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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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790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3 08:56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三章七恨起兵

古裏甲的表現讓在座的眾人無聲地輕笑,蘇翎的問話,其實並非針對古裏甲本人,不過初來咋到的古裏甲焉能知曉?千山堡一直以努爾哈赤為假想勁敵,從未有一刻放鬆警惕。這古裏甲既然是努爾哈赤麾下牛錄,這消息自然要來得靈通,趙毅成哦哨探再是精銳,也是有些東西打聽不來的。

蘇翎微微一笑,安慰道。

“我是問問努爾哈赤調集兵馬時說了些什麼。不是對你,不必多慮。”

古裏甲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來之前他並非愚鈍如那些商人,只見銀子不見刀光。這蘇翎所部在渾江北岸的所作所為,古裏甲已是打探得清楚,雖說不少村落被其征服,殺人卻是不多。這種事其實也就是努爾哈赤所作的,論起殺人,努爾哈赤才算得上梟雄。再說在渾江渡口處的馬市,斷然不是兇殘之人所為。古裏甲雖然說不出什麼道理,卻本能得知道這蘇翎所部並非嗜殺成性。适才那句,看來真不是由他而起。這努爾哈赤麼,古裏甲恨是恨不起來,若是維護,卻也難以心甘情願。

古裏甲見蘇翎面色和緩,想了想,便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雙手呈上。

蘇翎接過一看,見是張泛黃的草紙。這建州雖已立國,這造紙卻不是靠兵馬所能製作出來的。雖然建州部已有不少漢人。要製作出足以媲美中原內陸的紙張,怕很難。略微一笑,蘇翎便細細看去,只見紙上用滿文、漢文寫著。

“我之祖、父,未嘗損明邊一草寸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恨一也;

明雖起釁,我尚欲修好,設碑勒誓。“凡滿、漢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故縱,殃及縱者。”詎明複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恨二也;

明人於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窬疆場,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寧使臣綱古裏、方吉納,挾取十人,殺之邊境,恨三也;

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

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眾,耕田藝穀,明不容刈獲,遣兵驅逐,恨五也;

邊外葉赫,獲罪於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遺書詬詈,肆行淩侮,恨六也;

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黨之,挾我以還其國。已而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這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於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故天厭扈倫啟釁,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恨七也;

欺淩實甚,情所難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

這便是所謂的“七大恨”,努爾哈赤以此為藉口,發動對明朝的侵襲。

那努爾哈赤雖然是一世梟雄,在女真族內可算第一人,除了武功之外,于明萬曆二十七年二月(1599年),命大臣額爾德尼、噶蓋兩人借用蒙古文字編制滿文,並成為定制。可惜這文字之功,並非易事,首先這女真族內認識漢文的還算較多,那滿文卻是難以辯讀,是故這次的七大恨,只得並列,不然,連自己族人都讀不懂,發出來又有何用?

蘇翎不置可否,遞給一旁的郝老六,挨次傳遞下去,直到屋內眾人全都知曉內容。

胡顯成皺著眉頭,說道。

“這便是公然宣戰了。”

郝老六則說。

“遼東怕還蒙在鼓裏,不知這在哪兒開第一刀。”

蘇翎便問古裏甲,說。

“你覺得這將在哪兒發生戰事?”

古裏甲搖搖頭,說道。

“不曉得。傳文的人並未說明。只是這人馬都集中在赫圖阿拉,想必不會在東邊。”

蘇翎點點頭,說道。

“這所謂七大恨,倒也算是實情。”

郝老六憤憤說道。

“打便打了,還找什麼藉口。”

胡顯成說道。

“這不外乎是想拉攏人心。”

郝老六說道。

“拉攏誰?還有人可拉麼?”

蘇翎笑著說道。

“這打敗了,自然沒人可拉攏,可若是勝了,那些個堡寨便可不戰而屈。這在兵事上是有利的。”

胡顯成說道。

“兵書上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是不是就是指的這種謀略?”

蘇翎禁不住笑出聲來,說道。

“道理差不多,不過用到這裏,不算合適。”

胡顯成說道。

“努爾哈赤發佈這七大恨,不就是用的這個計策麼?”

蘇翎點點頭,說。

“按理說是這樣的,不過努爾哈赤也中了計。”

“怎麼說?”胡顯成不解。

“自古兵家戰事,憑的便是武力,說什麼得道失道的?真若是這個理,為何還有那許多朝代更替?”蘇翎說道。

“這努爾哈赤偏偏要學這一套,當真以為一紙文書,便能屈人之兵麼?”

胡顯成與郝老六等默不言聲地想著蘇翎的這番話,這些無疑是與書中不相符的。但這些涉及到更高一級的戰略,至少在目前,胡顯成等還不能領略蘇翎的用意。

“說起這遼東與建州之間的恩怨,其實還是自己種下的惡果。”蘇翎若有所思,說道。

“當初建立羈縻衛所時,就該考慮到這一點,現在,這般對立,遼東怕是難敵。”

“大哥是說,這遼東守不住?”郝老六問。

胡顯成問趙毅成,說。

“這努爾哈赤到底有多少兵馬?”

趙毅成想了想,說道。

“按牛錄的數目來估計,約莫四萬到五萬左右。”

“都是騎兵?”

“不,最多一半騎兵。”趙毅成很有把握地說道。

“遼東常駐的便有八九萬人馬,未必連守都守不住?”郝老六問道。

“這八九萬人,能戰的有多少?”蘇翎說道。這個問題其實私下裏也談論過,結論都是一樣的,這遼東敗的如何,其實不取決於遼東有多少人馬,而是看努爾哈赤有多大野心。

郝老六不再言語,他其實並非替遼東說話,現在千山堡的位置,哪一邊也不占。只是從情感上來說,不希望遼東真如想像的那般敗的一塌糊塗。

“古裏甲,你估計努爾哈赤這回能調集多少人馬?”蘇翎問古裏甲。

“按說一般的徵調人馬,不會到我這裏來抽調,看樣子是調集了全部人力。”古裏甲說道。

蘇翎掃視眾人一眼,說道。

“從赫圖阿拉,往南可以直接進攻撫順,往北可以兵指開原。這兩點都是必爭之地。兩城一下,瀋陽便成漏洞百出的地方。”蘇翎搖頭,不想再說。

“古裏甲。”蘇翎忽又對古裏甲說道。

“你的來意,我也知道了。你放心,你的那些想法,我都會鼎力支援。”

古裏甲連忙稱謝。

“如今,努爾哈赤已經調集所有兵馬集中在赫圖阿拉,等他騰出手來,我們必然要成為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蘇翎如此說道。

“大哥,你有何主意,快說吧。我們總不能等他閑下來再動手。”郝老六說道。

若是真正使得千山堡平安,當然是要消除對手的威脅。眼下遼東正被努爾哈赤盯著,而千山堡可以想見,用不了多久,便會面臨對方的進攻。

蘇翎說道。

“術虎,想不想回海西去一趟?”


術虎一聽,便道。

“大哥下令就是。”

“好。”蘇翎說道。

“你帶八百人馬,一路回到海西,若是可能,再往東海走一趟。”

“是。”術虎有些激動,能帶著八百精兵返回海西,至少能報仇,尤其是那些沿途劫殺他們的部族。

“古裏甲,我這回給你一個馱隊的東西,不過,你要帶著術虎,也往海西走一趟。你會有足夠的糧食,與鹽。”

“好。”古裏甲說道。

“術虎,你的任務是,儘量收復那些村落,建立聯絡點。先用古裏甲的馱隊解決問題,若有反抗,一律殺掉。”。

“如今,努爾哈赤後面空虛,正是我們進攻的好時機。術虎,你要儘量將海西與東海部分的都要走到。能收復的便收復,不能收的,便全部解決到。但,重點不是消滅多少敵手,而是要分化他們,即便沒有當即歸附於我們,只要不主動攻擊,便允許他們與我們保持聯繫。此次與古裏甲同行,用意便是如此。你要當機立斷,勿錯失戰機。”

“是。”眾人一起答道。

“郝老六。”蘇翎又說。

“你帶八百人前往牛毛寨附近。以太平哨為重點,加緊防犯。”

這番佈置完,眾眾人便在心中處於臨戰狀態。事實上這一次行動將是蘇翎所部主動出擊努爾哈赤的勢力範圍。面對努爾哈赤這樣的對手,任何僥倖都是死亡的先兆。而主動出擊,就要將戰火燃燒到對方的勢力範圍之內,一點一滴地消除對手的實力。

那努爾哈赤一無所知,依舊集結兵力,為南下而準備著。沒人料到,一隻看不見的手,開始影響到後世歷史上的變化。這世事便是如此,撫順的李永芳沒有料到,努爾哈赤也沒有料到。之後到底誰輸誰贏,難以估計。

那古裏甲的安排,自然有人上來引路,送他休息。

而郝老六與術虎,則連夜準備出征事宜。這一次,是要真的進行大戰,雖然千山堡的武力沒有一刻閑過,但人們都知道,最嚴峻的時刻即將來臨,千山堡也面臨著生存還是毀滅的選擇。

到了晚間,郝老六、胡顯成、趙毅成悄悄來到蘇翎的住處,商議秘事。蘇翎讓胡顯成立即著手準備船隻,一旦千山堡不保,則盡可能地將人員全都撤走,眼下還有時間,足夠做好一切準備。而趙毅成,則是全力發動所有的哨探,密切關注邊界地區的動靜,若有可能,遊騎要深入努爾哈赤的勢力範圍之內進行試探。至於郝老六,作為主戰的武官,與蘇翎一起商議千山堡附近所有可能展開戰鬥的地點,設計出三道防線。

不過,這防線可不像遼東那般駐堡死守,而是殲滅戰,在山林地形之中,不論對方人馬多少,都可能處於包圍之中,只要將敵人引進自己熟悉的戰場,主動權便掌握在手裏,至於是殺光,還是勸降,則看當時情形而定。同時,蘇翎也對己方的損失做了預估,並讓胡顯成發動千山堡內的後備力量,隨時補充。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3 08:57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四章 紅色戰旗               

萬曆四十六年四月五日清晨,千山堡沒有像往常一樣在炊煙中醒來,而是湧起一股熱潮,四處都是匆匆往來的人影。當紅彤彤的太陽在山間一露頭,將第一縷陽光灑在千山堡正中校場上時,八百騎兵已排列整齊的方隊,鴉雀無聲地靜立其中,連一聲馬鳴都沒有發出。這些騎兵都是一色的紅腦包盔,身穿明軍制式鎧甲,全身鎧甲已經被漆成黑色,與頭盔上的紅纓產生強烈的反差。

風起之時,紅纓隨風搖拽,像是一朵躍動的火團,在每一位騎兵心頭燃燒怒放。每一個騎兵都是腰挎腰刀,一手執一杆兩丈長槍。每匹戰馬也都擁有相同的裝備,一面是裝入皮袋內的強弓、羽箭,另一面則配有一面木制圓盾,大小剛好可以護住頭部與胸腹。這是千山堡所制的第一批制式武器配備,隨後即將裝備所有千山堡的武力。這些都是千山堡的工匠們精心打造出來的,尤其是那長槍,考慮到重量以及長度之後,再三試驗所得。

在戰鬥中既可以當作長槍攢刺,也可以作為標槍投擲,在槍頭與木柄的結合處也經過特別打造,很容易裝卸,用於隨時補充斷裂的槍柄。在馬鞍側後部還有兩個用軟皮革製成的口袋,一個用於裝水,一個則裝有食物。其中的食物也是千山堡的女人們整治出來的產物,由多種米、豆、鹽等混合成粉狀,炒熟,吃時只需就水便可直接食用,但這些只有十斤的分量,並非平時食用,而是預備著在得不到給養時的應急之需。

整個騎兵裝備的分量是經過嚴格試驗的,保證馬匹不承受過分的負荷,為此,騎兵鎧甲還經過了改制,外表上雖然仍是明軍制式的模樣,但分量卻大為減輕,除了要害部位外,其餘的並不都需要重要防護。這些都是常年上陣的兵士們與工匠們之間商討許久的結果,一切都為了戰鬥需要所成。

當然千山堡蘇翎所部的騎兵們並非完全依賴這種裝備的防護,這一點每一個士兵都牢記在心。除了以小隊為單元進行戰鬥外,各小隊之間,以及百人隊間彼此的配合已在平時的演練中形成默契,長期訓練的結果已經使這些騎兵擁有強悍的戰力,而此時,這些彪悍的勇士們就要展現其血腥的殺傷力。

每隊騎兵都站在小隊隊長的後面,而每百人則有一名大隊長站在前列中央位置,這其中便有尼忙古、阿裏侃以及浦盧虎,這些人已經在戰火中得到信任。而在最前面,則站立著術虎的身影。所有騎兵都望著前方,默默等候著出發的命令。

蘇翎帶著趙毅成胡顯成等縱馬奔來,在騎兵們正前方停下。蘇翎望著眼前的騎兵們,緩緩掃視一周,然後縱馬上前幾步,來到術虎面前,伸手要過術虎手中的長槍,身後的胡顯成連忙送上一塊紅色的東西。頃刻間,一面火紅的戰旗出現在校場中間,與騎兵們頭上的紅纓相互輝映,像是一團烈火迸射出無數的火花。

蘇翎鄭重地將火紅的戰旗交給術虎,隨後高聲喝到。

“術虎聽令!”

“屬下在。”術虎高聲答道。

蘇翎再一次向騎兵們看去,厲聲吼道。

“出發。”

術虎不再回話,勒轉馬頭,面對騎兵,將手中火紅的戰旗高高舉起,稍停,便沖騎兵前列的隊長們以點頭,隨即頭一個向堡外馳去。隨後,騎兵們按順序一一催動戰馬,騰起大片塵灰,在馬蹄聲中湧向廣闊的山林。

千山堡的利刃,終於第一次刺向潛在的敵人。

那面戰旗,是陳芷雲帶著十個女人連夜縫製而成。蘇翎所部原本沒有預備軍旗,在山林中的戰鬥打出一面鮮豔的旗幟,是愚蠢的行為,對於蘇翎所部長於隱秘行動的特點來說,旗幟是不需要的。但這一次,蘇翎與術虎、郝老六等人商議決定,還是要打出旗號,最終蘇翎選擇了這種火紅的顏色。亮出旗幟的那一刻,蘇翎從騎兵們的眼中看出了效果,那無疑是被引燃了的豪氣。當然,這旗幟不過是勝利在望時才能展示出來的威嚴,這個無需多做交代。而隨後的戰鬥中,無數面火紅的戰旗會在勝利之後揚起,這終將成為蘇翎所部的標誌。

選擇這一天出發,剛好比努爾哈赤發動攻明的行動早上十天。

在隨後四月十五日,努爾哈赤發動蓄謀已久的襲擊,率領召集的人馬,越過邊牆,直奔撫順,並與歷史記載一樣,喝令撫順遊擊將軍李永芳投降,並斬殺撫順千戶。隨著撫順淪陷,東州、馬根單等五百餘城堡也隨即淪陷,當地的民眾被掠人畜近三十萬。努爾哈赤如願以償,進佔撫順,並在隨後不久,擊敗遼東總兵官張承胤、副將頗廷相來援之兵一萬,殺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及千把總等官五十餘員,獲馬九千匹、甲七千副。

這一仗可謂大獲全勝,所繳獲之物正是努爾哈赤盼望已久的,不僅有武器,馬匹,還有糧食,人口。這些都是躲在邊牆之外所不能得到的東西。那努爾哈赤與其說是以七大恨發動復仇,說穿了仍然是如以往一般劫掠財貨人口、馬匹罷了。當然,作為日後的開國梟雄,自然有含義深遠的舉止。那名聲大響的李永芳被授予副將,娶了努爾哈赤的孫女為妻,被稱為“撫順額駙”,並得到大量賞賜,而那些被俘的降民,則仍由李永芳統管。這樣一來,這李永芳算是因禍得福,反倒不用操心如何填報呈文了。

但這與歷史不同的是,幾乎是在四月十五日的同一天,術虎率領八百騎兵正式越過邊界,進入長白山一帶。

與術虎同行的,是古裏甲帶著整個牛錄的人驅趕的大批馱隊,因熟悉地勢,且常年與山中行走,這馱隊僅僅落後術虎半日的路程。古裏甲不僅攜帶著術虎八百騎兵的給養,還另外攜帶著大量的糧食、鹽、鐵器以及種子農具等。蘇翎果然兌現承諾,所有古裏甲所需要的都全部給付,根本就不算古裏甲用來交換的山貨。以至古裏甲出發時被龐大的馱隊驚呆了,那些馱馬的數量足足有來時的三倍還多。

蘇翎笑著對古裏甲說,這些算是蘇翎與古裏甲合夥做的生意,全都由古裏甲做主支配。結果古裏甲不用多說,便將蘇翎的意思明白個一清二楚。實際上蘇翎要的是名,而古裏甲則要的是利,當然,這最後所獲還是要分蘇翎一半兒的,古裏甲還沒貪心到那個程度。這種規模遠遠出乎古裏甲的意料,卻給了古裏甲足夠的信心去完成這額外的任務。所以當術虎進入長白山時,古裏甲幾乎完全成了蘇翎所部的人,帶路、宿營等等絲毫沒有生疏之處。

術虎按照臨行時的約定,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裏要橫掃海西、東海那些原本被努爾哈赤收復的部落。這種行動的模式從長白山一帶開始,因努爾哈赤幾乎調光了這些處於邊緣地區村落裏能戰的士兵,術虎一路毫無阻礙,幾乎是所向無敵。一路上凡是不肯歸降的,抵抗者全部殺絕,而那些願意歸附的,則進行甄別,首先殺光努爾哈赤派來的相關人員,然後將剩餘的人選出頭領管帶這一部分的人,並立即重新劃分原有的土地財物,當即給付,並且,原來的強勢家族的人,都被帶走,秘密處決。

這是重新劃分當地人員勢力構成的做法,實際上這樣辦的並不多,這些村落部族在八百騎兵的包圍下幾乎沒有多少抵抗者。而隨後古裏甲的馱隊又帶給這些人以往想都想不到的東西,尤其是鹽,這武力加貿易的方式,很快就消除了負面因素。不論這些人是否真的歸順,至少在這些人心中埋下了蘇翎所部的影子,這在將來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當然,古裏甲也發揮了其本地人的作用,至少在長白山一帶,很多村落部族都是不戰而勝的,甚至在見到古裏甲之後,至少有近百人主動要求歸附到千山堡去。

術虎也是在長白山一帶的行動結束之時,才搞明白真正的形勢,並將結果報給蘇翎得知。原來這努爾哈赤多年進行的征服之戰,幾乎將所有歸附者中有較大實力的,都遷移至赫圖阿拉一帶,而剩下的,都是如古裏甲一般的小股人馬,也僅能提供為數不多的財務以及人員。這才是術虎所部遇到輕微抵抗的原因,並且,在歸順者的幫助下,一路上是越走越順利,到後來,那些該殺,那些又該勸降,幾乎成了十分明瞭的事情。

待術虎進入海西一帶,更是如魚得水,這本就是術虎的家鄉,甚至當年認識的人都還在。這使得蘇翎的計畫得以更順利的實施,術虎不僅將昔日的仇人手刃,還有效地重新組合了海西一帶剩餘的部族村落,並且按蘇翎的交代,讓那些人仍然表面服從努爾哈赤的管轄,只等蘇翎所部召喚,時機一到,便群起響應。

各方面的因素綜合起來,使得術虎完美地結束了兩個多月的征戰,戰果顯著,而損失的人馬,只有七十多人,但其帶回來的,卻又多了近百人。自此海西、東海一帶的剩餘部族都已知道蘇翎的名字,並且被術虎展現出來的武力所震服。再殺光努爾哈赤派遣的官員之後,這些人很難再產生反叛的心理,尤其是術虎並不要求他們立即亮出叛離努爾哈赤的舉動,何況古裏甲如影隨形地跟在後面,大批的糧食、鹽、鐵器,讓那些人說什麼也捨不得拒絕,甚至有些部落裏,所得要比術虎帶走的更多。

這次旨在削弱努爾哈赤後備力量的出征算是告一段落,表面上看努爾哈赤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但這效果會在日後顯現出來。特別是這一趟走下來,古裏甲真正成為女真族內的第一商人,這條商路完全打通,且由古裏甲的族人全部掌控。除了古裏甲,沒有別的人能夠從蘇翎所部帶走貨物,這等於是變相控制著海西、東海一帶的勢力。這種商業的力量,術虎算是略有心得,不能說完全等同武力,但至少能夠起到相當的輔助。

若說術虎所帶的人馬是作為一種將來的伏筆行動的,則蘇翎與郝老六則進行的是另一種戰鬥行為。

沿著太平哨一帶的邊界地區,蘇翎帶著騎兵們隱秘接近,凡是遇到小股巡哨的後金小隊,則不動聲色地就地殲滅,務必不使任何一人漏網。並且在牛毛鄔一帶掃清所有村落,開闢出一條近百里的無人區,所有的人都被帶離,稍有反抗則全部殺掉。

很快,就在術虎返回的同時,這條無人區已經使努爾哈赤那方面得不到任何關於寬甸一帶的消息,不僅原來存在的村子成為空無一人的棄地,所餘的房屋田地也全都焚毀,連水井都被填平。而那些前來查看消息的遊騎,往往都是一去不返,以至到後來,莫名其妙的後金一部不敢再派人前來探察消息,甚至以為是鬼神之過。而這種行動在蘇翎與郝老六的精心設計下,沒有損失一兵一卒,除了幾匹馬丟失之外,可以說是完勝。

那邊的努爾哈赤絲毫不知這些變化,正放心地在撫順一帶享受勝利果實。牛毛鄔一帶的消息封鎖,自然千山堡的危險減少了幾分,而術虎進行的行動,也因平時努爾哈赤根本無暇顧及那偏遠之地而延遲了很久。實際上努爾哈赤的根本並非是他所征服的廣大土地,而都集中在赫圖阿拉一帶。這時候的後金也不過是稍大一些的部族,算起來,也就是幾十萬人,而真正能起作用的,也不過四五萬人的戰力。這種情形其實從撫順的陷落便可知一斑,努爾哈赤多半仍然是試探性質的劫掠行為。

攻陷撫順之後,努爾哈赤並未繼續進攻,而是走一步,看一步,但顯然明朝遼東的人馬讓其非常失望,連場像樣的戰鬥都不曾有過,被遼東軍馬成為建奴的部隊竟然屢戰屢勝,這極大地激發了努爾哈赤的野心,向明朝發動進攻,是效果巨大而損失幾乎可以忽略的選擇。

努爾哈赤與蘇翎,便在這一明一暗的行動中各自收穫著成果,到了六月地,雙方幾乎都達到了各自的目的。蘇翎成功地掩藏了己方的形跡,而努爾哈赤,則再次聚集人馬,劫掠邊牆一帶,並成功地於七月攻陷清河堡,肆意劫掠一空,完全忽略了背後隱藏著的真正的威脅。

當然,這種隱藏是不可能持久的。當努爾哈赤得勝回營,帶著搶奪過來的無數牛馬財物糧食返回時,千山堡終於出現在努爾哈赤的視線中,千山堡真正的考驗,也終於來臨。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46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六章 烈火焚城  

萬曆四十六年七月十日,蘇翎率一千千山堡精銳騎兵整隊出發,在群山之中蜿蜒而行。一路上由趙毅成的哨探帶隊,儘量避開所有有人煙之處,借著夏日林木茂密的掩護,悄然無聲地穿行。九天后,哨探與前置小隊在距鴉鵠關五十裏處接近邊牆,在樹林中隱藏下來,隨即幾個熟悉此地地勢的哨探被分別派往數個方向,而大隊人馬隨後到來時,也都隱藏在密林之中等待消息。

蘇翎與郝老六趙毅成站在樹後向前張望,就在前面的山上,一道由石條砌成的石牆蜿蜒隨著山勢延伸到視線盡頭。邊牆上大多地段都無人把守,只有零星幾個瞭望的人影。看來撫順一戰,讓這些在邊牆上戍守的部隊都進行了收縮,大部分人員都退回堡寨防守,只留下烽燧軍士。

千山堡騎兵們正面的石牆並不高,有幾處甚至以瀕於坍塌,只要稍一用力,看樣子便能將其拆除一個口子。在山頂上築牆的弊處便在於雨水一旦浸泡日久,基石下泥土鬆動,便處於崩塌的邊緣。遼東都司各衛所每年都要抽調大批人力進行修補,實際上的效果卻絲毫見不到。這樣的石牆也只能擋住零星的女真遊騎,遇上大隊,根本沒有預想的效用,任誰也不愚蠢到走到牆下讓人射殺,更何況牆上本就沒有幾個人。

而這修補一事徒增遼東軍民的怨言,說起勞民傷財是一點不假。單單因這抽調夫役逃亡的,至少占著三成,但遼東都司卻樂此不疲,一方面是因這牆時常崩塌,另一方面,那些掌管此事的官老爺們,多少會從中得到一些額外收益,修築的堅固未見得能得到賞賜,而時時修補卻能得到上司的賞識,謂其勤修防務,這在每年的評價簿上會是極佳的一筆評注。

蘇翎被打算在鴉鵠關一帶尋機進入邊牆內,只是距離努爾哈赤太近,危險過大,而祝浩提出一個主意,說是在堿場堡附近的邊牆上,有湯虎熟悉的旗軍戍守,可以從那裏試試。蘇翎便將湯虎的小隊調到身邊,此時讓其細細留心邊牆一帶的情形,看看是否有熟悉的人在。

“看清楚沒有?”蘇翎輕聲問道。

湯虎點點頭,小聲說。

“看清楚了,那幾個人我都熟悉,以往我們曾一起在鐵嶺戍守過三年,情同手足。”

蘇翎再一次向邊牆上望去,那幾個人正百無聊賴地靠著牆,像是在議論著什麼,而周圍再無別的人影。

“去吧,小心些。”蘇翎說道。

湯虎隨即帶著幾個一起投奔蘇翎的兄弟走出樹林,勒馬緩步走向邊牆。到邊牆之下,便高聲呼叫幾個人名。邊牆上的幾人一陣議論,隨即拋下一根繩索,將湯虎拉上牆去。幾個人站在邊牆之上議論了好一會兒,最後似乎終於商議妥當。湯虎與那幾人隨即消失在石牆後面,不多時,在不遠處的隘口處,一扇原已被封住的大門緩緩打開,湯虎從中走出來,對著蘇翎方向揮手。

蘇翎見此,便命一個小隊先行過去,直到進入大門,隨後那小隊隊長也出來揮手,蘇翎這才命大隊人馬從林中走出。這上千精銳騎兵顯然讓那幾人目瞪口呆,其中還有幾分幸運的神色,若不是蘇翎,換作努爾哈赤,怕是這幾人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至於烽火是否能夠傳達到下一站,還很難說。

蘇翎來到大門處,沖那幾人作揖行禮,說道。

“多謝幾位。”

那幾人連忙還禮,其中一人是個小旗,說道。

“將軍,早就聽說千山堡的名字,今日才得一見,這是我們幾人的福氣。”

蘇翎笑著向湯虎看去,湯虎連忙上前說道。

“這位叫胡立三,便是我說的兄弟。他們幾個也想到千山堡去。”

蘇翎說道。

“好。這就跟著吧。就留在你的小隊好了。”他看了看胡立三等人,又問道。

“你們的家人呢?”

胡立三答道。

“將軍,我們都是單身一人,否則也不會被排到這等地方等死了。”

蘇翎笑著說。

“那就好,千山堡別的沒什麼,給你們找個老婆還是有機會的。”這話讓眾人都笑了起來。

一千多人馬很快便過了邊牆,胡立三一直跟在蘇翎身旁,回答蘇翎的一些詢問,趙毅成也趁機問了許多問題,那胡立三一一回答。蘇翎等人對這一帶的地形本不陌生,這一下更是瞭若指掌。

蘇翎帶著人馬隱藏在山谷之中,將遊騎四下派遣出去。夜裏便露宿在山上,這等行軍對於千山堡的騎兵來說已成習慣,絲毫不覺辛苦。第二天,蘇翎便讓胡立三領隊,帶著幾個小隊在堿場堡與孤山堡之間行走,讓那些居住在這之間的百姓們迅速撤離,這些警告只說一遍,至於聽不聽就看個人的命了。

至於堿場堡與一堵牆這兩座小城,事情卻令蘇翎哭笑不得。實際上七月二十日,努爾哈赤已開始圍攻鴉鵠關口,沿邊牆一帶已得到警訊。清河堡的駐守的明軍是由遼東副將鄒儲賢管帶,足有一萬多人守禦。鴉鵠關受到攻擊,那鄒儲賢不但不去解圍,反而關閉城門,做出一副據城死守的態勢。而堿場堡與一堵牆這兩座小城,只駐紮著數百人馬,除了得到警訊,竟然無人理睬。

城中的武官驚慌失措,竟然想不出辦法應對。蘇翎本是好心,在城外射進一封書信,告知努爾哈赤入侵清河堡,本來是想讓其早做打算,這兩座小城根本無法防禦住努爾哈赤的數萬人馬。結果令人吃驚的是,本來毫無主意的軍民們,在接到信以後,大開城門,不消一個時辰,連軍隊帶百姓,逃的一乾二淨。這幅場景讓看見的人瞠目結舌,那些逃難的人群好歹有一樣沒有做錯,那便是全部向南向東。不論是軍是民,連件像樣的行禮都沒顧得上帶。看來撫順一戰的影響足夠震撼,這性命大於財物,算是讓這些人給悟得透徹。

這意外的出現讓蘇翎不得不改變計畫,這露宿山林自然是不需要了。一千人分做兩隊,進駐城內,但這不是休息的,反而忙得不可開交。蘇翎原來的打算不過是趁努爾哈赤攻佔清河堡後清掃附近區域的時機,打幾個小埋伏,將那些四處擄掠的小股人馬殲滅,然後收集一些糧食器械之類的戰利品。史籍中記載的一堵牆與堿場堡這兩座小城在努爾哈赤攻陷清河堡之後,便被拆毀,當然,這僅限於蘇翎知曉,但此時情形卻全然不對。

蘇翎也沒想到會是這般模樣,所以這人馬進駐之後,便開始搬運糧草武器。因為太多,實在是沒有估計到能完整地接收兩座小城的全部武庫、糧庫,這帶來的麻煩著實棘手。首先便是到底拿那些東西,這武庫中的火藥火器自然是要帶走的,糧食也要,自然還有城內所有百姓家中的東西。首要目標還好確定,可這剩下的東西按說千山堡可都是需要的,但顯然不可能將兩城都搬空,這沒個幾天的功夫怕是別想完成。考慮到努爾哈赤不久之後便要來清掃這些地方,所以兩城之內的民居也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從外表上看去,便像是遭到土匪搶劫。

當然蘇翎不會允許這般混亂,那僅僅是看上去而已。五百人馬先將城內剩餘的騾馬之類的全部集中,這一點令趙毅成有些不解,不知為何城內的人逃走不用騾馬,而寧願步行,以至剩餘的騾馬有近百多匹。

當然,這趙毅成沒有逃跑的經驗,還是胡立三等人告訴他,這些騾馬都是遼東軍用,若是一般人用了,即便逃出去,也會被人誤認為是搶奪軍用馬匹而遭到處置。集中騾馬之後,將武庫中的火藥、三眼銃等全部搬空,火炮只能搬走輕便的,好在這兩城太小,大將軍跑一類重達千斤的還沒有配置,就算這樣,還是有兩門五百斤左右的火炮無法搬運,只能就地掩埋。

隨後便是糧食、布匹一類的物質,府庫裏銀子自然是沒有的,這些東西攜帶起來算是最方便的。所有物質都被運到邊牆之外,先堆積在一處稍稍寬敞些的山谷裏,也只能如此,先搬走,再想辦法運回千山堡。當然,回千山堡報信要求發派馱隊的人早就啟程加速返回。這樣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才將重要的物質運到邊牆之外,隨後便是一陣翻騰,這便是後來所見的搶劫場面。

大多數民居幾乎沒什麼可以再拿的,但雞鴨牛羊之類的還有不少,以至最後一批騎兵充當的是牧人的角色。

若要從全局來看,這成了一幅戲劇化的場面,那邊努爾哈赤正如火如荼地戰鬥,這邊卻捷足先登,先就達到了此行的目的。這也怪明軍逃的太快,讓蘇翎所部幾乎毫無顧忌地搬運物資。此時努爾哈赤顧不上這裏,明軍早就逃的遠了,此地在蘇翎的提醒下避免了一場劫難,提前成了無人之地。這或許是清河堡最與歷史不同的地方,畢竟這一帶沒有死一個人。那努爾哈赤最終來到時,只能扒掉城牆這一件事可做。

當晚,蘇翎所部一部分人馬住進了一堵牆堡,一部分仍然在山裏露營。堡內剩餘的東西不再收拾了,全都是些不值錢或是太重無法搬走的,蘇翎命收集柴草,預備離開時一把火燒個乾淨。這自己帶不走,可也不能讓努爾哈赤帶走,對方可有的是時間,不像自己這般匆忙。

七月二十一日,努爾哈赤攻下鴉鵠關,直抵清河堡,並立即發動攻擊。蘇翎左思右想,按理說再留在這裏沒有意義,可又不想就此離去,這想法與郝老六一樣,他們都想去看看清河堡之戰。於是,蘇翎命大隊人馬立即出關,只留下一百人護衛,這中間自然有胡立三跟隨。晚上蘇翎這隊人馬借著道路熟悉,悄悄接近清河堡,在遠處觀看清河堡戰場。一行人在遠處的山頂上伏下身子,隱蔽在草叢中仔細向戰場上看去,因距離太遠,只能看個大概,便那猶如螞蟻般的軍隊還是可以分辨清楚。趙毅成擔心蘇翎的安危,在山上設立了幾處哨位,一旦有人馬接近,便可以立即脫逃而去。不過,儘管如此安排,他還是有些埋怨蘇翎與郝老六,這種做法無異于兒戲,完全是沒必要的冒險,但已經來了,這話說一次也就夠了。

那努爾哈赤已經將清河堡團團圍住,發起一波接著一波的攻擊,後金士兵個個冒著雨點般的箭矢向清河堡城牆沖去。清河堡城牆上備有大炮,滾木礌石,弓箭手密佈,一旦後金士兵接近城牆,便放箭放炮,一時間硝煙彌散,將城牆一帶遮蔽,而在硝煙之中,不時射出成群的羽箭,成片的奪取攻城者的性命。很快,城下便佈滿了後金士兵的屍體,那努爾哈赤見強攻不下,便暫時收兵。蘇翎等人在遠處之看見後金並退出一定的距離,不久便有一隊人馬來到城下,似乎在喊叫著什麼。

“那是做什麼的?”郝老六悄悄問道。

“大約是勸降的。”蘇翎也輕聲回答。這第一波的攻擊失敗,戰場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胡亂堆積著,城下的屍體最多,因離得遠,只能看見一條條影子,但想必必然是血流成河的場景。

“那勸降的說不定便是李永芳。”趙毅成小聲說到。

蘇翎微微點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推想因該沒錯。

“你們看,這清河堡之戰,該如何打?”趁戰場僵局,蘇翎問身邊的兩位。

“這清河堡有多少兵馬?”郝老六問道。城內看樣子人馬不少,蘇翎喚來胡立三,詢問了一下清河堡的守備力量。得知清河堡內鄒儲賢麾下有六千四百多士兵,民戶有五百多戶。

“若是有這麼多人馬,就不該在城內據守。”郝老六說道。

“對。”蘇翎比較滿意,手下的這幾個人都已能夠獨當一面,蘇翎所作的不過是略微提醒,這關於戰略戰術的細節問題,往往是一點就透。

“在城外作戰,即使敗了也可以留存一部分力量。”趙毅成也說道。

“這般打法,若是沒有援兵,最後只能全城盡沒。”這思路是蘇翎的一貫主張,沒有任何一個城是值得死守的,只有人才是最寶貴的力量。就算這清河堡丟了,只要兵馬仍在,大可再奪回來,再說這努爾哈赤此時並非要佔據清河堡,不過是劫掠一些物資罷了。這高一層次的戰略主張,在遼東並沒有多少人去悟透。

說話間,後金兵陣中又響起號角,只見無數後金兵馬從四面同時攻擊城牆,搭起長梯,一靠上城牆便奮勇向上爬去,不斷有人中箭從半空中掉下來,長聲的慘叫似乎在蘇翎這裏都能夠聽見。但後金兵並未停止進攻,繼續不斷地向上攀登,屍體在城牆下已積累成厚厚的幾層,但進攻並未停止。這場戰鬥一直進行到夜晚,後金兵已經開始燃起火把,將清河堡城四周照得通亮,這反而使蘇翎他們便於觀察,看得比白天更為清楚。

後金兵新一次的攻擊又開始了,人數比白天更多,遠遠的呐喊聲傳來,在夜幕下顯得分外猙獰。

“大哥,這樣打下去,清河堡怕是就要破了。”郝老六說道,語氣有些顫抖。

蘇翎沒有說話,其實他心裏也不願意就此看到滿城盡被屠殺的場景,但無能為力。努爾哈赤數萬人馬便擺在眼前,除非遼東能派出相對人數的援兵,否則無人可以改變這一局面。

當然,這種憐憫之心並不強烈,畢竟戰場見得多了,殺敵敵人與被敵人殺死,至少對這幾人來說,太過平常,若不然,何以能開創出千山堡的局面?那丁點兒的柔軟,僅僅是瞬間的天性,但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他們的這次觀察,在於把握後金兵的戰力,以及其作戰特點,這對以後的戰鬥是非常重要的認識。

夜色掩護下的後金兵改變了戰策,推出一輛輛大車,逐漸接近城牆。

“他們是要掘城麼?”郝老六問道。

果然,城牆上射來的羽箭在大車的木板上聚集成刺蝟一般模樣,但大車還是一步步接近城牆,大車下的後金兵開始瘋狂挖掘城牆下的泥土。城牆上的人似乎發現了這種危險,射出更多的羽箭,並將大塊的石頭擲下。有數量大車被大石砸中,連車帶人變成肉泥。但後金兵依然死戰不退,推出更多的大車,眼見得城牆下被挖出一個大洞,隨後後金兵便躲進洞內,向兩邊挖掘。城牆上的羽箭徒勞地在地上不斷堆積著,將地上後金兵的屍體無數次再一次殺死。

忽然,清河堡東北角的城牆猛然塌陷,高高的城牆驟然缺了一大段,那城牆下掘土的後金兵一併被壓成肉餅。城牆塌陷的煙塵騰起,清河堡戰場上似乎猛然停頓,出現片刻的寧靜,但隨即,不等煙塵散落,雙方同時發出呐喊,無數人影開始在城破處湧去,不斷堆積成屍山,但雙方都沒有任何退縮的態勢,無數刀劍砍中骨頭的聲音,被巨斧砸中腦袋的聲音,以及從破牆兩側射來的羽箭插入頭頂的哀鳴聲混在一起,在隨著煙塵四下傳開……

“走吧。”蘇翎毫無表情地說了句。

郝老六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起身離去。蘇翎這一百騎兵便在夜色中遠離那片仍在撕殺的土地,隱入無邊無際的山林。此時山風驟起,帶著隱隱的嗚咽在遼東大地上緩緩吹過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46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七章 全心備戰  

清河堡一戰對努爾哈赤而言本是謀定而動,是故這戰果果然顯赫。此戰一舉消除了進軍遼東東部的障礙,將明朝邊牆防禦系統徹底打爛。遼東都司近百年費盡心機,用了無數人力、物力修築的漫長防線此時便像是一艘漏水的浮舟,於風雨中飄搖不定。

這漏水之處其實早已出現,也不是沒有彌補的措施,但積習難改,補上一處,卻緊跟著帶來另一處新的問題。與其說是努爾哈赤將早已腐朽的遼東上衣撕破,倒不如說是遼東擺出一副弱不經風的身板叫囂著蔑視一個身強力壯的大漢,偏偏兜裏那點為數並不算多的錢財就放在口袋邊上,連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努爾哈赤自然不管你什麼姿態,甭管你姿態高傲還是貌美如花,再清高的眼神也殺不死人,玩什麼花花腸子都沒有刀子來的快。

可以想像那些江南名噪一時的名妓們,在風流才子、達官貴人的追捧下如何顯示其風骨、其無言的殺傷力,但若是在努爾哈赤的這裏,不過是大手一揮,便象小雞子似的捉走便是,那虛無飄渺的風骨、姿態有何用處?這便是兩個民族之間的差異。任何力量都是以實力表現出來的,所謂的文明、先進,若沒有力量作為基礎,便正如上面所比擬的,只能以慘敗為結局。

努爾哈赤戰略上算是達到了初步目的,但清河城堡被完全拆除,左右五十裏內成為沒有人煙之地。這一段的邊牆算是徹底成為無用的擺設,而一處空虛則處處空虛,這種邊牆線式防禦策略自此才顯出潛伏已久的缺陷,近千里的防線,何處是重點?何處又是次要之地?結果便是這般,一點突破,則全線崩潰。

不過,努爾哈赤雖于清河一戰攻城拔寨贏得大勝,奪得清河城內的大部分物資,但對戰場上慘烈的一幕卻是多少有些心驚。清河城堡內一萬多人全部戰死,即便是城破之後,也沒有一人投降。這完全不用於撫順之戰,算起來清河堡遠沒有撫順重要,兵力不過一萬多人,但努爾哈赤卻在城下損失了近七千人馬。若是按此類推,努爾哈赤的後金六萬多人馬還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戰鬥?心有餘悸之余更加慶倖有李永芳這樣的降將,於是李永芳更加得以重用。

但是還有一事卻讓努爾哈赤感到迷惑,那便是有關堿場堡與一堵牆兩座城堡的消息。努爾哈赤派人前往堿場堡一堵牆進行清掃時,兩座城堡已然燃起熊熊烈火,城內已不能近人。不用說,這城裏已不會再有任何有用的東西留下,幾隊後金兵只得耐心等待火勢稍弱,將兩座小城的城牆拆毀。

這詭異之處令努爾哈赤警覺起來,命人四處打探。說起來努爾哈赤也擁有為數眾多的哨探,甚至在邊牆之內的漢人中也有不少的暗探,那撫順軍中潛伏的人便是撫順陷落的功臣之一。

那邊努爾哈赤滿腹心思地擺宴慶功,這邊千山堡裏,則是一副輕快景象。蘇翎等人返回之後,一邊急速搬運所得物資,一邊召集人員商議有關清河堡一戰窺視所見後金戰力的應對之策。從人員佈置到最後的城堡防禦,自郝老六胡顯成等人開始,一直到各個騎兵小隊,還有那些打造兵器的工匠們,甚至那些女真歸降者也都為此獻計獻策,等到所有物資全部運回千山堡,清點完畢,收集起來的應對之策大大小小足有數千條。

蘇翎讓陳家姐妹帶著千山學堂的將這些數千言的條款抄寫出百多份,再次分成近百組人員商議對策。這次大規模的抄寫讓千山學堂的學員們寫字的功夫大為長進,同時抄寫的內容又讓還沒有涉及到軍事防禦部分的學員收穫不小,另外還造成千山堡內紙張的短缺,這是旁話,暫不再提。

分組商議千山堡防禦的行動使得千山堡內人人皆知面臨的威脅,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降低了大戰來臨時的恐慌程度,全民參與的討論最後形成數百條確實可行的結論,隨即全部人馬都投入到這些結論中涉及到的器械、設施等等的打造之中。

蘇翎、郝老六等人操心的另一個重點,則是如何對付野戰中的後金對手。晚飯後的聚會成為定規,大多數應對想法都是在這種情形下產生的。

此時蘇翎正瞧著手中的一張清單,上面是胡顯成統計出來的從清河堡一帶帶回的明細。

【器械火藥。虎蹲炮二十位,滅虜炮二十位,鳥銃二百杆,三眼槍五百杆,鏜鈀四百二十杆,挨牌二百八十面,長槍一千八百杆,腰刀一千八百口,弓一千三百張,箭七萬支,木榔頭四十根,木送子四十根,大將軍兩位,車二輛,隨大將軍火藥三千斤,鐵子一千斤,石子三千三百個,鉛子一千斤,火繩五十條,火線三千條……】

蘇翎眉毛一揚,問道。

“有這麼多?”

趙毅成笑著說道。

“清河堡一帶是防禦重地,這裏面還有一部分大約是撫順一戰敗退下來的軍兵帶到堿場堡的。”

郝老六說道。

“有了這些,咱們可以裝備兩個振武營。可惜咱們人太少了。”話裏帶著明顯的遺憾。

蘇翎點點有,說道。

“人少是個問題,不過,只要咱們千山堡能立著不倒,這人就會越來越多。”這是明顯的趨勢,從最初的數百人,到如今數千人,以後必然還會延續這一增長勢頭。不過,這首先得保證千山堡的存在。清河城內不是有萬多人麼?還有重兵駐守,不是一樣被努爾哈赤連根拔去。

“牛毛鄔一帶有何動靜?”蘇翎問。

趙毅成說道。

“沒有大股人馬進犯的跡象,不過,小股遊騎增多,多是十人左右。”

蘇翎陷入沉思,好一會才說。

“看來努爾哈赤已經註定到咱們了。這瞞是瞞不了多久,再過幾天,說不定海西一帶的消息也會傳過去,努爾哈赤就要下手了。”

屋內眾多都陷入思索之中,這戰爭並不可怕,只是這來臨之前的氣勢逼人。多久來,來多少,不能不考慮,卻僅能是猜測。

“要不要將術虎調回來?”郝老六問。

蘇翎遙遙頭,術虎是一顆暗藏的棋子,海西、東海一帶的作用日後非可小可。

“不知道會來多少人對付咱們。”胡顯成擔心之色呈現較多,畢竟他掌管千山堡眾多事宜,與數千人接觸頻繁,聽過蘇翎說過清河堡一戰的慘烈之後,這些人的性命在胡顯成心裏要重得多。

“還是按以往定下的策略辦。”蘇翎說道。

“人數來的不多,咱們就野戰,若是再多些,相信三五千人還是有把握一戰的。”

“大哥說的那種襲擾之術,咱們可都是每日都在操練著。”郝老六笑著說。

“三五千人,保證讓他們到不了千山堡。”所謂襲擾之術,是以夜不收時形成的一些作戰規律作為藍圖,再加上隨著人數的增多、戰力的增強而相應增加的手段,以消耗敵手能戰之兵為主,盡力在正面決戰之前將敵人的戰力、士氣等等降低到最低點,而一旦有必勝的把握,這不惜全面決戰。

蘇翎與郝老六等人在野戰上花費最多的時間,從百人大隊到騎兵小隊,每一個隊長都參與制定戰術以及戰略的商討,而每一個騎兵都與整個小隊結為整體,從日常操練得到整個戰略目的,都人人皆知。這種練兵方法在蘇翎所部已成為慣例,這是遠遠不同於任何其他軍隊的做法,而郝老六胡顯成等人則逐漸成長為領兵大將,愈發地喜歡蘇翎制定的這一系列練兵之策,並給予足夠的理解與信心。

“只要他們進了山,便來多少人都不怕。”郝老六說道。

“按預想的結果,除非他們避開山谷,專選平坦之處行走,否則便沒一刻消停的時候。”

“那樣一來,不就到不了千山堡了?”胡顯成笑著附和這種設想。

趙毅成沒有太過樂觀,說道。

“若是努爾哈赤派的人多呢?比如說,一萬人馬?”

郝老六一時沒有回答,這一萬人馬的隊伍,就不是騷擾之策能對付了的。不是說沒有效果,而是力量懸殊,對方就算是不顧傷亡,對騷擾者不管不顧,便能直闖千山堡,畢竟騷擾的力量不足以正面阻攔。

蘇翎再三考慮,才開口說道。

“按說咱們現在還夠不上努爾哈赤動用一萬人馬。千山堡又不是什麼富裕之地,就算是奪去了,他努爾哈赤也沒什麼好處可拿,反要賠上一萬人馬的糧草消耗。為何要打撫順,因為那裏有足夠的軍需補充消耗,清河堡也一樣。再說,這兩地都是進軍遼東腹地的關口,看來那努爾哈赤目的還要深遠。”

蘇翎稍停,接著說下去。

“寬甸一地為何成為棄地?李成梁為此還曾飽受詬病。上次遷移寬甸百姓,說起來是短視之舉,但與這裏是塊雞肋不無關係。咱們若不是被逼無奈,又怎麼跑到這深山之中?這塊地方不管是努爾哈赤得了,還是遼東進駐,都是需要大量貼補的,收成卻沒有多少。誰又肯這麼做賠本的事情?”

“我們不是過得很好麼?”郝老六問道。

“這不同。若沒有胡德昌等人商路上的貼補,我們不會有今天。”蘇翎說道。

說起商路,郝老六便無言了。遼東關閉馬市,便是一種態度。雖然對於遼東都司,朝廷上也曾出過諸如商屯之類的鼓勵辦法,但最終都弊病百出,不了了之,沒有如蘇翎這般佈局。

“雖然咱們這麼想,但那努爾哈赤也難說不會排除萬人來對付咱們。一切以有備為好。”蘇翎將話題又回到商議上。

“若真來萬人左右,看來只能退守千山堡。”郝老六一定是想起清河堡的慘狀,這退守說得不情不願。

“襲擾與守城並用。”蘇翎說道。

“清河一戰,錯就錯在死守之上。我們不能死板,進入山林,努爾哈赤便追不上我們,所以這守城,便不會將所有人馬都放在千山堡裏。”

“大哥說的是分成兩部分?”胡顯成說道。

“對,就算是到了不得不守的地步,我們也要留一部分力量在外。”

胡顯成更加憂慮,說。

“可我們現在只有一千多騎兵。再一分……”

蘇翎笑著看著胡顯成,說道。

“你不是已經將堡內的民眾編制好了麼?”

“可那都是些一般百姓,開弓放箭雖說人人都會,但畢竟不是戰兵啊。”胡顯成有些信心不足。

“所以。”蘇翎看著胡顯成,說道。

“你要按堡內沒有戰兵來整訓,而且要快。”

胡顯成細細思索,眉頭皺成一團。

“最多。”蘇翎想了想,說道。

“最多留兩百人在堡內,若是真出現要退守千山堡的情形,只能給你兩百人。”

胡顯成猶豫片刻才答道。

“兩百人也好,只要有人帶隊,就要好辦一些。”

蘇翎笑著說道。

“再說,那些火炮,都留著不用麼?用來嚇人也足夠讓攻城的心驚吧?”

胡顯成這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悲觀了,畢竟這僅僅是一種假設,再說這提早準備,還是可以尋到一定的把握的。

“還有千山學堂裏的學童。”蘇翎說道。

“你這次整訓,將他們都用上,別看年紀小,這半年多的學也該有些用處。那些十多歲的,都挑選出來跟著你,這也算是一種學問。”

“好。”胡顯成答道。

“十五六的有四五十個,若在家裏,早就當大人使喚了。”

“力氣小不要緊,只要能開弓放箭就可,這又不是讓他們正面上陣,重要的是這裏。”蘇翎指了指頭。

“動腦子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那就先從炮隊開始。”胡顯成想到一個主意。

千山堡擁有的火炮,算起來也有七八十門,都還閒置著。雖說訓練出一批炮手,但都僅僅算做兼差,沒有專門設立炮隊。

“嗯。”蘇翎點頭同意。

“目前炮隊只能在城牆上用。現在佈置也不算晚。”

千山堡炮隊,便在第二日成立。因人手的短缺,每一門炮只有兩人配置,好在這些炮最重的不過百斤左右,兩人合抱便能移動。當然,那兩位重達三千斤的大將軍炮是列外,要想安置上城牆,還得做一些建築工作,所以配有專門的人手,不在炮隊編制之內。

千山堡類似的舉措幾乎每日都在增添,除了蘇翎這些老軍伍做出的一些針對性的決策,千山堡內的漢人、女真人,對了,應該稱作千山堡人,差別其實已經不存在了,這些千山堡人紛紛將一些各自想出來的經驗辦法提供出來,比如說一種類似鐵錨的東西,在城牆上突出的兩個牆垛之間支撐起兩根橫杆,配以絞盤,裝置起一種類似秋千的機構,將一塊三百多斤重的鐵錨沿著城牆根部蕩下,可以掃清十幾丈範圍內的人員,雲梯等攻城器械,雖然操作麻煩,但在試驗之中,幾根碗口粗細的雲梯被攔腰打斷。尤其是對付類似清河堡一戰的那種借助大車挖掘城牆的辦法,極為有效,三百斤的重量可以直接將大車砸成碎片,隨後可借助絞盤迅速收回,至於是否會有人趁機抓住繩索攀援而上,則不用擔心,即便是真有那麼神勇的人,城牆上還有三眼銃等著呢。每次蕩上幾次秋千,便可將大部分攻城者逼退。

當然,這種新想出來的裝置是經過反復研製的,任何能造成城牆損傷或者阻礙人員的弊端都將被改進。按蘇翎定下的宗旨,以殺傷敵人為主,對於目前冷兵器時代的戰鬥,這是最主要的戰鬥目的。

千山堡內外,都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展開各種針對性的行動,這不免耽誤了一些農事,但沒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事了,況且,有交給古裏甲拿去販運的事情,還擔心糧食不夠自己吃麼?鴨綠江上的船隊日益增多,沒有一日是閑下來的。鎮江堡那邊胡德昌忙得不可開交,因糧食的大量流入,還無形之中造成遼東貿易市場的波動,至少那些千里販運的糧商們,已經暗地裏出現增加的現象。

風雨畢竟會在夏日來臨,日頭升得再高,也會有烏雲蔽日的那一天,千山堡的風雨,來的會是何等樣子呢?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47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八章 暗流湧動  

豔陽之下的千山堡再一次迎來秋收季節。

這第二次豐收,預計比去年增收三成,這其中多少有千山學堂的一部分功勞。這裏要補充的是,周青山因大部分時間用來與胡德昌聯繫,這千山學堂的事務,多半都留在陳芷雲的身上,這自然對蘇翎的建議實施有著另一種助益。蘇翎的特殊教學法之中,包含有農事部分,那些辛苦一輩子的老農頭一次走上講堂,將一輩子種田的心得傳授給那些半大的孩子,還多次將學員帶至田間地頭現場教學。

這種罕見的情形在千山堡的環境裏已經不算是最奇怪的,自然那授課的人內心的撼動是另一番波瀾。而不久之後,上課的便不僅是那些孩童,胡顯成將屬下管理農事部分的管事人員也都叫來旁聽,而這種方式一直延續到千山學堂農事學院的建立,不過,那都是多年以後的事了。

千山堡的這種風氣,使得堡內的人幾乎人人都有一番能夠獲得尊重的本事,類似的木匠、鐵匠、甚至漆匠,都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看家本事進一步地用心琢磨,好在千山學堂授課時能夠不至於丟人現眼。這千山堡的農事,無論是在選種、播種、施肥、分株等等延續了千百年慣性的各個環節上,都有不小的進展,而這次秋收,無疑是最大的明證。

因形勢緊迫,搶收成為千山堡當前最為重要的首項要事,各方面的工作都暫時停止,連蘇翎的騎兵大部也都投入到收割之中,只有趙毅成的哨探以及在外巡視的騎兵百人大隊依舊處於高度戒備之中。好在此時無論是努爾哈赤,還是遼東都司衛所,其實都在做著與千山堡一樣的事情,這關係到整整一年的吃食,不論有何雄心壯志,在這上面都不能有絲毫疏忽。

是故搶收過程中,平安無事,當然被鐮刀割了手腳的,或是因汗水浸透衣衫而略感風寒的,也還是有數十人。

千山堡中最忙碌的,或者說最緊張的,還不是那些留著汗水辛勤勞作的人,這要將趙毅成排在第一位。四周暫無戰事,但幾方面的人都在暗地裏積蓄力量,這越是安靜,爆發的越是猛烈。

趙毅成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哨探的事情上去,除了穩固原有的人員之外,還借助湯虎所部的胡立三等人的介紹,成功地將哨探的外延伸到遼東內地,為此趙毅成還專門又翻越了一次邊牆。在這些天裏,幾乎是每三天,就有一部分消息傳來。此時這些哨探仍然困於不會書寫,所以大半的時間裏,趙毅成所部有近二十人是用來記錄各地彙集上來的情報,而趙毅成不僅要一一過目,審核,最後還要將較為重要的部分提供給蘇翎等人作為決策參考。

在完成秋收之後,千山堡又恢復到備戰之中,剩餘的有關糧食的事情便不急了,各自仍按分派加緊工作。而趙毅成則幾乎是在同一天,整理出來自三方面的消息。

這一是來自術虎所部的口述,一部分是收集于遼陽的消息,還有一部分,則是胡德昌轉來的,在京城辦事的許熙傳回的資訊。年初胡德昌來千山堡時,蘇翎便定下要派人前往京城的事情,隨後許熙被選中,一行十人經胡德昌的商路前往京城,所擔負的任務,自然有蘇翎的一番秘密交待。此時還是頭一次傳回消息,趙毅成便急匆匆地與蘇翎碰面,但蘇翎帶隊外出,直到晚間方才坐在一起,商議這幾份非常重要的情報。

“先說說最近的。”蘇翎一邊吃著飯,一邊說道。蘇翎府中原由許熙負責的許多事情,自其走後,都落在陳家姐妹身上,這吃食也是其中之一,不過陳芷雲因千山學堂的事情繁忙,倒讓陳芷月一個小姑娘擔了大部分。好在並不缺人手,只是需要一個管事之人,隨時關注一些事項罷了。

千山堡內沒有奴僕這種身份的人,這並沒有讓事情變得麻煩,分工不同的說法,自蘇翎口中傳出不久,在千山堡就已是成為習慣。蘇府中比較閑的只有陳芷月與那七個女子,這做飯的活兒自然由她們承擔。好在她們也無需做重活,胡顯成已在軍中安排有供給的專人,柴草馬料等都有人送上門來,唯一辛苦點的,就是蘇翎以及護衛們不知何時回來,只能按時辰做好飯菜,等人到了,再熱一遍罷了。

不過,今晚這份晚飯,卻是陳芷雲親自做的,但蘇翎顯然並不知道。當然陳芷雲的手藝也很牽強,要從飯菜的滋味上辨別,純屬妄想。

“先說遼陽得到的消息。”趙毅成看著手中的紙張,邊看邊向蘇翎解釋。

“萬曆四十六年(1618)閏四月初二日,楊鎬以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經略遼東。特賜遼東經略楊鎬尚方寶劍,有權對總兵以下官員先斬後奏。在清河堡一戰當時,朝廷下令調山海關、保定、鐵嶺、大同、廣甯、開原諸路兵赴援。不過,兵馬未到,清河便已陷落。但調集的四方兵馬仍在向遼陽聚集。”

郝老六笑著說道。

“這是要報仇來的。”

蘇翎也笑道。

“這是自然,看來這不久之後,還有一場大戰。”

趙毅成臉上卻沒有笑意,面色有些疲憊,說道。

“這兵馬調集,眼下還打聽不到具體數量。但猜想不會少,只是行動太緩,怕是要進入冬天,才會全部抵達遼東。”

這是必然,朝廷軍隊開拔,是要有許多規矩的,首先這糧餉就是個問題,無糧無餉,任誰也走不動。

“看來朝廷上的官老爺們又要發愁了。”蘇翎笑著說,緊接著又問。

“那楊鎬手中有尚方寶劍,沒殺人立威麼?”

“有的。”趙毅成翻了翻,說道。

“清河逃將陳大道、高炫徇被斬。”

郝老六想了想,說道。

“以後咱們的人會越來越多了。”

三人這時都笑了起來,這遼東戰事,死戰是死,逃跑回到自己一方也是死,剩下的選擇原本只有一個,便是投奔努爾哈赤,這是最下策的走法,但現在蘇翎所部的千山堡已名聲在外,就連遼東都司裏的人也未必不知道,不過是伸手夠不著罷了。

這給許多人增添了另一個選擇,當然高級武官不再其例,對下級軍官以及兵士們,卻是最好的一個去處。按說死戰算是英勇的行為,如同清河堡內的兵士民眾,但這死戰也得讓人值得才是。平日裏克扣糧餉,動輒亂派差役,如何能讓人賣命?除了那些親信家丁,一般士兵都沒有抱著不要命的想法。

至於在千山堡,也不是都不要命的人,但這些逃亡出來的,在千山堡都有吃有喝,已經與千山堡成為一體,至少知道千山堡一失,所有人都沒有活命的機會,更何況千山堡那些不同於遼東的奇異關係。

“努爾哈赤有什麼動靜?”蘇翎問道。

“與後金遊騎有過接觸,但沒有撕殺。都是一觸即退。”趙毅成說道。

“不過,在瀋陽、遼陽一帶,我們的人也發現了後金的探子,都被處死了。”

“他的手也伸的很長啊。”蘇翎說道。

“堡內有沒有混進來的?”千山堡數千人,還真不敢說混不進來。

“沒有。”趙毅成很有把握地說道。

“所有人都編有戶籍,左右鄰舍都相互關聯,就算來之前是,也送不出消息去。”

蘇翎滿意地點點頭,又問。

“術虎那邊的消息呢?”

趙毅成從中又翻出一張,說道。

“進展與預計的一樣,只是傳消息回來說,在東海一帶準備開出一塊鹽場,已經與當地的部族商議妥當,人力不愁,只是要派個懂煮鹽的人去指點。”

蘇翎想了想,說道。

“想法子去尋這樣的人,不過,也不一定非要煮鹽,曬鹽也可以,東海靠海邊,最是便利。這個稍後咱們再說,還得找幾個懂鹽的人細細說說才行。”

趙毅成點點頭,將此事記下。

“還有個消息,說是努爾哈赤準備進攻海西衛扈倫四部之一葉赫部。不過這個消息無法證實。”趙毅成說。

“算是個好消息,這樣對付我們就不會用太多人馬。”蘇翎說道。

“葉赫遲早要被努爾哈赤滅掉。這麼多年也只剩他們了。”

郝老六想了想,說道。

“遼東在調集兵馬,這努爾哈赤還敢去打葉赫?”

蘇翎也仔細考慮了下,說道。

“打肯定會是要打的,只是看什麼時候。眼下的機會不大,那葉赫一直與遼東走得很近,現在打葉赫等於是打遼東。努爾哈赤目前還不敢太過自信。”清河堡一戰之後,努爾哈赤便劫掠了一番退了回去,連佔據的心思都沒有,這足夠說明努爾哈赤是在試探,若是反擊足夠強烈,努爾哈赤便重拾舊策,大不了歸順了。若是遼東真是不堪一擊,難說努爾哈赤不膨脹野心。眼下他們都得到遼東調集人馬的消息,努爾哈赤自然也能知道,怕是現在正準備如何面對遼東兵馬,暫時不會主動再做什麼。

“大哥,你說這遼東調集的人馬,能打贏努爾哈赤麼?”郝老六問道。

趙毅成也仔細看過來,這個問題其實自得到消息便存在心裏了。儘管他們已經不屬於朝廷的人,但那努爾哈赤卻更沒好印象,畢竟做夜不收時,與後金撕殺多年。

“那楊鎬你們打聽過沒有?”蘇翎問。

趙毅成又是一番翻檢,說道。

“這是從遼東都司經歷司的一個書辦哪兒打聽到的。”說完便照著讀出來。

“楊鎬,商丘人。萬曆八年進士。曾在遼海道任職時曾率兵大勝襲擊蒙古炒花軍隊,後來則專管屯田。萬曆二十五年(1597)任右僉都禦史,萬曆二十五年(1597)對曰本打仗時奉命經略援朝軍務。二十六年,蔚山大敗,楊鎬隱瞞軍情,並不上報,後又因謊報軍功,被罷職,直到萬曆三十八年,重新啟用任巡撫遼東,據說多次指揮官軍擊敗女真人和蒙古人。不過,那書辦說這是明面上的說法,實際上打敗的不過是一些遊騎,也沒怎麼打,都是人家自己退的。再有,這襲擊蒙古的事倒是有的,不過書辦說那是為了軍功。後來因其力薦李如梅任職大將,被朝廷上的文官彈劾,扯出陳年舊事,楊鎬上疏辯解,不過,皇上沒有搭理他,只得自己求去。這一次算是又被啟用。”

“這樣的人”郝老六一臉的不屑。

“看來這一仗也是難說啊。”蘇翎感歎道。

“這主官都是如此,下面還不都學著冒功、貪功?如此必然有報應的。”

“大哥說說看,若是我們也有那麼多人馬,這一仗該如何打?”郝老六來了興趣,這也算是演練吧。

“其實很簡單,直搗黃龍,滅了努爾哈赤的什麼赫圖阿拉。”蘇翎說道。

“這努爾哈赤的舉動分明是賊一般的心思,打了就跑,說起來也算是高明的戰術。這倒不是說努爾哈赤如何了得,這遼東一直滅不了他,與李成梁不無干係。”

“這話如何說的?”郝老六問道。趙毅成也跟著細聽,蘇翎的話裏,很多時候能夠學到一些分析的方法,趙毅成已經受益非淺,完全不是當初那個哨探的層次。

“還不是在軍功二字上?”蘇翎輕蔑地說。

“那李成梁一生無數戰功,倒也真是勝出來的,不過,這建奴一直敗而不滅,就知道李成梁是什麼心思了吧?”

“養著立功?”郝老六叫道。

“呵呵,你們以為呢?”蘇翎說道。

“薑還是老的辣。這法子可比楊鎬高明多了。”郝老六說道。

“這打一次便是一次戰功,打了幾十年,虧得他想得出來。”

蘇翎搖搖頭,這些都是朝廷上的弊端,不是沒人看出來,而是根本沒人管,也管不了。

“這直搗黃龍,便是集中優勢兵馬,一步步地逼他出來決戰。他若是要躲,便追著不放,讓他沒有一刻休息。更別說休生養息,種田聚糧了。這有優勢時,便可這麼辦,總之遼東能夠供應足夠的補給,而努爾哈赤卻不能,再說,他那些年征戰下來收聚的人馬,只要時間一長,便自己分崩離析,到那時,就算他想翻身都不可能。就算不戰死,也會死在不知哪個仇家的刀下。”

郝老六對這些只能細細聽著,自己琢磨。這處於優勢之下的戰鬥,他只在小規模的戰鬥中有所體驗,這種大戰場,只好慢慢琢磨。

“那楊鎬也會如此麼?”趙毅成問。

“按說他應該看得出來。”蘇翎說道。

“畢竟相對與遼東來講,努爾哈赤能選的地方不多,只能一戰,未必還能退回海西、東海去?若是那般,光是那些被征服的部落便就將其滅了。所以努爾哈赤不會躲,只能一戰,勝了則真正穩固後金的控制權。敗了,便什麼都不用說了。”

“那不是說遼東必勝?”趙毅成又問。

“大勢上說應該如此,但這戰場上瞬息萬變,就看誰能抓住戰機。只要上下一心,還是把握頗大。可遼東兵馬的戰力……”蘇翎搖搖頭。他接著說道。

“清河一戰,就是個例子,這要從良方面來說。一是死戰之例,若都是如此,就算拿人命來換,努爾哈赤也不會幹。這是有利的一面。再一方面,死戰一天之久,竟然援軍還在路上,若早到一個時辰,就不必死那麼多人。這豈不令人寒心?”

“那就要看遼東兵馬看哪一方面了?”趙毅成說道。

蘇翎又點頭說道。

“所以這勝負一就難料。若是兵士們都死了心,不願步清河堡的後塵,這仗基本上就沒什麼好打的了。”

這般假設也就到此為止了。三人算是完成了一項討論,對於以後的軍事部署,還是助益頗多。

“下面是許熙從京城裏傳來的消息。”趙毅成翻開最後幾張,說。

“按事先交待的,許熙已經在京城內買下一所宅院,是一個回鄉的京官賣掉的,其在城外便有一個莊子,也一併買下,用了八千兩銀子。這還是那個兵部劉大人居中說和的。”

“這麼說果然與劉大人牽上關係了?”蘇翎笑著說道。

“是的,看樣子還交談的很多。這下面都是一些朝廷上的消息。”趙毅成笑著說道。

這個年代能與朝廷上的官員來往,可是不小的奇跡,不是說單憑銀子便能收買的。這文官還有一樣臭脾氣,便是收了銀子,還要擺出一副清高的模樣,似乎完全沒有背後數銀子這回事。

“說說看。”蘇翎笑著說道。許熙這步棋,不過是試探一下,沒想到還真成了。看樣子這劉大人的確在朝中缺乏靠山,不然如何一直保持著這種關聯?以後怕是還得給些銀子才行。

“這是皇上令兵部嚴厲督責遼東地方官的文書,是閏四月初五日發的。說。近來遼東失城陷堡,損將喪師,大損國威。蓋曆該處地方官平時失於備戰,臨戰又不能拒敵,疏防玩忽,罪責難逃。你部當嚴督撫、按各官及沿邊將士,亟圖戰守長策,各處城堡均需用心防守,遇敵應盡力截殺。一旦經略出關,援兵四集,即合謀大舉,以振國威。如若再次因循怠玩,致誤軍機,國法難容,決不輕貸。”

蘇翎與郝老六相視一笑,不置可否。這與戲文上說的一般,不是他們能夠討論的範圍了。

“下面是關於兵餉的。說。六月初八日,因軍餉缺乏,外解之銀不至,戶部商議向工部、太僕寺各借現銀五十萬兩,以濟九邊軍需。工部、太僕寺各以庫貯無幾為由,拒絕借給。神宗令工部與太僕寺各借給二十萬兩應用,其餘陸續給發。”

“還有,戶部議籌遼東兵餉。萬曆四十六年(1618)六月戶部奏。遼東兵餉,經議需用銀三百萬兩。今內庫已發一百萬兩、南京戶、工二部五十萬兩、太僕寺及水衡八十萬兩,總計二百三十萬兩。但因此中未解者尚多,而數月以來調兵遼東安家諸費已達五十三萬餘兩。以前科臣曾建議用俊秀監生捐官納錢,此辦法在山東救荒時曾經實行過;再用裁減衙門役夫工食之半,此在以往東征抗倭時亦一度實行過,請依故事予以允行。這個是皇上允了的。”趙毅成讀著這些朝廷上的奏章文書抄本,感覺有些奇怪,像是不在這群山之中,反而倒真像是在京城裏。

“皇帝也窮啊,這要銀子還有不給的,要論借。”郝老六有些奇怪,這些朝廷上的事,他可是第一這般聽說。很奇怪為何皇帝要銀子得說借的,這又不是自己用。再說,在一般人眼裏,皇帝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至於這樣的說法麼?

“看來朝廷要賣官了,拿銀子便可以捐個官老爺當當。”蘇翎說道。

“那不是什麼人都行?”郝老六問道。

“胡德昌上回說的事情,此時辦不正好合適?”

蘇翎笑著搖搖頭,這些與他們離得太遠,一時也說不清楚。

“這下面還有。”趙毅成說道.

“這個還是說邊餉的,說是要改折南京倉糧一年助邊。還有這個。”

趙毅成說道。

“這個對我們可能關係較大,開海運通餉遼東。”

蘇翎與郝老六連忙細聽,這海禁可是很久了,朝廷這一開禁,他們原來計畫的海船便可以提早議一議了。趙毅成邊看邊說到。

“這是戶部的朝議。說是以遼東形勢日趨危急,兵餉缺乏,又議開海運餉遼。當時議行登、萊海運,山東巡撫李長庚說。自登州望鐵山西北口至羊頭凹,曆中島、長行島抵北信口,又曆兔兒島至深井,至蓋州,剝運一百二十裏,至娘娘宮登陸,至廣寧一百八十裏,至遼陽一百六十裏,每石所費不過銀一兩。戶部會議最後通過,皇上也允了。”

蘇翎說道。

“現在是來不及了。也顧不上這個,等到冬天,再好好商議一下這海禁重開的事情。下面還有什麼?”

趙毅成又看了看,說。

“一個是戶部發銀二十萬兩,慰勞遼東前線吏卒。還有就是,于萬曆四十六年(1618)九月開始加征遼餉,在全國施行。”

“還是錢的問題。”郝老六說道。

“這遼東未必就找不到別的法子?”

蘇翎笑著說。

“你當都是咱們千山堡這樣的?那些兵馬可是沒銀子不會動的。”

郝老六說道。

“這些東西聽起來,哪兒像是朝廷的兵馬?倒還不如一家大戶的家丁,怎麼使喚都行。”

這朝廷是盤大棋,不是誰都能下的,如郝老六等人,自然不會知道其中的難處,僅皇帝難做這件事,就萬難理解。

“這最後一個,是兵部員外郎董承詔寫的遼東戰事六難。一、將多而難調。二、兵弱而難用。三、餉久而難繼。四、後金狡猾而難制。五、地險而難攻。六、助寡而難恃。”趙毅成說道。

“這不是廢話麼?未必這些官老爺才知道?”郝老六說道。

“遼東在朝廷那兒,本就是個偏遠之地。”蘇翎說道。

“不出事是沒人問的。這出了事,才有這些聰明人冒出來。”

“兵部若是都是這號人,我看也沒什麼用處。”郝老六說道。

“那劉大人便是這樣的麼?”

蘇翎笑著說。

“人家論的是做官,可沒說要什麼打仗的本事。這是兩回事。”

幾人笑罷,將這些消息又回復了一遍,蘇翎說道。

“朝廷看樣子是下了狠心,要解決這努爾哈赤了。這對我們有利,不過,遼東兵馬的戰力難料,勝了於我們無益,敗了,我們便會獨自面對努爾哈赤的兵鋒。”

郝老六與趙毅成都嚴肅起來,這情形雖然不是眼下即將發生的,卻肯定不會太遠,形勢難以預料。

“我們如何應對?”

“保存實力,趁機擴展。”蘇翎說道。

“對努爾哈赤依然要想辦法限制其擴從力量,但眼下也不能將其逼急了。剩下的,都要看遼東這次戰果如何。最好還能像清河堡那樣,不論哪一邊勝敗如何,我們都能擴大實力。只有實力,才是立足之本。”

這次議論,可以說定下了日後千山堡的位置,在遼東與努爾哈赤之間如何保持平衡,如何不被任何一方碾成齏粉,是要萬千小心的計畫,並且,還要一些好運氣才好。

這一晚之後,趙毅成的哨探隊伍重點放在了遼陽一帶,除了在牛毛鄔一帶保持警覺,其餘的全力打探遼東軍情,這與努爾哈赤所作一模一樣,甚至在沒有開站之前,雙方哨探就開始相互拼了起來。

一切,都是為了即將到來的撕殺,要看哪一方流的血更多,哪一方砍下更多的頭顱。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48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九章 未來基石  

千山堡秋收之後,在農事上便沒有多少可做的了,不過是整理一下窖藏,翻曬陳年舊糧之類的掃尾事宜,接下來則是獵人們開始忙碌的階段。冬季的嚴寒需要足夠的肉食彌補熱量的散失,趁著這個機會,千山堡的獵人們分組行進于四周深山密林裏,某種程度上加大了千山堡預警哨探的密度,而密林裏四處布下的陷阱、套索,也足以令潛入者舉步維艱。再加上四下往來巡視的騎兵馬隊,整個千山堡都處於一張大網之中,即便遼東與後金彼此磨刀霍霍,暗地裏不知將對方殺死多少回,這處於中間偏遠地帶的千山堡,暫時還沒有受到任何威脅,以至於蘇翎有時間去處理一些堡內的閒事。

積累下來的事務足夠使蘇翎忙於應付,但很快,蘇翎便意識到這是個愚蠢的辦法。隨後蘇翎僅召集所需人員商議處置原則,放手讓人去自行解決,不再插手具體事務。千山堡諸多雜事很快便得到妥善處理,而正是這樣的處置,暗暗地形成今後成為定規的一系列標準。

千山學堂也是其中之一。陳芷雲被蘇翎鼓勵盡情發揮之後,很快便制定出第二批學員的招收計畫。趕在下雪之前,千山學堂的第二批學員就將進入這種前所未聞的學習之中。這批學員共計三百人,都是來自附近的村落,其中八十名約十歲左右的孩童是來自渾江渡口北岸的女真村寨,而術虎從海西、東海也送來三十多名。令蘇翎略感意外的,是這些孩童的父母格外開通,幾乎沒費多少口舌便同意將孩子送來,有些甚至還帶來一些山貨土產作為謝禮。尤其是術虎送來的孩子基本上都是當地部族首領子弟,自然謝禮也格外厚重。這相比之下,那些漢人村子卻沒這麼爽快,即便是送來了,也多少顯得不以為然。

若不是講明還要學習種田等技藝,怕是還要少上小半。讀書除了認字以外,對這些村民來說沒有別的好處。明朝的百姓經多年的慣性,一直將讀書作為科考當官的代名詞。而官是什麼?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與百姓毫無關係。雖說科舉制度讓不少貧寒之家也能以文章登上龍門,可畢竟屬於罕見之事,對於吃穿尚不能自足的百姓,那是虛無縹緲的想法。但女真部族不這麼想,漢人地區發達的農業、手工藝等是他們一直想要學會的,不過是沒有機會,而海西一帶,多數部族都處於遊牧生活向農耕轉型的過度階段。

這千山學堂的消息正暗合了那些首領們的想法,要知道這些部族之所以能在戰亂之中得以保存,不僅僅是善戰或是順服,那些首領都具有一定的遠見,地位不是憑空而來,本事才是力量的來源。

千山學堂的事務在蘇翎與胡顯成等人聚集在一起時,足足商議了三天,總算是將蘇翎一句半句的透露中理順了辦學宗旨,這之中自然少不了陳芷雲的某些想法,而胡顯成在課程的安排上初步顯示了管理城市的熟練程度。第二批學員進入的同時,第一批學員則進行了分化。

在前面的學習中呈現出某些特長的學生被單獨劃分,諸如農事、工匠等學科粗見框架,每一個班級與其說是上課,不如說是探討過程。鑒於此時大多數的技藝都屬於直接動手而甚少理論教學,所以這課程幾乎都是在實際操作中慢慢透進學員的頭腦之中,有些孩童已經出現一定的天賦能力,至少能在短期之內與授課的師傅不相上下,並且在蘇翎的鼓勵下,這些略顯專長的學員開始獨立思索有關題目,甚至還試著參與幾個不同學科之間共同解決一個問題。

比如說一種弩弓,按蘇翎的要求是必須小巧結實耐用,便於修理,所費材料不能過於稀缺,且要求連發,射程要遠。這是基於騎兵殺傷力的一種提高需要。在參考了幾部明軍所制弓弩以及考察了千山堡內已經製成的大型床弩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學員們已經製作出幾部不同式樣的樣品,當然,授課的工匠師傅的指導亦不能忽略。這部弓弩並不算是很高明的發明,但其可連射三箭,在三十步之外可以洞穿薄甲,且大小剛好可放進革袋之內。一試之下,連郝老六都連聲稱好,並立即要求加緊打造,最好能每個騎兵都配上一部這樣的小弩。

這些仍然是半大孩子的學員受到非常的獎勵,不僅每人的家裏得到一匹布,一石米,還在千山學堂的晨會上當著全體學員的面進行表彰,並將名字刻在千山學堂的牆壁之上。這樣的鼓勵激發了本就屬於孩子們的想像裏與創造力,學會了基本功的學員們甚至異想天開地提出過造船的建議。

這當然暫時還不現實,千山堡也沒有地方實踐,蘇翎鼓勵了這些提建議的人,並說明年春天鴨綠江通航,便可以到渾江口碼頭處修築一所試驗性質的船場。這些建議不論是否可行,都不得受到譏諷,這是蘇翎特意強調的。

在目前的形勢之下,這些剛剛煥發出創造力的學員,被蘇翎引導著在軍事器械領域裏轉移著大部分的精力,這將在以後的歲月裏顯露威力。

至於海西東海一帶,以及渾江北岸的那些子弟,蘇翎並沒有藏私的想法,甚至分組都沒有任何滿漢之分的標準,這些在千山堡沒有存在的市場。但特別的是,蘇翎會抽出時間,對那些部族子弟單獨授課,講述一個關於未來世界的想像傳奇。讓這些初步學會讀寫漢字,並比別的孩子多出一些首領視野的部族子弟們完全迷上了蘇翎所描述的未來。

對於固定習性較少的女真族孩童,接受一種新觀念要相對比漢族子弟更快,這是各自環境的逼迫,想改變生存環境的人會對孩童影響更大。蘇翎便在這種微妙的心理狀態之間嘗試調整兩者之間的距離,而在嘗試過程中,蘇翎深深體會到沒有一種理論上的支持,實現起來會有多大的障礙。

蘇翎所作所述,雖然目前沒人反對,那是因為還沒有足以抵消千山堡目前生活狀態的力量出現。既然過得好,蘇翎說什麼便是什麼,而要千山堡民眾都能達到蘇翎心中的某種標準,還需要一套完整的體系建立起來。但,眼下蘇翎沒有時間,或者說僅憑蘇翎一人之力是無法做到的。而千山學堂也可以說是蘇翎在這種有心無力的狀態下的某種嘗試,此時的效果正慢慢呈現出來,而蘇翎也在一旁細細觀察,相信這些學員之中,會出現能夠幫助他實現目標的人。

以千山堡武力作為生存的基礎,以千山學堂作為日後發展的源泉,這種佈局已是能夠實施的各種想法中最為簡陋的一個。關於千山堡或者說千山堡人日後的發展,怕是連蘇翎本人多少也有些模糊不清,郝老六、胡顯成等人也是如此,一切都要等日後才能得以證明,但曙光初現的念頭,還是在每個人的心裏久久浮動。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48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十章 兵鋒初顯  

在赫圖阿拉與眾大臣、旗主以及貝勒們說膩了顯赫戰果的努爾哈赤,似乎終於記起了寬甸一帶的小刺。後金境內的糧食已收穫完畢,那些八旗旗丁們大多也正閑著無事,這使得這根小刺不舒服的感覺總算上升到後金高級武官們的大腦之中。

海西、東海一帶零星傳回的消息並未抵達努爾哈赤的案頭,類似的騷亂、叛逃並不僅僅是遼東衛所的專利,認真追究的話,八旗兵便不用再有一刻消停。那些偏遠地區僅能算做努爾哈赤的後備糧倉,再加上附近本就人煙稀少,能與努爾哈赤匹敵的勢力怕還沒出生,而留下的人在努爾哈赤的眼裏幾乎只能算作一般勞力,連徵調戰兵都不會想到他們。這種忽略使得術虎的八百多騎兵可以橫行無阻,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實施蘇翎的種種舉措,並且隊伍也在逐漸擴展。

等到努爾哈赤終於想起要到東海煮鹽的時候,才發現那一帶居然有鹽流入赫圖阿拉,捷足先登的人不僅有鹽控制著近千里的區域,且擁有機動靈活、驍勇強悍的武力。這些都是後話,不論努爾哈赤會如何面對消息閉塞的後果,眼下,他首先將目光略微掃過寬甸一帶。

寬甸邊界附近遊騎的不斷失蹤,以及渾江北岸一帶不少村落失去聯繫,這些終於讓努爾哈赤產生警覺。在親自過問之下,無數遊騎、哨探被派往寬甸一帶。尤其是那些漢人哨探,這些人與千山堡的哨探幾乎擁有同樣的山林本能,再加上面孔語言的便利,在哨探上比女真遊騎更具有優勢。但即便如此,遊騎與哨探依舊不斷失蹤,竟然是一個都未傳回消息。

努爾哈赤本能地意識到那一地區存在某種力量,而且組織嚴密,至少這防範措施要比遼東邊牆一帶嚴密。當然他不知道那些遊騎哨探大半死在密林中的陷阱與毒箭之下,而其餘的,不是被捉,便是被當場砍成肉片。

俗話說百密一疏,這嚴密防範終究不能將千里山林都變成一扇鐵門,在失去近兩百多人馬之後,終於有一隊漢人密探帶回千山堡的消息。只是此人至多深入到能看見千山堡的位置,這已是極限。根據所見判斷,千山堡約有近千人的武力,不屬於明朝遼東人馬,也不象任何其他部族,來歷竟然十分神秘。努爾哈赤疑惑之餘,將新近榮升“撫西額駙”李永芳喚來詢問。

李永芳細細回憶,與努爾哈赤一樣,對於千山堡蘇翎所部,大多是耳聞而已,從未上升到正式行文作為一件大事放在遼東的議事日程上,但民間逃軍之間流傳甚廣,這李永芳自然也是從這裏得知。隨即蘇翎的名字出現在努爾哈赤的眼前,因情況所知甚少,努爾哈赤只對蘇翎的逃軍身份甚感興趣。

無論努爾哈赤如何交代李永芳,在這年秋天,一個用漢地文人的話說叫“秋高氣爽”的天氣裏,李永芳率領五百多人馬開始向千山堡方向挺進。

有赫圖阿拉往千山堡,實際上有兩條路線可供選擇。一條是沿渾江北岸向鴨綠江方向行進,然後選擇一處渡口過江,但這一帶山高林密,僅尋找合適渡口便能花費一月的功夫,是故這一帶人煙一直處於稀少狀態,也只有千山堡的蘇翎才會走這條沒人選擇的道路,這自然也是被迫。

另一條則是翻越牛毛大山,攀越天險坎川嶺,直抵牛毛鄔,那裏便是努爾哈赤麾下的最邊緣,也是唯一能夠不斷收到消息的女真聚居區。隨後往東南則可直抵寬甸邊牆,往東北則是千山堡。這往寬甸一帶是越走越寬,到處是可供大隊人馬行進的寬闊河谷,而往千山堡則算是進入密集的山林,根本就無路可通,大概除了獵人,是無人前往那一帶的,這也是為何逃軍逃民能夠倖存的原因之一。

千山堡的哨探小隊在李永芳翻越坎川嶺時便發現敵蹤,這是一個兩人小隊,完全是獵人打扮,與牛毛鄔的獵人沒有任何外觀上的差別。當大隊人馬出現在視野當中之時,不及辨別人數,便有一人立即飛快返回報信,留下一人作後續觀察。這種處置是經過趙毅成的精心考慮的,先傳警訊,再做後續收集。哨探在密林中沿著熟悉的山路七扭八轉,在下一組哨探處回合駐留人馬,隨即一騎養精蓄銳精力十足的騎兵立即起身趕往下一站,如此交相傳遞,直抵千山堡。而後面一人則潛伏不動,細細數明人馬數目,器械、糧草等詳盡訊息,待得大隊人馬過後,才悄悄起身,往密林中隱去。

這樣的預警系統相差只有半日,趙毅成已經得知具體的來敵情況,而此時千山堡已經集結了全部騎兵,堡內守禦的男人女人們,也都得到通知,令留心消息,一旦信號傳來,便立即按事先佈置的人員位置各就各位,上牆防守與搬運物質器械的各有規定的路線行走,這已經演練數次,毫無差錯。

當得知只有五百人馬時,蘇翎與郝老六不禁相視一笑,均覺眼下這般動靜未免過於緊張了。

“大哥,咱們是不是撤了警訊?”胡顯成也頗顯樂觀,覺得讓堡中人眾如此緊張沒什麼必要了。

“不用。”蘇翎考慮片刻,說道。

“將當一次整訓吧。這多練一次,便多熟悉一分。不過,要交代清楚,我給你們講的狼來了的故事,可別用到咱們自己身上了。”

“是,我明白。”胡顯成正色道。

“大哥,咱們去多少人?”郝老六問道,這術虎所部以外,千山堡剩餘的騎兵加上新近收補的戰力,足有兩千人,這後續的仍然是來自寬甸一帶的逃軍,撫順清河一戰之後更多,在經過篩選之後,將那些的確不能死戰的人剔除,千山堡終於將術虎所部出征留下的空缺補足,戰力絲毫不減。

蘇翎對郝老六的建議一時未決,瞧著校場上集合的騎兵們不住地打量。按說這五百人來犯,出動一千人馬都算奢侈了,過多的人馬將白白消耗軍事物資,這對千山堡來說還是比較重要的。

“都去。”蘇翎終於下了軍令。對於軍隊來說,沒有比實戰更能檢驗戰力的辦法了。用這股人馬來磨合蘇翎所部的戰力,足以抵消消耗部分。

“是。”郝老六果然如蘇翎估計那般,早就等著這個答案。帶兵之人,哪里嫌少呢?千騎卷平崗,這威風可不是隨時都能擺一擺的。

大隊鎧甲騎兵魚貫而出,一出千山堡堡門,立即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抽上一鞭,戰馬立即放開四蹄,將大片的煙塵拉出長長的一片,然後在不遠處的山谷中隱去,而千山堡的人只能在堡牆上看到不斷騰起的煙霧在山谷中起伏、消散,但那千騎奔騰的氣勢卻久久揮之不去。

這出門一刻,是蘇翎特意交代的,要的便是這般士氣。而一旦進入山谷,大隊便都慢了下來。目前敵人來勢不明,還需等待趙毅成的哨探回報,走得再快也得知道方向才好。千山堡內早已為這種臨時出征準備下足夠的裝備物資,整個騎兵大隊幾乎是小半刻之間便能將所有的裝備都收拾妥當。每一名騎兵都已配備上千山堡的制式裝備,糧草的攜帶尤其被簡化到最少的配置,這最小指的是人員馬匹的輜重配備,實際上每個騎兵本身便攜帶有五天的口糧,至於馬料,只攜帶有一部分,眼下的山野可以提供足夠的補充。

關於戰馬的餵養問題,蘇翎等人也經過長久的考量,雖說這馬匹不用專門的馬料飼養,會有馬力不足的問題,但此時蘇翎的騎兵準確地說應該是騎馬的步兵,作為運動工具的馬匹,不需要作為攻敵的必備之物。況且這山地之中,哪兒有騎兵大隊衝鋒的機會?是故蘇翎所部根本不在乎馬匹的損失,人員安全被放在絕對的第一位。

種種舉措使騎兵們不僅防護得到足夠的加強,且在給養上也毫無缺乏的困難,重要的是心理上擁有足夠的信心。這種軍隊素質在每一個朝代最初其實都有存在,即便現在的努爾哈赤的人馬,按說也是擁有這樣的狀態。也只有明朝軍隊,數百年的腐蝕之下,從上到下都是一灘爛泥。

值得一提的是,千山學堂的學員組成的炮隊只帶來兩門虎蹲炮,兩門滅虜炮。每門炮由五人掌控,火炮以及火藥炮彈鐵子之類的,共計十匹馬,五匹人員騎乘,五匹馱運。經過專門設計的馱具使得火炮可以安穩地放置在馬背上。虎蹲炮不過三十六斤,滅虜炮近百斤,一匹馬足夠馱運。而所需火藥鐵子石子之類的都已用布匹或是皮革分裝成小包,既防潮,也能加快裝填速度,不必臨時再來稱量火藥分量。

虎蹲炮可以直接放在地上使用,滅虜炮則有專門的器具安置。明軍一般是裝在大車上使用,鑒於蘇翎所部長期活動與山林谷地,這大車是不用考慮的,所以設計出組合式的抬架,用一匹馬專門馱載,只消片刻功夫,便能裝妥,而百斤的滅虜炮,兩人便可抬起安置。當然炮隊有兩個騎兵小隊專門護衛,這次蘇翎將其帶著同行,一方面是檢驗那些改進的效果,另一方面,對於那些學員,也是一次深刻的曆驗。

炮隊的二十人自然不都是學員,裝填火藥以及燃放才需要專業人員,其餘的則是有著較大氣力的大漢。當然在蘇翎的指示裏,這些大漢不僅僅是出氣力者,學會所有一切,才是最高標準。

學員們的成果還有那部弓弩,在成批打造之後已經裝備到每一個騎兵身上,三十步的射程足有帶來更多的殺傷效果,在實戰中是否有效,也是這批學員們要做的功課。

這邊蘇翎不緊不慢的行軍,走的路線都熟悉已久,各部騎兵不過是按部就班地沿用慣例行事,前置小隊撒出近百里,左右遊騎四下穿梭,這安全問題幾乎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更別說趙毅成的哨探隊伍早已接到集中使用的通報,無數雙眼睛從密林之中,從高高的山崗上,從河邊的草叢裏窺視著一切可疑的動靜。

李永芳一部大搖大擺地沿著河谷穿行,蘇翎所部已然調動完畢之時,這些大勝之下的後金士兵完全沒有考慮到危險的可能。努爾哈赤在寬甸一帶一向是沒有對手,不過是一些遊騎便能將邊牆上無數火炮、弓箭逗得如同過年的爆竹。但儘管熱鬧,卻是不見有人出戰。

這是多年的慣例,那些秋後燒荒的遼東軍馬,放火是一把好手,但從未想過要追進山林。這些不過是這一兩年才在蘇翎所部出現後才安靜下來。那李永芳帶著特別使命,同時這初降之後所得到的盛情款待以及另眼相加讓其內心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是那微小的負罪感很快便消失無形。面對努爾哈赤的兵鋒李永芳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這偶然的命運轉折讓其擔負起歸降標本的使命。無論怎麼想,李永芳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對昔日戰友的唾駡,至於效果如何,要看努爾哈赤怎麼想,而不是真正勸降了幾人。

這一次也不例外,這蘇翎,李永芳僅僅耳聞一二,知道原是振武營的一個小小的百戶,這種身份多如牛毛,遼陽城裏一抓一大把,哪個不是因功授職的世襲武職?千戶、指揮都是多不勝數,何況百戶這個級別?就算是在李永芳自己麾下也必然是個毫不起眼的人物,名字能否記得清都很難說,他親自編造的虛假名單上有不少都在記憶裏成為漿糊,孰真孰假,任誰難知。此時抵達牛毛鄔後,得到牛毛鄔那些女真村落的熱情款待,李永芳與屬下兵馬都喝酒吃肉,放心地將翻山越嶺之後的疲勞丟在炕洞裏。

這牛毛鄔戰略地位重要,但卻沒有什麼重要人物,也無從談起駐守兵馬,這“撫西額駙”的頭銜還是獲得了足夠的尊重。這裏不比赫圖阿拉,沒有大臣、貝勒之類的眼神躲避,那當地管事雖然不擅吹捧,但伺候得也是足夠細緻,就差沒送上一個小巧女子暖腳鋪床了。不過,那隨行的兩百後金戰兵的牛錄卻讓李永芳心裏暗罵,但也只能憋在肚子裏。據說此人是努爾哈赤身邊跟隨已久的一個人物,這雖說明裏由李永芳帶隊,所有人馬全部聽令行事,但在得知此人身份之後,這二百人是來助陣還是監視,便成了李永芳的心病。

這樣的心思居然占了八成的精力,反倒將此行的真正目的放在一邊。在這些人的印象裏,不過是近千人的部落村子,就算都拿起刀槍拼殺,單憑那二百人就足夠應付了。努爾哈赤最初起兵不就是十三副鎧甲,近五十人的家底麼?只要夠狠,夠血腥,怕是單憑一副猙獰的面容便能征服一個村落。後金大部分地區都是如此打下的,對於勢力較大的部族,一戰便解決所有問題。

所以在攻佔部落中心村鎮之後,邊緣地區都是如這般的小隊人馬負責解決,那位牛錄便是此中好手,幫努爾哈赤解決的村子沒有八十也有一百。

就在李永芳以及牛錄坐著不知是好是壞的秋夢之時,蘇翎所部已連夜抵達預定地點。長期的謀劃使得蘇翎所部面臨此種威脅擁有數種應對措施,從牛毛鄔進犯千山堡的路上,適合埋伏的山谷、狹地隨處都是,趙毅成的哨探已將各處都標記在地圖之上,並賦予只有己方才知的特殊稱謂,各部騎兵隊長已是耳熟能詳,只消下達指令,設伏的各個環節便相應而動。再沒有比這一帶更適合伏擊的地方了,就連郝老六提出反問,若是換作蘇翎所部是另一方,如何進攻這樣的問題時,蘇翎都一時難以回答,幾經商討之下,最好的辦法卻是,四面合圍。

若僅僅是人數相當或者兩倍之敵來犯,必將遭到慘敗。而對於四面合圍的設想,蘇翎與郝老六等人也都做了一些設置,只不過這中危險的可能性太小。蘇翎早就說過,若是只想將千山堡摧毀,便只需大兵壓境,一步步地推過來,便沒有設伏的機會,只能騷擾襲擊,最後退守千山堡。但若想將千山堡全部圍殲,一路來是做不到的。胡顯成的撤退方案已經幾經修訂,連船隻都已經過演練,儲備的糧草軍需在渾江口碼頭處時時補充替換,但蘇翎所說的乘船遠赴東海以南的設想,還顯得非常遙遠。

第二日天明,郝老六稟報說已經將所需器械備妥,只等來犯之敵入套。

“敵人有何動向?”蘇翎問道。

“正向這一帶行進。”趙毅成夜晚忙於哨探消息彙集,雙眼略有微紅。

“有沒有前置遊騎?”

“有個十人小隊騎兵前哨,不過,沒有撒開,只是在大隊之前十裏的樣子。”趙毅成說。

“先放遊騎過去,讓弟兄們都藏好了,不得顯露形跡。”蘇翎叮囑到。

郝老六隨即轉身離去,再次叮囑各個騎兵大隊。這個軍令一級級下達,最後到達每一個戰士的耳中,隨即各隊隊長再次檢視隱身之所,直至確定不到眼前萬不能發現為止。

“大哥。”郝老六回來之後,笑著對蘇翎說道,這幅神情,讓蘇翎明白此人又想出什麼過癮的招式了。

“大哥,這回讓我在前面堵截,可好?”果然如此。

“不行。你還是斷後。”蘇翎沒有答應。估計郝老六是想拿那十名遊騎練刀,想過過面對面一刀刀砍殺的癮。這個問題蘇翎已經再三強調,但郝老六仍然對以往的戰鬥模式情有獨鐘。這遠端射殺無效之後,才允許近前肉搏。這是對於千山堡兵力人數的弱勢而定下的,千山堡是非常看重哪怕是一個人的損失的,這無形之中讓騎兵們更多了份敬意。

郝老六不得不閉嘴離去,斷後的隊伍還等著他帶隊下令,郝老六的性子讓蘇翎多少有些擔心他會丟下大隊不管而上陣廝殺,這不是一個高級將領所必有的冷靜,但也只能慢慢調整。

蘇翎所部設伏地點並未選擇千山堡近處,而是在太平哨附近。蘇翎不想讓來人過多地知道這一帶的地形地勢,雖說是圍殲,但漏網之魚還是不能不防。

午時過後,大隊後金人馬才慢慢進入視線。這些後金兵的裝備遠不如千山堡的騎兵,光是馬匹便只有一半人騎乘,連那些後金戰兵也只有一般人有馬。此時的努爾哈赤還遠沒有後來那般富裕,馬匹不可能裝備到每一個後金兵。相對來說,千山堡簡直太奢侈了。後金牛錄內的設置與遼東衛所相仿,一個戰兵也需要數個旗丁供養,若是不富裕,這馬匹是沒有白白供給的。

反倒是那三百李永芳會麾下的漢人兵馬,倒有多半是有馬可騎。這些漢兵有李永芳原來的屬下,也有努爾哈赤撥給李永芳管帶的漢兵。這些人衣甲都不甚齊整,李永芳自己便仍然穿著明軍的鎧甲裝束,屬下也是如此,看起來不倫不類,典型的雜牌隊伍。只是前面一杆大旗是光鮮奪目,金燦燦的黃色旗幟邊緣鑲著一圈紅色。這是後金八旗的鑲黃旗隸下的兵馬,屬於上三旗,由努爾哈赤親管,看來這李永芳面子不小。

後金兵前置的十人遊騎最先進入山谷,看樣子也是小心謹慎的老兵。他們一路時而急馳,時而停在原地四下張望,並不時地下馬查看可疑的印記。這當然是在蘇翎的意料之中,軍中無數在山林中追蹤獵物練出的好手早就將一切可疑的痕跡清除,所有設伏人馬都由山谷外面兩側登上,在山谷內沒有任何有人馬經行的痕跡。這訓練去年冬季便已玩的膩了,此時正接受最嚴格的考驗。

很快,十名遊騎繼續打馬前行,不多時便弛出山谷,向著下一道山谷行進。這十人還不知道死亡的陰影已經在他們前行的路上潛伏著,共計有六十人分做三組埋伏在路的兩邊,只等蘇翎發出信號,便就動手。

李永芳與牛錄帶著各自的兵馬排做長隊行進著,到了谷口,蘇翎所部騎兵遠遠看著都是有些緊張,這成敗與否便看這些人是否進來。果然,好事多磨,那牛錄忽然在谷口停下,隨行的隊伍也隨即在谷口擁成一團。這山谷自然狹窄,最好走的地方也就能行得二十人並行。那牛錄卻就在路中停下,焉能不擾亂隊伍行進?

這揪心的一刻很快便出現答案,之間那牛錄下馬站在路中,毫不顧忌地掏出胯下的傢伙,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冒著熱氣的騷尿,然後就在尿水裏繼續蹬馬上鞍,繼續前進。那李永芳在背後鄙夷地輕哼一聲,聲音小的只有自己知道,隨即跟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走著,大隊人馬便魚貫而入。

山路雖彎,谷內卻是筆直一線,長長的峽谷內,只有一條小溪劃出筆直的水流,指向谷外。五百人馬排成單列也拉不出多遠的距離,就在走在前面的人看見谷口之時,隊尾也已深入山谷內部。若說這沒有警覺也不公平,但畢竟這樣的山谷在這一帶墮入牛毛,也不可能一一爬上兩側山梁偵探。這是活該這群人倒楣,第一次品嘗千山堡的威風。

就在那一刻,忽聽的一聲輕微的爆響,像是有人燃放了一枚爆竹,隨即一道紅色的煙灰直沖上半空之中,並立即呈現大片流星般的光點四下散開成大大的圓環,那光點也是血紅的顏色。幾乎是在光點散開的同時,谷口穀尾同時出現大片的人群,呐喊著將道路遮斷。最前面的幾排人抬著類似拒馬般的木制欄杆,立刻將道路封住,隨即在半人多高的欄杆之後列出整齊的橫隊,張弓搭箭瞄向谷內的敵人。不用多想,穀尾定也是如法炮製。

李永芳等人立即明白已被包圍,那些漢人士兵都立即慌亂起來,擠做一團,卻沒有任何號令。那牛錄倒是略顯善戰,看此情形知道前後兩處必然是重兵所在,立即大聲招呼,喝令屬下向兩側山梁衝擊。但山谷設伏最能殺傷敵兵的自然是兩側高地,果然,不待後金兵跑出數十步,只要有向上攀援的動作,立即便是一陣羽箭襲來,當下便有數十人斃命當場,平均每人身上至少有三支羽箭。見是如此,就連士兵們也知道對方埋伏的人比自己這一方要多,如此密集的羽箭沒有立即施放,怕是還有別的意思,一旦齊射,谷內沒有一人能逃脫羽箭的射程。也有那兇悍異常的,摘下弓箭便放箭對射,可惜這地利一方不再谷內,兩側的數目自然是最佳屏障,何況仰射的準頭力度也難以有效對抗。幾乎就在對射者射出一箭的同時,一支粗大的弩箭將那人連同後面的兩人一起串成了糖葫蘆,慘叫聲加上這種貫穿效果,將一眾慌亂引發的更是一鍋粥般。

那後金牛錄一看兩側攻擊不能奏效,便咬牙大聲疾呼,帶著數十名穿戴鎧甲的騎兵向谷口出攔截的人馬沖剌,妄圖殺開一條血路,逃出生天。

蘇翎勒馬站在隊伍中間,見此情景,微微冷笑。這是給你們活路不走,自己找死。若是一開始便全力攻擊,這些人怕是有一半已經死在箭下。蘇翎一揮手,橫隊閃開數條缺口,那些衝擊者還心存僥倖,以為這些埋伏的人被衝擊的氣勢嚇住,自動讓路。沒想到那幾處缺口閃開之後,豁然便是幾門火炮。蘇翎的炮隊正需要實戰練兵,隊伍將道路攔住之後便已經將火炮裝置妥當,添藥,裝彈,炮手手持火繩靜立一旁,隨時點火。

此時雙方距離還在一箭射程之外,只見火光一閃,隨即兩聲巨響,硝煙彌漫。最先開火的是兩門滅虜炮,這種百斤不到的鐵鑄火炮不過兩尺長,發射的是一斤重的鉛彈。這一箭稍多的距離上,人們都幾乎能看見硝煙中兩枚黑乎乎的圓球飛向正在衝刺的騎兵,瞬間就有兩人被擊中,但令人詫異的情景就在此時出現。兩名被擊中的騎兵,一名頭顱被砸飛,另一人則是整個上半身被攔腰砸斷,不僅如此,兩枚鉛彈並未停住,而是順勢在人流中切開兩道

縫隙,後面的六人都被炮彈一擊到底。但這後面的傷勢已經看不見了,騎兵們只是稍稍一愣,便繼續狂奔。經歷過清河堡的火炮之後,努爾哈赤至少明白一點,那就是遇到火炮只能猛烈攻擊,趁著裝填的間隙打敗敵人,否則只能挨打。衝刺的後金騎兵只多走了二十多步,已經能夠看清對面的人臉。為首的後金牛錄分明看見對面那位首領模樣的人眼裏的笑意,還未等明白有什麼問題,就聽得又是兩聲巨響,兩門虎蹲炮開火了。

就在炮聲響起,硝煙剛剛彌散在橫隊面前,一陣箭雨迎面向沖來的後金騎兵灑去,同時,數十支長槍被當作投槍擲向敵人來處,緊接著,至少上百枚小弩發射出來的弩箭以更密集的態勢迎面撲去。這些都在一瞬間連環發出,待到硝煙略散,蘇翎面前已經沒有一個敵人的人影,就連馬匹都沒有一匹站立的,那唯一還在整紮的白馬,昂首努力想站起來,但其身上黑白分明的數十處上空正流出鮮紅的血跡,還有十幾隻弩箭插在脖子、前胸,很快,白馬發出一聲悲鳴,倒下不動了。

事實上事後的檢查證明那夥騎兵大半都在火炮中斃命,後面的攻擊太過浪費。好在都可以回收使用,倒不必心疼。至此,火炮的威力算在在炮隊的實戰之下得以證明。谷尾處郝老六的打法略有不同,面對數十人的衝擊,郝老六總算是記起蘇翎的叮囑,羽箭與弩箭都先行施放,然後才一聲狂叫,帶頭揮舞這腰刀沖了過去。俗話說什麼樣的人帶什麼樣的兵,這郝老六麾下的人多半也都一樣的血性,近百把腰刀將試圖突圍者全部砍下馬來,隨即被剁成肉塊,事後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沒找到。

剩餘的李永芳等人被前後的血腥嚇得呆了,自始至終,李永芳沒有下達任何指令,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就算那久經戰火的牛錄也轉眼被優勢火力殲滅,何況這些稍弱一些的降兵?再說,就算是他反應過來,怕也沒人聽了。

就在谷內眾人不知所措間,不知有多少人同時喊起。

“丟下兵器,跪地不殺!”

兩側的山梁上也同時湧現無數黑甲戰士,手中利箭指向谷中眾人。

喊聲不過三遍,然後便是鴉雀無聲。谷內的人都立在當地,既不喊叫,也不跑動,神情木然。從最初的煙花信號,到牛錄兵馬的血肉模糊,似乎僅僅是眨幾下眼睛的功夫,然後便是震天的吼聲。

很快,兵器丟棄在地的聲音響成一片,下跪者都仿佛想離地上的兵刃遠遠的,儘量避開反抗的嫌疑。

郝老六帶隊快速沖穀尾跟進,在降兵中間揮舞著腰刀呼嘯穿梭,讓膽戰心驚者更加哆嗦,別說反抗,能不癱軟便算是膽子大的。

戰果果不出所料,己方只有兩人被不知何處飛來的弓箭射傷,但都不礙事,檢查後沒發現箭上有毒,只要略作休息,便可恢復。而後金兵被殺二百六十八人,俘獲二百七十人,繳獲戰馬一百三十匹,鎧甲三百一十副,刀槍共計五百余,牛錄印章一枚,銀二十兩。此戰大獲全勝。

郝老六押著一人來到蘇翎面前,說道。

“大哥,此人便是李永芳。”

蘇翎看著眼前這人,雖知道這李永芳大大有名,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看身板倒也是個魁梧的漢子,可惜做得事情卻沒人不罵。

“你是李永芳?”蘇翎說道。

“是。”李永芳不敢抬頭,不過,求生的欲望還是讓其說道。

“努爾哈赤差我來送書信,絕無惡意。”

“送信?”蘇翎笑道。

“說什麼?”

李永芳說道。

“這個,沒寫信,是口信。只要將軍歸順後金,可以做寬甸遊擊。”

“哈哈”蘇翎大小起來,郝老六等人也都大聲狂笑。李永芳不明所以,也跟著賊兮兮地傻笑,大約是覺得沒有了性命之憂。

“你是副將,我是遊擊,這大概還得歸你管轄?”蘇翎說道。

“這個,可以再商議的……”李永芳說道。

“大哥,說那麼多幹嘛,一刀殺了。”說罷,郝老六抽出腰刀,作勢欲劈,雙眼看著蘇翎,只要蘇翎一點頭,便就是一刀。

蘇翎看著李永芳驚恐的眼神,心中轉著念頭,這李永芳是殺呢?還是不殺?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49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十一章撥雲見日

李永芳認命了。

從撫順城下努爾哈赤射入招降書,李永芳做出不抵抗決定的那一刻起,命運之神便被李永芳賦予掌控一生的權利。此時李永芳雙眼一閉,戎馬一生的經歷總算在這斃命前的一刻展現出幾分壯烈來,甚至這一刻他居然想到了兒時第一次騎馬時的情景,但也就是一閃,隨即切換到其他亂七八糟的回憶,按後世的說法,那就叫意識流。不過,那刀卻始終沒有砍下來。拖的時間越長,李永芳的意識流便越混亂,直到他被兩雙大手拖走,他依舊沒有睜開雙眼。在郝老六看來,李永芳已經陷入昏迷。

蘇翎所部的騎兵們仔細地打掃戰場,每一支羽箭都被回收,繳獲的敵人鎧甲器械被分類歸置,這五百多人的糧草輜重完好無損地運回千山堡,算上去,還是可以彌補這次戰鬥的消耗。只是蘇翎等人並不這麼算帳,比如炮隊的那幾個學員,此時正在一寸寸地查看炮擊的殺傷面,在敵人屍首上統計傷口的數量,損傷程度。甚至那一片的死屍都還沒有挪動,要等學員們檢查過最遠的炮擊殺傷以及彈孔深度之後才能收拾。

滅虜炮的遠端轟擊與虎蹲炮的近程攔截面被詳細丈量、記錄,這種資料將使火炮在今後的戰鬥中發揮最有效的殺傷。而對於如何集中配置火炮,此次的戰鬥試驗將帶來最初步的印象。

被羽箭射殺的後金屍首被完整地碼在一起,這些還有它用。不過郝老六所部的戰果便不那麼好收拾,蘇翎努力不去責怪這些驍勇的戰士,但趙毅成卻沒那麼耐心,很是抱怨了幾句。郝老六只管自己偷笑,卻全然不在意說的什麼。這些收集完整屍首的作用,是趙毅成執行所謂驚懾戰略的一部。這個策略在許久以前的一次閒聊中便被提了出來,隨後不斷被增添補充新的內容,只要能影響到對方的士氣,便都納入這種戰略之中。而對於這些屍首,是最直接,最簡單的一種威懾。

既然這後金已經動手,便不必再想什麼隱藏形跡。大可公開在所有後金可能途經之路口張掛敵人屍首首級,上書“越境者死”幾個血淋淋的大字,先不管是否敵人士兵認得,僅這種氣氛就足以讓其中膽力稍弱者夜夜噩夢,而類似的手段正不斷花樣翻新地集中實施。

最後美中不足的是,最先的那十名遊騎本在計畫中是理所當然被全殲,蘇翎事先便命令不必留有活口。遊騎尖兵都是精銳之士,蘇翎不想為此十人徒增己方傷亡。或許正是這未盡全力的謹慎,十名遊騎有兩人脫逃,不知所蹤。湯虎是率隊伏擊的隊長,對此面有慚色,回報時便請求率隊追剿。那逃脫的兩人倒不是因驍勇異常而殺出血路,那二人在最初的箭襲中便已中箭,不過都未傷到要害處,但二人身手敏捷,見勢頭不對不是撥馬拼殺,而是立即棄馬鑽入山林。這反倒讓埋伏的湯虎措手不及,等消滅了剩餘的八人,再去尋找,這山林反過來倒成了湯虎所部的障礙,始終未尋見二人蹤跡。

蘇翎略作考慮,便命湯虎率隊絞殺,但最多給他三天時間。這三天若是還找不到,那二人定然已經逃出,再追無用。蘇翎因此次逃脫事件影響,讓以後類似的戰鬥中都在羽箭上沾滿毒藥,只要中箭,傷者也活不過三天。

返回千山堡之後,騎兵們臉上勝利笑容未散盡,蘇翎等人已聚集在一起商議下一步行動。

“趙毅成。”蘇翎說道。

“你的哨探人馬不得鬆懈。這次的消息定然瞞不住,努爾哈赤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次哨探的功勞不小,你要好好嘉獎他們,不過這不得有任何放鬆,小心留意消息。”

“是。”趙毅成回道。

“大哥,你說這努爾哈赤還會再來?”郝老六的笑容表明這不是擔心的詢問。

“難說。”蘇翎皺著眉頭說道。

“這次雖然咱們勝了,但還是比我估計的要早了。”

“咱們不是早就料到敵人要來的麼?”郝老六問。

“來是要來的,只要努爾哈赤有空,隨時都能兵發千山堡。只是你們看。”蘇翎指著地圖說道。

“這西面葉赫,南面遼東,哪個不是努爾哈赤的眼中釘?威脅都比咱們要大得多。眼下遼東正調集兵馬,葉赫也必然隨著遼東一起撿便宜。他努爾哈赤不防著這些,卻這個時候來尋咱們,不是有些奇怪麼?”

“大哥是說……”趙毅成似乎有些想法。

蘇翎點點頭,說道。

“咱們千山堡的實力,努爾哈赤不會太清楚,一直以來咱們都是暗地裏行動,也沒有大規模向努爾哈赤挑戰。按說他要來,咱們最初在渾江渡口北岸行動時就該出手了,那時不動,這會兒兩面臨敵卻派人前來,不是有些欠妥麼?”

“難道是術虎那邊有什麼危險?”趙毅成問。

“我也是擔心這個。你立刻加派人手與術虎聯繫,有任何消息都立即回報。”蘇翎說道。

“是。”趙毅成轉身出去安排,不多時便又返回,向蘇翎點點頭,便是已經派出。

“已經派人去了,另外,還加派人手到渾江渡口一帶,要預防下一次努爾哈赤換個方向進犯。”

蘇翎滿意地點頭,這些兄弟都在不斷地成長,昔日的夜不收,不過是成千上萬遼東軍馬中微不足道的一員,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擔負起維護千山堡安危的工作。儘管渾江渡口一帶不利大軍行進,但蘇翎所部行得,自然後金兵也能行得。努爾哈赤不是遼東的老爺兵。

“術虎會有麻煩麼?”郝老六這時是真的擔心了。

“術虎的近一千人馬,自保有餘。打不過便會回來,這點還是放心。”蘇翎說道。海西、東海一帶是一步暗棋,並不關全局,即便是丟了,也大可重新來過。相信以術虎本身熟悉地利的便利,在那一帶遊刃有餘。並且,蘇翎並不相信努爾哈赤會在此時對那一帶有什麼大動作。即將進入冬季,並非用兵的好時機。

“我始終對努爾哈赤此時派人前來感到蹊蹺。”蘇翎疑惑不解。對形勢的分析不該得出這個結論,那努爾哈赤並非隨意行事之人,若沒有點真功夫,焉能打下這片天地?何況努爾哈赤也是由少到多,以弱敵強起家的,這勝算優劣可不是如遼東那般文官,坐在官署之內便可以指揮若定。

“或許只是派人前來試探的。”郝老六說道。試探虛實也是一種手段。

這個或許,也有幾分可能,尤其是李永芳的出現。他當然是來勸降的,若按這個思路,蘇翎未免多慮。

隨即,李永芳被帶入廳內,跪在地上。按蘇翎的交待,並未將其捆綁,此人面如死灰,眼睛裏絲毫沒有半點生氣。

蘇翎盯著李永芳,半響才說道。

“給他安把椅子。”

一把椅子被安放在李永芳身後,按說這算是一種待遇,但護衛們將這椅子放在李永芳身後,卻仍是一副被審問的架勢。李永芳一雙灰色眼珠轉了兩轉,算是有了點人味兒,掙扎著站起來,將半個身子放在椅子上。這幅模樣,在座的蘇翎等人都不覺奇怪,但若是蘇翎等人唯一有關聯的並不劉大人見了,會感到幾分熟悉,因為這是典型的下官見上官被賞坐後,所有的下官舉止便是這般模樣。

見李永芳仍然提不起精神,蘇翎便又給了他一杯茶。那李永芳喝了幾口,才算真正緩過氣來。

蘇翎與李永芳的舉止,但郝老六等人看來,倒都像在表演,不過各自目的不同。

“我現在還沒想殺你。”蘇翎也喝著茶,慢條斯理地說道。

“不過,不殺你,只是我還在想是將你交給遼東都司呢?還是交給別的什麼人。”

李永芳手一顫,潑出幾滴茶水來,嘴唇動了兩動,卻沒說出話來。

交給遼東都司,不過還是死路一條。說不定便是在遼陽被斬首示眾,以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禦史身份新任遼東經略的楊鎬,在遼陽用御賜尚方寶劍斬清河逃將陳大道、高炫徇的消息,經努爾哈赤之口已經透露給李永芳,當然努爾哈赤的用意是,你李永芳還是好好為我效命的好,回去不會有好下場。此時蘇翎話裏的意思,說不定便是要將李永芳送給遼東經略,換個什麼好處。若是最糟糕的,便是被押回京城受審,那樣還不如一刀死了的好。

見李永芳面色又變,卻實在講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來,蘇翎便笑著問道。

“你不必擔心,你的事我會慢慢考慮,說不定想上個一年半載的,也是有的。”

這種吊人胃口的說法,並不能使李永芳安心,反使李永芳更是沒了主意。生死操於別人之手,這滋味無法言傳。

“這會兒叫你來,是有些問題問你,你可願說?”蘇翎問道,臉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旁的郝老六卻咧開大嘴,不過並未笑出聲來。蘇翎越是客氣,這諷刺的味道越強。對於這等叛將,若按郝老六的性子,便是如戰場上那般,一刀斬了,免得浪費糧食。

“願意。”李永芳低聲說道,大約是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與其猜測生死,不如盡力配合,說不定便能或一線生機。

蘇翎想了想,卻先問道。

“你可知道我是誰?”

“略知一二。”李永芳說道。

“原振武營百戶蘇翎。”

“哦?沒聽說我是叛逃投敵?”蘇翎問。

“聽說了。”李永芳的話低了下去,這種報導遼東都司的叛逃消息,內幕他是最清楚的。這逃亡的旗軍有多少是真想投敵的,他一清二楚。

蘇翎沒有再說這個話題,那幾句多少還是對明軍有些怨氣的發洩。不過,純屬多餘。

“那努爾哈赤知道我什麼?”蘇翎問道。

李永芳想了想,說。

“只知是逃出邊牆的人聚集之地,為首的叫蘇翎。約有千人左右。”

這一戰之後,李永芳自然知道努爾哈赤錯了,自己也錯了,不僅這一戰蘇翎所部顯現出來的武力讓其驚詫,進入千山堡之後,他就明白這哪里是千人左右的寨子,分明足有五六千之多的堡壘。甚至堡牆上的火炮都讓熟悉堡寨防禦的李永芳一眼便看出千山堡真正的實力。但看出來也晚了,只能自認倒楣。

“派你來。”蘇翎慢慢問道。

“果真是勸降的麼?”

李永芳低下頭,老老實實地答道。

“先勸,若不成,便……”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蘇翎與郝老六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這倒符合某些猜測,也是努爾哈赤的慣用手法。寬甸一帶原來的很多村寨,都是如此或被降服,或被剿滅,海西、東海一帶稍小的部族也是如此。

那麼這努爾哈赤便不是特意針對千山堡採取極端手段了,這其中或許還有幾分對李永芳的試探。明白問題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嚴重,蘇翎算是暫時拋開過多的疑慮。

接下來,便是趙毅成詢問,將努爾哈赤的軍民詳情一一記錄,那李永芳此時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趙毅成足足記錄了厚厚的一摞紙,自此,蘇翎所部對後金的軍事、民政等等算是初步有了瞭解,從而為日後的一些應對做出相應判斷提供依據。

努爾哈赤于明萬曆二十九年(1601)建立黃、白、紅、藍四旗,稱為正黃、正白、正紅、正藍,旗皆純色。四十三年,增編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四旗。旗幟除四正色旗外,黃、白、藍均鑲以紅,紅鑲以白。把後金管轄下的所有人都編在旗內,這便是後世所稱滿族八旗。每300人為1牛錄,設牛錄額真1人;5牛錄為1甲喇,設甲喇額真1人;5甲喇為1固山,設固山額真1人。這些情況,蘇翎等人已有所聞,此時只是確認。

李永芳隨後提供的情況,才算有些軍事價值。此時努爾哈赤親領正黃旗(45牛錄)和鑲黃旗(20牛錄);正白旗(25牛錄)旗主皇太極;鑲白旗(15牛錄)旗主諸英之子杜度;正紅旗(25牛錄)旗主代善;鑲紅旗(26牛錄)旗主代善長子岳托;正藍旗(21牛錄)旗主莽古爾泰;鑲藍旗(33牛錄)旗主阿敏;共210個。按此推算,努爾哈赤此時全部人口不超過十萬人,若是每固山領有步騎士七幹五百名,努爾哈赤擁有的武力最多也就五、六萬人。

這些八旗兵丁主體是騎兵,分為三個等級,馬兵,戰兵和守兵,軍餉依次降低。平時從事生產勞動,戰時徵調為軍,至於軍械糧草,則需兵丁們自備。

這些後金詳盡軍情使得努爾哈赤的實力完全展現在千山堡面前,那些八旗旗主,在日後曾在遼東戰場上所向無敵的名字,這第一次出現在蘇翎等人的視線之中。這第一戰所獲,遠非殲滅五百後金兵的戰果,甚至可以說這李永芳的價值此時才算是真正體現出來,就連郝老六,都有些心虛,當時若是一刀殺了,這些情況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收集齊全。

自然,努爾哈赤的面目清晰之後,對於戰勝的信心又增添了幾分,而對於術虎在海西一帶的行動,也會有更多針對性的變革,畢竟後金的這些牛錄改編歸改編,人卻仍然是那些人。如同後金看待遼東,都是明朝人,但在千山堡蘇翎所部的人看來,這後金努爾哈赤會麾下,卻不僅是女真後金兵,而是更加詳盡的分類。遼東已不是鐵板一塊,但後金也不是銅牆鐵壁一體。那糧草、兵馬來源的消息,必將會對千山堡的戰略產生一些影響。

不過,此時的李永芳,卻是真正可以放心,千山堡內想殺他的人,已經不多了,至少在可以下令的人中,已經不見。為此,李永芳當晚還享受到一頓有酒有肉的飯食,睡覺也給加了一張毯子,這使得李永芳活下去的信心更加強烈。

這些對後面的故事影響不小的收穫,此時對千山堡卻沒有帶來更多的安全保證。十多天后,千山堡又一次面臨烏雲壓城般的威脅,而這一次,會是更加猛烈,更加血腥的搏殺。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49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十二章將星隕落  

追殺那兩名逃脫伏擊的後金遊騎僅僅持續了三天,湯虎便帶隊略有不甘地依令返回千山堡。不僅是作為隊長的湯虎,連屬下騎隊裏的騎兵們也都面色不渝。看著別人將大隊後金兵馬一個不剩地殲滅、活捉,自己這一隊六十人對付十人卻還跑了兩個,怎麼能在兄弟們面前抬得起頭?好在蘇翎並未對此有任何責怪之意,如此戰果還要奢望什麼呢?努爾哈赤的後金兵並非遼東衛所旗軍,都是久經戰火的戰士,近十幾年來從未停止搏殺,走脫兩人也算得上是符合情理。這五百人馬若不是夾雜著李永芳所部的大半人馬,怕是即便有優勢,也未必贏得這般痛快。單說谷口攔截階段,雖然火炮初顯威力,但努爾哈赤的後金兵向來不畏死戰,那些前置的的人馬甚至便被稱為死士,若有足夠的後續人馬連番衝擊,單是幾門火炮遠遠達不到阻截目的。

此戰之後,蘇翎、郝老六迅疾調整以往的戰術部署,要讓每一個戰士都能知道後金兵的戰力,並商議應對之策。

死裏逃生的兩名後金遊騎果然是機敏異常之士。在遇襲之後,立即明白己方大隊凶多吉少。二人選擇逃生的方向,恰恰與湯虎預計的相反,不是在密林中前往牛毛鄔避難,而是直接向北,翻越高山密林,並泅渡渾江到達北岸,然後才向西返回赫圖阿拉。連日的饑渴奔波,二人幾乎只剩下半口氣,待斷斷續續交待完遇襲的消息,來自牛毛鄔稟報消息的人也抵達努爾哈赤的大帳。那牛毛鄔的後金管事是在三天后才得知五百人被全殲的消息,又派人打探耽誤一天,這才加急前往報訊。兩下一加,努爾哈赤大怒,儘管仍然不知千山堡的具體實力,但這能將五百人全殲便不可輕視。

努爾哈赤似乎才明白自己的身邊居然隱藏著這樣一股不歸自己管轄的力量,將最初派遣李永芳時的輕率忘在腦後。當下便下令召集人馬,要血洗千山堡,將這根刺連根拔除。

烏雲襲來,風聲依舊是從坎川嶺一帶傳來。

最先出現的兩百後金鑲黃旗騎兵幾乎沒有給蘇翎前置的哨探留下反應的時間,一路縱馬狂奔直抵牛毛鄔大寨。在前隊與大隊人馬之間短短五裏的距離才讓哨探得以現身離開潛伏的位置,迅疾趕回報信。此次努爾哈赤派出的兵馬似乎並未仔細追尋上一次覆滅的具體細節,仍然沿著一樣的路線進行。不過,這一次大隊人馬行動迅速,行軍佈置也都嚴密謹慎,就在哨探的第一個警訊還未傳至千山堡時,大隊後金兵馬已接近牛毛大寨,顯然,這次的後金兵遠比李永芳那一隊兇悍。

哨探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傳至千山堡,蘇翎立即傳令全部戒備。騎兵們立即收拾裝備,皮甲執刀,整理馬鞍,而千山堡內的民眾在經過上一次接近實戰的整訓之後,這回動作更加快捷準確,幾乎是在騎兵大隊走出校場的同時,堡牆上已經站立著第一班戍守的人員。

僅從哨探回報的節奏上,千山堡內的所有人都察覺出此次非同小可。上一回有敵入侵的消息傳來,人們還可以觀望一陣,而此時探馬的馬蹄聲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便自堡外傳來。蘇翎騎兵的前置小隊已經出發,在預先設定的區域內巡視,並等待蘇翎的後續命令。在聽到第一批前隊騎兵便有兩百人時,趙毅成便緊急調動留在千山堡內的機動哨探分別出發,分別向兩個方向加派人手,一個自然是來敵之處,另一處,卻是渾江渡口附近。這敵人來勢洶洶,難保不在兩個方向上同時動手。在沒有得到渾江渡口的訊息之前,蘇翎是不敢將全部騎兵都派往一個方向上迎敵。這難免使郝老六等人覺得此時的千山堡倒有些累贅,若是不顧忌千山堡的安危,便不用如此束手束腳。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一瞬間,沒有千山堡,焉能有千山堡內的一切?目前蘇翎所部也只能局限在這一區域之內,在沒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之前,只能如此。

哨探將越來越多的訊息彙集到蘇翎處時,那邊後金兵已經在牛毛鄔紮下營寨,附近窺視的千山堡遊騎哨探未敢靠得太近。這一回,這些後金大隊居然在夜間紮營之後,依然布有遊騎,四下巡視。按蘇翎預先立下的規則,遊騎們沒有與之對抗,而是小心謹慎地繼續觀察,待牛毛鄔內潛伏的哨探打聽到消息,安全送出情報後,才迅速遠去,隱在山林夜色之中。

千山堡內蘇翎府中聚集著所有重要將領,人人面色沉重,整個屋內都透著一股山雨欲來之前的沉悶壓抑。

蘇翎微微皺眉,看著手中的情報匯總,暗自尋思。

趙毅成最先開口說話,這些情報由他整理,他必須做出一些說明。

“從後金兵的行進速度上看,這次來的都是精銳。目前得到的消息,這些是屬於鑲黃旗的兵馬,步兵一千,騎兵一千,另有近五百人馬的輜重。”

“領兵的是誰?”蘇翎問道。最後的情報還在趙毅成腦子裏,沒有寫在紙上。

“說是叫什麼費英東。”趙毅成說道。這個名字隱約在哪兒聽到過,但一時還記不起來。

蘇翎也尋思著這關於費英東的記憶。

“問問那個李永芳算了。”郝老六說道。

這是個好主意,就怕李永芳到努爾哈赤手下還沒幾月,未必將後金將領都認全了。上次的審訊,都是問的八旗旗主之類的,趙毅成暫時還未涉及到更廣的記錄。

很快,在千山堡的招待下已經面色略顯紅潤的李永芳被帶上來。

“費英東你可知此人?”蘇翎直接問道。

李永芳一愣,他尚不知千山堡已經如臨大敵。未加思索,便說道。

“是那個萬人敵麼?”

“萬人敵?”趙毅成問道。

“是叫費英東麼?”

“是。萬人敵就叫費英東。”李永芳隨即將費英東的詳情一一說出。屋內的氣氛已經使李永芳察覺到異樣,他不敢囉嗦,直接將所知全部說出。

那費英東姓瓜爾佳氏,父親是蘇完部首領索爾果。此人自小習武,驍勇善戰,精於騎射,十二歲時就能拉開十余石的強弓。後來隨父親帶蘇完部五百餘戶歸順努爾哈赤,深得努爾哈赤喜愛。建立八旗後,費英東便隸屬鑲黃旗。

此人一生隨努爾哈赤轉戰四方,討伐瓦爾喀部,取噶佳路,殺死瓦爾喀噶佳路長阿球。明萬曆十七年(1589年)正月,費英東同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率軍再征瓦爾喀,攻克安楚拉庫路,逼迫瓦爾喀部首領額果裏率領部眾投降。明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正月,又與海西女真烏拉部對陣撕殺,大勝。同年五月,又隨努爾哈赤討伐東海女真的渥集部,攻克渥集部的赫席赫路,鄂摩和蘇魯路,佛納赫托克索路,俘虜二千多人,立下頭等戰功。明萬曆三十九年(1611年)七月,又與阿巴泰等人攻佔渥集部的烏爾固辰,穆棱二路,迫使渥集部投降。可以說努爾哈赤的大部分勝利,都少不了費英東的功勞。努爾哈赤一統女真的最後一戰,東海女真烏拉部,便是由費英東立下首功。

若是這樣算下來,術虎部族的命運,便也算是這費英東造成的。術虎此時遠在海西,若是在此,說不定便要立即請戰,以報滅族之仇。

李永芳一席話說下來,多少讓在座的眾人都有些不安。如此顯赫的戰功,都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這雖說是敵我兩方,但對這樣的功績,作為戰士,還是令人欽佩的。而眼下千山堡要面對的,便是這樣一位“萬人敵”。

“這麼算下來,這個費英東也該有五十多歲了吧?”趙毅成問道。

李永芳想了想,說道。

“應該不錯,但具體年歲不知,看上去確有這麼大的歲數。”

儘管可以想像,趙毅成還是問了句。

“你如何知道這麼多?”

李永芳竟然會有些慚愧,說道。

“初到努爾哈赤手下,不得不打聽清楚。”

此話便就打住,此時沒時間說李永芳的醜事,將其帶下之後,蘇翎說道。

“看來這果真是個強敵。不過,就按咱們以往定下的策略辦。費英東再強悍,也是五十多隨的人了。別忘了,他對付的都是那些連鎧甲都裝置不全的部落村民,而我們,是久經戰火的隊伍。”蘇翎的聲音拔高,將些許的怯意一掃而空。

“何況,我們已經有訓練了無數次的對策。”蘇翎繼續打氣,說道。

“不過兩千人馬,還有一半是步兵。我們人數相當,裝備還略勝一籌,這地利我們是占著的,先機我們也拿在手裏。明日一早,便傳令下去,先實行襲擾戰術,讓他們片刻都得不到消停,先讓他們頭疼幾天再說。”

這一番話,算是穩定了氣氛。想到蘇翎所說的襲擾,眾人甚至都有些笑意。因為那些五花八門的點子,單是一個人是想不出來的,定下目的之後,那些騎兵們紛紛想出無數種出乎意料的主意,總之在這山林之中,便是騎兵小隊的世界。

“大哥。”郝老六問道。

“這襲擾最多頂得住三天,這兩千人馬總還能剩下不少,還是會殺到千山堡的。”

蘇翎想了想,指著地圖上的一處標明了很多記號的河谷說道。

“不會讓他們看見千山堡,最後我們就在這裏,跟他們打一仗,讓他們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萬人敵。”

“是。”所有的武官都齊聲說道,聲音透過屋頂,在茫茫的夜空中散落到所有騎兵們的心裏。

預設的戰場是根據蘇翎講述的戰術原則設立的,將敵人引至我方預想的戰場,這個原則經過郝老六等人的無數次探討,算是深入到每一個有資格、或者有潛力指揮一部分軍隊的武官心中。而在設想的戰場背景下,千山堡附近幾乎每一處山谷、森林都做了適當的安置。哪些用於設伏,哪些用於襲擾,哪些地方是密佈陷阱機關,而那些寬敞的河谷,則是作為正面決戰的場所,自然,也是經過預先佈置的。禦敵於堡外,是在有這些佈置之下實行的戰略決策。

不過,那萬人敵費英東帶領的鑲黃旗精銳後金兵,卻是要如同蘇翎所說,遭受三天的磨難之後,才會遇到蘇翎的大隊騎兵。那費英東從不畏懼決戰,甚至一戰而分勝負是包括努爾哈赤在內都喜歡的打法,反倒是敵人縮在堡內較難攻擊,那會花費很多氣力,包括損失人馬。

決戰就不一樣了,同樣是死人,正面對決至少可以求得以一換一,而攻城就不敢說了。如同清河堡那樣的戰鬥,費英東雖然敢於親自攻城,卻也不會愚蠢到直接選擇冒著箭矢用胸膛迎敵。

第一件令費英東感覺不舒服的,便是出牛毛鄔不久,剛剛進入到前往千山堡方向的山路,就見到路旁開始出現掛在樹上的屍體。這些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首有些無頭,有些被開膛破腹,還故意弄得腸子拖拽在地上好長,要多噁心有多噁心,還有一些明顯是被野獸啃食掉一半的殘餘部分。這些無一不是都散發出惡臭,大頭蒼蠅“嗡嗡嗡”盤旋不去,不時地停在行進中的後金兵的臉上、手上,引起一陣陣地作嘔聲。看著那些殘缺不全,卻都穿著後金服飾的屍首,至少有近半數的後金兵選擇避開,讓原本還算齊整的隊伍行列出現小小的扭曲。

那些可惡的始作俑者偏偏在接下來的路中央擺上那些東西,越是好走的路,便無一不放置著那樣一團東西。這使得不少人繞過時不免要從一旁的石頭或是樹木間穿過,而死亡便在此時突然降臨。最先的死亡根本沒見到任何對手的人影,幾支弩箭不知從何處飛來,在那些繞行的兵士身上狠狠咬上幾口。除了幾人當即斃命,那些受傷的,也在幾個時辰之後毒發身亡。

而待費英東派出人馬往來襲方向撲去,試圖一舉擒殺襲擊者時,卻招來更多的弩箭,同時還有一丈多深遍佈尖銳木樁的陷阱。在有損失數人之後,終於沖到發箭之處,卻發現不是沒有任何人影,便是地上擺放著幾部簡易的機關,那無疑是獵人們都熟悉的裝置,甚至從對方設置的手法看,倒有幾分女真族的習慣。這樣的損失雖令人氣惱,卻無關大局,收拾好傷亡的士兵,費英東率大隊繼續前進。可不遠處同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僅僅不到午時,這隊後金兵便被殺五十多人,受傷的也有同樣的人數。

這都是隨意踏進路旁草叢或是溝坎石塊的下場。這些大多數是步兵的傷亡,騎兵們在馬上還沒有這種危險,但隨著後金兵變得小心謹慎,不在隨意踏進路邊可疑之處,騎兵們卻開始落入山路正中的陷阱。這些陷阱大大小小各自不同,有些不過是陷馬坑的樣子,一尺來深,馬匹無意中踏進,便會傷了腿;有些卻是一丈多深,連人帶馬落進去不死也算不上無缺。更有甚者,一般步兵走過去沒事,而連人帶馬有十人左右踏上一處平地,卻是一處最大的陷進,既寬且深,一次便損失五人外加幾匹戰馬。這種零星折損讓費英東惱怒異常,卻沒有任何辦法,只得一步步小心前行。

而一旦大隊慢下來,不僅這時間延長,那些路旁的山林裏開始出現成排的羽箭。這些箭支都是那些遊騎小隊所發,最多射出兩輪,不待敵人上前,便迅疾隱入林中,消失不見。這種殺傷要遠大於最初的陷阱,到天黑時,後金步隊騎隊共傷亡近兩百人,還沒有算上馬匹的損失。

當費英東不得不停下紮營,露宿荒野時,新一輪的襲擾又開始了。最初是一片號角聲,伴隨著衝鋒呐喊,等後金集結成隊,想要撕殺時,喊聲又消失了。當剛一鬆懈,還未等士兵們吃飯,便有是一陣喧鬧。如此三番,竟然連頓飯都吃不安寧。費英東連番派出小隊遊騎,往響聲處尋去,但不是從黑暗中飛出箭雨,便是毫無所獲,白天尚且尋不到人,何況夜裏?

最後費英東乾脆不予理睬,只命士兵們守好營門柵欄,不論外面再有何響動,一律不得出營。這似乎十分奏效,在幾次喧鬧無效之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似乎也累了,很長一陣子沒有行動。但過了午夜子時,悄無聲息地,有近百支火焰瞬間在後金兵營地四周點燃,隨即升上夜空,在營地中間落下,營地內頓時燃起大火,連費英東的大帳都被引燃,狼狽走出帳外,望著四周不知多少人暗藏的夜色大聲咆哮。此舉讓後金兵三成的營帳被燒毀,糧草也被引燃了一部分,不論後面是否還有襲擊,這已經不能讓所有的後金兵都得到休息。

費英東乾脆將人馬分做兩部,一部休息,一部徹夜防守,但有風吹草動,便放箭遠射,不使任何威脅接近營寨。好容易下半夜沒有持續的騷擾,到黎明時分,那些守禦者正人困馬乏,雙眼欲閉之時,卻被一陣短弩射出的弩箭射中咽喉,僅這一次,營寨邊戍守的人便被射殺三十多人。同樣,聽到動靜出來欲戰的後金兵沒有找到任何可以拼命的人。

到第二天,整整一天,從白天到黑夜都完全都第一天的重演,只是陷阱減少,而真正能殺人的羽箭增多。躲在林中放冷箭者最多只露出半個身子,射完便隱入林中,等追擊的小隊騎兵追上去,卻又陷入陷進與冷箭的絞殺之中。直到下午,費英東才明確應對方法,不再理睬冷箭偷襲,只令部隊做出防護,也不再追擊偷襲者,只管一路向前行進。這雖然減少了傷亡與慌亂,卻並未讓襲擊停止。只要有合適的位置,必然會出現一陣箭雨,在已經做好防護的後金兵隊伍裏落下,效果雖差,卻也有所獲。到了晚間宿營,費英東仍然採取不迎戰的手段,面對喧鬧聲也不再讓所有後金兵集結,但夜間一樣保持持續的騷擾還是讓費英東折損幾十個人。

費英東已經極端憤怒,第三天天一亮便催動部隊出發,決定不惜一切趕至千山堡下,到了平地,這般神出鬼沒的東西便沒有可依仗的,到時候便是萬人敵顯威風的時刻。

當費英東不顧一切催動大隊前進的消息傳到蘇翎處時,蘇翎便命撤掉所有襲擾的遊騎小隊。在費英東大隊的正前方,便是一處河谷,谷內寬敞平坦的平地正適合大隊人馬對陣。蘇翎已整隊迎敵,一千鐵甲騎兵整齊地列隊屹立在一端,另一端,則留給費英東集結。

遠遠地從山中出現一面大旗,黃色的旗幟鑲著一圈紅邊,這正是上三旗鑲黃旗的標誌。費英東帶著還算完好的一千五百人馬終於走出狹窄的山路,見對面集結的騎兵方陣,鑲黃旗騎兵步隊立即顯出久經戰陣的精銳之氣,騎兵在前,步隊在後,很快也列成野戰佇列。

費英東勒馬站在最前面,一把鬍鬚在風中微微搖曳,看著對面的鎧甲騎兵,凝神細望。對方顯露的陣型倒不算特別,因地勢略低於對面,他看不到對方騎兵後面是否還有步兵,但本能地感覺到那些騎兵也是如他一樣,會以衝鋒一決死戰。對面騎兵過於整齊的鎧甲裝備讓費英東有些疑惑,就連上三旗裏也沒有這一千副一模一樣的鎧甲,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真是努爾哈赤所說的一般逃軍逃民的烏合之眾麼?

整齊的裝備讓騎兵們自然顯露出強大的氣勢,無堅不摧的鐵騎將踏平任何擋在前面的敵人。費英東略微露出贊許之色,這般勇武的戰士,可惜不在自己麾下。但這只是短暫的一念,對方騎兵隊伍中間豎起一杆大旗,火紅的旗幟中間,是一枚銀色的彎月。這個印象讓費英東致死都留在腦海中,這也是蘇翎所部第一次打出自己的旗號。紅旗彎月,將插在任何被征服的土地上。

蘇翎勒馬站在千人騎隊的最前面,一手持長槍,一手緊握韁繩,望著對面約五裏遠的費英東騎兵,一樣凝視良久。雙方已經決定在此決一死戰,是生是死,很快便會得出答案。蘇翎撥轉馬頭,沿著騎兵前列緩步奔跑,身後是郝老六,也是一手持槍,全身鎧甲。蘇翎與郝老六在騎隊前面奔了一個來回,然後在中間停下,戰馬以耐不住性子,前蹄不停地刨地。蘇翎將手中長槍向上一舉,站在騎兵前列的是個百人大隊隊長也隨即舉起長槍,隨後,千人騎兵都將長槍向上舉起,在河谷裏形成一片槍林。

稍稍一停,蘇翎帶動戰馬,向對面走去。身後的郝老六與百人隊長也隨即跟進,然後是大隊騎兵。先是小步行進,然後慢慢變成慢跑。整個騎兵陣勢盡力保持不變,在奔跑中不斷調整陣型,猶如一片烏雲向對方撲去。

對面的費英東自然不甘示弱,一聲令下,鑲黃旗精銳騎兵也排成橫隊整齊地向對方迎去。後面跟著的是幾百步兵,當騎兵沖散對方的騎陣之後,便由這些步兵隨後掩殺。這種簡單攻擊屢屢成就費英東的一世戰功,萬人敵之所以得名,便是死戰不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蘇翎的騎兵緩緩靠近,在最初的一裏之後,開始加快戰馬的速度。對面費英東的騎兵一樣開始加速,預計在中間匯合處,雙方戰馬都將達到最高速度,那將是騎兵對決的第一次衝撞,很多時候,這一次衝撞便可決定勝負。蘇翎的騎兵在又弛出約一裏地時忽然變陣,形成五個尖銳的三角陣型,像是五把鋒利的尖刀,要將對面的橫隊刺穿。費英東見蘇翎騎兵變陣,大聲吼叫著催動戰馬,身後的女真騎兵也都吼成一片,但依然排列著橫隊進襲。這種騎兵對決,一個是穿插,一個是包圍,實際上各有各的用處。穿插自然可以穿透敵人的騎陣,但此時費英東後面並沒有需要防護的後隊,而橫隊卻可以迅速將對方的穿插包圍絞殺。

就在雙方騎兵達到最高速度,眼看著還有數百步便要衝撞在一起時,費英東忽然眼前一晃,對面的騎兵瞬間便被一片塵灰遮掩,隨即連人帶馬跌入深坑,而身後的騎兵更是一個接一個地疊加上去。這突然的變故並非只有一處,若從上空看去,在雙方就要接近之時,在費英東一方橫隊的最前面,忽然陷進五個巨大的深坑,猶如五個黑洞,無情地將後面高速賓士的後金騎兵不斷地吞噬進去。而蘇翎騎兵形成的五把利刃,便在這五個黑洞之間兩長來寬的通道上筆直向對方騎陣中插去。奔進敵騎,便見一片長槍擲出的軌跡,將附近的女真騎兵,不管是現在坑內掙扎著想爬出來的,還是剩餘在坑口使勁勒住戰馬原地打轉的,都被槍林刺穿,頓時倒下大片。隨即便是一陣短弩的攢射,可憐一向驍勇善戰的鑲黃旗騎兵,竟然連對手都還沒碰到,便死去大半。而蘇翎騎兵在每人施放完三隻連射弩箭後,紛紛抽出腰刀,揮舞著向對手殺去。這擲槍,弩射,拔刀,都是一氣呵成,早就練了無數次了,實際上僅僅是在雙方接近的那一瞬間完成的。

因陷阱的阻隔,後金騎兵實際上已經亂了陣勢,而蘇翎騎兵的五把利刃卻形成局部的絕對優勢,一路衝殺到底,直接將騎隊穿透。後面的後金步隊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形勢,便被高速而來的蘇翎騎兵全部砍翻在地,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隨後蘇翎騎兵形成的五個陣型紛紛回轉,以弧形翻身殺了回去,將剩餘在戰場上零散戰鬥的後金騎兵一陣裹挾圍殺,很快便如風捲殘雲般地掃清了一切敢於抵抗的力量。

這便是大隊騎兵的威力,來去如風,戰鬥在瞬間便會決出勝負,而這勝負對騎兵而言便是生死之差。沒有任何一個騎兵能經得住整隊騎兵的衝擊,即便第一騎沒有砍中敵人,不等敵人反擊,第二騎、第三騎的刀光便已經到了面前。戰場上到處是無人的戰馬,以及被砍去頭顱或是半邊身子的屍體。而那些跌入深坑,又僥倖沒有被坑底的尖刺穿透,並且也沒有被後來跌入的人馬踏扁,活得性命的,此時正努力向外攀援,試圖離開那死亡之地,但兩邊不斷遊弋的騎兵槍刺、刀砍,甚至箭射,將那些還在反抗者全部殺死。

鑲黃旗騎兵中驍勇者也有機會拔刀抵抗,甚至有人躲在死人堆裏放箭射殺往來的騎兵。這使得蘇翎的騎兵不斷出現傷亡,好在鎧甲足夠保護要害,大多沒有性命之憂。而那些抵抗者則沒有選擇,只能被動地被不同兵器奪取性命。在後金步隊後面,是百多人的輜重隊伍,這些沒有需要蘇翎這波騎兵前去收拾,就在騎隊回轉的同時,從山谷中殺出的數百騎兵將輜重隊伍全部繳獲。至於殺死多少敵人,只能等事後的清點。

戰場很快便出現平靜,灰塵慢慢散去,滿眼都是蘇翎騎兵的身影,而那面火紅的戰旗,正在蘇翎身邊高高揚起。

郝老六在幾處坑邊逡巡,不久便將費英東提了過來。這位昔日的萬人敵,竟然還沒有與敵人交手,便跌入陷阱,運氣還是多多照顧了這位老將,只是被長槍刺穿了左腿,但並沒有死在坑裏。不過,運氣似乎並未多給他半點。諾大的戰場上偏偏他就奔跑在坑道的線上,若是再錯開十幾步,便能展示其萬人敵的風采。可如今,只費力奔波不到兩裏路,便在戰場上成為敗將,一世英名就此在蘇翎手中墜落。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6 08:50
第二卷 風卷雲湧 第十三章以牙還牙  

河谷中後金兵瀕死的哀鳴聲在曠野裏四下傳來,山風裹挾著濃烈的血腥隨即將其吹散,只留下旌旗尾端隨風“劈啪”烈響聲。千山堡騎兵們默默無聲地打掃戰場,收斂戰死的同伴遺體,受傷的騎兵忍著劇痛,獨自或在戰友的幫助下處置傷口。此戰全勝,但自身傷亡亦是不小。

一個時辰後,打掃戰場結束,費英東率領的後金鑲黃旗兩千精銳被全部消滅,除去前兩天在蘇翎騎兵小隊襲擾中死傷的近五百人,一千二百多人在河谷之戰中被殺,二百多人被俘獲,另還包括費英東本人,其大半輜重被完好無損地接收到千山堡。

那位老將“萬人敵”正斜坐在地上,一手撫在傷處,一手死死抓住戰袍的衣襟,滿臉淒色。此戰令其悲憤交加,又有些羞愧。從未見過的戰鬥方式讓他的兩千精銳便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傷殆盡,尤其是這最後一戰,竟然在不到半個時辰裏全軍覆沒。費英東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這平坦的谷地,在最是適合騎兵對決的戰場上,會突然出現巨大的陷阱,讓高速馳騁的後金騎兵毫不防備地自投羅網。

死在五個深坑中的後金騎兵足有六七百人,這其中半數是被後面遂不及防接連沖進的騎兵踩死、壓死,而整個戰線便在瞬間瓦解。而蘇翎所部騎兵形成的尖銳陣型,卻恰好在陷阱之間留出的通道上穿過,將剩餘後金戰陣撕裂,並如同一扇巨大的石磨,旋轉著將後金兵磨成齏粉。費英東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那陷阱正是敵人所設,可那平坦的土地上長滿茅草,連半點端倪都未曾顯現,難道在許久以前,此處戰場便註定成為他費英東一世英名陡然坍塌的一刻?

費英東勇武過人,在無數戰鬥中都是沖在最前面,帶動後金兵發動進攻,他不止一次強調在戰場上生死由天,一切都由天定,而此刻,這個念頭在其心裏一直盤旋不去。

這正是蘇翎所部精心勾畫建成的千山堡防禦手段之一。早在半年之前的夏初,所有預設戰場上都已建成類似機關。這類戰場還有不下十處,而今天的戰鬥模式也僅僅是蘇翎等人精心謀劃的種種手段之一。在那些千山堡工匠以及獵人們的共同參與下,這些巨大的陷阱被設計成可以承受二十人同時站立其上,但縱馬賓士的騎兵只要有十人同時處於陷阱頂部,便立即會塌陷,露出嗜血的獠牙。

而半年的時間裏,也足以使陷阱頂部的偽裝長滿茅草。那費英東不過是第一個幸運地接受千山堡新式戰法的試驗者。

此戰蘇翎所部戰死一百二十三人,傷五十六人。鑲黃旗的威名不是因努爾哈赤的眷顧而揚名,那是真真切切的用刀槍殺出來的。戰場上雖然瞬間勝負已分,但鑲黃旗後金兵中降者卻是不多,垂死者與僥倖健全的後金騎兵、步隊紛紛拼死搏鬥,面對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上來的黑甲紅盔騎兵毫不畏懼,甚至用拳腳抵抗對手腰刀的劈砍。這是造成蘇翎所部騎兵傷亡的主要原因。

蘇翎的騎兵們亦驍勇兇悍,那些被冷箭射中,或是被後金兵砍傷的戰士沒有一個後退,用同樣染紅鮮血的身軀與對手搏殺,直至流盡最後一滴鮮血。這造成死亡人數遠遠大於受傷數量。不過,此時蘇翎並未多想己方損失,儘管這是千山堡最大的一次傷亡,也未對正在發呆的那位所謂的“萬人敵”多看上一眼,收拾完戰場,便立即集結全部騎兵。一部分人馬帶著戰俘以及戰利品返回千山堡,而蘇翎、郝老六則仍領一千騎兵向牛毛鄔進發,準備血洗牛毛鄔。

由趙毅成的哨探遊騎前置帶隊,一路上的機關、陷阱自然不會對蘇翎所部造成障礙,費用東花費兩日行走的路程,蘇翎所部卻只用了一日,便抵達牛毛鄔大寨。

這牛毛鄔位於寬甸地界最西端,再往前則是牛毛大山,是寬甸與努爾哈赤之間的一道天然屏障。牛毛鄔大寨則建立在一處河谷平地上,兩條河水在此匯合,又分別向兩個方向離去,河谷中是大片可供耕種的土地,算是寬甸一帶少有的屯糧去處。是故牛毛鄔大寨僅為努爾哈赤設立的一處屯糧點,只駐有為數不多的人馬,大多是種地的農夫,漢人,女真人都有。因寬甸堡一帶遼東邊牆上的守軍幾乎從不主動出擊,儘管牛毛鄔至寬甸堡一路上都是寬闊平坦的河谷大路,但牛毛鄔駐守的後金人馬、種地農夫卻始終沒有受到任何威脅。

蘇翎之所以沒有將其拔除,還是不願在寬甸一帶過於刺激努爾哈赤。何況就算是清除了牛毛鄔,僅憑千山堡這點人馬,也不可能在兩處駐守,並且也不可能守住。從坎川嶺下來便能俯視牛毛大寨,無險可守,再說留著牛毛寨,趙毅成的哨探潛伏下來,還能更多地知道後金動向。只要牛毛鄔存在,從赫圖阿拉一帶前來的後金兵馬必然會在牛毛鄔紮營,這簡直就是給千山堡額外提供了一個喘息的時間。

不過,眼下既然努爾哈赤已經撕破了臉,接連派出兩撥人馬進犯,這顧慮便就不存在了。這牛毛鄔作為後金翻越坎川嶺之後的落腳點,是最適合的前進基地,蘇翎不會再讓其成為進攻千山堡的支點。一旦消除牛毛鄔,努爾哈赤的人馬便不得不帶上更多的軍需給養,這勢必會增加進犯的難度。這些考慮,都是在千山堡無數個雪夜中一干武官們圍爐夜話中慢慢成型。

對付牛毛鄔根本不存在問題,駐守的後金兵連抵抗都談不上。蘇翎的騎兵一路狂奔著直接殺入寨內,將所有手執兵器的人殺死,隨後將近千寨內的男女老幼集中到大寨正中。騎兵們往來馳騁,將整個寨子圍了個水泄不通。任何一個隱藏起來的人都被翻了出來,一律趕到校場上彙集。同時,十多個小隊開始在寨外附近十裏之內往來搜索,尋機殲滅外出的遊騎。

蘇翎勒馬緩步走進校場,面對著人群注視良久,隨後輕聲對身後的人說了幾句。稍後,只見幾個人同時高聲叫道。

“願歸降者,都站到右邊來。”如此連呼三遍。

人群中一陣聳動,小聲的說話聲繪成一片嗡嗡的聲響,不多時,便有人攜家帶口地站到指定位置。這些人當中多數都不止一次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但用問話來挑選願歸降的,卻還是第一次。此處已然被佔領,按說這怎麼處置,都是戰勝者說了算,還有問願不願意?至於是被變成奴僕,還是被拉進去當兵,則聽天由命了。

疑惑雖然在不少人心裏存在著,但大多數人還是一家一家地走到指定位置,很快,原地只剩下百多人,這些人人都是單身,沒有女人、孩童,或許是在猶豫,或許是真的對努爾哈赤忠心耿耿。這樣想法的人在另一邊雖也不少,但隨即會被自己的女人推拉著跟進隊伍,有家有口的,不會面對兇悍的士兵有什麼想法。但不論這留下的人是否反應遲鈍,還是心意已決,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再做打算。

蘇翎揮手下令。

“都殺了。”

一隊騎兵立即縱馬上前,就在校場上將這些剩餘的人全部砍死,鮮血將半個校場都染成血河。這殘忍的殺戮讓那些做出明確選擇的人們不忍目睹,紛紛地下頭,不敢看向蘇翎這個方向。

蘇翎不再說話,命令各騎兵隊長將牛毛寨內所有物資全部集中起來,然後令那些願意歸降的村民們回家收拾自己的財物,這些人、物,蘇翎打算全部帶回千山堡。

因為秋收不久,這牛毛鄔內的糧食多得足夠促使蘇翎派人向千山堡通報,令另派馱隊前來接應。所有牛毛鄔內的牛羊、農具等器械都將搬走,任何有用的,只要搬得動的物事全都在馱隊的計畫之中。那些歸降的百姓自然是馱隊的一員,因蘇翎沒有要屬於他們的糧食、牛羊,這些人至少在此時達成一致,默默聽從任何指派。

用了整整兩天的功夫,牛毛鄔大寨被搬成了空城,兩千多人的馱隊少說驅趕著三千多頭騾馬,在群山之中蜿蜒出長達數裏的身影。蘇翎在最後離開時,才下令將牛毛鄔全部燒毀。最後一批馱馬還未消失在視線之中,熊熊烈火便在牛毛大寨中升起,木制的房屋以及那些茅草搭成的民居很快便在火焰中塌陷,在滾滾濃煙中化為灰燼。努爾哈赤的前哨從此退回到牛毛大山的另一側,一切消息,都將在坎川嶺的攔阻下化為風聲。

就在烈火的掩映下,兩名後金戰俘被帶到蘇翎面前,一旁的兩匹馬也已備好。

“我放你們兩個回去。告訴努爾哈赤,費英東在我手裏,這寬甸一帶,從此不許後金踏足一步,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千殺一千。”蘇翎冷冷地告訴兩個戰俘。

“都記住了麼?”蘇翎說道。

兩名戰俘不敢抬頭,只使勁點頭。

“至於你們兩個,若是敢再來。”蘇翎盯著對方說。

“還是立刻降了的好,我不會再放你們第二次。”

說罷,便命二人出發。當然,隨後又給二人多帶了一匹馬,馬上的口袋裏,是此次戰鬥中送命的後金鑲黃旗騎兵的幾個武官首級,同時,還有費英東的頭盔。

“大哥。”郝老六笑著說道。

“努爾哈赤真的會被你嚇住?”

蘇翎笑道。

“怎麼會?我不過是表明態度,免得他又派人前來送死。這費英東可是個人物,或許努爾哈赤會有所顧忌,讓後面的戰鬥,來的晚一些。”

蘇翎看了看天氣,說道。

“過了今年冬天,或許我們的日子,便要好過了。”

是的,寬甸一帶的冬天即將來臨,第一場雪隨時都會將大地撒滿雪團,而冬天更增添了千山堡的安全保障。

可是,千山堡的冬天,真的會如往年一樣,平安無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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