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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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801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6 10:43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三十二章 山東水師  

萬曆四十八年八月初五,趕回寬甸堡的蘇翎在聞知胡德昌與馮伯靈均在鎮江堡等候時,便匆匆與趙毅成一起,仍然帶著二百護衛騎兵,啟程奔赴鎮江堡。

路過振武營時,蘇翎未作停留,二百多騎兵在一路煙塵中呼嘯而去,弄得沿路的行人略略驚慌,紛紛猜測將會發生什麼大事。

蘇翎未進鎮江城,而是斜斜繞過鎮江堡,前往鎮江碼頭邊的胡德昌家。

胡德昌所在村子,如今已被“胡家村”這個名字所替代,胡家宅院後面臨江的小碼頭,原已擴建,如今在蘇翎的指示下又再新建一處船場,這又讓胡家村的人口增添不少。而原屬於胡德昌調遣的商船水手,大半都遷居于胡家村內,在胡家大宅與鴨綠江畔之間空地上,憑空增添大片的簡易木屋,老老少少足有數百人之多。這些家眷都仰仗著水手們每月的月糧或是銀子度日,雖說不能致富,卻足以養家糊口,那些女人、孩子,還能從胡家村逐漸增多的人口中得到一些縫縫補補一類的活計賺些微薄酬勞。而胡家村裏其餘的村民也能從這些沒有種糧土地的水手家眷手裏,賺取一些銀錢,這讓村子裏種菜、養雞等等一干農家副業,也變得略顯興旺。

蘇翎帶隊奔入胡家村,村口已有十幾個護衛等待迎接。

這些護衛一部分屬於趙毅成哨探中潛伏進遼東腹地的騎兵,隨著胡德昌商隊販運的增多,逐漸招募到更多的精壯漢子作為商隊人力兼護衛,於是,便以這些騎兵為首領,組建商隊護衛,明面上還是統歸胡德昌調遣。

進入胡德昌的大院,便見胡德昌小跑這迎了出來。

“到底何事這麼急?”蘇翎見面便問。

“先進去再說。”胡德昌左右張望著說道,一副神秘的面孔。

蘇翎略一皺眉,回頭向祝浩低語了幾句,便與趙毅成跟著胡德昌後面向院內走去。祝浩與二十多騎兵則在門口處等候,剩餘的騎兵均未下馬,就在胡家大院周遭巡視,惹得胡家村裏沒來由的生出一股緊張氣氛。

胡德昌帶著蘇翎與趙毅成沒有在前廳停留,而是直接走向後院。這反常的舉止,讓胡德昌的神秘意味變得更加濃郁。

在一處偏院,胡德昌將蘇翎、趙毅成讓進屋裏坐下,這才再次開口。

“以往我們從山東、天津買糧販貨,都是在兵部劉大人的關照下,在天津、與山東登州、萊州與當地的水師、官吏結下不錯的關係,雖然銀子沒少花,但還不算過分,至於辦事,大概也是看在劉大人的面子上,那些人也夠盡心,所以我們在這條海路上,一直十分順利。”胡德昌小聲地說道。

蘇翎與趙毅成彼此交換一下眼神,卻沒有說話,繼續聽胡德昌說下去。儘管這在胡家後院僻靜處已然安全,胡德昌卻做出這份小心,未免有些好笑。更大的事情其實早已做下,但在蘇翎的暗中護衛下,胡德昌一直沒有遭遇什麼外來的威脅,眼下這份小心,只能說其即將說出的事情,必然不小。

胡德昌接著說道。

“天津與山東,一直由嚴壽與傅升兩人專責,這一年,他們都往返過數次。往常,只需在海那邊打點到了,便就暢行無阻。不過,這一回”

胡德昌抬眼望著蘇翎,說。

“山東登州水師的一個千總,這次卻跟著船來了,指名要見蘇將軍。”

蘇翎、趙毅成略略一怔,這話聽得令人費解。

“此人你可認得?”趙毅成問。

胡德昌搖搖頭,說。

“我並未見過,但嚴壽說以往都是跟管帶山東水師的參將藍智國藍參將聯絡,此人叫符寶正,是藍智國藍參將屬下,打點的銀子大都由其經手。這會兒嚴壽正在那邊陪著。”

蘇翎想了想,問到。

“他說沒說到底何事見我?”

“沒有,他不肯明言。只說必須見到蘇將軍,才能詳述。”

“他說的是蘇將軍?還是蘇翎?”趙毅成問道。

胡德昌一愣,略略一想,說。

“蘇將軍。”

趙毅成看了看蘇翎,有轉頭問胡德昌。

“你們去山東時提過大哥的名字麼?”

胡德昌想了想,說。

“沒有。就連那些水手,也都打過招呼,不許提遼東半句,否則”

胡德昌沒有說完,趙毅成派出的哨探護衛,可都是一言不合即可用刀子說話的,偶爾出現的桀驁之徒,很快就會變成大海中的漂浮物。這曾令胡德昌與嚴壽、傅升等人驚恐過一陣子,但作為既得利益者,這很快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順風順水的暢快感。

三人沉默片刻,趙毅成還是將疑問說了出來。

“此人看來不簡單,稱蘇將軍,必然知道千山堡的一些消息。他是從何得知?”

胡德昌可沒想這麼多,對於生意,他或許比蘇翎與趙毅成腦子裏要多些彎彎繞繞,但這種分析,卻不是長項。

見趙毅成說出這個,胡德昌搖搖頭,不知如何解答。本身這次的事,胡德昌便覺得蹊蹺,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但那山東水師千總符寶正,性子雖不那麼隨和,卻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言語,一路上乘海船抵達鎮江堡,也是不多言多餘,除了飯食上提了些要求,別的也未見什麼不好招待的。此人既然身後是藍參將,這一趟必然是與這海運有關,人家既然不說,也不能總纏著問,大小人家也是個武官,胡德昌等人也不敢做的過分了。這一次,也只能將蘇翎喚來。

“他從山東來的?”趙毅成又問。

“不,從天津。”胡德昌說。

三人又沉默片刻,蘇翎開口問道。

“徐熙有消息麼?”

趙毅成搖搖頭,如今遼東戰事吃緊,從陸路上來的消息受到影響,連胡德昌的商隊都減少了次數,加大了海上的運量。相比之下,海運比陸運更節約時間,裝載也更多,人手卻要不了多少。

“從天津來”蘇翎說道。

“這事與兵部劉大人有關,還是仍然是山東水師的事情?再或者是他自己的什麼打算?”

胡德昌與趙毅成均搖頭不語。

“胡德昌,你去請他過來。萬事總要問明白再說。”蘇翎不再猶豫。

“是。”胡德昌低聲應了一句,便起身向外走去。

不多時,蘇翎與趙毅成便從敞開的窗戶中望見,胡德昌返回院中,身後跟著嚴壽與一名身穿鎧甲的武官。

這名武官顯然便是山東水師千總符寶正,身上的鎧甲是明軍一慣的制式模樣。個頭與蘇翎相差無幾,但略顯粗曠,看起來也是自有一般威勢。腰間的腰刀也是蘇翎等人熟悉的式樣,只是一旁還掛著一片手掌大小的玉佩,算是有些個性的差別。這樣的武官在明軍中成千上萬,看其模樣,不過三十多歲,這官運怕是比馮伯靈要好上許多。

胡德昌、嚴壽與千總符寶正一進門,蘇翎與趙毅成便站起身來,與三人面對。

胡德昌張了張嘴,卻一時沒說出話來,嚴壽也左右看看,也有言聲。符寶正進門則一眼便看向蘇翎與趙毅成,隨即細細打量起蘇翎身上黑色鎧甲來。

屋內頓時生出一股莫名的氣息,幾人都未說話,讓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符寶正雙手抱拳,對著蘇翎說道。

“可是蘇將軍?我是山東水師千總符寶正。”

蘇翎也雙手抱拳,說道。

“正是蘇翎。”

蘇翎伸手示意符寶正坐下,那符寶正卻掃了一眼趙毅成,說道。

“請蘇將軍單獨一談。”

蘇翎一怔,還未說話,趙毅成便沖蘇翎點點頭,帶著胡德昌、嚴壽二人出門而去。

符寶正這才坐下,說道。

“蘇將軍也是武人,咱們快言快語,不必弄那些文官的虛文。”

蘇翎也坐下,說道。

“好,請說。”

那符寶正卻又不急著說話了,再次打量著蘇翎,蘇翎也打量這符寶正。

好一會兒,那符寶正忽然說道。

“好,跟我們想的差不多。”

“你們?”蘇翎輕聲問道。

符寶正笑笑,說。

“這個便不說了吧。我只問蘇將軍,是不是需要糧食?”

蘇翎看著符寶正,稍停一下,才點頭說道。

“是的。”

“如果有上萬石的糧食,不用花一分銀子,蘇將軍敢不敢往山東走一趟?”符寶正問道。

蘇翎滿心的疑惑,但只流露出些許,他仰臉問道。

“山東?”

“是的。”符寶正說道。

“就看蘇將軍有沒有這個膽量。”

一聽這話,蘇翎面色沉下來,盯著符寶正,好一會兒才說。

“有話直說。”

符寶正卻絲毫沒有爽快地說出來意的意思,也不在乎蘇翎的目光。

“這糧食上萬石不會錯,但蘇將軍得拿上千條性命來換,不知蘇將軍的刀子快不快?”

蘇翎隔了片刻,才說道。

“刀子快不快,你不會想試的。”

符寶正再次打量著蘇翎,點點頭,說道。

“嗯,還算可以。”

蘇翎有些不耐煩,這大老遠的跑來,難道是玩這些兜圈子的啞謎?

“你還是說清楚的好”話說得很慢,略顯冰冷,但並未說完,其中的意味,已有些鋒利的味道。

但這話並未在符寶正身上看到什麼效果,反倒是讓符寶正似乎更覺滿意。

“我這次從天津來”符寶正忽又停住,看了看窗外的天,然後說道。

“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吧,此時已不是萬曆年了。”

蘇翎眉毛一揚,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今皇上已經沒了,如今是泰昌元年。”符寶正說道。

萬曆皇帝朱翊鈞于萬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卒於弘德殿,時年五十八歲,在位四十八年。如今泰昌元年則是新皇朱常洛的年號,此時新皇正值三十九歲。當然,符寶正沒有說這麼詳細,蘇翎也不會在此時細問。

“這是閒話,不說了。”符寶正回過頭,看著蘇翎,說。

“這天都變了,各人也得有各人的盤算。蘇將軍一直在山東、天津買糧,這些也不必多說。我這次來,只問蘇將軍有沒有本事去取這不花銀子的糧食。”

蘇翎按耐住內心的不快,問了句。

“如何去取?”

符寶正看起來像是早已盤算過了,說。

“三萬多的糧食,按山東漕運的糧船算,也得百多艘船。蘇將軍得派出足夠的人手去行船,另外”

符寶正眼裏閃出幾分戾氣,接著說道。

“蘇將軍還得解決掉這百多艘漕船上的人,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蘇翎微微吃驚,漕運的糧船?

蘇翎在遼東千山堡可以呼風喚雨,這手卻沒伸過這麼長,不要說伸手,想也沒想過,憑著胡德昌船隊的那幾十條船,敢動數千人的漕運心思?何況還有山東水師的戰船護航。

符寶正像是看穿了蘇翎的心思,接著說道。

“旁的不必擔心,這事我只是來問個路,若是蘇將軍有心,咱們便接著說,若是怕了,我這便就回去。”

話這麼說,身子卻沒有絲毫要動的樣子。

蘇翎側頭想了想,說道。

“為何要找我?”

符寶正卻撲哧一笑,适才沉穩的武官形象就此消失。

“你們走的劉大人的路子,我們也才能結識一場。這不多說了。你在遼東的事情,只能瞞住那些瞎眼的文官,咱們吃軍糧的,可不是瞎眼的馬。不過你放心,沒人拿你這事去找麻煩。”

大明朝官場如今夠亂的了,誰還能拿這事去煩那些官老爺們?何況,你提的是吧?好,這就派你去解決這個爛攤子。不去?違令者的下場知道不?遼東的局勢還不夠要命麼?

符寶正接著說道。

“蘇將軍只要定下心,我這還可等幾日,你的人手夠了,我這就帶人回去。不出十日,蘇將軍只管接收糧船便可。”

蘇翎此時的疑慮愈加濃郁,這看起來好處多多,卻怎能憑這一句話,便動手截取大明朝的漕運糧船?

“你”蘇翎略停,接著說。

“你們,有何好處?”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6 10:43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三十三章 跨海揚帆  

趙毅成與嚴壽、胡德昌在外面前廳內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見到蘇翎與符寶正先後走出來。

這件神秘之事太過揪心,連嚴壽都顯得神魂不定,胡德昌則稍稍要好一些,至少還能詢問趙毅成是否需要安排飯食。當然,趙毅成面上看不出什麼擔憂,這食欲卻是沒有。

見蘇翎與符寶正走出,三人一起站起,不約而同地向蘇翎看去。

“嚴壽,還是你陪著符千總,給他安排一下,符千總要在這裏住兩日。”蘇翎說道。

“是。”嚴壽略略低頭,答道。

“符千總,請。”蘇翎一伸手,示意符寶正隨嚴壽去安置。

符寶正也沒客氣,大約也是知道蘇翎要緊急安排要事,便只是一拱手,便向外走去。

剩下趙毅成與胡德昌則望著蘇翎,似乎在等待蘇翎解釋一下。但蘇翎並未多說這商議許久的事情,而是隨即給兩人安排一系列的事情。

“胡德昌,你這就去安排一下船隻,召集水手。”蘇翎說道。

“去哪兒?”胡德昌問道。

“山東。”蘇翎說。

“要找大船,另外,水手要”

蘇翎停下,想了想,問道。

“一百五十艘船要多少水手?”

胡德昌一愣,不過心裏很快盤算一下,說。

“要看船的大小。”

不待胡德昌說完,蘇翎便打斷說道。

“就按最大的船算,立刻召集水手,拿現銀支付酬勞。我們去山東接船回來。記住,人手要夠,我們的船不夠便想法子去弄。立刻就辦。三天之內,人、船都要備齊。”

胡德昌張嘴剛想說什麼,但只張了兩下,卻什麼都沒說,眨眨眼睛,不再問什麼,轉身出去。

蘇翎緊接著對趙毅成說。

“毅成,你馬上派人,將你屬下的哨探抽調二百人到這裏集結。”

“是。”趙毅成答道。

“另外,你回寬甸堡一趟,再調集三百人來胡家村。要多帶短弩,長傢伙不必帶了。還有,要選乘得船的。”

“是。”趙毅成忍住詢問的念頭。看樣子蘇翎已經做了決定,不必跟他商議了。

“走吧,我去見馮伯靈,你回寬甸堡。辦完就立刻到這裏聚集。”蘇翎邊說邊向外走去。

不多時,騎兵大隊騰起的煙塵又在胡家村驚起一片驚異的目光。

蘇翎走後沒多久,胡家大宅後面的水手聚居區出現一陣喧鬧聲。在碼頭上所有正在裝貨的船隻都紛紛停下來,裝了一半的貨物又重新卸下,而那些暫時沒有活幹的水手們則各個眼裏冒著興奮的目光,紛紛議論著什麼,與此同時,有不少水手騎上胡德昌提供的騾馬,向四面八方散去。而胡德昌本人,則在十多名護衛的簇擁下向鎮江堡碼頭奔去。

隨後不久,鎮江堡碼頭處也開始喧鬧起來。不少閒置的水手與胡家後院的水手們一樣,坐立不安,有些人已經開始收拾收拾,準備向胡家村集中。而碼頭上的船隻也晃動著不少人影,胡德昌幾乎是一艘挨著一艘地募集。當然,平日裏便相交不錯的商船,胡德昌早已派人前去打招呼,將船雇下,至於價錢,三江連號的胡德昌可從不來不會拖欠銀子的。

到了第二日,連對岸朝鮮的水手以及空閒的船隻也聽到了風聲,紛紛趕來詢問,看是否還能參與到胡家商隊中賺點銀子。

蘇翎與趙毅成在鎮江堡前分路而去,趙毅成帶著五十名騎兵返回寬甸堡,蘇翎則放鬆了戰馬,緩步帶隊進入鎮江堡。守門的士兵中有兩名便是蘇翎麾下的騎兵,如今擔任馮伯靈部的小隊長,見了蘇翎,立即呼喝其餘十幾名士兵列隊。蘇翎沖他們點頭致意,帶著騎兵護衛們穿門而過。

馮伯靈已經辦事處所搬至原鎮江參將府,當然招牌已經改了,正式成為掌管鎮江堡的主官。

蘇翎進入參將府,馮伯靈便有些急匆匆地讓人上茶,隨即遣退了左右,與蘇翎商議要事。

不過,還未等馮伯靈進入正題,蘇翎反倒先提了要求。

“馮大哥,你水師中有多少信得過的?能否上陣?”蘇翎問。

馮伯靈對此略微一驚,忙問。

“怎麼?有敵情?”

“不是。”蘇翎回答到。

馮伯靈稍稍放心,在心裏琢磨了下,說。

“跟著我的倒有百多十人可信。不過上陣很多年沒有過了。”

蘇翎一擺手,說。

“不是讓水師打仗,只要敢殺人便行了。”

“那五十多人還是有的。”馮伯靈說。

“一會兒你召集一下,我派他們去趟山東。這海路上事情還得讓他們多照應著。”

馮伯靈雖然還不清楚何事,但既然說等一會兒再講,還是先說說自己的事。

“前些日子,經略熊廷弼熊大人給我來了封信。”馮伯靈這稱呼的習慣依舊未改。

“對我略有贊意。”

原來,撥給馮伯靈的四千新兵,是遼東唯一沒有減員的部隊。其餘各處撥付的新兵幾乎都逃亡過半,唯有馮伯靈處依舊保持了四千的總數。這使得熊廷弼對馮伯靈的印象更加深刻,認為此人練兵還是不錯的,甚至生出一些惋惜的念頭。是故來信鼓勵,並在信中讓馮伯靈在自行解決糧草問題的前提下,儘量募集人馬,熊廷弼可以儘量提供四千新兵的糧餉,並同時撥付了新的一批武器裝備,讓馮伯靈自己派人前往旅順口領取。

這是好事,但對馮伯靈這做著朝廷的官,卻與蘇翎走在一路,卻是心中不是個滋味。讓馮伯靈一點兒沒有顧慮,也是不可能的。考慮到蘇翎曾提過的兵員問題,馮伯靈便派人向寬甸堡報信,讓蘇翎來做個決斷。

這些消息一聽完,蘇翎眼睛一轉,便定下主意。

“馮大哥,你這就派人去招募新兵。還是以振武營的名義,同時,拿著熊廷弼的信,去南邊四衛徵集糧草,誰若是攔你,還按以往說的,膽子要大一些,手裏有兵,便什麼都不怕。同時各衛原有的武庫,也去徵集鎧甲器械,就拿熊廷弼的信給他們看,不服便搶。有疑問讓他們找熊廷弼去討說法。”

馮伯靈可對蘇翎這般大膽的主意給驚住了,將信將疑地看著蘇翎,問道。

“不行便搶?”

“對。馮大哥,你不妨給熊廷弼去封信,就說自己將主動徵集糧草。熊廷弼如今正為遼陽的大軍糧草發愁,你這般便是替他省氣力,他高興還來不及呢。再說,南面四衛如今官員缺乏,兵備道等官員早就缺人,還有誰能管著你?就把振武營的新兵拿出去練練。”

馮伯靈的膽子漸漸被鼓舞起來,喏喏地說道。

“那好吧,我試試。”

蘇翎笑著說道。

“馮大哥,做這事就看誰的氣盛,便是理直氣壯。你的兵馬多了,這官可就又大了些。”

馮伯靈一想,也嘿嘿地笑了起來。

這處的位置不同,看問題便有不同的心態。經蘇翎這麼一說,馮伯靈的難題便算不上什麼問題,反倒讓馮伯靈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作,就這麼便喚蘇翎過來,豈不是自己一事無成的說法?

“對了,朝廷那邊有什麼消息?”蘇翎忽然想起,問道。

“沒有。”馮伯靈搖搖頭。蘇翎派人打爛了鎮江堡附近的基層官吏之後,這鎮江堡消息的來源,反倒沒有蘇翎靈通。

“當今皇上換了。如今是泰昌元年。”

“哦?”馮伯靈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或許什麼都沒有。對萬曆皇帝,遼東的人可沒什麼可說的。遼東曾被太監高淮攪得亂七八糟、雞飛狗跳的,兵變都時有發生,讓遼東人對萬曆感恩戴德,怕是很難。如今就這麼在傳說中死了,可沒人為之惋惜。換個皇帝,遼東依舊是這般模樣。

“估計過幾日,就該有消息傳來了。”馮伯靈到底只冒出這麼句廢話。

蘇翎一笑,轉而與馮伯靈談論其他事宜。

三天之後,胡德昌召集的水手幾乎將胡家村擠得滿滿登登。四十五艘大船整齊地停靠在江邊,這幾乎是目前鎮江堡一帶所能尋到的所有大船了。每個水手都提前拿到了五兩銀子的酬勞,且聽說這僅僅是往山東走一趟,然後駕船返回鎮江堡,這心中未免升起太便宜自己的感覺。是故這些水手都很聽招呼,原本在胡家村管理水手的幾個趙四的徒子徒孫,已經能夠粗略地將水手們分組成隊,並準備乾糧淡水。這一去不過幾天的功夫,至少去的時候,是沒辦法給所有人都做飯吃的。

馮伯靈的水師戰船挑了五艘還能用的,經過收拾過後,也將作為船隊護航所用,鎮江水師的大旗被重新製作了數十面,在每一艘船上高高掛起。不過,這一切都在符寶正的眼裏顯然算不上什麼。在符寶正看來,只要派人過去便行了,何必這般裝扮。在海上也就登州水師會遇到,而符寶正,可是登州水師的主官,還擔心什麼?

五百多騎兵最終抵達鎮江堡,看著整齊的軍容,以及裝備齊全的甲杖武器,符寶正才收斂住笑臉,變得嚴肅起來。同時,這也讓他放了心。看來,這位蘇將軍,實力好遠遠超出符寶正所料。憑心而論,這些士兵比登州水師的兵可要高出數倍。

人多船少,水手們被提前告誡,加上銀子、食物、淡水都置備齊全,所以對每艘船上猶如裝糧的口袋一樣塞進近百人的惡劣環境,沒有人抱怨,反倒盼著早點開船,到了山東之後,便就輕鬆了。按最短時間估算,從鎮江堡到山東登州,要三天多的時間,現在南風盛行,多算點,也就四天吧。再說,這鎮江堡入海,是順流而下,且都是沿著海岸行船,危險是不大的,等到了旅順口,也只要一天一夜,便可抵達登州。忍一忍,這五兩銀子便算拿到手裏。

每艘船上都有近十人被抽選出來作為臨時管事,聽從船上主官的招呼。幾艘裝滿士兵的兵船行駛在最前面,由餘彥澤帶隊,在符寶正的引領下,浩浩蕩蕩地向山東登州駛去。

看著船隊漸漸消失在水天之間,蘇翎與胡德昌、趙毅成才松了口氣,這在千山堡出現以來,還是第一次在短短三天之內調集人馬,徵集船隻,並做好一系列的供給事宜。就目前來看,一切都還算令人滿意。

不過,鎮江堡碼頭上,因這一行動,顯得空蕩了不少,連一個閑著的人都看不到。那些臨時被雇傭的水手家人,甚至開始盼望著胡家船隊能再多幾次這樣的募集,若是那樣,全家人便不用擔心吃食問題了。

這第一次跨海行動,雖然倉促,充滿著未知的估算,但畢竟做到了一半。這將為以後蘇翎展開更大規模的海上行動提供了一次實戰的機會,而這些被雇傭的水手、船隻,也將在日後,更加緊密地靠近蘇翎.一令之下,千帆雲集的場景,似乎就在不遠的將來。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6 10:43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三十四章 遊擊將軍  

就在鎮江水師的船隊一路向南駛去的同時,馮伯靈親自出馬,帶著振武營中二千新兵也浩浩蕩蕩地向南行進。

這一半的新兵是經過短暫訓練後精挑細選出來的,不說是訓練有成,卻也能算得上佇列整齊,進退如一。在教官們呵斥與銀子的交相驅使下,這些人已經領到一兩銀子獎賞的新兵更是竭力展現出新軍的朝氣來。剩下的新兵則在蘇翎新調入的教官的整訓下,沒日沒夜的加緊向那一兩銀子靠近。

馮伯靈總算拿出一副遼東都司新近得勢武官的威風,沿著海岸線,一路橫掃而去。

熊廷弼對這位昔日相識的低級武官的賞識,不是毫無來由,儘管對馮伯靈不過是一條消息的來源罷了。但以熊廷弼的脾氣,這遼東原有的大小武官,除了賀世賢等幾個為數甚少的人可用之外,其餘的均是人浮於事,毫無用處。這位遼東經略自上任以來,便沒把遼東都司原有的大小文官、武官放在眼裏,輕則一頓呵斥,重則便要拔劍砍人。再加上原有的遼東大小官員損失慘重,可以說但凡能幹點的,都喪命於薩爾滸之戰,而留下的,不僅官位低賤,且這辦事的能力,連聽招呼做事都做不到。

是故馮伯靈此時猶如一朵火苗,給熊廷弼焦頭爛額的處境裏增添了一點好兆頭。朝廷上屢次三番出現的督促收復開原、鐵嶺失地的言論,那些言官、禦史之流更是妙筆生花,動輒下筆千言,將熊廷弼的戰略部署說得一無是處,連欺君的罪名都屢見不鮮。神宗已逝,光宗新立,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著危機一步步臨近,這些都使熊廷弼心急如焚。

按熊廷弼的部署,此時遼陽一帶聚集的兵馬已近十三萬,所需器械馬匹糧草仍然在不斷增加之中,雖然已經度過了如春荒時那般絕境,卻仍然達不到預想的要求,要進攻努爾哈赤,還需要更多的準備。

最讓熊廷弼惱火的,是聚集在遼陽附近的官軍中,除了各邊徵調來的士兵、川兵、毛兵以外,那些遼東留存的數萬人馬中,能算得上精壯的兵,十之一二,其餘的一眼看去便知不能上陣,勉強做些守城、采草、放馬雜事。唯一能稱得上善戰的,只有各個將領手下的家丁,但為數不多,每個將領之下,不過只有六,七百個人而已。憑著這樣的軍馬,要想進攻,豈不是自尋死路?這且不說,努爾哈赤一再于瀋陽附近襲擾,目的已經十分明顯,熊廷弼如今僅能全力死守,這丟失瀋陽的隱憂都還存在著,怎麼可能再進攻?

馮伯靈的異軍突起,尤其是那些吃飽了便逃走的新兵在馮伯靈那裏一個沒少,讓熊廷弼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意。為此,這一回熊廷弼特意補充了兩個月的糧餉給馮伯靈,並且令其招募新兵以彌補遼東在鎮江一帶的兵力空虛,一千人的鎧甲裝備也在旅順口一帶等待馮伯靈的接收。

唯一遺憾的,是馮伯靈的鎮江遊擊將軍一職始終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復,但這不並不妨礙熊廷弼在手令中讓馮伯靈以鎮江遊擊將軍一職行事。

或許是遠離了蘇翎的緣故,馮伯靈一出鎮江,便顯露出一個老軍伍的威風。在鎮江堡蘇翎面前的些許懦弱形象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麾下兵馬千人的遊擊將軍。

蘇翎所說的膽子大點,馮伯靈做起來,可不僅僅這麼簡單。

從鎮江堡轄區與金州衛的交界處開始,沿海岸的堡寨、墩台等等被馮伯靈洗劫一空。原本並不算多,也根本不能舞動刀槍的戍守旗軍,不過是衛所種田的出身,哪里能擋得住馮伯靈這一群吃飽了正想找事的新兵?這一路上的三五人旗軍,或是十幾、二十多人的瞭望烽燧台架,一律被馮伯靈以徵集軍需的理由繳械,鎧甲器械一概扒去。這倒未引起戍守士兵的抵抗,理由倒並非馮伯靈的威勢,這還有熊廷弼的軍令,以及馮伯靈輕描淡寫地說道。不願交出也可,那便隨我去瀋陽迎敵好了,反正這些刀槍、鎧甲、器械收上來,也是給新募集的兵用的。

這麼一說,就連有些鎧甲武器是自備的旗軍,也都在一番猶豫片刻之後,主動脫下,雙手奉上。

一兩天的功夫,馮伯靈已經收集了數百件鎧甲、武器,小的堡寨、墩台幾乎沒讓馮伯靈出馬,便由小隊振武營的新兵們收拾了。隨後稍大一些的堡寨,因聚集著上百的欺君戍守,且還有騎兵在內,馮伯靈則將遊擊將軍發揮得淋漓盡致,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年屈居水師千總一職太久的緣故,以新身份說話的語氣,倒真不像是才上任的將軍。

沿海岸的黃骨島堡、望海渦堡、紅嘴堡等要地堡寨,馮伯靈是連一丁點的笑容都未露出,驅馬來到堡前,將振武營的大旗高高豎起,喝令守堡官員立即出堡列隊,宣讀遼東經略熊廷弼的手令,隨即不論那些守堡官兵是否願意,立即令其交出兵器、鎧甲,稍有猶豫,一幫身體壯實的遠勝守堡官兵的振武營新兵立即圍攏上來,連日的小勝已經讓新兵們開始興奮,欺負人可是用不著多學的。隨後,堡內僅餘的糧草馬匹被搜集一空,運往鎮江堡振武營大營。

與此同時,蘇翎已經密令經趙毅成哨探們奪取的那些農莊,開始招募人手,組建民團小隊。這些農莊在經過一番整治之後,留下的人手並不多,但此時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擴從人馬。眼下正值遼東收穫季節的到來,收穫的糧食足以自給自足。農莊裏不足十人的留住人員,至少有一人是趙毅成屬下的哨探,熟知軍務,這個人便即刻成為這些民團的首領。

馮伯靈沿途經過之處的農莊,即刻得到這些新近徵集的武器鎧甲,並且,一小隊振武營的新兵被留駐農莊,他們將統歸農莊首領管帶,自然,振武營的募兵大旗,也將在農莊上空高高飄起。

募兵的農莊給出的條件,只是月糧,並且言明,只有精壯的人,武藝精湛之士才將獲得餉銀。即便是這樣,也有為數不少的遼東百姓前來應募。蘇翎並不在意這些人是否與劉國縉募集的人馬一樣,只想混口飯吃,只要能聚集一定數量的兵馬,稍加訓練,能夠擺出陣勢便可。重要的是建立一個兵源聚集地,從中挑選出的確算得上戰兵的人,再加以引導,以至成為千山堡騎兵的後備力量。當然,入了軍營,不管是不是混飯吃的,不可能再如遼東新兵那般隨意逃亡,軍令之下,斬首的懲罰,是不需上報給蘇翎知道的,這將給每一個民團的首領以絕對的權威。

因人手遠不足以再將千山堡的人派往遼東腹地的這些農莊裏,那些募集的人中不少礦工出身,或是原本就是遼東旗軍的破落戶,或是一直逃亡隱匿的士兵,在展示自己的本事後,被迅速提拔成底層武官,當即給予餉銀鼓勵。這樣之下,這些新募集的官兵可根本不管給誰當兵,為誰而戰,只要能拿到手的糧餉給了,便就滿足了。

馮伯靈一路橫掃到金州衛城,便稍稍收斂了些。這不僅是因為金州衛城駐兵尚有五百多人,且遼東都司留存的官吏也基本完好,且那旅順口的補給,還要這些官員辦些手續才好。

對於金州衛的事情,趙毅成已事先有所考慮,馮伯靈並不需要自己拿出家私打點,五千兩的現銀是隨軍攜帶的,倘若不夠,金州衛城裏的三江商號,還可以給予一定的支援。

事實上五千兩銀子遠遠沒有花完,金州衛的掌印指揮、管屯指揮、僉事分別收到數百兩不等的銀子,便足以讓馮伯靈受到熱情款待。馮伯靈甚至還在衛指揮使的府上住下,享受了一頓遠離戰火的晚餐。

這些衛所的官員,如今已經沒有當初設立時那般威風,不過是掌管一方的地方官員罷了,且這些仍然屬於武官的編制,也在朝廷文官對武官的刻意打壓下早就失去了原有品級的尊嚴。如今是誰手裏有兵,誰便能賺取大量的銀子,而待在衛所,也只能從籽粒糧上想想辦法,這所得可就沒有那麼方便了。指揮的世襲武職,在大明朝可是數以千萬計,不過是個可拿俸祿的職銜罷了。馮伯靈手裏的熊廷弼的手令,可是紅人的標誌,武官們羡慕的,不過是能親自帶兵而已。

如此之下,交接事宜自是順利無比,馮伯靈還得到數百石的糧草支持,所付出的,不過是在熊廷弼面前美言幾句,也讓這些官員們可以弄個自主募兵的差使用用。為此,馮伯靈還不得不聽了許久關於境內匪患頻出,大戶們人心惶惶的抱怨。

觥籌交錯間,馮伯靈自然將遼東戰事渲染了一番,讓金州衛的大小官員們再次恐慌了一陣子。隨著馮伯靈的一番關於鎮江堡作用的誇大宣傳,讓振武營得到的支持又翻了一倍,而馮伯靈也順便就將鎮江水師進行擴從的消息透露一二,結果,支持再次增加,甚至連武庫中存儲已久,不知能否使用的火器、火藥,都提到桌面上來談了。馮伯靈自然是全部收下,而自己要做的,不過是在鎮江水師新打造的戰船中,為在座的各位每戶留下一條專用,且時時在鎮江堡與金州衛之間巡遊。

所獲既多,這回去的時候,馮伯靈可就沒再按原計劃的,去騷擾與複州接境的那一帶的堡寨。但對於興奮的振武營新兵們,卻接受了一次長途急行軍的鍛煉,所有糧草器器械甲杖等,都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運抵鎮江堡,為此,分隊行進的振武營新兵們,還多了一個目標---最先抵達的隊伍,每人二兩賞銀。

馮伯靈返回鎮江堡時,一眼望見的,是鴨綠江畔如雲的船帆。

不過,不等馮伯靈上前看個究竟,一場橫掃山東至遼東半島的颶風已經用豆大的雨點,將馮伯靈的視線遮蓋的霧氣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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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三十五章 漫天煙雲  

泰昌元年九月,遼東大地再一次進入收穫季節。

這一次,千山堡的秋收事宜已然步入按部就班的狀態,就連胡顯成,都不見往年的那般忙碌。農事部的管事們,盡皆是務農出身,雖然在管事過程中顯得不那麼靈活,但踏實肯幹的作風,還是讓諸事都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而寬甸堡的蘇翎等人,則完全不參與,只顧在軍務上花費心思。

略顯寬鬆的時光,讓蘇翎與趙毅成都能在東奔西走中節省下更多的時間,往日匆匆而就的飯食,也能顯出幾分慢條斯理的清閒來。

蘇翎今日的飯食,是充溢著香味兒的白花花的大米飯。對於很少稻米產出的遼東來說,這可是件奢侈的享受,尤其是在今年荒年的年景下,更是難得。當然,這大米也不是頓頓都有,平日慣吃的小米之類的主食還是要占多數。

京城裏的徐熙終於將消息傳了回來,這回走的是海路。胡德昌的商隊已經有八成是從鎮江堡經旅順口直奔西邊的天津,只要不是前段日子裏突如其來的颶風,這時間上便要快上許多。這回徐熙將前些日子積壓下的各種文書抄本之類的,足足有一尺多厚,一次性地送了過來。趙毅成一接到手,便二話不說,抱在懷裏前來尋蘇翎。

有關京城的消息,已經令人等得心焦,類似皇位更替倒不是關注的中心,朝廷上有關遼東的庭議,才是蘇翎需要瞭解的。同時,徐熙抄錄的各種奏本傳言,也是讓位居遼東一隅的蘇翎能夠瞭解關內諸事的唯一途徑。

剛剛吃完午飯的蘇翎一見趙毅成抱著一摞文書進來,忙問。

“是徐熙送來的?”

“是。”趙毅成答道,將文書放在桌上。

蘇翎忙走向桌邊,與趙毅成一起,坐下翻閱。

祝浩見二人一言不發地埋頭在紙堆中,便輕手輕腳地上前給二人端上兩杯茶,放在一旁的矮幾上,轉身退了下去。

徐熙原本是按時間順序將抄本依次整理成文,有些寫滿數張紙,有些卻一頁上只聊聊幾行。蘇翎是從最近的看起,趙毅成卻是從頭翻閱。

“大哥,你看這個。”趙毅成挑出一張,遞給蘇翎。

蘇翎伸手接過一瞧,見上面三個大字。

“庭擊案”。

【萬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有一個男子,名張差,突然闖入案宮,擊傷守門內侍一人】

未及看完,蘇翎便側頭一想,伸手在自己翻閱過的文書中尋出兩份,再次略略一閱,隨手放在趙毅成面前。

“你看看這個吧。”蘇翎輕描淡寫地說道。

趙毅成將手中的文書放在一邊,拿過那兩份細看。

【紅丸案。萬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日,大明朝朱常洛,繼其父萬曆之位,八月二十九日吃了進獻的“紅丸”藥,次日暴斃,在位一月。】

【移宮案。光宗泰昌寵妃李選侍,住在天子的乾清宮,欲與剛繼位的天啟皇帝同居,試圖謀封皇后,行垂簾稱制。都禦史楊漣、禦史左光鬥,以李妃,素來無德,又不是皇帝的生母、或養母,惟恐有武(則天)氏之禍,迫使其遷至噦鸞宮,然後引太子還乾清宮舉行即位儀式。】

“這麼短命的皇帝,沒見過。”趙毅成粗略看了一遍,只說了這麼一句,便將那兩份文書放在一邊。

蘇翎看了一眼扔在一邊的文書,說道。

“長與短,不都一樣?萬曆皇帝在位四十多年,遼東的事可沒少讓他煩心,這後面幾年,有多少大臣逼著讓他拿出銀子來?這位新皇帝,就算不死,也一樣會心煩。”

趙毅成笑道。

“這做皇帝的滋味,可也未必舒服。”他指了指厚厚的文書,接著說。

“這麼多煩心事,還不如胡德昌以前那樣,弄些田產過日子。”

蘇翎也笑了笑,這件皇家秘事,便就此作罷。

“現在便是朱由校繼位,明年又要啟用新年號了。”趙毅成又將一份文書遞給蘇翎。

蘇翎接過略略掃了一眼,見上面寫著。

【朱由校,朱常洛長子,萬曆三十三年(1605)十一月十四日生,母選侍王氏。泰昌元年(1620)九月初一日,朱常洛病死,遺詔皇長子繼皇帝位。九月初六日朱由校登基,時年十五歲。頒詔大赦,以明年為天啟元年。】

蘇翎將文書放在一旁的“三案”文卷上,說道。

“抽空給徐熙交待一下,日後這些文書,不必按時間先後,先將與遼東有關的送來,其餘的放在次處。”

“是。”趙毅成答道。

這些消息暫時對千山堡來說意義不大,蘇翎的語氣像是覺得這些過於繁瑣了。蘇翎最先關注的,仍然是遼東的軍事部署,以及糧餉調集情況。但,趙毅成似乎想得要比蘇翎雜一些。

“大哥。”趙毅成指了指那份文書,說道。

“這大赦,是不是讓兵部劉大人想想法子?”

蘇翎揚了揚眉毛,趙毅成此話與當初馮伯靈初來的意思類似,此時提起,蘇翎知道趙毅成不過是隨口一問,他們做下的事情,已經不是大赦可一筆勾銷的事情。

“朝廷上已經夠亂的了,咱們不必攪進去。那些官老爺們是憑嘴皮子謀富貴,咱們只能憑刀子留性命。”蘇翎說道。

“以後這事還是不要再提了。”

這後一句已有些嚴肅的意味,趙毅成便不再開口。兩人便再次埋首于文書中,好長一陣子沒有開口。

粗粗看完一遍,蘇翎伸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然後再在看過的文書中一陣翻撿,取出兩份來。

“上次鎮江水師的事,不是一直想不明白麼?你先看看這個。”蘇翎說。

趙毅成一聽,連忙接過細看。

第一份是戶部尚書李汝華于泰昌元年(1620)八月初三日的奏書抄本,上面說。

“山東巡撫王在晉報告海運六十萬石,尚欠一半,欲留解進戶部的銀兩。當前京邊皆急需用銀,只有以平價入糴可以通融。今山東報倉谷七十萬余石,請以其本平餘。萬曆四十八年該省加派田賦銀為五十四萬餘兩,擬以二十萬余兩解運戶部,三十四萬餘兩用為收余倉谷,以為明年備荒之用。以使上下兩便。”

另一份是餉司楊嗣昌于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三日的奏書抄本,上面說。

“淮北及鎮江、蘇州、松江等府大饑。聞聽淮北居民食盡草根樹皮,甚或數家村舍,合門婦子,並命於豆箕菱稈。此渡江後,灶戶在搶食稻,饑民在搶漕糧,所在紛紜。一入鎮江,斗米百錢,漸至蘇、松,增長至百三四十而猶未已。商船盼不到關米,店鋪幾於罷市,小民思圖一逞為快。”

這兩份有什麼關聯?

趙毅成抬頭看了看蘇翎,又低頭重新讀了兩遍,細細琢磨。蘇翎則喝著茶,略帶笑意地瞧著趙毅成思索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趙毅成搖搖頭,示意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你再看這一份。”蘇翎又拿出一份,遞給趙毅成。

這次紙上只有一行字。泰昌元年(1620)八月二十二日,颶風損壞山東登州、萊州二處運糧漕船一百多艘,沉溺大米三萬九千余石。

趙毅成睜大了雙眼,反復看了幾遍,然後望向蘇翎。

蘇翎微微搖頭,說道。

“這回咱們既是冒了兇險,卻也是撿了個便宜。”

“大哥,你細細說說。”趙毅成催促道。

“山東登州水師的那個符寶正,還有他背後的人物,可能此時正在後悔。若是早知道有這麼一場颶風,恐怕就不會過海來找咱們了。”蘇翎說道。

上次的跨海行動,算是蘇翎一意孤行的決定。符寶正的解釋並未完全說服蘇翎,心中的疑慮並不比趙毅成等對此事的顧慮少。但那上萬的糧食,可是誘惑極大,就算是冒險,蘇翎也決定去試一試。何況,這事本身的兇險也能承受,若是損失人手,也僅僅是五百多人而已,其餘的水手、船隻,那是付了銀子的,這關係便是另算的。再說,就算有人要對付蘇翎,也不必跨海這麼麻煩吧?只是這個解釋,卻是不能細說,以至趙毅成等人,一直沒有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蘇翎接著說道。

“我也是此時看到這個,才前後連起來。那符寶正雖沒說背後是什麼人,但肯定不止藍參將一人。那兩份你也看到了,左右不過是事關銀子的事情。”

趙毅成一直望著蘇翎,直到此時他也沒看出到底是如何。

“若是符寶正不來這一趟,這山東的把戲是誰也猜不出的。山東的糧,這剩下的數十萬石,定是被挪去謀利,而不是那上面說的那樣。”

趙毅成若有所悟,低頭再看。

“這麼說是運到淮北及鎮江、蘇州、松江府去了?”趙毅成說道。

“這前後連起來,你說朝廷還能從海上繼續運糧麼?自然是准了前面的。”蘇翎說道。

“只要不繼續催運糧餉,這留下來,便可從中動手腳?”趙毅成似乎不相信自己這個說法。

蘇翎一笑,說道。

“你這麼想,便可做一府的官兒了。”

“這麼大膽?這得動用多少人手?牽連到多少人事?”趙毅成估摸到其中的難處。

“所以馮伯靈的官職一直上不去,便是膽子的緣故。”蘇翎拿馮伯靈說笑。

“運到淮北、蘇州,翻了兩番的利,再在本地平價收糧入庫,甚至再報個歉收什麼的,豈不是這事便了啦?”

“做官怎麼發財,你算是知道了點吧?”蘇翎笑著說道。

“怪不得說官官相護,這豈不是所有的官兒都聯起手來發財?”

對於趙毅成等人,這發財的路子,也只知道胡德昌的那些手段,這官場上的熊心虎膽,卻是第一次見到。

“罷了,這些便不說了。”蘇翎說道。

“不過這一回,我們這個莽撞之舉,倒是真撿了個便宜。”

趙毅成則說道。

“這損失的糧、船,到還算說的實話。不過,大哥,那符寶正不會因此難為咱們?”

說道符寶正,蘇翎面色嚴肅起來。這符寶正居然能夠瞭解到蘇翎等人更多的細節,這不得不多方考慮一下。

“不過是多要些銀子罷了。”蘇翎已想過這個問題。

“讓胡德昌單獨給他送些銀子去,不必等人家開口。這回,咱們也講講他們官場上的規矩,送點年例銀子。”

“是。”趙毅成答道。

符寶正等人做下這等事情,雖然後來的颶風讓他們白白冒了這個風險,讓蘇翎平白得了便宜,卻也怪不到蘇翎頭上。此事對於符寶正等人自是不敢再興什麼風浪,這種事越少引人注意越好,不會傻到不知深淺的地步。

當然,蘇翎與趙毅成不會知道,那符寶正等人本打算是用海匪的藉口,這算在蘇翎頭上也不算冤屈。這一方面能解決糧事上的虧空,另一方面,也能讓登州水師有藉口擴編人馬船隻,這糧餉上又是一塊肥肉。若是當初倭寇橫行之時,也輪不到蘇翎頭上,但如今這左近也只能蘇翎有份做這等謀反的事情。

至於登州水師自己,一是與運糧的漕運人馬始終談不到一起,說不定便是分贓不均的結果;二來,讓登州水師那些拿刀子只能嚇唬人的士兵殺人,且不說願不願意殺自己人,真上前對殺,還不知是誰被砍落大海。而餘彥澤帶著的數百人,先以鎮江水師巡查的名義將漕船截停,然後分頭上船,將船上的人逼到一處,便是一陣短弩密集的攢射,隨後每人補上一刀,扔進大海。這般一艘一艘地幹下去,真沒見一個人手軟過。果真如符寶正要求的,寸草不留,這可比指揮自己手下的士兵們有效得多。

說完這彎彎繞繞的暗事,蘇翎與趙毅成又花了半個時辰看完剩下的文書。

“術虎有什麼消息?”蘇翎揉著脖頸問道。

“明日就到。”趙毅成答道。

“郝老六他們呢?”

“明日午時准到。”

蘇翎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了看天,說道。

“好,明日,咱們就好好說說這奪金的事兒。”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8 08:52
第三卷遼東新月 第三十六章 孤注一擲  

術虎之所以姍姍來遲,是因此次不僅再次帶來五百海西、東海部族的彪悍騎兵,還有三千匹馬隨行。這些馬連同那些部族勇士,都與上次一樣,是那些部族進獻給蘇翎的禮物。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術虎帶給海西、東海以及更遙遠的北方部族的變化,堪稱百年之變。古裏甲的商隊一直在不斷的增添人手,將為數不算太多但愈顯珍貴的鐵器、農具一直運送到黑龍江中游以及松花江流域,千山堡的幾座小型鐵礦更是幾乎全部用來打造農具,不管質地如何,都將銷往遙遠的北方。

海西、東海一帶今年已經開始收穫農田中播下的希望,而在黑龍江、松花江流域,在術虎派出的幾十個管事的指點下,出現罕見的大豐收,再加上東海一帶的鹽場不斷擴大規模,產出的食鹽更是讓那些部族從此不再用鹽來作為稀少的象徵。術虎所部數千人馬已經能夠控制上千里的區域,儘管人煙相對稀少,但散落的部族向新城聚集的趨勢下,召集部族戰士可稱不費吹灰之力。在那一帶,蘇翎的名字逐漸蓋過努爾哈赤曾經的強悍之名,而術虎更是作為一種象徵,存在於每一個生活艱難的部族之中。

努爾哈赤飽嘗擊敗明軍、攻城掠地的戰果,對海西以及北方部族的變化不是不知,而是無暇顧及,在派出幾隻數百人的隊伍前去徵收貢物以及募集兵馬而一去不返之後,便再也沒有做這類白白消耗人馬的蠢事。隱隱崛起的力量讓努爾哈赤略感不安,但至少目前為止,千山堡的蘇翎並未有所動作,看來是滿足於在寬甸堡自立,而海西一帶還不太清楚的武裝力量,看情形也是一般的抵抗而已。

若不是大明朝不斷在瀋陽、遼陽一帶徵調人馬,努爾哈赤說不定會揮軍北進,再次上演當初縱橫千里的威風。但,家大業大,努爾哈赤已不是當初的努爾哈赤,當初努爾哈赤敢於以數十人力戰數百敵兵,那是退無可退,別無選擇,而今手裏擁兵數萬,阿哈數十萬,怎能不為這份家當擔心?

殺盡海西、東海那幫窮鬼只能是洩憤,而丟了赫圖阿拉那些價值數百萬的財物,幾十萬的人口,卻會要了努爾哈赤的命根子。如今的形勢已經不是努爾哈赤與大明能夠停手的地步,前些日子努爾哈赤提出的劃河為界,便被大明朝丟在一邊,不予理睬,這樣下來,不是努爾哈赤繼續進攻,打掉大明朝遼東的威脅,以保全自己奪得的戰利品,便是大明朝一鼓作氣,將這個讓大明丟盡臉面的奴酋擒獲斬掉頭顱。擺在面前,只有這兩種選擇。

此時的遼東便是這般狀態,大明眼裏只有建奴努爾哈赤,而努爾哈赤眼裏也只盯著遼東,其餘的小小尖刺,即便不舒服,卻也只能忍了。

蘇翎所帶領的千山堡勢力,便在這夾縫中得以相安無事。當初是幾個人躲在深山,便是謀個清淨,無人顧及,如今勢力驟長,卻仍然是被驟長得更為厲害的努爾哈赤所掩蓋。是故這即便瞞不了人,連登州水師的符寶正也看出了一點端倪,卻也沒人來管蘇翎。

這努爾哈赤將千山堡視為大明的一處前哨,仍然是自保的態勢,而遼東那些聽到些風聲的,則仍然將蘇翎視為逃軍聚集的首領,這與努爾哈赤可是兩回事。這個節骨眼上,可沒人想那蘇翎再生出些事來。那些人雖風聞蘇翎擁有上萬的武力,只是卻絲毫不見有什麼攻城掠地之舉。寬甸堡雖失去消息,也未聞說道路斷絕,何況寬甸本身便是棄地,努爾哈赤也未從這一路南侵,寬甸堡一地只是地圖上一個點而已,得之棄之,都要看遼東的主官們如何看待。再說那東路軍劉綎的消失,更讓這一路顯出幾分不詳的神秘感,誰還去提這等不痛快的事兒?這知道與不知道的,都各懷心思,以至造成至今無人理睬的處境。

術虎最終趕至寬甸堡時,郝老六,趙毅成、胡顯成,以及秦瞎子、余彥澤、馮伯靈、曹正雄、胡秋青等人已經等候多時,蘇翎不待術虎歇息,便在術虎的洗塵晚宴上,開始正式商議今後的軍事部署。

這次商議整整持續了三天,除了趙毅成偶爾出去處理哨探帶回的消息,其餘的人幾乎是足不出戶,圍著一幅巨大的遼東地圖指指點點。僅曹正雄便提出三種可能性的猜測,更不要說其餘的人,每一種方案、提議都將被眾人挑三揀四地一番折騰,直到再沒人有異議,才最終確定下來。

但這次商議的結果,在結束之後,參與的人均未對外透露,各人只是按商議的結果執行各自的任務。這一動起來,讓即將到來的冬季,除了照例練兵之外,更是增添了幾分緊張的氣氛。

趙毅成自不必多說,哨探的事將部署的更多,更密,他的目標是,在赫圖阿拉一帶布下暗哨,並建立一條自赫圖阿拉至坎川嶺、萬遮嶺兩條安全的消息傳遞線路。同時,哨探們還將對居住在赫圖阿拉的阿哈以及降兵降將展開說服、遊說,條件甚至達到要什麼給什麼,最具誘惑力的一條是,將保證在實現所要求做的事情之後,全家都將渡海送往關內,並安置房屋、田產,連相關的入籍事宜也都考慮的十分周到。不管這是否能夠達到,至少哨探們手裏展示出來的一些列地名與村子的名稱,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胡顯成要做的最為繁瑣,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在太平哨與渾江渡口北岸各新建一處糧倉,存儲足夠的軍糧。同時向海西術虎部提供至少三個月的補給,並且在寬甸堡至千山堡、渾江渡口一直到海西術虎所建的新城,沿路修築簡易烽燧台,招募專人駐守,並且要求做到風雨無阻。這點倒不算太難,只需在每個村子裏招募幾人便可,在沒有外來的威脅下,這一路山的村子,甚至不需蘇翎、胡顯成下令,只要古裏甲說一聲,便可完全照辦。另外胡顯成還將在冬季趕制出上萬套棉甲,這是唯一需要趕時間置備的,在解決棉花原料的替代品之後,這一件事,也不算難。千山堡不通銀錢的狀況已經有所改變,這冬季賺取手工酬勞的人不會是少數。

郝老六事情最為簡單,這與他一向的脾性相關。將太平哨營繼續整訓,並將火炮小隊的效率發揮到最大,目標是在最短時間內攻佔城堡。這是一個新內容,千山堡騎兵們一向是以遊動殺敵為主,這攻城的打法,還需加緊訓練。太平哨新城自然被用來作為模擬的敵城,讓百姓們在冬日閒暇時光裏,多了份觀賞的樂趣。有了火炮小隊的加入,攻城的戰法變得簡單一些。當初後金兩旗攻打千山堡時的經歷,讓郝老六的太平哨營能夠做出對自身最為有利的調整,器械、防禦裝備等等都將在這個冬季進一步的研製、打造、改進。至少郝老六不會學兩旗後金兵那般用人命去添壕溝、攀爬城牆。清河堡一戰的旁觀加上千山堡防禦戰的實例,將讓郝老六的太平哨營成為蘇翎麾下第一個具有攻打堅城能力的隊伍,火炮的運用,也將在郝老六手裏發揮出就連明軍都未用過的效力。

曹正雄這些日子一直在胡顯成的千山堡營裏帶隊整訓,這個冬季,他將率領二千人馬在渾江渡口以北直至萬遮嶺一帶活動。一邊熟悉地形地勢,一邊將隨後補充的三千人馬融進自身管帶的隊伍中。同時,胡顯成設在集安與對岸朝鮮滿浦鎮的商隊將直接為其提供補給,建立糧倉以及護衛烽燧台的任務,也將由其協助完成。附帶的,在其活動的區域內,召集女真騎兵入伍,這個未算做主要目標,有即可重點是一定要尋找到熟悉地況的嚮導,並與趙毅成的哨探一起,繪製出萬遮嶺一帶的軍事路線圖。

從蒙古返回的胡秋青,將重點整合那些招募而來的蒙古騎兵。這些人大多不算做戰兵使用,只是作為與蒙古喀爾喀部聯絡的一個環節。這個任務相對來說較為輕鬆,因到了九月下旬,蒙古境內傳來饑荒流行的消息,大批的蒙古人進入漢地謀生,不說胡秋青的招募變得簡單,光說駐紮在虎皮驛與瀋陽一帶的賀世賢,便最終招募到上萬的蒙古人進入明朝大軍的軍營就食。唯一要小心謹慎的,是如何將這些人帶到寬甸堡來,並且,又如何再次進入遼沈一帶打探蒙古人的消息。當然,最終目的是要及時與做出承諾的喀爾喀蒙古部族的喀什克圖取得聯繫。相比之下,胡秋青上一次的生死之旅才算是艱難,而這一次,即便仍然是道路不暢,卻還是能夠想法吧達成目的。再說,賀世賢招募蒙古兵的做法,與鎮江堡振武營還屬於大明序列的情形,都將對胡秋青的行動有所助益。

術虎返回海西、東海新城之後,將在這個冬季召集兩萬部族騎兵,以圍獵的形式練兵佈陣,並就地收集糧草,除了接收胡顯成將運送的三月的給養外,不足部分,將由術虎自行解決。好在這些部族騎兵幾乎一切都是自備,不像大明士兵一切都要靠朝廷供給。術虎要做的,主要是召集與訓練事宜。畢竟就算不召集這些人馬,那些部族戰士本身也要度過這個冬天。

在術虎這方面,編制成軍的騎兵將由那些部族首領自身管帶,或是那些已經受過武官培訓的首領子侄們擔任,而那些與努爾哈赤有仇的,更是管帶人馬最多。

余彥澤的振武營將繼續召募新兵,並按武官學院精心商討的結果整訓士兵,目的只有一條,守住陣型,不管傷亡多大,都不許出現潰營的現象,同時,仿照戚繼光的小隊編制,將新兵們以小隊編制同吃同睡,結成生死相依的小陣。原來由熊廷弼派出的四千新兵的大部分裝備器械都還在,餘彥澤將在鎮江堡內打造更多的戰車、盾牌、長槍,一切以防守為主。那些遍佈各地的農莊募集的護衛民團,也將在冬季分批前往振武營接受整訓。

馮伯靈的任務,則要輕鬆一些。

首先與熊廷弼的關係,必須加緊聯絡,除了要糧要餉做得低調一些,其餘的不妨儘量誇大。馮伯靈的膽子到底多大,這將是一次展現。振武營募集新兵的人數,將達到兩萬人。這個數目最初提出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感覺難辦,餉銀可以補給,但糧食卻不能不吃。不過,蘇翎最初說服了眾人,只要盡力收集的糧草能度過明年春耕的季節,便就可以了。再說,這些新兵能吃飽飯也是一個整訓的標準,餘彥澤可不會要只能吃飯的新兵。

當然,這糧草的任務,胡德昌照例是要盡其所有購買糧食之外,剩下的,則由馮伯靈整編的水師擔當。

上一次的跨海行動之後,那些募集的水手大多未離開鎮江堡碼頭,即便是有,也是回家放下銀子,便又趕來希望再尋個機會。蘇翎琢磨過後,令馮伯靈當即擴編水師人馬,也正好將那些帶回來的船隻都利用上。這些水手便成了鎮江水師的一員,但馮伯靈已經宣佈,只有糧食吃,餉銀可暫時沒有,但即便這樣,仍然使那多出來的百多條船都配備了水手,隨時都能啟航。這不能作戰的水師其實完全是一個運輸船隊,除去一些估摸著不能繼續在海上行船的,剩下的也有百餘艘船。這些將以鎮江水師的名義,前往山東、天津運送朝廷撥付給遼東的糧餉、軍需,自然,這次是不會再動了。按蘇翎交待的,只要能將這批船隊養活下來,便是最大的收穫。

馮伯靈在水師日久,自然能尋到在海上尋食的法子,這些船隊一部分撥給胡德昌的商隊用,剩下的,則由馮伯靈派往旅順口、金州城,以及朝鮮的義州等地,這以鎮江水師的名義收集糧草、軍需,馮伯靈已經幹了不止一年,何況與熊廷弼書信往來之後,更為詳盡的徵集糧草的手令便落在馮伯靈的手裏。這讓馮伯靈在秋收後不久,在金州衛一帶,就能夠得到不少的補給。具體如何干,蘇翎概不干涉,只要到時能用,便是蘇翎下達給馮伯靈的軍令。

當然,這秋收之後,趙毅成的暗伏小隊們再次活躍起來,這次更為隱秘,更為殘酷無情,所獲多少,無人知曉。

這其中最大的隱患,便是鎮江堡這兩萬的新兵以及鎮江水師的數千水手,即便各方最大的努力去募集糧草軍需,也僅僅能支撐過這個冬天,倘若明年初春,遼東形勢不如蘇翎等人商議的那樣出現巨變,這一切將成為千山堡的噩夢,苦心數年建成的千山堡,將四處陷入困境。而一旦人心不穩,蘇翎等人只能如最初商議的那般,乘船遠赴他鄉,再次流浪無根。

蘇翎自己,將徵調寬甸堡營與千山堡營部分騎兵組成騎兵營,精選戰馬,改造鎧甲,在寬甸堡外的平坦之處紮營。在這個冬季,蘇翎將打造出真正的黑甲鐵騎。在不遠的將來,在萬馬奔騰的戰場上,與屢戰屢勝的八旗騎兵,一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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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二章 新舊交替  

入秋以來,鎮江堡外的振武營軍營內,一直是殺聲震天。

營門處還站著兩排身形魁梧的守門士兵,均是著裝整齊,肅然而立。附近經過的百姓、行人,均是腳步匆匆,不敢稍留。這等架勢,是以往從未有過的,就連營內上空飄揚的旌旗,也似乎帶著些虎虎生氣,在風中不時發出“啪”“啪”的裂響。

十月中的一天,蘇翎帶著趙毅成、祝浩等人以及二百護衛騎兵一路馳至軍營門口,就在馬蹄踏起的塵灰中列隊門前。蘇翎見營門口的兩排士兵紋絲不動,微微點頭,感到滿意。

餘彥澤的手段顯然已經見效,這些原本是農夫的新兵,已經練就了遵守最基本的軍令。再加以時日,這些新兵便會擁有基本的戰力,而隨後的整個冬季,振武營內還將持續響起漢子們聲嘶力竭的吼叫聲。

忽然,軍營內傳出一陣數百人齊唱的歌聲,細聽之下,正是千山堡騎兵們流傳的軍歌。雖然調子多少有些走樣,但還算整齊,伴著隱約可聞的兵器撞擊聲,已經初步顯露出與千山堡騎兵們相似的味道。

蘇翎對上前來詢問的守門武官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會進營,隨即拔馬回轉,猛抽一鞭,向著鎮江堡馳去。

鎮江堡外新開闢的市場佔據很大一片空地,已有一部分屋舍依次圍出一條街的模樣,大部分的簡易棚屋裏也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鎮江堡的位置自然是要比寬甸堡便利,這市場的熱鬧程度明顯要高出許多,眼下正是秋糧集中的時候,可以看見大批的騾馬、大車源源不斷地進進出出,這裏每天的糧食交易,足夠振武營內七千士兵一月的口糧。荒年剛過,糧食價格依舊居高不下,這鎮江堡外的市場此時幾乎全是各地運送過來的糧食,遠處的江面上,足有近百面船帆的影子緩緩而來。

這是遼東唯一糧食充足的時候,蘇翎勒住戰馬,遠遠地觀看市場上熱鬧的景象。他伸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在人群中細細搜尋了一番,但沒看見熟悉的人影。

趙毅成見狀,忙上前兩步,用馬鞭指了指遠處,說道。

“胡德昌的糧店在那裏。”

蘇翎向趙毅成指的方向望去,見市場靠近鴨綠江一側,果然飄著一面諾大的店招,雖然隨風翻動之下看不清字型大小,但相比定是寫著三江糧行的字樣。看那裏一片搭起的棚架,這糧食交易不會是小數。

蘇翎心中一動,側頭看向趙毅成,問道。

“胡德昌的銀子夠麼?”

趙毅成搖搖頭,說。

“這得問周青山,或許他才知道。”

蘇翎皺了皺眉頭,沒有言語。

“大哥是擔心銀子不夠?”趙毅成追著問了一句。

“嗯。”蘇翎說道。

“這後面招募新兵用的銀子不會少,這裏又得買糧,每月都得上萬的銀子花銷。”

趙毅成倒像是不太擔心,笑著說。

“大哥,這銀子到底有多少,現在咱們也每個准數,都由胡德昌自己報,想必周青山也弄不清楚。不過,直到現在胡德昌也沒說銀子不夠使,也不知他怎麼弄的。”

蘇翎見趙毅成這麼一說,也笑了笑,繼續向遠處張望。

這胡德昌的生意如今是越來越大,遠到京城、南京、蘇州,近到遼陽、南四衛以及對岸的朝鮮,手下辦事的人蘇翎等人都不知道確切數目,但僅蘇翎派去的,至少能跑腿辦事的,就有三百多人。胡德昌連同傅升、嚴壽三家的男丁幾乎都在外奔忙,只留下一幫子女人、孩子在家打點祖上留下的那點田產。

這生意上的牽扯,蘇翎等人均沒有時間瞭解詳情,除了趙毅成的哨探在其中擔任兼職能有定數外,其餘的夥計、幫手,怕是不會少於千人。但這個情形,一個周青山斷斷是算計不出胡德昌經手的銀子數目。只是的確如趙毅成所說,胡德昌每月都會送銀子到寬甸堡,加上趙毅成哨探小隊的劫殺大戶所得,使蘇翎在寬甸堡的銀庫還顯得略有結餘,從未見胡德昌抱怨銀子不夠使的。

當然蘇翎、趙毅成沒想到過胡德昌的生意經。不管蘇翎是將這些銀子發作軍餉,還是用作購置糧食、鐵器等等,胡德昌都有法子讓這些銀子重新又回到自己的商隊手裏。本身胡德昌的商隊便遍佈千山堡轄內的各個角落,一邊販賣日常所需,一邊收購山貨、藥材、皮毛,兩下一進一出,倒還是進多出少。更不用說那些大筆的糧食、布匹採購。等於說胡德昌是一手進,一手出,兩邊可都是他一人經辦。

更為重要的是,千山堡轄內的大批藥材等山貨,再加上古裏甲從渾江北岸所販運到千山堡的,以及術虎所部收集的,足有往年的五倍還多,僅人參便有上萬斤。胡德昌怕是只會擔心的這人參太多跌了價,不得不向法子向更遠的大明腹地延伸,尋找更多的合作夥伴。

不過,這銀子沒個總數,心中始終不是個事,但眼下蘇翎也毫無辦法,既然能持續下去,便也只能日後再說。

看罷那堆積如山的糧食,蘇翎帶隊直入鎮江城,馮伯靈可正在等著交待遼陽一行的結果。

馮伯靈在遼陽耽擱了幾日,倒不是為熊廷弼送行,實際上除了那次見面,馮伯靈再也未見到熊廷弼第二面,甚至連熊廷弼何時走的,都不清楚。

馮伯靈拿到熊廷弼為其額外開恩出具的行文,便立即讓遼陽城內哨探隊長鐘維澤傳信回去,讓胡秋青立即帶人趕赴遼陽與其會面。

胡秋青拿到行文之後,便帶著二十多個蒙古人一路向西北而去,在明軍的轄區內,自可暢行無阻。而只要接觸到喀爾喀部蒙古人,只要提起喀什克圖的名字,便也是諸般順利。這一趟,可比當初簡單得多。

馮伯靈在胡秋青走後,趁著便利,將遼陽城裏裏外外看了個遍,這是臨行前蘇翎特意交待的。

蘇翎、趙毅成與馮伯靈見面,也不必客氣,便開始聽馮伯靈將面見熊廷弼的前前後後一一詳述。

馮伯靈剛一說完,還未等端茶潤潤略幹的嗓子,就聽趙毅成急著問道。

“熊廷弼都給了什麼?”

聽這一問,馮伯靈似乎有些得意,放下還未喝的茶盞,右手伸出一個手指,說道。

“一萬石糧食。”

“這麼多?”趙毅成很是吃驚。

“還有五千付鎧甲、兵器。”馮伯靈的笑不是一般的開心。

他派出徵集糧草、器械的隊伍,可是很難有這麼大的收穫。眼看著自己昔日水師千總麾下數百人,變成如今上萬人的隊伍,比個總兵官也絲毫不差,焉能沒有得意之色?

“在何處?”蘇翎也很吃驚,這簡直比跨海奪糧還要幸運,未必真有運氣一說?但他的話卻沒有趙毅成那般誇張。

“金州衛。”馮伯靈說道。

“我已經派那兩千新兵去搬運。早些拿到也踏實些。”

蘇翎看了看趙毅成,兩人都微微點頭。這運回來,才算是真的。

“熊廷弼”蘇翎不太理解。

“怎麼會這般大方了?”

馮伯靈搖搖頭,他只管高興,可沒去想為何得到這些額外的照顧,或許還是熊廷弼念著當初跟隨的那丁點兒舊情?

“你在說說當時是怎麼說的?”趙毅成又問。

馮伯靈便又細細地說了一遍。

趙毅成望著蘇翎,說道。

“我怎麼覺得熊廷弼像是滿腹怨氣。”

馮伯靈隨口答道。

“怎麼沒有怨氣?這般灰溜溜的罷官回鄉,論誰都不會服氣。畢竟這遼東可是費了番心血的.”

在看過遼陽的城防之後,連馮伯靈這等不熟知防禦的人,也能看出熊廷弼花了多大的人力、物力整固遼陽城。

“不是說這個。”趙毅成搖搖頭,說道。

“我是說,熊廷弼這番話像是不想給新任遼東經略留下太多東西。”

“這麼說?”馮伯靈沒有說完,按這麼說,這事可就是另一個意思了。

“熊廷弼會這麼做?”蘇翎也將信將疑,按熊廷弼的脾氣,似乎不會,但文官的心思,武官是永遠不會理解的,這很難說。

“按熊廷弼的部署,這遼東的戰事雖達不到收復失地,卻也能穩住陣勢。如今不是兩方對峙麼?”趙毅成邊想,便說出自己的看法。

“眼看著這遼東的兵馬越集越多,糧草、器械都囤積數萬之數,接下來便是向努爾哈赤進襲的了。這個時候罷官回鄉,不是將這個果子給別人摘去了麼?”趙毅成這番話聽著像是有理。

蘇翎與馮伯靈都暗自點頭。

“不管是誰來接任遼東經略一職,這熊廷弼種下的果子,定然是被別人不費氣力便收去了。”趙毅成接著說道。

“而馮大哥恰好在這時見他,便給了他一個出氣的機會?”蘇翎順著趙毅成的話頭說下去。

“按傳回來的消息上說,熊廷弼是身長七尺,有膽略,精通武藝,能左右開弓”

趙毅成還未說完,馮伯靈便插言道。

“這個確實,看熊大人那身板兒,倒是結實的很。”

趙毅成點點頭,接著說下去。

“又說他是性剛負氣,好謾駡,不為人下。”說道這裏,趙毅成看了看馮伯靈,這回他到什麼也不說了。

“徐熙送回來的抄本上寫的,萬曆三十九年(1611)六月,熊廷弼離開遼東,改任南直隸督學禦史。到四十一年(1613)因杖死生員芮永縉被劾聽勘,就被罷官回鄉,這一呆就是七年。直到萬曆四十七年(1619)三月才被起複任遼東經略。這才一年,又被扔回老家。這能不灰心喪氣?”

做官做到這個份兒上,看來這一輩子是沒什麼指望了。

“照這麼說。”蘇翎順著趙毅成的思路,緩緩說道。

“若是馮大哥不去見這最後一面,熊廷弼想必也不會生出這個念頭。”

馮伯靈未能明白這話的意思,直直地望著蘇翎。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新皇初立,那些大臣們立即便那熊廷弼開刀,這一來可以在新皇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是如何的憂國忠心;二來,解決這遼事,也是為新皇分憂。”

蘇翎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像是在理順自己的思路。

“這中間肯定不乏熊廷弼昔日的同僚,那些文官之間的關係”蘇翎搖搖頭,徐熙倒是傳回一些關於大明朝廷上黨爭的內容,但蘇翎沒有細看。

“這一邊是失望,一邊是馮大哥這個舊相識。”蘇翎停下腳步,看著馮伯靈,繼續說道。

“這既是給馮大哥一個出頭的機會,也是留一些難題給後來者。這些文官,心都是些什麼做的。”

按蘇翎這最後的幾句話說的,怕是熊廷弼當真是如此想的。

“不管怎麼說,這對咱們是好事。”趙毅成笑著說道。

“這好運氣是一個接著一個。天意啊。”

看趙毅成這般模樣,蘇翎與馮伯靈也跟著一笑。琢磨文官的心事兒,可不是他們要做的。

“馮大哥,這後面的事,還是按原定的辦。”蘇翎收起笑意,正色說道。

“既然熊廷弼給了這些,你這兒的事兒可就容易了。剩下的,還要抓緊。”

“是。”馮伯靈正色答道。

“既然熊廷弼給了行文,這南部四衛徵集人馬、糧草的事還要儘快辦,實在不行,你親自走一趟。此刻糧食正多,你不去收,就給別人收去了。”蘇翎說。

“是。”馮伯靈再次答道。

“我立刻就辦,練兵的事兒有餘彥澤,水師眼下還談不上練兵,左右都不過是行船。”

剛說道這裏,只見外面闖進一人,卻是馮伯靈身邊的一個親信。

“稟告將軍。”那人說道。

這遊擊將軍的實職是已經到手的,這稱呼叫起來最快的,自然是跟隨馮伯靈已久的人,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等待了。

“快說。”馮伯靈催促道。

“遼陽傳來行文,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命各軍主事武官前往遼陽商議軍情。”

“這麼快?”

蘇翎、趙毅成、馮伯靈均是一怔,這熊廷弼剛走,這位新任的遼東經略又會有什麼新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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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三章 經略奇功  

接到遼陽的急令,馮伯靈在與蘇翎、趙毅成密議了兩個時辰之後,才連夜奔赴遼陽。

這次進入遼陽城門,守門的恰好仍然是那個倒楣的把總。但這次,馮伯靈隊伍中打的是鎮江遊擊的旌旗,這讓那位把總連問都沒問一聲,還連忙喝令士兵們站隊肅立,馮伯靈則大搖大擺地在其面前經過,將遊擊將軍的威風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過,馮伯靈進了遼陽城,适才的威風頓時矮了半截。

只見城內每隔不遠,便整齊地列隊站立著一群家丁、親兵,按服飾與號牌、旗幟來看,這些人不是總兵便是哪個兵備道的親隨,要麼便是參將一級的親兵護衛,這哪一個都比馮伯靈高出不少。馮伯靈頓時又變成了低著頭做人的模樣,好在這個是已經慣了的,做起來十分自然。從那些隨從前經過時,已經變得不那麼引人注目。

趕到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的行轅,還好,馮伯靈來的不算遲,在門外侯著的時候,陸續還有不少武官到來。馮伯靈偷眼瞧去,看來這次袁大人召集的武官,自己算是最低的一個了。想想,大概是因鎮江堡一帶也唯有自己是僅存消息的武官,其餘的不是在薩爾滸中陣亡、失蹤,便是在趙毅成的伏擊中消失。這官方往來的,只出現過馮伯靈的名字,何況,這馮伯靈還是新近唯一被升職的鎮江遊擊,袁應泰想不知道也難。

不久,袁大人的親隨出來召喚眾人入內,這讓一直忐忑不安的馮伯靈稍稍松了口氣。站在一群比自己職位高出很多的武官旁邊,雖說這並不歸其統領,此時也不必參見行禮,可這滋味也並不好受。

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做派,可與前任熊廷弼熊大人完全兩樣,看著雖面無表情,不可琢磨,可比熊廷弼熊大人那張黑臉要好看得多。場面上的氣氛為之一松,看來不少人都與馮伯靈一般作想。

當然,這等會議,馮伯靈只能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上傾聽,連偷眼瞧瞧都很少。

袁大人話並不多,馮伯靈聽到的,先是將天啟皇帝的聖旨念了一遍,算是為袁大人自己正名,隨後便是一番袁大人自己的說辭。緊接著,照例是要顯一番威風的,按一般的說法,是“戮貪將何光先,汰大將李光榮以下十餘人”。這例行慣例,眾人都已心知肚明,只盼這天降大禍不降臨在自己頭上便可。馮伯靈自是放心,論戰守功過,他還輪不上,論貪財,他可從未越過養家糊口的界限。

這熊廷弼上任初來,殺人、降職一番立威,袁大人新至,自然也免不了。等這之後,袁大人才略略對在座的鼓勵一番,隨後的意思,十分簡潔明瞭。正如袁應泰上奏所說,調兵遣將,明年春天將發動進攻,先要收復撫順,再擒努爾哈赤這個酋首。

按袁大人話裏的意思,皇上似乎十分賞識袁應泰這般壯志,所以,對其所奏,一律批復照準。這可與熊廷弼熊大人要升幾個得力助手的官兒完全兩樣。隨後所述,幾乎在座的都有升職的份兒,除了馮伯靈,當然,他也是剛剛升職,雖然並不是袁大人的助力。

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隨後宣佈的兵力部署,幾乎將熊大人原有的部署都做了一番調整。

總體上,是調用已經出關和還沒有出關的十八萬軍卒分駐遼東各城。監軍道高軍出、邢慎言,總兵官賀世賢、李秉誠、陳策,都被宣佈升職晉級,然後是尤世功、朱萬良、童仲揆也被升為總兵官調用。這樣下來,袁大人麾下便有大將八員。這些武官每人各管帶步兵、騎兵合計一萬人馬,集中到撫順一側,這是與進攻撫順的目標相對應的。然後,以清河監軍道牛維曜,總兵官侯世祿,並調梁仲善、薑弼四人,行總兵事,每人仍然是各率步騎官兵一萬,在清河堡一帶駐守。另以一萬兵駐守瀋陽,一萬兵駐守蒲河,七千兵駐守奉集堡,並準備再調集一、兩萬人作為機動兵力,以備臨時調用。

與馮伯靈有關係的,是袁大人命金州、複州道的胡嘉模、副總兵官劉光祚以總兵官的名義行事,統率步兵九千,騎兵四千,水兵七千,合計兩萬兵駐守寬甸、靉陽。在這命令之下,胡嘉模、劉光祚帶領的是山東來的青州兵,步兵九千,騎兵四千。而這水軍七千,則全由馮伯靈管帶,另令鎮江遊擊馮伯靈帶本部人馬一萬步兵駐防鎮江堡、寬甸一帶,相機策應璦陽。這雖然要聽命于胡嘉模、劉光柞,但在鎮江堡,卻仍然是馮伯靈一人獨掌。

看來熊大人臨走之時,將這遼東的兵力部署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動。馮伯靈的名下,特意注明的是招募的遼人新兵。袁應泰袁大人對這遼人似乎也帶有某些偏見,雖然這在會議上並未顯露,可將青州兵與馮伯靈的遼人新兵分開部署,真說不清是重視還是忽視。但不論是誰做經略,這寬甸一路,都是防守態勢,重點依舊擺在遼陽、瀋陽一帶。

按努爾哈赤一貫的襲擾路線,這璦陽一帶可比寬甸還要前出,處於建奴的兵鋒之下。既然袁大人欲採用攻勢,這戰力稍強的青州兵便自然會擺在前面。但好歹袁大人沒有對鎮江遊擊新募的一萬新兵產生疑問,按這樣的部署,至少馮伯靈不再為糧餉以及甲杖器械發愁了。

這真是世事變幻,不可琢磨。會議尚未結束,馮伯靈已經在琢磨是不是將徵集糧草的人員改為招募新兵上去,怎麼說也得湊夠一萬之數吧。至於水兵,馮伯靈更是駕輕就熟,不論是山東調集的,還是天津過來的,他都有辦法將其化為私有。當初鎮江水師的人馬,不就是沒用多久便都換上了馮伯靈自己的人。這掌控一支人馬,還得有自己的親信控制的好。

大明朝武官與文官,對於軍隊可是兩樣看法。文官們在於如何不使武官用兵自重,這兵與將可是完全分開的,這使得不管哪一個武官調任,都得面對一群新兵,而兵們也習慣於此。至於武官,管帶一直隊伍可不像文官想得那般輕鬆,這無奈之下,家丁便逐漸成為武官們必備的下屬,這樣無論到哪里,都可以隨時將自己的人安插在隊伍中,使上傳下達變得暢通。

馮伯靈正尤自琢磨,這會議便結束了,馮伯靈便按順序退了出去。

此次會議,馮伯靈自然不能參加隨後的一番密議,他只是來聽令而已。馮伯靈在外徘徊了許久,一直到袁大人與幾個高級武官們商議完畢,眾人紛紛離去,這才繞到偏門,給了把門的幾兩銀子,聯絡起袁大人的親隨來。

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雖然也有些清名,但畢竟是個官兒,這大明官場上的常例銀子,那是沒有不收的。當然,這屬於心照不宣,那些文官們不論如何相互攻伐,都不會拿這個當事兒來說,這與出門乘轎、騎馬一樣,是個習慣。

蘇翎為馮伯靈準備的,是幾支上好的山參,與十粒一般大小閃著光澤的東珠,這份禮,就算不知在京城是什麼價錢,可也足夠見一見袁大人了。不過,馮伯靈心裏沒底,這次緊急商議出來的辦法,可都是由馮伯靈站在前面,這送禮見人馮伯靈不是沒有過,但那都是屈指可數的數目,況且這麼個級別的官兒,馮伯靈可從未見過。但蘇翎與趙毅成卻說把握很大,勸其不要心虛,只管去做。

果然,就在馮伯靈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良久之後,有人出來傳話,袁大人將在後院接見鎮江遊擊將軍馮伯靈。

袁應泰袁大人的氣派果然不同,馮伯靈一路跟著來人來到後院,這人未至,卻先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馮伯靈一凜,不免想到一些香豔之色。但馮伯靈隨即正色,遼東戰事緊急,袁大人再如何年輕力壯,也不會帶著什麼人到軍營的。難道是有人也是想刻意討好而送來的?

進到屋內,馮伯靈只掃了一眼,見一邊的桌上擺著付精美的茶具,袁大人正坐在一旁,一隻手好整以暇地輕撫著茶杯,一雙眼向馮伯靈瞟了過來。馮伯靈連忙埋首,不敢抬頭,視線中只有袁應泰袁大人的衣衫下擺,看來袁大人已除了官服,換了便裝。這麼說,袁大人對那份禮還是較為滿意的,這般裝束見人,豈不是當作了自己人?

馮伯靈稍稍一頓,隨即便行了大禮。這遊擊將軍一職與遼東經略比起來,這可不是一兩級的差別,這禮也算合適。袁大人慢了半拍,才說了聲。

“不必多禮。”不過,馮伯靈已經伏下身去。

待馮伯靈起身,袁大人才淡淡地問道。

“你來找我,是有何要事稟報?”

袁大人的聲音輕柔,但很清晰,帶著幾分世家出身才有的味道。

“稟告袁大人,小的是為鎮江一帶的兵馬錢糧一事而來。”馮伯靈欠身說道。

“哦?”袁大人聲音依舊不變。

“你且說來聽聽。”

“是。”馮伯靈小聲清了清嗓子,說道。

“小的現管帶鎮江堡振武營的一萬新兵,還有鎮江水師原班人馬以及新募集的二千五百人。”

“新兵?也是在遼東募集的?”袁大人問道。

“是。”

“確有一萬之數?”

馮伯靈心中一驚,不敢怠慢,連忙說道。

“確有一萬,只是鎧甲、器械只有五千之數,糧餉不足,是故前來稟告大人,請與撥付。”

“據說”袁大人緩了緩,讓馮伯靈又是一身冷汗,卻聽見袁大人似乎輕輕哼了一聲,說。

“那劉國縉募集的新兵逃了大半,讓朝廷空費糧餉,唯有你處的新兵,不少反多。看來,你也算有點本事。”

“不敢,小的只是盡力帶兵而已。”馮伯靈說道。

“嗯,若是遼東的武官都能做到本部兵馬不逃,這遼事未必會是今天這個地步。”

馮伯靈仍然將頭低著,沒有搭話。

“你是剛升任的鎮江遊擊?”

“是。”

“原職是?”

“鎮江水師千總。”

“嗯,按現在的情景,是有些低了。”袁大人的話算是說道馮伯靈心裏去了。

“也罷,你只管好生練兵,糧餉不會少你的。甲杖、器械,缺額多少儘管開列出來。”

“謝大人。”馮伯靈心裏算是松了一口氣。這個謝字,可是由衷的。

不過,按理到此也該退出去了,馮伯靈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還有什麼事?”袁大人有些好奇,語氣略略有所變化。這位低級武官顯然不擅長在官場上的交際,話不多,也無肉麻的奉承話,但那份禮卻是所值不菲。這讓習慣于文官圈子裏氛圍的袁大人有了興趣,這地位高者,是能夠輕鬆地觀察自己的下屬的。

馮伯靈在心裏又琢磨了一陣子,才開口說道。

“袁大人,小的還有件事欲稟報大人,還請大人勿怪才是。”

“哦?”袁大人轉過身子,一直側對著馮伯靈的臉也變成了正對。

“何事?”

“大人今日部署兵馬,可都是為的攻打建奴?”

“嗯?”袁大人似乎有些不高興,這不是廢話麼?今日才再會上說過。

“那又如何?”

“請袁大人勿怪,小的說完,大人便明白了。”

“說吧。”袁大人不知平日裏是不是有這份耐心,還是因為那份禮的緣故?讓這個低級武官在遼東經略面前談戰略部署。

“大人部署的兵馬,都是向撫順一帶集中,可想大人定是以此為主攻。不知大人為何不從寬甸一帶攻打建奴後路?這樣一來,建奴必然首尾不能兩顧,大人必建奇功。”

似乎是最後一句話對了袁大人的心思,這遠勝過職位低下所帶來的問題。

“看來,你也是知兵的。”袁大人淡淡一笑,接著說道。

“攻其後路,自然是個好法子,可無兵無將,談何容易?”話裏儘是不以為然,馮伯靈這個小官如何懂得這運籌帷幄的大勢?

馮伯靈略停一刻,說道。

“這個正與小的所說有關。”

馮伯靈大著膽子,抬頭望瞭望袁大人,見其並未有何不悅,便接著說道。

“大人可聽說過寬甸堡的蘇翎?”

“蘇翎?”袁大人眉頭稍稍一動,在記憶裏回想著。

“是不是傳聞中的那個逃軍?”

“正是。”見說道正題上,馮伯靈不再猶豫,一口氣說下去。

“此人在寬甸至渾江一帶,聚集了大部的逃軍、逃民,足有數千之眾。大人若是能將其收入麾下,可令其攜本部人馬,攻打建奴後翼,以使大人的部署進展更為有利。”

不待袁大人說話,馮伯靈繼續說到。

“這些人常年在山中謀生,且大部分人都曾在遼東衛所當兵,這馬上馬下的,都相當彪悍,傳聞當初努爾哈赤曾派八旗中的兩旗進襲蘇翎所部,但大敗而回。袁大人若能收為己用,必然會令其感恩戴德,奮勇殺敵,以報收錄大人之恩。這勝了,可助力與大人,敗了,也與大人的部署無損。何況,只要蘇翎率領本部人馬攻打建奴,不論生死,都對大人有利。”

袁大人本想譏笑幾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官,但聽到後面,卻收了那份心思,轉而細細思索起來。

這朝廷上對袁應泰袁大人可是寄予厚望,袁大人自己上的那道明春收復撫順的奏章,說實話,並非有十足的把握。上任之前,對熊廷弼在遼東的部署,袁大人還是略知一二的,對遼東主兵的情形也有所瞭解。雖然對熊廷弼主守不儘然贊同,可說道進攻,這難處可不僅僅是騎虎難下。此時這個初次謀面的馮伯靈送上這麼一股兵馬,難道真是就該袁應泰建此一功?想想前些年閒居在家的日子,袁大人的心中不禁湧出一股熱潮。

“這個蘇翎,真的能與八旗兵對陣?”

“是的。”馮伯靈連忙點頭,聽這口氣,是與預計的一樣。

袁大人有一刻沒有說話,自顧在心中盤算著。

“這個蘇翎到底是什麼來歷?”

終於問道這個了,早已有所準備的馮伯靈回答起來,可是流利無比。

“此人原本是蘇州府人,投軍後被調至遼東,一直在邊牆一帶戍守,後因其勇武過人,屢立戰功,有個百戶的世襲武職封賞,後被調至鎮江堡振武營內,管帶夜不收,在邊牆外巡哨遊弋,劫殺建奴遊騎。”

有個百戶世襲的武職,在小兵中間倒也少見。大多因功受賞的,都原本便是個低級武官,大多數士兵都是領些被克扣過的賞銀罷了。袁大人在任職兵部武選司郎中時,便在任期內裁汰打發了數百個假冒世職的人。

“那其又是為何逃走?”袁大人問道。

“大人可知道開原、撫順的佟家?”

“略有所聞。”這遼東軼事,可必然會有人對遼東經略做一番交代,不然,養那些親隨做什麼用?

“那佟家人在遼東頗具勢力,佟家的一個遠親曾在寬甸一帶霸佔良田,驅趕村民,不僅如此,那人還追出邊牆,試圖斬草除根。在寬甸邊牆一帶恰巧被蘇翎帶著屬下夜不收遇到,便拔刀殺了那人。自此便的得罪了佟家,那時佟養正還任著鎮江參將一職。是故蘇翎帶著夜不收遠走邊牆之外。”

“佟養正?是撫順降了建奴的那個佟養正?”袁大人追問道。

“正是。”馮伯靈答道。

袁大人想了想,說道。

“這麼說來,這逃離軍營,也是事出有因。”

“正是。大人,若非佟養正身居要職,一手遮天,蘇翎等人又怎敢逃離?”馮伯靈是趁熱打鐵,這個見機還是用的恰到好處。

“嗯。”袁大人似乎有些心動,說道。

“他可願意歸附?”

“願意。”

“你又是因何得知?”

“不敢欺瞞大人。小的當初在開原一帶,蘇翎便是小的管隊中的一名騎兵,曾在一起值守過兩年邊牆。”

袁大人沒有說話,一雙眼看著馮伯靈,見其絲毫神色未變,便雙眼一垂,陷入深思之中。

“熊廷弼在任時,為何不說?”這個問題還真出來了。

“袁大人,想必熊廷弼熊大人的脾氣,也是知曉的。再說,熊大人一味的守勢,蘇翎等人也不會有用。”

這話聽起來還算合情合理。

“他能聚集多少人攻打赫圖阿拉?”袁大人一語驚人。

“這個”馮伯靈不好回答,來時這個問題也設想過,說多說少都各有損益,最後只好讓馮伯靈見機行事,可如今該如何說起?

“所有可戰之人都算上的話,可以上萬之眾。”憋了一刻,馮伯靈最終只好試一試。

“一萬之上,還是之下?”袁大人緊緊問道。

“一萬之上。”馮伯靈似乎又要出汗了。

“當真可與建奴的八旗一戰?”

“當真。”馮伯靈斬釘截鐵地說道。

“據小的所知,蘇翎所部人馬與八旗對戰過兩次,還擒獲建奴五大臣之一費英東。”

“費英東,你這話可屬實?”袁大人站起身來,這個消息可不是一般的驚人。

“句句屬實。”馮伯靈毫不猶豫。

袁大人顯然已經情緒激動,在屋中來回走動,适才的閒適情緒完全不見。

這遼事自糜爛一來,只聞建奴斬將奪城,可絲毫沒見明軍殺死一名稍稍有名的建奴頭目。若真是費用東在手,這份大功可是一瞬間,袁應泰袁大人絲毫沒有再去懷疑蘇翎為何不去投奔熊廷弼,反而為此感到幸運。難道真是上天有眼,讓袁應泰一出馬便擁有了如此震動人心的好消息?

袁大人最終將步子停下來,他瞧了瞧馮伯靈,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事我在想想,還有旁人知道麼?”

“沒有。”馮伯靈心裏已經有了底。

“切勿聲張,過兩日,便有回話給你。”

“是。”

袁大人走到馮伯靈身邊,語氣再次輕緩起來。

“你的事,我會交代下去。至於費英東”

馮伯靈支著耳朵,生怕漏了一個字。

“你去跟那個蘇翎說,先將人送來,若真是費英東,我便保他個”

馮伯靈最終沒有聽到下文,這語氣,自然是應了,但給蘇翎個什麼武職?卻是懸在半空。

“你去吧。先辦好這事,少不了你的前程。”

袁應泰的聲音,在嫋嫋的余香中將馮伯靈送進遼陽城滿城的燈火之中。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8 08:53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四章 豪酋遲暮  

天降飛雪,北風嗚咽。

千山堡的一所木屋內,軟禁在此的費英東正俯著身子,在屋內的火爐內生火取暖。

考慮到努爾哈赤念著舊情,一直持續不斷地按月送來禮物,這費英東便不再被安排參與千山堡的勞作,在這所木屋內養老。不過,糧食、柴薪之類的時時都有專人送上門來,樣樣不缺,但這屋內的一切,還需費英東自己動手。長時間的征戰,費英東自然體格異于常人,儘管年事已高,但看起來依舊精神不錯,甚至此時瞧著,還略有發福的跡象。

當初被俘時的槍傷,早已痊癒,不過在腿上留下個疤痕,與身上其餘四處征戰時留下的痕跡相比,並無兩樣。這身居高位,且屬下隨從眾多的人,一旦閑下來,自是要度過一陣子難熬的時光。費英東的消磨,只能是在這院子中,屋後的那塊菜地,算是費英東好不容易尋到的去處,但此時飛雪一下,這唯一的消遣,也不得不放棄。屋簷下整齊地壘放著高高的大塊木柴,這是費英東活動活動手腳的成果。

此時火爐內已經燃起火苗,一股濃煙湧出,費英東立時被嗆得一陣咳嗽,一邊隨手驅散煙霧,一邊側著頭,將點燃的木柴翻動著,火焰升得更高,煙霧,便淡了。

屋內的陳設都非常簡單,大多還是努爾哈赤送來的,這些要比千山堡內其餘的人家好的多。費英東對此倒沒說什麼,最初他一直在心中不滿的,僅僅是,無人理睬。

自從上次在千山堡城牆上與蘇翎有過一番對話,費英東便被閒置在此,除了不允許走出院子,其餘的,倒是有求必應。外面的守衛平時並看不見人影,但若是費英東一旦走出院門,便立刻會有一小隊人在四周出現,並不呵斥,也不說話,費英東只得自己返回屋內,自取其辱的事,是不會做的。但時日久了,連這些神出鬼沒的守衛都似乎消失不見,費英東更是連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時費英東甚至渴望去參加那些瑣碎的事做,哪怕仍然是驅趕糞車也好。

自從那次戰敗,費英東沒有立即拔刀自刎,這自殺的念頭雖一再浮起,卻始終沒有強烈到一頭撞死,或是用那把缺了口的柴刀割破自己喉嚨,當然,他也考慮過那把刀,是否真的鋒利到能將自己一刀殺死,若是殺不死

所謂英雄遲暮,是否便是如此?

英雄不英雄暫且不說,這遲暮卻是實在的。坐在火爐旁獨自陷入回憶,是費英東在冬雪降臨之後,唯一常做的事。偶爾悄悄前來查看的守衛,會從呆呆坐著的費英東臉上,看到喜憂相伴的神色,但也只是搖搖頭,轉身離去,連聲歎息,也不會留給費英東。

縱橫一生,也不過是獨自終老,誰也敵不過歲月帶來的消磨。

就在費英東在遐想中躍馬揚刀,馳騁在雪地上之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費英東身子一抖,聽出踩在雪地上輕微的沙沙聲表明,至少有數十人。

“終於來了”費英東心中這麼想,但來的是什麼,卻沒去猜測,或許,他只想要的是,有人來而已。

來人在門外停住,小聲嘀咕了幾句,虛掩的木門便被推開,顯然推門的人力氣太大,木門猛地發出“咣”的撞擊聲,那人一愣,隨即走進屋內。

透過打開的房門,費英東看見滿院子站著的是身穿棉甲的彪悍士兵,顯然是訓練有素,連站著的姿勢,似乎都是一模一樣。

進來的人有著一臉絡曬鬍子,說話粗聲粗氣,但語氣卻並不惡劣。

“費英東,跟我們走。”

費英東緩緩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棉袍上沾染的灰塵,便舉步向外走去。

絡曬鬍子一愣,似乎未料到費英東如此配合,便追上去,問了句。

“能不能騎馬?”

費英東猛地站住,回過身來,雙目忽然變得炯炯有神,緊緊盯著絡曬鬍子。

那絡曬鬍子站在費英東身前,足足高出費英東半個頭,這讓費英東忽然爆發出的那份豪氣少了幾分份量。

“要走遠路。你這個歲數,不能騎馬就給你備車。”絡曬鬍子顯然沒把費英東當回事,滿不在乎地說到。

費英東似乎身子猛然一緊,但隨即,又是一挺。

“牽馬來。”費英東昂著頭說道。

絡曬鬍子“嘿嘿”一笑,大概是覺得這樣最省事。便手一揮,院子裏的彪悍戰士便退出院子,在門外列隊。

一匹黑馬被牽到費英東面前,費英東伸手摸了摸馬背,又用手拍了拍戰馬脖子,目光中神色琢磨不定。

有多少日子沒騎馬了?

費英東搖搖頭,翻身上馬,動作依舊迅捷,連一旁瞧著的絡曬鬍子都不禁暗暗叫好。

一行人在絡曬鬍子的引領下,小跑著向千山堡堡門馳去。

一路上費英東一言不發,只是不斷地打量著四周的山色雪景。這麼些日子的足不出戶,簡直比牢籠還要難過,這次去不論是何種結局,費英東暫時都未做考慮。

沒多久,費英東便察覺到,他們一行人走的這群山之中,居然是一條可以通行大車的山路。儘管有積雪掩蓋,但仍能看出是新修築而成的。有些路段,甚至不必沿著山勢遠遠繞行,而是直接盤旋著越山而過,大大節省了時間。而沿著山路左近的村子,也都有大路通行,甚至行人也不少見,至少有兩隊馱隊擦肩而過。這與當初來時,可是完全兩樣。

費英東還發現,在彼此相望的山頂,都修築有簡易的烽燧台垛,隱隱有人值守。

越向南行,行人越多,馱隊也多了起來,而遊弋的騎兵小隊也在附近的山谷裏隱隱可見。

這些,都在費英東的心中成為謎團。他甚至連想到在赫圖阿拉的附近,若是也能擁有這樣的道路,會給大軍行進帶來多大便利?又會使糧草輜重如何快捷?

當然,這並不太久,如今費英東不過是一個被圈養的俘虜,正在前往自己未知命運的終點。

在寬甸堡外大片平坦的雪地上,費英東目睹了更讓其驚訝的場景,有那麼一刻,費英東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只見足有數千的黑甲騎兵正在寬甸堡外列陣而立,黑壓壓的一片猶如烏雲壓雪,即便沒有發出聲息,也自然生出一股駭人的氣勢。

這些騎兵每人都是內穿棉甲,外面再罩有一件改進過後的鎧甲,份量要比原來明軍制式鎧甲要輕,而內裏的棉甲既能保暖,也能增添一層防護力。看得出來,這樣雙層的防護,非但減輕了戰馬的負重,也比原有的鎧甲更能防禦弓箭的拋射,至少能令被刀槍砍殺的損害降低不少。不僅如此,每一匹戰馬的前半部,在胸前,馬脖子上,也都圍有一層棉甲,這自然是為防禦戰馬迎面撞擊敵陣時受到損傷的措施。

每一名騎兵都戴著紅腦包盔,這是明軍制式配置,沒有改動。騎兵們每人腰間都懸著一把腰刀,人手一杆丈多長的長槍,槍刃處是一團血紅的紅纓,舞動起來,是一片黑中的血舞,像是白茫茫的雪地上躍動的火焰。

費英東睜大著雙眼,仔細地看著這從未見過的騎兵隊伍。他對於每一名騎兵馬側的幾個革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按說騎兵的負載,是不會有多餘的東西,但距離過遠,看不清是什麼。

不過,費英東唯一能夠對比的,是這樣的騎兵,防禦力比八旗騎兵相差無幾,但卻比八旗中的鎧甲騎兵移動迅速。此時騎兵們相互在馬上搏殺的機會不是太多,多用於長途奔襲、行軍。或是在雙方對陣之時,繞到對方側後翼,實施襲擾,打亂對方部署。這幾乎便是努爾哈赤的八旗兵唯一的作戰方式。至於騎兵與步兵對殺,那不用說,即便沒有這般防護,步兵也幾乎沒有任何有效的抵抗。在馬上奔跑著砍一個人,可比站在地上砍馬上的人要簡單輕鬆得多。

猛然間,騎兵陣列裏出現一片吼聲,整齊的陣列開始移動,在這寬甸堡外唯一的空地上變換陣型,時而一字排開,時而變成數個尖銳鋒陣,時而又出現幾個半圓形向前急奔

但費英東沒有機會再看,那個絡曬鬍子等了一陣子,便不耐煩,勒馬回來,在費英東的馬上抽了一鞭,便向寬甸堡馳去。

再次見到蘇翎時,費英東仍然在想著堡外的那群騎兵,一個曾經麾下擁有更多騎兵的武官,怎麼不能被此勾起回憶?

蘇翎注視著站在眼前的費英東,見其雖然強力支撐,卻仍然顯出勞累的疲態。

“坐吧。”蘇翎指了指椅子,對費英東說道。

費英東遲疑了一下,便坐下。

蘇翎如今身上也跟騎兵們一樣,穿的是內外兩層甲,這幾乎是他從來不曾變過的裝束。在千山堡眾人的眼中,不論是騎兵們,還是百姓,甚至是那些一直呆在屯田新村裏的降兵降將們,都記住的是這般形象。

蘇翎仔細看了看費英東,見其抬頭望向自己,便問到。

“可還能趕路?若是撐不住,便給你換輛大車。”

費英東吃驚的神色在臉上綻露無遺。還要走?

蘇翎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並不擔心費英東會自殺,雖然眼下這個時候,活的費英東要比死的有用,但這幾年都未尋死,這接下來的,也不會就此自尋死路。蘇翎相信這段日子的消磨,足以讓費英東身上的戾氣散去。

費英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問出話來,他頹然地歎了口氣,微微低下頭。

蘇翎看著費英東的神情變幻,心中琢磨了一陣,說道。

“你也可稱得上是戎馬一生,如今在我這裏。”

蘇翎頓了下,接著說道。

“咱們雖是敵我兩方,這些日子你也算過得不錯。這天下萬事都有個定數,有些事,還得認命才是。”

費英東抬起頭,望向蘇翎,不明白說的是什麼意思。

蘇翎整了整身上的鎧甲,說道。

“你跟著努爾哈赤征戰多年,大概也是看著努爾哈赤能成就大事。這幾年他所獲頗多,戰績顯赫,這裏面自然也有你的功勞。”

費英東搖搖頭,沒有說話。這些自然也是他心中想的,但此時說這些有何用處。

蘇翎話鋒一轉,說道。

“你若是能多活幾年,便能看到努爾哈赤的下場。”

費英東再次疑惑地望向蘇翎。

“不信麼?”蘇翎緊緊盯著費英東。

費英東沒有接話。

“有些東西,你也看到了。這沒我,也就罷了。”蘇翎聲音越發的冰冷。

“既然有我,努爾哈赤終究不過是一個奴酋。”

奴酋二字,似乎讓費英東有些生惱,但只是胸前起伏不定,卻仍舊沒有說話。

“跟你說這些,眼下自然你是不信。”蘇翎繼續說道。

“你想想看,你跟著努爾哈赤,吃過幾次敗仗?八旗又有哪次有死在千山堡城下的多?你又是怎麼來到千山堡的?”

費英東張嘴欲駁,卻又想到蘇翎說的哪一個不是事實?又如何駁斥?

“我的來歷你與努爾哈赤都不會知道的,但我會做些什麼,努爾哈赤又將是如何的下場,你若是能忍著多活幾年,不,最多兩年,我便會讓你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蘇翎的來歷,本身便是一個謎團,費英東最初在千山堡內所見所聞,已有猜疑,但沒有人會給他答案。此時蘇翎這麼一說,這心中的疑慮更深。他倒沒覺得蘇翎這般海口,努爾哈赤誇下的海口也差不多,當初費英東不也為努爾哈赤的豪言所激勵,隨其征戰四方的麼?

蘇翎走進兩步,靠近費英東,壓低聲音,卻仍然十分清晰地說道。

“我告訴你,努爾哈赤會死在我的手裏。他的貝勒們,以及大臣們會被滿門抄斬。不過,你若是能活到那一天,我可以留你全家人的性命。”

費英東滿臉通紅,也不知是氣還是急。

不過,這顯然是蘇翎所預料到的,他接著說道。

“其實你們這些所謂的貝勒、大臣,什麼用處都沒有。我倒是勸你等到日後,看看你們女真一族,會變成什麼樣子。不僅是女真人,還有蒙古人、朝鮮人。”

“你要將女真滅族?”費英東總算蹦出一句話來。

蘇翎搖搖頭,說道。

“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屬下,有三成便是女真人。就如你與努爾哈赤,大概漢人、蒙古人也不會少於三成。”

“那你”費英東只說了半句,他倒不是牽掛什麼族人,對於他這個歲數的老人,不過是身後子孫家勢罷了。

蘇翎不再弄這些玄虛,正色說道。

“我給你換個地方。不過,還是那句話,是生是死,你自己決定。你若是提前死了,你的家人子孫,會與努爾哈赤一樣下場。我若殺人,便是一個不留。”

說罷,便喚進祝浩,將費英東帶了下去。

隨後,那位絡腮鬍子,帶著五十多個騎兵,將費英東帶至鎮江堡,然後打起振武營的旗號。不過,費英東這回沒有騎馬,而是被被裝進一輛四面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大車,沿著平坦的驛道,一路向西行去。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18 08:54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五章 鎮江參將  

一臉絡曬鬍子、身形魁梧的大漢,名叫陶安峰,原本是南直隸境內一個世家大戶的家丁,倒也有一番走南闖北的閱歷。當年跟隨主人南下蘇、杭,西至陝西,三十多歲倒比別人一生去的地方都多。不過,後來跟主人家的某個小妾有了番瓜葛,也說不清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被人誣陷,總之是連夜奔逃,一氣便跑到山海關附近,正餓得心內發慌,卻看到一面募兵的旗兒在眼前晃動。不用說,這付身子骨是沒人看不上眼的,後來隨班軍入遼戍守邊牆,便一直留了下來。

這般經歷,倒與蘇翎有些相似,甚至連逃出邊牆也是因殺了克扣餉銀的管隊旗甲。陶安峰沒別的嗜好,唯好武。這嘴皮子又會來事,逢遇到稍有幾手絕招的,便大哥前大哥後的纏著,這是自打從軍起便養成的習慣。按其私下裏說的,這男人投軍謀生,憑的便是本事,沒幾手功夫,談何保命立功?不過,這麼些年,命倒是保住了,這立功便不用說了,不是憋得急了,焉能一刀便劈死那個扣著幾兩銀子不放的賊胚,再次遠走高飛?

這遇到蘇翎,陶安峰算是找到個憑本事吃飯的地方。因一身的功夫,再加上多少與那副兇悍的絡曬鬍子有關,陶安峰很快便得到一枚銀星。在蘇翎麾下當兵,雖然以往沒有銀子可拿,可從未餓著,再說,手下還有一幫漢子眾星捧月般圍著,心裏那份滋味兒可是很受用的。如今陶安峰調職在趙毅成手下聽令行事,遼東南四衛的那些暗地裏的行動,多數都由其帶隊執行。

或許是因前事的緣故,這陶安峰對那些大戶,可真稱得上冷酷無情。按蘇翎傳下的軍令,一旦情勢不容,便要保證不漏出一絲一毫的消息,這陶安峰倒是執行得徹底,至少有十幾戶百人左右的大戶被滿門屠盡,真真是雞犬不留,隨後連夜掩埋屍首,于天明前攜帶著繳獲物大搖大擺地散去。鑒於以往的傳聞,趙毅成對其暗中多加留意,見其絲毫沒有觸碰那些即將被殺的女人,這才放心大膽地將陶安峰放在更重要的職位上。

不過,蘇翎所部目前沒有官職上的特別稱謂,一切都以管帶人馬的多少而定,這陶安峰如今麾下可至少有五百名專事類似行動的屬下。這一趟押送費英東,明面上陶安峰只帶了振武營的五十名騎兵,可前後左右至少還暗伏著數百人。同時,一些哨探也在璦陽、清河一帶密切留意稍稍大些的人群,看是否是建奴的人。

當然,這一切不過是小心謹慎之備,努爾哈赤的哨探在蘇翎所部可是毫無縫隙可入,大約他還以為這位伴隨多年的老夥計還在頤養天年。蘇翎在千山堡一帶的偷安,確實給人以毫無大志的印象。

這一路小心謹慎,陶安峰帶隊終於在夜色之中平安抵達遼陽城。

馮伯靈早已等的心焦,聽到鐘維澤傳來消息,便立即帶著自己的人出城迎接。當然,路過那位守城的把總時,這位鎮江遊擊將軍沒忘給其晃了晃新任遼東經略袁大人的手令。

這幾日馮伯靈一面等待袁大人交代下來辦的這件秘事,一面開始在遼陽城內展現其新近得勢的面子。經略袁大人的行轅中傳出一連串的軍令,相關辦事的小官小吏,馮伯靈自是該打點的打點,該奉送常例的一律奉送,有背後那無形的支撐,這些不過都是些小錢。於是,馮伯靈手裏,自是又多了自援遼糧草、器械中劃撥出來的一部分,而火器、火藥,此時袁大人還捨不得放手,看來,還得費英東這道乾柴再加把火才行。

這雙方各自打得算盤,是各取所需。即便袁大人這種文官一向對武職官員不那麼看得上眼,如今遼事至此,能多一份把握,還是多一份的好。自寬甸攻取建奴後路,不論是誰來看,都算是一招好棋,算計得不過是誰去,又是否真的能到得了赫圖阿拉。袁大人至少心裏很清楚,這兵書上的妙招,還得看這兵是否能死戰。

對於熊廷弼留下的這個攤子,袁應泰在河南右參政任上,以按察使為永平兵備道時,在給遼東供應器械、火藥一事上,深得熊廷弼器重,兩人也做過一番遼事的談論,雖是不多,卻多少對這般遼東兵將們有了一定的認知。這回一改熊廷弼的“暮氣”,部署上是做了調整,可這人卻還是那班人。好在天啟皇帝對其頗為看重,這一番升職的激勵是有求必應,算是給其鼓勵之意吧。

馮伯靈帶著陶安峰一行人押著大車一路來到袁大人的後院,從邊門處進去。那費英東這一路被關在車內不許露頭,只察覺到向西行路,此時更是被劈頭蒙上一塊黑布,跌跌撞撞地進到院子裏。馮伯靈只讓陶安峰等十人入內,算是防備著這位努爾哈赤麾下五大臣之一的頭目暴起傷人。

袁應泰袁大人接到稟報,只帶了兩個隨從前來探視。

“大人。”馮伯靈一見袁應泰到來,立即上前,低聲說到。

“這個便是費英東。”

“哦?”袁大人好奇地向院中看去,見那人還蒙著布,便欲上前。

身旁的一個親隨卻低聲喚了句。

“大人,小心。”

聽這麼一說,袁大人似乎才發覺那蒙著布的人身形不低,且一旁站立的陶安峰更是高出眾人不少,且身後十人一色的鎧甲裝扮,隱隱暗含殺氣。

身處遼陽十數萬明軍中心的袁大人,此時似乎才覺察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他不禁後退一步,向馮伯靈望去。

“他們”

“大人放心。”馮伯靈見袁應泰滿臉疑慮,忙解釋道。

“這幾人都是蘇翎的下屬。大人不必多慮。”

袁大人將信將疑,轉頭向院中看去。

馮伯靈向陶安峰使了個眼色,陶安峰微微點頭,伸手將蒙頭的黑布“刷”的一下扯開,費英東一臉茫然地站在眾人面前。

“此人便是費英東?”袁大人低聲問道。

“正是。”馮伯靈答道。

袁大人遠遠地將費英東打量了一番,見其頭髮花白,身材雖顯高大,卻毫無傳說中的那股戾氣。這不由得心中疑惑,不會是隨便找個人胡弄的吧?這種事可不鮮見,膽子大點的遼東武官,都會拿首級請功,反正誰也分不清那血肉模糊的死人頭是誰。

袁大人回頭與身邊的一個親隨低聲說了幾句,那人便轉身向外跑去。

袁應泰站在院子一側未動,繼續打量著費英東。朝廷開出的賞格,那努爾哈赤是賞銀一萬兩,就這,足以使那些反復無常的蒙古部族跳躍不已。這位費英東,可是價值不菲的一筆橫財。

早在萬曆四十六年,當時的神宗皇帝曾頒佈賞格。

“若能有生擒努爾哈赤或斬頭來獻的,賞給白銀萬兩,晉升為都指揮。努爾哈赤的親子、親孫等所謂八十個總管,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二千兩,晉升為指揮。努爾哈赤伯、叔、弟、侄等所謂十二親屬,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一千兩,晉升為指揮同知。對於其中軍、前鋒、書記、大漢女婿等,所謂領兵十二個大頭目,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七百兩,晉升為指揮僉事。對於努爾哈赤的親信、中外用事的人,所謂八十名小頭目,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六百兩,晉升為正千戶。以上各官都世襲不替。凡是降附後金的明延官員,李永芳、佟養性、佟養仕等,若能綁架獻出努爾哈赤或作為內應的,免去死罪,並酌情升賞。北關葉赫部錦台什、布揚古等,若能擒、斬努爾哈赤的,賜給建州原來所領的全部敕書,並晉升為龍虎將軍。”

如今這賞格雖未重新頒佈,也就意味著幾年前的價格依舊有效。隨著遼事糜爛的愈加厲害,這開原、鐵嶺的一再失守,賞格會更重,官職也會看漲。

袁應泰當然不在乎這些用來明目張膽地勾引邊地野人進攻努爾哈赤的賞銀官職,可這費英東的作用,尤其是活著的費英東,無異於在朝廷上掀起一股軒然大波。這個意義堪比當初得知清河被攻佔所引起的振動。彈劾熊廷弼的文官們自然拿費英東來證明自己是對的,而一手將袁應泰提拔上來的人更是可以談笑風生,以證明自己是何等的遠見卓識。

袁應泰到了遼陽之後,一番部署之下,對遼事的詳情愈發的清楚,這難度可也隨著上升。僅在馮伯靈等候的這幾日,對明年初春攻打撫順的信心是與日降低,相反,對馮伯靈說的那個拙劣的辦法,卻相對上升到必須重視的地位。眼下這費英東可是實實在在地站在眼前,難道這個蘇翎還真能成事不成?

想到這裏,袁大人低聲問道。

“那個蘇翎為何不來?”

馮伯靈一愣,心說,這不是袁大人你說的先將費英東帶來麼?怎麼這麼問法?但隨即一想,這麼一問,也就是說這蘇翎的名字,在袁大人心中可是顯得有些迫切了。

他不慌不忙地答道。

“大人,據他這幾位下屬說,蘇翎正在寬甸一帶整訓兵馬,預備明年初的戰事。”

“哦?”袁大人說道。

“當真如此?”

“應該不錯。”馮伯靈說得可是模棱兩可,但語氣卻又有所偏向。

袁大人一時沒有再問,馮伯靈樂得靜觀其變。

不多時,适才離去的那名親隨帶著一人返回。看裝束,新來的那人似乎也是女真人一族。

那名親隨來到袁應泰身邊,低聲說到。

“大人,這人原是自在州的,現在營裏充當哨探,以往多次去過建奴巢穴,奴酋頭目大多認得。”

袁大人便抬眼向那人瞧去,此時那人已經悄無聲息地跪在一邊,低頭等候召喚。

“你可識得努爾哈赤?”袁大人低聲問道。

“小人認得。”那人不敢抬頭,俯首答道。

“小人數年前曾往邊牆之外販貨,見過努爾哈赤本人。”

“其餘的頭目呢?”

“大多見過。”

“你是如何見到的?”

“大人,努爾哈赤常帶大小頭目巡視,在赫圖阿拉大多數人都會見到的。”

此時努爾哈赤還遠未擁有皇家做派,深居簡出,那是大明朝才會有的風範。

“嗯。”袁大人略略一想,便接續說道。

“你且看看,此人是誰?”

那人大著膽子,抬頭向袁大人指示的方向看去,卻只見到費英東的一個側影。

馮伯靈立即指示著幾人將燈火靠近費英東,那人瞧了瞧袁應泰,站起身來走進幾步,細細打量著費英東。瞧了一會兒,似乎有所不敢確定,又再進一步,凝神看去,但隨即,那人向後跳了一步,定了定神,大約知道自己失態,便退回到袁大人面前,跪下回話。

“大人,此人是費英東。”

“你可看仔細了。”袁大人的親隨低聲喝問道。

“沒錯,大人,此人確是費英東。”

“嗯。”袁應泰說道。

“你且侯在一邊。”

那人便退出院門,在門外靜候。

一名親隨看了看袁大人的神色,見其顯然已經相信費英東的身份。便低聲喚道。

“大人。”

袁應泰抬頭看去,見那名親隨指了指适才退去的那名哨探的方向,隨後做了個手勢。

袁應泰一怔,想了想,便點點頭。那名親隨便走到馮伯靈身側,耳語了幾句。馮伯靈斜眼看了看袁應泰,便走向陶安峰,也是耳語幾句。

陶安峰眉毛一樣,一臉的絡曬鬍子似乎都跳動了兩下,只見他轉身走出門外,剛隱盡暗中,便傳來幾聲掙扎的聲響,隨即“咚”的一聲,像是什麼重物倒在地上。陶安峰隨即又返回院中,與适才一樣,挺身而立,像是什麼都未發生過。袁應泰與馮伯靈等人都瞧了瞧陶安峰,見其身上絲毫沒有血跡,神色也沒有絲毫變化,這心中的心思各有一番看法。但顯然對陶安峰的手法感到驚異,這幫子人幹的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刀筆功夫,哪兒見過這種舉重若輕的屠夫手段?

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此時仰望夜空,見一彎新月遙遙斜掛,心中卻是翻騰著數股神思。

只是,這位遼東第一人此時的想法卻不被人知曉,旁人都靜靜地站立著,不發一言。那費英東似乎成了呆子,自始自終都為放下那副茫然無措的神情,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視作無物。

“先找個地方關起來。”袁大人最終發話。

“是。”一名親隨欠身答應著,隨後轉身來到陶安峰的面前。

“帶上他,跟我來。”

走了兩步,那名親隨覺得不對,回頭一看,陶安峰與那十名鎧甲士兵都站著未動,不禁滿心疑惑,轉頭向馮伯靈看去。馮伯靈一急,連忙向陶安峰示意,陶安峰這才一揮手,讓兩名士兵夾著費英東,向外走去。

很快,院子裏便只剩下袁應泰及其親隨以及馮伯靈三人。

适才的一幕讓袁應泰很是疑惑。實際上袁應泰為了將此事做得隱秘,至少在未想明白如何利用費英東之前,不想太多的人知道。袁應泰上任時走得匆忙,自身除了十幾名一直在身邊的屬於幕僚的親隨,便只有為數不多的護衛。這真要算起來,經略行轅的武力,還要屬當初熊廷弼中從京營中選出的八百騎兵算是屬於自己的,其餘的,便是遼東都司本地的兵馬。

想起蘇翎,以及适才陶安峰等人的舉動,袁應泰不免有些後怕,萬一這蘇翎心懷不軌,适才不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但隨即這念頭便一閃而過,袁大人可並非懦弱的草木皆兵的地步。

“那個蘇翎手下都是這般的兵?”袁大人輕聲問道。

這時的語氣,又恢復到馮伯靈初次見面時的感覺。

“是。”馮伯靈答道。

“他是真在練兵?還是”袁大人在這夜色之中,念頭轉的可是極快。

“有所顧忌,不敢前來見我?”

“這個”馮伯靈可不敢回答得過於爽快,這位袁大人顯然在動什麼心思,一瞬間,馮伯靈感覺到還是跟蘇翎等人在一起比較痛快,真跟這幫子文官打交道,時間長了,必然會短命。

“想必都有。”馮伯靈話說得誠懇,甚至帶出幾分憨厚的味道。

“哦?”袁大人這個語氣,好像是個習慣。

“既然如此,又怎麼領賞?”

這個意思,便是妥了。馮伯靈面上仍然不動聲色,這可也是練了不少年的結果。

“大人。”馮伯靈略作判斷,大著膽子說道。

“那蘇翎所求不過是一個名罷了。如今他也是奇虎難下,左右為難。”

“怎麼說?”袁大人有了興趣,這位馮伯靈總能帶出些意外的說法。

“這名,現在他還是一名逃軍,按律是要捉拿歸案的。如今前來求大人,不過是想洗脫這個罪名而已。”

“後面呢?”

“那蘇翎曾與努爾哈赤打過數仗,殺了不少建奴八旗的兵,這說不定哪天建奴便會拿他開刀。再說,大人此番部署,大勝建奴之後,這遼東便是大人一手掌控,到時他們那班逃軍必然會被大人鎖拿懲處。倒不如趁此機會,為大人出些力,立功贖罪。這樣一來,既能擺脫建奴的威嚇,也好為自己謀個歸宿,豈不是兩下都好?”

“嗯,倒還有些意思。”袁大人說道。

馮伯靈見此,便進一步說道。

“大人,這不管蘇翎等人敢不敢前來遼陽,大人只管用他攻打赫圖阿拉。這萬事都等明年開春,大人戰勝建奴之後,再做打算不遲。到時若那蘇翎還活著,這怎麼用,還不是大人一言而斷?”

“嗯。”袁應泰並沒有明確表態。

此時那名親隨也開口說道。

“大人,此人不來也好,這畢竟都是傳言,萬一不妥,倒于大人不利。還是馮遊擊說的不錯,等明春戰後,若此人果真立下戰功,再見不遲。”

袁應泰依舊沒有表明態度。

馮伯靈倒又有些急躁,說道。

“怎麼是傳言,難道這費英東不是真的?”

提到費英東,似乎給袁大人一個提醒。

“這費英東果真是蘇翎擒獲的?”

馮伯靈苦著臉說道。

“大人,這想擒獲費用東這般奴酋的人,可是不少,未必還有人向外讓的?”

袁大人絲毫沒有怪罪馮伯靈這般不敬的語氣。

“既然能擒獲費英東,那麼他那班逃軍,還是可戰的。”袁應泰自語道。

“大人。”那名親隨說道。

“真要用寬甸一路?”

袁大人與親隨們為這個問題可是商議了不少時辰,不過始終未最後定下。目前所有調入遼東的兵馬,可都已部署完畢,只有這一支額外出現的人馬,在馮伯靈的突然出現中,顯露出來。

何況,還有個費英東這條大魚送上門來。如今既然驗明瞭身份,這個蘇翎,可就越發地重要了。

“真若能攻打赫圖阿拉,這撫順的收復,可就輕鬆不少。”袁大人緩緩說道。

“若是如此,不妨給他些糧餉、器械,再給他個千總的武職”那名親隨並未說完。

“上萬人馬,又是能戰之兵”袁大人自語道。

話鋒一轉,袁大人看向馮伯靈,問道。

“你的那些兵馬,與蘇翎相比,如何?”

馮伯靈顯得有些尷尬,說道。

“不及。”

“這撫順,是必須攻下的。”袁大人再次抬頭,仰望夜空中已換了位置的那彎新月。

“給他一萬人馬的糧餉、器械。”袁大人最終做出決斷,說道。

“馮伯靈,你的人馬也歸蘇翎調遣。這武職嘛”

這番話讓那名親隨與馮伯靈都感意外,這豈不是算做一路重兵了?而能管帶鎮江遊擊將軍的武職,又會是什麼?

“就給他個鎮江參將銜吧。”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5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六章 破金大陣

費英東的出現,總算讓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開了竅。

在遼陽多待一日,這對遼東的處境便多一日的揪心。誰說文官只會空談?連日來袁大人可是沒有一日睡得踏實,就連後院的那股熏香都淡得若有若無。

八位總兵官走馬燈似的在經略大人的行轅進進出出,這勾畫在名冊上的兵馬錢糧終於在袁大人心中變成實實在在的影子。不用說,昔日有關遼東兵馬的傳聞都成了擺在眼前的事實,袁大人終於不得不承認,這號稱十幾萬的兵馬,吃糧領餉還算實在,空額不能說沒有,這個節骨眼上,各部主將還是都有所收斂,但實際上真能跟隨主將上前撕殺的,十之三四。

這還是袁大人分別對每一個新進升職晉級的總兵官們密談之後,得出的結果。看總兵官們的神色,怕還是有所隱瞞。這如何讓兵士們賣命殺敵,袁大人以及眾位總兵們都毫無辦法。當兵吃糧,領餉賣命,似乎是天經地義之事,可除了各將的家丁,哪一位總兵也不敢說自己麾下的兵不會臨陣退縮,這是說的客氣,實際上未經接敵而翻身而逃的,在遼東的主兵中已經是默認的慣例。倒是那些客兵還算好一些,不過,這或許也與其無處可逃有關。這讓袁大人心中的疑慮愈加濃郁。

袁大人此時方才瞭解到為何熊廷弼熊大人對“遼人守遼”的主張不甚熱心,而偏偏要等到關內人馬都調齊之後才會選擇進攻。當初從撫順、開原、鐵嶺一帶逃回的兵將,除了幾個倒楣鬼死在兩任經略的刀下之外,大多數都毫髮無損地繼續當兵領餉。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誰讓遼東一敗塗地之後的確是缺兵少將呢?這是用也用不得,缺也缺不得。這付爛攤子,袁大人算是領教到深處了。

不過,給天啟皇上的奏書已經無可挽回,文官們在背後又都是一片熱烈的眼神,都盼著袁大人一舉平復遼事。這袁大人也唯有硬著頭皮迎難而上,想方設法給自己的春季攻勢增添幾分保障。

其中之一便是賀世賢稟報的蒙古部族的消息。臨近遼東一帶的蒙古部族今年大饑,紛紛進入遼東明境求食,賀世賢已經收編了三千蒙古人入營。據報,這些蒙古人的身手不錯,至少比起遼東本地那些旗軍要顯得弓馬嫺熟。袁大人的親隨曾提醒過,這些蒙古人反復無常,進入軍中隱憂不小。但隨後賀世賢稟報說,在與努爾哈赤的八旗兵小規模接觸中,這些蒙古人確實驍勇,敢戰敢拼,最近的一次撕殺中,便陣亡二十多名蒙古兵,且其餘的蒙古兵絲毫未見怯意。

袁大人見此,便孤注一擲,命賀世賢等幾位總兵大肆收編蒙古饑民入伍,再有多的,便收入瀋陽、遼陽等城中。鑒於開原、鐵嶺等城失陷都有建奴內應,這城中的遼東百姓,袁大人可是一百個不信任,有了這些蒙古人,至少在守城時,還能借助一二。為此,袁大人將那些遠道而來的糧草,不吝撥付,讓蒙古人在城中就食留駐。賀世賢更是大手筆,收編的蒙古人足有萬數,這多少增強了賀世賢所部的戰力。

遼東之事,袁大人盡其全力之後,所做也不過是改動了部署及用兵方略,十幾萬人馬還是熊廷弼在任時便聚集的,此時不過到得更多而已。此時,對於蘇翎所部的支持,便成了袁大人最後一個手段,這也是唯一的不同之處。

快馬送走奏書之後半個月,袁大人便得到天啟皇帝的應允,這險些又讓袁大人熱淚盈眶,感受皇恩。關於費英東,則仍然是被秘密押往京城,只不過陶安峰不再跟隨。將費英東交給袁應泰,蘇翎的安排也就到此為止,至於怎麼用,就是袁大人自己的事了。

袁大人在寫完奏書時,便下令撥付給蘇翎所部一萬人的糧餉、器械,這也有破釜沉舟的寓意,不論皇上是否應允,這蘇翎一路的伏筆,終歸是要用的。于公於私,不論勝敗,都是有用的。

這自然又忙壞了馮伯靈,這提前撥付的糧餉、器械,目前還不能直說是蘇翎所部,唯有馮伯靈是名正言順。

所以馮伯靈後面幾日又拿到了遼東經略的手令,忙著趕赴金州、旅順,同時下令鎮江水師那些養著的水手們揚帆起航,前往旅順解運軍需。至於原本管轄馮伯靈的胡嘉模、劉光祚,則仍按袁應泰的部署統率步兵九千、騎兵四千,駐守靉陽。或許袁大人暗中打過招呼,馮伯靈還沒有機會去參見上官,便自顧去辦自己的事了,這也就意味著,馮伯靈暫時只聽從袁大人的調遣。

不過,胡嘉模是朝廷新設立的金複兵備道兼管著海運督餉僉事,這前往旅順接收糧餉、器械還得經過胡嘉模經手,但袁大人卻越過了這一級,讓馮伯靈不必面見胡嘉模,直接辦事。馮伯靈猜測或許是袁大人不欲過多人知道這幾日秘事之故,另外,撥付的七千水軍,改為三千歸馮伯靈管帶,其餘四千,則撥給金州守備負責防禦近海島嶼。這倒沒有引起馮伯靈的不滿,反正他目前也沒多少人手去掌控七千之數,多了,反倒對鎮江堡一帶有所麻煩。

就在馮伯靈馬不停蹄地趕赴旅順、金州之時,蘇翎卻在鎮江堡內忙著補足馮伯靈一萬新兵的缺額。那三千人倒是隨處可募,但蘇翎要的卻不是遼東那些烏合之眾,這精挑細選的條件十分苛刻,十個裏面未必能選出一人。如今有袁大人的糧餉支持,這個條件便堅持的有所保障。

這三千新兵將與正在訓練的七千振武營新兵融合,組成兩個營。蘇翎一心要將隨後的三千變成振武營戰力增強的一部分,而不是拖累。為此,募集的新兵的身份以及經歷,成為一個最重要的門檻。

這一日蘇翎與趙毅成再次來到振武營軍營內,巡視餘彥澤的練兵效果。

整整七千振武營士兵整齊地列隊站在校場上,放眼望去,頗具威勢。熊廷弼撥付的糧草一萬石,已經運進鎮江堡的府庫中存儲,五千人的鎧甲器械也已分發下去,這讓振武營成為著裝齊整,鎧甲、號旗等等俱都完備的營兵。單這裝備,怕是在遼東本地的主兵之中,已經再沒有如此齊整的營兵了。

蘇翎在餘彥澤的引領下,在振武營陣列前巡視一周,回到原地,這才讓餘彥澤下令各隊按常例練兵。

隨著幾聲號角以及舞動的軍旗,振武營開始按指示移動,很快便各自站到命令指示的位置,開始日常訓練。

“那幾隊是新來的?”蘇翎指了指校場右側的幾隊士兵。

“是,都是最後那兩千人裏的。”餘彥澤說道。

蘇翎沒有再問,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這些人可不能與千山堡的那些兵相比。

又看了半個時辰,餘彥澤看了看蘇翎,問道。

“大哥,要不要看看那個破金陣?”

“可以成陣了?”蘇翎側臉問道。

“嘿嘿,已經試演過五次,一直沒跟你說。”余彥澤滿臉笑意,大約是為自己能將這幫子農夫訓練成集結大陣而略微得意。

“好,就看看你的本事。”蘇翎也笑著說道。

余彥澤立即向身後的幾名傳令官下達軍令,少頃,一陣長短不一的號角聲在營內響起,幾面色彩不一的軍旗更是迅疾舞動,那些校場上以及退回營房的士兵們立即在各自管隊的帶領下,收拾甲杖、器械,紛紛向校場集中,那最後的來的新兵則退出校場,留出空間給那五千訓練更久的振武營士兵。

大約過了一刻的功夫,校場便結出五千人的戰陣,整齊地肅立著。

整個大陣步兵在正中,兩側各有五百騎兵,後翼則是輜重車結成的屏障。

步兵正前方是兩排拒馬,緊跟著的是三排手執近一丈長槍的槍兵,這些槍兵後面是兩排刀盾兵,在往後,是兩排鳥銃手,然後是兩排弓箭手,再後則是大群持腰刀的士兵,這些士兵中有一部是腰間還有千山堡裝備的短弩,大約每五人一部。

這些步兵並非一字排開,而是隨著前面拒馬的位置彼此間隔一條通道,通道上則是一長串的戰車,眼下這些戰車還是空的,這是預備以後裝備虎蹲炮、滅虜炮等千山堡目前尚有多餘的火炮。每輛炮車後還有數十名士兵各持槍、盾、刀護衛。

兩翼的騎兵則按千山堡的模式裝備,也是兩層甲的防護,長槍,腰刀,只是甲杖的顏色沒有被改成黑色。他們的作用,是驅散、抵擋迂回的敵騎襲擾。

中軍的位置則是餘彥澤穩穩站立,周圍是護衛與傳令官,以及鼓手、號手、旗手。

陣勢維持了一會兒,只聽得又是號角聲聲,旌旗搖動,整個大陣開始變換隊形,那些通道內的長串戰車被迅速移動到隊伍前列,在拒馬之後又形成一列屏障,而長槍與盾牌手則隨之變換,交叉而立。整個大陣變成一個大方陣,猛地齊齊發出一聲吼聲。

蘇翎與趙毅成相互對視,都微微點頭。目前這個陣勢,還算不錯的。姑且不論是否能有效用,這些兵、將,都可以嘉獎。

蘇翎遙遙向陣中的餘彥澤招了招手,遠處的餘彥澤隨即下令大陣解散,各隊人馬隨著號角聲依次退出校場。

這前後有序、進退聽令,看來餘彥澤是做到了。

餘彥澤一路飛奔著趕到蘇翎面前,猛地勒住戰馬,待戰馬停穩,這才笑著問道。

“大哥,你說這如何?”

蘇翎笑著說道。

“還算不錯。”

餘彥澤聽到這一句,嘴都笑得合不攏了。

“回頭給你撥些銀子過來,算是這次的獎賞。”蘇翎加了一句。

“也好。這些兵還算聽話,獎勵一下也行。”餘彥澤笑意未退。

這些振武營的新兵中,只有一部分是拿了餉銀的,只有達到餘彥澤規定的標準,才有這個資格。按此時算來,大約只有一半的人能拿到,這也是新兵們努力訓練的目標之一。這些人原本是抱著吃糧的想法來的,但餘彥澤背後有武官學院的點子撐腰,這改變士兵的辦法,還是有不少的。這聽從號令僅僅是第一步,這個陣勢雖然好看,真正上陣卻是遠遠達不到。

“這個戰陣遇到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恐怕抵擋不住騎射的進襲。”蘇翎收住笑意,輕聲說到。

“大哥。”余彥澤也正色道。

“這個陣只能守住一時半刻,若是沒有應援人馬,遲早會全軍覆沒。”

“嗯。”蘇翎說道。

“不會單獨使用這個營,不過,能多堅持一陣,最好。”

振武營适才擺出的戰陣,是蘇翎讓武官們參照戚繼光的練兵辦法以及明軍常用的戰車陣參雜而成,目的僅僅是堅守戰線,蘇翎親訓的寬甸騎兵營才是攻擊的主力。目前單單這一個營是無法對付後金八旗的,不過,此時這個營也只能在摸索中整訓,這讓蘇翎更加急切地盼著馮伯靈帶回的那些軍需,按蘇翎的計畫,至少還需四個營,才能在八旗的攻擊下連環防禦,從而給騎兵創造出進攻的機會。

振武營的新兵多是農夫出身,這武藝有限。蘇翎在編制新兵時,幾乎完全參照戚繼光戚總兵的“鴛鴦陣”模式,讓一個小隊的人彼此共進退來彌補個人武藝的不足。同時,戚繼光最為嚴厲的“連坐法”也在軍營中施行。按适才的戰陣演練,這小隊的配合算是合格。但此時振武營全部器械,也就是适才所見,遠沒有戚繼光隊伍中那麼多的火器,鏜鈀等異形的兵器也很難尋到,只得一律以長槍代替,另外,鳥銃手十分缺乏,就算剛才見到的,也大多是初次學會燃放。可以想見,就剛才的陣勢,是經不起八旗的一個衝鋒的。

要想練得精兵,可不是短短幾月便可做得到的,但萬事總有個開始,眼下形勢正在向有利的一面偏移,只有一步步的走下去了。

蘇翎獨自陷入沉思,餘彥澤與趙毅成都默默靜立,沒有打擾。好一會兒,蘇翎才猛然恢復過來。

蘇翎瞧了瞧餘彥澤,見其也是一臉的憂色,便笑著說道。

“只要好好練,不愁沒有好兵。”

“是。”餘彥澤低聲答道,顯然适才的張揚已經無影無蹤。這具體做事的人,很容易為自己的進步而歡喜,但對於蘇翎等人,這看到的,卻是最終上陣的那一刻。

“過幾日,讓武官學院的人都來看看,再想想辦法。”蘇翎望著餘彥澤說道,他必須讓餘彥澤對振武營有信心。

趙毅成心知蘇翎的用意,便也跟著說道。

“八旗兵,我們都已經見過的。讓郝老六再調些人來,努爾哈赤左右就是那些招式,一個一個的對付,合起來也就有辦法了。”

這些話作用不大,但總算讓餘彥澤不再沉著臉。

“我們不會面對大股的八旗兵。”蘇翎的心思又飛到很遠。

“這個我們要再好生商議一下,這麼練下去,一樣不能野戰。別忘了,我們前面還有璦陽,再往前還有遼陽、瀋陽。若是努爾哈赤將這些都勝了,最終到得鎮江堡的八旗兵,估計也不會太多。”

“為何?”餘彥澤很少參與大勢的研判。

蘇翎扭頭看了看趙毅成,沒有回答餘彥澤的問題。

趙毅成想了想,便說道。

“若是瀋陽、遼陽都敗了,連璦陽也敗了,努爾哈赤自然會揮兵南下,奪取南四衛,這鎮江堡定也躲不掉”

“那又如何?”餘彥澤直愣愣的問道。

“又怎知八旗兵不會來得太多?”

蘇翎依舊不答,趙毅成笑著說道。

“你想想,努爾哈赤頂多是十幾萬的人馬,這若是讓他都勝了,不說自身死傷多少,單這撫順、瀋陽、遼陽、璦陽,甚至南四衛,你說需要多少人馬去佔據?”

餘彥澤一手摸著腦後,仔細地琢磨趙毅成說的這種情況。蘇翎與趙毅成都望著他,等他想出結果。

“就算留一半人馬在遼沈一帶,剩下一半去攻打剩下的地方”余彥澤邊說邊望著蘇翎二人。

“這若是一攻而下,自然會留下人馬駐守,這麼打下去,人馬便越來越少”

蘇翎與趙毅成一起笑起來。

“不對麼?”餘彥澤問道。

“對。”趙毅成說道。

“對於咱們來說,要看努爾哈赤是先打鎮江堡呢?還是先打南四衛。”蘇翎接過話題,說道。

“若是先來,人馬太多,咱們不會與之硬碰,都撤到山裏去。若是最後才來,這剩下的人馬,應該夠咱們拼一拼了。”

“撤進山裏?”余彥澤說。

“大哥,這便是你說的,在我們選定的戰場決戰麼?”

“嗯,算是這個意思吧。”

“那麼這鎮江堡這裏,也要選一個地方?”余彥澤受到啟發。

“對。”蘇翎肯定地說道。

“其實,這也是練兵的一個法子。”

“這也算練兵?”餘彥澤問。

蘇翎望瞭望振武營諾大的軍營,說道。

“這募兵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八旗的戰力,咱們一是用戰陣彌補,勤能補拙是不能缺的。這另外的,便要想別的法子。咱們當初在山裏,便占了地利,如今在這鎮江堡,地勢雖不同,但也可花心思琢磨琢磨。要知道,努爾哈赤可是第一次來,咱們在這裏做了什麼,他不會知道的。”

餘彥澤緩緩點頭,對這番話有所領悟。

“如何?有勝的把握麼?”蘇翎笑著問道。

余彥澤雖沒有現成的主意,但這番話可是將練兵的方向做了調整,只聽他咬著牙說道。

“大哥,你就等著瞧我的,我要在這鎮江堡,給那幫子建奴擺一個破金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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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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