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十章 轉念餘韻
要鎮江李氏做的,原本只有兩條,一條是斬草除根,滿門被殺。這是當李氏選擇頑抗時的結果,蘇翎的騎兵們不會對此有任何猶豫。當然這僅限於成年男子,猶如當今大明朝一樣,女人與奴僕是不算在人口數之內的。李氏在堡中不過一父三子,十幾個正妻小妾,再加上幾門依附在門下的幾戶遠親,孫輩的也不過七八人,總數在五十左右,餘下的則是百多家僕。那未曾露面的二百家丁,此時都散佈在堡中各自家裏,作為堡內防禦的一部分,大約是李家也不想白白養這麼多人,這些人不過是半農半兵的角色,那二百家丁除了二十多人在李家內宅負責守夜,其餘都還佃種著李家的農田,這會兒雖得知堡中出現變故,卻未得聽見召喚的聲響,兀自躲在家中做無視狀。
這另一條,蘇翎原本便打定主意就這麼處理。將李家全部人口都遷往千山堡的屯田新村,去與喬一奇等人做鄰居。至於這些養尊處優一輩子的李家老小是否能與那些武官一樣,耐得住艱苦的勞作,便是另一回事了。
當然經蘇翎中途產生新的念頭,這李家的命運便在李老頭不經意的一句話中再次轉了方向,是禍是福,唯有李家後人方能評判。
那一刻首先做的,便是將所有李家大院的人全部召集在一起。一百多騎兵除了留在四門封住出口外,其餘的都已聚集在李家大宅,將前後門一封,也怪類似李家這一類的大戶過於小心,這院牆修得高高的,等閒宵小自然是進不來了,但卻讓幾名見機不對的家丁想翻牆而逃,卻摔下來砸壞了不少花花草草,讓聞聲趕來的幾個騎兵手起刀落,當場格殺,鮮血濺得滿牆都是。這樣一來,再無人敢作非分之想,乖乖地聽從吩咐。
接下來是千山堡的老規矩了,有了寬甸五堡的經驗,處理起來便顯得分外熟練。管家被叫出來,按著身契各個點名,將奴僕們另分一處,這樣大院裏便一邊是五十多人的李家直系,一邊是百多人的家僕女婢。然後便不用蘇翎多說了,祝浩站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燒毀身契,那些給予奴僕們自由平民身份的話被祝浩說得是有情有理,比蘇翎那一番乾巴巴的述說要簡單的多,也更有效。家僕中有些還處於迷糊狀態的人很快便明白了李家的處境,看著李家主人站在一堆象離開水池的魚,這心裏的盤算便快了不少。眼見著進展順利,蘇翎的這項消除奴僕的強制手段卻在李家這裏第一次受到挫折。
先是幾名年紀四五十歲的老僕表示不願意離開李家,情願與李家主人同生共死,接著是十幾個模樣俊俏的丫頭,也不願意離開那些夫人、太太們,這些人都是李家世代家養的奴僕,說不清都有幾代,自小便受主人遮護,就算給他們自由,也無處可去,至於分田麼,讓那些自小便陪在夫人小姐深閨之中的丫頭如何耕種?另外,還有十幾個小丫頭,年紀不過十四五,看著便還是一副未成人的模樣,都是李家買來沒幾年的,連自己家在哪兒都說不清楚,這又如何能有主意?
這讓蘇翎一時難以決斷,在寬甸五堡時遠沒這樣的問題。不過,那些大戶與李家相比,那個大字怕是說的令人臉紅,也唯有李家這樣世代相傳的大戶才有著這般大的莊子,才有世代蓄養的奴僕,那些沒有嘗過平民百姓生活的家生奴僕,如何能知道何謂自由之身?況且,這平民小戶人家,一遇到災荒年景,還搶著將自家孩子送到李家,為得不過是幾石糧食。在李家的奴僕之中,也分得個三六九等,如适才那些丫頭,每月的打賞、月例,都快趕上小戶人家半年的收入,這些人又怎麼捨得?
麻煩歸麻煩,對與蘇翎等這些從千山堡走出來的人,解決不了的便是一刀,自古便沒有刀鋒下還能殘留的性命。既然好說不願,便就強從。蘇翎只將那幾名年紀大的留在李家,十幾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則全部送給陳芷雲管教,至於另外十幾個丫頭,在事後則被送往寬甸堡,先讓她們從幹活換吃食開始,體驗勞作的過程,然後再逐步讓其明白憑自己一雙手也能換取另一種過日子的方式。至於其中仍然有幾人不願過得那般辛苦,情願去大戶人家做貼身丫鬟的,在餓了幾天後,也不得不放下那份心思,去做任何能換取吃食的工作。這是後話,略略一提。
這件事讓蘇翎明白了作為奴僕的某種心思,尤其是這種在大戶人家過了幾代的僕從,但這並未影響到蘇翎對此的態度,而僅僅是傳令下去,在以後對付這類事情時,斬殺的範圍,從直系血親擴大到這種“忠心耿耿”之輩。
不過這一次,那幾位老奴仍然靠著主人的庇護留得一命。蘇翎將那老者單獨帶來,看其已略作平靜之後,才開口說話。
“你叫什麼?”
“李亞良。”老者适才的半死不活,且按三個兒子的說法,該是病入膏肓,但蘇翎這一刺激,反倒顯出幾分精神來。自古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留得性命,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時候。年輕時的歷練,終讓李亞良顯出幾分鬥志。或許心中暗自遐想,這李家也活該過這一關,不經風浪,這家財遲早會被那三個兒子敗光。
“這裏全都歸我了。”蘇翎一字一頓地說道。
“按道理說,我該殺了你們。”
李亞良一抖,竭力不顯出害怕的神色。不管其瞎想什麼,後院裏幾個逃跑的家丁被殺得乾淨俐落,顯然這些人手裏,怕早就有數十條性命,那絲毫沒有猶豫的動作,讓人聯想起屠夫操刀時的習以為常。再大的富裕之家,在這遼東,可沒有什麼依仗的。除非是如李成梁家族那般,本身便是殺出來的家業。
“不過,你既然願意聽我的吩咐,我就給你另一條出路。若做的好,你們李家一樣可以大富大貴。”
“那李家的家人”李亞良問道。
“他們會在一個安全地方,你放心,既然我說了安全,就不會殺他們。”蘇翎語氣儘量平緩。
“但那裏不會有白養著的人。你替我做事,我自然會給你酬勞。你家人的吃食,便從你的酬勞裏扣除。辦了好了,自然會有賞賜,若是不好”
蘇翎盯著李亞良,慢慢說道。
“他們一個都跑不掉。不僅如此,你,還有你那三個兒子,都不會活得太久。”
“是,小的明白。”李亞良算是徹底屈服。
這人一旦在危機時分不能做出決斷,隨後便只能步步屈服。生與死,在這裏沒有多大的界限,即便是李亞良這等大戶之家,性命也是第一位的。至於說什麼臥薪嚐膽,那是天大的笑話。
蘇翎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看看左近,已沒了那位機靈的參茶丫頭,便又將茶盞放在桌上,繼續說道。
“你們李家在遼東還有不少親戚吧?”
“是的,金州、複州、海州、蓋州都有一些。”李亞良更加緊張小心,未必這蘇翎連這些親戚也不放過?
“你聽好了。努爾哈赤的兵馬會在明年進犯遼東腹地。至於來了之後會做些什麼,我就不必詳述裏了吧?”這是自然,遼東邊牆傳回的消息,努爾哈赤不光搶糧食,還搶人,帶不走的一律燒毀。李亞良消息自然廣泛,不會不知道。但說這個何意呢?
“我要你在一個月之內,將你們李家的這些親戚全都走一遍,告訴他們上面說的。並且,你要說,你們李家打算年內便向辦法遷居關內,在京城或是南京定居。”
這麼做的意思,李亞良尚未想明白,不過這事出了,即便不用蘇翎交代,這話怕也快成了事實,辦起來自是簡單輕鬆。
“我會派人跟著你去,順便將你們李家的鋪子都理一理。明白麼?”
“是,明白。”李亞良答道。
“你下去吧。”蘇翎結束了對李亞良的處置。
接下來上來的,便是李亞良的三個兒子。
“叫什麼?”蘇翎拖長了聲音問道,那架勢,讓一旁的祝浩覺得像是一位縣老爺問話。當然,蘇翎桌上的茶,總算是斟滿了。
“李沛皓、李沛軒、李沛鴻。”可惜這些名字了。
“你們的爹大約也跟你們說過了吧。”時間是留夠了的。三人都點點頭。
“你們也都做過幾年生意,既然為我做事,這些不用就可惜了。你們想不想去京城?去南京?蘇州?”
李家大少爺李沛浩尚未表現出異樣,那李沛軒、李沛鴻卻在驚嚇之餘,露出幾分好奇來。
“我會拿一些銀子出來,給你們做本錢。你們分別去京城、南京與蘇州府,我給你們一成的份子,做好做壞,就看你們自己的了。”這一招可算是另類,剛殺了人家家丁,又奪了人家的家產,轉眼便談生意,也就是蘇翎一念之間的轉動,這事便成了事實。李家的內亂,讓蘇翎瞧出了空子。
“到時候,我會派人跟著你們。你們要拿出全部本事,生意做好了,我便讓你們的老婆也過去。只要按我吩咐的做,你們李家仍然會大富大貴。若不然”蘇翎沒有說盡。
三人小聲嘀咕了會兒,那李沛浩便問道。
“可如何去呢?有多少本錢?”
“這個我做一部分,你們自己做一部分。憑你們李家的關係,這些還要你們多跑跑。你們先自己商量一下,不行便去請教你們的爹。稍後我便安排。下去吧。”
從遼東到關內,不僅要該戶籍,還要路引批文。若是容易,遼東大戶豈不是都遷入關內?其實不然,這一來關內稍好的地方都已被瓜分得一乾二淨,而來,遼東大戶與關內的富豪之家一樣,都捨不得那大片的土地,這在大明朝是唯一的財富象徵,誰也不能免除。再說,遼東大戶都與一定的官職相關,而這官職十有八九就在遼東,家族觀念上,也不允許離得太遠。但如今蘇翎所擁有的關係,尤其是在京城的那位,足以降低此事的難度。剩下的,就看這些李家的不肖子,如何發揮李家的優勢了。但這優勢在其辦完之後,便徹底消失,正如傳言中的那樣,李家全體遷居了。
剩下的堡中百姓,便簡單了。黃昏前各家各戶各來一人,在曬場集中,將千山堡的規矩宣讀一遍,令百姓自己決斷,是留,是走,第二日見分曉。實際上幾乎沒有人離開,小戶人家好不容易的有土地不會放棄,再說這房子,這家裏的家什,哪一個不是多年積累,又能去哪兒?對土地的依附,是所有大明百姓都具有的共性。而幾個想離開的人,出堡不久,便被射殺,且無人知曉。
兩天后,兩個管事帶著二十名騎兵正式入主李家堡。名字依舊,但主人已換,而隨著時間的增長,李家堡註定將從內部開始完全轉變。而騎兵武官這一堂課算是圓滿成功,返回寬甸堡後,武官們繼續展開類似的行動,不斷總結出一套完整的戰術規則。
與此同時,在這個七月,另一批千山堡騎兵開始喬裝遷入坎川嶺那一帶,術虎則也派出一股人馬暗地裏接近努爾哈赤的腹地,邊緣一帶的村落不是向千山堡移動,便是莫名其妙的被搶、被殺,但這規模,還不足以震動努爾哈赤。因為這位梟雄,正磨刀霍霍地瞧向另一個劫掠地點。
隨後的日子裏,李亞良帶著幾個人,開始他的旅程。三個兒子倒都沒動身,但商議蘇翎的指令,讓三人花費了多個夜晚,為李家的將來細細打算。
不久,遼東都司河東的大部分地區都傳言著努爾哈赤即將進犯的消息,儘管有人不信,那些大戶人家卻寧可信其有,不肯信其疑。東部的戰火便這般在河西泛起波紋,讓本就已是慌亂的情形,變得越發地糟糕。
寬甸堡的變化,終於引來關注,就在蘇翎返回寬甸不久,就接到哨探回報,有一百多明軍,向寬甸方向行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