補,最多四個月。就算明日就墾田下種,怕也接不上收成,還得另想些法子。

蘇翎正不由自主地想著,就聽陳家大小姐說道。

“大哥,這些給你。”將兩個包裹放在蘇翎面前。

蘇翎看看包裹,不解其意,抬頭注視陳家大小姐。

大小姐仍舊是低眉側目,輕輕揭開包裹,卻是一堆金銀,約摸百多兩碎銀,還有一疊金葉子。

“大哥,這是小妹隨身帶的,走的匆忙,就僅有這些。”這話的意思,未必不忙還有更多?到底是大戶人家,財大氣粗。一旁的郝老六等人都眼睛一亮,雖不是貪財,卻也是開了眼。

“如今既在這裏安家,留在小妹身邊也是無用,還是大哥拿去,到能有些用處。”

蘇翎一時沒應聲,既不收下,也不說話。

“大哥還在生氣麼?”陳家大小姐輕聲說到。

蘇翎搖搖頭,起初那點怒氣不過是一時之氣,這件事當真與陳家姐妹沒太大關係。

“就如大哥所說,往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難道大哥還不當小妹是一家人麼?”這話說起來似乎有些臉紅。

蘇翎不能不說話了,這陳家姐妹都是伶牙俐齒的。

“好,即是一家人,我也不虛套。往後還要添置一些家什,正愁沒銀子可用。”

陳大小姐婉然一笑,又柔聲說到。

“大哥還不知小妹姓名呢。”

蘇翎一愣,倒是實話。

“你叫什麼?”

郝老六心裏直嘀咕,這大哥真是太直了吧,怎麼也該說聲。請問小姐芳名?

陳大小姐卻不在意,聲音依舊是那麼柔和。

“小妹姓陳……”

這回郝老六又該說了,都是廢話,陳家大小姐不姓陳,姓什麼。

“名芷雲,二妹芷月,小弟若疏。”

蘇翎聽了,莫名便冒出一句話來。

“淡雲往來月疏疏?”

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驚得睜大雙眼,連一旁的二小姐陳芷月也像是駭住了。這分明是兩姐妹閨房裏玩耍時尋的句子,想將姐妹三人的名聯起,在眾多的詩句中,只選了這一句,出自南宋李易安的浣溪沙,這武官如何知曉?

蘇翎卻似不以為然,說到。

“我叫蘇翎。這銀子還是你先收著,若用時再取。”

陳家姐妹依舊未緩過神來,卻又不敢再看蘇翎。

“怎麼,自己收著不放心?別想那麼多,在這裏,沒人敢把你們姐妹怎麼樣。別想太多了。”這位蘇大哥明顯錯會了意。

陳芷雲這才穩住心神,也不說話,將包裹收好。

“去休息吧,明日還有的忙。”

姐妹倆點點頭,起身離去。

蘇翎凝視兩姐妹的背影,恍惚之中才記起适才的情景,也是暗自一驚,自己似乎有些不對。

“大哥,你剛才說的什麼?”

“沒什麼。”蘇翎說。

“你去將陳一剛陳三強叫來。”

“是。”郝老六見大哥有正事要辦,便收起笑臉。

陳一剛、陳三強過來,見蘇翎坐著,琢磨了下,便坐在蘇翎身旁。

“你們中間有懂農事的麼?”蘇翎問。

陳一剛想了想,說道。

“有一個往日是專管收租的,應該懂的。”

“好,明日你們就開荒墾田,能種多少就種多少,至於怎麼種,種什麼,讓那人調度。你二人將人都管好了,有不聽招呼的,偷懶的只管處置,萬事有我。”

“是,屬下明白。”

“去吧。”

二人隨即退下。

“郝老六,明日你領著兄弟們都去打獵,不能讓那幾個女真人看我們笑話,這麼多人還沒人家獵得多。”

“是,大哥,你放心吧,咱們也是獵戶出身,還能讓他們給比下去了?”

蘇翎笑著點點頭。

“都休息吧。”

蘇翎正打算也睡下,卻見郝老六等幾人站著不動,眼睛直視。順著目光看去,卻是那幾個女真人方向。

女真人都站在篝火旁,正將地上躺著的病人用熊皮兜著,四個人一用力,便抬了起來,然後,直奔蘇翎而來。

郝老六有些緊張,對旁邊幾人使個眼色,便默不作聲地站在蘇翎身後。

幾人將病人抬到蘇翎面前放下,微一鞠身,便都退在病人身後。

病人已經醒了,手微微抬起,便被扶起,靠著一人的身子坐起來。

蘇翎默默無聲,看著病人。對方面色慘白,與初見時的通紅截然不同,雙目微微顫抖著,卻自然有一股淩厲之色。

病人掙扎著雙手抱拳,作揖到。

“謝兄長出手相救。”聲音很低,但很清楚。

蘇翎回禮,卻並不說什麼。這人會說漢話,且較為流利,看眼神此人絕非常人。蘇翎與郝老六等人的沉默,無形之中便帶起幾絲防備。

病人儘管虛弱,卻仍堅持著說下去。

“我叫術虎,這是我兄弟烏林答。”

“蘇翎,這些都是我兄弟。”蘇翎也說道。

“我們原是海西的一支,去年,才到這裏的。”術虎似乎說的稍稍順暢些。

“海西?”蘇翎眉毛一跳。

術虎苦笑,慢慢說道。

“原來兄長知道。”

蘇翎沒有說話,後面郝老六等人則一頭霧水,這大哥知道什麼?海西又是什麼?

“我們是被旁支逼的。”說道這裏,一旁的幾個女真人都面有怒容。

“打,卻勝不了,我們死了三百多條好漢。我們族人不甘做別人奴僕,只能一路遷移至此。”

蘇翎仍沒有做聲,這一支女真千里跋涉,不知還能剩下多少。

“适才兄長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術虎又是作揖,說道。

“兄長這份見識,當世無人可及。”

蘇翎擺擺手,這種話說了沒用。

“蘇大哥。”此人聲音忽然提高,將那邊家丁們都驚動了。

蘇翎也略一怔,說道。

“有話請講。”

“蘇大哥能不計族別,救我性命,這份大恩定將回報。”

蘇翎有些不耐煩,說道。

“你也是條漢子,怎地竟學這等話說?有何事爽快點說出來。”他早看出來,若是無事,此人未必是來跟他客氣的?

術虎略有慚色,說道。

“蘇大哥果然爽快人,確實想請蘇大哥答應一件事。”

蘇翎眉頭一皺,這未免有些奇怪了吧。

術虎不再囉嗦,直接說下去。

“不瞞大哥,我們族人這一路走下來,竟沒有尋到一處容身之所。沿途不斷折損人手,連停下修整幾天的地方都沒有。前些日子我們才渡河而來,藏身在一處山谷裏,總算無人追趕。如今族裏就只剩下二十多成年男人,其餘都是女人孩子。又逢我大病在身,兄弟們不得已,才護著我想去漢地試試。”

蘇翎點點頭,表示理解這些人的處境。

“若不是剛才蘇大哥那番話,我也不敢說這些。如今我的族人是退無可退,進又無處可去。就憑我們二十多人,連護住自己都難以周全,何況還有那麼些女人孩子?”

術虎停下喘息,艱難地繼續說下去。

“所以,請蘇大哥答應,收留我的族人。”

蘇翎還是顯得有些吃驚,略一考慮,便說。

“我這裏不過十九人,你的兄弟應該很清楚,若能周全,我們又何必到這裏?又怎麼護得住你們?”

術虎苦笑,說道。

“蘇大哥,我知道你們的處境,也知道你心裏的疑問。若是願意投靠他人,我們族人又何必跑這麼遠?适才大哥的那番話,我便堅信蘇大哥不是盤剝欺壓之人。才敢開口相求。”

蘇翎未敢輕易開口,顯是十分慎重。

術虎又接著說下去。

“蘇大哥,請看在百多人的性命份上,就收留我們吧。”

說罷,便在幾人的攙扶下,掙扎著跪在蘇翎面前。

蘇翎仍然遲疑,說道。

“百多人?我這裏糧食還不夠這些人吃得……”

術虎插口到。

“蘇大哥,我們不是為了吃食來的,一分都不會讓蘇大哥擔負。實話說,一是這裏的地勢,難得蘇大哥如何尋到的。二來,蘇大哥是漢人,即便是用山貨換糧食,蘇大哥也能輕易辦到。我的族人,卻是絕對辦不到的。我們剩下二十多人,個個敢於死戰,蘇大哥若是用得到,必將拼死效力。只是,要想我的族人延續下去,不是撕殺就能辦達到的,我是擔心我們這一支,在我手上滅族啊。”

蘇翎沉默良久,術虎一直跪著,也不言聲。

如此過得一陣子,氣氛沉悶的令人不適。

“好吧,我當你是條漢子。你的族人在哪兒?”

術虎面露喜色,剛要起身,卻身子一歪,躺了下去,顯是适才費盡心力。

“快去叫周青山來。”

醫生很快就到了,略一查看,說。

“不礙事,睡一覺便好,不過,不能再費神了,否則就算好了,身子也不易恢復。”

烏林達將術虎抬回篝火邊,又回到蘇翎面前。

“蘇……大哥。謝謝。”

蘇翎擺擺手,跟此人交流,還不把人累死。

想了想,還是問道。

“你族人離此多遠?”

烏林達想了想,伸出兩個手指。

“兩天?”

烏林達點點頭。蘇翎尋思著,這兩天的路程,定是從山裏翻越而來。

“若是不急,便等你大哥好了再說。不然你便直接帶你的族人來便是。這裏萬事開端,好多事要做。”

烏林達笑著點點頭,回去與幾人一商量,留下兩個人,其餘的翻身上馬,一聲呼哨,居然連夜奔去。

郝老六說到。

“大哥,你不怕……?”

蘇翎回頭看看郝老六,笑著說道。

“你怕?”

郝老六頓時豪氣沖天,說道。

“嘿嘿,大哥,你這是罵我。”

“那還問什麼?”蘇翎也笑著說道。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0 08:55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七章保留地  

次日黎明,陳一剛與陳三強便將家丁們催促起來,生火做飯,飽餐一頓,立即開工開墾農田。

先是放火燒盡荒草,清理掉殘餘的樹樁,後面一人便驅趕耕牛,耕出一道道田壟。因緊挨溪水,泥土並不堅硬,犁鏵深深犁進地下,翻出來是泛黑的肥土,那收租人都是滿眼驚訝,這是多好的地啊。那頭也一路跋涉的耕牛並不吃力,再加上幾匹馬也加入進來,輪流耕作,幾日的功夫,幾十畝地便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些家丁雖沒種過地,但看也看熟了。蘇翎那天的話猶在耳邊,焉能不使出渾身力氣?在那位收租人的指揮下,隨耕隨種。十天之內,所有開墾出來的田都播下了種子。

蘇翎見田畝已差不多,便令家丁們只留下十人繼續耕作,其餘的,全部上山伐木。先將近處碗口粗細的樹木砍伐殆盡,然後便繼續向外延伸,專挑大樹砍下,全部壘在一堆,晾曬,以便日後建房所用。這一方面是積累木料,另則蘇翎還想在此修築堡壘,周圍的樹木必須砍光,留出空曠的一片地來。

烏林達在第五日上回來了,身後跟在大隊族人。果然,除了十幾個精壯男子,餘下皆是女人孩童。小孩子最大不過十一二歲,最小的還抱在懷裏。這些人大約已由烏林達講明,在蘇翎面前一一鞠身行禮,這才在術虎面前小聲說著什麼,然後聚集在一處,默默等侯。蘇翎注意到其中沒有老人,本想詢問,細想之下,這千里跋涉,不光行路艱難,沿途大小戰鬥不斷,體弱的焉能保全性命?

蘇翎讓這些人緊挨著搭建各自的窩棚,其他的不用多說,這些人自己便知道如何去做。到底是在山林中生活日久,每個人都知道該幹什麼。這一切讓那些家丁們產生幾絲愧色,論起來,他們最初的做法,反還不如這些女人。這無形之中的壓力,使得家丁們個個爭先,誰也不願被女人們小瞧了,這一來,進度自是大大加快,連蘇翎都沒有料到會有這一效果。

術虎的族人果然沒有要糧食,各家都有肉幹、幹菇一類的吃食,稍微大點的孩子一早便跟著大人出外打獵,所獲也是不少。過得幾日,還是蘇翎主動給了他們幾袋糧食,女真人則回報更多的幹菇、獸皮等等物品。如此過得十多日,蘇翎便開始犯愁,這糧食,如此吃法,是遠遠不夠。

蘇翎與術虎商議決定,將所有人都集中使用,不論女真還是漢人,打亂重編。蘇翎的十九騎與術虎族人的二十六騎分做兩班,分別在兩個方向上狩獵,家丁們仍然專責耕種、伐木,那些女真女子,分一些照顧孩子與四個漢族女人一起做飯,其餘的則帶著稍大些的孩子出去採摘野果一類可以食用的山貨。所有的食物全部統一安置,不再一家一戶地各自行動。這樣一來,食物收集變得容易有效,漸漸的開始有所存儲,木料也越積越多。地裏的種子已開始冒出嫩綠的禾苗,木屋也已開始搭建。這才算是真正的房屋,牆壁全由整根的樹木壘成,再糊上泥土,全然不透風雨,屋頂也是由圓木平鋪而成,上面蓋上石板,再鋪上厚厚的枝葉,一間溫暖的木屋便成了。這第一間自然讓給了陳家姐妹和糧食,傢俱目前還無暇顧及,反正有的是石頭與木材,一個粗大的樹樁便是桌子,幾塊石頭便是椅子,雖說粗鄙不堪,卻越來越象一個家的模樣。

三個月後,所有的人都住進了木屋。有家的自然一家一間,那些孤兒寡婦則兩家合住。蘇翎本欲與兄弟們一起住,兄弟們卻是不願。說是大哥事情最多,還是單獨住比較妥當。這期間變化最大的要數陳家姐妹,從原來一個大戶人家小姐,到如今是大大方方,做飯洗衣樣樣都會。直到此時蘇翎才發現,陳家姐妹都是天足,這令蘇翎心中那一絲疑問又多了幾分。

這三個月裏,蘇翎帶隊出巡三次,在更遠處的幾個漢人村子裏購回大批的糧食、農具、鐵器,說是大批,僅僅是相對這一百多人而言。糧食已經足夠吃到立冬之後,在加上平日裏存儲的山貨,肉幹,田裏的收成看著也算不錯,每畝總有一到二石的收成,陸陸續續開墾的田總有三百畝左右,雖然後面的已趕不上播種,卻也能試著載植一些野生的菜蔬。這麼算下來,度過這個冬天應該是不愁的。禦寒的衣物,從術虎族人來的時候便開始準備,各色毛皮經女人們一番裁剪縫補,這百多人人均兩件冬衣還綽綽有餘,甚至讓蘇翎產生了做毛皮生意的想法。這每日吃的都是獵物,積下毛皮足有數百張。女真族人狩獵手段頗多,卻的確比蘇翎這些獵戶出身的手法有效。就連那些孩子,每日也能在數十處陷阱裏收穫不少毛皮動物。

陳家姐妹心靈手巧,蘇翎便有了件熊皮斗篷,後來蘇翎屬下的騎甲們人人都有件毛茸茸的大衣,這冬天沒到,倒讓這些漢子們多少盼著,以便能穿上新衣。

除了毛皮,要說的還有藥材。醫生陳青山得以獨享兩間木屋,但他只能有半間的活動餘地,剩下的,全部塞滿了藥材。這些大半是女真人的功勞,採集野果山珍之餘,這些藥材更是順手拈來,這些不能當吃食的藥材全部堆放在醫生門前的石板上,以至醫生門前隨時都有一大堆要處理的各色藥材。自然醫生便忙著該曬乾的曬乾,切片的切片,沒多久,醫生的住處便成了藥鋪。

周青山開始正式坐診,女真人來的最多,我們這位陳醫生,愣是練出了藥到病除的功夫。另外還有各色疑難雜症,都是父親未曾傳授過的,但也讓周青山苦思數日手到病除。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郝老六,這位好酒的漢子,幾個月與酒相隔,愣住憋出了釀酒的法子。糧食自然是不敢浪費的,可這山裏的野果可是數之不盡,用之不完。只十天的功夫,郝老六便在一隻鹿皮袋裏自製出了第一碗果酒,雖說酒色渾濁,那張鹿皮也是處理得不是完美,讓酒裏多少帶些異味,但的確是酒,這第一袋酒郝老六隻喝了一小碗,便被眾兄弟們分盡。第二日,便有上百隻口袋堆在門口。蘇翎見了便動了心思,這酒對冬天可是大有裨益,但這口袋怕不妥當。便到處問是否有知曉燒制陶器的人,自然,會做的沒有,但有見過的。按蘇翎的話說,只要見過便是會的意思。於是,半天的功夫,一座燒制陶器的火窖便挖成了,木材是不缺的,第一窖燒制的自然是奇形怪狀的東西,有方形的碗,七扭八歪的酒杯,最大的自然是郝老六的酒缸,方不方圓不園的,反正頭一次試製,這些都不在乎。結果居然一次就成,雖然只有小半沒有開裂,勉強能用,但也算是功成。這可將谷內的人高興壞了,從此,空余時分的娛樂,便是各自按喜歡的樣子捏制陶胚,雖然全然沒有顏色,形狀各異,也不十分光滑,但總是自家目前最需要的。於是,這燒陶的濃煙就一直未斷過,結果是,郝老六的屋後平地上,有上百隻大缸,連著三天所有人都去採摘野果,最後還是陳家姐妹心細,選出十隻缸,每只只放一樣野果,什麼梨,蘋果,山楂等等,不象其他人,是什麼水果都攪在一起,最後還不知會是什麼味道。

比較為難的是鹽,儘管蘇翎領隊購回了糧食,卻無法買到足夠的鹽,那些村子裏的百姓自己還不夠吃的。蘇翎無奈,最後還留幾兩銀子給幾戶村民,讓他們幫著買鹽。但這也不能確定日子,只有等下次去的時候,看運氣了。

暫時衣食無憂之後,谷內的氣氛便格外有家的味道。不論女真人還是漢人,每日各自的安排早已習慣,除非蘇翎特意安排,人們太陽升起之後便開始忙碌,落山之前聚在一起閒聊,真真是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有人幾乎都忘了過去的那些日子,悠然樂在其中。

相處日久,女真人與漢人之間越發融洽,言語不通的情況也有所改善,漢人多少都會幾句女真話,而女真人說的漢話越來越多。蘇翎又給周青山安排一項差事,教那些孩子們認字,讀書。什麼千字文、百家姓,只要能認字的都可以教。日落時分,白沙溝內又多一片讀書聲,若是做完了手裏的活兒,也不乏大人們在一邊跟著念叨。

蘇翎見白沙溝內如此景象,自然心內十分受用,自己這般兄弟總算能安身下來。不過,他並未就此鬆懈,趁打獵的功夫,不時地往鴨綠江一帶探索,一邊熟悉地形,一邊打量江面上是否有船隻的影子。但很遺憾,目前還沒有發現。這造船可不像燒陶,不是簡單幾片木板就能拼湊起來的。左右思量,這要想有船,還得往鎮江堡一帶尋找,但眼下還不能輕易前往。

考慮到不能讓兄弟們生疏了身上的功夫,喪失警覺,也為了維持溝內眾人的狩獵區域,蘇翎考慮再三,又邀術虎與烏林達以及郝老六等人一起商議,決定將百里之內都劃為禁區,或者說,算是他們的領地,無論什麼人一律不得進入。為此,將蘇翎的十九騎與術虎的二十六騎打亂分編成三隊,每隊十五騎,蘇翎與術虎各領一隊,另一隊由郝老六管帶,平日裏兩隊狩獵守衛,一隊在百里區域內幾個進出的山口巡視。此時蘇翎騎隊與術虎的騎隊差別僅在鎧甲上,論面目服飾,毫無差別。原本的衣衫早也破爛,只能用獸皮縫補,布匹在幾百里內是買不到的。

眾人辛勞數月,才得以自在的過日子,這使一眾騎士們都在心中警覺,務必確保不受侵犯。眼下能戰的只有這四十五騎,其餘的,最多能有四十人,戰力遠遠比不上騎隊,甚至連兵器都不夠。隨著這種擔心日益強烈,眾人商議過後,狠下心來,任何私自闖入的,一律捕獲,不使一人侵佔自己的家園。此時白沙溝內的眾人已無女真、大明的概念,有的只是自己的家,按蘇翎的話說,天王老子都不認。

或許是上天的眷顧,直到冬天來臨,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白沙溝得以自由自在地度過整個冬天。

但,這塊土地註定不會永遠安靜。第二年春天,忙完了農事,似乎所有空閒下來的人都開始向白沙溝進發。當然,這是錯覺。此時白沙溝還不為外人所知,即便是蘇翎數次買糧的幾個村子,也以為是來自遠方的村寨,從未聽說過白沙溝的名字。

但是,還是有人不斷地向白沙溝湧來,有漢人,也有女真人。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八章征服日

警訊從天而降,卻毫無徵兆。

自春分起,溝內一應瑣事已全由陳家姐妹掌管,蘇翎與術虎等騎士專心狩獵與巡視,不再過問溝內具體事務。此時白沙溝內農事以畢,諸事皆緩,一切俱都按部就班。這一日蘇翎與術虎兩人忽然興起,要各帶一隊,比試狩獵的手段,看哪一隊獵取的獵物最多,勝出者,嘉獎果酒一壇。

至午時三刻,蘇翎與術虎帶著本隊彙集在谷外的一座山腰處。正欲開始出發,忽聽一聲炮響,遠遠的西南處升起一朵煙雲。蘇翎一驚,立即呼道。

“有敵入侵,都跟我來。”說罷,一馬當先,向西南奔去,身後三十多騎緊緊跟隨,將一地的亂泥踢得漫山飛舞。

警訊是郝老六所發。這種煙花號炮還是以往做夜不收時所留,一直精心保存,平常幾隊人馬之間都是派人互通聲訊,若非萬分緊急,這種煙花警訊是絕不會輕用。

蘇翎心中焦急,不敢亂想,一路快馬加鞭,帶領騎隊趕赴戰場。

趕到一處山口,遠遠便見幾匹馬散亂在四周,地上躺著幾個人影,蘇翎越發心急,將戰馬抽得顯出道道血痕。身後的騎隊都不敢稍慢,緊隨其後。

到了那幾人跟前,蘇翎緊勒馬韁,戰馬猛然停住,尚未停穩,蘇翎便飛身而下,上前查看。

地上躺這五人,有兩個是跟隨蘇翎的騎甲,三人是術虎的戰士。都是咽喉中箭,一箭斃命,對手出手兇橫,顯然毫不留情。蘇翎雙目通紅,似欲噴出火來,術虎也是悲痛萬分,咬緊牙關。

蘇翎猛然回身,跳上戰馬,刷地一聲抽出腰刀,喝到。

“聽令!”所有曾跟過蘇翎的騎甲方佛又回到以往的歲月,立即整隊,依然是一色的鎧甲腰刀,整齊列成一排,術虎的戰士則列在其後。

蘇翎看著眼前這隊熟悉的人馬,現在已失去兩人,越發憤怒,揚刀吼道。

“不管是誰,殺了我們的兄弟,我們就滅他滿門。走!”身後大隊緊緊追隨。術虎與他的戰士稍稍落後,儘管他也是心中悲痛無比,但還是被蘇翎的氣勢所震驚,尤其是滅門的誓言,令人驚心。但他不敢猶豫,現在兩隊已是截然一體不分左右,術虎一聲呼哨,帶著戰士迅疾跟去。

蘇翎領隊急速狂奔,一個時辰後,漸漸看見前面的十騎人馬,正是郝老六等人。

郝老六回頭瞧見,便暫停追擊,退在路旁稍後,卻見蘇翎帶隊呼嘯而去,卻是毫不停留。還老六一愣,不禁心裏暗罵自己,未必這半年未動刀槍,連點豪氣都沒了?瞧瞧大哥,還是那般勇猛,只要遇見敵人,絕不後退半步。只緩得一緩,便狠抽一鞭,策馬跟上。

這場追擊一直持續到黃昏,馬力已近遲緩,但蘇翎毫不放鬆,仍然催馬向前。

轉過一個山腳,地上的馬蹄印已變得密集,蘇翎一警,用刀拍擊頭盔,當當兩聲,身後的騎甲立即取下弓箭,術虎的戰士也隨即效仿。

果然,繞過一片樹林,在一處開闊地上,幾十匹人馬正坐在地上休息,聽見急促的大隊馬蹄聲,慌忙起身追逐戰馬。蘇翎猛然一聲大喝,身下的戰馬猶如狠吃了一鞭,立即加速,蘇翎在馬上張弓放箭,只一瞬間便是三箭,箭箭中敵,三個剛剛騎上馬的女真人一聲不吭地掉下馬去。緊接著就聽得一片弦響,身後的騎甲們也都放箭殺敵。一排剛剛騎上馬背正準備反沖的女真騎士紛紛中箭,一聲不吭地倒下。蘇翎揮舞腰刀,向人群最密集處沖去。剛一接敵,蘇翎猛揮鋼刀,對對方砍來的刀光絲毫不顧,任其橫著砍向自己的胸腹,但就在要砍中的那一瞬間,蘇翎已揮刀將對手手臂齊根剁下,就聽當地一聲,那已毫無勁力的刀撞上胸甲,就聽見對手一聲哭嚎,已交錯而過。蘇翎毫不停留,又是一刀斬向迎面而來的第二人,那人被适才砍飛的斷臂所吸引,竟然沒看見蘇翎已近在眼前,面上露出恐懼的神情,但就在一聲驚呼還未出口,蘇翎已斬斷他頭顱,一顆腦袋飛向空中,留下一道血跡。

一切幾乎都在瞬間同時發生。蘇翎這邊剛剛砍殺兩人,正撥馬挑戰第三人,身後的騎甲們也已接敵,這些人與蘇翎一樣,絲毫不躲不避,只憑著一股狠勁,往往與蘇翎一樣,先敵一步砍到敵人身上,生死就在一瞬間,差的就只有那麼一絲先後,但毫無例外,第一批接敵的人全部被殺,間或有刀槍砍中騎甲身上,也為鎧甲所阻,猛一看上去,像是刀槍不入的戰神。女真人氣餒了,這剛一接敵,便死了三十幾人,除了最先中箭的,其餘全是正面迎敵被當場砍死。這都是群什麼人?為何殺氣如此淒厲。一名稍遠的女真人撥轉馬頭,將原準備接敵的打算改為逃跑,剩下幾人也是分頭奔逃,打算趁亂逃的性命。只聽蘇翎一聲弦響,最先逃走的女真人應聲而落,腦後插著蘇翎獨有的白色羽箭。

“郝老六,給我抓個活的回來。”蘇翎狂叫一聲。

郝老六隻因路上耽擱半分,便被兄弟們搶了先,直到此時,他才劈殺了一人,這使他羞愧萬分,聽到蘇翎下令,也不敢言語,立刻盯上一人,快馬追去,才走兩步,卻見那人在馬上一晃,不知是誰射了一箭,正中背心,眼見是不能活了。郝老六急了,大叫一聲。

“都他娘的給老子住手。都是我的。”說罷,雙眼紅紅的緊盯著最後一個騎馬逃走的人,急速追去。一旁的胡顯成略一猶豫,將手中的弓箭收了回來,回頭看了術虎一眼,轉身去打掃戰場。

術虎有些尷尬,剛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沒想不僅沒立功,反而得罪了郝老六,臉上不免有些泛紅。不過,這次當真讓術虎與他的戰士們大開眼界,同樣是上陣廝殺,蘇翎與屬下騎甲看起來沒有半點奇特之處,但那鬼使神差般的砍殺過程,簡單直接,看起來毫無花哨之處。但這眼力、膽識、氣度、力量,技巧,哪一個不是巔峰之作?箭術就不說了,術虎自信也能辦到。還有那身鎧甲,這讓術虎羡慕的無法言說。那是任何戰士都渴望擁有的戰袍啊。不過,術虎面上有些過意不去的是,除了他射殺了一人以外,他的戰士們,竟然沒有撈到一個機會,以至在郝老六狂吼的前一刻,至少有六張弓瞄的就是郝老六追的目標。也幸好那一聲吼,不然郝老六說不定紅了眼,將他們砍了。

胡毅成很快打掃完戰場,驅馬來到蘇翎面前。

“大哥,一共四十五人,六十匹馬。”

蘇翎點點頭,呼吸還是有些急促。他還沒有從失去兄弟的噩耗中平息下來。

郝老六很快也回到戰場,身後牽著一匹馬,馬上橫著一個人,並未捆綁,但卻軟軟地趴在馬上。郝老六來到蘇翎面前,順腳一踢,將那人踢下馬去。那人在地上一震,醒了過來,眾人這才看見,此人滿臉是血,嘴裏少了不少牙齒,想必郝老六是一頓狠揍,多數都打在臉上。

“跪下!”郝老六惡狠狠的喝到。

那人渾身一顫,立刻跪在地上,虧他還記得蘇翎是首領,看來蘇翎一馬當先殺入,給這人的印象很深。

蘇翎狠狠盯著此人,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的弟兄?”

那人嘰哩哇啦說了一大通女真語,這下蘇翎卻是不懂了,他向術虎看去,術虎隨即上前問了幾句,那人一一回答。

術虎說道。

“他們是斡朵裏部的一支,前幾天才從渾河上游過來,準備在這裏建立村寨,墾田種糧。”

蘇翎思索片刻,說道。

“問問他們還有多少人,都住在哪兒?”

術虎又是一通言語。

“說是來了三個牛錄,分駐三處。他們這支就在前面十裏。”

蘇翎笑道。

“好,咱們好久沒殺人了,這回可得好好過下癮。”騎甲們都跟著笑起來。

術虎問道。

“一牛錄多少人?”

蘇翎笑道。

“最多三百人。”

術虎不禁變色,到不是害怕,只是以他們這幾十人,對陣三百,多少還是有難度的。這術虎一支,千里跋涉不知打了多少場仗,但輸多贏少,未免豪氣就少了幾分。

蘇翎斜著眼問道。

“怎麼?”

術虎立即面色一變,說道。

“蘇大哥,可別小瞧人。”

蘇翎一笑,說道。

“這就對了,我想術虎也不是膽怯之人,我的兄弟怎麼會怕?”

術虎暗暗發誓,下回,絕不落後半步,免得讓人瞧不起。

蘇翎面色忽然一沉,喝到。

“郝老六。”

“在。”

“你是幹什麼吃的?死了五個弟兄?半年就拿不動刀了?”

郝老六悲急相加,掙得面目血紅,說道。

“大哥,是我的錯。那些人說是獵人,我稍未防備,被他們先放了暗箭。”

蘇翎未再說話,轉而看向地上那人。

“殺了。”

郝老六立刻抽刀,一刀砍掉那人的頭顱,鮮血濺滿戰甲。

蘇翎點點點頭,說道。

“好,這才是郝老六。我們都歇得太久了,都忘了這裏是什麼地方。”

說罷,又提高聲音。

“從今往後,我們不會再讓別人砍了我們兄弟的頭。誰惹了我們,我們就加倍還回來。”

“是。”眾人熱血,齊聲高呼。連術虎也深受感染,血脈舒張。

“今晚,先收拾這個牛錄。都還記得我們是如何殺敵的吧?”蘇翎問道。騎甲們也不言聲,齊齊用腰刀拍擊頭盔。

蘇翎滿意地點點頭,撥轉馬頭,率先奔向敵方。

“我們走。”

術虎暗暗驚奇,這眼看著就要天黑,難道是要夜戰?但容不得多想,率戰士們緊緊跟上。

這一支女真族是剛剛編成牛錄,奉命來此拓展地界。大約是為了避風,全部人馬都駐紮在一處山凹處,整個營地只有一個出口。此時天還微亮,營地裏卻已燃起許多篝火,照得通亮,正中一杆大旗下立著一座大帳,想必是首領所住。出口處只簡單裏建起一道柵欄,有六名持刀守衛,均無鎧甲,此時毫無戒備,懶懶散散地坐在幾塊石頭上。

郝老六低聲將所見一一稟明,蘇翎冷笑道。

“一群烏合之眾,這樣的兵,就敢橫著走,不知死活的東西。”

轉身對術虎說道。

“兄弟,今日你就跟在我身邊,讓你瞧瞧我這些弟兄們昔日殺敵的手段。”

術虎說道。

“好,正該讓我們開開眼。”

蘇翎笑道。

“不過,你的戰士我可要分派一下。”

術虎一聽,立即俯首行禮,說道。

“請蘇大哥下令。”

蘇翎不再客氣,一一佈置下去。

過得一盞茶的功夫,蘇翎帶著十名騎甲,連同術虎共十一騎,筆直地就向營地大門沖去,守門的守衛剛一起身,還未來得及呼喝,便聽得嗖嗖幾聲,箭箭穿喉,六人立斃當場。蘇翎十一騎衝開大門,也不深入,就在門口一字橫開,猶如一把鐵栓,將大門死鎖死住。

營地內的人已聽見動靜,大呼小喝地亂糟糟擠做一團,都向中央大帳湧去,不多時,大帳周圍便圍聚齊百多人,個個兵器齊備,眼見著就要列隊衝殺過來。

術虎不由得緊張,儘管聽見蘇翎的一番佈置,但畢竟己方人少,這般情形,如何能勝?瞧見蘇翎卻似毫不在意的樣子,這才捏了捏手心地汗,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

不多時,大帳周圍已列起三排兵士,前排弓箭手,後兩排持刀。緊接著,大帳中走出一人,瞧那樣子,必然是首領。大約是見蘇翎這十一騎僅僅守住營門,不曉得到底要幹什麼,這些人雖已列隊,卻沒有立刻衝殺。

蘇翎冷笑一聲,說道

“果然如此。”

轉身對郝老六說。

“就看你的了,別讓兄弟們失望。”

郝老六晃晃手裏的硬弓,說道。

“放心,大哥,只要他們一亂,我保證不失手。”

蘇翎回身面對前方,說道。

“先射三輪。”

話音剛落,只見十名騎甲立即彎弓搭建,幾乎同時射出第一支箭,緊接著,連珠般地射出餘下的兩支。

三十支羽箭幾乎同時到達,這是蘇翎特意交代弟兄們練就的陣法。

對面的佇列眼見著幾十隻箭劃著弧線落下,爭相躲避,躲得了這支躲不了那支,只一瞬間,就有二十多人中箭。因距離過遠,這些人都沒有立時斃命,反而大聲慘叫,一時間營地裏充滿痛苦的呻吟聲。

就在此時,蘇翎大喊一聲。

“放!”營地裏的人聽了,紛紛尋找羽箭來的痕跡,果然,只見黑乎乎一片園呼呼的東西從四面八方落下來,竟然分不清到底從哪兒來的。佇列更加亂了,郝老六趁機射出一箭,這一箭,將郝老六多年上陣殺敵,還有半年來射殺飛禽走獸的精華全部凝結所致,昏暗的夜空中,這支箭劃著一條優美的弧線,刺向被篝火照得雪亮的大帳,大帳前站立的頭領牛錄正大聲呼喝,竭力制止混亂,卻猛然間覺得一絲冰涼自喉間升起,隨即見到兩片白色羽毛就立在自己眼前。他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搖晃兩下,倒在地上。這時,列隊的兵士才發覺落下來的不是羽箭,而是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有眼尖的,看見這些人頭面目依稀便是自己人,昨日還在一起喝過酒,立刻一片尖叫,待見到首領牛錄莫名其妙便中了一箭,更不知從何射來的,大帳前不僅混亂,簡直就是一鍋粥,到處是亂竄的人,而到處都是哪兒都出不去的人,再回頭瞧瞧十一騎立在營門的人影,居然是一動未動,仿佛剛才從天而降的人頭以及射來的羽箭,都是鬼神驅使以至。忽然,走投無路的最前面的幾個人將兵器一扔,撲倒在地,口中大叫著什麼,受此一激,便有是幾個人跟著照做,緊接著,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兵器丟滿一地,俱都俯身於地,竟是頭都不敢抬,異口同聲地說著同一句話。

蘇翎心中疑惑,側頭問術虎。

“他們在喊什麼?”

術虎此刻表情複雜,憋了半天才說。

“蘇大哥,他們說……降了。”

“嗯?這就降了?”

術虎又側耳聽了會兒,說。

“他們請求天神不要殺他們,他們願聽從任何安排。”

“天神?”

術虎忽然笑著說。

“大哥,想必說的是你。”

蘇翎看了看左右,見一字排開的騎甲們一色的黑色鎧甲,因為日久,煙薰火燎的,這鎧甲早就一團黑了,鎧甲間是各色動物皮毛,遠看著,像是度著一層光暈,在加上篝火的餘光搖曳,這身影愈發的神秘莫測。

“好,我們就是天神,懲罰那些闖入我們家門的賊來了.”

說罷,一馬當先,直奔大帳而去。身後騎甲自然跟上,術虎此時也毫不猶豫,緊隨其後。

蘇翎一行人奔近人群,那些人紛紛閃出一條路來,卻仍是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蘇翎放慢馬速,在人群中慢慢行走。這時,他總算明白那努爾哈赤何以能以十三副鎧甲起兵,打出一片天下。這些女真人,不是說服的,而是以武力威懾收服。只要見識到對方的武力,一旦不可戰勝,便俯身相投。可惜明軍絲毫不知,一味威壓利誘,要知道,沒有實力,說什麼都沒用。

蘇翎來到大帳之前,見那牛錄依舊是一副死的不明不白的神色,俯身將插在牛錄咽喉的羽箭拔出,轉身遞給郝老六,郝老六滿臉欣喜,雙手接過。

忽然,地上的人群中爬出十幾個人來,又是一通女真語,說的竟然全然不同。

術虎皺著眉頭,不時地問上幾句。

“大哥,這些人來自十幾個族別,分明是雜亂編制而成的。難怪如此不濟。”

蘇翎笑道。

“那就是咱們運氣好了。”

“他們還說,以後奉你為主人,聽從差遣。”

“哦?”蘇翎不置可否,這些降人,能信的幾分?

術虎猜到蘇翎的想法,便說。

“大哥,按女真人的習俗,戰敗而降並不算恥辱,要麼死戰,要麼屈服,只要選得一樣,便是不會變的。”

蘇翎念頭一轉,說道。

“那就是說只要我們不敗,這些人便會一直跟從?”

術虎笑著說。

“自然,誰會跟著敗者走?”

蘇翎點點頭,忽然問道。

“你們當初為何不降?”

術虎一愣,想了想,說道。

“或許我們這一支算不得真正的女真族。幾百年前,我的祖上,也是漢人。也正因此,這麼多年我們這一支都不為旁支所容。”

蘇翎點點頭,不再談論這個問題。他忽然盯著眼前的一人,問道。

“你是漢人?”

那人見蘇翎等人談話,明顯全都聽進去了,還不時地抬頭看看蘇翎,神情與一旁不斷唧唧咕咕的人完全不同。

見蘇翎直問自己,便從地上爬起來,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說道。

“是。”

這軍禮蘇翎等人再熟悉不過,連一旁的騎甲們都止不住監視那些女真之余,向這裏看上幾眼。

估計這人是認出了蘇翎等人的鎧甲腰刀,那都是明軍的制式裝備。但不能肯定蘇翎等人便是明軍,這等戰法不說明軍不會用,見都沒見過,也沒有明軍戰鬥時通常都有的槍炮聲。要知道明軍不戰則以,戰則必燃放火器,沒火器幾乎都不會打仗。

“你是逃出來的?”蘇翎問。

那人心思還算靈巧,這麼一問,便是說這人以往也在邊軍內當差。

“是。三年前出的邊牆。”

“犯的何事?”

“軍馬倒斃,賠補久欠,繳納不齊。”

“你膽子倒是不小,一逃便逃到這邊來了。”一般的逃軍,很少向女真人的地界上走。

“屬下是被逼無奈。”此人相當聰明,見蘇翎有意,這屬下稱呼都出來了。

“現在怎麼就降了?”

那人楞了楞,說道。

“牛錄已經死了,為誰而戰?”這人還算直爽。為誰而戰的說法,足以說明此人所處的境地。

蘇翎盯著此人,慢慢說道。

“我們這些人,為自己而戰。並且,我們當中都不認識這個降字。”

那人細細琢磨,這話含義頗多,尤其是對這種從邊牆逃出的人。那人越想越多,漸漸呼吸急促,顯然是情緒波動。

蘇翎又慢慢說道。

“我們這些人,彼此都是兄弟,要戰便只有一個理由。誰侵犯了我們的家園,我們便絕不善罷甘休,不分出個你死我活便絕不收手。不論是女真人,還是……大明的人馬。”

此話無疑說明了蘇翎的身份,不歸任何一方,且誰也不能招惹,不然,不管是誰,都敢開戰。

那人咬咬牙,再次行禮,說道。

“我們這些人都是無根之人,所求不過是棲身之地。若將軍所說是真,還請將軍收留。屬下也是條好漢,口說無憑,還請將軍在戰場上驗明。”

蘇翎緊盯著此人,覺得所言不虛。雖未見此人動手,但這三年能在女真境內活下來,且還是個小頭目,便已是不凡。

“你有多少人馬?實在多少?”蘇翎問。

“回將軍,原額馬隊七十八名,馬七十八匹,實在七十名,剛才……被射死八名。”這番話是明軍內常用語句,兩人說起來都不陌生。

“都能跟著你麼?”

“回將軍,屬下這些人都是逃亡的漢人,各自情形都大致相同。”

蘇翎略作沉吟,又接著說道。

“你去跟他們講清楚,不必勉強,願意回去種地的,便受我們保護,具體情形,去了便知。願意跟著我們的,這一,便是上面講的這些,再則,眼下沒有軍餉可拿,以後或許會有。但我跟你們承諾,若是當我們都是兄弟,我保證你們以後見誰都不跪。”

那人抬頭看看蘇翎,過得片刻,才說。

“是,將軍。”說罷,起身召集人馬去了。

這邊郝老六等早已召集弟兄,將一眾人等全都收繳了兵刃,圍在一起,那十幾個頭目站在一旁,等著蘇翎召喚。

蘇翎看著這些人,不禁有些發愁。

術虎問道。

“大哥你看這些人如何處置?”

蘇翎看了看術虎,說道。

“不知道。”

術虎一愣,适才見蘇翎與那人談的正歡,明顯收攬之意,怎麼這會兒都沒了主意。

蘇翎笑笑,說道。

“這女真族我最熟悉的便是你了,偏偏你還是個絕然不同的女真。女真的習俗、想法我是當真不熟悉,這如何管帶這些降人?”

術虎想了想,明白這是女真與明人慮事各有習俗,若想互通,可非一日之功。便說道。

“大哥,你定下個章程來,我看看是否有辦法。”

蘇翎想了想,說道。

“章程麼?也沒多少。這願意種地、放牧、打獵的,自然按我們那裏的規矩辦。只要出力,便少不了吃食衣物,大家都是一樣。你說這些人是不是都願意種地?”

術虎笑道。

“這得問問他們,有定是有的。”

說罷,高聲向眾人說了一通,還用手一指一旁的空地。

不多時,只見人群中走出不少人,一個個都集中站立在術虎所指的地方。等再沒人動了,一數,四十六人。

術虎又說了幾句,那四十六人便紛紛向營地深處走去,不多時,一個個攜家帶口地,女人孩子,站在一處,怕沒有百八十人。

術虎轉回身,對蘇翎說。

“大哥,你剛才說的,就這些人了。”

蘇翎想想又問。

“你覺得他們可信麼?”

術虎點點頭,接著又說。

“大哥,我知道你是怕威脅到咱們那些人,不過,這些願意種地的,大多是老實人,再說,不必去白沙溝,就在此地不是就好麼?這裏雖說紮營是蠢點,可種地居家還是不錯的。就讓他們在此墾田放牧,大哥不過是抽人管帶便可。”

“這樣也行?”蘇翎不免有些驚奇。

“就不怕他們跑了?”

術虎又笑著說。

“跑便跑了,誰又能整天看著?再說,若是白沙溝的人跑了,大哥又能如何?”

蘇翎一愣,這個問題倒從未想過。

“這大家都過得好好的,為何要跑?”

“對啊,若是這些人在這裏過得好,讓他跑他還不願意呢。”術虎又說。

“大哥,其實你以往說的對,這女真的普通人,與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樣,不過是種幾畝田,有個安家之地。哪個又願意打打殺殺的呢?”

蘇翎似乎若有所悟,點點頭。

“如今大哥今日既然勝了,這個寨子便屬於大哥管轄。這與女真族之間的械鬥是一樣的,這些人早就習慣了。只不過大哥既然占了,就要保護這個寨子,別讓他人奪了去,否則,這些人又要換主人了。大哥若是要人要馬,自管向寨子裏的人要便是。”

“那這些人呢?”蘇翎問,還有六七十人站在那裏,顯然是不願意種地的。

“這些……”術虎想了想,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說。

“大哥,聽說明軍裏有不少是募來的,軍餉頗為優厚?”

蘇翎點點頭。

“這些人便與募兵相似。”術虎指著那些人說道。

“不過,拿的大多不是餉銀,而是戰利品。”

“戰利品?”

“對,不管是金銀,馬匹,牛羊,或者是皮毛、女人,都可。”

蘇翎聽著便有些走神,這募兵,

“這些人都沒家麼?”

“大部分有,大哥,你瞧,這些人大多身強力壯,有些還可成為勇士,打仗是不怕死的。有些是孤身一人,靠一身力氣換些財務或是吃食。有些則是家中人口太多,養活不了,便出來賺些賞銀或者戰利品。”

“不怕死?可适才不是就降了麼?”

“大哥,怎麼就還沒明白呢?術虎不得不耐著性子說下去。

“大概就如大哥剛才說的為誰而戰的問題,如今給他們發銀子的已經死了,再加上大哥适才像是手下留情,未有全部殺盡之意,他們還打什麼?打勝了也沒好處可拿,還拼個什麼?還不如投靠勝者,還能再拿賞賜或是戰利品。”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一直打勝仗,或是只要我不死,還能給他們發銀子,或是分些牛馬之類的財物、吃食,便能一直為我打下去?”

“除非他們死了。”術虎也學會旁敲側擊。

蘇翎想了片刻,問道。

“你說給他們發多少合適?”

術虎想了想,說。

“這要看大哥的了。就眼下來看,就算是為了頓飽飯,他們也能一戰。不過如此不能保證下次還可。”

蘇翎自言自語道。

“可惜我們沒有牛羊,也沒有銀子……”

術虎一愣,說道。

“怎麼沒有?”

蘇翎一怔。

“這白沙溝的情形未必你不知道?”

術虎一想,才知誤會了。

“大哥,打仗我是自愧不如,可這些事情,大哥腦子就太直了。”

蘇翎還是不解。

“這營地已經占了,大哥認為這寨子裏的牛羊馬匹是誰的?”

蘇翎恍然大悟,不禁說道。

“這不是佔便宜麼?將這些奪來的再一分,然後又去攻佔下一個,再分,豈不是越打越多?”

術虎滿臉疑惑地看著蘇翎,似乎是說這麼淺顯的道理未必大哥不知?

蘇翎笑笑,說道。

“我現在才知道掠奪有這麼些好處。”

術虎說。

“要不為何有那麼多部族之間的廝殺?不僅是牛羊、財物,還有人口,土地。這都可以成為開戰的理由。”

“即是如此,這事就交給你去辦。胡毅成。”

“在。”胡毅成答道。

“立即清點營地內所有財物,要快。”

胡毅成轉身離去。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5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九章整編軍  

天色已完全黑下來,營地內卻越發明亮。

見蘇翎等人並未再殺任何一人,這些降人都老老實實坐在地上,等候處置。

那個漢人帶著幾十人列隊來到蘇翎面前,一齊行禮。

“都商量妥了?”蘇翎問。

“回將軍,屬下等七十名願追隨將軍。”

“你叫什麼?”蘇翎這才問道。

“回將軍,屬下曹正雄。”

蘇翎騎馬在眾人面前走了個來回,高聲說到。

“你們都是條漢子,以往的事我一概不問。從今日起,大家都是兄弟,我們的家就是你們的家。适才曹正雄大概已跟你們說了,眼下我們暫時沒有餉銀可拿,但以後或許會有,我的這些兄弟們都是如此。”

蘇翎掃視眾人,接著說道。

“我能給你們的,只是一個家,一個可以站起來做人的地方,一個任誰也不能隨意欺辱我們的地方,不僅如此,誰若是欺負了我們兄弟,我們就一定會討回來。不管是誰,天王老子也休想讓我們屈膝下跪。”

蘇翎又緩緩驅馬踱步。

“就是今日,有人欺上門來,殺了我的五個兄弟。現在,那四十五個殺我兄弟的人已經沒一個活口。這就是招惹我們兄弟的下場。”蘇翎的語氣愈加兇狠。

“不僅如此,我本發誓,要殺盡這個營地裏的人。”

下面眾人聽了,不由得有些發冷。

“或許便是天意,讓我見到你們。”蘇翎繼續說道。

“我說這些,就是要你們知道。我們都能為兄弟們做些什麼!”

蘇翎勒馬站定,說。

“你們大約還不曉得此次我們來了多少人。我告訴你們,四十人。”

這顯然出乎那些人的意料,僅憑這點人馬就敢襲殺幾百人的營地?

“我要你們知道,什麼叫做兄弟。”蘇翎幾乎是在吼叫。

“就算是只剩下一人,也絕不會讓家人受到屈辱,讓兄弟們的血白流。我們可以死在戰場上,但絕不會跪著讓人砍下頭顱!”

“你們願不願意做我的兄弟?”蘇翎叫道。

“願意!”幾十人一齊喊到。這些逃亡的人心內俱都興奮著,這些年他們哪一天不受人欺辱?哪一天不擔驚受怕?時刻不在孤立無援的情緒之中,連一絲可依仗的東西都沒有。可眼前這人,為了給兄弟報仇,就敢連夜襲殺營地,這些人誰又不希望自己便在其中呢?

蘇翎的一番話情緒激揚,讓一干女真人都吃驚的望著,卻都不知說些什麼,待看到原先一個陣營的那班漢人也整齊的爆發出一股氣勢,更是一驚,平日裏也沒見這些人有這般豪氣?不過,那班願意打仗的則看出來了,這些人已經被收編成新軍,自己或許也能如此,至少希望很大。

只聽蘇翎又說道。

“好,兄弟齊心,其力斷金。來日方長,以後各位兄弟慢慢就知道了。”

“曹正雄。”

“屬下在。”

“這些兄弟暫時仍歸你管帶。你分派兄弟把守營門,小心些,別再讓人給摸了營。”

“是。”

“餘下的兄弟,將這裏收拾一下,屍首拖走埋了。另外,將營地裏餘下的人清點清楚,即刻回報。”

“屬下尊令。”曹正雄立即轉身,帶著兄弟們各自分頭而去。

這邊人馬才散,胡顯成便策馬來到蘇翎面前。

“大哥。”

蘇翎忙問。

“有多少?”

大約從未見蘇翎如此關心戰利品,胡顯成一楞,隨即說道。

“先點了大概,幾個弟兄仍在清點。繳獲銀一千三百兩,都在這大帳之內搜出來的,鎧甲五十付。各式腰刀兩百二十把,長槍一百根。弓二百五十張,箭支未細點,牛三十頭,羊三百零六隻。騾子二十頭,大車十輛,馬三百匹。兄弟們找到一處糧倉,約有五百石糧食,草料、豆料未及清點。怕大哥等不及,先來稟報。”

蘇翎有些吃驚,這一個牛錄有這麼多?這未免太富了吧。

胡毅成又補充說道。

“大哥,這些人大概是真的前來墾荒的。有不少農具,看樣子都是新打制的,還未用過。”

蘇翎略一尋思,說道。

“按理他們不該這麼富有,若是每個牛錄都這個樣子,他們早打過邊牆去了。”

術虎插言道

“大哥,按剛才那十幾人所說,這是個新編牛錄,看樣子是專門撥付的人馬、糧草,不會每個都是如此。”

蘇翎細細一想,說道

“若是如此,他們定是先來占地方的,設立大營,後面不定還有多少人馬要來。”

胡毅成一驚,說道。

“大哥,你是說這是一個大營地?專儲糧草器械的?”

蘇翎點點頭,邊想邊說。

“開荒墾殖一般也就幾十戶人家聚在一處,這裏可有數百人,既是才到,怕是還未及分赴其他地方。”

蘇翎陷入沉思,有好一會兒沒有出聲。術虎、胡毅成等人均不敢打擾,只默默靜立一旁,等候召喚。

“術虎,你讓他們帶家眷的分站一處,獨自一人的分做一處。”

術虎上前說了幾句,卻見那群人一個未動,其中有幾人頭目紛紛說著什麼。

術虎回頭說道。

“大哥,這些人都沒有家眷,說是原來的牛錄說過,等打了勝仗,就分給他們女人,牛羊。”

隨後又接著說。

“這些人分做十幾撥,都是兄弟子侄聚成一隊,不是來自同一處。”

蘇翎盯著那是幾個頭目,說道。

“你讓他們按各自所屬站隊。”

術虎隨即向那群人講明。

是幾個頭目紛紛隔開一定距離,將各自的人叫道身邊。很快,場地上就分出十幾隊人來。最多的有十個人,少的只有一兩個。

蘇翎策馬在這些人前面走過,一一打量。這些人外表看起來俱都粗曠有力,身強力壯,看他們的樣子都是上過陣的。若是將這些人用好了,打仗倒是不錯,問題是如何收服他們?弄不好來個陣前倒戈,可要害死不少人。按術虎的說法,倒也有道理。

蘇翎一邊思量一邊來回走著。在那些人看來,馬上這位將軍渾身上下都透著股殺氣,擔心會將他們全部殺掉。在女真各部族之間,這樣的事實不少見。

蘇翎忽然站定,高聲說到。

“我要的是能打仗的勇士,是不怕死的好漢。”

話音剛落,就有一人蹦出來,大聲說到。

“將軍,我,勇士!”說著,還拍打著前胸。

蘇翎一怔,這些人能聽懂漢話?轉頭向術虎看去。

術虎心知其意,便向那些女真人詢問幾句,那些人紛紛作答。

“大哥,他們能聽懂個大概,但是說不好。估計,跟烏林達差不多。”

蘇翎點點頭。這時,又有幾人蹦出來,說著什麼,沒說幾句,這些站出來的人竟相互爭吵起來,最先蹦出來的那個,居然作勢便要動手。

“都住口!”蘇翎喝到。

這句總算是聽得懂。那些人都安靜下來,不過,還是相互惡狠狠地瞪著眼。

術虎上前一步,輕聲說。

“大哥,他們相互不服氣,都說自己是勇士,是最厲害的。”

蘇翎點點頭,將目光投向眼前的這些人。

“勇士是上陣殺出來的,哪一個殺敵最多,哪一個便是勇士。對於勇士,我便賞給他最好的兵器,最好的鎧甲,最好的戰馬,還有牛羊、土地,你們想不想要?”

“要!”看來,這個詞還是都會說。

“好,由現在起,都跟著我上陣殺敵。殺敵一人,賞一隻羊,五畝地。殺十人,賞一頭牛,五十畝地。聽懂了麼?”

底下這些人都點頭,表示明白。

“既然都跟著我,就得聽我的號令行事。違令者,斬!”蘇翎狠狠瞪著眾人。

“今天,先分給你們每人一隻羊,五畝地,算是對你們投奔我的賞賜。你們現在都還沒有家,羊,我先叫人幫你們養著,地,等這一帶的田開出來之後就撥給你們。等你們有了家人,我還會給你們種子,農具,還會給你們的家人房子住。這一切,就看你們聽不聽我的軍令,看你們敢不敢殺敵,有沒有本事拿人頭來換!”

下面眾人面色各異,神情多變。

“將軍,我們現在真的有一隻羊,五畝地了?”一個年輕人問道。他身後站著五個人,像是兄弟。

蘇翎盯著他,點點頭。

“我說的話,就跟這山一樣,不會變。”

“那我們五兄弟,便有五隻羊,二十五畝地了?”

蘇翎依舊點點頭,他不太明白此人要說什麼,難道是算數來的?

“將軍還說,我們有了家人,便有房子住,有種子,農具?”

蘇翎說道。

“我說出的話不會再改,怎麼,你不信麼?”語氣有些不悅。

“將軍,若是我們將家人接來,是不是現在就可以給我們?”

“當然,你們的家人若是現在就在,我立即撥給你們。”說完,蘇翎起疑,問。

“你們不是都沒有家人麼?”

“將軍,我們的家人不在營內。”

蘇翎不禁看看所有的人,問道。

“你們呢?”

眾人一陣嗡嗡聲。

“已有家人的,站在這邊。”蘇翎用手一指。

這下,倒有一多半站了過來。

蘇翎不解地看向術虎,術虎也覺奇怪,适才問過,這些人不都是說沒有麼?

當下術虎唧唧咕咕地一陣詢問,看樣子便是有氣。得到答案,術虎無可奈何地告訴蘇翎,這些人的家人都未隨隊跟來,此時見蘇翎答應給土地牛羊,便都想接了來。

蘇翎不禁好笑,這些人看著五大三粗的,卻是會盤算,生怕吃了虧,不過這樣也好,有家人在這裏,就不怕他們反水。

“好,既然如此,你們便都將家人接來,我絕不食言。”

其實這是蘇翎有一點沒有悟透,那便是這一牛錄裏所有的牛羊馬匹等財物,屬於這些人的,少之又少,絕大部分都是頭領的財產,甚至包括這些人,都是頭領的。明白這一點,這些事便解釋的通了。

實際上此時女真族還多以家族為單位聚居,較大的部族會將屬下分成幾支,有各自的屬下以及私產,較小的僅僅一族,財物幾乎都是首領一家所有,其他人不過是附屬,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財物,甚至連馬都算是借的。如此一來,蘇翎所說的賞賜怎能不令這些人眼紅呢?

“另外,你們的家人,也都賞賜每人五畝土地,女子孩子都算。”這下,該那些無家的人眼紅了。

蘇翎靈機一動,一個有關土地的設想突然就冒了出來。他立即說道。

“你們大概都知道,這附近有大片的土地可以開墾成農田,有大片的森林可供狩獵。只要你們的家人肯下力氣,除了剛才賞賜給你們的,你們每開墾十畝地,就有五畝屬於你們自己。開墾一百畝,五十畝就是你們的。”

這種誘惑,任誰也無法抵擋。眾人一齊望向蘇翎,紛紛唧唧咕咕說著什麼。

術虎連忙上前解釋。

“大哥,他們說願意為你效力。”

蘇翎不禁心中暗罵,那麼剛才都是順口胡說的?這幫人還真是無賴。

蘇翎看向眾人,說道。

“只要你們真心跟隨,奮勇殺敵,我會保護你們的家人,維護你們的財物。即便是有人陣亡,屬於你們的一樣會留給你們的兄弟、家人,並且,我保證他們不會受任何人的欺辱。”

術虎立即將這些話翻譯過去。一時間,這些原本三心二意的人紛紛跪下,又是一陣唧唧咕咕。

蘇翎又縱馬走了幾步,來到那些沒有家人的一隊面前。這一隊人不多,只有十幾個人。

“你們呢?我剛才說的對你們同樣有效。眼下你們沒家,牛羊土地照樣給付。但這田得你們自己去開墾,羊也的放。你們若是沒工夫,就先記著,幾時有了老婆家人,一律照數撥付。不過,這女人我可沒有給你們的,得你們自己想辦法。”

說的眾人一起大笑。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胡顯成,你來安排他們。”

“是。”胡顯成應到,隨即將這些新來的戰友們帶離,自去歇息不提。

此時還剩下那些願意種地的人,這些人最多,蘇翎策馬而立,說道。

“你們剛才也聽到了。對於願意留下來的,每家給五畝地,兩隻羊,種子、農具也會給你們一些,這要等清點之後平分,另外,在有收成之前,我還會撥給你們糧食,不會讓你們家人餓著。這些都是對你們歸順的賞賜。同樣,你們若有力氣再開墾多的土地,每十畝當中五畝歸你們。”

同樣,這些人都被蘇翎說的話所吸引。

蘇翎想了想,接著說道。

“你們所有的收成,我只需你們繳納十成中的一成,十匹馬只要一匹,十張獸匹,只要一張。都聽明白了麼?”

“還有,我會派人教會你們如何種地,種什麼收成最好。眼下耕牛不多,你們每五家共用一頭牛,這我也給你們。只要你們肯下力氣,日子定會比你們以前好的多。我還會保護你們不受欺辱,每人敢奪走屬於你們的東西。”

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了,看這些人的眼神,蘇翎就知道,這個營地已經屬於自己了。

“另外,有一些事情是你們必須做的。”蘇翎又重重地說道。

“從明日起,你們不僅要盡力開荒墾田,還要戍守家園,這裏的每一家人都要有房子住。這些都必須由你們來做。我會令人前來掌管。”

“現在,還有不願意留下的麼?若是要走,我也不留。”

長久無人應聲,蘇翎知道,無論是否真的被說服,這營地裏最後一批人,已經不具有威脅。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6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章計奪寨  

安置好農夫們,蘇翎又到各處巡視一遍,見都已妥當,這才回到大帳邊。此時中央的大帳已被人收拾整齊,這裏自然便成蘇翎議事之地。

進入大帳,蘇翎眼睛一亮,說起來也過於寒酸,這引人注目的,不過是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最是普通不過的傢俱,蘇翎卻在心裏微微歎息。白沙溝缺乏木匠工具,要做出一張平整的桌子確實不易。

郝老六已經在帳內翻出一包茶,幾副茶具,這些無不令蘇翎感歎,虧得這牛錄有這般財物,不然,這些東西還不知何時才能回到熟悉的感覺。

提來一壺滾水,斟滿茶杯,蘇翎、術虎、郝老六等人俱都尋一張椅子坐下,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

靜靜地喝了一杯茶,短暫的休息之後,幾人便開始商議眾多要事。

今日一戰,悲憤而來,贏得卻是異常輕鬆,連同蘇翎在內,都被一件件事情拖住,直至此時方才覺得所獲甚多,但麻煩似乎更大。

“胡顯成,都安排的怎樣了?”蘇翎問道。

“大哥,兵器馬匹都是我們的人著重守護,巡哨也是我們的人,其餘的都已叮囑過了,小心防範。”

蘇翎點點頭,想了想,又說。

“你去派人將曹正雄叫來。”

“是。”胡顯成出去吩咐明白,又回到大帳。

“術虎,你覺得那些願意打仗的人如何?會不會反復?”蘇翎面色沉重地問。這是最重的一塊心病。

術虎沒有立刻回答,低頭沉思良久,方才說道。

“大哥,依我看,不會。”

蘇翎點點頭,這個估計與他相符。儘管不能完全肯定,但多一人的看法,還是有益的。

“胡顯成,進入我說的那些安排你可都記下了?”

“都記住了。”胡顯成答道。

“好,明日你就帶兄弟們按我說的安排,不能讓這些人閑著。那些牛羊該分的一早便分給他們,讓他們定下心。另外,那些農具儘快清點,看有多少,按戶分配,若是不多,要留一部分運回白沙溝去。”

“是。”

“還有,糧食也可以分配,但不能多,先每人發一天的糧。這些分完之後,便讓那些人建房開荒,一刻也不要閑著。那些兵,都去建房,免得力氣閑著惹出麻煩。只要明日無事,就不必這麼緊張了。”

胡顯成一邊心裏默記,一邊連連點頭。

“今日這一下子,我們的人還是太少啊。”蘇翎不禁感歎道。

其餘的人都有同感,雖然今日以少勝多,堪稱完勝,但蘇翎這一番安排,卻是完全沒有準備,這要用的人手,可難辦的很。

“胡顯成,以後這個寨子,就由你來掌總。”

胡顯成一怔,隨即答道。

“是。”

“術虎,你的戰士可否派出幾個人來。”

術虎見蘇翎這麼一說,有些不悅,說道。

“蘇大哥,你還沒當我們是自己兄弟?”

蘇翎一愣,說道。

“是我的錯。明日你派十個兄弟歸胡顯成調度。”

“是。”術虎答得痛快。

“郝老六,明日一早,你派個人回白沙溝,調二十個家丁過來,另外,將周青山也帶來,讓他帶上藥,多帶些,來了就給這些人看傷看病,有病的都給說重一點,多開點藥,哪怕是補藥都行。”

郝老六先還是好好聽著,越聽便越奇怪。

“大哥,一早我就派人去。換馬不換人,估計大半日也就回來了。不過,大哥你後面說的……”

蘇翎一笑,說道。

“我這也是防著,病越重,這些人就越感激周青山。免得把念頭往別的地方轉。”

郝老六這才恍然,這大哥心思也太細密了些,難得是怎麼想的。

“這些人是否服帖,就看今晚與明日了。若是無事,以後便可放心,大家都警醒著點。”蘇翎再次叮囑道。

眾人一一點頭。

蘇翎又想到什麼,對術虎說。

“術虎,你那些族人裏面,還有多少能辦事又機靈的?我想再調些人到這裏管事。”

這話其實就是問術虎族裏那些女人與孩子,這也是無奈,畢竟這裏女真人居多,溝通起來,還是術虎族人方便一些。

術虎遲疑片刻,才答道。

“倒是有幾個可是試試,不過,他們都從未管過事,不知能不能行。”

“你說行就行,明日你派個人回去將人帶來。”

“不必,將這個帶去,直接叫人便是。一會我就名字都寫下來。”術虎將手上一隻戒指取下,放在桌上。

蘇翎看著術虎,點點頭,讓郝老六好生收好。

胡顯成見大家稍停,便抽空問道。

“大哥,你今日說的,是否以後都按此辦理?”

蘇翎一笑,說道。

“就你機靈,怎猜到還有以後?”

胡顯成笑著說。

“不然大哥留著那些兵做什麼。”

郝老六也說道。

“對啊,那些人又不願種地放牧,只想打仗……”說道這兒,似乎恍然大悟。

“難道大哥還想再打一仗?”

蘇翎笑笑,看著郝老六,說。

“不止一仗,怕是還有好多仗打。”

“真的?”郝老六雙眼放光。今日他可是晦氣得很,往日的威名一掃而光,這可憋的他難受。

術虎也看著蘇翎,期待著回答。

“我們不打也不行。”蘇翎說的很果斷。

“今日我們折損了兩個兄弟,就預示著我們安靜的日子已經不會再有了。”

蘇翎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那神情與他要說的,全然不同。

“今日就算我們不拔了這個寨子,他們總有一天要闖進白沙溝。這次我們還是有些魯莽,但,老天也是向著我們的,這不就拔了麼?但別忘了,還有兩個牛錄的人馬,按他們的來意,怕是就在百里附近駐紮。眼下我們已不能退,我們退一天,他們就越早一天接近我們。”

郝老六摩拳擦掌地說道。

“大哥,我們從來不曾退過。”

“對,我們絕不會退,讓別人堵在門口殺。”蘇翎聲音不知不覺就高起來,但立刻察覺,就又緩了緩。

胡顯成問道。

“大哥打算如何去做?”

蘇翎忽然神秘一笑,說道。

“那些兵們提醒了我。以往,我們都按大明的方式來辦事,這一回,我們換換,就當我們是女真一族,跟這些闖過來的牛錄們玩玩。”

術虎好奇,絲毫不為蘇翎口中的女真一意見怪,問道。

“蘇大哥說說詳情?”

蘇翎似乎在想著什麼,一邊說道。

“這一個牛錄,你們也都看到了,其實真正能戰的,不過幾十人馬,其餘的種地放馬還行。再加上這些牛錄都是新編,本身便未熟悉,相互之間未必一心,怕是與這裏一樣,也分成三部分。”

“所以大哥今日的安排以後還要用上。”胡顯成插言道。

“嗯,到底是你經常算賬,這都被你料到。”蘇翎誇了兩句。

“今日咱們膽大,過幾日,不,最多後天,這裏的事一旦平穩,我們就膽子更大一些,將那兩個牛錄都拔了。”

術虎儘管有所準備,但還是被這大膽給怔住。

蘇翎瞧見,依舊笑意不減。

“術虎,我並不瘋,打仗靠的是勇氣,但並不是說一切都象看起來那般。強的未必強,弱的未必就不能完勝。”

術虎靜靜細聽,這已涉及到謀略與兵事,他已知蘇翎的心中,遠不止他曾看到的。

“我們一心,他們三心,這是其一。我們有備,他們無備,這是其二。其三,我們初勝,威勢正猛,他們來這裏未必心甘情願,這就不免萬事潦草,疏於防備。再說,這些人未必便是精兵,善戰之兵會派來墾荒?”

術虎點點頭,只有身經百戰的人,才會看清敵我之分,並非僅憑勇氣。

“還有。”蘇翎似乎變得有些可惜。

“這一帶沒有大明的人馬,僅僅是些漢人的村子,這些哪里是牛錄的對手?他們定然輕敵,否則,今日未必就敢貿然射殺我們的弟兄。”說到這裏,蘇翎面色有些黯然,但又接著說下去。

“郝老六才十人,拼死一追,他們就退了。這難道還不清楚?他們的戰意……”蘇翎搖搖頭,不值一提。

大帳內燭火通明,幾人細細思索,將蘇翎的話一一對應。

胡顯成問道。

“大哥打算如何拔寨?”

“攻其不備。”蘇翎突出四個字。

聽著簡單,若是做起來……幾人苦苦深思,這幾個字其實方法很多,在座的都已想到,只是不敢輕易說出,想知道蘇翎是何種辦法。

“別看這我,與你們想的一樣,這法子沒什麼特別的。”蘇翎的話倒叫幾人笑了起來。

是啊,這拔寨未必要什麼古怪法子,只要能勝,還挑什麼呢?有時最簡單的辦法,也最有效,卻不必一味的要什麼奇計。

“這個不慌,臨戰之前,有的是時間讓我們商議。這什麼時候拔,還不是我們說了算?他們就耐心等著吧。”

眾人被蘇翎一句話,緩了氣氛。

“倒是那些兵,要用到好處。”蘇翎邊喝茶,邊輕鬆地說話。

這句話,又讓幾人費神。這時,曹正雄來到大帳外。

“稟將軍,屬下曹正雄敬請吩咐。”

“快進來。”蘇翎輕聲叫道。

曹正雄低頭進來,見幾人正坐著喝茶,氣氛輕鬆,稍稍一愣。

“來,坐這裏。”蘇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並讓郝老六將一杯茶斟滿。

曹正雄有些不知所措,僵著手腳。

蘇翎笑了笑,只說了一句。

“我們兄弟一貫這樣。”

曹正雄面色不定,猶猶豫豫地挪過身去,偏著身子坐下。

“我叫蘇翎,這是術虎,郝老六,胡顯成,以後大家都是兄弟。”蘇翎一副家常語氣,讓曹正雄慢慢安靜下來。卻又猛一站起,雙手作揖,剛要開口,卻被蘇翎攔住。

“坐下,爽快些。”

曹正雄慢慢坐下。

蘇翎安慰道。

“以後,你慢慢就習慣了。不急。”

將茶杯向曹正雄面前推了推,緩緩說道。

“找你來,是有幾件事要跟你說。”見曹正雄沒動,這才繼續說道。

“以後我們兄弟議事,你也參加,不用我再吩咐。”

曹正雄低聲說道。

“是。”

“這第一,今日跟你的手下說的,要改一改。”

曹正雄一驚,卻又不敢動。蘇翎看在眼裏,卻並不介意,繼續說下去。

“你們每個人,都分得一隻羊,五畝地。無戰事時,便可耕種。以後盡力墾荒,每開墾十畝,五畝歸自己,五畝歸公。等有了家人,每人再得五畝,一切繳納只取一成。眼下無暇放羊耕種的,就都記著,有家時一併撥付。每五家合用一隻耕牛,牛不夠,便以馬代。”

曹正雄面色紅潤,站起身來說道。

“我替屬下兄弟們謝謝將軍。”

蘇翎擺了擺手,說道。

“你若是願意,不妨叫我聲大哥。”

曹正雄稍稍遲疑,還是叫了聲。

“大哥。”

“嗯,坐下,我還沒說完。”看著曹正雄坐下,接著說。

“上陣殺敵,賞一隻羊,五畝地。殺十人,賞一頭牛,五十畝地。不夠的牛羊,便折成別的替代。這些都是今日才定下的,你回去跟兄弟們都交代清楚。”

“是。”

蘇翎又轉向胡顯成,說。

“胡顯成,你細細整理一下,咱們這些兄弟,也一併按此辦理。”

郝老六說道。

“大哥,咱們不需要這些。以往不這樣,不也好好的麼?這麼做,倒顯得生分了。”

蘇翎搖搖頭,說道。

“我知道咱們兄弟不為這個。不過,今日過後,咱們以往的法子,很多要改一改了。是不得不變。”

郝老六凝神細聽。

“咱們以往是軍民不分,就那麼點人,也分不出來。現在情形變了,尤其是還有那些兵。這往後,咱們兵便是兵,民便是民。這樣,打仗種田兩不耽誤。這以後咱們的戰事不會少,兵也會越來越多,早些變些規矩,不至於如今天這般,臨時起意,會少很多麻煩。”

郝老六問。

“大哥,你說很多戰事,除了那兩個牛錄,還有別的?”

“正如适才所說,這戰事,是我們不能退的結果。我們不能停下,不能等人家準備好了來收拾我們,所以,我打算將這渾河左岸的大小寨子一一拔出。讓他們摸不清我們的底細,並且,這一帶成了我們的地界,才有機會跟強敵周旋。日後若是有大隊人馬進犯,我們也能留得數日的時間做些準備。到時候是戰是走,才有選擇的餘地。”

郝老六撓撓頭,說道。

“大哥,真難為你,怎能想這麼遠。”

胡顯成笑道。

“你當這大哥就那麼容易叫的?”

眾人紛紛大笑,曹正雄不免也沾染這股氣氛,笑意在臉上浮現。

“曹正雄,今日來不及清理,你說說看,今日之戰,是否走露消息?”

曹正雄想了想,遲疑地說道。

“應該沒有。今曰本是牛錄召集人馬,分派各處墾荒事宜,大哥來的時候,就等最後一撥人馬了。看樣子那撥人都被大哥殺了,那時大哥將四面都圍住了,若是那時沒有人脫逃,就應該沒有走露消息。”

“最後一撥有多少人馬?”胡顯成試著問道。曹正雄不過是小頭目,未必知道確切人數。

曹正雄心裏細算,說道。

“應該是四十五人,馬有多少不知。這些人分為三隊,也是來自不同的部族。”

胡顯成放下心來,這麼說,便是一個都未走脫。

“那兩個牛錄,距此多遠?”蘇翎問。

“按來時所說,三個牛錄相距五十裏下寨,這裏是最遠的一處。”

“你去過那兩個寨子?”

曹正雄點點頭,說道。

“三個牛錄是一併開拔的,我們走的最遠,一路上看著那兩隊紮寨的。”

蘇翎聽了,默默思索。胡顯成問。

“曹兄弟,離我們最近的牛錄有多少人馬?”

曹正雄一聽如此稱呼,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到。

“來時約有一百五十人馬,若是算上後續的,頂多二百人。”

“都能一戰?”胡顯成追問。

曹正雄想了想,說道。

“能戰的四五十的樣子,其餘大部分是女人與奴僕。”

胡顯成似乎放了心,不再問。

蘇翎卻接著問。

“你說到了今日,這二百人是都在寨子裏,還是分散到各處的?”

胡顯成望著蘇翎,心想,到底大哥想的密一些。

“應該是分駐。按規矩,是十裏一處,環繞大寨。”

“那些戰兵呢?”

“照理是駐守總寨,按時分巡。”

蘇翎點點頭,這樣還合情合理,這牛錄並非都是蠢人。

“曹正雄,若是我們要拔了那個寨子,你有什麼法子?”蘇翎問。

曹正雄暗暗一怔,不知這是試探還是考教,略微一想,說道。

“按今日大哥人馬的戰力,那四五十人不是對手,戰勝必然。”

“若是不讓一人走脫呢?”

曹正雄不知如何做答,想了片刻,搖搖頭。

餘下幾人也都試想,除非如今日這般,突然將人全部堵在寨子裏,否則如何不使一人漏網?但若是寨子修築堅固,以目前這點人馬,攻破堡寨,怕是要折損不少人手。

想到這裏,連同曹正雄在內,都不免搖頭,深感不妥。有了寨子防守,哪怕就是幾十個女人,站在柵欄後面放箭,都能守個一天半天的。

蘇翎又問。

“這麼說,你屬下這些人,那邊都是見過的?”

曹正雄點點頭,個個牛錄內多少都有些漢人,不是兵便是民,何況是一起開拔的,曹正雄這對又走在最後。

蘇翎笑著說道。

“這首功,便是你曹正雄的。”

曹正雄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請大哥下令。”

“到了後日一早,你帶著屬下原樣打起牛錄旗號,到寨子周圍等著,直到巡視的戰兵們出來,你們不必靠近,遠遠地吊著,讓他們看見。我們就在你們身後,過一個村子便圍殲一個,讓戰兵們給我們帶路,直到將村子全部掃盡。這樣以多打少,一個都跑不掉。等到戰兵們快回寨時,選一個他們看得見的村子,放一把火,升起狼煙,待他們趕來,我們就收網,還是一樣,一個都不許漏掉。然後,趁著夜色,我們……”蘇翎一笑。

“便得勝回寨,不過,回的是我們第二個寨子。”

幾人眨眨眼,順著蘇翎的思路一想,剛要說幾句,卻被蘇翎擋住。

“所以這頭功,便要看你曹正雄如何讓那些戰兵放心,不至於回過頭來。”

曹正雄細細掂量著,說道。

“大哥,屬下可以做到。”

蘇翎滿意地點點頭。若說這是試探,可是豪發無損的法子。曹正雄若有異動,蘇翎自然隨時脫離,一箭不發。這不能算是損招,畢竟任何信任,都得上過陣之後,才能完全肯定,曹正雄自然明白這一點。

郝老六問道。

“大哥前面的不難,後面怎麼進寨?”

“你想想?”

“剝了戰兵的衣甲,混進去。”這是郝老六的主意。

“扮作被擄的漢人,騙開寨門。”這是胡顯成的。

“直接打著牛錄的旗號,我去叫開寨門。”這是曹正雄的。

“不行就直接強攻,我打頭陣,破了寨門,大哥便帶隊沖入。”這是術虎的。

蘇翎一笑,幾人不免心中一抖,不知會是什麼法子。

“你們說的都可以用。我這裏有個最簡單的。”

“大哥快說。”郝老六急道。

“全殲了戰兵之後,讓兄弟們多備柴薪火把,四面圍住,點燃篝火,將所得首級全部扔進寨內,然後……”叫幾個人勸降。”

“這能行?”胡顯成有些懷疑。

“若是不降呢?”

“不降?那就給他來個火燒連營,焚了寨子。不過,不會到這一步的。那牛錄便不隨著戰兵出戰,留在寨內也沒幾個男人了。所以,這最後一戰,留給那些兵,他們不是想得戰利品麼?若是不降,俘獲的人口,我允許他們留一部分,這樣他們的地有人幫著種,羊也有人幫著放,說不定,老婆也有了著落。”

幾人面面相視,均覺這一招一舉兩得。

“大哥,你夠狠。”郝老六叫道。

蘇翎揚揚眉,說道。

“怎麼?你想與他們爭功?”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6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一章暗磨刀  

次日,蘇翎是被一陣羊叫聲吵醒的。睜眼一瞧,一抹金燦燦的陽光斜射進帳內,些許浮塵輕輕飛舞,倒像是一簾薄紗懸在半空。稍一愣神,他立即翻身爬起,快步走出帳外。日頭已升起半杆高,這次可起得遲了。

蘇翎微眯著眼,向四周看去。胡顯成正與幾人站在一群牛羊邊,指揮著那群農夫將一隻只羊分別牽走。農夫們領到羊,便從身上解下繩子或是一束皮條,紮在羊角上做自家記號。然後走到一堆農具前,領取鋤頭、鎬等農具,再依次排在一堆糧食前,用獸皮口袋將大約一鬥的糧食裝好,有些乾脆脫下身上穿的衣裳,一家男女就這麼小心翼翼地捧著,生怕掉了一粒糧食。

另一側,郝老六正安排著那群女真戰兵沿著一條劃定線路打下粗大的木樁。營地內已積聚了不少木料,看樣子郝老六是想依著白沙溝的樣子,將所有房屋都成排修建。這個營地只適合居住、墾荒,卻不適合紮營,三面都是山,站在坡上輕易便能將箭射進營內。蘇翎與郝老六商議著不在這裏修建堡寨,只搭建木屋,用成排的屋壁攔出幾條屏障,再與各個出口建立柵欄便可。這裏只需稍加防備,蘇翎已與眾人交代清楚,他們不會堅守任何一個寨子,絕不能讓人給圍在某個地方,這是他們這隊人馬的生存基礎。

那邊曹正雄正親自帶著十人守在營門處,蘇翎瞧見,立時向四周環顧,三面山上都有人瞭望,依稀便是自己帶來的人馬,便微微點頭。

此時術虎瞧見蘇翎立在大帳外,便走過來,說道。

“蘇大哥,天未亮人便派出去了,午時過後便可回來。”

蘇翎笑著點點頭。這時,一直跟隨蘇翎的許熙端著一隻木盤過來,是一碗粥與一隻雞,還有一碟小菜。

“你們呢?”

術虎與許熙都笑著點頭。蘇翎這才接過木盤回到帳內,坐在桌前。

“大哥,你嘗嘗味道。”許熙笑著說。

蘇翎動動眉毛,喝了口粥,再抓起雞啃了一口,果然,蘇翎抬頭望向兩人。

“味道不錯吧?這個牛錄居然有個漢人廚子。廚子說幾年前曾在遼陽開過酒肆,有家傳的手藝。”

這味道可是許久未吃過了,蘇翎一邊大口嚼著,一邊含糊地問。

“這牛錄是個什麼情形,問過沒有?看他這般架勢,不像常人。”除了大部族的頭領,能有這般奢侈的,在女真族內還真不多。自然,這奢侈在邊牆那邊不算什麼,這差距是有的。

許熙答道。

“問過,各說不一。連起來看,這個牛錄編得匆忙,下面的人多是抽調,每一處都不超過十人。”

蘇翎笑道。

“這是給咱們送給養來的。”

術虎與許熙會意一笑。

說話間,蘇翎風捲殘雲般地將一隻雞吃盡,喝完粥,起身出去,術虎許熙則跟在身後。

這麼會兒功夫,胡顯成已將該辦的都已辦完,四五十戶人家,讓他安置得次序井然。眼下這些人已經牽著五頭牛,扛著五付犁鏵向營外的河灘走去,顯見是立時便要犁出田來。蘇翎算是對農夫們放了心,這分糧食、工具果然有效,就這樣還不老老實實的?除非這群農夫個個都有勃勃雄心,但怎麼看也不像。

忽然,那邊搭建房子處傳來一陣吵嚷聲,蘇翎一驚,這擔心的麻煩總躲不過,當下急速沖去,身後術虎與許熙已操刀在手,緊緊跟隨。

趕到近處,見人群中郝老六帶著幾個兄弟用刀將兩個人隔開,那兩人兀自隔著亮閃閃的刀刃叫駡不休。

蘇翎仔細一瞧,依稀辨出這二人便是昨日叫嚷自己是勇士的兩位。

“都給我住口!”蘇翎一聲大喝。

那兩人望望蘇翎,有些不甘地相互瞪著眼停下。

蘇翎看看郝老六,郝老六搖搖頭,他也沒聽清這兩人怎麼就打起來。

術虎在一旁輕聲說到。

“大哥,聽剛才兩人話裏的意思,是早就相互看不順眼,正翻些陳年老賬漫駡。”

蘇翎皺皺眉頭,轉眼看見一旁地上一堆雞蛋粗的木棍,轉了轉念頭,說道。

“你們想打是不是?好,我就讓你們打,輸了的,就抽二十鞭。郝老六,給他們一人一根棍子。”

郝老六一聽,覺得有趣,這法子好玩。便上前選出兩根,遞給兩人,讓中間的人都散開,空出好大一片。

那兩人拿著棍子,似乎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只稍一猶豫,便握緊棍子,看向對手。

“不是讓你們打。”蘇翎叫道。

眾人皆是一怔,卻見蘇翎俯身也選出一根,粗細大小相仿,單手握著揮兩下,點點頭,轉身來在中間,說道。

“贏了我,你算你們無罪,輸了,都抽二十鞭子。”

那二人一聽,相互看了看,便轉身面對蘇翎,將棍子指向對手。

術虎有些擔心,這以一敵二,倒不是怕輸,萬一在這些尚未完全服帖的人面前一個閃失,可就更不好管帶。看看郝老六等人,卻似毫不在意,反倒一副瞧熱鬧的樣子。術虎便不再想,細細看去。

蘇翎見二人站定,拿好了架勢,便將木棍在地上一頓,大吼一聲,揮起木棍沖了過去。那二人連忙準備招架,將棍子握緊,緊盯著蘇翎的來勢。蘇翎筆直地向二人中間沖去,這不免使兩人有些遲疑,不知這蘇翎到底會先攻擊誰?卻見蘇翎將將沖至距兩人兩棍長處,忽然身子一低,竟像是一個踉蹌,左腿在地上橫掃,激起一片塵土,就在這塵土之中,身形借著左腿的勁勢連著轉身,手中的木棍帶著風聲結結實實地敲在左邊那人的小腿上,那人吃不住痛,腿一軟,便跪在地上。右邊那人正瞧著,只眨了下眼,便猛見一根木棍刺向自己頭部,慌忙一退,手中木棍上揚,用力一格,便聽一聲撞擊聲,對面的木棍立時轉了方向飛向一邊,對手居然脫手,這人尚自一喜,卻忽然腹部劇痛,一股大力傳來,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摔出十幾步遠。

塵土落盡,蘇翎站在正中,臉上似笑非笑,默不言聲。

這兩人掙扎著站起,似乎並不服氣。蘇翎說道。

“再來。”那邊郝老六已拾起木棍拋過來,蘇翎伸手接住,退後,與兩人拉開距離。

這回兩人不再被動,相互已點頭,便大吼著著沖向蘇翎。

蘇翎也是一聲大吼,相向而沖。只一眨眼的功夫,三人就已接近,眼見著三根木棍便要撞在一起,蘇翎忽然一躍,整個身子越過橫掃過來的木棍,手裏的棍子直刺一人面門,就聽“哇”地一聲大叫,那人滿面鮮血,吐出幾顆牙齒。蘇翎落地一個翻滾,隨即站起,並不停留,上前兩步,舉棍便砸向餘下那人。那人一格,退後一步,蘇翎連續砸下去,那人連連退步,竟是一步也緩不過來。連退十幾步之後,那人哇哇叫著什麼,蘇翎這才收手。

這一幕看得眾人是心思各異。蘇翎這番動作不僅快如閃電,木棍就如手臂一般,靈巧自如,尤其最後,那人也算是以氣力大自居,竟然連連後退,似乎根本接不下蘇翎重重一擊,瞧蘇翎的神情,顯然未盡全力。

“以後再有喧嘩私鬥,擾亂軍營的,一律二十鞭。”

說罷,蘇翎將一支馬鞭扔在二人面前。那二人喘著粗氣,也不出聲,脫光上身,跪在地上。

“你們二人自己領刑。”蘇翎又說。

打落牙齒那人一聽,伸手搽了搽臉上的血,抓起馬鞭,先扔在旁邊那人面前,將背一弓,靜等領刑。另一人也不吭聲,起身抓起鞭子,便是一頓狠抽。完了,跟著跪在一起,將鞭子遞過去,隨即也被抽了二十鞭。

二人背上滿是鮮血,道道鞭痕觸目驚心。

“郝老六,給他們敷藥。”蘇翎說道。

郝老六便上前給二人塗抹上藥。

“你們既然已是我的下屬,便要聽從我的號令。”蘇翎環視眾人。

“不論你們以前如何,在我的營裏,賞罰分明。今日這事,我便要你們記著,這鞭子抽在同伴身上,就是在抽自己。有氣力都給我殺敵去,記著,上陣殺敵,能救你命的,只有自己人。都聽懂了麼?”

為防萬一,術虎在一旁又重複說了一遍,在場的戰兵們都默默點頭。

“你們二人也算是條好漢,我等著看你們立功。今日你們就不用幹了,下去休息吧。”

二人俯身低頭,答道。

“是。”

技不如人,這場較量,將所有桀驁的人都已鎮住。一干女真戰兵都在心裏琢磨,若是自己上陣,這勝算如何?卻都不敢肯定。那二人的功夫已算強勢,何況其他人。

蘇翎吩咐郝老六幾句,便不再逗留,帶著人四處巡視。

昨日陣亡的五名弟兄,郝老六已派人前去就地掩埋。對於蘇翎這隊人馬,前幾年,不知掩埋過多少同伴的屍首,也正因此,這十九人才顯出頑強的生命力,受傷無數,卻絲毫沒丟了性命。這幾乎在無形之中堅固著十九人之間的聯繫,說天意也好,人情也好,彼此之間的血脈就像是連在一起。對於死去的弟兄,無需多說什麼,重要的是活著的人。

午時剛過,白沙溝的人馬便到了。

幾十人縱馬狂奔,人馬皆是累得脫力,令蘇翎吃驚的是,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也在其中。蘇翎不及多問,令眾人立即休息一個時辰,下面還有很多事需要這些人去做,時間尤其緊張。這一休息,便能看出這些人的體質,術虎族人中的五個女人,只小半個時辰便已開始做事,家丁們則才能說話走動而已。

陳家大小姐自然是在大帳內休息,這位大戶人家小姐,經過半年多的野外生活,早已不是原先嬌滴滴的模樣,能堅持下來,自然已帶些韌性。在大帳內休息半個時辰,陳芷雲便緩過來,滿眼欣喜地看著大帳內的家什。當然,那副茶具首先受到愛撫,潔白細緻的茶盞,勾起一些回憶,陳芷雲捧著空空的茶杯,像是凝固在椅子上,許久未動。

直到家丁們恢復體力,蘇翎最後的幾分擔心才徹底消除。

撥出兩名家丁與術虎族裏的五名女子,交由胡顯成調用,八人接替曹正雄屬下守戍營門,然後令曹正雄帶趙毅成立即前往五十裏外探查敵情。餘下的十名家丁則與曹正雄屬下的三十人在胡顯成的調度下整理營內物資,蘇翎交待過,除了留下營地這些人所需,多餘的一律運往白沙溝。牛羊驅趕不便,暫時不動。營內原有大車,但還是裝不下,多餘的騾馬等都被派上用場,算下來,竟是好大的一隻駝隊。看著眼前的情景,蘇翎不得不令人暫時不動,僅憑這點人,要運走所有的物品,少說也要三五天,蘇翎還不放心曹正雄的屬下,沒有十足把握,蘇翎不敢讓這些人進入白沙溝。左思右想,只得放一放,等打完了仗再說。這些人便被另派差使,那個收租的,自然前去指導農夫們的種田技巧。

至於周青山,先被差去給那兩個挨鞭子的治傷,開出一大堆藥來,這已不用蘇翎吩咐,至於那兩人服藥過後,額外增添了幾分力氣,算是因禍得福。接下來便巡視整個營寨,那些女真女人孩子,這樣那樣的病症著實不少,藥箱很快空了一半。因此生出的幾分感激之意,倒沒落在周青山的頭上,一些說不清楚的神靈,暗中開始保佑著蘇翎。

看著一切安排妥當,蘇翎才回到大帳,等候遊騎消息。

“你跟來做什麼,添亂。”蘇翎此時才問道。

“小妹來幫大哥做些事情。家裏眼下無事,小妹聽說大哥人手不夠,便來……”

蘇翎打斷陳芷雲的話。

“你能做什麼,這都是男人的事情。”

陳芷雲低頭不語。蘇翎無可奈何地看著她,這來都來了,說也沒用。

“喝茶麼?”

陳芷雲一喜,點點頭。蘇翎翻出茶葉,由外面提回一壺滾水,兩盞潔白的杯中便冒起茶香。

看著蘇翎粗大的手拈著小小的茶杯,陳芷雲覺得有些怪異,呆呆地看著。蘇翎卻沉浸在思索之中,恍然未覺。

“白沙溝裏,也該改改規矩了。”毫無徵兆,蘇翎便冒出一句話。

陳芷雲沒有應聲,靜靜聽著。

蘇翎便將寨內的一些舉措講給陳芷雲,最後問了一句。

“你看如何?”

陳芷雲邊聽便思索,陳家大小姐本就聰敏,這段時間白沙溝內的事務也是慣了,還算能跟上蘇翎的思路。

“大哥的意思,是以後要成軍?”

蘇翎點點頭。

“這也是沒料到的。我本想將這個寨子的人都殺光,誰料到會是這樣。”這般血淋淋的話,也只有蘇翎說的輕鬆。

陳芷雲已不再驚詫,說道。

“別的還沒什麼,若是大哥將軍民分開,這糧怕是不夠。按大哥說的繳獲所得,也堅持不久。這留下種地的,也需要糧食。”

“這個我來想辦法。眼下實在人手不夠,白沙溝裏只能還是由你來掌總。你將我适才說的,整理清楚,有不妥的你再想想,兩個地方不一,這人就不好管帶,尤其是那些家丁們,我可不願背後出什麼事。”

“小妹明白。大哥放心好了。”

蘇翎點點頭,繼續想著說也猜不透的事情。

就這麼無緣無故地靜下來,陳芷雲一邊喝著茶,一邊悄悄打量著蘇翎。

“咱們的人還是太少啊。”蘇翎一聲輕歎。

陳芷雲被驚了一下,隨口問道。

“大哥要做什麼?”

“做什麼?”似乎被問住了,蘇翎眼神有些茫然。

從去年開始,蘇翎帶人一路跋涉進入白沙溝,到昨日為兄弟復仇,再到眼下看著多了百多人的屬下,哪一步是有所預料?不都是被動地走的麼?

“不知道。”蘇翎搖搖頭。

“我只想不被人殺掉,這些兄弟,不能被人欺上門來。”

“不被人欺辱”陳芷雲似乎被這句話打動,自言自語。

“有這樣的地方麼?”

蘇翎被問住了,想想這些年,從邊牆內,到邊牆外,從世襲了家傳武職,到被調戍振武營,哪里不被人所制?一個佟參將便能將十九位連命都無視的漢子逼走,還能在哪兒找到安穩之地?白沙溝不過半年多,便引來刀槍這已無需再想。

“別再想了,萬事都有刀子說話。惹了我,天我也要劈上一刀。”

陳芷雲不敢接話,大帳內陷入沉默。蘇翎也不言語,自顧在一張氊子上一躺,逕自睡去。

這一睡便是幾個時辰,直到大帳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蘇翎翻身而起,手握刀鞘。馬蹄聲在帳外停下,趙毅成、曹正雄大步踏進。

“如何?”蘇翎問道。

“大哥,都查清楚了。”趙毅成喘著氣說。

蘇翎點點頭,示意兩人在桌邊坐下。回頭見陳芷雲還在,指指茶杯,讓她再倒兩杯茶來。

趙毅成顧不得水燙,喝了一口,說道。

“我們在那牛錄一裏處潛藏著,看著那隊戰兵收隊。有五十六人,連那個牛錄在內。”

“地勢都看清了?”

“嗯,大哥,那牛錄只在外面設立三個村子。最多的只有二十幾戶,都是些種地的,其中有幾乎是漢民。”

蘇翎點點頭。

“大哥,我看不用那麼麻煩,先將那夥子戰兵滅了,剩下根本就毫無戰力。”

“你確定?”

“不會錯的,地方我都看好了。那夥人走的都是一樣的道,都踩出條路來,瞎子也都知道他們走哪兒。”

蘇翎揚了揚眉毛,向曹正雄看去。

“大哥。”曹正雄多少還有些生疏。

“的確如此,那牛錄人口還沒這裏一般多。沒大哥想的那麼複雜。”

蘇翎雙目放光,說道。

“好,即然如此,咱們就快刀斬亂麻,明日就拔了它。”

入夜,營地內的平地上,所有人馬全都列隊站立,在熊熊篝火的掩映下,殺氣彌漫。

蘇翎立在馬上,默默掃視眾人。

“明日一戰,是你們第一次隨我殺敵。是好漢的就拿出本事讓我瞧瞧,別讓我看見光說不練的孬種!”

蘇翎胯下的戰馬不時地踱著碎步,原地走動,像是不願受束縛,想放步狂奔。

“你們的土地,你們的牛羊,就等著你們斬下敵人的頭顱來換!有膽子的,就去殺出你們的百畝良田,千頭牛羊。”

左邊一群,便是那群女真戰兵。此時蘇翎已命將兵器發還,蘇翎全然不在乎他們會不會有二心,這讓人降服的不是防範,而是武力。他自信這些人膽敢有任何異動,他與兄弟們會立即將之全部處死。對此,這些人也是深信不疑。

右邊,是曹正雄的屬下,這七十人經昨晚一番說辭,已鐵了心跟隨蘇翎,眼前這位大哥雖人馬不多,但那氣勢,足以讓他們相信,戰無不勝。何況,還有幾分親近感在左右這些原本就是漢人的心。

中間,是蘇翎、術虎的一干兄弟。這些人不需多說,這種熟悉的感覺早就深入骨髓,只待蘇翎一聲令下,不論指向何處,他們都將揮刀直闖,見人殺人,見鬼殺鬼。

蘇翎強勒住戰馬,高聲吼道。

“不尊號令者,斬!臨陣退縮者,斬!私藏戰利品者,斬!”

熊熊火光下,一雙眼透過大帳的縫隙,遙遙投向馬上的身影,而馬上之人,毫無察覺。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6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二章奪命斬  

黎明,一隊人馬在茂密的山林邊悄然出現。

先是一騎,無聲地左右張望,身上烏黑的鎧甲融入陰暗的樹影,若不是頭盔上一束紅纓在朝霞中愈發血紅,很難為人察覺。緊接著,大隊人馬自林中魚貫而出,沿著山脊下到山腳,齊腰深的茅草遮蔽住兵刃的寒光,除了風聲,連一絲馬鳴都沒有發出。

這隊人馬沒有旗號,身上也沒有任何標記,裝扮也是形色各異。隊伍默默地在山下彙集成數隊,每隊十騎左右,很快就站成一個方隊。隊前的頭目均是身著黑色鎧甲,紅腦包盔,弓箭齊備,身後的騎兵卻沒有鎧甲,但每人都備有弓箭,腰挎腰刀,甚至齊整,只有個別的騎兵手裏拿的是大斧,還有一人手執一根碩大的狼牙棒。在大隊最前站著的首領也是全身黑色甲胄,腰刀弓箭俱備。看來,只有領隊的頭目才有資格身穿鎧甲,這使得人群中很容易辨認出誰是管隊。

蘇翎凝視著眼前的隊伍,對經過匆匆編整的效果感到滿意。所有的兵士都被打亂編整,不論是那些歸降的女真戰兵,還是曹正雄的漢兵,就連術虎的女真戰士,也都混合編整。以十人為小隊,由一名騎甲管帶,每一隊都有漢兵,女真戰士以及歸降的女真戰兵。整個大隊又分成四部,每部四個小隊。蘇翎自領一部,其餘的由郝老六、術虎、趙毅成總領。

蘇翎低聲詢問趙毅成,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又向周圍幾人一一看去,然後右手輕輕一揮。郝老六、術虎、趙毅成便按事先商議的各自領隊而去。剛才還整齊列隊的人馬很快便分散在山林裏,山腳下又恢復到慣有的寂靜,不多時,連鳥鳴也在山風中四下傳開。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太陽高高掛起,已清晰可見山谷中有一條馬踩出的小路,在隨風搖擺的茅草叢中一直向遠處延伸。不久,遠處一隊人馬緩緩而來,進入山谷,約有五十多人。這些人都是信馬由韁,神情鬆散,任由胯下戰馬跟隨前面的人自由行走。領頭的一人身上也穿著一件鎧甲,身形魁梧,瞧上去定是勇武過人。忽然,左側的樹林裏飛起幾隻野鳥,頭領立時警覺,大聲呼喝著,隊伍停下來,有些還拔刀環顧左右。這時林中忽地竄出一隻小鹿,蹦蹦跳跳地在眾人眼前奔過,顯然是受了驚嚇,幾個人立即便要縱馬追逐,卻被首領喝止。頭領神情放鬆,又說了些什麼,隊伍又開始繼續前行。

隊伍行剛剛至谷底正中,忽然,領頭的一人大聲慘叫,用手捂住胸口倒撞下馬去。其餘的人一看,豁然見到一隻長箭插在那人胸口。幾乎是同一時刻,從兩邊的樹林裏,甚至不遠處的茅草叢中飛出無數隻羽箭,猶如一陣急雨,射向正中。刹那間就聽得無數聲叫嚷,中間的這對人馬有半數都中箭落馬。那首領抽刀在手,一邊用刀格飛射至的羽箭,一邊大聲呼喝,撥轉馬頭,便要向谷口退去,餘下的人紛紛跟隨,眼見著這剩餘的二十多人便要逃出穀去。

放箭的同時,有兩隊人馬自山后奔出,一前一後,在山谷兩端形成兩道鐵索,將山谷死死攔住。封住了谷口,這兩隊人馬卻並不防守,而是排成橫隊,緩步向谷中逼進。看樣子,是要將谷中人馬盡數殲滅,一個不留。

谷中的那隊人馬剛剛逃出幾十步,就迎面撞上逼進的攻擊者,那首領一驚,稍一猶豫,便撥轉馬頭,想從穀尾逃生,沒奔出幾步,就見另一頭也是一排人馬橫列,緩緩逼近。首領滿面驚慌,不知所措,二十幾人就在中間團團亂轉,竟然毫無辦法。

蘇翎面上冷冷一笑,罵了聲。

“蠢貨!”

身後忽然奔出兩人,正是被蘇翎罰領二十鞭的兩人,來到蘇翎馬前,一人說道。

“將軍,我,殺敵。”此人手執一根狼牙大棒,上面的尖刺閃閃發光。另一人也跟著叫道。

“將軍,殺敵,我去。”不用說,此人用的是一柄大斧。這兩種兵器在軍伍之中少見,若不是力大如牛之人,用起來反不如腰刀順手。

蘇翎面色一沉,說道。

“你們敢不聽軍令,亂我戰陣?”

手執狼牙棒那人一急,忙低頭行禮,口中說道。

“將軍,不敢。我,殺敵,立功。”另一人也是低頭,不敢仰視。

蘇翎沉吟一刻,瞧了瞧被圍住的人馬。那幫人已經穩住陣腳,但顯然首領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該正面衝鋒,還是向後突圍,而兩側,适才暗伏放箭的人馬也都走出山林,依舊列成橫隊,但卻並不走近,遠遠地圍著。看這架勢,這些人顯然已成囊中之物,竟是絲毫沒有生機。

忽然,圍住的人中有一人驅動戰馬,向前奔進幾步,雙手張開,大叫著什麼,那首領大怒,策馬跟進,手中刀光一閃,便將那人砍去頭顱,隨後大聲對著眾人說著什麼。

蘇翎微微一怔,不知是何變故,此時術虎不再身邊,也無從所問,但顯然,這隊人馬已然人心不齊。蘇翎本想一陣亂箭將這些人全部射死,垂死之敵,他可不想費功夫讓兄弟們冒險搏殺,即便他自信殺盡這些人不費吹灰之力。但看剛才這一變故,念頭一轉,卻有了別的主意。

“你們叫什麼?”蘇翎面對兩個不知死活跳出來請戰的人。

“尼忙古,阿裏侃。”兩人回到。

蘇翎皺眉,術虎、烏林達的名字就夠拗口了,這還有什麼尼忙古,阿裏侃?對這些人,他可不知道什麼叫客氣。

“你們若是將這些人收服,不論有多少,就都歸你們管帶。”

二人一聽,面色大喜,立即歸隊,一陣吆喝,呼出七八個人來,隨即一齊大呼,驅馬奔向敵人。

蘇翎一愣,看來這二人也不是傻子,最初他還以為兩人要單挑二十多人。這七八人都是這二人的兄弟子侄,真道是上陣父子兵。

尼忙古,阿裏侃率隊奔至近前,一陣嘰哩哇啦的叫喊,對面那個首領也是一番對罵,旋即策馬奔出,便要上前廝殺。接下來,就讓蘇翎愕然了。只見尼忙古,阿裏侃二人毫不猶豫,竟然一齊上前,還不忘相互吼了幾句什麼,但沒有一人停下。對面奔出的首領似乎一愣,沒料到這二人居然一齊上來,不是說道單挑的麼?但那時已容不得他猶豫,兩人如狼似虎殺氣騰騰,首領連撥馬而逃的機會都沒有,三人一瞬間相互交錯而過,眾人之看見尼忙古的狼牙棒狠狠砸在首領頭上,而與此同時阿裏侃的大斧也橫掃在首領的腰部,不待馬停,眾人便看清首領腦袋已變了形,而身子,乾脆就被剁成兩截。隨後尼忙古,阿裏侃紛紛呼喝,剩餘二十幾人立即翻身離開戰馬,匍匐在地,這場戰鬥,眼看著就已結束。

這一幕讓蘇翎無可奈何,這二人勇武可嘉,爭功也是情有可原,這麼結束戰鬥,總顯得不倫不類的。不過,畢竟是全勝,已方沒有一人傷亡,還有什麼可說的?

尼忙古、阿裏侃二人一齊向蘇翎奔來,一人拖著首領的上半身,一人拖著下半截,到了蘇翎面前,齊聲說道。

“將軍,勝了。”

蘇翎點點頭,看著這兩個莽漢,這顯然便是邀功來了,可怎麼算?看兩人的架勢,那是不能讓的。

“好,你們都是好漢,勇士,這功你們都算。”

尼忙古說道。

“將軍,這兵……”他指了指後面跟來的二十多人。此時這些人都跪在二人背後,一齊向蘇翎磕頭。這些人都已看出,蘇翎是最大的頭領。

蘇翎想了想,又看看跟隨二人的七八個屬下,厲聲說道。

“以後沒我的軍令,任何人不得隨意調動。都記住沒有?”

那些跟著二人上陣的一陣心慌,迅疾答道。

“是,將軍。”

蘇翎又接著說。

“這次就饒了你們。你們就都跟著吧,不過,這些俘虜,先補齊你們原來隊上的,剩下的,就歸你們了。”

“是。”在場的人無不面露喜色,那些隨從每人從俘虜中點出一個,送回本隊,對著隊長行禮,這才站回到各自頭目背後。

“跟這些新來的人都講清楚規矩,以後無論是誰,都照此辦理。只要殺敵立功,就升作隊長。”蘇翎高聲叫道。

這一下,不免使許多人羡慕地望著尼忙古、阿裏侃,心裏暗自盤算著,下次是不是也要搶個戰功。

蘇翎見二人還不離去,站著不動,便問道。

“還有何事?”

尼忙古指了指那首領屍首上的鎧甲,說。

“將軍,說的,甲。”

蘇翎算是服氣,便說道。

“一會兒攻克了寨子,讓你們一人選一副。這個也不夠你們分的,就歸我了。”

這個處置自然沒有異議,二人在馬上鞠身,退去。

這場戰鬥毫無懸念,許多人只有放箭的機會,連刀都沒拔出過。再加上尼忙古、阿裏侃二人瞬間便立功受賞,由降兵變成小隊長,眾人心中都期盼著再戰。蘇翎一聲令下,這些兵們立即收拾戰場,列隊出發,看上去,就像是蘇翎多年練就的一隻老兵隊伍。

在對俘虜稍加盤問之後,情勢便一目了然,蘇翎許多的備用計畫都不需再提。這一戰,這個牛錄的戰兵全軍覆滅,整個牛錄,再無可戰之人。接下來,蘇翎令其餘三部按原定的計畫掃掉週邊的幾個村子,務必將人馬全數俘獲,反抗者一律格殺。有了面前的例子,做起來自然是心中有數。蘇翎自己則帶隊直奔大寨。

十幾裏路費不了多少時辰,到了大寨前,尼忙古帶著幾個俘兵上前一陣呼喝,寨子裏的人一聽,異常震驚。蘇翎也不著急,一切就像是在他意料之中,就帶隊立在寨門外,甚至連寨門上放冷箭都不想提防。果然,寨子裏的人一片混亂聲,猶豫了小半個時辰,寨門便徐徐打開。尼忙古一馬當先,帶人直奔而入,蘇翎隨後帶大隊緩緩進駐。

寨子裏餘下的人約有百多人,男女老少均有,此時已在一個老者的呼喝下站成一群,默默等候蘇翎處置。人群中一些女人偷偷抬眼瞧著,待看見進來的人馬中有自家男人的身影,俱都露出又驚又喜的面色,而那些沒見著的,似乎已知是何下場,卻也沒有過度傷心,畢竟,這當中的女人難說有多少也是搶來的。

隊伍已經編隊,是故這次進寨,就比上次容易許多,蘇翎原來的兄弟們不再是獨自行動,無論做什麼,手下至少有十人聽侯調度。很快,原來負責防禦的兄弟,便帶隊接管防禦,負責清點戰利品的,便收集接管各類倉庫器械等等。

蘇翎站在眾人面前,掃視一遍,高聲說到。

“你們不必害怕,既然歸順與我,我便不會為難你們,還會讓你們過得更好。”

蘇翎略停,看了看眾人的反應,自然,這話定是無動於衷,便接著說。

“只要你們好好聽我號令,原來沒有地的,都會有自己的土地,沒有牛羊的,我會分給你們,還有糧食、農具。這些東西,今日晚些就會全都分到你們手裏。你們就好生等著。”

說完,又提高聲音,喝到。

“若是膽敢生事的,全家處斬!”

人群頓了一頓,安靜無聲。

蘇翎也不再說,帶著幾人巡視全寨。

這個寨子因比頭一個早幾天建立,是故寨子周圍已頗具規模。四周都用粗大的樹幹圍城兩人高的柵欄,每隔不遠便設有樓臺,站在上面可隨意射殺接近之敵。蘇翎不禁暗幸,若是強攻,難說要折損多少人馬。他信步登上高處,放眼望去,見四周景色一望而知。此寨地勢較高,視野開闊,看來那個牛錄還算是知兵的人。回視身後,寨中已搭建不少房屋,一排排整齊地排列著,遠不像第一處寨子儘是棚屋。此刻一隊騎兵在黑甲騎士的帶領下正四處搜索。房屋之間的空地上,至少有六處水井,水源也是充足。再望稍遠一些,大片的農田怕是也有百多畝,已看得出綠油油的禾苗,不知是種了些什麼。蘇翎心裏暗算,這收成定會不少。靠這些糧食,能再養多少兵馬?蘇翎似乎看到女真後續牛錄遠遠不斷地越過渾江,在附近紮下營地,開墾良田,要不了多久,這片山川,便全都換了主人。

蘇翎搖了搖頭,不再想那些令人不快的幻境。猛然間,眼角似乎發現了什麼,他轉過頭,見寨子西南角上,用木欄圍出的一片空地,按理該是校場或是馬圈,但蘇翎看到的,確是黑壓壓一片人頭,足有數百人之多,一邊已有幾個兵在詢問著什麼。蘇翎立即下樓,上馬前去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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