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關閉
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794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7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三章定移營

稍近,蘇翎辨出那些人都是漢人。大多衣衫襤褸,神情憔悴,有些人身上還帶有斑斑血跡。

一名管隊騎甲上前稟告。

“大哥,這些人說他們都是被擄來的。”

蘇翎點點頭。

“先把他們都放出來。”

“是。”管隊騎甲應到,隨即帶人將柵欄移開。

那些人遲疑不定,待見並無威脅,才相互扶持,依次走出。待全都出來,卻見最裏面還有幾十人被捆綁在木樁上。

蘇翎一提馬韁,縱馬進去,上前查看。

捆綁的人個個身體結實,滿臉的桀驁之像,有些人身上,臉上滿是道道傷痕,不像是鞭打,倒像是刀傷。裏面的人見蘇翎騎馬進去,俱都望去,見到蘇翎身上的鎧甲,眼裏有一絲喜色,卻隨即顯出幾分迷惑的意味。

蘇翎仔細看了幾眼,抽出腰刀,對面前的一人一刀劈下。在場的人無不一驚,細一看,卻見那人毫髮無損,反而活動手腳,地上掉下幾段繩索。蘇翎背後的屬下見此,紛紛上前,幫著這些人砍斷繩索。

“你的刀法不錯。”第一個被解縛的人望著蘇翎說道。

蘇翎面無表情,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你們又是什麼人?”那人反問。

蘇翎盯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掃視一眼眾人,說道。

“你們誰來回話?”

無人應聲。

“好,你們想好了再出這道門,擅闖者格殺勿論。”蘇翎厲聲說道。隨即勒馬轉身,出了柵欄。身後屬下立即關閉柵欄,扶刀守住。那桀驁之人一臉愕然,似乎沒見過比他更驕傲的人,居然話都不想與他多說。

最先走出的漢人們都聚集在一起,沒有弄清之前,他們均不敢隨意走動,雖然看得出這些人沒有殺人的意思,但誰也弄不清這隊人馬到底是什麼人,尤其其中夾雜著漢人,女真人。

“你們是哪里來的?”蘇翎問道。

一眾人等相互看看,沒有說話。

“這個寨子現在是我的了,你們不必害怕,沒人會殺你們。”蘇翎話裏顯得和顏悅色,但臉上並未見多少笑容。

遲疑一陣,其中一名黑乎乎的大漢上前一步,拱手說道。

“這位將軍,我們這些人都是被捉來的。”

“這個我已知道,我問你們從哪里來?”

黑大漢眨眨眼,回到。

“將軍,這裏的人多數是在寬甸附近的村子裏,有些是在太子河一帶被捉的。”

“太子河?”蘇翎不解。

“那怎麼到這裏?”

“被他們帶到這裏的。”

蘇翎想了想,點點頭。又再一次打量眾人,見多是青壯,也有一些年紀大的,沒有孩童。

“你們想自己回家,還是留下來跟著我?”蘇翎問道。

眾人一聽,開始悄悄議論。這話其實說得好沒來由,連蘇翎是誰都不知道,如何決定?

蘇翎卻不考慮這麼多,這些人既然是被擄來的,難說家中是否還有人活著。遲早要留下來,現在問不過是讓想走的早點走,他可不想費神。

那黑大漢滿臉疑慮,但見蘇翎並非懷有惡意的樣子,大著膽子問道。

“請問將軍是……”

蘇翎經過昨日的嘮叨,早已不喜這類費盡口舌的事情,不過還是說道。

“我們是從邊牆逃出來的,在這片山裏落了腳。你們當中若是有人無處可去,便跟著我。我自有安置你們的去處,若是想回家的,現在就走。”想了一想,又接著說。

“糧食可以給你們帶點,但是不多,馬不能給你們,你們自己走回去吧。”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蘇翎面前是一片嗡嗡聲。

“快點,我沒那麼多功夫。”蘇翎向旁邊一指,說道。

“要走的,站到這裏來。留下的,原地不動。”

聲音更大了,不一會兒,終於有人站出來,走到指定的地方,隨後,陸陸續續走出來是幾個人,大多數人都未動。

雖然有所準備,但蘇翎還是有些疑惑,本以為少說走掉一半。

“去,弄幾袋糧食來。”蘇翎說。

幾個人迅速離去,不多時便用馬馱著幾袋糧食回來,順帶著還有幾隻口袋。嗯,辦的不錯,會用腦子。蘇翎贊許地看了那幾個人,都是原來曹正雄的屬下。

“這幾袋都是你們的了,每人都帶點,立刻就走。”

那幾人連忙解開口袋,分別按人分好。是幾個人每人大約帶了盡十天的糧食。

“你們兩個,送他們出去。”隨即又對那十幾個人說道。

“出門往東南走,就不會有事,最好快點。免得浪費糧食。”那幾人立即轉身便走,絲毫不敢耽擱。

看著那些人離開,蘇翎才對眾人說道。

“自今以後,你們就都跟著我。誰若是還想走的,現在就說出來。”

見無人應聲,便接著說。

“我保證你們不會餓著。會種地的,便有地分給你們。願意跟我當兵吃糧的,立功的賞賜絕不會少。若是有手藝的,我還給你房子住,每月糧食管夠。”

這句話剛說完,便有不少人面露喜色。這個年代種地不是輕鬆的活兒,尤其是在收成沒有保證的條件下。

蘇翎瞧著不對,這些人中許多都不像是種地的,比如眼前這個黑大漢,說是打鐵的沒人不信,瞧他右臂那疙瘩肉,顯然是常年所致。

“是手藝人的,站出來。”嘩啦啦站出一般人來。那黑大漢便在頭一個。

“你是鐵匠?”蘇翎問。

“是的,將軍。”

“我是木匠……”……

真是五花八門,什麼人都有。居然還有個剃頭匠。

這時,有一戶人猶猶豫豫地想站到這邊來。

“站住,若是胡混,可是自己找死。”

那家的女人顯然是做主的,男人低著頭不吭聲,女人雖慌,卻能抬頭說話。

“將軍,我們家幾代都是裁縫,後來沒人做衣裳,才種的地。”

蘇翎側著腦袋瞧了瞧,這家人的衣裳雖舊,卻是縫補得齊整,估計所說是實,便點點頭,示意他們站過去。

蘇翎將馬走了兩步,先來到這些種地的人面前,說道。

“我們住的地方,好地多的是,只要你們肯下氣力,到處都是好田。你們每人會有五畝地,這是給你們養家用的,另外每年交一層的糧食公用,另外,每新種十畝,其中五畝歸你們自己,五畝公用。在未有收成之前,糧食、種子、農具,耕牛等,都會撥給你們,不需償還。都明白了麼?”

那些人喜出望外,這豈不是比他們原來的地方還要好?

“還是那句話,只要肯下氣力幹活,全家都不會餓著。”

蘇翎又來到工匠們面前。

“至於你們,都把家傳的本事拿出來,每月的糧食不會少你們的。你們去了,至少要給每家都打制出所需用的家什來。實在沒多少活兒的,不妨也去開幾畝地,每月的糧食照給。”

這種安排自然是好的,在寬甸一帶,家家都不算富裕,能請得起木匠做活兒的,也就幾斗米的酬勞,即便是村裏的大戶人家,怕也是不會拿銀子出來。

“至於裁縫。”蘇翎向最後那家人看去,此時見說道自己,那家人都很緊張,這家傳的裁縫種地,連普通人個、都趕不上,自然願意做裁縫的。

“眼下我們連一匹布都沒有,但有皮子。”

“將軍,皮子也能做衣裳的。”那家女人連忙說道。生怕沒了活兒幹。

蘇翎一笑,點點頭。

“好了,你們就算安置妥了。”剛說道這裏,蘇翎又皺皺眉頭,問道。

“你們當中就沒願意當兵吃糧的?”

眾人便都不言語了。

蘇翎一揮手,說道。

“好吧,我也不勉強你們,不過,我將話說在前頭,平日裏打仗不需你們動手,可若是有人打到門口了,你們個個都得上陣,別以為來人還會將你們捉著關起來。都記住了。”

說罷,便命人帶著這些人去尋他們的吃飯家什,這麼多手藝人在這裏,必然不是隨便捉的,工具定是在寨子裏。

說話間,術虎、郝老六等也都進到寨子裏,這呼啦啦進來百多人,寨子裏可是熱鬧了。

“如何?有受傷的弟兄沒有?”蘇翎見幾人過來,問道。

郝老六大大咧咧地笑道。

“大哥,這還用問麼?”

蘇翎笑著點點頭。

“胡顯成,這些人都要送到白沙溝去,你加緊清點寨子,照老規矩。”

“是。”胡顯成率屬下立即忙碌去了。

郝老六見柵欄裏還關著不少人,問道。

“大哥,這些什麼人?”

“不知道。”蘇翎說。

“這些人就歸你去處置。”

接下來,眾人各做各事,均是一番收拾,待一切齊整,又快到黃昏。

蘇翎在牛錄的房裏等待各處消息,有了頭一次的經歷,這回,他以習慣這房裏的佈置,自然,這裏更要舒適一些。屋裏的金銀不算多,也就千兩左右,這些目前毫無用處,倒不如糧食甲杖實用。好在寨子裏糧食存貯不少,顯然多半是搶來的,這回便做了蘇翎隊伍的軍需。蘇翎在等胡顯成的匯總,多餘出來的,要一併運回白沙溝。這回人手不算缺,新來的百多人,押運馱隊正合適,隊伍正好抽出來做些別的。

趙毅成進來稟報派出的遊騎小隊消息,另一個牛錄的情形正在詢問之中,按蘇翎的想法,明日一早便動身出發,將那一牛錄一併剪除。曹正雄已經告知,這最後一個牛錄,是人數最少的,頂多有二十多人可戰,只待遊騎返回,兩下對證,便就動手。

胡顯成收集完寨子的糧草軍需,便來到蘇翎房裏,還未說話,就聽蘇翎說道。

“胡顯成,明日這一仗你就不要去了,將這裏處置妥當。明日戰畢,我便將所有繳獲全部帶到這裏,你要事先預備好。”

胡顯成沒有料到蘇翎這般安排,遲疑了下說道。

“是。”隨即又說。

“大哥,這幾個寨子還是要好生安置才好。不然乾脆都不要了,全都回白沙溝去。”

蘇翎也為這事感到棘手,這兩個寨子,丟了可惜,留著卻又分不出人手。若是將人手分散,萬一有事,處處照應不及,反倒成了麻煩。

“這個,我們稍侯商議。”

胡顯成點點頭,將統計出的戰利品一一稟告。蘇翎漫不經心地聽著,這都交給胡顯成去辦,他略知便可。

正說著,郝老六帶著一個人進來,蘇翎瞥見,正是那個桀驁之人。

“大哥。”郝老六說道。

“這位叫祝浩,也在振武營裏當差。”

祝浩上前一步,行軍禮,說道。

“祝浩謝將軍救命之恩。”

蘇翎點點頭,問道。

“你何時離營的?”

祝浩有些尷尬,不消說,此人也是逃軍。

“去年冬天出的邊牆,在一個村子裏給一家大戶做護衛,前些日子被建奴攻進村子,便被帶到這裏。”

蘇翎盯著祝浩,半響才又問道。

“振武營是如何說我們的?”

祝浩猶豫片刻,說道。

“說將軍叛敵。”

蘇翎沉默不語。這個說法不算意外。

“你今後如何打算?”

祝浩遲疑地說道。

“暫無去處。”

蘇翎瞧了眼郝老六,意思是這樣的人你帶來見我做什麼。

郝老六立即推了把祝浩,說道。

“虧你也是條漢子,怎地不爽快。”

“算啦,勉強便沒什麼意思,看在以往同營的份上,胡顯成,給他些銀子,讓他去吧。”

祝浩一急,便道。

“將軍,不是我不願跟隨將軍,只是心中有些疑問,望將軍不要責怪。”

蘇翎輕輕瞟了他一眼,說道。

“我們兄弟向來一心,從不勉強別人。你有什麼疑問,儘管問。”

祝浩望瞭望郝老六,說道。

“适才見將軍部下有不少女真人,難道將軍真的是投了……”

蘇翎一愣,原來是想的這個。

“你在振武營未必只聽見這一件事?”

祝浩說道。

“自然不是,我也不信你們會投敵。但……”

蘇翎說道。

“我也不多廢話,明白告訴你,沒有,今後也不會有。”

“好,請將軍……”

不待祝浩說完,蘇翎便伸手止住。

“胡顯成,給他十兩銀子,讓他走。”

祝浩一驚,連郝老六也大感意外。這前後話裏可沒料到這個結果。

“將軍,這是為何?”祝浩問道。

蘇翎瞧也不瞧他一眼,說道。

“我的兄弟,不會對我有任何懷疑。”

“將軍,我只是略有疑問,現在信了。”

“可我還沒信你。”蘇翎轉眼盯著祝浩。

“等你做件讓我相信你的事情,我便開門迎你。”

祝浩滿臉通紅,轉身離去。

郝老六還是不解,問道。

“大哥,怎會這樣?”

蘇翎笑著對郝老六說。

“不過是小事,你急什麼。”然後緩緩說道。

“郝老六,以後這樣三心二意的人,不要多說,讓他們走便是。這樣的人,甚至還不如那些降兵。”

郝老六尤自糊塗,蘇翎接著說道。

“你不記得我那晚的話了?這些心裏有著太多疑慮的人,危機關頭,想的便只有自己。你能放心這樣的人站在我們後面?”

郝老六若有所悟,緩緩點頭。

蘇翎在屋裏緩緩踱步,慢慢說道。

“眼下,我們做的這些事都是匆忙而就,人是多些,也雜些,但這些人都是無處可去的人,除了跟著我們,哪兒也無法容身,這包括那些降兵。”

“所以,我才更放心,在這片山裏,一個人是無法活下去的。這些人都懂得這個道理,才能跟我們一條心。”

郝老六胡顯成慢慢體會著蘇翎的話。

“那些漢人,已沒了家,就算回去,也不過是種地,還沒有糧食、農具,種子,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能到寬甸的人,有幾個不是逃過邊牆的?所以,我跟他們說的那些條件,他們到哪兒也得不到。這些人,便可放心。”

“至於那些女真人,先不說敵不過我們,就算他們跑了,渡過渾河,輕則還是歸於哪個牛錄,給頭領種地幹活,重則淪為奴僕,不論哪一種,也都不會有我們現在給他們的東西。你想,他還願意跑麼?”

郝老六與胡顯成微微點頭,認可蘇翎的說法。

蘇翎忽然搖頭笑了笑,說道。

“當然,我也不是全都沒錯。比如這個分田的法子,不過便是隨口說出來的,倒沒算過。不過,這地是有的是,我們也無法全部自己去種,這就算錯了也沒什麼,只要穩住他們便可。我還沒細算過到底我們需要多少糧食,我說的那個法子夠不夠我們所用。”

胡顯成說道。

“如今我們又多了二十多人,算下來已經二百多能戰的兵。單這就需要不少糧食,還沒算那些人在收成之前所需要的。”

郝老六一向為考慮這樣的事,此時也不禁犯愁。

蘇翎笑笑,說道。

“不必急,眼下還夠我們堅持幾個月的。你們都先去看看外面,都安置妥了,大家都到這裏來商議,總會有辦法。再難,還能難得過當初?”

郝老六與胡顯成跟著笑了起來。隨後,便出去查看寨內事宜。

一個時辰後,術虎,郝老六,胡顯成,趙毅成,曹正雄等才都聚集到蘇翎的房內,一干人開始正式商議要事。

蘇翎簡要地將眼下要考慮的事情說了一遍,大家都已知過程,不過是提出來幾項重要的。

“這第一要說的,便是這兩個寨子。”蘇翎望望屋裏的人。

“事情來得太快,我們都沒料到會有兩個寨子落到我們手裏。至於第三個,明日拔了,全部人馬都帶回來,想留我們也沒那麼大的精力去做。”

術虎想了想,說道。

“主要是人手不夠,我們這二百多人,一旦分開,怕是兩頭都不敢保全。”

郝老六也說。

“不能分開,全部在一起才可一戰。”

胡顯成想得要多一些,說道。

“還有糧食,這兩個寨子裏的存糧約千石的樣子,其中只有一半能轉做軍用,其餘的,還得給那些種地的人。大哥今日又收了百多人,這個數目還要減少。”

曹正雄想了想,卻沒說話。

蘇翎說道。

“我看,此地倒是不錯。房子寨牆都是齊備的,住下千人都夠。周圍的荒地也多,開墾成田也容易。不如將所有人都遷入此寨,我們除了白沙溝,便就經營這裏。最好改建成石堡,增設防禦垛台。這裏望外也近一些,與寬甸一帶的聯繫也要省事。你們看,這樣如何?都想想,看這麼辦是否有不妥之處。”

胡顯成問。

“大哥的意思,昨日那個寨子便不要了?”

蘇翎想了想,說。

“也不是不要,畢竟房子也建了不少。只是人不能多留。再說在白沙溝之間有個落腳的地方也好。”

術虎說道。

“既然如此,就留十名家丁,再加上那五個女人,也就夠了。那些種地的就留在那裏,反正牛羊都已分下去了,就當一個糧倉好了。”眾人都點頭同意。

蘇翎說。

“那就這麼定了。明日一早,便派人去安置。白沙溝的人暫時不動,維持原樣。其餘的,都集中到這裏來。”

郝老六說道。

“那白沙溝就只有十幾個男人了,夠用麼?”

胡顯成笑著說。

“還有那些女人呢?我看他們不比那些家丁差。”

郝老六想了想,點頭同意。

蘇翎便說。

“白沙溝,便是我們最後的退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後我們全力經營這個寨子,白沙溝儘量少提。”

除了曹正雄,在座的都知道這個意義重大。

蘇翎笑著說。

“這個就這麼定了,下面,說說我那個主意,就是分田的事,還有收一成稅的事,實話說沒有細算過,只想著不要太重,又能有些公糧可用。你們看妥不妥?或是還有別的更好的法子?”

這個帳,怕是眾人均算不細。只有胡顯成算賬有些把握。

見眾人都看向自己,胡顯成便說。

“大哥,若是將所有的人都集中到這裏,目前的糧食至多三個月,怕是趕不上收成季節。除非明日拔掉那個寨子有更多的糧食。”

蘇翎在屋裏踱步,左右思量,餘下的人也都在想著辦法。這人少還能靠打獵彌補,但這麼多人,可就不是獵物能解決的。目前粗略算下來,就有六七百人,這個糧食消耗可不是小數。

蘇翎忽然站住,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

“只有這麼試試了。”

郝老六便問。

“大哥有何主意?”

蘇翎一笑,說道。

“搶。”

這算什麼主意?搶?到哪兒搶?搶誰的?

蘇翎說道。

“眼下咱們算是有兩百多兵了。”

郝老六忽然打斷說道。

“大哥,不止,那邊與祝浩一起的五十多人,都願意留下。”

蘇翎看了看郝老六,相信他不會再留下想祝浩那樣的人。便接著說。

“那就是近三百人。目前咱們不缺兵器,馬匹,甲杖算下來也有一百多付。不打仗,這些便都沒了用處。都去種地也不行,這兵還得多打仗才能一戰,咱們不能等著種地荒了功夫,別人殺上來都不會拿刀了。所以,咱們便搶糧練兵,兩不耽誤。”

郝老六問。

“大哥,你說搶哪里?”

蘇翎一笑,先問了個別的問題。

“各位兄弟,你們胃口有多大?”

眾人一愣,這是什麼問題?

蘇翎不待眾人回答,接著說下去。

“我們這搶糧可有個規矩。寬甸邊牆之外,到渾河邊上,這一帶是兩不管之地,大明既然不要,建州那邊又想過來,可惜,如今過不來了。這一片地方。”蘇翎說著,用手畫了大大一個圈。

“便全歸我們管。”

眾人被這一構想驚住了。這可是方圓好幾百里,說不定有千里之地啊。

“這個規矩便是,一,所有建州那邊派過來的牛錄,或是散戶村寨,全部拔掉。歸順的全收,不服的一律不留。留下的全部按咱們的規矩辦。這二,漢人村子,咱們挨個接管,徵收稅糧。想來一成的稅糧不算太多,並且,咱們還保證他們不受建州的擄掠,這應該不虧待他們了。若有不服的,咱們就算放一馬,全都驅過邊牆去。讓他們看看哪邊的稅糧更重。”

郝老六遲疑地問道。

“大哥,若是有人抵抗呢?”

蘇翎看了看眾人,面色嚴肅,說道。

“大家說呢?”

眾人都不言語,術虎自然沒這些人的負擔,但也知分寸,未做表態。沉默片刻,曹正雄試探著說道。

“大哥,我說幾句,若是不對,還請莫怪。”

蘇翎看了看他,說道。

“這裏都是兄弟,就算錯了也沒什麼,這不是在商議麼?越有不同的說法,才能選出最好的辦法。你儘管說便是。”

曹正雄看了看眾人,見都有鼓勵之意,便說道。

“各位大哥,我想咱們都是越過邊牆的人,那邊早就不認我們,就算回去,也是重罪。當初我和幾個弟兄逃到建州那邊,就是因為無處可去。如今按大哥這個主意,再有過邊牆的人,必然會奔這裏而來。換句話說,若是大哥說的都辦到了,等於是在邊牆與建州之間建立一座城,既能避風也能擋雨。這對寬甸一帶的人,實在是好處更多一些。這樣一來,我們這裏就等於是擋住建州的一面牆了。”

這樣的說法倒是新奇,且很有道理。對於寬甸邊牆之外的人來說,確實產生了一個可以保護他們的人。就算是徵收稅糧,一成的額度並非無法接受。或者換個說法,等於是拿一成的糧食招募了一群保鏢。

眾人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倒很快便接受了。

胡顯成慢慢說道。

“保護他們不受侵擾,倒是好說法。按大哥的性子,怕是真的做得到。這不禁是保護他們,也是保護我們自己。這話雖是從搶糧說起的,卻是真的有這個作用。不過,若是能再給他們一些好處,就更容易辦到一些,不必產生一些激烈的事情。”

蘇翎聽了,略一想,接著話頭說下去。

“這好處好辦。就按咱們這幾天的說法,給農具,給耕牛,咱們還有一些銀子,眼下咱們也用不上,乾脆拿出一些讓他們想辦法去買些用的著的家什。這不是咱們也有了不少工匠,就在這裏開工,他們缺什麼,只要這裏制得出來,就只管給他們送去。”

胡顯成點點頭,說道。

“如此一來,這些人應該不會抱怨了。”

郝老六想通之後,又開始大大咧咧起來。

“想不通的,給他們兩條路,要麼回邊牆去,要麼去建州,我看他們怎麼選。實在硬來的,未必咱們就沒法子了?何況咱們又不是搶他們的地。”

胡顯成又道。

“大哥,若是征糧,還得派人去才好。”

蘇翎一揮手,說道。

“這個不怕,也用不著派人。每個村子,說清楚之後,就在他們當中選兩人負責。田畝數字粗粗估算便好,咱們又不是開衙建府,不用太細,也細不了。只要對咱們有所幫助就好。”

蘇翎停下又想起什麼,問道。

“咱們有多少銀子了?”

胡顯成回憶一下,說道。

“兩千多兩。”

蘇翎點點頭,繼續說道。

“還有一個法子。咱們拿銀子出來,讓他們幫著墾出一些田來,種子農具也是咱們給,這樣分散開來,倒不用集中在一起。這兩個法子一起來。總會有效。”

郝老六說道。

“好,我就不信這麼一來,他們還有什麼不願的。”

蘇翎環視眾人,說道。

“如何?就這麼定了。”

接下來,便說起明日的拔寨。卻聽得曹正雄說道。

“大哥,這明日一戰,正雄請令。各位大哥不必動手,這一戰就讓給正雄吧。”

眾人皆是一怔,看向曹正雄。

“大哥,那個牛錄能戰的不過十幾人,其中還有幾個我認識的人,請大哥下令,正雄定辦的妥當。”

蘇翎緊盯著曹正雄,說道。

“好,就交給你去。你要多少人馬?”

曹正雄伸出手指,說道。

“兩個小隊。”

“不,給你四個小隊。拔寨之後,將所有能運走的全部運來,剩下的放火燒光。”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7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四章千山堡  

次日黎明,曹正雄帶隊開拔,四十多人魚貫走出寨門,稍稍一整隊形,便齊齊策馬飛奔,不消片刻便隱入群山之中。

寨內各隊人馬在管隊騎甲的輕聲命令下已開始各自行事,此時那些女真漢人百姓尚未從夢中醒來,或許便是醒了,也不敢輕易走動。這寨子新換了主人,一切都只能聽候召喚,對這其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種感覺也不算陌生。若是細問,有幾戶人家少說已目睹過六次類似的更換,留存性命的唯一依仗,便是逆來順受,唯命是從。但這次的首領似乎格外寬容,昨日新占寨子,不但未殺一人,還真將寨內的羊只,按戶分發,糧食也分了近十天的份量。雖說這原本便是寨中所存,但真正變成屬於自己的,卻是這位新頭領給的。這些人已知原牛錄頭領陣亡,這個消息毫無意義,寨子裏死在牛錄手裏的已有七人,對此難說是否有人內心竊喜。至少目前來說,新首領展現出一副與眾不同的態度,因此,幾分淡淡的希望彌散在各個角落。

蘇翎目送曹正雄一部離開,又檢視過郝老六新收的幾十名戰兵,吩咐依舊打散分編,充實各個小隊,再叮囑胡顯成幾句,便帶著四個小隊騎甲,驅趕著上百匹騾馬,一擁出了寨門。

且不說一路上無驚無險,到午時一刻正,便趕至寨前。進寨立即吩咐生火做飯,稍事休息,即刻收拾起運的物品。

蘇翎將二十名家丁以及陳芷雲、周青山等人全部召集至大帳前,將事情簡略一述命陳一剛領十名駐守本寨。

“陳一剛,你可聽明白了?”蘇翎隨後追問道。

“是。”陳一剛回答得不是很肯定。

蘇翎盯著他說道。

“駐守本寨,只是防範而已,無需你上陣,不過,你帶著十人未必連這幾十個沒有兵刃的農夫都制不住?”

陳一剛想了想,這才點點頭。

蘇翎並不追究,繼續說道。

“你的職責便是維持這裏,以後往來白沙溝便在這裏落腳,一應吃食宿營都要安排周全。若有變故,立刻稟告,並不需你死戰。你不妨告訴所有的人,若有不軌,全家斬首。”

想了想,還是多做叮囑。

“你將十人分做兩隊,保持彼此相互可見的距離,一旦有警,便全部退走,記住,不得直接退往白沙溝。”

陳一剛回到。

“是。屬下記住了。”

蘇翎又一指術虎族中的五個女人,說道。

“你還要衛護她們的安全。”陳一剛點頭稱是。

蘇翎望望餘下的人,說道。

“都去休息,飯後全部跟我走。去吧。”

眾人散去,陳芷雲與周青山相互一望,隨蘇翎進入大帳。

“大哥,我們呢?”陳芷雲問道。

蘇翎看了兩人一眼,問道。

“你們想回白沙溝,還是跟著我去寨子那邊?”

“自然是跟著大哥走。”陳芷雲細聲細氣地說道。

“若是敵人入侵,那邊寨子便首當其衝,要比白沙溝兇險。”

“大哥不在,哪兒都更兇險。”陳家姐妹自然是辯的分明。

蘇翎考慮片刻,點點頭,沒有注意陳家大小姐的表情,卻又看向周青山。

“將軍,我還是跟著吧。”蘇翎沒再說話,對著二人點點頭。隨後,又陷入沉思,餘下二人也不打擾,默默退出。

午飯,是一大鍋白米與大豆混在一起蒸熟,青菜一人一勺,這幾乎是一年中少有的吃食。這幾天帶隊出征,蘇翎便命隊伍每一頓飯食都必須如此。若不是今日來的突然,保不定還要殺幾隻羊,這比在白沙溝吃得可要實在。當兵吃糧,便是這個好處。那些家丁們倒還區別不大,但對於那些女真人,這飯食的誘惑可就大得多。

蘇翎在寨中留下的糧食嚴格控制,給那些農夫配發的口糧只保證兩天內只吃一頓乾飯,其餘只能熬粥,這當然是出於幾方面的考慮。這樣辦的結果,是在蘇翎整理好馱隊,準備開拔時,有十戶農家的男人站在大帳前,請求跟隨。理由不過是,讓家中的女人孩子吃得好一些。他們當兵,隊伍自有飯食供應,省下的糧食,可就讓家人多吃幾頓幹的。見這些人說得可憐,蘇翎有一刻的猶豫,但隨即便應下,編入騎甲小隊,分發武器、馬匹。

十兩大車,兩百多匹騾馬,只能運走寨子中一半的貨物,且走的極慢,天色完全暗下來,才抵達大寨。

進寨後便有胡顯成安排人手卸貨喂馬,這些人則立即休息,明日還要再走一趟,。

曹正雄帶隊已歸,這戰果自然是勝了,殲敵十一名。不過,本隊折損兩人,但招納六人,並帶回近百石糧食,剩餘的戰利品,留下一隊看守,待明日再去。蘇翎對折損人手一事未置可否,也不問細節,只是將曹正雄招降的六人編入其下小隊。至於曹正雄帶回的六十多名農夫,則交由胡顯成處置。

這一天胡顯成最為忙碌,整個大寨已被其折騰得完全變了模樣。

除了寨門一側,其餘三面的木制柵欄被全部拆除,然後齊齊向外延伸出兩倍遠,再重新立下柵欄,隨即在柵欄外開挖壕溝。因人手不足,這寨子外側只挖出淺淺的一道印記作為基線,留待日後深挖,還計畫著將河水引進壕溝,形成真正的屏障,但這顯然非一日之功。寨內,除了原有的屋舍,新近圈進的空地上已打下木樁,看樣子已經有所規劃,依稀便是井字形狀。因寨內已有不少工匠,所以日後修建的屋舍不會如白沙溝內那般粗燥。說起白沙溝的房子,單是粗燥也就罷了,卻是極廢木料,如今有了木匠,一根一抱粗細的上好木料,用長鋸改出板材,便能修成一整面牆,在白沙溝卻需要數十根壘就。雖說此時附近的山上不缺木材,但這人工就能省下不少。此時寨內的工匠們都已全部開工,將就寨內原本存儲的材料,按胡顯成的命令,各顯其能,一眼望去,到處是忙碌的身影。農夫們在幾隊騎甲的帶領下,沿著原有田地的邊緣,再度墾荒開田。相對來說,這活計要簡單得多。幾十頭耕牛全部上場,先犁出一道深深的溝渠,圈出一大塊地,然後再分派人手,精耕細作。按胡顯成的指令,這寨子四周要全部墾成農田,等挖好引水渠,正好灌溉所有的農田,一舉兩得。

晚間用完飯,所有人都聚集在蘇翎屋內,回報各項事宜。這其中自然以胡顯成說得最久,按他的規劃,這一切完工,至少要三個月時間,若是加上改建成石堡,則需半年左右。

蘇翎見所需時間較長,便吩咐先建成土壘,就用挖壕溝的土石,一段段地修築,待全部完工,寨子已具備防禦能力,再在外側加築石牆,如此一來,便可縮短一半工期。

諸事已畢,胡顯成又提出一個問題。

“大哥,這個寨子已讓咱們換了個樣子,這名字還請大哥也換一個。”

眾人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眼看著一切若是按想的做成,這裏便成了一個小城,城都可以建,當然該有個名字。

“千山堡。”蘇翎隨口說到。

蘇翎並不太在意這些,眼下他腦子裏想的很遠。

“這千山堡裏的事情,胡顯成掌總,你便多辛苦些。”

“是,大哥。”胡顯成答道。

“這接下來,就是咱們的事了。”蘇翎看了看眾人,說道。

“咱們現在已有三百多人,分成三部。一部留在千山堡,兩部按咱們原先議的,分頭出征。”

眾人都有些興奮,這些人被連日來的勝利所激勵,再則,這憋屈的日子也過得久了,總算有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我與術虎帶一部,西進。郝老六與曹正雄帶一部,向南。先將太平哨以東,寬甸以北的地方都掃乾淨。”

眾人都在腦子裏琢磨著方位,蘇翎一瞧,乾脆便在桌上擺上幾個碗碟,一一指明。

“以一月為限,將這中間的小村子都掃乾淨,人馬糧食全都帶到千山堡。”蘇翎沉吟片刻,接著說。

“先好言相勸,讓他們都遷入千山堡來。將咱們的規矩都跟他們講清楚,凡是自願遷入的,給房子給地,給糧食,給農具、耕牛。有石堡藏身,又有咱們這般武力衛護,與他們獨自面對,兩者的差異都講清楚。有腦子的,就該知曉厲害,應該不會太難。”蘇翎又停了下,神情嚴肅,說道。

“若有不聽的,便全都捉回來,到時候可沒那麼多客氣的。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殺。郝老六,記著不要離寬甸太近,眼下我們還不要去招惹邊牆那邊的人。”

郝老六點點頭。

“一個月後,我們再在千山堡彙集,下一個目標,便是太平哨。”

胡顯成問道。

“大哥,太平哨怕有三千多人,分佈在五個村子裏,這樣大的地方,怕是有駐兵把守。”

蘇翎點點頭,說道。

“所以,這一個月我們不僅要收集糧食,還要儘量擴從人馬。這些都是我們保命的本錢。拔掉太平哨,這一帶便再沒有能威脅到我們的人。”

“趙毅成,你要儘量收集太平哨的消息,遊騎不要太過靠近,小心從事。這堡內的百姓多少有知曉太平哨情形的,你要多加打聽。”

“是。”趙毅成應到。

“胡顯成,堡內的一眾事務,全都看你的了。那些工匠,要用到好處,這鐵器、鹽等稀缺部分,看看那些工匠們有沒有辦法。若按我們的這麼做下去,人會越來越多,人手便不像此時這般緊缺,但那時便不僅僅是糧食問題了,會有更多所需,這些你都好生想想。”

“是。”胡顯成深感擔子不輕,想了想,問道。

“按大哥這麼說,這堡內雜事怕是一個人無法面面俱到,就說這每日的糧食配給,各種存儲的收支,就得專人掌總才好。”

蘇翎見其話中有話,便問。

“你的意思是……”

胡顯成說道。

“咱們弟兄們怕是性子粗曠,這類細活兒,可否讓陳家小姐擔一部分?”

“她?”蘇翎有些意外,這個問題他還沒想過。

“既然堡內的事都交給你,你就看著辦吧。我們以後只管外面的事。”

佈置完這一切,蘇翎望著窗外,似乎自言自語般說了句。

“時間不多啊。”

相隔不遠的一個院子裏,陳家大小姐陳芷雲正四處查看著這所分給她住的宅院。按胡顯成所說,以後,她們姐妹都會住在這裏。屋舍建的簡陋,不過三間房,外加一間前廳。後面柴房,水缸等一應俱全,還有一口井。屋內是匆匆搬來的一眾家什,倒也桌椅齊全,連繳獲的一套茶具也完整地給放在桌上。看到這一切,陳家大小姐臉上微微一笑。自從離開祖居,陳家大小姐便已知日子不會好過,一路跋涉的艱辛不必說,就連性命,陳芷雲也未嘗有十成的把握自保。還好遇到蘇翎這隊人馬,真像是天意,不僅度過難關,日子也漸漸過得閒暇起來。雖然蘇翎似乎別有緣由,對陳家姐妹絲毫沒有另眼相看的意思,以至失落感總會不自然地流淌在陳家大小姐的心頭。好在蘇翎的一眾兄弟這一點上並未如蘇翎一般態度,似乎將陳家大小姐視為某種特殊地位的人,儘管話裏未曾流露,但總會有所體現。眼下這一切,也便是一個明證。對於死裏逃生,在荒郊野外謀求生存的境況,陳家大小姐還是明白的,也知道眼下這般漢子正在為更安全的境況費盡心思,所以心裏儘管出現某些似乎眼下不該有的念頭,還是默默無言,也不為蘇翎的冷淡懊惱,至多,夜深時偶爾會有些歎息。

聽著不遠處傳來一陣人馬相混的聲音,陳家大小姐知道議事的人們已經散了,她不由得起身觀望,卻又猶豫著坐下,心裏的疑問忽然升起。

“他為何始終不詢問我的家事?”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7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五章三十天  

蘇翎劃定的區域內,多為零星分佈的小村莊,甚至連村子都稱不上,在一百多名全副甲胄的騎兵包圍下,幾乎沒有任何反抗,掃清這個詞,倒的確恰如其分。這些村子中往往是十幾家流亡的漢人組成的,也有散佈的女真人自發的聚集而成的,在無數山谷中稍微平坦的地方到處這類零星點綴著的人群。當遇到蘇翎這隊漢人女真人都有的隊伍,人們惶恐暫且不說,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騎兵們開始尚還謹慎,先遣遊騎遙望,隨後便四面包圍,接著便是一番預先備好的說辭,不論漢人,女真人,這語言上毫無難處。在這種情形下,村民們全都立即收拾起為數不多的家什,踏上前往千山堡的山路,何況,蘇翎承諾給糧給地給工具,即便不信有這等好事,也不得不動身上路。

最初十天裏,蘇翎還派遣騎甲小隊護送回堡,後來實在太過順利,竟然指派一人帶隊,便可將數十人送至千山堡。千山堡內胡顯成早有準備,待人一到,立即安排房子,分發十天的口糧,農具等等均都立即給付,然後按戶指定堡外各處農田,將規矩一一說明。即便到後來房子已遠遠不夠安置,也將打下木樁的地基劃定,承諾建好後立即分派。這些人不論是相信而來,還是心有疑慮被迫遷居,往往第一天便信了。

這使得胡顯成往後的人手越來越多,堡內各項事務進展順利。自然,這些瑣事陳大小姐也有寸功。在安置住房,糧食,農具等等方面頗具手段,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小姐,說話的可信度有著很高的起點。胡顯成在安置人手時也是先將日常所需排在前頭,實際上農田裏的活兒並不費事,一家一戶的田畝,十幾個人一隊,一兩天便可做完,補種之後,便只需等待收成。

眼下這片土地上的農田,還遠談不上精耕細作,這樣下來,穩定人心不說,還使得後面的建堡事宜奠下基礎。既然有無償的糧食等所需撥給,又有成隊的鄰居幫助建房墾田,這一切完成之後,在幫著別的鄰居做同樣的事情也便在情理之中,那麼修築堡牆等工程,自然不需再多說什麼。

這千山堡的規矩是令人吃驚的,很多人來此之後便再無悔意。另外,周青山的醫術也有不小的幫助,這一不要診金,而不要藥錢,完全是免費醫治,怕是在哪兒也沒聽說過這等好事,以至後來,這些人都暗暗期盼著,想見見給予他們這一切的人到底是誰。而陳大小姐自然被莫名地認為是某種身份,這是體外之話,暫且不提。

這種千人彙集的情景任誰也是初次經歷,混亂自然免不了。胡顯成與陳芷雲等人每晚都聚在一起商議辦法,千山堡的各項規矩也便在篝火旁慢慢成型。一個月未滿,一切便都井井有條,忙而不亂。

胡顯成不再隨意安排人手,分出一半的人繼續墾殖農田,另一半則修築堡牆。仿效騎甲小隊的法子,每十戶人家結成一隊,按此派工。而牛羊等牲畜很快分盡,便以騾馬替代,好在馬匹繳獲甚多,另外那些女真人家幾乎是人人有馬,而專責耕種,卻不需這麼多馬匹,胡顯成又將這些馬匹以其他家什交換,或是糧食,或是布匹,只要保證一戶一馬,多餘的全都收回。

這類其實並不太多,三個牛錄中有私產的,不過百戶,這些辦法並未花費太多。種種事項,繁雜瑣碎,無法盡說。到蘇翎郝老六等率隊歸來,千山堡已有近千人家,若是算上戰兵,近兩千之數,一座山中之城,悄然屹立。

蘇翎、郝老六兩部的人馬一路收斂召集,回來時已多出一倍有餘,多是些單身一人的青壯,也有家中兄弟太多而吃兵糧的,待回到千山堡補實兵器戰馬,便編入騎甲小隊。此時蘇翎麾下,已有六百餘眾,皆為騎兵。這六百人雖未經訓練,但這在山中求生的人,個個能開弓放箭,馬術不凡,身強體壯,只需略加整頓,便是可戰之兵。更何況每一小隊的領隊騎甲,均為久曆沙場的老兵,這支人馬的戰力,足以抵得上原來振武營的武力。

這說的順利,卻也不是沒有廝殺。蘇翎所部最後帶回的,卻是幾十名戰俘。這是遇上一個較大的村子,似乎由兩個大族組成,有幾十人的武裝,遇見蘇翎的隊伍,不由分說便上前廝殺。蘇翎雖在心中暗贊勇氣不小,卻是毫不留情,將所有抵抗者全部殺盡,村中大小一律俘獲,家產全部抄沒,也就在這個村子裏,繳獲數百石糧食。

這些戰俘被帶回千山堡後,蘇翎吩咐將這些人另行安置,不得給予其他待遇。蘇翎其實有心將這些人作為奴僕使用,沒有區別對待,這堡中人眾怕是不知厲害,難免生事。但謹慎之下,未當場宣佈,只吩咐另行收押。

這千山堡是日漸成型,人馬擴從也令人滿意,但問題卻沒有預料的那樣的迎刃而解,反而愈發嚴峻。

首先便是糧食,這一月下來,除了蘇翎最後一戰有所斬獲,其餘各處卻並未得到多少糧食。這一是農夫們順從,對這些即將成為千山堡眾的人,反而不好收集,再說,這些人家本也就沒多少糧食,自己尚且不夠,又哪兒來的餘糧?且這一路上並未遇到大些的村子,搶糧一說,竟完全失算。但蘇翎的最後一戰卻給了眾人一線希望,戰鬥的繳獲成為頗具吸引的方式,而太平哨一戰,則更令人迫切。

另一個問題便是鹽,極度缺乏。這鹽與糧食不同,千山堡的一切基礎便是墾田,只要能支撐到收穫季節,按現在的農田規模,只要氣候沒有大的天災,粗算便能有大半年的餘糧留下。但鹽卻無法得到補充,這附近也沒有鹽田,自給便是妄想。眾人商議多日,得出只能前往寬甸一帶購買,別無他法。因此,這兩個問題便是眼下重中之重,優先考慮。

蘇翎帶隊返回千山堡,稍事休整,便令郝老六整訓騎隊,尤其是那些新近招徠的新兵,幾乎占了半數,即便有些底子,卻是不能忽視。好在郝老六等人均熟知營伍條規,整訓一事並不太難。這六百騎兵整日在千山堡出入,刀槍林立,鐵馬奔騰,讓堡內人眾著實暗驚。這一方面是震懾,二來也有些安心,千山堡正日漸成為一個整體,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們,開始依據千山堡的規矩,規劃各自的家來。

蘇翎只休息了一日,便由胡顯成等隨同,巡視千山堡一月以來的成效。只走了一半,蘇翎便提出人馬糞便的處置不妥,吩咐胡顯成與周青山商議出一個妥善的辦法,務必使堡內保持整潔,並提出病患相傳的警告。看著堡牆外已有幾尺深的壕溝,近三尺高的土牆,蘇翎不住點頭,表示讚賞,這麼估計,再有兩月,便能初步成形,千山堡的防禦足以抵抗上千人的進攻,堅持數月。

眼下蘇翎並不擔心火炮,這寬甸一帶還沒有哪一方面的人馬能將火炮帶至群山之中。其餘點點滴滴,尚不足以妨礙大事。

晚間在蘇翎房內議事,各自掌總一面的人都有不少問題有待商議,連陳芷雲、周青山也都到場。

出於郝老六的格外叮囑,胡顯成已派人將白沙溝內釀制的果酒帶來不少,所以今日這議事,也可稱為酒宴。眾人連日來盡皆為事務所忙,像此時這般還屬頭一次,氣氛自然帶有幾分喜慶之意。

燭光下,蘇翎面帶笑意,端起酒碗,環視眾人,也不說話,只略一舉,便仰頭喝盡,眾人隨後均將碗中微酸的果酒大口喝盡。

“這一月來,各位都辛苦了。”蘇翎望著眾人,緩緩說道。

“我們走到今日,事事都是未曾預料。眼下這千山堡與白沙溝相比,瞧上去日子是要好過得多。但,這麻煩也是更多。”

眾人皆靜靜地聽著,蘇翎接著說道。

“麻煩我們不怕,再難也難不過當初。大家一起商議,總會有辦法。”

眾人便一一訴說擺在面前的問題,旁的人都靜靜聽著。問題還真是不少,足足近一個時辰,眾人面前便滿是大大小小的問題。這些都很瑣碎,既不可能置之不理,也不能一蹴而就,甚至單憑一人也無法周全處置。待到最後,人人都皺起眉頭,滿腹心思。

蘇翎瞧了瞧眾人的模樣,笑道。

“都愁什麼,誰也不是生來便滿肚子主意,這些事以往我們沒遇到過,以後還會有更多。辦法總會有,都放心,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放一放。別忘了,我們最初都有什麼?如今有了這麼個堡寨,難道還過不下去了?”

眾人都是一松,胡顯成說道。

“大哥,這事情雖然麻煩,不過是多用些心思。我總覺的,咱們這些日子,一步步地都像是不由自主地被推著走。”

郝老六也說。

“是啊,大哥,這眼下人馬漸多,如今都有六百多人馬了,諒誰也不敢再惹上門來,可我總覺得迷路一般。”

蘇翎說道。

“自然,我有時也會如此,這一切看著都像是做夢。想當初我們十九個人,連住處都沒有,如何能料到能有今天這步境地?”

蘇翎環視四周,繼續說下去。

“不論變化如何,我們都只為一個目的,就是活下去。只是,現在人多了,就不僅僅是我們活,還得讓周圍的人也能活下去。”

眾人紛紛點頭。

“所以。”蘇翎說。

“不管事情有多少,只要關係到活著,便是最重要的。”

一眾人等仿佛一下子看到光亮,愁容漸漸變淡。

胡顯成說道。

“按大哥這麼說,這第一便是糧食。眼下千山堡的存糧,還是等不及收成季節。”

蘇翎想了想,說道。

“田墾的如何?”

“仍在派人墾殖,明年,糧食便能自足。”

“那就仍按以往所說,我們繼續出去尋糧食。”蘇翎說道。

“大哥,那些村子沒多少糧食啊。”郝老六說道。他這一隊,連一石糧食都未帶回。

蘇翎看了看郝老六,說道。

“所以,我們要變一下,人不用再多要了,只要糧食,還有布匹等一切我們需要的。”

郝老六道。

“那得尋些大些的村子,小村子除了人,什麼都沒有。”

蘇翎說。

“對,這回我們要狠一些,不必客氣。按我最後一戰的情形看來,這大些的村子都會有家丁民團守衛。不論是誰,敢於我們對陣,便都殺了。”

胡顯成遲疑地問道。

“大哥,都殺了?”

蘇翎面容嚴肅,說道。

“自古道成王敗寇,既然敗了,就沒什麼好講。這些村子既然不歸順我們,我們無需多慮。抵抗者格殺,俘獲的全都為奴。”

胡顯成又說。

“那剩下的如何處置?”

蘇翎想了想,說道。

“我們以往說的,不是沒辦成麼?以後便照辦。只要將村中大戶清理乾淨,想必剩下的都是佃戶之類的貧家,將村中土地都分給他們,繳獲的也分一部分出去,就在其中挑選出幾人掌管,就按咱們議的規矩辦。”

胡顯成又問。

“那這堡中便不再進人了?”

蘇翎道。

“也不全是,那些工匠等有手藝的,咱們還是要的。”說道這兒,又自言自語道。

“這附近也不知有沒有鐵礦,這鐵器還是缺不少。”

對這個問題,在座的都沒有言語,這類開礦事宜,只有專門的鐵匠們才有話說。

“郝老六,隊伍整訓如何?”蘇翎問。

“只需嚴整軍紀,熟悉號令便可。以咱們目前的打法,沒有大股敵人野戰,眼下的隊伍足可一戰。”

蘇翎點點頭說。

“好,過幾日咱們便再度出戰。”

“這接下來,便是鹽。”蘇翎說道。

這個問題比糧食更令眾人為難,糧食可以搶,這鹽,就算搶也未必能有多少。眼下千山堡千多人口,這鹽是不能缺的。

“這鹽較為棘手。”蘇翎一時也沒主意。

周青山試探著說道。

“將軍,這鹽怕是只有去買。”

“買?”蘇翎看過去。

“你是說去邊牆那邊買?”

周青山點點頭,說道。

“這片山裏還從未聽說有鹽井,這自製是不成的。只有買。”

蘇翎想了想,說道。

“金銀倒還有些,不過也買不了那麼多。全部買成鹽,也運不過來。”

周青山說。

“不走邊牆,沿江而下,去鎮江堡。”

“你說下去。”

“咱們這裏不是已有不少山貨、人參,藥材,只要到了鎮江堡,那裏的商人自會有辦法拿鹽來換。”

這個主意便不是這些軍伍之人所能想到的。

“你是說那些商人能想辦法弄到足夠的鹽?”郝老六問。

周青山點點頭,說道。

“我們以前開過藥鋪,跟商人有些往來。若是拿人參換鹽,那些商人搶還來不及呢。”

蘇翎若有所悟,說道。

“這倒有可能。這寬甸馬市關閉已久,這人參買賣可就斷了來源,私下裏也不會有太多流入邊牆。”

“可怎麼運回來?”郝老六問。

“若是我們還在振武營,倒問題不大,眼下……”軍營裏私下販賣早有所聞,不過是沒有參與罷了。

“從江面上走。”周青山說道。

“我們沒船啊。就是去鎮江堡,還是個問題。”

蘇翎想了片刻,說道。

“那就這樣,等太平哨一事辦完,我帶周青山去鎮江堡。進出邊牆還是不難。”

蘇翎忽然問周青山。

“鎮江堡可買得到船?要多少銀子?”

周青山想想,回答道。

“應該能買到。只要肯花銀子,定會有人賣。”

“那就好,我們拿銀子買條船,用藥材換鹽,以後,這條路還要買賣更多的東西。”

周青山忽又猶豫地說道。

“將軍,這買船,那鎮江水師……”

蘇翎忽然笑了笑,說道。

“所以我說拿銀子買船呢,因為咱們現有的銀子,剩不了多少。只能拿藥材換鹽。”

郝老六恍然,說。

“大哥莫非要去見馮柏靈?”這馮柏靈正是鎮江水師中的武官,帶著幾條水師戰船巡視江口。

蘇翎點點頭,說道。

“但願他還在鎮江堡。說不定,咱們買條戰船回來。”

不知內情的人都很疑惑,卻也沒多問。

“下面,只能太平哨的事情一了,便辦此事。”

蘇翎叫道。

“趙毅成,你來說說太平哨的事。”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8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六章太平哨  

太平哨在寬甸一帶算是塊難得的好地,渾江至此繞這群山拐了數拐,形成數處河灘,最適合墾荒種田。沿江左右兩岸形成不少村莊,這其中較大的,有數百人口。由於水源豐沛,土地肥沃,使得這些村子裏都有不少存糧,最大的一個,也是最富的,便是李家村。

這李家祖上原本就是遼東大戶,住在遼陽東郊,也有家產數萬,還曾因繳納屯糧有功賞了個千戶職位。後因得罪了遼陽城內的某位職官,不僅家財被逐漸蠶食殆盡,就連身家性命也屢屢遇險。不得已,幾十年前的夜裏,密謀之下舉族逃出邊牆,一路輾轉,在這太平哨一帶立足。

這中間說不得也有無數次刀光劍影,是是非非無人能詳,到如今整個村子幾乎都是李家財產,數百村民除少數有幾畝薄田,余皆是李家佃戶。這李家在太平哨一帶無人能地,不過幾十個家丁,便足以威懾附近百里之內的村子。自然,建州也曾數次派人侵入,這李家人丁損傷不小,最後答應歸順,每年上繳數百石糧食,才免了全家盡屠的險境。

後來,李家村裏也來了不少建州女真,李家更是借其威勢,管轄太平哨一帶所有村寨。也不知建州給了其何種名頭,那些建州過來的女真族人,竟也聽從李家調遣。

太平哨李家的一切,都在一個黎明的晨光中化為滾滾硝煙。

趙毅成將李家的事情打探得尤為詳細,甚至連家丁的住所,換哨的時辰都是一清二楚。大約是因附近從未有過威脅出現,而本身實際上已歸屬建州,所以李家的防衛僅限於李家大宅之內。這這在某種意義上也可解釋蘇翎的勝績,試想幾十人的家丁便可稱霸一方,何況蘇翎數百目的明確,有備而來的隊伍?

蘇翎問清李家村的實力之後,並不打算如何算計,甚至沖進李家村時,滿村的犬吠都未讓其有絲毫擔心,事實上蘇翎根本不在乎對方有何防備。當蘇翎的馬隊在晨光下圍住李家村,李家面對的便只有兩個選擇,全家被殺,或是束手就擒。

各個騎甲小隊風馳電掣般地沖進李家村,根本不理那些匆忙起身查看的村民,幾乎是一瞬間就將李家大宅封了個水泄不通。李家家丁中有熟悉戰事的,也手忙腳亂地招呼人馬,關閉大門,並在院牆上露出弓箭,試圖抵抗。派人叫醒李家主人之後,眾家丁才看清牆外的人馬,並立即變得面無血色,牆頭的弓箭哆哆嗦嗦,竟是一箭未放。

蘇翎並不著急進攻,令其餘小隊將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李家大宅外的空地上,自己帶著一隊靜立在李家大門外,默默等候。

李家老爺衣衫不整地在院牆上露出頭來,看清局勢後,顫抖著叫道。

“外面是哪路人馬?來此何事?”

蘇翎冷冷看了看李家院牆上那些顫抖的人影,說道。

“我給你半個時辰,要麼你們自己出來,要麼,就等著我們進去,雞犬不留!”說罷,再也不看李家一眼,反而轉身打量那些睡眼惺忪滿臉驚惶的村民。李家的人見蘇翎一副完全將之視作無物的樣子,俱都縮下頭去,也不知是否在商量對策。

待村們全部聚齊,郝老六策馬來到蘇翎身旁,說道。

“大哥,情況屬實。這些村民家裏都沒幾天的糧食。耕牛倒是不少,農具也都齊全。”

蘇翎點點頭,轉向村民,注視良久。

村民們都安靜下來,靜靜地望著蘇翎。

“這個村子,今日起便歸我轄制,你們每個人都將分到一塊地,你們自家的財物一分都不會少。過一會,我還會分給你們每家每戶足夠等到收成的糧食。”

蘇翎略微停頓,繼續說道。

“只要你們都聽我的號令,按我的吩咐行事,這些都會給你們,你們會過上比以往更好的日子。我還告訴你們,你們不僅過我轄制,還將受我的保護,任何人敢搶奪你們的家產,你們的土地,我都會用他們的人頭給你們償還。”

村民們似乎都無動於衷,沒有任何反應。蘇翎也不管這些,自顧說下去。

“你們自家已有土地的,都會保留,沒有地的,會將村子裏的地重新劃分給你們。以後每年,你們只需交納一成的糧食,其餘的,便不會再有讓你們做的。也不會讓你們出力差銀釵,任何徭役都不會有。若是有願意跟著我當兵吃糧的,我保證你們每頓都吃得飽,還保證你們的家人都有地,都能吃飽。”

李家大院內的人也都清楚地聽到蘇翎的聲音,這般將其視為囊中之物的態度,使他們是又氣又急,卻毫無辦法。

“過一會兒,你們當中自己推選出兩人,以後就有這兩人管轄整個村子中的所有事物。你們先好生考慮,我已說過給李家半個時辰,等時辰一到,你們就等著分糧分地,分牛分農具。這些都要讓你們推選出來的人到我這裏來辦理。”

說罷,便不再說話,靜靜等著半個時辰的到來。

這李家還在,村民們自然沒有將蘇翎的話多做考慮。蘇翎也不在意,這在李家面前的這一出,便是要上演殺雞駭猴的意思。李家人註定是要被拔去的,唯一的便是殺光還是歸降,就算是歸降,蘇翎也並不打算將其留下,而是要將他們全部帶往千山堡。

李家人猶豫半天,終於在院牆上站出個人來,看樣子是家丁頭目,滿臉虯須,大聲喝道。

“哪兒來的山匪,我們已是建州隸下牛錄,你們就不怕大軍剿了你們?”

蘇翎並不答話,微微擺頭,便聽見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快如閃電,正如那大漢咽喉,那人一臉驚愕,雙手捂住喉部,掙扎了兩下,便掉了下去。村民們似乎見了血腥,才感覺事態嚴峻,開始思索蘇翎的話來。

李家院牆內又是一陣靜默,半響才又露出一個人來。

“那位將軍,你們要多少糧食,隨你搬就是,搬完了還請離去,我們保證不追究此事。”

隨後又補充說道。

“我們贈送將軍一千兩銀子,將軍這就去吧。”說完,就見幾個包裹飛過院牆,掉在蘇翎面前的不遠處。

蘇翎不為所動,屬下也沒人去撿拾包裹,只看了看日頭,說道。

“還有一刻,你們都將棺材準備好,我保證不會讓你們的屍首喂狗!”

這句話平平淡淡地說出來,村民們還沒覺得什麼,那李家卻是有如驚雷,看樣子今日這夥人是死了心要將李家滅門。

郝老六在一旁叫道。

“裏面的人聽著,實話告訴你們,若不是為了糧食,便一把火將你們全都燒成灰,你們若是想清楚了,就爽快點。”說完,手裏弓箭一閃,一支箭筆直地射進院內,正正射中院內的一根旗杆上。這手法可將李家院牆上的人都嚇得縮了回去。很明顯,這夥人武藝精湛,不會是烏合之眾。

忽然裏面有一個人嚎叫到。

“你們就燒好了,燒死我們,你們一粒糧食也別想拿走。”

蘇翎禁不住笑了笑,還真有願意與糧食同歸於盡的。

郝老六一揮手,立即有兩名騎兵用繩索共同拖著一捆柴草,有如一張大弓,縱馬奔上一段,手一揚,那幾十斤重的柴草便飛越院牆,落在院內。隨即,又有六人依法炮製,三捆乾柴飛落進李家院內。

這般情形立即嚇壞了李家家丁,院牆上一人翻身跳下兩人多高的院牆,大聲叫道。

“我降了,降了。”有了一個人帶頭,那些心志不堅的,便有了理由。幾乎一瞬間,就有七八個人隨著跳下院牆,大喊著。

“降了降了。”

蘇翎用手一指,令這些人站到一邊。這些人立刻連滾帶爬地走過去,其中一個大約是扭了腳,齒牙咧嘴地強忍著跟上眾人。

這些變故,讓李家院內徹底沒了聲音。

郝老六大喝一聲。

“時辰已到。”話音剛落,就聽院內眾人大叫。

“降了!切勿動手!”

李家大門打開,一行人依次走出,站在先前的家丁身後。男女老少走了好一陣子,怕沒有百多人。

蘇翎手一揮,郝老六便帶著一隊人奔進李家大院,搜索殘敵。過了片刻,郝老六出來,沖蘇翎點點頭。蘇翎便命郝老六清點李家財物,自己轉向一眾村民。說道。

“李家的人我會全部帶走,一個不留。”這話一出,李家的人中頓時哭聲大作,個個面色慘白。

蘇翎一聲大喝。

“都閉嘴,我還沒想殺你們,誰要是不想活了,就儘管張口。”

瞬間,哭聲便消失了。

蘇翎狠狠地瞪著這些人,好一刻才扭過頭去。

“你們都看到了,這個村子都歸我了。不過,我不會住在這裏,所以,我剛才說的,馬上就要辦,你們趕緊推選出兩個人來,以後的事,就由這兩人掌總。”

這下,唧唧咕咕的議論聲在村民中響起。蘇翎沒有馬上催促,耐心地等著。

忽然,人群中奔出一個人影,在蘇翎馬前跪下,說道。

“將軍,我要報仇!”

蘇翎盯著眼前這個漢子,見其二十出頭,一副農家打扮,便問道。

“什麼仇,向誰報?”

“他們,搶了我妹子,都半年了,眼下生死不知。”

蘇翎也不必細問,便知這一類的事情定是屬實。

“你去指出是誰。”

那人滿臉漲的通紅,上前幾步,大叫道。

“李十二,趙衛,你們還我妹子來。”

李家的人都沒動。

蘇翎一提韁繩,上前幾步,問道。

“誰是李十二?”

只見家丁中一人噗通一聲跪下,面無人色。

蘇翎也不問話,上前幾步,快速抽刀一揮而過,只見李十二的人頭骨碌碌滾到一邊,鮮血四濺。

所有的人都沒料到這蘇翎殺人沒有半點徵兆,問都不問一聲,連那個報仇的也是一愕,隨即露出一絲笑意。

緊接著,沒等人說話,家丁中另外一個人便爬了出來,口中叫著。

“將軍饒命啊,都是老爺叫做的,我一個家丁,搶人做什麼啊,將軍,饒命啊。”

蘇翎淡淡地問道。

“誰是你們家老爺。”

那個明顯叫趙衛的一指人群中的一個老頭,說道。

“就是他,是他命我們抓人的。”

“你去將他抓過來。”蘇林說道。

趙衛一愣,似乎不敢。

“你不想活了?”

這話不用再說,那趙衛立即跳起來,走進人群,一把便將老頭拖了出來,也不管老頭站不站的穩,硬拖到蘇翎面前。

“人呢?”蘇翎依舊聲音不大。

那老頭說不清是氣還是怕,喘著粗氣不說話。

趙衛明顯乖巧多了,連忙說道。

“都在後院地牢裏關著,還有十幾個都在。”

蘇翎回頭一招手,便有一騎上前,對那個報仇的漢子說道。

“還愣著幹什麼,進去尋人。”

那人立即醒悟,跟在騎甲後面跑進李家大院。

沒過多久,那人便抱著一個女子出來,噗通跪在蘇翎面前,說道。

“謝將軍救我妹子。”

蘇翎一看,那女子衣衫襤褸,神情萎頓,身上還有傷痕,顯然是鞭子抽的。

“你的仇報完了?”

那漢子一愣,隨即說道。

“沒有。”

“你打算怎麼報?”

“我,我要殺了這個老東西,免得再禍害別人。”

蘇翎點點頭,說道。

“拿把刀來。”一騎甲將一把腰刀仍在地上。

“我成全你,你去報仇吧。”

那漢子紅著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妹妹,那女子掙著眼,咬緊嘴唇,努力支撐著,說道。

“哥,讓我來。”

說罷,掙扎著站起,用雙手拖著刀,一步一步地向老頭走去。

那李家老頭渾身顫抖,竟然動也未動。

那女子走到近前,搖晃著舉起刀,砍了下去。只聽得一聲慘叫,那老頭翻滾在地,鮮血濺了那女子一身。但畢竟是體弱無力,這一刀,只砍在老頭肩上,不過是一道口子,聽那叫聲,離死還遠著呢。

“你去。”

蘇翎對那漢子說。

那漢子爬起身來,走到妹妹身邊,接過刀來,運足力氣,狠狠砍下去。老頭的聲音嘎然而止,只看見血流緩緩浸濕身下的泥土。

李家的眾人呆若木雞,竟是毫無反應。

那漢子或許也是頭一次殺人,渾身顫抖。

“你叫什麼?”

“將軍,小的叫羅志。”

“家裏還有什麼人?”

“就兄妹兩人。”

“你可願跟著我?”

羅志遲疑著看了看妹妹。

“放心,你妹子也跟我們去,我們哪兒會好好安置她的。”

羅志點點頭,跪下說道。

“願跟隨將軍。”

“起來吧。”

蘇翎不在理睬李家的人,有轉向村民。

此時,跟在羅志一起出來的,還有十幾個女子,這些人的家人都紛紛迎上去,抱在一團痛苦,待看到這邊殺了李家老頭,才漸漸止住。

“你們想好沒有?推選兩個人出來,立刻就辦适才說過的事情。你們不要怕,這些人一個都不會再回到這裏。”

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容還有別的選擇,很快便有兩位上了年紀的人站出來。蘇翎也不多說,命人帶進李家大院,由郝老六吩咐。不過,他轉念想了想,對李家的人說。

“誰是管家?”

這回不敢無人應聲,一個中年人立刻站了出來。

“李家的事你都清楚?”

那人點點頭。蘇翎便命人將此人帶到郝老六那裏,這樣,李家一些隱匿的財物便不是秘密,再說,這田產等等也好快點分派。

至午時,李家村內的村民已全部領到了糧食,耕牛農具等,這其中有許多本就屬於李家,但由農戶們使用,為此繳納的租米著實沉重,此時經蘇翎按千山堡的規矩重新分配,村民們無不稱謝,至於那一成的稅糧並未感到負擔。

此後三天裏,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都如法炮製,別的不說,收穫甚多。糧食由村民們分去三成,餘下的竟有近五千石,這足夠千山堡的人堅持到冬天。另外還有不少布匹,藥材、馬匹等等,讓蘇翎等人為運送大傷腦筋。金銀所得不算太多,數千兩而已。倒是布匹讓人眼睛一亮,穿獸皮的衣服對蘇翎等人來說,總覺有些不適,眼下這些布匹,算下來倒可以給隊伍人手一套衣衫,這下那個裁縫該有的忙了。

蘇翎帶隊將太平哨一帶重新整頓,無疑是意義重大。不僅原來的大戶人家霸佔的農田全部充公,且每家每戶的佃戶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僅這條,蘇翎便得到村民們的認可,再加上蘇翎將類似李家這樣的人全部帶走,留下的村子中便沒有任何人能威脅這些新得到土地的人家。蘇翎臨走時又將各村的管事召集訓話,交待各項事宜,對太平哨的佔領,算數圓滿完成。

不過,儘管事先已不打算招收人馬,還是有近百人加入了蘇翎的隊伍,那個羅志便是其中之一。蘇翎沒有立刻將這些人馬編入騎甲小隊,而是先讓他們負責運送糧食物品,這用了整整七天的時間。而這七天裏,蘇翎率隊再度出擊,一直延伸到牛毛鄔一帶,糧食所得並不多,但稍大的村子一律如李家村一般行事。這蘇翎的勢力範圍,便延伸至牛毛鄔。牛毛鄔本也是一處人戶眾多的所在,但眼下蘇翎還未打算動手,這要留在下一次行動。隨後,蘇翎帶隊押送著最後一批糧草返回千山堡。

這粗粗一算,蘇翎的勢力範圍中管轄的人眾已超出五千之數,雖說僅僅是粗曠的管轄,但在沒有外來的力量進入前,這一切還算是穩定的。蘇翎相信,等到明年,還有更多的人口被納入千山堡的管轄之下。

回到千山堡,蘇翎將隊伍略作修整,便派術虎等人率隊,沿渾江左岸巡視,沿途一應大小村寨,一律收服。曹正雄與趙毅成則帶另一隊,向南行進,直到寬甸邊牆週邊,這次則是專挑大些的村子,仿照李家村的模式,進行土地重整,任何能在當地建立起勢力的家族全都遷進千山堡,成為普通農戶。而蘇翎自己,則帶著十幾個人,在寬甸邊牆下脫離大隊,準備潛入邊牆,直奔鎮江堡。隨行的自然有周青山,陳家大小姐,在說服了蘇翎之後,也隨隊前往。這中間細節便無需多說,最重要的一個理由是,鎮江堡中還有陳家的家事,非陳大小姐親臨,旁人無法處置。這也怨蘇翎一直不想知道陳家往事,如今見說得鄭重,又考慮到自己進出邊牆實在是太過容易,便也就應了下來。

千山堡內,胡顯成一人獨掌堡事,每日裏自是忙得不可開交。但一來所有最麻煩的事都已形成規矩,人們辦事不再毫無依據,二來,手中尚有百多武力,對偶爾出現的麻煩輕而易舉便打發了。所以忙歸忙,卻是絲毫不亂,千山堡的堡牆也逐漸升高,等蘇翎回來,說不定便已完工。而堡內新建的屋舍也速度飛快,蘇翎的新宅完全便是明朝式樣,一應傢俱等等也遠非白沙溝那般草草而就,若不是蘇翎一再阻止,那些木匠怕是要將所有家傳的雕花手藝,都用在幾張桌子上。但這花怕是用錯了地方,蘇翎等一種兄弟沒有一人多看一眼,讓那個木匠多少有些失落感,卻又無處可說,只能將精力都花在一張大床上,希望首領在休息之餘,可以真正地看到自己的本事。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1 08:28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七章鹽參商  

自寬甸以至大甸、永甸,一直到鴨綠江畔,隨著山勢,一道石牆蜿蜒延伸,或是跨過山隘,或是順著河流,牢牢地封住去路。凡是稍稍寬闊之地,邊牆之上都修築有望樓,垛台,石牆下數十丈的地上全都挖有陷馬坑,這種深有二尺的陷馬坑整齊地散佈著,若是有人趁夜偷襲,不待奔至牆邊,便會被地上的陷馬坑折斷馬腿。而稍有動靜,邊牆之上便會一陣火銃打來,更不用說還有大如碗口的火炮。

這還是自遼東巡按監察禦史熊廷弼大人于萬曆三十六年後重振邊防後,便一直都有重兵防範。邊牆之上每隔數裏,便有數十支火器存儲備用。這都是為防範女真遊騎的侵擾。那些女真遊騎神出鬼沒,往往在最不注意的地方突然便冒出來,搶奪耕牛、糧食、布匹等等,若抵抗微弱,便強擄民眾。而邊牆修築之後,女真遊騎便望而止步,輕易不敢靠近。這大半年來,更是幾乎沒有看見遊騎出沒。

蘇翎順著山腳尋到一處空隙,輕輕巧巧地便進了邊牆。這裏位於寬甸與大甸之間,距鎮江堡尚有數百里,由此出進入邊牆之內,再走十幾裏,便可踏上大道,那時,便不用這般翻山越嶺的辛苦。

周青山與陳家大小姐對蘇翎這般輕而易舉地進入邊牆有些驚疑,難怪蘇翎並未太過反對陳家大小姐跟來。蘇翎沒有解釋,這一帶的邊牆他與郝老六等均是瞭若指掌,雖過了大半年,卻是絲毫未變,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坍塌,稍一用力,便可扒下一片磚石,這等防禦,幾乎失去效用。

以往蘇翎便為此稟告過千總,卻是無人理睬,最後不了了之。蘇翎甚至能夠肯定這一段邊牆上大部分都無人把守,至於火器,能不能放都很難說。

在丘陵間左彎右繞,幾個時辰後蘇翎便令眾人走出山林,一條大道出現在眾人眼前。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大部分打扮都與蘇翎他們一樣,雖說看見蘇翎這隊人馬忽然從山裏出現,也沒有顯出多少好奇,只有幾人望瞭望,便繼續走自己的路。

蘇翎只帶了九個人,算上周青山、陳芷雲,一行共十二人,趕著十幾匹騾馬,上面馱著一些藥材,人參,以及板栗、香菇等山貨,在千山堡時蘇翎便思慮再三,最後還是脫下了鎧甲,換上家丁的衣服。要說那副鎧甲,蘇翎在這大半年裏幾乎就沒有解甲,甚至睡覺時也都穿在身上。這一次不得不解下,讓他多少有些不踏實。

同行的九人都穿上家丁的服飾,這已是集中了全部家丁才湊起來的,還沒有破爛,僅僅是有些陳舊而已。陳青山與陳芷雲自然還是最初的那一身打扮。這樣的裝扮,初初一看,便讓人以為是哪家大戶人家的馱隊,陳青山自然是一副朝奉的模樣,再說這個身份原本也是真的,無需假扮。陳家大小姐似乎自然便進入角色,舉手投足都帶著幾分大戶人家的味道。蘇翎則定是家丁頭目了,只是這個身份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總是不自覺地走在陳家大小姐的前面,不過,這倒給人以忠心衛護主家的印象。

混入大道的人群之中,蘇翎這隊人馬便毫不引人注意,只是有些心細的不免覺得這家的家丁太過彪悍,當兵吃糧倒是蠻合適的,做個家丁……不免連連搖頭。這當兵吃糧雖說有些苦,也有不少苦差使,但總好過一個家丁下人的身份。當然,這不過是極少數人閑著無事的遐想。倒是騾馬馱的貨物引起一些人的關注,或許是蘇翎他們沒有察覺,那些藥材因質地過好,濃郁的藥味兒傳出老遠,蘇翎他們經常便睡在山貨傍邊,這味道是早就慣了。可那些路上做生意的商人,卻是對這味道格外感興趣,就像是老遠便聞到銀子的味道。

“小兄弟,這都裝的什麼貨啊?”一個騎在騾子上的中年人隔著蘇翎瞧向騾馬背上的口袋。

蘇翎斜了他一眼,沒有理睬。

“細辛。”那中年人一邊使勁嗅嗅鼻子,一邊說。

“人參、龍膽草,刺五加,五味子,地龍骨,還有什麼?”

蘇翎瞪著眼睛望著他,都顧不得這人厭煩。雖然他並不熟悉那些藥材都有什麼,可這人說得未免也太過神奇了吧,這聞一聞便就猜出來了?

後面的陳青山見了,也有些佩服,若讓他去猜,雖然也能辦到,卻不是這般幾下便能辨出數種。當下趕上幾步,笑著說道。

“這位老哥,可是行醫的?”

中年人笑著搖搖頭,說道。

“我哪里會行醫,只是販點山貨混口飯吃罷了。”

周青山說道。

“老哥說笑了,沒點本事,怎猜的如此之准?老哥以往怕是做藥材生意的。”

“說對了。”那人哈哈大笑。

“不過,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哦?”周青山問道。

“老哥既然一身本事,怎地不做了?”

那人顯然也是旅途寂寞,有個說話的結伴,自是有趣。

“這邊牆一封,哪兒還有那麼多藥材可買?”

“這倒是。”陳青山隨口說道。

接下來,便是互換姓名。那人叫胡德昌,便是鎮江堡人,常在這一帶做些山貨土產生意。問了年歲,卻是陳青山居長。

“老兄這藥材可是賣的?”胡德昌明顯有些動心。

周青山點點頭。

“什麼價?”胡德昌一副商人嘴臉,直接問道。

周青山瞧瞧看了看蘇翎,猶豫片刻,說道。

“已經有人定了。”

胡德昌一臉的失望,隨即卻又問道。

“老哥這些貨哪里來的?”

周青山望瞭望胡德昌,這種詢問人家生意往來的事,未免有些無禮。但胡德昌卻似毫不知情,仍然仰著臉望著陳青山。

周青山略一思索,回道。

“都是往年的存貨。”

胡德昌卻陰陽怪氣地一陣乾笑,不再言語。過了會兒,胡德昌又問。

“老哥這是去哪兒?”

“鎮江堡。”

“那正好,我這也趕著回去,不妨就此一路,也好解個悶兒。”

周青山都一些厭煩此人了,看了看蘇翎,見其無動於衷,便敷衍道。

“好說,好說。”

隨後一路無話,胡德昌見是無趣,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一旁,既不趕路,也不落後,竟是一副貼在一起的架勢。

蘇翎略一思量,有此人同路,到也免得招人耳目。

行得二十多裏,就前面一路煙起,緊接著便是一陣馬蹄聲,那時大隊騎兵縱馬賓士的聲音。蘇翎不禁暗驚,雖然知道並非沖他們來的,卻也是下意識地握緊腰刀。糟糕,蘇翎面色一變,這腰刀可是明軍裝備,幾人換了衣服,卻忘了腰刀均是一模一樣,若是心細的人,一眼便知幾人與明軍有關。但此時藏也無處可藏,蘇翎心中一緊,沖其他的人打了個手勢,幾人緩緩靠近,手裏不由自主地握緊腰刀。

一邊的胡德昌卻急忙說道。

“都別急,低下頭,什麼也別看,沒事的,不要亂看就行了,他們一下就過去了。”想是他一直留意著幾人的動靜,見蘇翎幾人明顯有什麼企圖。

幾人一聽,立刻放鬆下來,不再做得露骨。

沒多大功夫,一隊明軍騎甲呼嘯而過,約有百多人馬,連看都沒看路人一眼,眾人都松了口氣。忽然,最後的二十多騎在一聲呼喝中慢了下來,停在不遠處,其中一名管隊騎甲撥馬向後奔來,在蘇翎他們身邊跑了兩個來回,一雙眼不斷打量著眾人,尤其是蘇翎身上,仔細看來看去。

蘇翎強忍著低著頭,不去與其對視。那名管隊騎甲也是把總模樣的武官,紅腦包盔腰挎腰刀,與蘇翎等人原來的裝備是一模一樣。只見他稍稍一頓,隨即在馬肚子上使勁一夾,大喝一聲,便策馬奔去,到了那隊騎兵身前,又是一聲呼喝,帶領所有馬隊追趕前面的大隊去了。

這邊蘇翎等人俱都一身冷汗,不知那人為何在此停留,卻又什麼都沒說。蘇翎更是心中疑慮頗深,若是腰刀上看出不對,卻為何並不發難?以二十多騎對付他們這十幾個人,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拿下。蘇翎低聲說到。

“都把刀裹起來。”幾人隨即將各自的腰刀尋趁手的遮掩住。以後,不能再犯類似錯誤。

隨後一路上便都平安無事,那胡德昌自顧與周青山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當晚便抵達永甸堡,按說大多路人都進堡尋個住處,但蘇翎卻遲疑起來。今人那武官太過蹊蹺,若是在堡內有個什麼不對,堡門已閉,要想出來,就未必容易了。正遲疑間,那胡德昌說道。

“前邊十裏便有家客棧,不妨去那裏歇息,眼下天色尚早,還來得及趕路。”這人瞧出了猶豫,眼力倒是不差。蘇翎未說話,只是將馬一帶,便繞過堡寨,繼續前行。

十裏外果然有座村子,幾片房屋靠在一起,顯然沒幾戶農家,路旁卻是好大一片宅院,一幅幌子高高飄著,屋外簷下已掛起一盞燈籠,將門前的院子照得雪亮。

那胡德昌說道。

“這家也算老店了,還算乾淨。”

周青山不由得起疑,說道。

“去年還未見這家店……”

胡德昌立即說道。

“瞧我這張嘴,說順溜了。這家確是新開,我住過幾次。”又放低聲音,說道。

“一般擔心貨被官軍騷擾的,都不進堡的。多數都到這裏歇息。”順手指了指院內。果然,院子一側停有幾輛大車,幾個人像是護衛,正守在一邊,一旁還有個東家模樣的,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麼。

周青山倒是明白胡德昌所說的順嘴,大凡靠嘴皮子做生意的,這有些話的確是一種習慣。比如說這店必然是老店,酒則是陳年老酒,布是新布,銀子則必說足銀,凡此等等數不勝數。當下便進店歇腳,小二迎上來一連聲的招呼,比見了親爹還要親熱。

“要兩間上房。”周青山說道,隨即又看了眼蘇翎。

“有沒有單獨的院子?我們都住一起。”

那一旁的店主人立即眉開眼笑。

“有,有,有,後院便有,獨門獨戶,三間上房,五間通鋪,你們幾位剛好住下,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往常都是官老爺們住的,不過這得三兩銀子一晚。”

這倒是真的奸商,都住下不過五分銀子,這一獨院便要三兩,怕是看有女眷在,愣是想多賺點。

“就你這店,會有官老爺住?莫非那驛站也是你家開的?”陳青山譏諷道。這朝廷職官來往,自有驛站接送,哪兒輪得到客棧?何況這離堡寨不過十裏,斷沒有錯過的道理。

那店家諂笑著,說道。

“您瞧,我不過是打個比方,您這是怎麼說的。得,我這就帶您去看,您瞧著不錯,再定不遲。”

蘇翎看過院子,覺得不錯,便就住下,一應吃食均讓送到門口,卻不讓小二進來。這番做派也不稀奇,這開客棧的,什麼人都見過,小二樂得省事。再加上周青山給了點碎銀,那店小二更是殷勤,凡是只要招呼,便是立即就到。

陳家大小姐住中間一間,兩邊便由餘下的人住下,前後查看一番,見無異樣,眾人才各自歇息。

才過了小半個時辰,便聽見有人將門拍的砰砰直響。眾人微微一驚,蘇翎揮手令人各自戒備,便與陳青山一起應門。

開門一看,卻是胡德昌。身後跟著店小二等幾人,手中拿這食盒。

“兩位,今日遇到便是有緣,我這要了幾個菜,請二位賞臉,喝幾杯解解乏。”

二人相互對視,稍一猶豫,那胡德昌便硬是擠了進來,吩咐店小二將酒菜端進來。

“二位,這在哪兒吃?”胡德昌一臉笑意,誠懇無比。

這副嘴臉讓蘇翎周青山說什麼也無法沉下臉來。便將陳青山住的屋子打開,店小二等一陣忙碌,擺上一桌酒菜。胡德昌大方地賞了幾個錢,說道。

“我們幾個說事,沒吩咐就不要來煩。”

店小二連聲答應著退了出去,隨手關上院門。

三人也不謙讓,都坐在桌旁。蘇翎直到坐下方才一怔,這有些不對。陳青山沒有言明身份,說管家也可,說是主人亦是不錯,可蘇翎一個家丁,幾時能輪到他一起坐著喝酒的?聯想起适才這胡德昌連聲的“二位”“二位”,難道這胡德昌連這個也猜出了不成?想到這裏,蘇翎不由得向胡德昌看去,眼裏無形地露出幾分殺氣。

那胡德昌看看兩人,卻不害怕,笑著說道。

“我知道規矩。”說著,伸出筷子,每樣菜都夾上一口吃下,末了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一口喝盡,然後望著兩人,說道。

“這下,二位放心了吧,請!”

蘇翎與周青山看得是說不出話來,這分明是一副江湖做派,他二人尚未想到,這胡德昌倒是解了疑。今日這幾件事情對蘇翎觸動尢大,他習慣陣前殺敵,慮事往往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當機立斷,可這等事情,才一天便破綻百出,對面這人也不知怎麼看出來的,但很明顯,胡德昌已知蘇翎才是做主的人。

胡德昌見二人仍然滿臉戒備之色,便笑著說道。

“二位勿怪,我絕無惡意。生意人不過就是為了賺些銀子,二位放心,能做便做,不能做我也認了,就算是老天不讓我發財。”

蘇翎盯著胡德昌,好一會兒才問道。

“你如何看出來的?”

胡德昌依舊一副笑臉,說道。

“二位放心,你們不說,我也不會打探你們的事情。實話說,我就是為那藥材來的。你們帶的參可是不少,我就是想請二位將參賣給我,還有那些別的藥材,我都要了。咱們也是有緣,既然遇到了,不妨這生意就讓給我吧。”

蘇翎與周青山沒有立刻說話,稍後,陳青山才說道。

“已經定給別人了。”

“老哥哥勿要逗我。你說這些貨是往年陳貨,我可是做了二十年的藥材買賣,我這鼻子可是瞞不住的。你這參定是今年採摘的,有些還沒幹透,我說的可對?”

周青山不得不服,此人於此確實有一手。來時並未特意挑選,此次也並非就一定要賣掉,不過是做個遮掩,便隨意取了些,其中有些的確還未完全幹透。

蘇翎見周青山點點頭,知胡德昌說的沒錯。他倒不在乎胡德昌的本事,而是如何看穿破綻的。

胡德昌接著說道。

“我若猜的沒錯,老哥這些個貨定是還沒主兒。不妨就賣給我,如何?”這話是對陳青山說的,眼睛卻看著蘇翎。

蘇翎見此,也不再遮掩,說道。

“你為何非要這貨?”

胡德昌一臉誠懇,說道。

“不瞞二位,我做了二十年的藥材生意,倒也積累了些家資。後來這寬甸馬市一閉,我這藥材可就沒了來處,不消兩年,便只有關門大吉,眼下做些木耳、香菇生意,勉強混口飯吃。二位想想,這做藥材生意,利有多大?這木耳香菇可抵得上?這一路上遇到你們,我一聞便知我的運氣來了。不管二位是如何弄到的,反正你們有門路,我也不問。只想交一個生意上朋友,讓我那藥材鋪子重新開張。”

說道這裏,胡德昌看看二人面色未變,便大著膽子繼續說下去。

“這寬甸一帶,已好些年沒見到參了。我想二位既然能弄到,自然有你們的法子,這參也總要賣掉,不如就交給我,有多少我都收了。就算我的銀子不夠,我也能籌到足夠的銀子,保管不用你們費心,所有的藥材都能賣掉。”

蘇翎已慢慢明白,這破綻怕是就先從這參上開始的。這寬甸一帶是沒有參的,能拿到的只能是從邊牆之外。由這一點猜去,怕是越看破綻便越多。這賣藥材雖說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卻也未嘗不可。這心思一動,想得便多了。

蘇翎看著胡德昌,緩緩說道。

“你能買下多少參?”

胡德昌一愣,隨即一喜,這話便是說,這參可不止他們帶的這些,果然不出所料,這喜色中似乎已經看到大筆的銀子源源不斷地落盡腰包,不,腰包是裝不下的,得用車裝。

“有多少?”胡德昌問道。

蘇翎看看周青山,有多少他可不清楚,只知道不會少。

陳青山猶豫了下,說道。

“幾百斤是有的。”

胡德昌險些便昏了過去,幾百斤?這輩子怕是不用再做別的了,這筆生意坐下來,足夠他一家子風光過日子。況且,人參論斤,這可不是說笑。以往,只有在遼東馬市上,那些管轄馬市的官老爺們,才會逼著那些建州女真人按每斤十兩的價賣參。這是什麼情形?只消運進山海關內,一隻小參便不止十兩,這可是幾百斤啊,那得賣多少銀子?再說,這人參又不是糧食,一斤便是一斤,那參大參小可就差的遠了,若是遇到一隻百年老參,賣出上千兩也未必是稀罕事,若說萬兩,怕是胡德昌現在就能想出幾種法子。

這些參本就不是尋常人家能買的,只要拿到京城,或是江南南京一帶,在那些豪門富戶雲集的所在,普通的參都能讓商人們口綻蓮花,賣個高價,到時候怕不是擔心千里跋涉運過去,而是發愁如何裝銀子。

蘇翎見胡德昌忽然便是一副如癡如醉的模樣,便敲敲桌子,說道。

“你都拿得下?”

胡德昌猛然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又低頭細細算計著,說道。

“全部拿現銀怕是一時湊不齊。”

蘇翎盯著胡德昌,琢磨著此人的家產,說道。

“不是一次都給你。”

“那便無妨。你們說個價?”

蘇翎與周青山都未開口,沉默不語。

胡德昌擔心事有所變,便急急說道。

“二位若是還有疑問,不妨到鎮江堡去我家中看看,我說的,絕不虛言。定然是一分銀子一分貨,絕不做不誠之事。”

蘇翎倒不是懷疑這個,眼前這人雖貪了些,但看其在藥材上花的心思,這人品也不會壞到哪里。這次來可不是換銀子的,銀子拿到千山堡幾乎毫無用處。

蘇翎沉思良久,才看著胡德昌說道。

“你可知這其中的險處?”

胡德昌壓低聲音,說道。

“我曉得。二位放心,不該問的我絕不會問,不該說的我便什麼都不知道。”

蘇翎點點頭,稍停一會兒,又問道。

“你能買到船麼?”

“船?多大的船?”胡德昌有些不解,話題忽然便轉了,但他還是堅持适才所說,不該問的便就不問。

蘇翎看了看周青山,又轉過頭看著胡德昌,說道。

“你懂船?”

“我家裏便有兩條船,準備到山東登州販糧的,都是八成新的,二位若是要用,只管拿去用便是。”

蘇翎不免有些吃驚,這也太巧了吧。周青山倒不覺得奇怪,這在鎮江堡住著的商人,有幾家沒有船的?鎮江堡本就是水陸彙集之地,往來貨物大多靠船。

“你的船,往鴨綠江上游,能去多遠?”蘇翎問。

胡德昌想了想,說道。

“沒去過,聽人說,最遠能到渾江口一帶,不過。”胡德昌壓低聲音,說。

“聽說那邊女真人很多,有一艘船曾想去買山貨,卻一靠岸便被劫了去,人與船都沒回來,那以後便再沒人敢去了。”

蘇翎擺了擺手,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值一提。胡德昌一愣,隨即便像是明白了什麼。大概是想這人參都能弄到,還怕什麼女真人?難說這參是不是就是女真人的。

“將船賣給我,如何?”蘇翎問。

胡德昌一怔,說道。

“若要用,拿去用好了。只是眼下因沒用處,水手都是遣散了的,要用,還得去尋水手。”蘇翎倒不愁這個,鎮江堡碼頭上隨時有大把的水手等待雇傭,這些人都是水上過日子的,幾乎一輩子都在穿上討生活。

“不,我買下了。你要多少?”蘇翎問,但不待胡德昌回答,又說。

“不,不論你要多少,都從參裏面扣除,我不給你現銀。”

胡德昌一聽,這事便算是定下了,面上一喜,連連點頭。說道。

“等到了鎮江堡,我立刻收拾好,你們拿去便是。”

剛已說話,便覺得自己說的不妥,連忙說道。

“其實沒什麼可收拾的,只要有水手,你們隨時開走便是。”

周青山一時也不明白蘇翎打著什麼主意,雖然知道這船定是運貨的,可貨還沒有呢。

見二人又沉默不語,胡德昌便說道。

“二位放心,你們若是一下子拿幾百斤參,我怕是家裏現銀不夠,但我也有幾個生意上的朋友,只需幾日的功夫便能湊足,你們儘管放心。”

蘇翎搖搖頭,說道。

“我要的不是銀子。”

胡德昌不解,這不要銀子還做什麼生意?

蘇翎考慮片刻,覺得說了無妨,這本就是來鎮江堡尋機會的。

“鹽。”蘇翎盯著胡德昌說。

“你能買到?”

胡德昌剛想回答,卻又謹慎地住了口。這賣參不要銀子,只要鹽,這一隻參能買多少鹽,定不會是小數目。

“要多少?”

“將你的船裝滿。”

胡德昌不由得吸了口涼氣,滿滿一船鹽,那得多少斤?

“怎麼,你買不到?”

胡德昌搖搖頭,想了想,說。

“裝滿一船,怕是要兩萬多斤鹽,這遼東幾個鹽場加起來要半年才制的出。”

蘇翎笑了笑,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妥,便又問。

“也不必裝滿,你能弄多少?要最短的時間內。”

“萬斤左右倒是眼下便有,我有幾個販鹽的朋友,剛運到鎮江堡,原本是打算販到朝鮮去賣的。”

“好,這事就看你的了,你若是將這批鹽弄來,咱們就算是成朋友,以後我所有的貨,都由你來做。”

胡德昌眼睛一亮,連聲說道。

“放心,我一定辦到。”

蘇翎想了想,不如快刀斬亂麻,給這人再加點料,讓他定下心來辦事。便示意胡德昌稍等,轉身出去,不一會,便有四人抗進四個口袋,放在地上。

“你先看看貨。”

胡德昌便揭開口袋,一看,滿滿的都是參。一時間他有些心痛,這麼裝參,萬一弄掉些根須,可就少賣多少銀子啊。在打開一袋,是參,再開,還是參,最後一袋,仍然是參。這四個口袋,怕不是有一百五十多斤參。

胡德昌不由得將袋子紮住,說道。

“這參以後可不能這麼裝了。”

見他這個樣子,蘇翎與周青山都是一笑。這參在千山堡可算不得什麼,所以根本就沒胡德昌這般反應。

“你看這些如何?夠不夠适才我要的那些?”

“多了,再裝兩船都用不完。”胡德昌老老實實地說道。這參自然不會按朝廷馬市的做法買賣,再說他也沒這個資格。這樁生意是細水長流,他可不願因此斷了貨源。

蘇翎大手一揮,說道。

“這些都是你的,你自己算,除了适才所說,剩下的,布匹、瓷器等等家什我都要,你看著裝滿便是。”

胡德昌一陣心算,為難地說道。

“那也用不完。”

蘇翎瞧了瞧胡德昌,說道。

“那便記著賬上。記住,你給我我要的,我便給你你要的。”

胡德昌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不過,周青山卻還是有點疑問,便問道。

“你那販鹽的朋友,哪兒來的這許多鹽?”

“私鹽啊?”胡德昌反倒覺得問的奇怪。

“老哥未必不知私鹽這事?”

“知道一些,只是,有這麼多麼?”

胡德昌一笑,說道。

“這私鹽從來都是官鹽的數倍。否則那些鹽場的人早就跑光了。”

蘇翎是知道這其中的情形的,官鹽不過是官面上的文章,也是鹽軍們納鹽的額數,私鹽卻完全是另外的數目,雖說這大頭落不到鹽軍們身上,可是貼補家用還是可以的。若是真的禁了私鹽,怕是每一戶鹽軍都活不下去,那些官老爺們也都少了多數養家銀子。

蘇翎說道。

“就議到這裏,明日一早,就去鎮江堡。胡德昌,到了鎮江堡可就看你的了。”

胡德昌聞言看過去,卻見到兩道帶著殺氣的目光,心裏不由得一驚,開始擔心起鎮江堡的那些朋友們,是否能給他面子,將蘇翎所需一切都置備齊了。這個“家丁”可像是不好惹,但,想想銀子,胡德昌便站直了身子,指著口袋說。

“那這個,我就搬了去?”

蘇翎點點頭,說道。

“我還真怕你不敢拿。”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2 08:39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八章鎮江堡  

鎮江堡是遼東都司東端數十堡寨中最大的一座堡寨,也是遼東驛道的終點。

這裏原有沿江而立的九座石堡,人稱九連城。本是隔江防範夷狄入侵而設,後來因寬甸一帶新築六堡,邊牆外展,這裏便漸漸廢棄。在大明沿海倭寇橫行時,為防倭患,遼東都司重整海防,沿海一帶修築海防城堡,便在距九連城不遠處另擇一地,修築鎮江堡。

鎮江堡外五裏便是鴨綠江,隔江便是朝鮮,朝鮮國派出使節進京朝貢也都是自此進入大明界內,沿著驛道直達遼陽,再轉向山海關進京面聖,這一路上不僅道路好走,安全也足以放心。鎮江堡堡內足有數千人口常駐,堡外則是大片的農莊屯田,數不盡的村子星羅棋佈。這都是源於堡外是大片的平原,地勢低窪平坦,水源又充足,每年的收成要好過其餘屯堡數倍,久而久之,人口是越聚越多。再加上是鴨綠江直通大海的出口處,往來船隻終歲不絕。來自朝鮮的糧食、耕牛、木材等貨物,均多彙集於鎮江堡碼頭,而遼東都司的鹽、鐵器、農具等等貨物也都源源不斷地運至鎮江堡,

這水陸交通的說法,實屬名副其實。朝廷在鎮江堡設有參將一名,管帶寬甸一帶的遊兵,算是海防陸防集於一體。鎮江參將的府衙便設在堡內,寬甸遊擊將軍所轄的一千多遊兵也在距鎮江堡不遠處紮營,若是再算上參將麾下八百標兵,各個堡寨戍守的旗軍,鎮江堡管轄界內,兵馬足有三千之眾。另外還設有水軍一營,不過,因常年不見戰事,這水師的巡哨形同虛設,戰船也所剩無幾,大多便是在碼頭附近遊弋,倒是盤剝往來商船的居多,這防禦海患,幾乎都忘了個乾淨。

蘇翎等人進入鎮江堡界內,卻並未進堡,而是應胡德昌之邀,到他家中暫住。這于胡德昌來說不過是生意上再添幾分把握,而對於蘇翎,則多少有些試探虛實之意。

這胡德昌便住在江邊的一個村子裏,距鎮江堡碼頭不過二裏之遙。村子旁便有一處簡陋的小港,泊著幾艘船,也不知是其中否有胡家的船。村子四周都是上好的水田,秧苗綠油油的一片,連蘇翎都止不住露出幾分悵然,這若是放在千山堡,可是再也不會愁糧食了。胡德昌自然察言觀色,隨手指了指前方,說那邊的二百畝水田便是他家的,還是幾年前用買下的。

本來靠著這二百畝田,胡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足以衣食無憂,不過,這做富家翁的土財主,卻無法讓胡德昌靜下心來。他那對藥材的本事,可絕不是這些農事所能替代的,結果自然是樂於奔波,做起這不大不小的山貨買賣,算是彌補對往事的回味。聽著胡德昌的一番說辭,蘇翎也算略知這商人中也是有癡迷的,細想下來,這武人練武,商人經商,農家務農,其中不也都有執迷不悟的麼?

胡家宅院在村子南邊佔據著不小的一塊地方,蘇翎留意到整個村子裏類似胡家的還有數戶,甚至最東處還有更大的一片宅院。這些明顯是大戶人家的院子均是一色的青磚瓦房,只說胡家,門前照壁,回廊、左右廂房,竟然是重重疊疊數重院落,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多大的一家人,裏面還有多深,正應了豪門深似海的表像。

胡德昌早有算計,一進大門,便立即招呼家中僕人,將一處偏院收拾出來,幾間屋子剛好夠住。蘇翎等人只在廳內稍坐,一盞茶尚未喝完,便有管家進來稟告,說是已經收拾妥當,可以請客人歇息了。隨後便幾個胡家家人引蘇翎等人進了院子,胡德昌還專門遣了兩個丫頭過來伺候陳家大小姐。這陳家大小姐一路上幾乎半句未言,胡德昌連聲音都未聽過,但僅憑蘇翎這隊略帶神秘的人馬中唯一的女人,便足以令人不敢忽視。

兩個丫頭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還是胡家女主人房裏伺候的,瞧著便是聰明伶俐,手腳利索的樣子,陳家大小姐許久未曾有過這般伺候,丫頭端著盆水請她梳洗時,竟有些呆了,雙眼一紅,便要落下淚來。那邊蘇翎卻不耐這有人盯著的場面,匆匆洗罷,便將人喚了出去。

想想這接下來自然便是酒宴,蘇翎便瞧著滿屋子的傢俱打發時間,等著來人傳請。桌邊的一張梨花木束腰靠椅引起了蘇翎的興趣,坐過去試了試,暗自點頭,這要是千山堡裏也能做出這樣的家什,他與兄弟們便能好生舒服一下,白沙溝裏的石頭、木樁可真是坐得膩了。

稍後胡德昌果然來請,將蘇翎與周青山讓到廳裏,又讓人在偏院內擺上一桌招待蘇翎的那些隨從,陳家大小姐卻是被請進內宅,由胡家女主人招待。蘇翎半路上又折回交代幾位兄弟小心飲食,這才回到廳內的桌邊坐下。

胡德昌說已派人去請那兩個販鹽的朋友,不妨先吃些酒食,一會兒便到。蘇翎周青山也不客氣,這滿桌的酒菜遠比客棧的那桌精緻,確實許久未曾這般享受。

三人悶頭喝盡了一壺酒,蘇翎聽到隔壁房內傳來語聲,內中依稀便是幾個女子的聲音。胡德昌見蘇翎注意到了,便說道。

“夫人便在隔壁,由內人陪著,若是有事,一喚便知。”

“夫人”這個詞,讓蘇翎一怔,看了看周青山,見他也是一副不曉得如何解釋的模樣,但這“不是一家人”的話他也說不出口,便是說出來,更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便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你那朋友何時能至?”蘇翎轉而問道。

“這便快了,不遠,他們便住在五裏外的村子裏。”胡德昌答道。

蘇翎心裏盤算著,若是有什麼不妥,便先將這人拿了,再做打算,諒他再有什麼邪念,也不敢拿自家性命相抵,甚至,蘇翎還想到若真是有什麼兇險,就屠了這一家人。這麼隨意一想,多年浸透的戰意便無形地升起,這一變化,連周青山都有所察覺,不由得看了看蘇翎。

那胡德昌說道。

“不急,若是人不在,明日定會見到。一會兒去的人回來,一問便知。”

蘇翎點點頭,依舊低頭飲酒,不再言語,身上的殺氣卻漸漸隱去。

等不多時,便有兩人由胡家人領著進來。胡德昌起身迎去,一陣寒暄。蘇翎卻不起身,只冷眼瞧著,這二人與胡德昌相似,看著便是一副商人嘴臉,一雙眼睛透著幾分精明。

“這兩位是新近結識的朋友,專做藥材生意。”胡德昌說道.

那兩人卻似不以為然,一位身著藍衫的胖子打斷胡德昌的話,笑道。

“老胡,這藥材生意自然是你的本行,卻將我們叫來作甚?難不成你要新開一間店鋪,讓我們出些禮金不成?”

“哪里,哪里。”胡德昌有些尷尬,抬眼瞧著蘇翎並無怒氣,對這般無禮好似不在意,便接著說道。

“這兩位便是我說的朋友,都是做鹽生意的,一個叫嚴壽,一個叫傅升。”

蘇翎也不答話,只微微點頭。幾人圍桌坐下,胡德昌親手將個人面前的酒斟滿,這才說起話來。

“這次請你們兩位來,便是說說鹽的事情。”胡德昌說道。

那穿淺色稠袍的瘦子傅升說道。

“怎麼,你也要趟到這鹽水裏來?”

“這行可不是容易做的,我們可是費了多年的心思才算立住腳,我看你還是做你的藥材算了。”嚴壽笑道。

胡德昌擺擺手,說道。

“你們且聽我說完。這回是我這兩位朋友要買鹽,我不過做個中人。”

“哦?”見胡德昌這麼說,二人也收斂起笑臉,正正身子問道。

“請問這位兄弟貴姓?”

這才算是上道,也是這二人與胡德昌熟得透了,一向是嬉笑無間,不過這對蘇翎、周青山這初見的人,未免失禮之極,此時補過,二人倒也未見尷尬之色。

“姓蘇。”蘇翎抱拳拱手,淡淡地說道。

嚴壽、傅升也回了禮,見蘇翎一身家丁打扮,卻被胡德昌視為上賓,雖有驚疑,卻也不是少見多怪,這麼看來,這做主的便是眼前這位蘇姓朋友了。

“請問蘇老弟要多少鹽?”嚴壽問道。這般急匆匆的將兩人請來,若是買個百八十斤的,可就是說笑了。

蘇翎看了看胡德昌,沒有說話。

“是這麼回事。”胡德昌接過說道。

“前幾日你們不是才進了批貨,可都還在?”

“賣出去一些。怎麼?”嚴壽問道。

“還餘多少?”

傅升想了想,說道。

“約莫八千斤吧。”

胡德昌看看蘇翎,見其點頭,便說。

“都要了。你們勿要再賣,都運到我這裏來。”

嚴壽、傅升二人一驚,見胡德昌不像說笑,便又問。

“幾時要?”

胡德昌這回沒有再說話,蘇翎便說道。

“你們何時能運到這裏來?”

傅升說道。

“很快,若是立即便要,天不黑便可送到。”

蘇翎想了想,問。

“在船上?”

嚴壽有些起疑,但還是點點頭。

蘇翎轉向胡德昌,問道。

“你的船與他們的船,哪個合適?”

胡德昌想了想,說道。

“他們的船要好用一些。”

嚴壽、傅升見這番話說的奇怪,便說道。

“老胡,到底是什麼情形,你可不要害我們。”

這鹽的來路可不是正大光明的,雖說這販私鹽的早已打通了關節,可畢竟不能拿到明面上來。

“放心,我擔保無事,你們不必多心。”胡德昌說道。

“你們這就將鹽運來,不過,連船一併賣給我。”蘇翎說道。

嚴壽、傅升將信將疑,相互使了個眼色,又問道。

“船可以給你,不過,要現銀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可帶足了銀子?”

蘇翎看看胡德昌,這話自然由胡德昌回答。

“銀子我來付。”

嚴壽傅升更是奇怪。

“老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說清楚,我們可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胡德昌笑笑,說道。

“你們不必多疑。這兩位朋友販得一批藥材,都由我買下了。這銀子便拿你們的鹽來抵。”

這種情形倒也是常見,二人沒再多說。

“可那船……”

胡德昌又解釋說。

“這是他們的事,我們就不必問了。我本將我的船賣給他們的,你們若是不賣,就將我的船拿去好了。”

見是這麼說,兩個鹽商便不再多疑,與胡德昌商議其交接細節來。這親兄弟明算賬,三人雖說熟,可也商議了好一陣子,從銀子成色到付賬期數,種種繁瑣不一一述明。這種大筆銀子往來,對於商人來說,是少付一時便多得幾日的周轉。這種事蘇翎也不想多聽,自顧與周青山喝酒。那周青山倒是從話裏聽出些經商的許多主意來,這是後話,此處不提。

“蘇老弟,這就算定了。那船就算是你的了,不過,船上的水手可得你自己尋。”嚴壽說道。

蘇翎點點頭。

“蘇老弟算是除此見面,以後若是還要什麼,只管開口。”傅升說道。

蘇翎想了想,說。

“這鹽我還會再要,不過眼下我還定不下日子。”

這話在那二人耳邊聽了,喜色自然浮現。這幾千斤鹽其實並不算大數目,比二人做的大的鹽商也不是一個兩人,但這鹽一般都是運到朝鮮零賣,頂多也是數百斤的數,這位蘇姓朋友轉眼便收了八千斤,且看樣子以後也不會少於這個數,自然是天大的生意。

“好說,只要略略提前數日,要多少我們都能辦到。”

蘇翎拱手說道。

“那就拜託二位了。”二人連忙還禮,態度前後截然兩樣。

“蘇老弟,那船上水手都是我們家中僕人,不能隨船,還請勿怪。”嚴壽客氣地說道。

蘇翎自然不以為然,心想若是留下,我還不放心呢。

“若是老弟還未雇到水手……”傅升說道。

“瞧老弟面生,定是不常在鎮江堡行走。這雇水手,可往碼頭處尋一個叫趙四的人,此人在這一帶水上行了幾十年的船,水路、人手都是熟的,由此人出面,蘇老弟要省下不少功夫。不必一個個地尋去。”

“多謝指點。”蘇翎說道。

當下二人也不多耽擱,告辭回去準備交接。

蘇翎也覺的這酒吃得夠了,便要去碼頭尋那趙四,雇一班水手操船。

“老弟,我看你這身衣裳還是換換吧。”胡德昌笑著說道。

蘇翎瞧瞧自己身上的打扮,有些為難。這身衣裳既然已藏不住蘇翎的身份,在這麼打扮反而令人起疑,不過,也沒衣裳可換了。

胡德昌心思細密,便命人將自已的一套新衣拿來給蘇翎換上,好在個頭差不多,只是略小,但也將就能穿。這一換裝,雖說那股彪悍之氣不能完全遮掩,卻也算是能混在人群裏不起眼。鎮江堡本就四面商人齊聚,掩人耳目也就不難。

蘇翎不要胡德昌作陪,自顧帶著周青山出去,臨出門卻又問胡德昌。

“這鎮江堡如今誰在坐鎮?”

胡德昌一愣,說道。

“自然是參將劉一功。”

“劉一功?不是佟參將麼?”

“老弟是許久未來鎮江堡了吧,那佟參將去年便調任大同去了。”

蘇翎心裏立時一松,這擔心的便是佟參將嫉恨極深,若是他本人不在,便調不動鎮江兵馬,其他的,蘇翎自信還沒人能攔得住他。他瞧了眼胡德昌,也不管他臉上透著的疑問,自管上馬奔碼頭而去。其他的人則都留在胡家,一則人多了顯眼,二來,陳家大小姐也得有人在左近照應。

胡家至碼頭這二裏地,蘇翎與周青山沒必要太快,便騎在馬上緩緩行進,一邊打量著四周的景致,一邊想著各自的心事。

“不是說陳家有事要辦麼?”蘇翎忽然問道。

周青山一怔,隨即回話。

“將軍若是不進鎮江堡,便也就不用辦了。”

蘇翎想了想,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說。

“等幾天辦完了事,看情形再說吧。”

鎮江堡碼頭終日繁忙,往來船隻進進出出就沒見斷過。碼頭上大大小小的貨棧在沿江一側排出很遠,那些靠著碼頭謀生的鐵匠鋪、雜貨鋪,以至酒肆、客棧林林總總隨處可見,諾大的碼頭幾乎便是一座鎮子。

要雇水手,自然要在碼頭正中的寬敞處。這裏不僅有水手等待雇主,還有不少的腳夫等待上船卸貨賺幾個力氣錢。在人多處一問,便尋到那趙四的住處。

瞧著眼前的窩棚,蘇翎暗暗皺眉,原想著既然是那二位介紹的人,怎麼也該是有本事的,可眼前的景象,怎麼看都是聊到落魄,怕是一家人吃食都難保全。

“請問趙四可在?”蘇翎站在窩棚外喊道。

裏面出來一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鬚髮皆白,臉上手上都是風吹日曬留下的印記。

“你是……”老者遲疑地問道。

蘇翎見此人便是趙四,有些猶豫,這麼大的年歲了,還能在水上走麼?不過他還是說道。

“我想雇些水手。”

那老者一愣,隨即苦笑著說。

“我老了,幹不動了。老爺還是去別處吧。”

“你便是趙四?”

老者依舊苦笑著點頭。

“這附近上下水路你都熟悉?”

聽這麼一說,趙四臉上露出些古怪神色。

“算是熟悉吧,但那都是往年的事了。”

蘇翎打量著趙四,又看看窩棚,透過門口掛著的草簾,裏面依稀只有一張門板拼成的床,餘下的只有些鍋碗瓢盆,除此之外,便什麼都不見。想了想,蘇翎說道。

“你若是能將我的船帶到我要去的地方,那船上的人便都歸你管帶,人手都由你來挑選。如何?”

老者驚疑地望著蘇翎,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蘇翎在心中略一估計,又說。

“你只需指路,不需動手。水手們都由你說了算。”略停,伸手掏出二十兩銀子,遞給老者,說道。

“你若是真的熟知水路,便拿著。”

老人盯著銀子,哆哆嗦嗦地問道。

“要去何處?”

“渾江口.”蘇翎輕輕說出三個字。

那老人眼睛一亮,抬頭看了眼蘇翎,又低頭尋思片刻,便接過銀子,手還未收回,卻又問道。

“我還有個孫女,若是我去了……”

蘇翎立時明白,說道。

“只要你有把握操船,便就帶上就是,吃食都在一起,不必另算。”

老者這才定下心來。這趙四年輕時還能掙得幾個銀子養家,後來年老力衰,即便是熟知水路,可也沒多少日子再上船,一年前兒子落水失蹤,只留下一個十一二歲的孫女,靠著過去的一些徒子徒孫接濟,方才勉強度日,但這水手本就是糊口的活計,誰又能多養一家人呢?這困境無需多講,眼前便是明證。

“知道胡家麼?”蘇翎指了指胡家的方向。

趙四點點頭。

蘇翎壓低聲音,說道。

“你去尋些信得過的人,嘴要緊的。”

趙四沒再多問,去渾江口本就罕見,此行必是不那麼見得光的差事,但眼下便顧不得了,只要有口飯吃,還能講究什麼呢?何況,他的一些徒子徒孫們,也大多等在米下鍋。這鎮江堡一帶的商船,一般都有固定的水手,若是解雇,不是有病力衰的,便是船主不再用船了,這水手自然便沒了生計。

“請老爺放心。”趙四低聲應到。

蘇翎又再考慮片刻,從周青山的包裹裏拿過五十兩銀子,遞給趙四,說道。

“雇了人,若是家裏有難處,這些先拿了去,你看著分派,我要所有的人都聽我的吩咐,只要按我說的辦,銀子便不會少。明白麼?”

這五錠十兩重的銀子,怕是趙四從未一次性地見過。此時哪里還說的出話來,他只明白一點,這位雇主手腳大方,只要聽話,便不會計較銀錢。這可是難得的船主。伸出手去接過,摟在懷裏,那架勢,生怕銀子化成了水。

“天黑之前要趕到胡家來,我在那裏等著。”說完,蘇翎也不停留,轉身便走。

按蘇翎的本意,這事便算了了,接下來只管胡家等候天黑,待鹽船一到,水手齊備,若是船上什麼都不缺,便等天明出發。這次來鎮江堡算是達到目的,雖然都是巧合,卻也巧的正好。

蘇翎周青山騎馬沒走出多遠,就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喧鬧聲,回頭一瞧,卻見兩個大漢正與趙四擠在一團。原來蘇翎适才露了財,亮閃閃的銀子也不遮掩,讓這一帶碼頭上的兩個潑皮無賴盯上了。此時起了歹心,欺趙四年老無力,左右又不見人影,便上前搶奪。那趙四好不容易得了銀子,足夠爺孫倆過上一年多不愁吃食的日子,哪里肯放手,死命抓著不放,眼見得兩個潑皮拳打腳踢,愣是死不放手。

蘇翎只瞧得一眼,怒氣暗湧,當下撥馬奔過去,跳下馬,什麼話也不說,伸手掐住另個潑皮的脖頸,兩腳左右交替,便狠狠踢在二人的腹部。兩個潑皮痛的叫不出聲來,脖頸處像是兩把鐵鉗緊緊夾住,掙脫不下。蘇翎沒有絲毫猶豫,拖著二人走了十幾步,就蹲在江邊,將二人浸在水裏。兩個潑皮被江水一嗆,更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手腳撲騰起無數水花,拼命掙扎。蘇翎絲毫不動,象塊石頭立在那裏,不一會兒,兩個潑皮便手腳癱軟,象一灘爛泥堆在江邊。蘇翎見二人斷然沒了命在,雙手用力,將其拋進江水中,隨波漂去。

這一幕發生得極快,想必那兩個潑皮連蘇翎的樣子都沒看清,就這般送了命,至於冤不冤,可只能自己找神仙申述了。

蘇翎就著江水清洗掉身上的泥漿,然後走到趙四面前,也不問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就那麼無事般地看著趙四,問道。

“多久才能尋到人手?”

趙四驚魂未定,好一會兒才喘著氣說道。

“很快,都是我過去的徒弟,眼下都等米下鍋,只說一聲便可。”

蘇翎看了看天色,微微皺眉,說道。

“我就在這裏等著,你速速叫人,這便跟我走。”

趙四立即回身,叫道。

“二妞,出來。”

蘇翎這才看到一個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站在窩棚角落處,眼裏滿是驚恐,無疑,剛才的一幕都看見了。

“二妞,你去將李二叔,王六哥,王小九叫到這裏來,就說爺爺尋到活兒了,叫他們快點。”

二妞慢慢走出窩棚,卻連看也不敢看蘇翎一眼。

“快去,一會爺爺就給你買個餅子,別怕,這就去。”趙四說的心酸,那二妞看了看爺爺,顯然餅子的承諾讓她有了力氣,邁開步子一路跑去。

趙四轉身欲向另一個方向走,卻停了一下,將懷裏用衣裳包住的銀子放在蘇翎腳邊,這才快速離去。顯然是怕再遇到這類強搶的潑皮,這麼看來,這碼頭上尋口飯吃的人家過得很是艱難。蘇翎想到這裏,不由得四處打量,眼裏的殺意比适才殺人還要旺盛。

周青山對蘇翎不由分說便殺了兩人全都看在眼裏,儘管知道蘇翎久經戰事,手裏殺掉的人不知多少,但這麼眼睜睜看著的,卻還是頭一次。就算是去年剛遇到蘇翎時,殺那位佟家人也是錯過關鍵一刻,只見倒地未見刀光。此時面色慘白,呼吸急促,卻是什麼話也不敢說。

“周青山。”蘇翎輕聲叫道。

“在,將軍。”周青山聲音微微顫抖。

蘇翎看著周青山,一字一頓地說到。

“我們今天還活著,是因為擋我們路的人都死了。不然,你們陳家連塊墳地都不會有。明白麼?”

周青山緩了緩,才慢慢點頭。他並非不知情勢險惡,只是對於死亡,還不敢直面。

蘇翎不再多說,繼續打量著四周。江面上的船隻相距很遠,點點白帆象一隻只飛鳥,只是停在某處,許久才動。江面上沒有見到水師戰船,這讓蘇翎既放心卻又不放心。明知水師如同虛設,但這種看不見的感覺讓他覺得不舒服。水師裏的那個趙伯靈,與蘇翎有過命的交情,兩人曾一起在戰場上與敵人廝殺過,比起身邊的那些兄弟,一樣是能生死相交的漢子。但眼下是否去見上一面,蘇翎還未拿定主意。

不久,遠遠地江邊,二妞與幾個漢子小跑奔了過來,另一面,趙四身後也跟著一些人。蘇翎數了數,不算二妞,有十二個人,與胡德昌交待的水手數字多上兩個,不過這不是問題。适才蘇翎並未說明要多少人,但趙四是水上行走多年的人,此時鎮江堡一帶水面上的船種類並不多,運送商貨的船隻大多是一類,既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這人數自然便能估摸出來。這還得益于大明朝的禁海令,所有大於四百料的船隻一律不許建造,連桅數都有嚴格限制,以至這船隻均在四百料之下,二百料的最多,就算是蘇翎的船上永不了這麼些人,可這位雇主極為大方,去的又是逆流而上,這人手便是多些也是可用的。

是幾個人聚在一起,都望著蘇翎不出聲,顯然蘇翎便是雇主。趙四略略說了幾句,將情形說明白,在場的人毫無疑義,連點頭都不需要。

“都齊了?”蘇翎問道。

趙四回答。

“是的,老爺。”

“這就隨我走吧。”蘇翎轉身便走。

趙四卻是稍稍猶豫,沒有立即動身,其餘的人也都看著趙四,站著不動。

蘇翎有些惱火,未必又要生出什麼事來?

就在這時,二妞拉著爺爺的衣角,說道。

“爺爺,可以買餅子裏了麼?”

趙四蹲下身子,說道。

“二妞,聽話,一會兒就去買。”說完,又站起來,對蘇翎彎腰說道。

“老爺,可否預支些銀子?”

蘇翎瞧了瞧二妞,又看了看一眾的水手,适才“餅子”二字,讓這些看著尚還健壯的漢子們都不由自主地吞咽著口水,難道都是惡著的?

蘇翎想了想,說道。

“這樣吧,你們都先到那邊酒肆吃飯,等飽了再動身不遲。都聽我的吩咐,以後不會再讓你們餓著。”

說完,見人中臉上都有喜色,卻仍未動身。

趙四遲疑地看了看眾人,蘇翎這番話已足以證明雇主是難得的好人,反倒不像個商人,不過,他們猶豫的可不是這個。想了想,便又接著說。

“老爺,他們是想預支些銀子,留在家裏買米。”

蘇翎這才恍然,便點點頭,說道。

“你們自己瞧著分吧,我說過船上的事你做主。都快去。”說道這裏,回頭瞧瞧碼頭不遠處的一家酒肆。

“一會兒都到那裏去,都吃飽飯再走。”

這下眾人是喜上眉梢,趙四更是不加思索,將手裏的銀子隨便遞給幾個人,那幾人便飛快地跑開,餘下的卻是未動。蘇翎見此,稍稍一想,心知這些人定是平日裏都相互支撐的,這銀子拿去,斷不會只給一家,怕是買了米都放在一處吧。當下便讓眾人一起到酒肆,撿些方便實在的飯菜叫上來,讓眾人儘管吃。瞧著漢子們一副餓死鬼模樣,蘇翎甚至還叫了幾壺酒,這使得眾人簡直不知說什麼是好。

蘇翎與周青山自顧在旁邊一桌坐下,讓店小二泡兩杯茶,耐心等著。周青山對這一幕也是好奇,眼前這位將軍做事實在出人意料。

這家酒肆平日裏喝酒吃飯大多是商人,所謂狗眼看人低,見這幫子苦力水手進來吃喝,早就不耐煩,若不是蘇翎一錠銀子甩在桌上,怕是早就轟了出去。此時看在銀子份上,也就忍了,何況那蘇翎坐在一旁,明顯是個做主的人,那神色也像是不好惹。這邊店主人不說話,那剩餘幾桌的客人可就沒這麼好心。這人有了銀子,便自覺與眾不同,雖然不敢跟官老爺們比試威風,可家裏多少有些下人,眼前這些人居然敢跟自己在一個屋子裏吃飯,簡直是豈有此理?那忍不住的,便開始發話了。

“店家,這是幹什麼?”

“店家,還不快都趕出去?”

“我看你這店是開到頭了,這等人都讓進來,你是瞧不起我們是不?”……

店家哭著臉,又陪著笑,挨個解釋,卻是誰也不聽,反而是火上澆油,那些人更是氣勢高漲,連拍桌子摔碟子的都有。這將一眾水手們嚇住了,個個都停下,不敢再動,眼睛看著蘇翎,那架勢,便要拔腿就退出去。

蘇翎面色一板,說道。

“都看什麼,繼續吃。就當豬叫,你們沒見過豬麼?”

這話水手們聽了一愣,隨即又悄悄一笑,繼續吃下去。那邊可都聽著清清楚楚的,早看出蘇翎是領頭的,不過是見他也像是個商人,沒有直接對著他來,這下可就不同了,立時間,威脅的,漫駡的,一齊扔向蘇翎,其中一位個子高大的,甚至想將一疊鹵鳳爪擲過去,但端起來一頓,伸手那過一隻放在嘴裏嚼著,大約是味道不錯,就又放下了。

蘇翎也不說話,伸手將一旁的包裹揭開,裏面是裹著的腰刀,隨手抽出,狠狠地砍在桌上,也不看任何人,自顧喝茶。

那些人眼前一閃,便定在腰刀上,屋裏瞬間便安靜下來,好一會兒沒人言語。好在店家纏著臉說了幾句好話,眾人這才繼續吃自己的,看也不敢再看一眼。那店家又走到蘇翎桌前,臉上都笑開花兒了,雙手死命拔出刀,幫著插回刀鞘,還給規規矩矩地紮好。嘴裏卻什麼都不敢說,那架勢,這刀子收起來,就該沒危險了吧。

時候不長,餘下幾個人也都回來,眾人已留著吃食,待全都飽餐一頓,蘇翎才抓起包裹,也不問店家找補碎銀,自顧帶人,揚長而去。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2 08:40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十九章新遼商

未到天黑,嚴壽、傅升果然守約,帶著一艘貨船在胡家村子旁的小碼頭下碇。蘇翎聽說船已到岸,便帶人來到船邊。見那船約二十多丈長,上有兩桅,估計載四百料以下,二百料之上,整艘船看上去有七成新的樣子。蘇翎心中安覺滿意,他其實並未想過要多大的船,只要能將鹽運到渾江口一帶便好,這也是不得已,這數千斤的鹽,若是從陸路走,不說邊牆一帶是否安全,但是那無窮無盡的盤山小道,就足以走上二十多天。而逆流而上,蘇翎已問過趙四,只需五日,便可抵達,算上運回千山堡,也頂多十日功夫。

眼下這船看上去還不錯,蘇翎與嚴壽、傅升略一招呼,便讓趙四等人上船,查看詳情。嚴壽最初還想陪著清點鹽數,見蘇翎並未說話,只得將船上原一眾水手都叫下船,打發他們回去。這船原本便是用來長途販運,一應家什都已齊備,不但米糧充足,連生火做飯的柴薪也足夠半月之需。

趙四細細查過甲板,又一頭鑽進倉裏,其餘的水手也是老手,將船頭船尾帆繩等一一查驗,他們已知將在船上住上一陣子,誰也不敢忽視這事關性命的細節。

趙四出來對蘇翎點點頭,說道。

“老爺,都看過了,船是好船。”

蘇翎問道。

“我們要去的地方,這船不需再要什麼了?”

趙四想了想,說道。

“若是穩妥起見,還需……”

蘇翎打斷趙四,說。

“你只管去辦就是,一會我叫人拿銀子來,明日一早便去都備置齊全。”

“是,老爺。”趙四低頭答話。

蘇翎總覺這“老爺”的稱呼不太舒服,但眼下也不知如何更改。

“你們今晚就都住在船上,若是還缺什麼,儘快去辦。”蘇翎又叮囑道。

嚴壽、傅升見蘇翎這邊諸事已畢,便陪著一同回到胡家。胡德昌接到三人,說正在準備酒菜,稍候便可暢飲。蘇翎見是如此,便謝絕他們相陪,說到時差人來喚便是,自己回住的地方休息。胡德昌等以為蘇翎有要事辦理,便也沒再多說。

院子裏陳家大小姐正帶著二妞坐在回廊前等候,見蘇翎進來,便笑著說道。

“大哥,你看。”

蘇翎一瞧,見下午還一身破衣爛衫的二妞已變了模樣,一身新衣,又梳洗好了頭髮,正站在陳芷雲身後,低著頭不言語。蘇翎點點頭,說。

“嗯,這樣子好看多了。又是胡家太太弄的?”

陳芷雲道。

“是的。大哥,我問過二妞,她沒有別的名字。這麼好看的妹妹叫二妞不好聽,請大哥給她取個名可好?”

蘇翎一愣,說道。

“我哪里會取什麼好名?”

“大哥,叫趙淩如何?”

蘇翎瞧了瞧陳芷雲,心想你都有名字了還問我作甚,便點點頭,卻問起另一個問題。

“你不是說有事要辦?明日暫時還不能動身,你的事情要多久辦完?”

陳芷雲面色一頓,說道。

“小妹正式為此來尋大哥的。”

“走,進屋子裏說去。”

蘇翎帶頭進到屋內,陳芷雲帶著趙淩跟著進去,又斟了杯茶,放在桌上。

“若是你半日便辦妥,我這邊還需置辦些布匹之類的貨,等過了午時,便能動身回去了。”蘇翎說道。

陳家大小姐略一猶豫,低聲說道。

“也不需半日,小妹只是去尋一戶人家,說幾句話便走。”

蘇翎微微一怔,說道。

“你大老遠的跑來,就為說幾句話?你講清楚了,我幫你帶話不好麼?何苦走這一趟?”

陳芷雲低低說道。

“大哥一直不願聽陳家的事,小妹不敢打擾。再說,這幾句話,也不便帶的。”

蘇翎望著陳芷雲,這類似的話已不止一次。

“我和那些兄弟們,都是在廝殺中度日的。若是有空想過去的事,就不會活到今日。”蘇翎慢慢說道。

“我們眼下的境況,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以後也是如此。若想好好活著,就多想想以後。明白麼?”

陳芷雲微微點頭。蘇翎又道。

“非是我另眼看你們陳家,你們姐妹走到今日,必有難處,我只關心今後會如何,過去的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樣?”

這般耐心說話,對於蘇翎實屬少見,陳芷雲聽這番話講來,心裏那份幽怨便少了幾分。

“若真幾句話的事,我明日便陪你走一趟。眼下那佟參將已調去別處,那佟家人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小心些就是了。”

“小妹謝謝大哥。”陳芷雲臉上顯出笑意。

見她高興,蘇翎又琢磨了下,說道。

“明日反正是要進城,你便去挑些用的,也不能老穿胡家的衣服。另外,給千山堡的女人們也都帶些吧。這些女人的事你就看著辦吧。銀子咱們千山堡也用不上,你不必考慮。”

“謝謝大哥。”這次,似乎欣喜更濃。

“那,明日將趙淩也帶去?”

“都去都去。”蘇翎不耐這些瑣碎,揮著手說道。

陳芷雲卻還有話說。

“大哥,那是不是備置份謝禮?這胡家娘子可是好心人。”

“你說了算。這些不必問我。”蘇翎說道,隨即又說。

“以後都是這樣,我只管外面的事。”

這句無心的話,倒讓陳家大小姐臉上飛出紅暈,一顆心兒都放在“裏面”、“外面”幾個字上了。

說話間便有胡家人來請,蘇翎便與周青山隨著赴宴。

這一桌酒菜可是更加豐盛、精緻,胡德昌為此費了不少功夫,專程從鎮江城裏請了大廚,可見對蘇翎十分看重。

胡德昌開場,幾人一番寒暄,喝了三杯,那嚴壽笑著說道。

“今兒個大家高興,便尋了湊趣的玩意兒。”說罷,雙手一拍,便從廳外走進幾個人來。只見兩個女子坐在一側,懷裏抱著琵琶之類的樂器,另三個女子則長袖飛舞,滿場脂粉香濃,竟是幾個歌姬。一時間琴聲錚錚、曲調悠揚,恍然間便似換到了江南。

桌邊的人除了蘇翎以外,俱都面帶微笑,凝神側耳,連周青山都是一臉的喜氣。蘇翎初時不過一怔,瞧了幾眼,這番景象他也未曾見過。那幾個女子倒也算是曲線玲瓏,凸凹有致,甚至連隨袖漂浮的香味兒都帶著幾分妖嬈之氣。不過,蘇翎也就僅僅如此。這近一年的日子裏,萬事環環相扣,容不得半點分心,將鹽運回去才是眼下最重的。雖說目前為止,一切順利的真像是做了一次生意,鎮江堡也覺得沒什麼危險,但多年養成的習慣,使他絲毫不會為眼前的這些女人停滯下來。何況,多次在山林裏隱身與識破敵人的隱身的經歷,使蘇翎覺得這些香豔不會簡單,這幾乎成了直覺。

舞罷一曲,嚴壽正要吩咐繼續,那胡德昌卻看出蘇翎臉上的不耐,便說道。

“怎麼,蘇老弟覺得這些不入眼?”

蘇翎搖搖頭,略一想,便說道。

“若是你們有事要說,不妨開門見山。若是無事,這些我是不慣,你們盡興便好。”瞧這意思,大有拔腿邊走的樣子。

胡德昌一愣,連嚴壽傅升也覺得有些難堪。這特意弄來助興的,本想討個滿場歡,卻未料白用了心思。

靜了片刻,胡德昌便說道。

“好,蘇老弟是個爽快人。”說罷,揮手讓那些人退下。

“老弟既然爽快,我們若再要囉嗦,便沒了誠意。”胡德昌看了看嚴壽、傅升,繼續說道。

“實話說,你們這回帶來的人參、藥材,價值不菲,單我一人,現銀卻是不夠,除非賣了家裏的那些田產。蘇老弟雖說過那些都放在我這兒,這份心胸實在令人佩服。”胡德昌一番吹捧,見蘇翎毫不所動,便繼續說下去。

“但這生意可不是單做一次,再說重回胡家的藥材生意我是想了很久的。所以這次,我也不想就占這個便宜。銀子不夠,自然便尋他們兩位商議,這一商議,倒有了另一個想法。”

蘇翎一言不發,靜靜聽著。

“這做生意講究的便是細水長流,看蘇老弟這架勢,以後這參與藥材怕是還有不少。我們三個商量過了,想跟蘇老弟做個長久的夥伴,不知蘇老弟意下如何?”

蘇翎向嚴壽傅升看去。那嚴壽忙說。

“蘇老弟,我們雖說是專做鹽的,其實難處也是不小。這遼東大戶人家為數眾多,這手伸的長的,怕不有幾十家字型大小。我們是看著光鮮,其實在是夾在縫裏,勉強支撐罷了。”

蘇翎聽這一說,不由得問道。

“你們拿不到鹽?”

“不是,這鹽是費盡了功夫才拿下的,兩萬斤的額,這鹽我們自然還會做下去。只是……”傅升說。

胡德昌見此,介面說道。

“實話說了吧,我們三個,都是些小魚,在遼東經商幾十年,不過就掙下這麼點家產。離家財萬貫還遠得很呢。”

嚴壽又接著說下去。

“這商人哪個不想多賺些銀子?可這遼東地界上,能讓我們走的路,已經不多了。可蘇老弟這藥材,尤其是那參,可是眼下最稀罕的貨。”

三人說道這裏,都住口停下,靜看蘇翎。

蘇翎將三人一次看了圈,說道。

“你們的意思是……”

胡德昌與嚴壽傅升交換了下眼色,說道。

“蘇老弟既然能將這些都運進邊牆,以後自然也能辦到。所以我們商議著,請蘇老弟將這些生意,都交由我們來做。勿要再賣給旁人。”

蘇翎依舊不置可否,靜靜聽下去。

胡德昌又說。

“按這次的藥材來看,品相都可算是上等,運到關內定然是數倍的利,尤其是那參,百倍的利也未嘗不可。但若我們想跟老弟長久做下去,自然就得給個好價錢,更不可能按朝廷馬市上十兩銀子一斤來算,那純屬欺壓。但給了好價錢,我們又無法拿出足夠的現銀給蘇老弟,所以……”

蘇翎不知這些人在想什麼,沒銀子還說什麼別的?說起來蘇翎這次是大方,根本就沒商議什麼價格,只要將鹽弄到,就算這一次大功告成。但眼下這三人可是說將蘇翎的藥材山貨都包銷,蘇翎自然樂意,可沒銀子還說什麼呢?未必此次蘇翎都跟女真人一般,那一堆人參換幾斤鹽?

“所以。”胡德昌接著說下去。

“我們三個想了法子,說給蘇老弟聽聽,若是合意,不妨就頂下來。”

蘇翎點點頭,說道。

“說來聽聽。”

“我們與蘇老弟合夥做這藥材生意。我們現銀不夠,便不去妄想獨得那藥材的利。以後蘇老弟只管將藥材,尤其是人參都運來,我們在這裏接手,下面運到關內的事就由我們來辦,所得的利,蘇老弟占三成,如何?”

說道這裏,三人一齊盯著蘇翎,盼著蹦出個好字。

蘇翎看著三人,卻是不說話。一旁的周青山琢磨了一陣子,倒覺得這主意不錯,且得利還要多一些,但蘇翎可不是做生意的人,不知他如何打算,便也向蘇翎看去。

蘇翎忽然一笑,說道。

“三成?”

這笑讓那三人都是心裏一跳,果然不行。這商人說實話的,可沒有一個。即便是說“實話說”可也不是實話,這講究的便是討價還價,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不過這次機會是天上掉下來的,胡德昌那般癡miyao材生意的,這幾年都沒尋到門路,如何能放過這一次?且看著蘇翎便不像商人,這能多得一分便是一分。

那嚴壽連忙說道。

“蘇老弟若覺得不妥,不妨說個數目來,凡事都好商量。”

餘下兩人也連連點頭。

蘇翎想了想,便慢慢說道。

“這些貨,在我那裏,不過百中之一。”這話頓時讓胡德昌等三人睜大了雙眼,果然還有不少,若是都販運到京城,不,就算是運到山東,都少說兩倍的利。

蘇翎繼續說道。

“這次來,本是去鎮江堡裏探探路子,也沒打算定下來。只要有銀子,給誰都可以。”

胡德昌說道。

“是,是,給誰都行,不過我們與蘇老弟不是已經認識了嘛,這做生不如做熟,老弟便不需再麻煩了。你瞧,我這家裏如何你都知根知底了,也算是個朋友吧。”

蘇翎笑笑,說道。

“說起來,倒真要謝謝胡家。”

“不用客氣,既是朋友,便無需客套。”胡德昌見縫插針,將話圓的滴水不露。

“既然不用客氣。”蘇翎看著三人,笑著說。

“我就說個數,但,這是最後的數。”

三人一愣,隨即說道。

“請說。”

“五成。”蘇翎說道。

“你們要賺銀子,我也不貪。這個數你們能接受,這便就定了。”

胡德昌等三人看了看,都點點頭,其實這與他們商議的還要多一些。考慮到這貨眼下實在緊缺,而象他們這般急著尋門路的又太多,他們甚至連六成,七成也是商議過的。

“這五成,只要兩成換成銀子,其餘三成你們幫我置辦其他的貨。憑你們的腦子,這三成的貨,你們也能賺上不少。我要的貨都按市價算,省下的都算你們的,這個我不在乎。”

胡德昌等人心裏一盤算,這麼做的確還能再生出些利來,便問。

“不知都要些什麼?”

蘇翎想了想,說道。

“這鹽,是還要買的,另外,糧食,布匹,鐵器,農具,甚至雞鴨牛羊,都要。”

聽這麼說,胡德昌等人都睜大眼睛,有些不解。雖然一直沒問蘇翎是幹什麼的,一腦門子的生意經,可若是買這些,怕就不是單單做生意這麼簡單。

蘇翎一笑,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說道。

“你們別怕,這又不是造反,你們怕什麼。”

“其實也不怕你們知道。我在寬甸以北,有一處堡寨,有三千多人。這些,都是堡寨裏用的。你們若是怕,今日便什麼都沒說。”

“不怕,不怕。”胡德昌生怕蘇翎改了主意。反正這些東西隨處都能買到,誰還管賣給什麼人呢?再一想,難怪有這麼多的藥材山貨,這邊牆一隔,裏外早就不通商路,那些藥材又不能當糧食吃,不都積下了麼?

“就這麼定了。”胡德昌等三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好。”蘇翎輕聲說道。

“這貨運到這裏,便全看你們的了,各處打點,想必你們自然熟悉,我就不多說了。”

胡德昌等人點點頭,這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不會打點的,早就種地去了。若是按現在的想法做下去,相信不久,遼東便要出幾個真正的大賈。

蘇翎見這三人眼裏的癡迷,不覺有些好笑,又問道。

“火藥、火器能買到麼?”

這下將三人從夢裏叫醒了。

胡德昌有些為難地說。

“這怕不好辦。這些都是禁品,再說,遼東也只有衛所武庫裏才有,想買也得有人賣才是。”

蘇翎搖搖頭,說道。

“這火器不買也罷,你們幫我尋一些會製備火器的人也行。我幫你們出個主意,反正這藥材也是要運到關內的,京城裏老工匠就有不少會制,悄悄請了來,只要給銀子,這就不是難辦的事。當然,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辦的到的。等你們賺了銀子,再想這事也不遲。”

三人這才點點頭。

“火藥倒是可以現在就買一些,這個不算難事,衛所武庫裏火藥,怕是不少受潮不能用了,每年都有補充。”

那邊傅升忽然說道。

“對,就是沒受潮,也會有不能用的報上去。”

聽著這話,一幫人想了想,才明白意思,就都心領神會地笑了。

蘇翎面色一緊,說道。

“只要你們肯花心思,萬事小心,這銀子就不會少賺。若是你們開頭便做好了。”蘇翎略一停頓,看著胡德昌。

“這馬,你們賣得出去麼?”

這下又是一驚,遼東苑馬寺等養馬場根本就不夠所需,朝廷年年花銀子購買馬匹,十六兩銀子一匹,在遼東,怕是沒有更貴的貨了。若是真有一批馬販賣,簡直就是不費吹灰之力便賣光。

“還有毛皮,下一次。”蘇翎皺皺眉頭,說道。

“不一定是我來,我哪里還有近萬張皮子,以後還會更多,你們就自己算吧。”

這頓飯只吃了一半,因為後面的時間,胡德昌等三人細細商議著如何將人參、藥材運至關外,賣什麼價錢,這毛皮如何整治,又是如何才能賣得大價錢。這些都與蘇翎無關,他又喝了幾杯,便自顧去了,餘下的人幾乎都忘了蘇翎是何時走的。

這一日,便是日後遼東新一代鉅賈發家的起點。當然,誰也不知道那三家將生意做到數千里之遠的商人,是如何得到那些根本無從收集的貨源。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2 08:40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二十章棄婚約

日出時分,蘇翎與同來的幾人已在院子裏各自練了番拳腳。這是每日的早課,只要沒有戰事,是雷打不動的習慣,這些人有的是一路拳法,有的練刀,有的乾脆將院子裏的石桌石椅舉上幾十次。能在數年的夜不收生涯中倖存下來,與這樣習慣密不可分。只是此時這般動靜,自然會驚動不少人。

胡德昌一早便來問候,打聽到蘇翎欲望鎮江堡城一行,便說時辰尚早,城門未開,少說還要等上一個時辰。既然如此,蘇翎便往船上走了趟,見水手們也早已起身,將甲板收拾得乾乾淨淨,那趙四卻是不在。一問,說是已去碼頭置辦所需物事。

蘇翎不禁說道,還沒拿銀子呢,他如何去買?一邊有水手笑著答道,以趙四的名氣,置辦船上所需,是可以賒賬的。只是趙四性子倔強,若無人雇傭,便是餓死也不會開口,所以才會潦倒至今。這件事倒讓蘇翎對趙四多了幾分信任。

從船上回到院子裏,陳家大小姐已梳洗妥當。今日要去會客,自然是要拾掇一番,身穿一套淺色長裙,烏黑的長髮似乎也多了些點綴,雖非新衣,卻也能讓人耳目一新。蘇翎只是撇了一眼,便想著該去向胡德昌借輛車,這幅打扮騎馬可不象個樣子。

陳家大小姐在山中這近一年的磨練,雖早已退去大戶人家小姐的味道,騎上馬都能抽上一鞭,可如今這麼一換,卻好像換了個人。

待胡德昌說時辰已到,一行人出發時,門口早停著一輛大車,前面罩著藍色簾幕,看樣子也是胡家常備的。蘇翎只帶了四人隨同,周青山自然也在,一隊人騎馬伴著大車,一路向鎮江堡行去。

鎮江堡城門值守的旗軍有七八個人,衣甲鮮明,站得也還算齊整,不過對於進出城門的人流卻似乎毫無興趣。蘇翎一行人經過時,領隊的小頭目連瞧都沒瞧上一眼,這類大戶人家家眷模樣的隊伍,早就看得厭了,自是毫無阻礙之意。

見已進得城內,蘇翎稍稍放心,提防之意一去,這隨後的去向卻似未定。他上前兩步,在車旁問道。

“是先去見人,還是最後再去?”

陳芷雲在車內低聲答道。

“大哥做主便是。”

“你不是要置辦禮物?”

車內稍頓,才說道。

“不需的。”

“那好,先辦你的事吧。”蘇翎說完,便策馬走在一邊。那陳芷雲自在車內一番指引,趕車的車夫依言駕車前行。

一行人在城內轉來轉去,在一處大宅院前停下。陳芷雲下車,稍稍猶豫,看向蘇翎。蘇翎點點頭,也不說話,與餘下的人俱都下馬,在一旁侯著。那周青山自然上前陪著,小聲與陳芷雲說了幾句,便在上前叩門。

過了片刻,大門開了條縫,一個人探出頭來,見了周青山一愣,隨即看見後面的陳家大小姐,臉上頓時露出驚喜,連忙打開大門,說道。

“是大小姐,我這就去稟告老爺。”

陳芷雲也不多說,隨著周青山進去,跨入門的那一刻,又停下來,望向蘇翎,見其並未看著她,猶豫著轉身進去了。

那開門的人大約是急於進去報信,並未出來招呼。蘇翎等人也不進去,就在門外一側等候。就聽得裏面一陣人群的腳步聲與說話聲,隔著牆又聽不太清楚,估計是許久未見的一番驚喜說辭。隨後聲音便向裏去了,門外的人什麼都聽不到。

過了會兒,一個家丁模樣的人出來,對蘇翎說道。

“我家主人請各位進去歇息。”

蘇翎瞧瞧天色,說道。

“不必了。一會兒我們還要趕路,就在這裏等著便是。”

那人似乎一愣,稍稍想想,便什麼也沒說,轉身進去了。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陳家大小姐還未出來,蘇翎有些不耐煩,卻又不好催促,正張望間,便見陳家大小姐與周青山被一群人擁著走出來。陳芷雲微微低著頭,面上似乎殘留淚痕,那周青山卻似有些迷惑,見了蘇翎也不說話。送人出來的主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身子微微發福,面相和氣,看見蘇翎稍稍一怔,微微皺眉。

陳芷雲在門前站定,對著老者行禮,卻不說話。

那老者欲言又止,談了口氣,說道。

“既是如此,就請多多保重吧。你兄長的事情,我會留心的。”

陳芷雲又一次行禮,轉身便上了大車。蘇翎見此,也不與那家主人招呼,輕聲說了聲。

“我們走!”一行人便將老者拋在身後,轉過街角便看不見了。

胡德昌似乎滿心疑慮,到底沒忍住,問蘇翎。

“老弟與張家熟悉?”這話問的便是不妥,若是熟悉,焉能站在門外?可若是不熟,這陳家大小姐的行止卻如何解釋?

“張家?”蘇翎一愣。

“就是剛才那家?”

胡德昌點點頭。

“不認識。”

胡德昌還想再問,想了想便又閉上嘴。蘇翎這人謎團甚多,問多了怕是不好。

蘇翎卻問道。

“這張家是什麼人?”

“張家嘛。”胡德昌想了想措辭,說道。

“原不是遼東人氏,祖上是設立商屯時移居在此。也算上鎮江堡中的大戶,家裏有幾處鋪子,幾百畝田,到了這一代,據說想棄商從文,那張家長子早年便中了秀才,後來去了京城應試,這有幾年沒有消息了,也不知是否中舉。”

蘇翎聽了無話,心想這陳家與張家是個什麼關係?但轉眼便不再去想。

一行人由胡德昌帶著,在鎮江堡內的各家商鋪間逛了好一陣子。陳家大小姐似乎被那些胭脂水粉之類的沖淡了臉上的淚痕,不多時便露出笑臉,帶著趙淩在那些女孩兒家用的零零碎碎之間好一番耽擱。蘇翎瞧著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想了想,便由著她們去,留下兩人在門外守著,自己帶人去辦別的事情。

這別的事情自然便是一番花銀子的買賣。有胡德昌陪著,事情辦起來便簡單快捷,價錢也公道。先是置辦一批棉麻織物,都要結實耐用的,至於綾羅綢緞之類的奢侈物,蘇翎俱都不看,就算要買,也由著陳家大小姐去揮霍,他只管自己要的。鍋碗瓢盆之類的,還有蝶兒盞兒的,花的銀子不多,卻是必須要的,有胡德昌居中說和,蘇翎也不去驗貨查看,只管說了數目讓店家一概送到胡家去,且要立即便辦。

這自然喜壞了幾家商鋪,幾乎將店裏的存貨都收羅一空,這好不容易來的主顧,焉能不好生伺候?蘇翎定下沒多久,就有騾車開始啟運,向著胡家方向行進。

其他置辦所需,不再一一詳述,好在鎮江城內本就人口不少,且商貨往來尤多,這批蘇翎買下的貨物,就夾在人流中不斷出城而去。

陳芷雲帶著趙淩幾乎是在同時就買下不少東西,蘇翎也沒有過問,只是東西太多,不得不再雇一輛車運送。好在蘇翎的船上有足夠的地方裝下這些物事,不必擔心沒處擱置。

這些瑣碎之事看著繁瑣,辦完回到胡家,也剛剛午時。蘇翎匆匆吃過午飯,然後將諸事整理一遍,便帶著眾人上船,準備離去。胡德昌送至岸邊,一番說辭是免不了的。蘇翎也不多說,只淡淡說了聲來日方長,便下令出發。

看著趙四指揮眾水手揚帆起航,將船徐徐開動,緩慢卻毫不停留地離開江岸,蘇翎這才緩了緩情緒。這一次,算是辦妥了,至於以後的買賣,還要看回去後的動作再說。

陳家大小姐陳芷雲見船上眾人都已安靜下來,蘇翎也像是沒有其他事情,正站在船頭遙望兩岸風景,便來到蘇翎身邊。

蘇翎側頭看了看她,說道。

“怎麼,沒坐過船?”

陳芷雲搖搖頭,說道。

“小妹來跟大哥說些事情。”

蘇翎點點頭,問道。

“是今天張家的事?”

陳芷雲低下頭,生怕蘇翎說出不想聽的話,卻沒見蘇翎表示,便說道。

“那張家與我家是世交,父親在世時給小妹定下門親事,許給張家長子。”

蘇翎一愣,想了想,問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留下?我原以為你們陳家再無旁的親戚。”

陳芷雲沒有解釋,隔了會兒,繼續說道。

“小妹此次去張家,便是退親的。”

“退親?”蘇翎揚了揚眉,想要再問些什麼,卻又住口。這陳芷雲一個女子,在外生活了近一年,這張家如何看待?難怪那老者看蘇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雖然張家不一定疑心陳芷雲,但卻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段日子,這往後可就難說。

蘇翎對這類事情最是不煩花心思,便說道。

“也好,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吧。千山堡最難的時候都過了,現在又買了這麼些鹽,該算是好日子了。”

陳芷雲答應一聲,沒有再說什麼。蘇翎的語氣給她的感覺像是非常鎮定,似乎她做的並非不可理解。

接下來的五天裏,船一直不間斷地逆流而上。此時鴨綠江還未到汛期,水流不急,一路上借著風勢,或是撐著長篙,有些地方還不得不下船用人力拉拽,雖費盡了力氣,卻總算是到了渾江口附近。

這一段的江岸,蘇翎去年便已走得熟悉了。本想修築一處港口,卻一直沒有機會,再說那時連船在哪里都不曉得。好在附近可供停泊之處還算好找,便泊在岸邊,那趙四等人十分緊張,蘇翎一問,才知是擔心受到襲擊。便笑著告訴眾人不必擔心,簡略地將此時情形告訴眾人。趙四等人都驚喜不定,如這般情形,倒是遠遠出乎眾人所料,那些擔心都是多餘的了。

因事前並未料到如此順利,且有船直接將鹽運至渾江口,這接下來便還要耽擱幾日。蘇翎派人前往千山堡送信,調集人手前來搬運,自己則仍然住在船上,等候馱隊的到來。

第三日,便見大批人馬源源不斷地在岸邊聚集。蘇翎先是一喜,卻又覺得慮事不周,這接下來該再運一批山貨之類的才好,但或許是謹慎的緣故,他還是決定回到千山堡後,商議一番再做以後的打算。

這邊大隊運輸的人馬自有人管帶,蘇翎讓趙四等人就在船上等候,過幾日便有事情安排,自己則先行往千山堡而去。走到半路,便見一騎飛奔而來,一問,說是那些歸降的女真戰兵有事,請蘇翎速回。蘇翎不加思索,一路狂奔而去。這些女真降兵,未必要反了不成?若是那樣,千山堡可就危險了。但報信的並不知詳情,直說著胡顯成派人前來,卻不見危險之色,到底是何事呢?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2 08:40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二十一章撫軍心

遠遠望見千山堡的輪廓,蘇翎方才心中稍安。堡牆上仍然有修築的人群,離開的這幾日,正面的土牆已接近完工。大門外的當值士兵也依舊執刀屹立,這模樣不像是有大的騷亂,或許只是幾個人搗亂而已,算下來術虎與曹正雄等人還未回來,但憑胡顯成的一百人也足以應付了。想到這兒,蘇翎不由得狠抽一鞭,胯下戰馬立即加速,直向千山堡奔去。

蘇翎進入千山堡後,胡顯成已得到稟告,迎上前來。蘇翎翻身下馬,卻一掃之下,見術虎也在人群之中,不由得問道。

“怎麼,你回來了?”

術虎笑道。

“回來三天了。”

蘇翎瞧瞧周圍的人不像是突遭變故的樣子,便說道。

“走,都進去說話。”

一群武職軍官們在屋子裏坐下,自有旁人斟上茶來。蘇翎隨時一路急奔,此時卻顯得鎮定自如,他已判定這急著讓他回來,怕是什麼棘手的事情,但卻並非威脅到千山堡的安全。

蘇翎不說話,底下武官們也都不言語,都捧著茶盞喝茶。這茶葉在千山堡可比鹽還少,也只有蘇翎這兒有一點,武官們雖是粗人,卻也喜歡這茶水的滋味,自然,這與那幫子文官的裝模作樣是兩回事,茶是用來喝的,非要擺出些花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啦,這回我買了不少茶回來,過幾日每人都有。”蘇翎笑著說道。

“大哥。”胡顯成笑著說道。

“還買了些什麼?”

“這會兒不說,總之這回去鎮江堡收穫不小。先說說到底什麼事?還得派人來催?”蘇翎說道。

“堡內倒是無事,這事還得術虎來說。”胡顯成看向術虎,說道。

術虎便簡略說清緣由。原來,術虎帶著人馬沿渾江右岸一路巡視,掃蕩散落的村落,倒是一路收復了幾十個小村落,這些多時十幾戶人家的大小,自然毫無阻礙。可是前幾天,術虎發現尼忙古、阿裏侃管帶的小隊有所異動,似乎正準備離開。術虎自然不能放之離去,便一聲令下,繳了二人的兵器,所帶的人馬一律捆綁,押回千山堡。

蘇翎聽完,略一思索,便問道。

“既是捆著回來,怕是另有原因吧。”

術虎笑道。

“大哥果然一猜便知。若當真是反叛,我只會帶著人頭回來。”隨即說出原因。

這尼忙古與阿裏侃如今已是獨立管帶十人小隊的隊長,蘇翎是將二人作為示範而提拔起來的。二人所管帶的小隊只有兩名漢人騎兵,術虎的消息也便是這麼傳來的。因蘇翎答應最早一批歸降的女真戰兵將家人帶來,此次術虎帶隊出發時,那幾十個戰兵便獲得許可,選了五人回去報信,並將所有人的家人一併帶來。這沒幾日,便有一人回來,卻是個壞消息。

那些家人本已準備啟程,但不知怎麼走漏了消息,被所在部族的首領帶人全部扣住,所有牛羊、馬匹等家產一律搶的乾乾淨淨,另外四人略一反抗,當即被殺,只逃回一個。這幾十家人分散在十幾處居住,想必別處的人也未必能平安無事。那尼忙古與阿裏侃一聽,立即便要帶著人馬殺回去,搶回家人。也幸虧術虎搶先一步,否則連個人影也見不到了。

術虎一時無法決定如何處置,殺了吧,這事出有因,其餘的女真降兵如何安撫?不殺,這類不尊號令,私自異動的,以後又如何帶隊?恰好蘇翎回來的消息傳來,乾脆便將這麻煩交由蘇翎處理。這位女真降兵們心目中的將軍,說話可比術虎管用的多。

蘇翎低頭沉思,這事若要處理不好,千山堡便有陷入混亂的可能。

“將尼忙古、阿裏侃帶來。”蘇翎說道。

不多時,二人被帶進屋裏,身上仍然緊緊捆著繩索,跪在地上。

蘇翎冷冷盯著二人,說道。

“不尊號令,是什麼後果?”

二人低著頭,一聲不吭。這雖說是彪悍勇猛之人,卻也知道這回事情麻煩,不論在哪個部落,這反叛的結果都是一個字,殺。二人自知已無活路,此時說什麼都沒用。

蘇翎一直瞪著兩人,好一會才問道。

“那邊,有多少人馬?”

尼忙古一愣,比阿裏侃率先反應過來,忙抬頭說道。

“一百多人。”

“都能一戰?”

“不,至多二十幾人。”

蘇翎點點頭,這渾江右岸不過是些散居的部落,努爾哈赤的勢力在那裏還是弱的,即便是編成牛錄,也未必都是強兵。否則這尼忙古、阿裏侃如何敢帶著兩個小隊就要去搶人?

“他們會殺你們的家人麼?”蘇翎問道。

二人搖搖頭,這女真部落裏被俘獲的人馬,都作為首領的私產,殺盡俘虜,如今已是不划算的行為。估計這些被抓去的人,都會成為奴僕。

“你們的家人,我會帶著你們去奪回來。”蘇翎說道。

尼忙古、阿裏侃一喜,這不僅是家人能夠救回來,看樣子他們的罪也是免了。

“不過,你們不尊號令,死罪可免,罰可不輕。”蘇翎喝到。

兩人連忙磕頭,說道。“願罰。”二人看來,這已是最輕的結果了。

蘇翎隨即集結所有騎甲士兵,在眾人面前宣佈懲罰二人的違令之罪,剝奪所有賞賜,包括田產,並每人十鞭。聽著二人身上被馬鞭抽出的聲音,雖沒有呻吟聲,卻令在場的女真降兵們都有些不安。但這樣的結果很輕,這是人人共知的。行刑完畢,蘇翎才高聲說到。

“這事還不算完。”

蘇翎一頓,下面的人卻是一驚,不知還會有什麼懲罰。

“你們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誰欺負你們,就是欺負我們所有的人。三天之後,我會帶著你們將那些欺負你們的人全部殺光。誰搶了你們的家產,我們便去搶回來。殺我們一人,我們便殺他們十人,都聽清沒有?”

那些降兵精神一振,這番話不論是否聽明白了,都知道一點,那就是誰也別想從我們這位將軍手裏佔便宜,有仇必報。

蘇翎隨即宣佈,尼忙古、阿裏侃仍管帶原來小隊,同時更強調軍令,違令者絕不再輕饒。

三天后,蘇翎並未率隊出發,而是等來了運輸馱隊。看著大批的鹽、布匹、瓷器等等貨物遠遠不斷地運進千山堡,堡內的人都圍著觀看,眼裏都是渴望的火花。

蘇翎名胡顯成立即登記入庫,並按千山堡的名冊以戶為准,每家分發鹽、布匹、瓷器等等,頓時讓千山堡熱鬧的猶如集市一般,連一種修築堡牆的人都趕回來參與這份喜悅。而蘇翎並未阻止,他要的就是這樣一種情緒,讓所有的人都對千山堡抱有這樣一種認知,千山堡能讓他們過上以往沒想過的日子,蘇翎這些人,會帶來更豐富的財務。

這三天之中,曹正雄與趙毅成也率隊趕回。如此一來,千山堡所有的武裝都已聚齊,共六百多騎隊,馬匹一人雙馬還多。蘇翎集聚將領們商議,仍留下胡顯成一百人,其餘的,全部隨隊出征,要橫掃渾江右岸。

出征之前,蘇翎特意交代胡顯成,讓其協助陳青山,將堡內剩餘的山貨藥材等物,運往鴨綠江岸,裝船運往胡家村子。這自然由陳青山專責與胡德昌接洽,具體賬目也由其掌握。這一回要的,仍然是鹽。不過,蘇翎交代,若是等的時間太久,不妨先運一批糧食回來,總之,只要鴨綠江還能通行,船隻行走無礙,就一刻也不要停下,有什麼運什麼。另外,在泊船處修築碼頭,只要方便船隻停靠便可,同時派兩個十人小隊在附近巡視,一切可能的威脅都全部剷除,務必保證碼頭的安全。

這打通了與鎮江堡的水上商路,連胡顯成都感覺稍稍輕鬆,不再擔心糧食問題。這遼東一帶儘管糧食收成不足,這幾年卻是不曾聽說餓死了的。從關內各種管道運進的糧食,是那些大戶人家以及商人們賺銀子的最好貨品。只要胡德昌與嚴壽、傅升三人將人參、山貨等銷的出去,便不愁買不到東西。何況蘇翎目前並不需要銀子,這兩千多人所需的貨物,足夠胡德昌等人在收購之餘再小賺一筆。

這商人生意路數越多,面子就越大,商路也就越廣,胡德昌等人是笑得臉上開花。平日裏瞧不上他們的一些大戶,也都會前來遞名帖,邀飯局等等聯絡感情,掄起交情來。這是另說,不再詳述。

蘇翎出征,千山堡便繼續按胡顯成的規劃一日日地變得更加堅固。堡牆基本成型,已開始在外側加固石牆,此時人手已不需太多,大部分用來整修農田,開挖溝渠,將堡牆外壕溝灌滿河水,另外也是為農田灌溉的便利。堡內的工匠們是徹夜不停的開工,打造各式各樣的家什、工具,不過,木匠們被蘇翎帶走的大半,餘下的人當中最忙的,卻是那戶裁縫。

這回蘇翎買回不少布匹,除了按每戶一匹布分派之後,還剩下不少。蘇翎特意交代陳家大小姐陳芷雲,由她專責招募女工,縫製戰旗,趕制戰袍,務必要千山堡的騎兵們都有一模一樣的戰袍可穿,若不是沒有趁手的染料,蘇翎還想做出五色服飾。

陳芷雲動了心思,將堡內所存各式毛皮利用起來,倒是設計出幾款戰袍來,可惜蘇翎不在,否則定是一番難以抉擇的眼花繚亂。

千山堡內的人眾便在一種無形的驅使之下,在這片山野中掀起一股暗潮。對於這片明朝的棄地,建州女真窺視卻又暫時抽不出手來佔領的土地,誰也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一群人存在。並且,這些人並不甘於守成,二十將觸角延伸出去,小心而謹慎地觸碰各種力量,只要有即可趁,便一擊而下,絕不手軟。

此時,蘇翎的人馬,正在茫茫崇山中穿行,渾江右岸的所有村落,都未曾料到,會有一隻人馬,在每一個黎明時分,亮出雪亮的鋼刀,帶著隆隆的鐵蹄聲,從四面八方殺來。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0-22 08:41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二十二章劫掠軍

渾江,漢代稱鹽難水,明代稱婆豬江,建州女真則稱佟佳江或通三雅吉哈,又名混江。蘇翎等人新建的千山堡,或者說蘇翎軍的控制範圍,俱在太平哨至渾江口一線的左岸。這一段的渾江在叢山之中七扭八拐地彎出無數處峽谷,可供人馬渡江的地點並不多。這也是為何女真族人多從渾江上游一帶進入寬甸地區的原因。再加上蘇翎對面的渾江右岸一帶依舊是高山河谷緊密相連,所居人口多以狩獵、採集山貨為生,即便是後來努爾哈赤一統女真,對岸也屬其麾下之地,但畢竟不適於大面積耕種,重點自然不在彼處,是故僅僅算是努爾哈赤的週邊邊緣。

這些經過散編的牛錄已被打破以往血統家族關係建立的村落組織,有些甚至遠在牛錄編制之外,散居於山中各處。這些人自然是沒有能力製作度過渾江的工具,即便有心,也無法獨自面對渾江左岸的未知情形。努爾哈赤也曾百忙之餘想到這邊緣一帶的問題,命新編一些人馬試探著蠶食寬甸一帶的土地。為蘇翎所滅的三個牛錄即是如此而來的,這些嚴格意義上的僅能算是墾殖的人馬,原本仗著便是寬甸地廣人稀且漢人畏懼女真已久,阻力幾乎沒有,而明軍根本就不會越邊牆而出,這些都使新編牛錄們大著膽子開進寬甸地境內,擄掠人口,墾殖農田,其心其實與蘇翎所作類似。但天知道如何便出現了蘇翎這對人馬,將努爾哈赤的一番苦心照單收了去。若不是這三個牛錄內的糧食、人馬等等事物,蘇翎也不會一路順利地修築起千山堡來。

這些細節問題,蘇翎早已讓尼忙古、阿裏侃等人說了個通透,對於右岸一帶的情形大致有了把握。隨軍帶來的木匠們技藝嫺熟,製作木筏等渡江工具要比騎甲們快的多,也牢固的多。況且這渡江也並非造船,不用太複雜,木匠們的好處,是在於工具趁手,一根粗大的樹幹經過一番修整,變成幾塊可榫接起成排的木板,再用繩索加固,變成了一塊平齊的筏子,人馬都方便上下。

這樣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五百人馬才全部渡過江去,隨著過江的,還有一支五十多匹騾馬組成的馱隊。這馱隊只攜帶了一半的糧食,其餘的則是一部分鹽、布匹等,這在眾人眼裏也是個謎,誰也不知道蘇翎帶著些作何用處。

隊伍出發時,蘇翎命每人只攜帶三天的米糧,箭只武器備足,戰馬也未多攜。這支人馬的特殊之處便在於此,與明軍攜帶眾多軍需截然不同,倒是與建州女真類似。蘇翎隊伍中一半是上過戰陣的兵,餘下的,也是在這群山中存活下來的人,即便是不帶米糧,這幾百人也能各自尋到食物,更不消說戰馬也慣於行走山地,青草隨處可食。

經過蘇翎一番編制,漢人女真人都混編在一隊,各展所長,倒是配合默契,尤其是近兩月的巡哨,戰鬥雖小,這行軍紮營,布哨潛伏等等是學的個個精通。

渡過渾江,蘇翎便將隊伍分為兩隊,由尼忙古、阿裏侃兩個小隊為前鋒,左右相隔,在群山之中潛向目的地。兩天后,在一處河谷處發現駐有一群人馬,經尼忙古辨認,確是他們此來的目標之一。

這個村子緊挨著一條小河紮營,就在河灘上的一大片空地上,看樣子也就百多人馬,中間有一處很大的木屋,其餘的房屋都圍著木屋修建。在不遠處有一小片農田,看來這個村子已由漁獵轉為農耕。

蘇翎略一查看地形,便揮手命令全隊出擊。一時間,鐵蹄滾滾沖向河灘,一過小河,便分左右兩隊繞村急馳。馬上騎甲們個個彎弓搭箭,見有人手持兵刃沖出來,便是一箭,那人立刻中箭倒地。三百多騎兵不多時便將村子圍了個水泄不通,村子裏的人大亂,四處奔逃,卻見無論村子的哪個方向,都有一圈圈的騎兵馬不停蹄地奔跑著,騰起大片的煙塵。村子正中的那座木屋裏走出幾個人,大聲叫喊著,很快就聚集起二十多人,騎上馬便向村外奔來。

見有大隊騎兵阻隔,便拔馬向另外的方向奔去,與那些村民一樣,村子已經被全部圍住,這些人見毫無沖出去的可能,便又回到木屋處,像是在商議如何突圍。村子中有幾個男子持弓放箭,賓士中的騎隊冷不防便被射中幾人,滾落馬下,但隨即,那幾個放冷箭的人身上便出現數十隻羽箭,掙扎一陣便死了。剩餘一人頗為機靈,借著房屋躲閃著,竟被他逃進村子深處。

蘇翎見了,一聲呼喝,戰馬頓時慢了下來,隨即,四周的幾個小隊騎甲也都齊聲呼喝著,帶著小隊放慢馬步,不多時,圍著村子的騎兵們都慢下來。蘇翎又是一聲喝令,全隊騎兵圍著村子站定,卻不立即進村。此時村民們見騎兵並不進來,暫時停下混亂,慢慢集中到村子木屋周圍。

“尼忙古,阿裏侃。”蘇翎叫道。

“在,將軍。”尼忙古、阿裏侃早就有些按奈不住,連忙奔到蘇翎面前。

“你們去。”蘇翎冷冷地說道。

尼忙古、阿裏侃大喜,齊聲呼喝,帶著二十人沖進村去。村子裏的人見了立時亂了,那二十多人也撥馬迎向尼忙古的人馬。幾乎一瞬間,兩邊便鬥在一處,交錯一過,雙方都有幾人落馬。尼忙古帶人返身再戰,那邊也是呼喊著揮舞著手中兵刃,樣子幾位彪悍。

蘇翎冷冷看著,見尼忙古等人又有三人被殺,那邊卻僅掉下一人,便吼道。

“都去,反抗者全家屠滅!”說罷,帶頭沖向村內。村子四周的騎兵見此,紛紛縱馬奔進村子。因蘇翎事先已吩咐過,反抗者殺,餘人著暫時放過,這是擔心誤殺尼忙古等人的家人,畢竟這些人混在一處,可是不好辨認的。

村裏那剩餘的十幾騎兵見大隊一擁而上,也慌了,撥馬躲在人群一側,卻是沒有去處,只能站在當地兜著圈子。蘇翎見大勢已定,也不多說,吩咐尼忙古、阿裏侃將這些剩餘的抵抗者家人都搜出來。兩人連忙帶人而去,剩下的都圍著不動,任那十幾騎不安地東張西望。

尼忙古帶人在人群中一陣翻騰,有大聲吼叫著問著什麼,好一會兒才從人群中抓出幾十個人來,女人孩子都有,一股腦地推到蘇翎面前。那被圍著的十幾人一看,頓時安靜下來,一動不動。

蘇翎瞧了一會兒,卻又對尼忙古說。

“將剛才射箭的那人找出來。”

騎兵們在人群中一陣翻騰,抓出一個人來,推到蘇翎面前。

蘇翎看著此人,見其一身破爛的獸皮做的衣裳,滿臉仇恨地盯著蘇翎。

“你箭法不錯。”蘇翎說道。

那人也不言語,眼裏滿是桀驁之色。這時,阿裏侃已尋找到他們的家人,幾十個老老少少都走到蘇翎身後站立。尼忙古上前與家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便一齊跪在蘇翎面前。

蘇翎一擺手,讓那些人都站在一邊,問道。

“尼忙古,人都在麼?”

尼忙古點點頭,這些家人一個不少,除了幾個男人吃了鞭子,倒是都平安無事。

蘇翎點點頭,這次行動,尼忙古與阿裏侃該是不會再有二心了。他又轉向适才射箭的那人,問道。

“你殺了幾人?”

那人狠狠地吐了吐沫,卻不說話。旁邊許熙說道。

“大哥,這人射中三人。”

蘇翎冷眼瞧著此人,淡淡地說道。

“去,將此人全家都找出來。”

這又是尼忙古的差事,在人群中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抓出兩個老人,兩個女子,三個孩子。

蘇翎也不詢問,對著那人說道。

“殺了我的人,便是殺我的兄弟,我的家人。你殺了三個,我便是殺你全家也不夠。”聽著這冷冰冰的殺意,那人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不過,兩軍對陣,這也算不上仇怨。”蘇翎聲音一轉,說道。

“你若是為我效力,我不僅不殺你的家人,還會賞賜你全家土地、牛羊、鹽、布匹。”

這些無疑都是足夠吸引眾人的東西,尤其是鹽,那可是比什麼都還珍貴。四周凡是聽到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蘇翎。這些人已知戰敗,接下來便是任人宰割的命,哪兒還有別的想法?倒是那中間圍著的十幾人,見蘇翎全然不當他們存在,卻氣也不是,惱也不是,這戰是戰不過的,卻也不想立即就死,以至都站在哪兒不動,等待命運的安排。

此時那名射箭好手眼裏滿是遲疑,神情不定,不時地看看自己的家人,又看看蘇翎,顯然是拿不定主意。他的家人似乎也知道蘇翎話裏的意思,都看著那人卻不敢說話。

蘇翎也不催促,卻高聲對著那十幾人說道。

“你們也一樣,跟著我便有土地、糧食、鹽,你們家人也會有一塊地拿來種糧。”

這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不用說都知道,這否則必然是全部殺光。那些人彼此看看,最後將目光都投向其中一人,那人定是首領。那首領猶豫片刻,便翻身下馬,將手裏的刀扔在地上,隨即跪倒在地。剩餘的人也都下馬,跟著跪成一片。

蘇翎仍不說話,將目光看向那名射箭之人。那人卻還在猶豫,即便看著首領都降了卻仍然左右不定。

蘇翎冷笑一聲,嘴裏蹦出兩個字。

“殺了。”

立刻,一片刀光閃過,這一家人便被全部砍死,連一聲都未發出。在場的人都未覺得蘇翎過於狠毒,連孩子都不放過,眾人明白,不會給敵人任何報仇的機會,反抗者便只有一條死路。這種事情在部落之間是家常便飯,除了女人可能留下,男子一律殺死。

蘇翎面對眾人,說道。

“你們都跟著我,便會有更多的東西給你們。若是反叛,這就是下場。”

說完,蘇翎又來到首領面前,問道。

“你叫什麼?”

“蒲盧虎。”

“這個寨子已歸我了。你們都跟著我,只要好好立下戰功,你們會有比現在多得多的牛羊、馬匹、土地。都明白麼?”

“是。”浦盧虎等十幾個人一起答道。

“尼忙古,這浦盧虎就分到你的小隊,其餘的照舊。”

這尼忙古此時損失數人,這自然便要補充人馬,其餘的依照慣例,打散編進各隊,這些自有人安置。接下來,自然便是打掃戰果。這村子一百多人,幾乎家家都沒多少糧食,倒是毛皮藥材很多。尤其是浦盧虎的家裏,作為首領,自然集中裏村子裏絕大部分財物,不僅有糧食,還有人參等貴重山貨,這對蘇翎當然是好事。所有的藥材山貨全部運走,繳獲的馬匹等足夠運送,再加上由阿裏侃帶隊護送,連同此次救出的家人協助,倒又成了近百人的隊伍。

剩下的村民,蘇翎又宣佈了千山堡的規矩,有十幾戶人家當即願意遷往千山堡。餘下的蘇翎將村中的財產統一分配,又給每戶人家分發了一斤鹽,以及數量不多的糧食,指定一人負責該村一應事物。至於浦盧虎的家人,自然是隨隊帶回千山堡。如此一來,這個村子幾乎便換了樣子,家家都有了額外的財物,馬匹牛羊也都安家分配,而村子中又沒了首領的勢力,可以說蘇翎以往的想法便得到實現。這個村子算是蘇翎的勢力了。但蘇翎也並不打算真的完全掌控這麼遠,只要這些人老老實實地種地過日子,不論將來如何,便不加干涉。最主要的,是不能形成威脅千山堡的力量。

在此地休息了兩日,一應事物處理完畢,蘇翎便令浦盧虎帶隊,一路繼續向北殺去。這一去便是一個月,幾乎都是如法炮製,遇到抵抗是免不了的,共計戰死十五人,傷五十二人,索性都是箭傷,不足為慮,倒是又收服了百人左右。一路上除了運送戰利品的馱隊,幾乎沒有看見蘇翎的人馬回轉。

其實半個月之後,蘇翎已將尼忙古等人的家人全數帶回,但蘇翎卻並不停步,一直殺到長白山腳下方才停手。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原路返回,等於又將村子清理一遍,還好,所有經過蘇翎整理過的村子都無任何騷亂,這些人都有了家財,就是想跑,也得捨得才行,再說蘇翎清理時已經將那些可能形成力量的人家要麼殺光,要麼帶走,剩下的都是老實村民。由此,這一帶便傳開了這位蘇將軍的故事,不論是殺人如麻,還是恩賜有加,這名聲是傳出去了。這為以後更多的女真人、從女真出逃跑的漢人提供了一個選擇,而千山堡一帶,人口則繼續增長,直至實在無法容納,才在鴨綠江泊船處再次修築小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返回路上蘇翎讓人大致上匯總戰利品數額,這一帶糧食是不指望有多少,但人參山貨毛皮卻是數之不盡。光繳獲的人參便又數千斤之多,毛皮更是比千山堡內多上數倍,其餘的松子、幹菇等等一般山貨,蘇翎已無法帶走,由此蘇翎又想出了在渾江渡口處設立一處貨棧,宣佈任何女真村子裏的人,都可以到貨棧處交換所需。

這次拜明朝關閉馬市所賜,這積累數年的山貨珍品全部讓蘇翎撿了便宜,而渾江口的貨棧,無疑又為渾江右岸的女真村落開闢出一處馬市,這對於渾江兩岸的影響,暫時還看不出多大,但在以後,卻是連蘇翎也未想到的變化。

另外一個最大的收穫便是馬匹,處於狩獵農耕交替之際的山裏人,馬匹是絕不可少,也是最多的財產。蘇翎的勝利征服,這馬匹所獲足有千匹之數,這令運輸戰利品變得簡單,卻在渡江時費了不少周折。

自這次出征之後,蘇翎的人馬已有七百多,兵器甲杖幾乎都是自備齊全,暫時還不擔心這些。那些歸降的戰兵或是百姓,到了千山堡之後,被蘇翎的一番規矩折服,算是死心塌地地留了下來。尤其是浦盧虎等新來的降眾,這些人本就以劫掠起家,哪里甘心老老實實種地呢?得到戰功賞賜之後,盡然主動請戰,要求蘇翎派其繼續往渾江右岸一帶劫掠,除開蘇翎此次所行線路,再往西北,還是更加富裕的村落。攻佔這些小村子,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浦盧虎等人以往還有上面大部落首領壓制,不敢隨意搶佔別處,此時經蘇翎的一番演示,倒是嘗到了好處,因在後面的戰鬥力表現上佳,蘇翎已將浦盧虎升做小隊長,直接受術虎管轄,分配的戰利品也遠遠超過他原來的家產。

當然,這些不是金銀,不是毛皮,這些對浦盧虎沒用,而是土地、牛羊,鹽,布匹,在浦盧虎的心裏,這些東西,怕是連以往的大首領也不會有。

蘇翎考慮再三,便同意了浦盧虎的提議,令術虎帶隊,繼續前往渾江右岸一帶行動,不過,再三告誡,若是對方人眾,便立即撤離。這個倒是多餘的,浦盧虎雖說降了蘇翎,卻並非廢物,而術虎也是一路打過來的,這實力的多寡強弱還是分得清的。

這當然會引起努爾哈赤的警覺,不斷收到被人劫走的人口,這建州勢力的邊緣,已然有一股勢力崛起,到後來不得不派出人馬前來收拾慘境,不過,眼下努爾哈赤還在忙著征戰四方,哪里顧得上這邊緣之地?總之是讓蘇翎在夾縫也慢慢成長,勢力擴展的順利無比。

在武力加商貿的共同作用下,千山堡的人口不過兩年便上萬,兵力也有三千之眾,修築好以及正在修築的城堡已有五座,除非親眼所見,誰也不相信在這片棄地上,會有這般難以令人置信的一方勢力。

這些都是在兩年之後的事了,此時蘇翎正悠閒地領著隊伍返回,渡過渾江,一路慢慢地審視著長長的運輸隊伍,心裏卻琢磨著這段時間裏所作的事情,太過順利,自然也就面臨更多的危機,而危險往往更加順利地來到面前,這一切,能維持多久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agicpig

LV:6 爵士

追蹤
  • 6

    主題

  • 661

    回文

  • 1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