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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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803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0 11:28
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章 阿哈諸申  

秦瞎子並未將話說完,蘇翎與趙毅成已經從那半句中記起此人是誰。

此人正是陳家二小姐初次展露聰慧時的那位陳家族人,為了一句話,蘇翎還曾揮刀斬下這人的一縷頭髮。這事隔幾年,蘇翎等人早已將其遺忘,若不是秦瞎子提起,這一照面,怕是絕不會記得曾有過一面之緣。不過,自從那次離開,就再也沒有這些人的消息。千山堡勢力擴展時,在四周的村子裏也從未發現那數百人的蹤跡。此時若不是這眼前便跪著一個人,還真記不起陳家大小姐還有過這麼一段經歷。

蘇翎從那人身上收回目光,看著秦瞎子問道。

“怎麼弄來的?”

秦瞎子喝了口酒,似乎覺得這酒味兒不夠辣,咂吧著嘴,說。

“在牛毛寨附近的村子裏抓到的,我一眼便認出來了。”

蘇翎皺了皺眉,說道。

“牛毛寨?不是說了不要太靠近麼?若是別人追出來怎麼辦?”

“大哥,放心。若不是認出這個人,我也不會出手。本打算看看便走的,誰想他倒冒出來了。”秦瞎子歪了歪頭。

蘇翎再次看向跪著的老者,心想該拿此人怎麼辦?秦瞎子也是番好意,雖然這幾年都未問過陳家到底發生何事,但這個人沒什麼好心卻是看出來的,更何況陳家二小姐陳芷月當初的那句話可都還記在眾位兄弟的心裏。如今陳芷雲的身份雖未明說,卻是確定無疑的。這秦瞎子看到此人,焉能坐視不理?換作是蘇翎,倘若認出是此人,怕也得先抓回來再說。

不過,蘇翎有幾分疑惑。這人當初見時,雖不近情理,對蘇翎與眾位兄弟救他們數百人性命沒有絲毫謝意,但那份膽氣卻也還是有的。怎麼如今見了,這頭磕的可不是一般的勤快。

“你收拾過他?”蘇翎問秦瞎子。

秦瞎子一怔,想了想蘇翎話裏的意思,便說。

“你瞧他那身子骨,經得起我一拳麼?”

這話也是,秦瞎子一拳下去,不說打死頭牛,這骨斷筋折可還是有的。

“問過了麼?”蘇翎輕聲問道。這人既然來自牛毛寨附近,這消息即便所知有限,也是有用的。

“還沒。”秦瞎子說道。

“一抓住他,我叫人去跟郝老六稟報,便直奔這裏。”

“你來了也好,給那些學員講幾天。郝老六那裏我派人去安排。”蘇翎說完,又轉向趙毅成,說。

“你去問問吧。”

趙毅成將手裏的幾粒板栗放回案幾上,起身走到那人身邊。

“跟我走。”那人一聽,連忙起身,跟在後面出去。

“祝浩。”蘇翎沖門外喊了聲。

“在。”祝浩進來應道。

“你去跟陳家大小姐說一聲,讓她一個時辰後來一趟,這個人。”蘇翎略微一頓,說。

“就說這人由她處置。”

“是。”祝浩轉身出去,順手帶上門,將風雪都關在門外。

屋內只剩下蘇翎與秦瞎子,這兩位兄弟也是許久未曾有過這樣單獨在一起的日子了。秦瞎子唯一的喜好便是狩獵,走到哪兒也阻止不了他尋找獵物的習慣。在以往做夜不收時,秦瞎子擔當的便是追蹤的角色,到了千山堡這一段日子,也是擔當著尖兵的管隊身份。

郝老六極其擅長衝鋒陷陣,將秦瞎子安排在一起,是蘇翎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這兩人如今配合的極為默契,與當初相比,更是勝過幾分。

蘇翎搖了搖酒壺,然後給秦瞎子又斟滿一碗,問道。

“那邊的隊伍如何?”

秦瞎子眨了眨那雙在黑月中也能分辨出獵物皮毛顏色的眼睛,反問道。

“大哥說的是哪些?”

“那些降兵。”

“放心,都無二心。”秦瞎子說的蠻有把握。

“浦盧虎那些人呢?”

“一樣。”秦瞎子說的乾脆。

蘇翎默默看著秦瞎子,沒有再問。這人馬急劇增多之後,原來的十幾個兄弟已不能再親自掌控到底層士兵的情況,倒不是蘇翎對此充滿疑慮,只有秦瞎子這會兒,他才第一次問出這樣的話來。

“大哥,不要擔心。”秦瞎子說得很實在。

“這些兵只要能吃飽飯,便再沒有其他心思。先不說大哥弄得那些新鮮法子,這些人無論是在遼東當兵,還是去努爾哈赤那邊打仗,都是一樣,誰給飽飯,便能賣命。大哥不要想多了。”

蘇翎聽了秦瞎子的話,心裏一番思量,倒真是覺得似乎自己想得太過複雜。努爾哈赤的八旗兵馬,如今都已差不多近半數都是降兵組成,戰力仍然不容輕視,這可不是努爾哈赤有何妙法,單單就是給足了吃食,便就足夠了。

“大哥。”秦瞎子端著酒碗,輕聲叫道。

“大哥想出的那些法子,雖然兄弟們從未問過,都相信大哥是對的,可今天我忍不住還是想問問。大哥都怎麼想出來的?”

蘇翎一愣,對秦瞎子的話感覺有些突然,但他隨即意識到這是與原來的兄弟們許久未曾交談的緣故,他實在是沒有料到那些兄弟會產生這樣的疑問。

“這些”蘇翎琢磨著措辭。

“知道大明的戚繼光戚總兵麼?”

秦瞎子想了想,回答到。

“好像聽說過。”

蘇翎端著酒碗,示意秦瞎子同飲,喝了一小口,接著說道。

“這位戚總兵是大明朝少見的武官。最初以防倭建軍,在浙江招募四千人按他自己的法子練兵,一生征戰無數,據傳光是殺敵斬首便有十萬之數。”

“十萬?是真的?”秦瞎子有些懷疑,遼東的總兵們可都是斬獲首級的高手,但大多也就是幾十而已,數百便是罕見,且這數目的水份還是免不了的。蘇翎說的這位戚總兵竟然有十萬,怎能不疑?

蘇翎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應該差不多。他的隊伍不同于衛所兵,也不同於京城的三大營,完全是按他自己的法子練的,他將這些都寫進書裏,叫《紀效新書》、《練兵實紀》,我們的很多法子,便是出自這兩本書裏。”

秦瞎子是頭一次聽說這兩本書的名字,自然不知道內容是什麼,但光是那戰績,想來書中的內容便是不凡。

“戚總兵創立了一種鴛鴦陣,以十二人為一隊,攻守皆備。咱們的小隊陣勢,便是取自這個鴛鴦陣,不過我改了些,讓其適用在山裏作戰。”

蘇翎緩緩道來,秦瞎子的疑慮便煙消雲散了。

正說到這兒,秦瞎子張嘴欲再說什麼,但還未開口,趙毅成便攜著寒風進到屋裏。

“問完了?”蘇翎問道,這還不到小半個時辰。

“問妥了。”趙毅成挨著秦瞎子坐下,一邊伸手在火上取暖,一邊說道。

“這人叫陳澤風,陳家的事我沒多問。”

蘇翎點點頭,示意趙毅成繼續說下去。

“咱們去白沙溝時,陳澤風帶著三百多人則去了牛毛鄔一帶,不過沒等站住腳,便被一股腦地捉到赫圖阿拉去了。我剛才問了問,將以前得到的消息兩下對證,落實了一些事情。不過陳澤風知道的不多,也問不出更多的。”

蘇翎想想便就明白了,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趙毅成落實的事情,便問。

“都是哪些事?”

“這努爾哈赤那邊的一般女真百姓,他們叫諸申,奴僕叫做阿哈。”趙毅成也覺得這些稱呼有些彆扭,他們雖然一直在邊境一帶活動,可這稱呼倒是很少聽見,就連術虎也從未談起過這些問題。

“阿哈?”秦瞎子覺得有趣,這兩字說出口便變了味道。

“對,叫阿哈。”趙毅成接著說道。

“還有他們的村子不叫村,叫什麼托克索。不過,這些叫托克索的,不象咱們這邊的村子,到有些像李家堡。所有的地都是那些首領的,種地的都是阿哈,可沒什麼佃戶一類的人。”

蘇翎與秦瞎子都靜靜聽著,對於努爾哈赤的基層結構,蘇翎這邊還是所知不多。

趙毅成側頭想了想,在心裏回憶著那些過去收集的零散的消息,過了片刻,才接著說道。

“女真族人,原來的規矩是不會相互為奴的。即便戰敗被俘,只要有東西去贖,便就能回去。不過這努爾哈赤起兵後,這規矩便改了。所有俘獲的人,不論是哪一族,都變成阿哈。還有那些諸申,若是犯了錯,一樣也被變成阿哈。這些阿哈什麼都做,只要給飯吃便行了。那陳澤風帶去的人,便都成了阿哈。”

“那不是會有很多阿哈?”秦瞎子想起努爾哈赤這幾十年的征戰,大多是勝的,這俘獲的人可不是少數。

“對,很多。”趙毅成說。

“據說當年努爾哈赤在東海一戰,所獲的阿哈便有數萬。”

蘇翎心中默默計算了下,說道。

“照這麼算,努爾哈赤不是擁有幾十萬的阿哈?”

趙毅成將那些消息中提到的數目估算了下,說道。

“差不多,撫順、開原、鐵嶺,這幾戰下來,都有數十萬人口被掠回赫圖阿拉,想必這些人都與陳澤風一樣。”

“讓這些人去種地”秦瞎子開始算另一本帳。

“肯定是這樣,這可是花費最少的蓄糧辦法。”蘇翎說道。若是按大明朝,或者說千山堡的這種征糧稅的辦法,是遠遠不及努爾哈赤的這種托克索的。

“努爾哈赤將這些阿哈都分給他的兒子們,就是那些被稱為貝勒的。不僅是阿哈,所有的繳獲幾乎都是這麼分的。然後才輪到五大臣,就是費英東,還有一個叫什麼何和理、額亦都,都是早年跟著努爾哈赤征戰的武將。這後金的所有土地、阿哈,都在這些人手裏。”

“那個叫什麼諸申的呢?”蘇翎問道。

“按陳澤風的說法,那些諸申也跟阿哈相差不多,雖說不算奴僕,可一樣要按努爾哈赤的吩咐做事,一旦犯事,則被奪去諸申的資格。據說犯事的懲罰很是嚴酷,什麼刺耳朵、刺鼻子、刺面部、刺腰或者亂刺全身,直到刺死為止。還有可能牽連到家人,比如說讓犯者的妻子赤腳踏上火紅的炭,頭上再戴上灼熱的大鍋,直到折磨致死了事。”

說道這裏,趙毅成似乎也被這慘狀所影響,停下不說。

努爾哈赤的後金,便是這般一種情形,真要與大明相比,完全是未成開化的部族。眼下雖然屢屢戰勝遼東,可這內裏卻仍然是這般模樣。難怪被稱一聲“建奴”,被大明朝所蔑視,也是有些道理的。

“那些托克索倒是一個法子。”蘇翎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大哥也要弄一些阿哈?”秦瞎子問道。這可與千山堡一貫的規矩背離。

蘇翎搖搖頭,說道。

“不是,我是想那些村子的事,若是雇一些種地,是不是比分地要好一些?”

“那當然,這帳都不同算。”秦瞎子說的爽快。

“這雇人的銀子可得好好算算才能比較。”趙毅成較為謹慎。

“這個要看什麼時候。”蘇翎說道。

“比如這糧荒的時候,有口飯吃便算是好酬勞了,但若是自家不缺糧,怕就還得要銀子才能雇來。”

這三人正要細說這比帳的演算法,卻聽得祝浩在門外稟報。

“陳小姐來了。”

“進來吧。”蘇翎應到。

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雙眼紅紅的進到屋裏,顯然來之前哭過。大概祝浩已經將陳澤風的到來說得清楚,這定然會勾出往事。在這之前蘇翎一直未過問陳家那些往事,已經將之淡化至近似無形,但這一次,陳澤風這個雖然老卻仍然頑強地活著的人,又將之帶到眼前。

“大哥”陳芷雲戚戚然地喚了聲,聲音似乎是在她穿的那件白色狐皮裘衣上飄過來的,帶著幾絲柔軟的味道。

蘇翎看著陳芷雲,直接問道。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陳芷雲抬起頭,望著蘇翎,卻又欲言又止,淚珠兒在眼裏一轉,便落了下來。

“若是要殺了他,你只管點一下頭。”蘇翎的聲音帶出了幾分殺氣。

趙毅成、秦瞎子以及站在門口的祝浩等人一齊向陳芷雲看去,要看看陳家那仍然不知詳情的仇恨,是如何在陳芷雲的輕輕頷首中消散。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0 11:28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一章 且變且行  

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俏生生地站在敞開的門前,低著頭,良久不語。從門外透進的寒風將她身上那件狐皮白裘上的絨毛吹得不停地亂顫,但陳芷雲卻像根本沒注意幾個男人正在凝視著她的身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似乎整個人被凝固在爐火的溫暖與窗外的風雪之間。

蘇翎稍等了一陣子,見依舊沒有回答,便起身走到陳芷雲身後,對門外的祝浩小聲地交待了幾句,便將門掩上,屋裏頓時安靜下來。

“先坐下吧。”蘇翎輕聲說道,並在火爐邊為陳芷雲騰出一個位置。

陳芷雲抬眼看了看蘇翎,依舊不出聲地上前幾步坐下。

蘇翎另尋了空碗,倒上小半碗的果酒,遞給陳芷雲,看著她伸手接過,小口地抿著。爐火倒映在陳芷雲的臉上,在蒼白之中飛出一片淡淡的紅暈。

趙毅成與秦瞎子默默地看著,都未開口。對於他們這位未來的大嫂,距離感還是有的。

蘇翎凝神看了看陳芷雲,說道。

“我以往跟你說過,這過去的,多想無益。今日既然又遇到了,便乾脆做個了斷。今日定了,這事便徹底了了。”

陳芷雲雙手捧著酒碗,微微點頭。在千山堡的這幾年,要想忘記過去是太容易了。不止是陳芷雲,千山堡的每一個人,都過著與往日不同的日子,那些人、事,是不會給人徒然憶舊的空閒的。自打在白沙溝宣佈解散那些家丁,陳家這個說法只停留在這個稱呼上,與往日可沒半點相干。儘管沒了陳家大小姐的身份,沒有當初那般前呼後擁,但因蘇翎的緣故,陳芷雲四周的人都給予她另一種默默無聞的呵護,日子反倒是從未有過的舒心,至少在她眼裏,看不到那些暗伏的爾虞我詐。

“這事不要想多了。”蘇翎的聲音顯出幾分輕言慢語的味道,這讓趙毅成與秦瞎子聽了,詫異說不上,這好奇還是有幾分的。

只聽蘇翎繼續說道。

“殺人償命。依著這個理便好。”

陳芷雲聽了這句話,似乎動了心思,略略遲疑了下,仰起頭,一雙略紅的眼望向蘇翎,輕聲說道。

“大哥,小妹父母雙亡,雖說與他不無干係,倒不是他們下的手”陳芷雲欲言又止,大約是想說一說詳情,但又停下了,她垂下眼簾,接著說道。

“陳家這般下場,都是那姓佟的逼的。”

這句話一說,蘇翎、趙毅成以及秦瞎子聽了,雖仍然不知這陳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已明白這陳芷雲的家仇不能都算在陳澤風的頭上。這大戶人家的家事,若是說起來便是一團亂麻,誰也不敢說能分清什麼對錯。照前後的話來看,免不了是這陳家遭受逼迫,那陳澤風做出些引禍東流的手段,以至讓陳家姐妹都傷透了心,對這門親戚,可是記恨在心。

幾人一時都未說話,屋內靜得能聽到火爐中輕微爆裂的“劈啪”聲。

陳芷雲忽然轉頭面對秦瞎子,輕聲問道。

“秦大哥,可曾見到陳家別的人?”

秦瞎子一愣,他沒想到陳芷雲問忽然問這個問題,他伸手摸摸頭,說道。

“沒注意,當時我只認出了陳澤風,四周倒是有一些人,但離得遠,分不清是漢人還是女真人。”那陳澤風完全是秦瞎子的意外所獲,若不是認出來,秦瞎子當真會按蘇翎叮囑的,只在遠處窺視一番便回去了。再說,就是一旁還有陳家的人,秦瞎子也認不出。

陳芷雲又轉向蘇翎,說道。

“這事小妹聽大哥的,大哥做主好了。”

蘇翎看向陳芷雲,見她在自己的注視下又低下頭,沉吟片刻,說道。

“那好。這事我來辦。你回去休息吧。”

陳芷雲聞言,便放下酒碗,起身向秦瞎子與趙毅成略略點頭,便出去了。

陳芷雲剛剛將門關上,趙毅成便開口說道。

“大哥,你這便開始持家了啊。”

蘇翎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笑著搖搖頭,卻為搭言。這生死決斷,對這些漢子來說,再是平常不過,陳芷雲不能立斷的,對這幾人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秦瞎子歪著腦袋看向蘇翎,問道。

“大哥,此人殺不殺?”其實按秦瞎子的意思,這復仇的想法要占大半,否則大老遠地送來作甚?

蘇翎搖搖頭,說。

“她既然沒說殺,便饒那人一命。”

秦瞎子眼睛轉了轉,說道。

“若是留著抓他哪會兒,這人看著像是個管事,正指手畫腳地張羅什麼。”

聽秦瞎子這麼一說,蘇翎與趙毅成都回想起當初的那一幕。數百人圍成一個圓陣,這便不一般,不是事先有所準備,臨時是擺不出來的。看來此人倒還有些本事,再說,看陳澤風那身子骨,這般年紀,當初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架勢,可這幾年下來,居然還能挺得住,當真少見。

蘇翎與趙毅成都是心中一動,相互看了看。趙毅成試探著問。

“我再去問問?”

蘇翎點頭說道。

“好。”

趙毅成便再次去見那逃得一死的陳澤風,不過,這次趙毅成回來的更快,一進門,便說道。

“大哥,這人還真是可用。”

“他都會什麼?不會也是藥材吧?”蘇翎問道。

“不是。”趙毅成挨著秦瞎子坐下。

“還是種地。我适才一提,陳澤風便聽出了意思,將他在陳家的功勞說了一番,那架勢好像陳家缺了他,至少要少一半的收成。”

蘇翎邊聽邊在心裏琢磨,手裏的酒也沒喝,兀自看著爐火出神。

“這是不是有本事不知道,不過,這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真的,我才說幾句,就讓他猜得差不多了。”趙毅成微微皺眉,似乎覺得這老東西不那麼簡單。

聽這麼一說,蘇翎也不由得皺眉,臉上顯出幾分厭惡。蘇翎這些從軍伍中走出來的漢子,講究的便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對那些玩花花腸子的人,天生的就有抗拒感。即便是在戰鬥中施展計謀、花招,那也是很快便能讓血腥氣沖淡那些陰氣。千山堡的管事們也大多是直腸子一根,辦事牢靠,但這變通可就談不上。好在目前千山堡面對的都是直來直去的事情,蘇翎處置事情也多少是武斷的,不從便是一刀解決。這裏面也唯有趙毅成變得有些老城的模樣,消息收得多了,想得便多,這一言一行,就有了變化。

趙毅成大約看出蘇翎在想什麼,便說。

“大哥也不必擔心,這樣的人若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能用則用,不能用便丟在一邊便是。在千山堡,這樣的人折騰不出什麼事兒來。”

蘇翎端起酒碗,將殘酒一飲而盡,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道。

“倒不是擔心這個。不過,也只能這麼辦了。”

“那其餘的人呢?”趙毅成又提起以往的建議。

“你去選一些吧。”蘇翎話裏有些無奈。

“不過,緊要處不能要。”

“是。”趙毅成答道。

陳澤風因禍得福,在這一晚的生死之間,反而得到一條出路。雖然沒有人知道他在努爾哈赤那邊到底遭遇了什麼,但從他開始被安置在一處農莊做管事那不辭辛勞的樣子來看,無疑對現狀非常滿意。與此同時,千山堡的冬天又多了一項內容,有趙毅成、胡顯成挑選出來的一批管事將對轄內所有被俘獲的大戶,或是明朝、朝鮮的降兵、降將進行一次大篩選,這些人將被送至管事學院進行整訓,然後被陸續派往各地做事。有些確實有些本事的,且人看著也像是順服的,還將被派往遼東腹地,或是更遠的京城。

這些人當中不少是被剝奪了全部的家產,在經過最初一陣子的怨恨之後,隨即被艱辛的勞作所屈服,此時蘇翎又給這些人亮出一個機會,至少不用整日在地裏累的腰酸背疼,連抬頭都覺得是難事。這個機會很快便被那些腦子原本便不笨的人抓住,家產沒有了還可再去賺,眼下雖然做事僅僅是為了不做過於辛苦的農活,但這些人都在心裏暗自估算過,這位蘇翎將軍必定不會總窩在這寬甸一帶。既然這一兩年大明朝與努爾哈赤都未將其剪除,那麼必定會有一個出路,對面的兩方不管誰勝,這坐擁上萬人馬的蘇將軍都可能會被招降,若是那樣,此時做得讓蘇將軍滿意,甚至另眼相看,這未來難說不會是另一番光明。當然,最壞的結果是被對面的兩方攻打,不過這樣的話,想也沒用,蘇將軍都會被打敗,那麼他們這些小人物,還有幾分活的盼頭?還不如先顧著眼下的幾分輕鬆的好。

蘇翎這一個口子一開,導致千山堡的屯田新村少了不少勞力。最初還在觀望的人在不久之後便開始踴躍上報,展示自己的一面技藝。這當兵的好處也有一些是不願做農活的緣故,屯田新村的條件只能說不餓肚子,其餘的什麼都談不上,這些人中早生過其他念頭,不過不敢逃而已,此時既然有了出頭之日,怎能不盡力一試?

這若是不想上陣當兵,在後面做個工匠的本事還是有的。那些朝鮮的鳥銃手們,竟然出現了彼此相互爭攀的情形,甚至為了某一個位置,還當真被安排一比高下。這些都讓千山堡的冬天顯出幾分熱鬧來,待到開春,人手奇缺的情形略有好轉,甚至還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正在逐一顯露出來。

萬曆四十七年的冬季遠不會這麼平淡,就算寬甸堡一帶對大明朝與努爾哈赤都還遠不足以構成威脅,頂多算是一些小小的不舒服,但並不是說這點不舒服會被忍耐過去。

接近年底,千山堡開始面對大明朝與努爾哈赤的另一番盤算,這讓還未能再次伸出觸角的千山堡再次面對一些福禍難測的選擇。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0 11:28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二章 火器四營  

遼東的冬季,大雪不斷,對於這塊土地上的百姓來說,除了狩獵,也就是打些柴薪一類的瑣事,躲在屋內避寒的時辰是一日多餘一日。若非糧食不夠,這出門在外的人是少之又少。

千山堡那些為數眾多的屯田新村內,不論是明朝的降兵,還是那些朝鮮的鳥銃手,都過著有苦難言的日子。自從戰敗之後,那贖身的命令一下,大多數人都還抱有希望,至少不會被殺,也未見虐俘的事件出現,但在送走為數並不太多的回鄉報信之人後,這長久的等待便讓人愈來愈失望。而轉為希望自贖的人,在今年補種下的田裏,收成並不太好,勉強能夠自己的吃食。千山堡的騎兵們將收穫的糧食全部運往幾處屯糧點,這些新村的吃食,則每月按數撥給,而入冬之後,便減了定額,運糧的管事倒也不瞞著,直言糧食不夠,為了來年的春荒,必須如此。這些來到遼東的兵哪一個不是飯量大的?這餓著肚子的感覺,可是到處都能尋到。

不過,這自陳澤風開始的變化,給這些降兵們帶來了一線轉機,儘管這不過是能吃到更多的飯食,可仍然讓無事可做的降兵們幾乎放棄了所謂贖身的想法。最初是軍中那些會些手藝的人,被召集到各處城堡。隨後便開始有降兵詢問參軍事宜,最初的那道壁壘,在殘酷的饑餓面前消失無蹤。這種消息不斷地被彙集到蘇翎那裏,經多次商議,蘇翎下令由胡顯成組建第四營,並由其他三營中抽調人手作為武官管帶四營。

這下武官學院整訓過的武官們提前得到晉升,紛紛前往千山堡第四營報導,經過一番挑選,胡顯成總計抽調一千人馬納入第四營的編制,而降兵們的彙集,到年末時,總計達到四千人。

第四營的編制因兵源不同,與其他三營迥異。大多數的浙江兵與朝鮮鳥銃手被重新編整,而原來管帶的不少低級武官,也在這四千人中擔任原職,因蘇翎對隊伍的武官稱呼並未做過刻意的編制,這些武官實際上比原職要管帶更多的人馬。那些被繳獲的火炮、火器在經過一番挑揀後重新配發給這些擅長火器的兵士,按照明軍原來的車營建制,重新排列出整齊的隊伍。

冬季這般整訓可是這些算是新兵的從未經歷的,更何況是在這群山之中的雪地裏,不少被凍傷或是體力不支的,被迅速替換下去,到最終結束,人數仍然能保持五千人馬,重要的是,這五千人馬都能適應這種惡劣天氣下的行軍佈陣。

看著初見成效,胡顯成便請蘇翎前來閱兵。蘇翎便於年前的最後幾日,趕至千山堡,要看看這千山堡的第一支火器營,究竟能發揮出什麼樣的戰力。

千山堡前的寬闊處,也就是以往努爾哈赤兩旗紮營的地方,已經被連日的整訓踏平了積雪,一支整齊的火器營,正按照明軍的列陣習慣擺下車陣。蘇翎是站在千山堡的堡牆上觀看火器營的試演,看著五千人的大隊略顯生疏地往來挪動,但要比蘇翎想像中的要快。

車陣還是略作了改動,以一千騎兵為中軍,作為主陣核心護衛著中軍大帳,其餘四面外側則是彼此相連的炮車圍成,每輛炮車上至少有一門火炮,大將軍炮等稍重的火炮被平均分配在炮車之中,其餘的則是略輕的、移動方便的火炮。每輛炮車後都有幾名士兵或執長槍,或執鳥銃護衛炮手。而再往後,則是成排的鳥銃手排成散列橫隊。中軍的一千騎兵則也分成兩隊,列在鳥銃手隊後。

看著眼前烏啞啞的火器陣型,蘇翎心中略感驚訝,不由地望著火器營的方向出神。這不算是蘇翎等人第一次見到這般佈陣,但在這短短的數十天裏,能做到這般模樣,著實令他意外。這要在在明朝的營伍之中,沒有半年是絕對站不整齊的。

胡顯成在一旁察覺到蘇翎的神情變化,便上前說道。

“大哥,你覺得如何?”

蘇翎沒有立即回答,反問道。

“火器都配發了火藥了麼?”

“都備齊了。”

“讓他們施放火器,咱們看看威力如何。”蘇翎說道。

胡顯成立即轉身下令,身後的一名騎兵從身上的一個鹿皮挎包中拿出一枚煙火,隨即一道火光飛上半空。遠處的火器營裏隱約傳來一陣喇叭聲,緊接著,數十聲轟響順次傳來,一朵朵的煙雲在炮車群中升起。

“這是大將軍炮。”胡顯成解釋道。

蘇翎順著炮擊方向看去,大約兩三裏的雪地裏,能分辨出彈丸落地濺起的雪花。

火器營中又傳出喇叭聲,這次有更多的火炮被燃放,但這次的射程近了很多,有些能達到一裏左右,有些卻只有百步,但大片的煙霧幾乎在車陣四周連成一堵牆,幾乎看不清人影,只有不斷閃爍的火光在煙霧中閃亮。炮聲很快便停了。隨著風吹煙散,可以看見成排的鳥銃手齊步上前,隨著喇叭聲舉槍,點燃火繩,然後是不太整齊的燃放聲,這次煙霧又再次騰起,不過要小得多。蘇翎仍然可以在煙霧中看到第二排的鳥銃手向前行進,第一排的則參差不齊地退後,然後便聽見第二批槍聲,隨後是第三批,但這聲音明顯一次比一次混亂,遠遠談不上齊放。

看過這一輪火器輪射,蘇翎望著那大片的煙霧,露出失望的神色。胡顯成原本帶著幾分將車營迅速編整完畢的喜悅,被蘇翎扯得粉碎。

“大哥,這不行麼?”胡顯成問道。

蘇翎回過頭,看到胡顯成的表情,這才回過味兒來,說。

“能這麼快就練成這樣,已經很好了。這怕是連戚總兵也未必能做到。”

胡顯成這才略微笑了笑,這大哥的誇獎還是聽了舒心的。

“這個車陣原本都是他們早就練熟了的,我不過是略作改動。再加上那些鳥銃手、炮手的管隊武官大多是原編制裏的,只需要重新認識一下本隊的人,也就可以了。這號令、旗號,也都沿用原來車營的慣例。”

蘇翎再次望向車營,此時那些炮手、鳥銃手們都在繼續裝藥,按最初的命令,要連放三輪。

“看來你也是不放心他們。”蘇翎指了指中軍騎兵的方向。

“改動的,目前就是這個。”胡顯成說道。

“那些兵都按籍貫、原來的佇列全部打亂重編的,朝鮮兵也在其中。”實際上胡顯成訓練車營最多的,便是這些打亂後的調整問題。畢竟這些兵可都是受過專門的訓練,且時間不短,如今也只是適應這略與原來不同的陣列。

“那些無關呢?”

“都還可靠,辦事也勤懇。這些都是在郝老六那邊上過陣的,沒有可疑之處。”胡顯成說道。那幾十個低級武官作為一名普通騎兵參加過郝老六的行動,沒有郝老六的點頭,這些人沒有一個會被編制進新的火器營。

正說著,第二輪炮擊又開始了。蘇翎與胡顯成不再說話,繼續觀看火器齊射。

待三輪燃放完畢,蘇翎才再次開口。

“每次都是這般?”

“這已經是最快的了。”胡顯成顯然知道蘇翎問的是什麼。

“試過戰馬衝擊的時間了麼?”蘇翎問。

“試過。”胡顯成答道。

“除了大將軍炮射程較遠外,其餘的比弓箭遠不了多少。我估算過,若是不計人馬折損,在第二輪鳥銃燃放之前,騎兵便可沖進車陣邊。”

蘇翎又搖搖頭,這般打法,只能用來防守,等待敵人來攻。若是在敵人進攻中能大量殺傷敵人,然後再挪開炮車派騎兵衝擊,這車營倒是很實用。但看适才的射速,這第一輪殺傷有限,等敵人沖至炮車前,這車陣便等於破了。

“這車營在平地尚可一戰。”蘇翎慢慢說道。

“咱們這山裏怕是用不上,單是擺陣便沒地方。在平原或許可以算做防守一時,只是這麼擺著,只能等敵人前來決戰。”

胡顯成對這些毛病已經做了番思量,便接著蘇翎的話說下去。

“是的。這火器營只能這麼打,炮車與鳥銃是追不上敵人的。若是敵人打了就跑,或者派騎兵騷擾,就是不來強攻,這車營也只能幹看著。”

蘇翎一邊望著在逐步收隊的火器四營,一邊說道。

“這先練著吧,以後總會有用。不過,那炮車用來攻城倒是用處頗大。你再想想,看如何能跟郝老六的隊伍配合上。”

“是。”胡顯成答道。

“那些騎兵有火器麼?”蘇翎又問。

“有,配備三眼銃一千杆。不過,這頂多在五十步以內燃放有效,放完了只能當鐵棍子使。”胡顯成回答的很快,但對三眼銃明顯沒興趣。

“大隊騎兵衝鋒看來是用不上了。五十步。”蘇翎在心裏算計著。

“恐怕還沒放完第三槍,就沖到跟前了。”

“是這樣的。大多數騎兵不不太願意用,還不如咱們的短弩好用。真算下來,只能用一次,卻要多背上這樣一根鐵棍,有些不划算。再說還有相應的火藥、彈丸什麼的,馬上也不可能再次裝填。給騎兵用的確不合適,用來守城倒是方便。”胡顯成說。

“還是想辦法研製些更有用的火器的好。”蘇翎說道。

“懂得火銃的人不多。”胡顯成皺著眉頭說。

“大多數鳥銃手只知道用,卻不懂如何打制。”

“訓練一個鳥銃手比訓練弓箭手要方便、快捷,這火器還是有用的,只是目前看來,效果不是很明顯。”

“我會多留意的。”胡顯成說。

蘇翎下意識地點頭,再次望著火器營的方向,說。

“等我們有機會了,一定會打制出更好的火器。”

剛說完,蘇翎又接著說道。

“這火器營先這麼練著,不過你要抽空將火炮與鳥銃手再好好編制,一旦有用處,要能隨時抽調到其餘的幾營中去。要做到隨令隨走,到了便能戰。”

“我記住了。”胡顯成應到。這話是將四營作為備用來安置了。

看著火器營已經開始收兵回營,蘇翎等人正準備下去近觀,卻見遠遠的奔來兩匹快馬,直接向著千山堡堡門沖來。

很快,兩名哨探來到蘇翎面前。

“稟報將軍,哨探得到消息,遼東經略熊廷弼已下令調集四千人馬赴鎮江,一千八百人派駐靉陽,二千一百人派往清河。”

蘇翎與胡顯成都是一驚,熊廷弼自抵達遼陽以來,一直對寬甸、鎮江不聞不問,這個時候派出人馬,究竟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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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五章 各取所需  

馮伯靈來時是提心吊膽,這回去的時候,與胡德昌倒是有說有笑,心情大好。胡德昌拿出一副商人嘴臉,讓馮伯靈初次嘗到了作為一家人的熱情。兩人回去後聯絡得更加緊密,馮伯靈的家產從此步入緩慢增長之中。

蘇翎再次下令,命趙毅成指揮潛伏小隊再次清掃鎮江堡四周方圓百里的區域,將所有遼東都司原有的底層官吏一概清洗乾淨。這些小吏小官不過芝麻大點的地位,每月也不過是點糧食的俸祿,卻未料到會在某一天夜裏被幾個彪形大漢給綁了去,除了被詢問一些本地戶籍一類的詳情之外,只給了兩個選擇,從或是不從,那些稍稍猶豫的,便從此在遼東消聲滅跡,機靈的,則被叮囑幾句後原樣送回。

自此,鎮江堡一帶的官方消息被完全封鎖,除了民間流言,是半點實情都到不了遼陽。同時,在鎮江堡城內發生一起饑兵騷亂事件,幾個僅剩下的文官全部被亂兵抄家,財物被洗劫得一乾二淨,至於人,也從此失蹤。而其他一些辦事的小吏,則也被警告了一番,成了老老實實聽話辦事的編外人員。鎮江城內,便是代管鎮江水師的“遊擊將軍”馮伯靈一人獨大。

熊廷弼派駐鎮江的四千新兵,沒到一月,便因餉糧問題少了一半,但馮伯靈卻是隻字未提,駐紮在鎮江堡外軍營裏則不斷地進駐新兵,始終保持在四千的編制上。熊廷弼依舊沒忘了給這支人馬補給,再加上馮伯靈打著熊廷弼的名義四處征糧催餉,從旅順口的官運糧餉中也能得到一部分,這支四千人馬的隊伍,成為唯一保持建制的明軍。這多少在熊廷弼的心中將馮伯靈再次列入可靠的佇列。

進入萬曆四十八年二月,流言越傳越廣,遼陽城內人馬也越聚越多。賀世賢帶領小股人馬不斷向撫順一帶滲透,但卻不與後金接敵,一旦望見,便轉瞬即回。同時瀋陽一帶也有兵馬調動的徵兆,一切跡象都表明,熊廷弼最近將有大動作。

遼陽城內的哨探,不唯趙毅成所部,連努爾哈赤的暗探們都得知一個消息,官軍與朝鮮軍約定將在萬曆四十八年三月,再次進軍赫圖阿拉。這從時間上,進攻的方向上都與上次薩爾滸一至。不論真假,努爾哈赤得知這些消息,變得異常緊張。

二月底,冰雪尚未消融,努爾哈赤開始調兵遣將,連續三天閱兵,並在明軍有可能進攻的道路上設置木柵,派駐重兵,嚴密防守。在赫圖阿拉設置甲兵三千,在新棟鄂以及赫圖阿拉至鴉鶻關一路,各設守兵一千,在西部界藩城設甲兵兩千。與此同時,努爾哈赤還親自帶著八旗兵,從二月十日開始,沿著明朝的舊邊牆防線,在尚間崖、溫德狠、德里沃赫、紮克丹四地,連續奮戰六日,趕造出四座較小的城堡,與撫順包城連成一線,並列五城,構成後金自己的防線。並在每一城中都派駐重兵,一邊防守,一邊準備春耕。

在另一邊,努爾哈赤派出兵馬做出逼近虎皮驛,威脅賀世賢,擺出一副進攻的態勢。而在赫圖阿拉,努爾哈赤與眾貝勒、大臣商議的卻是,將臨時都城西遷,由界藩城移到薩爾滸城,納入重兵環護之中。

對於赫圖阿拉以西,千山堡這個鄰居來說,努爾哈赤擺出一副“攜手與共”的架勢,李永芳被再次派往千山堡,面見蘇翎。

這次李永芳可是備足了厚禮,僅白銀便有萬兩。其餘布匹、綢緞,都是從努爾哈赤的府庫中精選而出的。相對于開原城破後所得,這當然不足一提,但對於這個努爾哈赤一直沒功夫收拾的小鄰居,此次可是花了大本錢。

李永芳這次來原本以為走的還是上次熟悉的道路,誰想卻被告知將全部禮物都送往寬甸堡。這“寬甸”二字,令其心中暗自驚訝。李永芳如何看待蘇翎的千山堡倒不是很重要,關鍵是努爾哈赤對於這個小鄰居的心思,李永芳可是知道不少。對於一直偏居一隅的千山堡,雖然努爾哈赤算是吃了大虧,但並未如何看重,而費英東的被俘,又讓其投鼠忌器,始終不能做一了斷,與大明的對峙,又使得努爾哈赤的目光不得不落在西面。

而這一次,努爾哈赤甚至慶倖自己未曾對這個蘇翎痛下殺手,留得這一片緩衝地,足夠使赫圖阿拉得到一定的安全掩護。千山堡一直沒見有什麼大的動作,讓努爾哈赤以為其不過是滿足于自立,看不出多大的野心。而此時李永芳得知寬甸一事,不免對努爾哈赤的這一判斷產生懷疑。

李永芳帶著自己百多人的隊伍望見寬甸堡時,首先被堡外的一片房舍所吸引。寬甸五堡,利用曾在多年前來過一次,還留有殘存的印象。此時看來,堡牆看上去變化不大,但這堡外的數以百計的木屋、棚架,卻是未曾料到的。待看到不少人在相互交易物品時,李永芳更是好奇,若不是見蘇翎才是此行唯一目的,這倒真要進入寬甸市場好好看看。

蘇翎見到李永芳時,態度明顯比上次要和藹,這寬甸堡內的蘇府可比千山堡條件好得多,李永芳面前的茶盞,就算是一件較為精緻的瓷器。

李永芳呈上禮單,千山堡見人不跪的規矩,讓李永芳多少在蘇翎面前顯得要自在得多。

蘇翎接過瞧了瞧,說道。

“這回可是不少,怎麼,是有事要辦?”

“是。”李永芳低頭應道。

“說吧。”

李永芳對這種直來直去已經熟悉了,便開口說道。

“英明汗”

這三個字一出口,李永芳便覺不妥,抬眼看了看蘇翎,見其並未露出不悅之色,這才接著說下去。

“努爾哈赤說,將於近日致書遼東,與大明朝以遼河為界,重新劃分國境。”

“哦?不打了?”蘇翎眉毛一動,接著問。

“怎麼劃分的?”

“從遼東的海蘭到太子河作為兩國的分界,遼河以東,包括瀋陽和遼陽兩地在內,作為對努爾哈赤“七大恨”的償付。”李永芳這話的立場,不知站在哪里。

“海蘭?”蘇翎心中一動,一旁的趙毅成連忙翻出一張地圖,兩人湊在圖上尋找著。

“這麼說寬甸,渾江北岸、長白山以南,努爾哈赤便不要了?”蘇翎問道。

“大致的界限是這麼劃分的。”李永芳說道。

“大明朝若真的談及地界的劃分,想必也不在意那一段的具體疆界。”

“這是你的建議?還是努爾哈赤自己的主意?”蘇翎緊盯著李永芳問。

“這海蘭是我提議的。”

這即是說千山堡這一段的範圍努爾哈赤未算在自己的領土之內。

蘇翎看這李永芳良久,才說道。

“很好。你也算是知趣的人。那麼你這次來,還有什麼?”

“努爾哈赤說,若將軍願意歸附後金,將軍現在的轄地仍作為將軍的屬地,同時任命將軍為五大臣之一。”五大臣是僅次於八旗貝勒的地位,對於努爾哈赤以血統掌控八旗統轄後金的制度來說,地位不算低了,何況還有這麼一大片土地。

“若是這樣,是不是這疆界便劃到寬甸?”蘇翎面帶笑意地問道。

“是。這個方案還未正式致書遼東,要等將軍回話之後再定。”

“若我不願意呢?”蘇翎問。

“若將軍暫時不願依附,努爾哈赤可極力支持將軍在這一帶自立,若遼東來襲,努爾哈赤願派兵協助抵敵。”

蘇翎與趙毅成相互看了看,都未開口。

李永芳見此,接著說。

“其實將軍在渾江北岸、長白山一帶的行動,努爾哈赤都已知曉,不過,並未派兵阻撓。這次劃分地界,也是將這個考慮在內的。”

“是你的提議吧。”蘇翎問。

“是。”李永芳低聲回答。

“不管今後如何,你這份心,我們領了。”蘇翎說道。

“這亂世之中,你也是個聰明人,話不多說,日後如何審時度勢,你自己好生分辨。”

“是。”李永芳再次答道。

“你覺得這遼東日後會如何?”蘇翎忽然問道。

李永芳一愣,沒有料到蘇翎會問他這個問題。

“八旗兵”李永芳琢磨著措辭。

“遼東不可擋。”

蘇翎與趙毅成點點頭,沒有說話。

“若是遼東此次再敗,遼陽瀋陽定會不保。”李永芳說。

“是不是你提議努爾哈赤將精銳都放在瀋陽一帶?”蘇翎問。

“是。”李永芳說道。

“也不完全是我的作用。努爾哈赤最初也是這般打算的,不過那些貝勒與大臣們有些提議從寬甸一帶進駐遼東腹地,再進襲朝鮮。不過,後金兵力不足,這般展開將處處薄弱。努爾哈赤便未採納。”

“所以我們這邊,還有長白山一帶,努爾哈赤便放在一邊,暫時不顧?”

李永芳一時沒有說話。

“你倒是一舉兩得啊。”趙毅成在一旁接了句。

李永芳將頭一低,沒有開口辯解。

“這些便不說了。李永芳,你不妨直說努爾哈赤想做什麼?”蘇翎說道。

李永芳這才抬起頭,說道。

“將軍不論哪一種答復,只需保持現狀便可。這阻絕朝鮮與遼東兵馬在東路上的進襲,便出在此處。”

這個在蘇翎與趙毅成分析過百遍的結論,從李永芳嘴裏說出來,便算是確定無疑了。

“瀋陽、遼陽,這一戰總會出現,那時,遼東的局勢將再度改變。李永芳,你且記住,到時何去何從,你好生想想。你這就下去吧。”

李永芳正想著這說得含糊的話,卻聽後面一句,只得下去了。

“大哥,我們怎麼答復?”趙毅成問道。

“答復?”蘇翎笑著反問。

“為何要答復?”

趙毅成心中一動,也看著蘇翎笑了起來。就讓努爾哈赤猜去吧。這個結果,比說什麼都好。

李永芳便帶著這個沒有答復的答復返回赫圖阿拉,至於那些禮物,蘇翎自然收下了。自從陳澤風那件事開始,蘇翎的態度轉變不少,以往的某些固執,開始變得可以商量。當然這其中也有不少是趙毅成的功勞,畢竟這處置數萬人馬的決斷,不是簡單的一件事。

不論蘇翎的這個做法讓努爾哈赤如何猜想,千山堡依舊贏得了在夾縫中繼續生存的時間。

在另一面,對峙的兩方可沒有蘇翎這般輕鬆。

努爾哈赤連續督兵防守四十多天,卻始終有明軍進攻的消息。直到四月初十日,才命令八旗兵各自歸寨,備糧,修理器械,以備隨時應戰。似乎此時努爾哈赤才明白熊廷弼是玩的花招,空自虛驚一場。有些惱怒的努爾哈赤一面加強春耕的人手,一面派數萬八旗兵屯駐在撫順等沿邊五城,並連續以二、三千騎兵為一隊,深入遼沈近境,凡是距離瀋陽六十裏左右的沿邊的墩台一概攻取損毀,捉拿戍守的明軍,並且與西面的蒙古部落商議向南威脅明兵糧道,使遼陽、瀋陽更加困於糧餉的缺乏。

萬曆四月二十九日,蒙古以一千多騎兵由平虜堡一直搶到郭三屯。五月十日大貝勒代善率領數萬八旗鐵騎騎兵,攻下遼沈東部六個城堡,掠取數千人、畜。努爾哈赤又另外派出一千多人由葦子峪出發襲擊靉陽。五月十八日,努爾哈赤派一千多騎兵從東州堡入犯花嶺山。這些不過是半是洩憤,半是劫掠。人口、糧食、牲畜,努爾哈赤都要,且越多,則需要更多的來補充隨人口增加而帶來的糧荒。

到了萬曆四十八年四月,努爾哈赤正式提出以遼河劃分為兩國的疆界,果然與李永芳所說一致。

至於遼東經略熊廷弼,雖然自上任以來將遼事治理得看上去是頗有效率,而讓努爾哈赤驚疑不定,忙於應對,算是小勝一步。但熊廷弼對於努爾哈赤這種分隊襲擾的戰術卻無法應對,遼東現有的兵馬雖已增多,卻是不能多到抵擋多處的地步。

春季的糧荒,讓熊廷弼幾乎處於絕望的處境之中。由於去年的戰事,虎皮驛一帶的居民早已逃散,田地荒蕪,無人耕種。熊廷弼派出領兵的三位總兵所管帶的明軍,十個月裏人不得解甲,馬不卸鞍,早已疲憊不堪,再加上糧餉缺乏,熊廷弼此時也不得不命柴國柱、李懷信兩位總兵,帶隊撤回遼陽補充給養。這樣便只有賀世賢的軍隊,困守在古城、奉集堡一帶。

眼見得冰雪逐漸消失,氣候轉暖,草色開始浮現眼簾,熊廷弼更是擔心努爾哈赤趁機進攻,便不斷地加固城牆防禦,將原本就已經足夠堅實的高牆,更是變得堅不可摧。但這一現象讓努爾哈赤得知了,卻將以往的防備之心丟在一邊。這對峙的形勢,便是看誰最先露怯,無疑,熊廷弼輸了。遼陽、瀋陽一帶的明軍,開始面對努爾哈赤的新一輪進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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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六章 振武新營

萬曆四十八年春,冰雪消融後的濕氣尚未從山谷之間散盡,千山堡所轄的所有村落便已進入繁忙的春耕。掌管農事的管事們在一個冬季的反復調整、培訓之後,第一次展現其高效而有序的管理能力。胡顯成已經在千山堡、太平哨以及寬甸五堡分別設置有專門的農事部,所有的種子、耕牛、農具都按冬季裏商議的結果一一分排下去,而每一個村落裏的領頭人隨即將其具體落實到每一戶人家的頭上,從種子出庫到分發到百姓手中,不會超過五天。這讓那些家中缺少勞力或是農田過於貧瘠的人家也毫無顧慮地琢磨著如何在今年開墾出更多的農田來。

農事自然全部由胡顯成總管,蘇翎則下達指令,命各部騎兵在半月之內完成駐地附近公田的春耕事宜。軍隊自有另一番調度方法,雖說胡顯成的農事部也幾乎沒什麼區別,但畢竟人員組成不同,這效率自然是軍隊更為快捷。軍需部的人員並未細化到如農事部一樣的瑣碎,實際上各營的軍需自有一套人馬操作。整個軍需部只需在整體上做一番調整調度,另外,術虎一部的需用也在管轄之內。

半月之後,各營已經先于百姓們完成春耕。緊接著,蘇翎又頒佈一條命令,所有的人馬隨即再次調動起來。因蘇翎並未制定各營的名稱,出於習慣使然,各營人馬便以駐地稱呼,漸漸成為定制。胡顯成在千山堡統管兩營,稱為千山營、火器營,郝老六在太平哨的人馬則稱為太平營,駐守寬甸五堡一帶的則稱為寬甸營,而在以後,術虎所部則順理成章被稱為海西營。

春耕的限期一到,各營開始執行蘇翎的一項並未明言目的軍令。各營人馬均以半數為准,自行攜帶補給,一路急行軍奔赴目的地。以寬甸營為例,半數的騎兵自行攜帶所有器械、糧草,趕赴太平哨,與太平營剩餘人馬匯合,接受郝老六的指揮。一旦入營,便於當日展開例行整訓、哨探、巡視邊境等各項任務,其餘各營均與此相同。當第一輪結束,稍加整改,便開始第二輪的行動,直至各歸本營。然後,這剛結束急行軍的一半人馬接替原留守一半人馬的職責,另一半則再次重複。當各營人馬全部論過一次之後,開始篩選淘汰在其中出現的不適合人員,並進行補充。

這一圈下來,環行近千里,沿途的補給、紮營、遊哨等等事項,逐一得到訓練、加強,並不斷調整。這其中受過武官學院整訓的武官們得到暫時管帶本隊人馬的機會,稍加時日,這些未來的武官則可以立即接任任何一項武職的任命。

按蘇翎等人商議的結果,這是將所部人馬改編成正規武力的第一步。這將擺脫按遼東衛所旗軍模式編制的半耕半軍的弊端,讓所有的騎兵都成為真正具有戰力的戰士。而在行軍過程中不斷出現的問題,也讓騎兵中的武官們能夠得到解決問題的直接體驗。一支軍隊的戰力,不能再如劉綎等明朝武官的帶兵方式,強弱只取決於高級武官的武力。至於家丁的戰力,在千山堡是完全看不到的。

春耕過後,千山堡轄內的百姓除了日常所需之外,一些精壯被抽調出來,進行修築山路,整修堡牆、以及狩獵、砍伐樹木等群體活動,按基本軍隊編制的方式,將使這些人初步具有後備兵源的能力。

在春耕的同時,蘇翎還接著給術虎的海西營補給的機會,從各營中抽調出一千人,包括一些受訓的武官,以及海西派來五百彪悍戰士中的一部分,押送給養前往海西。一面換防一部分在海西駐紮很長時間的騎兵,一面補充術虎所部的實力。那些受訓的武官已經具備按千山堡模式教授那些部族戰士的能力。

熊廷弼與努爾哈赤在瀋陽一帶的對峙,以及那李永芳回去後不知詳情的回報,都使得蘇翎將這一切做得從容而有序,甚至千山堡轄內的百姓根本感受不到遼東戰火的影響。

蘇翎將各營的事務完全交給武官們,自己則與趙毅成一起,將目光投向寬甸以南的大片土地。

鎮江堡馮伯靈的軍營裏,由熊廷弼派來的新兵越來越少,但這從外表上看不出來,整個軍營依舊保持著滿營的架勢。但若是細看,可以察覺到整個軍營似乎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自然是熊廷弼派駐的新兵,另一部分雖然也穿帶著同樣的服飾,卻迥然不同,不僅佇列整齊、軍紀嚴明,且氣色行姿都完全不像是新兵的模樣。這自然會引起那些新兵們的懷疑,但即便心中疑惑,卻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因為這些人都在為自己的肚子發愁。

贊畫劉國縉,算是遼東的名人,在遼東一帶可謂名氣不小,所以這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也讓一干遼東都司的官吏們小小的興奮了一陣子。所謂遼人守遼土,可不是只有朝廷上的老爺們才能想出來的。有些官員是因自己的家財都在遼東,這眼下兵馬奇缺且戰力羸弱,不依靠遼人,等關內的兵馬到來,還不知局勢會變壞到什麼地步,況且,那些關內的兵馬除了主將帶領的家丁外,也未見如何驍勇善戰,甚至身材體力遠不如遼東本地人。還有一部分,則是被逼臨時想出來的主意。這遼東局勢如此,總不能都指望著經略熊廷弼一人出主意吧?再說熊廷弼熊大人那脾氣看樣子跟熊也沒什麼兩樣,三兩句不對,便是一陣厲聲呵斥,人家可是手裏握著尚方寶劍,這關頭被斬了那是活該。當然,遼東經略熊廷弼也有自己的一肚子苦水,不過不便於當著人往外倒罷了。

種種因素綜合下來,派駐鎮江堡戍守遼東側翼的任務便被一紙軍令落到這四千新兵的頭上。

不過,不論劉國縉是如何想的,也不管熊廷弼與那些官吏們是如何施展手段的,這些新兵到了遼陽,被編進營伍之中,也就是出操站隊,舞刀放箭而已,這其中絕大多數都僅僅是為了吃口軍糧,領取餉銀。但初時在遼陽還能每個月都吃飽肚子,月餉一兩五錢也足夠存進貼身的口袋裏,等到了冬末,這些可都有了水分。熊廷弼只管保證那些從關內徵調而來的明軍官兵的糧餉,對於這些遼人新兵,那是截然兩種面孔。這不免使人疑心這熊大人不過是利用新兵們緩解當時無兵的險境,而今遼陽一帶已有近十萬人馬,這些遼人新兵可就連“雞肋”都算不上。人家正經兵馬的糧餉還在發愁,這些新兵自然被放在最後一位。所以等這四千新兵被調往鎮江堡,大約新兵們與熊廷弼等官吏都是一樣的為此略有快意。

但就在從遼陽趕往鎮江堡的路上,新兵們已經得知糧餉皆無,一切補給都要指望金州衛的調集以及旅順口的海運。這其中有些明白底細的,便早早做了打算。這遼陽是關內糧餉的集中地,尚且不能足食,鎮江堡又能好到哪兒去?還不如早做打算,至少這幾個月裏攢下的銀子還在手裏,遲了,怕是還得舍本。逃亡之風,被就是遼東的慣例,這路上便開始上演。

等到了鎮江堡,熊廷弼第一個月還給予撥付糧草,餉銀卻先欠下,第二個月,便讓馮伯靈自己去旅順口轉運一部分糧餉。等馮伯靈派往旅順口的人去了,才發現撥付的糧餉,僅僅是原額的三成,而去文催問,卻被告知餘下的糧餉都先欠著,實在不行便讓馮伯靈自己去金州等衛籌集。這消息傳開,逃跑的新兵與日俱增。

事實上連馮伯靈也懷疑熊廷弼是故意讓這些新兵們逃跑的,單看這些兵的樣子,便使人不信是能上陣的。大約是熊廷弼也不想傷了劉國縉的面子,沒有直接解散罷了。

留下的新兵在蘇翎與趙毅成來到軍營時,已不足三百。這三百人要麼是無處可去,要麼便是還抱著希望等著領餉銀,這每月一兩五錢,對於普通的遼東百姓來說,可不算小數目。馮伯靈已經下令將這三百人單獨安置在軍營中的一角,等於是變相的關押。若不是考慮到還要前往旅順口搬運那稀少的補給,說不定馮伯靈直接就將這些人攆出軍營。

蘇翎從千山堡各營之中挑選出一部分騎兵作為骨幹,約有五百左右,然後通過暗地裏的招募,選取身強力壯者入營。這時節春季糧荒正盛,這人手招募起來輕而易舉,若不是蘇翎尚存顧忌,只要大張旗鼓地貼出招募告示,怕是三兩日便可滿員。這些人大多是老實人,也是為口糧食而來,這不管招募的是誰,只要給糧便去。蘇翎將餘彥澤調往鎮江堡,負責整訓這些新兵。自然,按千山堡的模式持續下去,這些新兵可就與劉國縉招募的是兩回事。這糧草的缺額由胡德昌負責從朝鮮購入,難題在胡德昌面前,一概是用銀子解決的。

趙毅成的潛伏小隊,在蘇翎抵達之前,已經將任務完成了九成,至少在鎮江堡城內,所有的阻礙已經消除,並且自鎮江堡往寬甸路上的所有可能的隱患也作為重點清除乾淨。當然這些人的手法與兩軍對陣不同,各地傳出的消息,要麼是舉家逃亡,要麼便是變賣家產返回關內,甚至有人主動言明是調往瀋陽前線。這些結果,使得蘇翎與趙毅成帶著二百騎兵護衛,可以一路光明正大地向鎮江堡行進。自然那軍旗是不能亮出來的,對於一般百姓來說,這支沒有旗號的隊伍,定然是遼東的人馬,甚至為此多出一些安全感。

馮伯靈與余彥澤在軍營門口迎接蘇翎與趙毅成的隊伍,這第一句話,卻是餘彥澤搶先問出。

“大哥,這營人馬,就叫振武營可好?”

蘇翎與趙毅成都是一愣,這個稱呼對這幾個兄弟而言,可是含義深遠,這一前一後,可謂兩世為人。

“好,就叫振武營。”蘇翎說的十分乾脆。

“是。振武營。”余彥澤與趙毅成異口同聲地答道,同時身子一挺,猶如當初蘇翎在出發前下達的軍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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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七章 悍兵來源

蘇翎一馬當先,步入軍營,趙毅成、餘彥澤、馮伯靈三馬並行緊跟在蘇翎馬後。祝浩則帶著二百騎兵護衛列隊而入,一入軍營大門,便左右兩翼張開,迅速在蘇翎側後形成護衛陣勢。

振武營所駐的營地是經過多年修築而留下的老營,一排排的營房、校場等等都是按明軍的慣例設置,甚至秉承遼東衛所旗軍的習慣,在軍營一側還有一片為數不少的菜地以及幾處水塘,臨近菜地處自然便是軍營伙房了。

蘇翎在馬上沿著軍營走了一圈,趙毅成、餘彥澤、馮伯靈依舊跟著查看軍營,後面護衛騎兵只祝浩帶著十騎跟著,其餘的則集中在校場便列隊待命。

一切都是熟悉的,蘇翎與趙毅成不時地彼此交換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相同的感概。

最後面一排營房是蘇翎與趙毅成曾住過的,往年換防輪戍的間隙,蘇翎帶著兄弟們會在這裏修整一段時間,那排營房外牆的一根柱子上,還有一個兄弟在上面刻的一隻飛鳥,可惜,那個兄弟在白沙溝外戰死,再也看不到這些舊跡,也看不到昔日的兄弟再次回到這裏的情景。

蘇翎按耐住下馬上去撫摸那只飛鳥的衝動,只勒馬停下,久久凝視。身後只有趙毅成與餘彥澤能夠隱約感受到蘇翎內心的波動,他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餘彥澤甚至會想,若是當初十幾個兄弟現在都還在,說不定會一起

沖進房裏,看看當初睡的地方。另外,當初為了一份雙糧的差事,豁出性命做一名夜不收的兄弟們,如今幾乎每人都管帶上千騎兵,這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榮耀?可惜

馮伯靈默不作聲地看著三人,雖然察覺到蘇翎等人都流露出一種相同的情緒,卻不知就裏,只得靜立一旁,耐心等候。

良久,蘇翎才一拉馬韁,說了聲。

“走吧。”眾人這才隨蘇翎奔向校場。

校場上成排的新兵正在教官的呵斥下列隊出操,五百多左右千山堡騎兵在這裏被分為兩人一組,管帶十人左右的新兵。在千山堡騎兵隊伍中,是多數老兵幫帶少數補充進來的新兵,難度較小。而這裏,則是少數教授多數。那些作為教官的騎兵們雖在事先便被反復叮囑,但仍然被這些空有一身氣力卻毫無章法的新兵們弄得心頭起火,但職責在身,這些火氣不過在呵斥中得到一定的緩解。

蘇翎在校場邊看了一陣,沖餘彥澤點點頭,待其上前兩步,便問道。

“有多少人?”

餘彥澤答道。

“共計二千六百七十五名。”

“都是怎麼跟他們說的?”蘇翎輕聲問。

“當兵吃糧。”餘彥澤的聲音可毫不減弱。

“嗯?”蘇翎轉過頭,看著餘彥澤,眼中疑慮重重。

按最初的估計,這招募人手是在暗地裏進行,既不能聲張,也不能明說是千山堡的隊伍,至少目前還要留在這軍營裏整訓,當然,遼東的招牌更是不能打。為此,趙毅成等人專門商議了三天,弄出無數種藉口,連看家護院都算在其中。本打算是一旦入了軍營,在經過篩選之後,選擇一部分人進入千山堡各營補充缺額。這樣算起來,這振武營便是一個新兵的集訓地,儘管這為誰當兵的說法始終會展現出來,但趙毅成等人已經為此制定了一個詳盡的方案,連降兵都能對付,何況這些普通百姓?

但,當兵吃糧這四個字便解決了?

餘彥澤說道。

“大哥,如今是荒年,有口飯吃你就是給刀子讓他們去砍人,也會有大把的人來前來領刀子。”

果真如此?

說實話,對於蘇翎,明知荒年對百姓來說無異于懸在頭上的一把刀,這與朝廷上那些號稱“心存天下蒼生”的文官類似,但實際上到底壞到何種程度,卻是很少親眼見到,更不用說這普遍的糧荒下,那些成群的壯年漢子們望著全家老小嗷嗷待哺的焦急心情。當然,更沒想到的是,就算是這些老實的漢子們想拿刀子搶劫,家裏卻連把刀子都沒有。

蘇翎自來遼東,便在軍中服役,雖然也有糧餉不濟的時候,但以其一身的本事,卻也沒餓到他的時候,況且做夜不收本身便是雙糧,遇到朝廷賞賜,也是比一般衛所旗軍為高。

蘇翎轉頭看向趙毅成,見其也微微點頭,便不再問,繼續觀看新兵演練。

不消片刻,蘇翎便眉頭緊皺,一旁的趙毅成也是直癟嘴,大約是心疼那些糧食,就連校場便列隊侯立的護衛騎兵們,也都是滿臉的不以為然,若不是軍紀嚴明,說不定幾個火氣大的便要上前一陣喝罵。

這哪里是在練兵,分明是一幫子挑夫打架。那些手執長槍的新兵只管用力,儘管教官一直挨個糾正示範,卻仍舊是只會向前直刺,或是橫掃。而那些手執腰刀的,更是令人啼笑皆非,毫無招式可言,只顧揮刀猛砍,像是拿的是一根木棍,向對面那隊手執圓木挨牌的不停地敲擊。即便對訓練新兵有一定的估計,但面對此種情形,讓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們如何看得上眼?

餘彥澤倒沒有那般表情,或許即便有,這提前來的日子,也該習慣了。

“大哥,這已經算是不錯了,長進很多。剛來的時候,連隊都站不齊。”

蘇翎微微點頭,表示理解。這些新兵可不是千山堡那邊可以比的,蘇翎所部最初的擴展,都是來源於戰場,還有寬甸一帶逃亡的旗軍,本身便接受過幾年的基本武訓。沒點伸手的,光是越過邊牆,再穿越數百里的山林便活不下來。這要說起來,蘇翎也開始理解熊廷弼的難處,這樣的兵,除了浪費糧食,也就只能在城牆上拿杆長槍站隊湊個人數,其他的指望,還是別想的好。再想想大明朝每年花費數百萬兩銀子弄出來的兵,有多少是湊數的,又有多少是與眼前這樣的人一樣的?這樣的兵能與努爾哈赤對陣麼?

“大哥,這就開始麼?”趙毅成問道。

此時校場上的新兵們因一旁列隊站立的騎兵護衛那隱隱透出的氣勢所吸引,不顧教官的呵斥,不少人都扭頭張望。

“開始吧。”蘇翎說完,便縱馬向前,一直走到校場前的高臺處。

餘彥澤也拍馬上前,連作手勢,迅速召集人馬。那些教官在呼喚與手勢的召集下,喝令自己屬下新兵們列隊,走向高臺前。這個隊形是訓練最多的,此時走得還算看得過去。很快,高臺前便滿滿登登地集中了所有新兵。那些千山堡派來的教官則在整隊之後,另列一隊,排在高臺側翼。祝浩將騎兵護衛們集中在另一側列隊,與教官隊伍相向而對,整齊的軍姿與新兵們截然不同。

趙毅成帶著幾人將幾個木箱抬上高臺,然後一齊打開,頓時滿箱的白銀散發出耀眼的銀光,下面新兵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低低的嗡嗡聲。但顯然新兵們不知道這是何意,來軍營之前,可是被告知只有糧食吃,沒有餉銀,難道這是給他們的?這麼想的,可不止是少數。

“領餉!”幾名站在銀箱後面的騎兵齊聲高呼。

餘彥澤揮手指了指,站在一側的教官隊伍開始依次走上高臺,在新兵們的注視之下,領取一錠白銀,然後從另一側走下,依舊列著整齊的佇列。新兵們中間的聲音稍稍大了些,那錠銀子,熟悉的人一估計,便猜到大約二兩左右,按現在的市價,也能買到幾十斤米,足夠一家老小支撐一個月的了。

很快,餉銀髮放完畢,但高臺上還剩下兩箱銀子沒動,這兩箱就算發給新兵,也不夠分的,但這仍然沒有讓那些心存希望的人放棄目光的指向。新兵們反倒安靜下來,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但接下來,卻沒人再說有關銀子的事。

蘇翎走上高臺,靜靜站立了片刻,注視這下面的新兵們。就在新兵們等著聽這位突然出現的武官說什麼的時候,蘇翎卻什麼都沒說,而是舉起右手。

一旁的騎兵護衛中立即有一百人下馬,奔向高臺前,很快便列隊而立。

蘇翎將手向軍營外一揮,一百名騎兵護衛立即轉向,向蘇翎指示的方向飛奔而去,在奔跑的過程中依舊保持隊形不變。很快,隊伍便奔出營門,這時,蘇翎身後的一名騎兵舉起喇叭吹響三聲,一長兩短,營門外的一百人聽了,立即在一名隊長的指揮下變成橫隊,待佇列一齊,便繼續向前奔跑。前方便是一片菜地,中間還有一汪黑乎乎的水塘,只見橫隊一直向前推去,竭力保持佇列陣型,即便是中途遇到水塘,也毫不猶豫地踏進去,但絲毫沒有躲避、退讓的動作,那幾名踏進水塘的護衛,被弄得一身黑臭的稀泥,但仍然保持前進的姿態。

隨著幾聲號角,前進的橫隊這才停下,又變換隊形,成一列縱隊跑回高臺前。

這一幕,都讓新兵們看在眼裏,但,沒有人說什麼。

緊接著,蘇翎再次舉起右手,用力向一側擺了三下。這次新兵們似乎有了準備,一齊向剩餘的護衛們看去。

只見五十名騎兵縱馬奔出,稍稍整隊,就聽著一人高喊。

“弓!”

五十名騎兵立即張弓搭箭,指向前方。

“射!”

一片弦響之後,新兵們向箭落處看去,見營門口處的柵欄上,整齊的插著一排羽箭,高矮相差不多,遠遠看去,便就是一行直線。

五十名騎兵放箭之後便迅速退回本隊。這時,還未反應過來的新兵們又看見祝浩帶人拿出一摞陶碗,有十名騎兵走過來一人一個,然後就在高臺前每隔十步站立一人,兩手橫伸,每手將一個陶碗豎立。緊接著,一聲呼喝聲之後,奔出兩名騎兵,沿著左右向站立的騎兵們沖去,似乎一眨眼的功夫便拔出腰刀,一路向懸在半空的陶碗砍去,一陣輕微的碎響之後,兩名騎兵再次返回本隊。這時再看站立的騎兵,紛紛拍拍兩手,再看地上破碎的陶片,顯然是毫髮無損。

不論新兵們是否看明白這眼花繚亂的動作,蘇翎在高臺上又站了片刻,仍就什麼都不說,下臺上馬,一聲呼喝,帶著二百騎兵飛奔而去。

余彥澤望著蘇翎騎隊遠去的煙塵,稍稍停頓片刻,才走上高臺,提高聲音吼道。

“想拿銀子的,就照著适才看見的練,誰先做到,就先拿銀子。”說完,飛起一腳,將一旁的銀箱箱蓋踢起,將那滿登登的銀光瞬間遮蓋得嚴嚴實實。

奔近鎮江堡時,蘇翎的騎隊才緩緩慢了下來。

“大哥,這些有用麼?”趙毅成明顯對這實現計畫好的試演有些信心不足。就憑這幾下,能讓那些拿慣鋤頭的莽漢習慣刀槍?

蘇翎回頭望瞭望軍營方向,心裏設想著餘彥澤那一反平時的吼叫,慢慢地說道。

“用處肯定是用的,這有多大,還得看餘彥澤的。不過”

“什麼?”趙毅成追問一句。

“這新兵的練法,怕是要另想辦法才是。”蘇翎說道。

“什麼辦法?”馮伯靈在一旁問道。

“這新兵入營不都是這麼練的麼?”

新兵出操站隊,整個遼東幾乎都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馮伯靈與蘇翎等人受的都是同樣的訓練,但這效果、高下,似乎完全是個憑運氣的結果。真如蘇翎這樣的好手,怕是很難見到。

“辦法麼?”蘇翎抬頭望瞭望漸漸清晰的鎮江堡城門,說道。

“得從敵人那裏去找。”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6 10:42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八章 無主之城

臨近鎮江堡北門,馮伯靈在馬上抽了一鞭,越過蘇翎,走在最前面。

北門上有十名鎮江水師的士兵在值守,見主官帶著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到來,雖略感驚奇,卻不敢怠慢,忙著列隊侯立。馮伯靈對他們點點頭,便領著蘇翎等人魚貫而入。

鎮江堡自從薩爾滸大戰之後,城內官吏便一直呈現稀缺狀態,最初設立的參將府因無人入住而閒置,而遊擊將軍府原本是鎮江遊擊將軍喬一奇的府邸,卻也因其隨東路軍的消失而渺無蹤跡,這兩府算是鎮江堡內最大的官邸,府內人員均因無人眷顧而做鳥獸散,而僅有的幾名掃地看門的僕從,也因春荒而不得不另投它處謀生。

鎮江堡的防衛原本由遼東衛所旗軍抽調而戍守,此時也因糧餉缺乏,且管事官員調離而自行離去,返回各自衛所家中。不僅如此,自清河以下直至鴨綠江沿岸的堡寨均出現因大戰失利而守軍逃亡的現象,這一逃,原有的遼東建制便成了空中樓閣,除非遼東重新派駐人馬,否則便形同散沙。

鎮江堡是一座大城,僅餘的幾位守堡官吏靠著官倉的存儲勉強維持著二百多人的旗軍戍守職責,鎮江水師則在馮伯靈的管帶下仍維持原狀。但這這種維持在熊廷弼派駐四千新兵後被完全打破,這頭一件事,馮伯靈便手執遼東經略熊廷弼的手令接管整個鎮江堡的防務。當然,那時馮伯靈看到幾個守堡官吏如獲重釋般的神情還未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獨自掌管一座城堡,對於年紀偏大卻始終升遷無望的馮伯靈可算是軍伍生涯上的一個頂峰,馮伯靈當即將自己那形同虛設的水師下屬調入城中,正式接管鎮江堡,而那四千新兵,則留在城外軍營,馮伯靈也不知出於何種心思,未調集新兵入城。

當然,馮伯靈不久便感受到這擔負一個城堡的職責所帶來的麻煩。不說鎮江城裏那些瑣碎之事,單說那些整日叫苦索要糧餉的旗軍便讓馮伯靈頭痛,緊接著新兵們的逃亡以及很快也要來臨的缺糧缺餉更是不堪應對。鎮江城內還有幾座倉儲存有軍需,可那幾位認死理的文官愣是擋在門前不准馮伯靈的人入內,說是除非遼東經略親自下文,否則便修養東倉內的一草一物。馮伯靈知道這幾人與他們這些出身衛所的人不同,未敢造次,只得返回自己的家中琢磨辦法。這饑兵的後果只有兩種,一是逃亡,二是兵變。若是後者,僅憑水師那點從未打過仗的兵,連想都不敢想。再說,這不論是新兵逃盡,還是被兵變洗劫了鎮江城,馮伯靈都是首當其衝,第一個懲罰便要落在他的頭上。這再加上其餘集中情形,使得馮伯靈意識到這升職,可也不是看著那般威風。

前往寬甸面見蘇翎,是馮伯靈想到的最後一種辦法。面對自己的困境,馮伯靈思前想後,也唯有對其威脅最大,卻也最能得到幫助的蘇翎,可以給他一個定心丸。當然,這結果是馮伯靈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但蘇翎的力量,也隨即讓馮伯靈的麻煩迅速減少,新兵的麻煩僅僅是其一而已。至於這涉及到造反,馮伯靈如今只考慮的是如何在目前解決麻煩,況且,對於蘇翎這位小兄弟,他從未失去將其納入到明朝軌道上的想法。在遼東,擁兵而得以授封世職的,並不罕見。

此時馮伯靈帶著蘇翎等一干騎兵進入城內,在大街上緩步前行。鎮江堡內的人都好奇地看著這位不久前成為鎮江堡主官的馮伯靈,而身後的那些騎兵,更是帶著明軍沒有的一股殺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底下頭,不敢對視。

馮伯靈本想將蘇翎帶往自己的府中,平常辦事,馮伯靈都是在自己家中處理,但蘇翎卻沒有停步,一直走到原鎮江參將府門口。

這座鎮江堡內最大的官邸,如今是門前冷落,很有些衰草枯楊的味道。兩扇大門緊閉,儘管看起來像是無人在內,卻仍然帶著幾絲威嚴。

蘇翎側頭瞧向馮伯靈,問道。

“這裏面都還空著?”

“是,只有幾個看門的。”馮伯靈答道。

“馮大哥,你為何不搬進去?”蘇翎笑著問道。

“這可是參將府”馮伯靈一臉嚴肅地回答。

“如今鎮江堡內只有你最大。”蘇翎淡淡地說了一句。

這都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馮伯靈身在遼東軍伍之中,習慣成自然,這對參將的敬畏像是與生俱來的。可對於蘇翎,這些都不存在。馮伯靈從蘇翎的這句話裏,才找到一些不同的感覺。

“好,回頭我就去收拾一下。”馮伯靈大聲說到。

蘇翎點點頭,對這位馮大哥,要想轉變得徹底,還需要時間。不過,蘇翎轉念一想,說道。

“把門打開,現在就進去。”

“是。”祝浩應到。

旋即幾個人下馬上前打門,驚起裏面幾隻鳥,撲楞楞地飛了起來。

好一會沒人應門,祝浩不耐,喝令幾聲,幾個騎兵立即縱馬來到院牆邊,單腳在馬背上一點,便即縱起,攀上牆頂,隨即翻了進去,從裏面將門打開。這幾下動作很快,但對於騎兵們來說卻是簡單之極,比起攀岩越嶺,這道牆還算是矮的。

大門一開,祝浩便喝令護衛騎兵們一齊湧入,分頭向府內深處搜索而進。

蘇翎一提馬韁,直接從大門進入,馮伯靈稍稍一怔,隨即也跟了進去。

參將府進門便是諾大的一所院子,然後是寬敞的前廳。祝浩已經帶人將參將府內留守的幾個半老的僕從帶了過來。

蘇翎皺了皺眉,向趙毅成點點頭,讓其去詢問,自己則下馬,進入前廳。

廳內雖大,但擺放的座椅等卻還乾淨,看得出是時時打掃的,那幾名僕從倒也算盡心。

蘇翎便尋了張椅子坐下,並示意馮伯靈也坐在一旁。趙毅成問了幾句,也進到前廳。

“馮大哥。”蘇翎看向馮伯靈。

“這鎮江堡可算是都在你手上了,這做事,不必束手束腳。”

“是。”馮伯靈有些汗顏,比起這位年輕的小兄弟,馮伯靈自覺是有些缺乏豪氣。适才那句回頭收拾,原本便是習慣了一句應承。

“不進則退。”蘇翎說得清晰。

“馮大哥,很多事只有這一個法子去決斷。如今鎮江堡內已經乾淨了,我們不主動做事,便會有旁人過來插手。”

“是。”馮伯靈再次應道。

“這管一座城”蘇翎話未說話,將目光投向趙毅成。

趙毅成眨著眼睛,腦子裏飛速思索著。馮伯靈的加入,使得千山堡延伸過於迅速,很多事都得靠臨時決斷,如新兵營裏的那些事,證明閉門造車只能浪費時間,萬事設想的,都沒有變化快。

“這第一還是安全。”趙毅成說道。

“這個”蘇翎說道。

“原來巡檢司的人還在麼?”

“跑了一半。剩下的”馮伯靈沒說完。不用說,剩下的,不聽招呼的必然被清除掉。

“馮大哥,你將水師的人抽一半出來,堡牆上留一部分,其餘的按時辰巡視全城。其餘的等幾日從振武營裏抽調一部分上堡牆戍守瞭望。”

“要盤查麼?”馮伯靈問。

“不必。只要維持市面平靜便可,什麼偷摸拐騙之類的,一律捉拿示眾。”

“要審麼?”馮伯靈又問。這慣於遼東模式的,便是想得不同。

“這個暫時不,只管拿人。城門處也不必過嚴,只要不是大隊人馬可疑,隨出隨入。我會再派些精幹的人來把守。”蘇翎不會考慮太多。鎮江堡內的市道,早有紛亂的隱憂。

“是。”馮伯靈應道。

“還有便是商稅。”趙毅成考慮的,都是對千山堡有益的方向。

“就按寬甸堡的規矩辦吧。”蘇翎說道。

“是不是太低?”趙毅成問道,他曾與胡德昌談過,寬甸市場的商稅,明顯偏低。

“先低一些。目前我們只要穩住便可,也不靠這些銀子吃飯。另外,糧食交易免收稅金。”蘇翎揮了揮手。

“這樣也好。”趙毅成點頭同意,隨即眼睛一轉,又接著說道。

“不如在鎮江碼頭處再擴出一塊地,仿著寬甸市場的樣子?”

“這個你派幾個人交給胡德昌辦好了。”蘇翎說。

“怕是忙不過來。”趙毅成替胡德昌考慮,卻是事情太多。

“那”蘇翎想了想。

“讓胡德昌推薦幾個商人出來辦事,這種事情商人腦子快,讓他們出主意,我們做決斷。”

“那乾脆將劃地、招募人手都由他們去辦好了。我們只管派人維持市面,坐抽商稅便可。”

“那更好。催著胡德昌儘快。”

“是。”

“馮大哥,你的水師剩下的一半,檢修戰船,能用的都要重新整固,配置齊全。”蘇翎轉向馮伯靈。

“這個好辦。”馮伯靈答道。

“另外”蘇翎又看向趙毅成。

“將趙四的徒弟調幾個過來,這邊想必也還有他的徒子徒孫,召集一些,準備造船。”

“會不會太顯眼了?”趙毅成擔心地問。

“這個讓趙四去尋個地方,鎮江碼頭太顯眼的話,就在胡德昌家再修一個船場出來。”蘇翎很快便下了決定。

“馮大哥,你的水師還要準備接受人手,我會想法子擴從水師,到時候這水師一攤子事,可都全交給你了。”

“是。”馮伯靈說起水師,那是再熟悉不過的,這語氣也堅實了些。

蘇翎稍稍停了片刻,又說。

“將鎮江堡城內再仔細清查一遍,有任何異動要及時處置。明面上這裏還是沒變。這事目前要保持的。”

“是。”趙毅成低聲應道。

“再在城外的驛道設三道卡子,每十裏一道,只要有遼陽那邊的人過來,視情形稟報餘彥澤處置。”

這番談話過後,鎮江堡無形之間便換了主人。不過鎮江堡內的居民卻是毫不知情,只知道新上任的遊擊將軍馮伯靈還不錯,至少城內要有序得多,不必擔心宵小之輩了。

蘇翎似乎想起了什麼,仰著頭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那張家還在鎮江堡麼?”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6 10:42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二十九章 風雲隱現  

對於鎮江堡張家,蘇翎是偶然想起。若不是談起鎮江堡內的商人,這張家仍然會在某個角落閒置。

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將之遺忘。

趙毅成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有片刻的間隙。

“張家還在。”趙毅成說這話時,不由自主地看向蘇翎。

這短短的異樣,還是被蘇翎察覺到了。他略略想了想,再次看向趙毅成,卻不說話。

這無聲的詢問讓趙毅成有些不安,這些兄弟之間還很少出現這樣的情形。

俗話說這心中無事,天地自寬。但凡有些不那麼坦蕩的念頭,話說出口便多少有些不自然。蘇翎沒有立即開口詢問,多少也帶著些責備的意思。出生入死這麼些日子,難道兄弟之間還能有什麼不能說的?

趙毅成整日在哨探稟報的消息中琢磨,已經養成略帶敏感的性子。這疑慮往往是越想越深,任何隔閡都是起於猜忌,眼看著這不說清楚,這份莫名其妙的情緒會有延續的趨勢。

趙毅成看了看馮伯靈,然後說道。

“是這樣的。這張家在鎮江堡外也有幾處大的田莊,按大哥的命令,這本該也要處置掉,不過,兄弟們在商議時有所爭執。”

“哦?”蘇翎完全沒有料到會出現什麼爭執。一直以來,蘇翎任何一條命令,都得到徹底的執行。

趙毅成繼續說道。

“這張家與陳家大小姐的關係,兄弟們都已知道。一些兄弟認為該放張家一條生路,這兩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關聯,在沒弄清楚之前,還是不碰的好。另外的,則認為”趙毅成將左手一立向下一切。

這不言而喻,甚至多少帶著些意氣。陳家大小姐的退婚,是瞞不住的,這張家的地位,可就處於危險之中,而蘇翎未來的正妻,兄弟們未來的大嫂,怎麼還能讓這樣一個張家出現?橫掃遼東腹地的潛伏隊伍中,有不少已經被血腥氣薰染得毫不留情,何況這張家本就屬於清除的範圍之內。

蘇翎並未深想,只淡淡地問道。

“你怎麼處置的?”

“先緩一緩,張家的鋪子、田莊都未動。”趙毅成說道,話裏透著幾分不確定。

這陳家大小姐與張家的關係,真還說不清楚,兄弟們兩邊的意見都有道理,趙毅成似乎也頗感為難。

“這樣”蘇翎意外的是,自己的一點小事,竟然會引起這樣的爭執。這一瞬間,蘇翎更加確定自己沒有草率處理與陳家大小姐之間的關係是正確的。

“這事是我沒想到。”蘇翎對趙毅成說道。

“你們下去商議一下,與其它的農莊一樣,該怎麼做便怎麼做。以後只有軍令,沒有猶豫。軍令一下,沒有任何可顧慮的。”

“是。”聽蘇翎這麼說,趙毅成似乎才放下心來。趙毅成其實也並未看重這個張家,但既然下屬對蘇翎的這麼一份關聯尤其看重,便不得不小心從事。蘇翎在趙毅成眼裏依然是大哥,但在下屬眼裏,卻是近乎神話的形象。蘇翎與十幾個兄弟們赤手空拳打下這片土地,擁有上萬戰士,這能不被看作奇跡麼?

身為數萬人的首領,其一言一行的影響力,將會在最細微之處顯現出來。這對蘇翎算是第一次得到警告。

“另外,叫胡德昌開一張單子出來。”蘇翎又想到一個問題。

“凡是對鎮江堡有用的商人大戶,都列在上面。除此之外,那些與朝廷有關聯的人家另列清冊,儘快清除掉。還有,讓胡德昌將能夠聯手海運或是陸運的商戶人家想辦法匯總,要讓鎮江堡的水運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得斷掉。”

“是。”趙毅成答道。

“還有,朝鮮那邊的商運,讓胡德昌再延伸得遠一些。人手若不夠,我們再派。”

這一回,趙毅成沒有應得那麼快,他遲疑了一下,說道。

“大哥,這人手怕是不好再多了。那七十多個莊子已經不夠人手了。有些地方,只留了兩三個人,萬一有變,可應對不及。”

“怎麼,那些佃戶會鬧事?”蘇翎問。

趙毅成搖搖頭,說道。

“這倒不是,但畢竟一大家子人不見了,這難保村子中會有猜疑之人。僅憑幾個人留守,還不如不要。”

“我看,還是募吧。畢竟只是個莊子,在農家中尋一些懂農事的便行。現在做不到那麼穩妥,實在不行,就將人叫回來。”蘇翎說道。

“這個你與胡胡德昌商議定就是。”

“是。”趙毅成答道,在心裏,已經決定將近十個莊子的屬下都調回來。

千山堡的手伸的似乎太長了,以目前的人手,破壞有餘,要想穩住,確實不易,如今也該收斂一下鋒芒了。畢竟現在做的,僅僅是鋪墊,為千山堡贏得更為寬鬆的空間。

“另外,讓胡德昌想辦法,要讓寬甸市場有更多的商隊往來。實在不行,將我們的一部分利讓些出來,也可以考慮。”

趙毅成點頭記下。

蘇翎轉頭對待在一邊的馮伯靈說道。

“馮大哥,這些事情,你能協助的儘量協助,等那幾千新兵能派上用場了,這裏便要輕鬆一些,眼下,夠你們忙的。”

“放心。”馮伯靈只說了兩個字。适才的對話,儘管聽的不是太明白,但馮伯靈知道對面這位小兄弟處置的,是遠遠大於鎮江堡所轄的範圍。這對於蘇翎的印象,再一次加深。

參將府的談話,便到此為止。蘇翎留了一百騎兵給趙毅成,讓他去交代胡德昌安排要辦的事,自己則連夜趕回寬甸堡。人手的缺乏使蘇翎不得不將寬甸堡作為中心而留守,更多的瑣事都交給趙毅成處置。目前來說,千山堡仍然是以騎兵為主,這是存在的前提,其他任何深謀遠慮都只能是點綴。而上萬的隊伍,也只能由蘇翎掌控。

關於張家的事,讓蘇翎隱隱產生一絲擔憂。這一方面是自己威信的上升,另一方面,卻是必須更加小心地為人處世。身居高位的壓力,將使人變得更加穩重。蘇翎明白,倘若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疏忽,千山堡這些來歷繁多的組成部分,便會四散而潰。

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與努爾哈赤類似的,但蘇翎與努爾哈赤卻是完全不同的應對方式。

武官學院整訓的武官們,得到蘇翎指示的最新課題,如何將振武營的那般新兵儘快訓練成軍,並且要如何發揮出戰力。為此,蘇翎專門讓趙毅成抽調了幾名熟悉振武營實情的武官返回寬甸堡,現場解釋那些不成樣子的兵們到底是什麼狀況。另外,振武營的兵最適合什麼樣的戰鬥,又是在何處才能做到以自己的優勢與敵人對陣。這些問題的商議將佔據這一期武官們的大部分時間,而一旦有一條達成共識的建議,便被迅疾送往餘彥澤處,當即作為訓練課程予以實施。

振武營將是蘇翎擴展人馬的一處試驗場。趁著鎮江堡空虛的這段難得的時光,蘇翎將以千山堡在群山之中獲得的實戰經驗,加之武官學院的商議結果,形成一套自己的練兵計略,並不斷增添新的內容,從而在日後能夠在遼東腹地用最短的時間組建新軍。

到六月底,蘇翎這邊一切進展順利,新兵訓練已經與上次截然不同,至少已經能過做到令行禁止。而太平哨的郝老六以及海西的術虎所部,正按預計的逐步進行,也是頗為平靜。

此時,遼東群山的另一側,對峙的兩方卻又各自有了不同的變化。

趙毅成的哨探又探得努爾哈赤的一項新舉動,這一次,哨探們是在鎮江堡就得知了消息,反倒比遼陽的哨探早了一天,傳言的速度,可比哨探還要快。

這一天天氣稍熱,趙毅成尋到蘇翎時,見其正拿著本書坐在窗下觀看,便好奇的問道。

“大哥,看得什麼?”

蘇翎見是趙毅成,知道必有消息,便合上書頁,將封面展示給趙毅成。

趙毅成接過一看,說道。

“《練兵實紀》”

“嗯,這是一個叫張伯臣的小隊長拿出來的,他原是浙江兵。”蘇翎笑著說道。

“若不是抽調到武官學院來,怕是他還不肯拿出來。”

“就是大哥上次說的那個戚總兵寫的?”

“對。很難得。”蘇翎說道。

“可惜咱們這兒沒雕版印書的,不然多印一些,每個武官一冊。如今只能讓陳芷雲尋人去抄。”

趙毅成略略一翻,見目錄頁上寫著。

“練伍法第一、練膽氣第二、練耳目第三、練手足第四、練營陣第五(場操)、練營陣第六(行營)、練營陣第七(野營)、練營陣第八(戰約)、練將第九”

“大哥,這些可都用的上?”

“一半吧。”蘇翎說道。

“有些咱們已經用了。還有一些在南方適用,這北邊,還得再改一改。”

趙毅成將書放在桌上,進入正題,只聽他說道。

“哨探回報,五月二十五日,努爾哈赤貼出榜文,用後金國汗的名義,招降遼東將官以及城堡軍民。”

“哦?他還會這一招?不會又是李永芳的主意吧。”蘇翎說道。

“很可能是。榜文上大意是說,遼東的官民要立即歸順後金,可保全家室;如不肯投順,努爾哈赤將一直殺到山海關內。好像還例舉了什麼宋代徽、欽二帝的事。”趙毅成對這個典故不太清楚,但依據上下文來看,大致還是明白一點。

“這主意不錯,這語氣倒與努爾哈赤的本性相符。”蘇翎沒有去解釋,只搖搖頭,這般榜文的意義,就跟嚇唬鄰居孩子一樣。這般畫虎之舉,倒不是效果如何,而是努爾哈赤顯然野心在進一步擴大,這已經帶著些國君的味道,不再是部族首領的習氣。

“六月初,努爾哈赤帶著八旗兵,再次動手了。”趙毅成又說。

“說說看。”蘇翎並不見急,坎川嶺一帶有郝老六死死盯著,只要不從這一路來,千山堡便是安全的。

趙毅成接下來,便將哨探探得的消息簡單講述出來。

在六月十二日,努爾哈赤率輕騎五萬,從撫順關入明境,直逼瀋陽;另有一萬多騎兵,由東州沙地直抵奉集堡。努爾哈赤帶著八旗兵沿途襲擊大小村堡四十多所,掠獲男女數千人口,一直抵達距瀋陽城五裏的地方。同時,努爾哈赤再次使出招降的法子,想讓瀋陽守軍不戰而降,但這一次,沒有效果。

奉遼東經略熊廷弼之命,瀋陽城內有總兵李懷信的四萬人馬駐守。另外,總兵官賀世賢聞訊後,率隊在瀋陽東二十裏的渾河沿岸與八旗兵接戰,奉集堡的柴國柱也出兵,在瀋陽東三十裏的小夾山與八旗兵接觸。這回不同的是,大明朝的官兵在熊廷弼的整訓下不再退縮,而是一接觸到八旗兵,便擺出死戰的架勢。努爾哈赤見此很是吃驚,這與以往完全不同,同時,八旗兵已有被三面包圍的可能,努爾哈赤當即退後十五裏。但賀世賢與柴國柱兩軍仍然一南一北向努爾哈赤夾擊而進,同時,瀋陽城四萬大軍也全部出動,從西邊平推逼近。努爾哈赤聞訊,當即撤回後金境內。

一向戰績輝煌的努爾哈赤這次可掃了顏面,不過他並不甘心這般被逼,便於六月十五日,由達爾漢統兵一萬繞道瀋陽北境襲擾劫掠。又於六月十六日,由皇太極率兵八百,將瀋陽以東的百姓掠走一千多人,搶走不少糧食。

趙毅成說完,蘇翎面色漸漸趨緊,說道。

“這麼說兩邊都有決戰的想法?”

“看瀋陽這一戰的架勢,雖然沒打得厲害,卻是都不示弱。”趙毅成說道。

“熊廷弼還是有一套。這一招,讓努爾哈赤又要擔心了。”蘇翎說道。

“遼陽城裏呢?”

“熊廷弼還是督促操練兵馬,修固城牆。”趙毅成說道。

“不過,按上次徐熙傳回的消息,朝廷上催促熊廷弼速戰的人又多起來。”

蘇翎搖搖頭,對這些朝堂之上的文官絲毫沒有好印象。

“遼陽、瀋陽總共有多少人馬了?”

“約有十多萬了。”

“再等些時候,熊廷弼就該主動出擊了。不過。”蘇翎起身走了兩步,說。

“該不會又如楊鎬那般,急著便要出兵吧。”

趙毅成沒有回話,蘇翎的估計可不是猜測,完全有可能。熊廷弼在遼東是一人獨掌大權,但在朝堂之上,卻不過是個人人都可以拿捏的文官。

“努爾哈赤也一副急匆匆的樣子,是不是糧食缺得厲害?”蘇翎邊在屋中踱步,一邊自言自語道。

“這個,打探不到確切消息。”趙毅成說道。

蘇翎搖搖頭,努爾哈赤的行動像是急於攻打瀋陽,按以往的習慣,該是對瀋陽城內的東西十分饑渴。

“他們一打,不管誰勝,都是我們的威脅。”蘇翎說道。

“我們現在還沒準備好。”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一名護衛進來稟報。

“將軍,去蒙古的人回來了。”

蘇翎與趙毅成一聽,面色一變,同時向門外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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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三十章 蒙古騎兵

蘇翎與趙毅成搶出門外,一眼便見院中站著一人。

此人中等身材,一臉濃密的絡腮鬍子。這六月底的天裏,身上還套著一件已分不清顏色的皮褂子,且側面已被劃開兩道口子,隱隱帶著暗色的血跡,一把腰刀倒是打整得乾淨,斜斜挎在腰間。此人正是與蘇翎、趙毅成等一起做夜不收的兄弟中最是沉默寡言的胡秋青。

“大哥。”胡秋青一見蘇翎便開口叫到。

蘇翎緊奔兩步,一把握住胡秋青的胳膊,用力晃了兩晃。趙毅成也走到跟前,抬眼望著胡秋青。

“走,屋裏說。”蘇翎說道。轉眼又瞧了瞧胡秋青的身上,叫到。

“祝浩,去拿件衣服來。”

“是。”祝浩遠遠地答應著,向後院走去。

一進屋,胡秋青便說道。

“大哥,這次,只有我一個人回來了。”

蘇翎一怔,轉身看著胡秋青,似乎微微歎了口氣,但旋即用低沉的語氣說道。

“你回來,就好。”

去歲冬初派出的三隊人馬,看來只回來胡秋青一人。

這時祝浩進來,胡秋青顧不得許多,就在屋裏脫了破皮褂子,露出渾身的肌肉疙瘩。趙毅成給倒了晚涼茶,待其換好衣裳,便遞過去。

胡秋青猛喝了幾口,抬起頭問道。

“大哥,有果酒沒有?”

不待蘇翎回答,祝浩便說道。

“有。”說完便轉身出去,很快抱回一小罎子酒。

胡秋青拍開壇口,就著罎子便大口喝上了,足足有小半罎子灌入腹內之後,才放下,一抹嘴,坐在椅子上。

蘇翎與趙毅成一直在一旁默默注視著胡秋青,沒有開口詢問。這一路上遇到多少艱險,胡秋青不說,是任人也想不到的。

“大哥。”胡秋青望著蘇翎。

“再給弄點吃的。”

蘇翎眉毛一揚,隨即沖祝浩一揮手,祝浩立即出去預備。這光顧著看人,卻忘了這胡秋青的習慣,有肉無酒可以,有酒無肉可是不行。好在後面伙房隨時都預備有吃食,有趙毅成的哨探總部在,那些哨探無一不是匆匆來去,這飯食是可以隨時提供的。

不一會,祝浩便端上幾大碗,都是燉得熟爛的。那胡秋青也不客氣,伸手便撈出一塊肘子,大口地吃著。看得出,胡秋青是許久未吃上這樣的飯食了。

胡秋青一口酒一口肉,轉眼便消滅了肘子,這才放慢速度,說道。

“大哥,這次去,我先到的是蒙古宰賽部。”

“就是被努爾哈赤俘獲的宰賽?”趙毅成問道。

“是。”胡秋青又撈起一塊,不過總算有些斯文了。

當初派出的三隊人馬,分做三個方嚮往蒙古境內迂回而進。胡秋青走的是東海、海西一線,為避免與努爾哈赤衝突,從北面繞了很大一個圈子。能在冰天雪地中翻越大山,本身便是個奇跡。

“去年冬,在山裏我們就死了四個。”胡秋青放下酒碗,慢慢說道。

“還好那個嚮導不錯,沒有迷路。到了開春,才走出山裏。一出山,便被不知哪個部落的人殺了三個。我們剩下四個人死命向南奔,好容易才擺脫掉。除了珠子,其餘的都丟了。”

這番輕描淡寫,細想起來,該是何等的險惡。

“後來,我們終於見到了宰賽部落的一個首領。”胡秋青雙眼望向空中,似乎又回到當時的情景。

蘇翎與趙毅成都在一旁靜聽,沒有打斷胡秋青的回憶。當初蘇翎僅僅是派給他們三隊人馬一個大概的任務,與蒙古人取得聯絡,若是可能,可以相機而變。

“我們拿出一半的珠子,那個首領答應見我。我們談了半日,算是知道了一些蒙古人的詳情。”胡秋青說道。

胡秋青接下來,將所瞭解的蒙古部落情形一一講述出來,蘇翎與趙毅成則仔細聽著,對於相隔甚遠的蒙古人,算是有了初步的印象。

蒙古人此時在與大明朝的關係上,是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便在馬市、木市上交換各自所需,壞的時候,便會縱馬南下,搶掠漢地。由於蒙古境內都是一些分散的部落,分別由幾個大的首領控制,這很難形成一個統一的態勢。這是由其生活習慣與地勢決定的。

遼東與努爾哈赤對峙,這蒙古部落便成為一個雙方都在爭搶的盟友。誰得到蒙古的支持,在遼東的態勢便居於強勢。但蒙古部落本身便是散亂的,這便形成蒙古部落不同的態度。

位於察哈爾的蒙古部落是以林丹汗為主。林丹汗是蒙古成吉思汗的子孫,在蒙古各部中人口最多,勢力最強,蒙古的其他部視他如皇帝一般,地位居於蒙古各部之上。最初林丹汗的態度不是十分明朗,一邊接受大明朝的賞賜,一邊又與努爾哈赤互通使者,保持聯絡。可以說這是整個蒙古部族的一個明顯特徵,各部幾乎都是這般做法。

但林丹汗的態度,在努爾哈聯手科爾沁蒙古,向開原、鐵嶺推進的時候,林丹汗的態度便有了轉變。萬曆四十七年(西元1619年,天命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林丹汗以蒙古四十萬英主青吉思汗(仍元始祖故稱)的身份,向努爾哈赤提出了警告。大意是說,廣寧一帶是他的地界,若是努爾哈赤膽敢入侵廣寧,蒙古騎兵將毫不客氣地殺向後金境內。

兩個月以後,萬曆四十八年(西元1620年,天命五年)正月,努爾哈赤與林丹汗在相互致書時又起了衝突,努爾哈赤毫不客氣地指責林丹汗貪取明朝的賞物,受明廷的利誘。這般口氣讓一向高傲的林丹汗如何忍得?

林丹汗大怒之下,將努爾哈赤的使臣武巴什扣押起來。而努爾哈赤自然毫不示弱,先後扣押了察哈爾蒙古五名使者。自此,察哈爾林丹汗與後金國大英明汗努爾哈赤便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

林丹汗之所以翻臉,是因自從努爾哈赤最初崛起時,蒙古的科爾沁鄂巴、明安等貝勒先後歸附。這些原本是林丹汗麾下的部族的反叛,自然會使林丹汗不高興,而隨著努爾哈赤帶領八旗兵不斷地向西,明軍不斷丟成失地,使得以往在大明朝與蒙古之間的馬市、貿易等等統統斷絕,這些將給林丹汗帶來每年價值百余萬兩損失。同時,蒙古上層貴族的日常所需也陷入來源稀缺的境地。若努爾哈赤繼續征占遼沈、廣寧,而大明再敗,這蒙古與大明的貿易將徹底消失,蒙古人日常所需毫無得到的希望。這一切,都是林丹汗最終擺明瞭態度。

蒙古部族的另一部分,是位於科爾沁的蒙古部族,例如鄂巴、莽古思、明安、孔果爾等貝勒,則早早地帶著族人納入努爾哈赤的麾下。林丹汗的察哈爾蒙古與科爾沁蒙古,成為兩種態度截然不同的部族。

剩下的位於喀爾喀的蒙古部族,紮魯特、奈曼、敖漢、巴林、克什克騰等部,還處於觀望階段,沒有明顯地倒向一方。努爾哈赤或以金帛或以聯姻的辦法來儘量爭取這些蒙古部族的歸附。而大明朝也通過賞賜、關市貿易等,拉攏這些搖擺不定的蒙古各部。

當然,此時出現的蘇翎,代表著千山堡,也在這場拉攏中踏進了一隻腳。

在努爾哈赤對大明遼東開戰初期,喀爾喀蒙古部族收了努爾哈赤的財務,對努爾哈赤的軍事行動給予支持。攻打撫順時,喀爾喀蒙古部族中的乃蠻、炒花等部便出兵進犯長永堡(瀋陽城西南),而宰賽、煖兔等部族則統兵駐紮在遼河岸,向大明朝討賞。這最初使得大明朝兩邊都照顧不上,手忙腳亂。

但在大明朝開始公佈賞格,規定有能擒、斬努爾哈赤者,賞銀一萬兩時,喀爾喀蒙古的乃蠻、炒花各部又轉到大明一邊,願意聽從朝廷旨令。可這沒多久,薩爾滸大敗北,蒙古各部又轉變態度,當時連察哈爾的林丹汗都派出十萬大軍,襲擾廣寧東西及山海關迤西各地。其中的宰賽、煖兔的二十四營蒙古也靠向努爾哈赤,並在開原一戰時給予配合。當然,努爾哈赤也格外大方,開原的餘財“十數萬”被分給宰賽、煖兔和炒花各部。

緊鄰開原、鐵嶺一帶那些搖擺不定的蒙古部族很快便察覺到,努爾哈赤的野心遠不止目前的戰績。同時,這些蒙古部族本身也開始嘗到了努爾哈赤勢盛的後果。

大明朝在萬曆四十三年(西元1615年)時,便在遼陽的長勇堡開設木市,邊牆外從廣甯到遼陽,所有以遊牧為生的蒙古部落,都從木市得到大量的銀兩賞賜與日用補給。而蒙古的馬、牛、氈、革等土產,也在這裏交換成漢地的出產,例如日常所需的布、帛、鍋等。但努爾哈赤若是再向明朝進軍,這些可就全部成了泡影。正當喀爾喀蒙古各族開始猶豫的時候,大明朝也因擔心蒙古與努爾哈赤的聯手,再次給予賞賜與拉攏,使得這些跟隨努爾哈赤步伐的蒙古部族再次倒戈。

是故後來便有宰賽貝勒父子聯合紮魯特的色本、巴克、巴雅爾圖、岱青、科爾沁明安貝勒的兒子桑葛爾寨等,統率一萬多蒙古騎兵,增援鐵嶺之戰,但全軍敗北。宰賽父子、巴克、色本等貝勒及一百五十多人被努爾哈赤俘獲。可也因此一戰,宰賽部族便被努爾哈赤以人質在手,變相控制了。

宰賽貝勒是喀爾喀各部中地位最高的首領,其餘各部均以其馬首是瞻。這下努爾哈赤占了主動,逼迫喀爾喀部蒙古與後金天地盟誓。這之後,努爾哈赤便將宰賽的一個兒子喀什克圖及被俘的一百人和紮魯特的色本貝勒放回,但宰賽本人卻仍然軟禁在赫圖阿拉。

當然,在釋放的那一天,所謂的大英明汗,賜給喀什克圖貂皮緞子皮襖,猞猁猻皮罩,暖帽、腰帶、靴子、布衫、褲子,馬鞍子等,完全是一副恩賜的嘴臉。就在這一天,努爾哈赤明言,將在攻佔廣寧之後,釋放宰賽。這將努爾哈赤的野心大白於天下。

胡秋青的這一番講述,說得蘇翎與趙毅成是暈頭暈腦,大概意思是明白的,但那一連串的名字,在胡秋青的蒙古語發音中說出來,確實難以記住。好在宰賽這個名字是很容易的。

“那麼”蘇翎看胡秋青又倒滿一碗酒,略停一下,等胡秋青喝完,才接著問道。

“見到那個叫什麼喀什克圖了麼?”

“見到了。”胡秋青點點頭,說。

“我又拿出了十粒珠子,才得到引見。”

“此人如何?”趙毅成忙問。

“是個勇士。”胡秋青臉上露出幾分贊許。

“我將來意一說,他雖沒有當即答復,但看上去卻沒有頭一個首領的那般嘴臉。”

蘇翎與趙毅成都等著靜聽下文。

“第二日,喀什克圖再次見我時,態度就要好得多。他說,雖然不知蘇將軍”胡秋青望向蘇翎,這當然指的便是大哥。

“雖然沒見過,也不知有多少人馬,但他願意試一試。被俘的恥辱不會藏在心裏的,只要我們能攻下赫圖阿拉,救出他父親宰賽,他會召集全部喀爾喀蒙古部族的三萬騎兵,圍殺努爾哈赤。”

蘇翎與趙毅成聽到這話,都是一震。這最初僅僅是試探的小小希望,竟然能得到如此明確的答復,怎能不為之一振?

“不過,喀什克圖也說了,若是蘇將軍沒這個本事,這事便算是一陣秋風罷了。”胡秋青說道。

蘇翎與趙毅成相互看了一眼,點點頭。確實,草原上相信的便是力量,沒有這個,說的話便真還不如風過。喀什克圖能給這初來的陌生人這樣的答復,已經算是奇跡。

“後來。”胡秋青繼續說道。

“聽說我要去見林丹汗,喀什克圖還專門派了幾十個蒙古騎兵護送,那些珠子也沒要,連原來那個首領拿去的,也都還回來了。”

“嗯,此人還算有些遠見,不是鼠目寸光之輩。”蘇翎說道。

“林丹汗如何?”趙毅成催問道。

“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排場很大,也很傲慢。”胡秋青說。

“結果呢?”趙毅成似乎等不及了。

胡秋青看著蘇翎,笑了笑,說。

“我是按大哥交待的說法,跟他說了。”

“他答應了?”趙毅成沒有讓胡秋青說出細節。

胡秋青點點頭,說。

“是的。雖然態度讓人不喜,但說話還是講道理。但條件還是那一個。”

“什麼條件?”蘇翎也有些急迫。

“攻佔赫圖阿拉。只要消息傳到,林丹汗便會帶著十萬蒙古騎兵支援。”

這又是一個微小的希望成為現實。

“但,臨走時,林丹汗說過,若是在這之後,做不到我們說的”胡秋青略略一停,看了看蘇翎與趙毅成,這才接著說道。

“那十萬騎兵便不會回去。”

這算是較為客氣的威脅了。蘇翎與趙毅成又相互瞧了瞧,明白這句話帶來的將是另一種隱患,這可是以往未曾考慮的。

不過,眼下還算是好消息,剩下的,便看蘇翎如何帶著千山堡的騎兵,做到蒙古騎兵支援的先提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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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三十章 蒙古騎兵

蘇翎與趙毅成搶出門外,一眼便見院中站著一人。

此人中等身材,一臉濃密的絡腮鬍子。這六月底的天裏,身上還套著一件已分不清顏色的皮褂子,且側面已被劃開兩道口子,隱隱帶著暗色的血跡,一把腰刀倒是打整得乾淨,斜斜挎在腰間。此人正是與蘇翎、趙毅成等一起做夜不收的兄弟中最是沉默寡言的胡秋青。

“大哥。”胡秋青一見蘇翎便開口叫到。

蘇翎緊奔兩步,一把握住胡秋青的胳膊,用力晃了兩晃。趙毅成也走到跟前,抬眼望著胡秋青。

“走,屋裏說。”蘇翎說道。轉眼又瞧了瞧胡秋青的身上,叫到。

“祝浩,去拿件衣服來。”

“是。”祝浩遠遠地答應著,向後院走去。

一進屋,胡秋青便說道。

“大哥,這次,只有我一個人回來了。”

蘇翎一怔,轉身看著胡秋青,似乎微微歎了口氣,但旋即用低沉的語氣說道。

“你回來,就好。”

去歲冬初派出的三隊人馬,看來只回來胡秋青一人。

這時祝浩進來,胡秋青顧不得許多,就在屋裏脫了破皮褂子,露出渾身的肌肉疙瘩。趙毅成給倒了晚涼茶,待其換好衣裳,便遞過去。

胡秋青猛喝了幾口,抬起頭問道。

“大哥,有果酒沒有?”

不待蘇翎回答,祝浩便說道。

“有。”說完便轉身出去,很快抱回一小罎子酒。

胡秋青拍開壇口,就著罎子便大口喝上了,足足有小半罎子灌入腹內之後,才放下,一抹嘴,坐在椅子上。

蘇翎與趙毅成一直在一旁默默注視著胡秋青,沒有開口詢問。這一路上遇到多少艱險,胡秋青不說,是任人也想不到的。

“大哥。”胡秋青望著蘇翎。

“再給弄點吃的。”

蘇翎眉毛一揚,隨即沖祝浩一揮手,祝浩立即出去預備。這光顧著看人,卻忘了這胡秋青的習慣,有肉無酒可以,有酒無肉可是不行。好在後面伙房隨時都預備有吃食,有趙毅成的哨探總部在,那些哨探無一不是匆匆來去,這飯食是可以隨時提供的。

不一會,祝浩便端上幾大碗,都是燉得熟爛的。那胡秋青也不客氣,伸手便撈出一塊肘子,大口地吃著。看得出,胡秋青是許久未吃上這樣的飯食了。

胡秋青一口酒一口肉,轉眼便消滅了肘子,這才放慢速度,說道。

“大哥,這次去,我先到的是蒙古宰賽部。”

“就是被努爾哈赤俘獲的宰賽?”趙毅成問道。

“是。”胡秋青又撈起一塊,不過總算有些斯文了。

當初派出的三隊人馬,分做三個方嚮往蒙古境內迂回而進。胡秋青走的是東海、海西一線,為避免與努爾哈赤衝突,從北面繞了很大一個圈子。能在冰天雪地中翻越大山,本身便是個奇跡。

“去年冬,在山裏我們就死了四個。”胡秋青放下酒碗,慢慢說道。

“還好那個嚮導不錯,沒有迷路。到了開春,才走出山裏。一出山,便被不知哪個部落的人殺了三個。我們剩下四個人死命向南奔,好容易才擺脫掉。除了珠子,其餘的都丟了。”

這番輕描淡寫,細想起來,該是何等的險惡。

“後來,我們終於見到了宰賽部落的一個首領。”胡秋青雙眼望向空中,似乎又回到當時的情景。

蘇翎與趙毅成都在一旁靜聽,沒有打斷胡秋青的回憶。當初蘇翎僅僅是派給他們三隊人馬一個大概的任務,與蒙古人取得聯絡,若是可能,可以相機而變。

“我們拿出一半的珠子,那個首領答應見我。我們談了半日,算是知道了一些蒙古人的詳情。”胡秋青說道。

胡秋青接下來,將所瞭解的蒙古部落情形一一講述出來,蘇翎與趙毅成則仔細聽著,對於相隔甚遠的蒙古人,算是有了初步的印象。

蒙古人此時在與大明朝的關係上,是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便在馬市、木市上交換各自所需,壞的時候,便會縱馬南下,搶掠漢地。由於蒙古境內都是一些分散的部落,分別由幾個大的首領控制,這很難形成一個統一的態勢。這是由其生活習慣與地勢決定的。

遼東與努爾哈赤對峙,這蒙古部落便成為一個雙方都在爭搶的盟友。誰得到蒙古的支持,在遼東的態勢便居於強勢。但蒙古部落本身便是散亂的,這便形成蒙古部落不同的態度。

位於察哈爾的蒙古部落是以林丹汗為主。林丹汗是蒙古成吉思汗的子孫,在蒙古各部中人口最多,勢力最強,蒙古的其他部視他如皇帝一般,地位居於蒙古各部之上。最初林丹汗的態度不是十分明朗,一邊接受大明朝的賞賜,一邊又與努爾哈赤互通使者,保持聯絡。可以說這是整個蒙古部族的一個明顯特徵,各部幾乎都是這般做法。

但林丹汗的態度,在努爾哈聯手科爾沁蒙古,向開原、鐵嶺推進的時候,林丹汗的態度便有了轉變。萬曆四十七年(西元1619年,天命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林丹汗以蒙古四十萬英主青吉思汗(仍元始祖故稱)的身份,向努爾哈赤提出了警告。大意是說,廣寧一帶是他的地界,若是努爾哈赤膽敢入侵廣寧,蒙古騎兵將毫不客氣地殺向後金境內。

兩個月以後,萬曆四十八年(西元1620年,天命五年)正月,努爾哈赤與林丹汗在相互致書時又起了衝突,努爾哈赤毫不客氣地指責林丹汗貪取明朝的賞物,受明廷的利誘。這般口氣讓一向高傲的林丹汗如何忍得?

林丹汗大怒之下,將努爾哈赤的使臣武巴什扣押起來。而努爾哈赤自然毫不示弱,先後扣押了察哈爾蒙古五名使者。自此,察哈爾林丹汗與後金國大英明汗努爾哈赤便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

林丹汗之所以翻臉,是因自從努爾哈赤最初崛起時,蒙古的科爾沁鄂巴、明安等貝勒先後歸附。這些原本是林丹汗麾下的部族的反叛,自然會使林丹汗不高興,而隨著努爾哈赤帶領八旗兵不斷地向西,明軍不斷丟成失地,使得以往在大明朝與蒙古之間的馬市、貿易等等統統斷絕,這些將給林丹汗帶來每年價值百余萬兩損失。同時,蒙古上層貴族的日常所需也陷入來源稀缺的境地。若努爾哈赤繼續征占遼沈、廣寧,而大明再敗,這蒙古與大明的貿易將徹底消失,蒙古人日常所需毫無得到的希望。這一切,都是林丹汗最終擺明瞭態度。

蒙古部族的另一部分,是位於科爾沁的蒙古部族,例如鄂巴、莽古思、明安、孔果爾等貝勒,則早早地帶著族人納入努爾哈赤的麾下。林丹汗的察哈爾蒙古與科爾沁蒙古,成為兩種態度截然不同的部族。

剩下的位於喀爾喀的蒙古部族,紮魯特、奈曼、敖漢、巴林、克什克騰等部,還處於觀望階段,沒有明顯地倒向一方。努爾哈赤或以金帛或以聯姻的辦法來儘量爭取這些蒙古部族的歸附。而大明朝也通過賞賜、關市貿易等,拉攏這些搖擺不定的蒙古各部。

當然,此時出現的蘇翎,代表著千山堡,也在這場拉攏中踏進了一隻腳。

在努爾哈赤對大明遼東開戰初期,喀爾喀蒙古部族收了努爾哈赤的財務,對努爾哈赤的軍事行動給予支持。攻打撫順時,喀爾喀蒙古部族中的乃蠻、炒花等部便出兵進犯長永堡(瀋陽城西南),而宰賽、煖兔等部族則統兵駐紮在遼河岸,向大明朝討賞。這最初使得大明朝兩邊都照顧不上,手忙腳亂。

但在大明朝開始公佈賞格,規定有能擒、斬努爾哈赤者,賞銀一萬兩時,喀爾喀蒙古的乃蠻、炒花各部又轉到大明一邊,願意聽從朝廷旨令。可這沒多久,薩爾滸大敗北,蒙古各部又轉變態度,當時連察哈爾的林丹汗都派出十萬大軍,襲擾廣寧東西及山海關迤西各地。其中的宰賽、煖兔的二十四營蒙古也靠向努爾哈赤,並在開原一戰時給予配合。當然,努爾哈赤也格外大方,開原的餘財“十數萬”被分給宰賽、煖兔和炒花各部。

緊鄰開原、鐵嶺一帶那些搖擺不定的蒙古部族很快便察覺到,努爾哈赤的野心遠不止目前的戰績。同時,這些蒙古部族本身也開始嘗到了努爾哈赤勢盛的後果。

大明朝在萬曆四十三年(西元1615年)時,便在遼陽的長勇堡開設木市,邊牆外從廣甯到遼陽,所有以遊牧為生的蒙古部落,都從木市得到大量的銀兩賞賜與日用補給。而蒙古的馬、牛、氈、革等土產,也在這裏交換成漢地的出產,例如日常所需的布、帛、鍋等。但努爾哈赤若是再向明朝進軍,這些可就全部成了泡影。正當喀爾喀蒙古各族開始猶豫的時候,大明朝也因擔心蒙古與努爾哈赤的聯手,再次給予賞賜與拉攏,使得這些跟隨努爾哈赤步伐的蒙古部族再次倒戈。

是故後來便有宰賽貝勒父子聯合紮魯特的色本、巴克、巴雅爾圖、岱青、科爾沁明安貝勒的兒子桑葛爾寨等,統率一萬多蒙古騎兵,增援鐵嶺之戰,但全軍敗北。宰賽父子、巴克、色本等貝勒及一百五十多人被努爾哈赤俘獲。可也因此一戰,宰賽部族便被努爾哈赤以人質在手,變相控制了。

宰賽貝勒是喀爾喀各部中地位最高的首領,其餘各部均以其馬首是瞻。這下努爾哈赤占了主動,逼迫喀爾喀部蒙古與後金天地盟誓。這之後,努爾哈赤便將宰賽的一個兒子喀什克圖及被俘的一百人和紮魯特的色本貝勒放回,但宰賽本人卻仍然軟禁在赫圖阿拉。

當然,在釋放的那一天,所謂的大英明汗,賜給喀什克圖貂皮緞子皮襖,猞猁猻皮罩,暖帽、腰帶、靴子、布衫、褲子,馬鞍子等,完全是一副恩賜的嘴臉。就在這一天,努爾哈赤明言,將在攻佔廣寧之後,釋放宰賽。這將努爾哈赤的野心大白於天下。

胡秋青的這一番講述,說得蘇翎與趙毅成是暈頭暈腦,大概意思是明白的,但那一連串的名字,在胡秋青的蒙古語發音中說出來,確實難以記住。好在宰賽這個名字是很容易的。

“那麼”蘇翎看胡秋青又倒滿一碗酒,略停一下,等胡秋青喝完,才接著問道。

“見到那個叫什麼喀什克圖了麼?”

“見到了。”胡秋青點點頭,說。

“我又拿出了十粒珠子,才得到引見。”

“此人如何?”趙毅成忙問。

“是個勇士。”胡秋青臉上露出幾分贊許。

“我將來意一說,他雖沒有當即答復,但看上去卻沒有頭一個首領的那般嘴臉。”

蘇翎與趙毅成都等著靜聽下文。

“第二日,喀什克圖再次見我時,態度就要好得多。他說,雖然不知蘇將軍”胡秋青望向蘇翎,這當然指的便是大哥。

“雖然沒見過,也不知有多少人馬,但他願意試一試。被俘的恥辱不會藏在心裏的,只要我們能攻下赫圖阿拉,救出他父親宰賽,他會召集全部喀爾喀蒙古部族的三萬騎兵,圍殺努爾哈赤。”

蘇翎與趙毅成聽到這話,都是一震。這最初僅僅是試探的小小希望,竟然能得到如此明確的答復,怎能不為之一振?

“不過,喀什克圖也說了,若是蘇將軍沒這個本事,這事便算是一陣秋風罷了。”胡秋青說道。

蘇翎與趙毅成相互看了一眼,點點頭。確實,草原上相信的便是力量,沒有這個,說的話便真還不如風過。喀什克圖能給這初來的陌生人這樣的答復,已經算是奇跡。

“後來。”胡秋青繼續說道。

“聽說我要去見林丹汗,喀什克圖還專門派了幾十個蒙古騎兵護送,那些珠子也沒要,連原來那個首領拿去的,也都還回來了。”

“嗯,此人還算有些遠見,不是鼠目寸光之輩。”蘇翎說道。

“林丹汗如何?”趙毅成催問道。

“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排場很大,也很傲慢。”胡秋青說。

“結果呢?”趙毅成似乎等不及了。

胡秋青看著蘇翎,笑了笑,說。

“我是按大哥交待的說法,跟他說了。”

“他答應了?”趙毅成沒有讓胡秋青說出細節。

胡秋青點點頭,說。

“是的。雖然態度讓人不喜,但說話還是講道理。但條件還是那一個。”

“什麼條件?”蘇翎也有些急迫。

“攻佔赫圖阿拉。只要消息傳到,林丹汗便會帶著十萬蒙古騎兵支援。”

這又是一個微小的希望成為現實。

“但,臨走時,林丹汗說過,若是在這之後,做不到我們說的”胡秋青略略一停,看了看蘇翎與趙毅成,這才接著說道。

“那十萬騎兵便不會回去。”

這算是較為客氣的威脅了。蘇翎與趙毅成又相互瞧了瞧,明白這句話帶來的將是另一種隱患,這可是以往未曾考慮的。

不過,眼下還算是好消息,剩下的,便看蘇翎如何帶著千山堡的騎兵,做到蒙古騎兵支援的先提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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