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明月東升 作者:蘇潛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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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pig 2009-10-20 08:5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9 155809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5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七章 蒙古饑民  

蘇翎在鎮江堡逗留數日,一邊等待馮伯靈不斷傳回的消息,一邊順帶著處置鎮江城內的大小瑣事。

說處置,其實不過是聽取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管事們的稟報。經過不斷的清洗,鎮江城內諸事完全落在蘇翎的掌控之中。不過千山堡的某些規矩,在鎮江城內尚未正式施行,在城內的百姓看來,一切都是照舊,甚至比以往還要平和一些,只是往來的商隊略有增多的趨勢。另外便是往日的攤派幾乎不見,只是這一點不甚明顯,自從東路軍失去消息,大小官員也近乎絕跡,這攤派也就沒了出處。

看著那些明顯憨厚老實的管事們一一上前稟報各項瑣事,蘇翎只堅持了兩日,便將這一切交給趙毅成去辦,而趙毅成也僅僅做了一日,便又託付給幾個有耐性的屬下。這些只知道埋頭做事的管事們,每一個說的事情,都足以讓人牽扯出數日都說不盡的更多的瑣碎。

掌管一座城,並不比管帶一營人馬輕鬆。好在蘇翎此時大多是保持原狀,而每一名管事身邊幾乎都有原有的小吏之類的人物幫襯,只需管事們按照以往的舊例執行便可。當然其中也出現過慫恿管事謀利的人物,不過此人隨即消失無蹤,自此,再無人敢用大明朝遼東官場慣例來提供參考。

蘇翎的用人手段,在鎮江城這裏,初次見到效果。那些從底層站出來的管事們,執行蘇翎的命令從未有過遲疑,且從不在月糧以及餉銀上計較。沒有蘇翎,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一塊土地上佃種,指望著能剩些糧食養家糊口。當然另一個特色,是除了必要的記錄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文書往來,這也是管事們能夠勝任的基礎之一。

至於涉及到稅銀、糧草等事項,自有胡德昌召集的人前來協助,已經有數家商人的親屬通過胡德昌納入蘇翎的麾下。蘇翎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這些外來者在進入之前,都被暗地裏提醒過,一旦出了差錯,便只有死路一條。這幾乎都不需要陶安峰出面,留在胡德昌的商隊裏的那些護衛,便直接處置了。血腥的手段,加上吃飽都成問題的亂世背景,讓蘇翎鬆散的管理仍舊能夠發揮出所需的效力。

這幾日的糾纏,讓蘇翎意識到目前這種狀況,將極大地拖累趙毅成的哨探作用。由此便又生出另立一部,專責類似事宜的想法。不過,這事將直接拋給胡顯成去甄別,將與趙毅成所部事務有所交叉的儘量分開。

蘇翎離開鎮江堡返回寬甸之前,又得到兩個好消息。

其一,是胡德昌自江南一帶尋得一家專事印書的書坊,因其經營慘澹,胡德昌沒花多少銀子,便將書坊內的工匠以及工具、印版等等全部收歸已有,專門雇了一艘船,幾經周折,最終順利抵達鎮江堡。

這件事讓蘇翎暫時放下手中的事,登船查看。

那十幾個書坊工匠得知是雇主前來探視,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儘管事先已被提醒,只管做事,不必多禮。但看著那威風凜凜數百騎兵護衛下走來的武官,這膝頭一軟,便欲跪下。但這位武官雇主還未開口說話,便被飛奔而來的一騎吸引,隨即丟下一句。

“派人護送到寬甸堡去。”便下船而去。

隨後,只見那名騎兵說了幾句,大群的騎兵便立即滾滾奔向遠方。

蘇翎帶隊趕至振武營,遠遠便看見大群的馬匹聚集在軍營外,而在馬群四周不斷來回奔跑的馬上,豁然便是蒙古人打扮,而另有一群騎馬的人正鬆散地立成一堆,足有數百之眾,為首一人,便是胡秋青。

蘇翎在馬群前勒住戰馬,身後的護衛騎兵隨即停下,幾乎同時便列成整齊的佇列,這似乎讓對面的那些蒙古人有些吃驚,紛紛向這邊注目而視。

胡秋青拍馬奔近蘇翎,叫道。

“大哥,這些馬如何?”

蘇翎卻沒去看那些馬匹,反問道。

“那些是什麼人?”

胡秋青回頭看了一眼,說道。

“都是蒙古人。我這趟去買馬,見當地不少人不要銀子只要糧,便隨口問了問有沒有願意當兵吃糧的,結果”

胡秋青指了指那邊的蒙古人,接著說道。

“有三百六十七人。若再等幾日,還有更多的。”

蘇翎向那些蒙古人細細打量,見其中不少人都還算強壯。

“大哥,放心,我都是挑過的。馬上馬下沒幾手,是不會要的。”胡秋青趕緊說道。

“守規矩麼?”蘇翎微微皺眉。

“每一個人我都親自都講過軍紀。這些人說,只要有糧餉,做什麼都行。”胡秋青蠻有把握地說道。

蘇翎點點頭,這蒙古人的習性,胡秋青怕是知道的要多一些,不過眼下無法細問。

“好,先帶他們去寬甸,就在騎兵營側另紮一營。”蘇翎說道。

“是。”胡秋青撥轉馬頭,奔近蒙古人群,先是一聲呼哨,隨後大聲用蒙古話說了一陣子。

剛一說完,那些蒙古人便紛紛掉轉戰馬,跟在胡秋青指定的幾名騎兵之後,向寬甸堡方向奔去。看來胡秋青對這些蒙古人還是指揮的就手。

胡秋青再次奔回,指著那群馬說道。

“大哥,這回可撿了便宜。猜猜這一匹馬多少銀子?”

按一般的常例,遼東都司每年都會從蒙古購入大量的馬匹,這照例是一匹十六兩銀子,出入不大,也沒個季節之分。眼下正是馬肥不久的時節,那些買回的馬各個都是膘肥體壯的,正是騎兵們喜愛的形狀。

不待蘇翎回應,胡秋青便接著說道。

“十兩。若不是趕得急,還能再占點便宜。”

這幾乎便是省了一半,想必是急等這銀子買糧,如今努爾哈赤與大明對峙,這胡秋青這般的大買主,可是少見了。

“有多少?”蘇翎望著馬群估算著。

“六百三十四匹,在路上給賀世賢的人截去一百五十匹,這只剩下這麼多了。”胡秋青說得輕鬆,不過,就算一匹馬也為帶回,蘇翎也不以為意,胡秋青此去,買馬不過是幌子。

“走,到營內細說。”蘇翎向振武營中軍大帳奔去。

餘彥澤並不在振武營營內,振武營的士兵也大半外出。蘇翎先命人收取營外的馬匹,隨後便與胡秋青進入屋內商議這次蒙古之行的結果。

“見到喀什克圖了?”蘇翎與胡秋青一座下,便先開口詢問。

“見到了。”胡秋青答道。

“如何?”

“最初一見,喀什克圖完全沒有料到我會這麼快又來。”胡秋青說。

“不過,這次倒好好款待了一番。”

“嗯。”

“一切照舊。還是那個條件,救出宰賽。只要見到人,喀爾喀部便出動兩萬騎兵攻打鐵嶺、開原。”胡秋青的聲音低了下去。

蘇翎微微點頭,對這個結果再次確認表示滿意。

“這次,那些蒙古人中間,有十幾個人便是喀什克圖的人。”胡秋青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

“他們都去過赫圖阿拉,打聽到宰賽的住處。這次跟我回來,便是準備帶路的。”

“好。這下便齊了。”蘇翎低聲說道。

“應該不會有什麼變故。”胡秋青補充道。

“喀什克圖與我們一樣,僅憑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對付努爾哈赤,宰賽在手,喀爾喀部便不敢輕易動手。”蘇翎說。

“這回銀子帶的不多,這馬便只有這些。”胡秋青說。

“喀什克圖答應幫我們挑選出一批好馬,不過銀子也不能少了。要不要我再去一趟?”

蘇翎思索了一陣子,說道。

“不必。這些馬也暫時夠用了。你還是專門管帶那些蒙古人,等趙毅成的哨探消息出來,便商議宰賽的事情。”

“是。”

“蒙古境內果然在鬧饑荒?”蘇翎又問。

“是的。不少蒙古人都在往遼東境內走動。”胡秋青說道。

“大哥,要不要再多募集一些蒙古人?”

“這個”蘇翎遲疑著。

“瀋陽一帶蒙古人很多?”

“是的。賀世賢已經擺開旗號招募蒙古人入營當兵,這以後可能會更多。”

“瀋陽城內便有蒙古人?”

“不僅瀋陽,遼陽附近也有。”

蘇翎有些擔心,說道。

“你的那些蒙古人可要盯緊了,別被混進暗哨。”

“是。”胡秋青答道。

蘇翎再次皺著眉頭,心內琢磨著。

“開原、鐵嶺一帶,那喀什克圖是否談及日後如何?”

“沒有提及。”

“若是被喀什克圖占了鐵嶺、開原,你估計,他會不會便占著不走了?”蘇翎問。

胡秋青沒有回答,對這個隱憂,不是沒有,但也沒有切實的把握判斷。

“又是一個難以預料的麻煩。”

“大哥,這如今都算是好消息,至於以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弄不好,咱們勝了一個,卻帶來另一個威脅。”蘇翎自語道。

胡秋青沉默片刻,這西部蒙古,在那片草原上可是有無數的部落,林丹汗的幾十萬蒙古騎兵,可不是虛數。不過

“大哥,論起蒙古人,我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跟那些女真人差不多。”胡秋青開口說道。

“就說這回的饑荒,大部分是那些一邊放牧一邊種田的蒙古人,喀爾喀部就算管著這些人,卻也解決不了這些人的吃飯問題。不然,怎麼會都往遼東境內跑?”

蘇翎眼睛一亮,這番話算是給了蘇翎一個提醒,按這麼看,那蒙古人也是以吃飽飯為前提,這與遼東那些投軍的,也差不多。這很多事都是看上去很難,若是拆開了,也不過如此。

窮人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女真人是如此,遼東百姓是如此,蒙古人不過吃得略有不同,可一樣要養家糊口,交稅納糧,誰能給其帶來好吃,誰便能得到驅使的力量。

“大哥,趁著還不算太冷,我再去一趟?”胡秋青試探著問道。

“好,這回多帶些銀兩,多選好馬。這是一舉兩得之便。”蘇翎這回同意了。

“不過要快去快回。”

“是。”胡秋青答道,順口說到。

“可惜蒙古馬太矮,這騎兵看上去高不出多少。”

說道這個,蘇翎心思一轉,笑著說道。

“這在八旗那邊不也一樣?”

“這倒是。”胡秋青說。

“這戰馬無論怎麼說,都比步兵要有優勢。八旗兵不就仗著馬術不錯,來去如風麼?這讓你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著,這才占了主動。真正對陣的,還是一刀一槍的拼殺。”

“等咱們馬多了,也讓建奴嘗嘗追不上的滋味。”胡秋青一臉的想像。

“這個可以跟餘彥澤說說,說不定他又會有什麼新法子。”蘇翎說道。

“這回的馬,就都留給振武營好了。”

“步兵也配馬?”胡秋青不解。振武營可是按步兵訓練的,那一千騎兵也只是護衛兩翼的作用,不會主動衝鋒。

“若是你能帶回來更多的戰馬,咱們這點人,人人配馬也不是做不到。”蘇翎琢磨著袁大人是否能撥給馬匹。

“只要有銀子,馬是不缺的。”胡秋青想了想,說。

“不過,這回若是賀世賢的人又來要馬,怎麼處置?照給?”

蘇翎起身走了兩步,說道。

“乾脆你這次多帶點人,給賀世賢送些銀子,怎麼花看他自己了。這條路既然非得經他而過,不妨大方點,就說”

蘇翎看了看外面振武營的軍旗,繼續說道。

“就說是振武營送的。”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6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八章 千山書坊  

籌辦胡秋青再赴蒙古所需銀兩、人手,以及用馮伯靈的鎮江遊擊將軍大印出具給遼陽的行文,蘇翎又在鎮江城內耽擱一日,直到第二日清晨,一切才俱都備齊。

胡秋青將前往遼陽城換取往瀋陽一帶的通行文書腰牌,再奔赴蒙古。這一次蘇翎特意從振武營中調集二百騎兵跟隨胡秋青,名正言順地打起振武營的大旗。這二百人都是振武營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按余彥澤的評價,這二百人隨時可以加入千山堡的佇列,這一次也算是一種檢驗。胡秋青另帶著幾十匹騾馬,馱負的銀子被遮掩得嚴嚴實實。為方便胡秋青在草原上收購馬匹,這些銀子都是緊急收集起來的碎銀,以至胡德昌為方便存儲巨量白銀而私自開設的銀爐整整忙了一日一夜,將胡秋青要的銀子全部鑄成十兩、五兩一錠。

蘇翎與胡秋青帶隊在驛道上分向而行,直奔寬甸堡。

抵達寬甸堡外,蘇翎先在黑甲騎兵營內巡視一番,見一切按部就班,並無要事,這才進入寬甸堡內,返回蘇府。

這還未坐穩,趙毅成便進得門來,問道。

“大哥,那些印書的工匠如何安置?”

“已經到了?”蘇翎端起桌上的茶壺,見還是溫的,便倒出一杯,一口喝下。

“三個時辰前到的。”趙毅成說道。

這些印書的工匠,趙毅成倒是知道蘇翎曾對胡德昌交代過,不過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蘇翎並未細說究竟要來何用。這回這些遠道而來的工匠們來了十幾人,還運回一大堆木箱、托架之類的,顯然是這些工匠們賴以謀生的家什。

這也虧得胡德昌手伸得長,這連人帶工具可都給弄到了。只是要這些人做什麼,趙毅成目前還沒想明白。

“有領頭的麼?”蘇翎問道。

“有一個胡德昌派去的人,叫吳俊軒的。據他說,這些工匠都是他尋到並一直帶過來的。”

“讓他過來吧。”蘇翎說道,說完,又側頭想了想,向祝浩說道。

“你去請陳芷雲過來一趟。”

“是。”祝浩說完,便走出門去。

那個叫吳俊軒的,大約不到四十的年紀,穿著一件青色棉袍,一張臉看上去倒是生的白白淨淨,像是書生模樣。這一進到廳內,頭雖低著,卻是一眼便瞧倒兩位著鎧甲的武官坐在前方。那吳俊軒略一猶豫,便雙腿一曲,跪了下去。

“起來。”蘇翎微微皺眉,這寬甸堡可很有些日子沒見著下跪的人了。

“是。”吳俊軒低聲答道,隨即站起,低頭看著地面,等候吩咐。

“你跟著胡德昌有多久了?”蘇翎問道,常年軍伍生涯,讓這聲音自然帶著些鏗鏘之聲,那吳俊軒聽了,頭埋得更低。

“小的跟胡老爺有半年了。”

“胡老爺?”蘇翎與趙毅成都是一怔,隨即明白說的是胡德昌。

這老爺可不是隨便叫的,遼東都司的各個衛所屬官在給遼東巡撫、巡按等大人文書中,慣常的抬頭便是一句“某某老爺”,這沒有一定的級別,稱老爺便是不合規矩。當然那些大戶巨賈們私下裏也可這般稱呼,如今大明朝可沒有如洪武年間那般嚴格。

只是蘇翎與趙毅成都很少見到屬於胡德昌商貿那條線上的人,是故這聽到“胡老爺”三字,都有些意外,不過,兩人隨後便都笑了起來。按說以胡德昌現在的身家,稱呼也算合適。

“你是哪里人?”趙毅成問道。

“小人是蘇州府人。”吳俊軒依舊低頭答道。

聽到蘇州府,蘇翎雙眼一亮,張了張嘴,但隨即又恢復常態,問道。

“你怎麼跟的胡德昌?”

“小的原在蘇州府經商,販些蘇緞、雲錦、杭羅為生,也做些茶葉、土產生意,後小的聽說往曰本販貨獲利頗厚,一時貪心,便雇船出海。誰曾想剛出海沒多遠,便遇上風浪,沉了船。小的命大,在海上漂了兩日,被人救起,留得一命。不過小的身家全都在那艘船上,田產都押給了別人,還欠著三千兩銀子,便不敢回去,一路輾轉到山東謀生。這才遇到胡老爺。”

蘇翎瞧了瞧吳俊軒,見其臉上倒看不出這番經歷留下的痕跡,也算是福大命大之人。說這番話,大概也是經胡德昌指點過的,胡德昌畢竟事務繁忙,這回無法親自前來辦這件事。

“這事胡德昌是怎麼讓你辦的?”趙毅成又問。

“因胡老爺要往江南買布,便讓小的一起回蘇州府,胡老爺說若是小的辦成此事,便幫小的墊付三千兩的欠債。小的受此大恩,自當盡心辦事。”

重賞之下,必然不會缺人辦事,胡德昌的手便是如此伸出去的。按說這一般的商人不會這般行事,但胡德昌可是背景不同,但凡蘇翎交待的事,沒有一件不盡心盡力,花多少銀子,從不會在乎。

“你熟悉這書坊的事?”蘇翎問道。

“小的家宅附近便有幾家書坊,自小便看慣了的。小的還曾販賣過幾次經書、典籍刻本,不過所得不多,便未再做。”

這吳俊軒還真是商人本性,什麼都要參與一下,估計與胡德昌有的一比,天生便是經商的命。

“說說你帶來的這些人。”蘇翎繼續問道。

“是。”吳俊軒添了添略幹的嘴唇,接著說下去。

“此次小的帶來的人,有刻版工五名,刷印工三名,擢配工三名,裝訂工四名,制筆、墨工各一名,總計一十七人。另所需雕版等工具、器械一併都備齊的,還有紙、墨等也都隨船運至。”

趙毅成一笑,問道。

“你這豈不是搬了家書坊來?”

“正是。”吳俊軒倒沒覺察出趙毅成的笑意,接著說道。

“這些人原本都是一家書坊的,因原主人嫌無利可圖,便全都典了出去。小的便將人、物都接了來。”

“他們肯來遼東?”趙毅成追著問道。

吳俊軒再次欠身答道。

“胡老爺給了三倍的酬勞,並說只需幹滿三年,便可回去。”

“他們不怕遼東的戰事?”蘇翎緊跟著問道。

“這個”吳俊軒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

“將軍,這些人若是有去處,自是不會赴險。這一是因胡老爺給的銀子多。這些人都非蘇州府本地人,比如其中的黃姓刻工,便是歙縣人,家中數代都是以此為生。這些工匠,只要哪里給銀子多,便會去哪里。二來,遼東雖然聽聞戰火不斷,但既然能招募印書工匠,胡老爺自然能保全他們的性命。”

這也算是一種形勢估算吧,工匠們自有自己的盤算。再說,若不能保全性命,誰還有閒工夫去印什麼書?這些人雖不知道胡德昌到底是誰,但這般手筆,那自然是世家大戶們的做派。且坊間傳聞朝廷十幾萬大軍正磨刀霍霍,大有一戰而勝的事態,那些建奴焉知不會隨之煙消雲散?

正說到這兒,只見陳芷雲走進廳內。

“大哥。”陳芷雲依舊是去年的那件雪白裘衣,臉上倒是比去年紅潤許多,這一白一紅相互映襯,讓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就連低頭站著的吳俊軒也在無意中的一瞥之下,將頭低得更深了。

“坐。”蘇翎笑著招呼著,見陳芷雲揉著手腕,便又問道。

“不是讓你不要寫那麼久的麼?”

陳芷雲搖搖頭,笑著說。

“不要緊的。”

陳芷雲除了專責照顧那些千山學院的學童之外,近日一直帶著那些已經可以寫得一手好字的學童,以及另外召集的不算太多的人,抄寫武官學院歸總出來的各項條例。這些條例一部分來自蘇翎得到的那部戚繼光戚總兵的著述,大部分,則是蘇翎等人改動後的條款,不僅如此,原千山堡由胡顯成掌管的管事們,也需要一本成冊的匯總集錄。但這手工抄寫,一是費時費力,二來,有些內容卻也不能是任人能知的。

“這回你們不必忙著抄了。”蘇翎指了指吳俊軒,對陳芷雲說道。

“這人叫吳俊軒,從蘇州府帶回一些工匠,專門印書。這以後,就歸你管帶了。”

陳芷雲當即答道。

“是。”眉宇間擋不住的喜色。這不說她自己辛苦,那幫半大的孩童,沒有一日不叫苦的。這印書她雖未見過,但她自身便攜帶有幾本書,在識字的大戶人家裏,書籍是不會缺的。跟著蘇翎以後,這書卻是難尋,再說,陳芷雲目前已完全丟棄了大戶小姐的氣勢,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看書的閒情,也沒有以往那般多了。不過,陳芷雲不像蘇翎,有做不完的事,多數的夜晚,都只能獨自面對漫漫長夜。

“你們帶的有書麼?”陳芷雲向吳俊軒問道。

大約是從未料到會有陳芷雲這樣的人物出現,尤其是在兩位武官面前,吳俊軒說話便不如适才那般流利了。

“有的。《水滸傳》、《幽閏記》、《紅拂記》、《琵琶記》、《王合記》等曲本,還有一些經書、詩集。”

“你去取來。”陳芷雲似乎有些急著看這些聽名字便覺得有趣的書。在江南,這些書自然可隨處買到,在遼東,可是罕見難尋。

“不必急。”蘇翎攔住吳俊軒,轉頭又對陳芷雲說道。

“這些人就由你去安置,選一處大些的地方,讓工匠們將他們的家什都安置好,先將你手頭的印出來,越快越好。”

“是。大哥。”陳芷雲臉色一紅,微微低下頭。

“你這就去吧,先安置好這些人,再去看你的書。”

“是。”陳芷雲隨即起身,將吳俊軒帶了出去。

待陳芷雲出去,趙毅成便問道。

“大哥,你尋這些人來,便只為印這些?”

這印書雖然重要,不過以眼下千山堡所需,那花的銀子未免太多了。

“不止。”蘇翎看向趙毅成,說道。

“這剩下的,便要你去辦了。”

趙毅成凝神細聽,這蘇翎交待下的事,不少都是出人意表的,這次,又會是什麼?

蘇翎沉吟片刻,接著說道。

“你選幾個精靈點的人,或是尋幾個戲班子中會編書的,將咱們千山堡的事,變成故事,印成書,先在南四衛散發。或者”

趙毅成沒有接話,一邊想著前半句,一邊等著下面的。

“或者挑幾句對咱們日後有用的話,印成帖子,廣為張貼。”

趙毅成想了一會兒,才說道。

“大哥說的是讓千山堡的好處廣為人知?”

“嗯,類似這個意思。總之要讓人羡慕,讓千山堡成為一個家家有地,人人有衣的地方。”

“這是對一般百姓的?”趙毅成問。

“當然,那些大戶。”蘇翎說道。

“還是要按咱們以往的策略辦。但這帖子、故事,便是要為咱們日後的事做一個鋪墊。”

趙毅成大約是明白了這最後的一句,低頭細細琢磨。

“大哥。”趙毅成抬頭看著蘇翎,問道。

“有句話一直想問。”

蘇翎揚了揚眉,說道。

“你說。”

“馮伯靈說袁大人要給大哥一個鎮江參將武職,咱們最初商議的,不過是想尋個糧餉的出處,不過,大哥,我還是想問問,咱們這就算是重歸大明麼?”

蘇翎一聽,笑著說。

“這遼東的戰事不了,我們歸不歸都沒有意義。毅成,你記住,我以往曾經說過的,咱們兄弟要想有一個安穩的家,不論是哪里,都是打出來的。這天下沒有白吃的飯,不管是大明,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不會白給我們好處。那袁應泰若不是象咱們估算的那樣,能給這個參將?”

趙毅成點點頭,這點是沒有疑問的。袁應泰袁大人可不會因為蘇翎、趙毅成,改變文官對武官的看法,更何況是逃軍的底子。

“所以,不論我們採用什麼對策,我們,始終是我們,沒有人能站在我們頭上。”

蘇翎說得很重,這即代表了以後的態度。

趙毅成明確這一點後,再次將話題轉回去。

“大哥,若這樣的話,這故事、帖子可得斟酌一下,不能太露骨了。”

蘇翎點點頭,說。

“所以,最好找幾個說書的,或是戲班子的人。這些人肚子裏不少故事,又能隨口新編,讓他們琢磨,效果會更好。眼下只要傳出去這個故事便可。至於那些帖子,這印出來的量,足夠貼到每一個集市、村子裏去。不過,寫些什麼,便要你去想了。”

“大哥給舉個例子?”

“比如,這在遼東,誰是惡?誰是凶,誰又是善,誰又能讓人吃飽飯。”

“這麼說,要將對咱們有利的消息夾雜其中?”

“對。”蘇翎說道。

“那”趙毅成說道。

“先將努爾哈赤做的惡事都貼出去。”

蘇翎笑了笑,說。

“這由你定。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今有了這書坊,印個幾千張不是難事,既快又省事。只管將我們需要散佈的消息四下散出去,以後或許還有更多的用處。”

既然如此,趙毅成很快便舉一反三。

“大哥,那努爾哈赤那裏是不是也可以散步一下?”

“當然可以。你讓哨探們小心從事,努爾哈赤掠去的漢人中,識字的也有不少,尤其是那些降兵降將,這聲勢如何造,你們好生琢磨。”

“是。”趙毅成答道,看其神色,似乎已經在琢磨了。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6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九章 以血授職  

大明朝廷給遼東經略袁應泰的回文比預想的要遲上幾日,但終歸還是到了遼陽。

那費英東去時走的隱秘,一路上憑著袁應泰的手令自是無人阻攔,從廣寧到山海關,直至京城,所有的關隘、邊城都沒人知道這隊快馬加鞭的隊伍中有一個重要人物。不過,這到了京城,在朝廷上可就不是秘密。

依著慣例,但凡出現這麼一個較為重大的事件,這首先便是驗明費英東真實身份的爭議。天啟皇帝年紀雖小,可一樣要面對這種前幾任皇帝一律感到頭痛的場面,好在身邊的魏忠賢好言相勸,沒幾句話便讓天啟皇帝轉了念頭。

朝廷上這回的爭吵,倒真沒如以往那般拖延下去。質疑者不過是跟那幾位提拔袁應泰的文官一貫不對勁,例行公事般的嚷嚷一陣子,上了幾道奏書,便偃旗息鼓收了陣勢。好歹這費英東的俘獲,無論真假都算是一個鼓舞人心的收穫。

遼東的戰事總要有個解決的辦法,無論誰去經略遼東,這人選問題上可以鬥一鬥,可這袁應泰既然已經選定,就算想生事,也得等袁應泰出點紕漏才是。再說,費英東的身份,算是一份大禮。袁應泰說過,明春便欲收復撫順,所有的部署均是針對當初滿朝攻擊熊廷弼的弊處而做的調整,也算是眾望所歸。且這今冬便送來首功,這樣的功績,總還是贏得大多數人的默認。

是故這袁應泰在摺子中說的將費英東之事暫時秘而不宣,也得到朝廷的同意,將費英東收押,待到明初再做處置。而對袁應泰所奏蘇翎的提議,也做了一定程度上的低調回復。自然,蘇翎被升為鎮江參將,駐防鎮江堡、寬甸一帶,並于明年初春在袁應泰佈署在遼沈一帶的官兵進攻撫順時,向赫圖阿拉進襲這樣的字句,清清楚楚地寫在行文之中。

這樣一來,蘇翎所部做為突如其來的一股兵馬,不僅全部被免除了當初的逃兵罪名,且按袁應泰的意思,以一萬兵馬的額度提供糧餉、器械。只是作為袁應泰的一股伏兵,這項任命並未發佈在朝廷的邸報上,只在山東、天津的督餉官員之間傳佈,令其提供所撥劃的軍需。而在遼東,更是僅限於袁應泰佈置在璦陽、清河一帶的總兵劉光柞,監軍胡嘉模知曉,另外其餘幾位總兵官也被密令逐一通傳,並要求嚴守軍機。

種種因素的作用下,袁應泰沒有將蘇翎招至遼陽宣讀聖旨,而是派了他的一個親隨,叫何丹旭的,帶著十幾個護衛前往鎮江堡秘密授職。按大明朝的律令,這參將一職的大印、旗號以及一應號牌儀仗,自由何丹旭帶往鎮江堡,不過令蘇翎等人感到意外的,是何丹旭還帶來朝廷專門賜予蘇翎的一副精良鎧甲,以及一把號稱削鐵如泥的寶刀。

這些御賜的甲杖,不知是天啟皇帝的主意,還是朝中某位對袁應泰寄予厚望的大臣想的點子,對目前大明的武官來說,這已是鮮見的殊榮。可想而知,蘇翎的這般待遇,代表著多少人對獲得勝利的迫切心情。

何丹旭帶著護衛一路進入鎮江堡,這邊自有馮伯靈派來的人引導,在昔日的參將府前下馬入內。

一進前廳,何丹旭便見廳內已坐了三人,正是蘇翎與馮伯靈、趙毅成。

見既然已有人通報,卻仍這般大大咧咧地坐著,絲毫沒有迎接的意思,何丹旭不禁心中有氣。

“蘇翎接旨!”何丹旭厲聲叫道。

那邊馮伯靈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卻又停下,望著蘇翎。

當然,更為吃驚的是何丹旭。因為這一聲之後,整個大明朝沒有一個人還會站著的,更別人面前這兩位依舊坐著,瞧著自己冷笑。

“大膽!”何丹旭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兒了,只吼叫出這麼一聲。

“坐吧。”蘇翎淡淡地說道,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你”何丹旭只說了一個字,便向廳外望去,似乎在尋找他帶來的護衛。

面前的情形完全出乎意料,聞所未聞。廳外站著的十幾個護衛見何丹旭神色有異,立即警覺起來,有幾個當即便要闖進前廳。

“拿下!”蘇翎吼了一聲。

只見一片人影閃動,不知從哪兒冒出密密麻麻的鎧甲士兵,遠的手持短弩,近的腰刀連晃,那些何丹旭帶來的護衛還沒回過神來,便已經被一個個的按倒在地上,有兩個手快的拔出刀來,但隨即被亂刀當場砍死。一個士兵收刀稍慢,將一串血珠兒甩到廳內,在何丹旭的腳下畫出一條紅線。

何丹旭跟隨袁應泰多年,何曾見過這番場面?在官場上不過俯視百姓,跪見上官,哪兒有懷揣聖旨,卻見得是血腥格殺的?這兩腿止不住地發抖,眼瞧著便自個兒要跪在地上。

蘇翎揮了揮手,護衛們迅疾退了回去,地上的屍首也被拖走,另有幾人提來幾桶井水,將地上殘留的血跡沖淨,不消片刻,這廳前便乾乾淨淨,毫無危險的徵兆。不過,何丹旭腳下的,還沒顧得上。

蘇翎依舊坐著未動,冷眼瞧著何丹旭,說道。

“你是自己坐下說事兒呢?還是”

一聽這話,何丹旭總算明白了為何袁應泰袁大人提起蘇翎,總是一副不放心的神色。既然如此重用蘇翎,對方該感恩戴德才是,何須擔心?這武官想攀上文官的門路的可是不少。如今何丹旭明白了,面前這位武官,可不是通常見到的那些服飾差不多的武職官員。

這腦子一轉,反應也快了些,何丹旭當即穩住大腿,顫顫悠悠地走向适才蘇翎指示的椅子,側轉身,倒了下去。

看著何丹旭這般模樣,趙毅成忍不住偷樂,馮伯靈卻臉色有些發白,這種場景馮伯靈還需逐漸適應,這跟隨蘇翎之後,好處接二連三的降臨,或許這個場景,才讓其明白幾分蘇翎的立場。想像總沒有親見來的真切,不過,馮伯靈也沒動什麼心思,這殺都殺了,權當練膽子了。蘇翎不是說過麼?膽子要大一些,官兒才越做越大。這位小兄弟果然如此,膽子比馮伯靈大,官兒自然也比馮伯靈高。

“東西呢?”蘇翎望著臉色尤自雪白的何丹旭。

“在在”何丹旭結結巴巴地說著,拿出一卷包裹嚴密的文書。

馮伯靈離得最近,便伸手接過,交給蘇翎。

“馮大哥,你也坐下,咱們慢慢說。”蘇翎招呼這馮伯靈。馮伯靈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站著,便隨即坐下,端茶喝上一口。

蘇翎打開文書一看,果然是授職鎮江參將,其餘的不過是例行的套詞。

只見上面寫到。

“敕鎮江參將蘇翎。今特命爾充鎮江參將,分守寬甸、鎮江地方,操練軍馬,撫恤軍士,脩築城堡,防禦賊寇,遇有警急,相機戰守。寬甸、鎮江地方備禦守堡等官悉聽統轄。凡一應軍機,悉聽經略轄制,不許偏私執拗垂方誤事。爾受茲委任,務要輸忠竭力除寇安邊,勿得貪利害人。如違罪不輕貸爾,慎之慎之,故諭!”

這唯一特別的,便是經略一句,算是只聽從遼東經略袁應泰的轄制,這在大明可是鮮見的。不過,有了這道聖旨,在鎮江堡、寬甸一帶,蘇翎算是正式有了大明的授權。那袁應泰原部署在璦陽一帶的總兵劉光柞,算是徹底失去了對鎮江一帶兵馬的管轄權。按袁應泰答應的一萬人馬來看,實際上這鎮江參將一職,等同于總兵所統轄的人馬。

費英東最大的用處,便是這道算不得秘密的密旨。而這,將使蘇翎在鎮江堡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蘇翎隨手遞給趙毅成,然後問何丹旭。

“刀呢?”

“在外面。”何丹旭低聲說到。

蘇翎向站在門口的祝浩招了招手,祝浩便帶人將鎧甲、刀抱了進來,在桌子上一一展開,這才退了出去。

趙毅成仔細閱讀蓋有天氣皇帝禦璽的聖旨,蘇翎則與馮伯靈一起檢視鎧甲。這京城打造的鎧甲果然要精緻,裝飾得也頗為華麗,想必穿戴起來威風自起。

何丹旭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望著三人發愣,見蘇翎看完鎧甲,轉身面對,便低下頭去。

“袁大人可有什麼交待的?”蘇翎問道。

“沒有。”何丹旭低聲答道。

蘇翎重新坐下,接著問道。

“你說我是將你放回去呢?還是”

這話聽得可是令人心驚。何丹旭當即從椅子上掉下去,隨即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蘇翎眉頭一皺,說道。

“起來說話。”

何丹旭這才站起身來,又不敢站直,低著頭渾身發顫。

“你也算是袁大人的心腹,這心思總還用的多些。”蘇翎望著何丹旭說道。

“你說我若放你一條生路,回去你怎麼說?”

何丹旭自然是聰明人,察言觀色一向是准的,只不過今日看走了眼,完全不知道這裏有一個鎮江之主。若是腦子不靈活,袁大人又何必帶在身邊?這蘇翎話一說完,何丹旭便眼睛急眨,腦子裏飛快地盤算著。

“這個參將大人接旨謝恩,必將嚴整兵馬,誓殺建奴,以報經略大人提拔之恩。”

這麼會兒功夫,能轉變成這樣,何丹旭也是算個能人。

蘇翎聽著這番套話,不置可否,只是緊緊盯著何丹旭。何丹旭見沒有下文,偷眼一望,卻剛好與蘇翎的眼神相對,立時身子又是一抖,慌忙垂下目光。

“今日原本不會有這一出。”蘇翎緩緩說道。

“你不過是袁應泰的一個親隨,無官無爵,不過是替袁大人走這一趟罷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朝廷是讓你做宣旨欽差麼?”

何丹旭腿一軟,又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這話可說到根子上了,先不說這接旨的事,袁大人的確是不欲張揚這一趟的差使,這一點何丹旭是明白的。不過跟著袁大人在遼東的這些日子,連帶著這些親隨也占了光,還真沒什麼人對其稍加辭色,再加上聖旨在手,就張狂了點,但隨即就遇到這麼個煞星,怕是整個大明朝再找不出第二個。

“若按适才你說的。”蘇翎繼續說道。

“我便放你回去。你轉告袁大人,就說一切都按原議的辦。”

“是。小人一定照辦。”何丹旭答道。這不論怎麼說,都先保命要緊。

說道照辦,蘇翎心思一動,想了想,便說道。

“你回去之後,我這鎮江的人馬所需糧草、器械,還要你在袁大人身邊多多照應。”

“是,是。”這大明朝的官兒,若沒有幾個親隨、幕僚跟著,這做官是完全做不下去的。大多數瑣碎的日常事務,都是幕僚們打理。這何丹旭算是無品無級的遼東經略,更何況這官老爺們私下裏的人情往來,常例多寡,都是這些人處置的。

蘇翎瞟了眼何丹旭,冷笑了一聲,說。

“我實話告訴你,不怕你此時說得好聽,回去在經略面前又是一套。今日你不過見識了其一,我若尋你,哪怕是你進了皇宮,也一樣照殺不誤。”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何丹旭又是一陣磕頭不止。

“我不妨再提醒你一點,免得你自作聰明。你住的地方,那套茶盞是不是打碎了一個?一直沒尋到一樣的補上?”

何丹旭一怔,這怎麼也知道?這不過是他來時前兩天的事,但隨即何丹旭明白過來蘇翎想表述的意思,這臉色未免更壞了些。

蘇翎見何丹旭的神色,心裏又生出一個想法,便說道。

“你若肯替我做事,將來遼陽有什麼不測,我可以想法子保你一條性命。”

這話像是有某種玄機,何丹旭不明所以,連一旁的馮伯靈都對蘇翎這樣說感到不解。

蘇翎卻不理睬何丹旭的迷惑,接著打啞謎。

“你跟著袁大人,這軍機大事想必也知道一些,你們袁大人當真以為他的部署能一舉奪回撫順?”

這一點何丹旭還是清楚的,不然,在蘇翎身上,袁大人何必花這麼大的本錢?

“若是一旦遼陽危機,你想想會有誰去救你家袁大人?又有誰會在乎你這條小命?”

這個設想,可值得深想了。不過蘇翎並沒給更多的時間。

“我要你做的,不過是順帶著將撥付給我的糧餉、軍需催促一下,你也辦不了更多的事。若是辦得好,你這條命便多一條生路。你可聽清楚了?”

“是。小人明白。”何丹旭暫時止住了顫抖,這些話還得回去慢慢想。這位蘇參將既然花這麼多功夫說話,想必是不會殺人了。

“你回去吧,我會派人順帶著送你回遼陽。”

這麼說,适才那些被捉去的護衛,是回不去了。何丹旭從地上站起,彎腰退了出去,等候安置。

屋內只剩下三人,那馮伯靈此時看著桌上的鎧甲,忽然說道。

“這參將府可算名副其實了,你可要搬到這裏來?”

鎮江城自然比寬甸要好得多。趙毅成也望著蘇翎,看來是贊成馮伯靈的說法。

蘇翎搖搖頭,說。

“不,還是在寬甸堡。”

說完,蘇翎看了看二人,接著說道。

“你們要記住,這參將是怎麼來的。我們做我們的,不管是參將,還是你這個遊擊將軍,都只是我們借用。”

“是。”馮伯靈與趙毅成齊聲低低答道。

“這下面,要趕緊將撥付的糧餉、軍需運回來。”蘇翎說道。

“這雪地裏不好行路,人手不足。”馮伯靈說道,他最近忙著這事,卻只運回三成之數。

“先讓那三千新募的新兵都去,就當一次練兵好了。”蘇翎算是下了令。

這人是挑選的差不多了,但練兵卻進展遲緩,連振武營的都趕不上。

“大哥。”趙毅成問道。

“這參將一職算是定了,朝鮮的事情是不是該動手了?”

“這個”蘇翎一時沒有定下,這事還是很久以前商議的,此時倒是達到了所需的前提。

“先將那個朝鮮元帥帶至寬甸。”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6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章 此長彼消  

遼東經略袁應泰的親隨何丹旭,被護送回遼陽之後,果然信守諾言,在袁大人面前不過略略提了一下,倒是將那十幾名護衛的失蹤解釋得天花亂墜。

這個血債,自然是放在建奴頭上。由璦陽一帶潛入的建奴遊騎突然出現,何丹旭與護衛們遂不及防,只有何丹旭拼死護住密旨,逃得性命,而護衛們則全部陣亡。為此,經略大人還去文狠狠斥責了總兵劉光柞,讓其不得不將屬下的青州兵也狠狠罵了一頓。

留在遼陽的鐘維澤將這些傳回蘇翎處,對於這個偶然布下的內線,自然要給予獎勵。蘇翎給何丹旭送去一千兩銀子,但何丹旭卻沒接受,不是不要,而是請鐘維澤將這筆銀子送回其家鄉。這個謹慎之舉當然會得到蘇翎的保證,這也即意味著袁大人撥付的軍需會有人從中給予優先調撥。如此看來,一千兩銀子還是值得的。

鎮江參將蘇翎正式成為一名大明的將軍,管轄鎮江、寬甸地方,不過,這位將軍的下屬,卻只有一位遊擊將軍馮伯靈。按說這總計兩萬多的人馬,怎麼也該任命幾個營官,或是守備、備禦一類的官員,但蘇翎沒提,袁應泰也沒問。

這顯然是雙方各自打著自己的算盤,這要連累的,卻是馮伯靈跟隨日久的那些個屬下,最初馮伯靈便抱著自己吃肉手下也得喝湯的打算,呈了文,但久久得不到回應。

袁應泰一方面為明春的進攻大傷腦筋,一面忙著給那些因饑荒而歸附的蒙古人施行“仁政”。這位新任遼東經略,除了最初的部署外,實在沒有什麼再多的花樣,蒙古之事不過是其一而已。說到底袁應泰不過是一書生,管理地方尚可圈可點,這統轄大軍,完全是另一回事。這蘇翎所部還算是唯一出現的亮點,不論是否蘇翎在這個意外中占了多少便宜,這個策略還是可行的。至於這最終的效果,還得等到明年春天。

袁應泰在最初立威之後,這統管遼東軍馬顯然沒有熊廷弼嚴酷,八位新近升職的總兵官倒沒什麼可挑剔的,但下面的軍兵,卻故態復萌,出操練陣等等逐漸鬆懈下來,再加上冬季嚴寒,更是逐日停滯。袁應泰對此毫無辦法,不如說是幾乎沒有察覺。那努爾哈赤一直在兩軍交界處襲擾小型堡寨,在瀋陽一帶更是不斷攻佔附近的大小村寨。其中有十三個寨子數萬人面對八旗兵的圍攻,堅持數日後,始終得不到明軍的救援,後逐一陷落。而這一切,袁應泰也是毫不知曉。

整個遼沈一帶,連同虎皮驛、奉集堡等地,完全是被明軍堆積成一個安全的所在,大軍雲集,營地彼此相望,努爾哈赤也不得不離得遠一些,不過明軍沒有任何繼續向前的跡象。

袁應泰面對的另一個麻煩,是大明朝自關內調撥的糧草、器械,雖然不斷在遼東聚集,但始終達不到所需要的額度。這倒不是徵調不齊,而是運力緩慢,僅在廣寧一帶,就積壓了數十萬石的糧草等待啟運,而在山海關一帶還有更多。倒是海運一線,一直在源源不斷地自山東、天津渡海而至,但這就象涓涓溪流,讓人等得心焦。不過此時的遼東已過了糧草的饑荒,這個冬天是毫無所憂,倒是明春的儲備,才是著急的重點。

蘇翎派出那三千名新兵,浩浩蕩蕩地向旅順口開去,領取自己的那份軍需。這在整個冬天都沒有停止過,以至這三千人完全成了輜重營。另外,馮伯靈的三千水師人馬也很快補足了缺額,在海上往返于金州與鎮江堡之間。只是調撥的三千水軍卻遲遲不能趕至鎮江堡,據說是因冬季北風盛行,行船困難所致。馮伯靈倒也沒催促,眼下的事情,已經夠他忙的了。

隨著糧草器械的不斷運抵,蘇翎終於能夠將振武營的裝備重新調換。例如原戚繼光練兵方略中鴛鴦陣使用的兵器狼筅,便被此時得到的鏜鈀代替,模樣雖有區別,卻是功效相差無幾。鎧甲只在振武營中留下一半,其餘的盡皆送往千山堡的各營,還有一部分會冒著風雪送給術虎所部。火炮不多,但裝備振武營還算綽綽有餘。其餘的火藥等軍需,更是大量堆積在鎮江堡。對於配置不多的千山堡各營,這些只能存儲到寬甸堡一帶,以備調用。至於棉甲、短弩等千山堡能夠自製的,沒有一日停工,而一部分新研製的投石車,也將在振武營中作為餘彥澤的破金計畫所用。此外,一種特製的木牌、拒馬等防禦性的器械,在各個堡寨中都分有定額趕制。

整個冬天,鎮江堡與寬甸、千山堡區域內,所有能夠用上的人手都在忙碌著,人們都隱約察覺到,隨著冬雪的消退,大戰即將來臨。

這遼東如此看來,倒分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區域。一面是蜷縮在軍營的十幾萬明軍,另一面卻是緊張忙碌的十幾萬軍民,中間隔著白雪覆蓋著的群山,這自西向東,迥然有異。

千山書坊第一批印製的帖子,被裁成半尺長大小,只印著一行字。

“千山有地,千山有衣,遼人遼土,財帛滿戶。”

這算是一次嘗試,這些帖子將隨著胡德昌四處行走的商隊以及陶安峰的哨探們進入各地的集市、村落,張貼在人群常聚之處,雖說還不至於出現圍觀,但原本便缺乏消磨時間管道的人們,還是會彼此交換這些奇怪出現的消息。為使那些不識字的人也能知道一些內容,哨探與商隊人的人還特意在一些村子裏識字的人家牆外,張貼一份。越是隱秘的字句,越能流傳,茶餘飯後的曬場、酒肆茶樓,都是傳播類似消息的最好地點。

趙毅成嘗試的目標,是想知道要多久,這十六字的貼文,能夠在別的地方被聽到,同時,也試著瞭解傳言在議論時能產生多大的想像力。

隨後,每隔半月,便有一批消息被散佈出去。另外,一些民間藝人,也得到幾本千山書坊印製的話本傳奇之類的冊子,這些都是無償提供,要求只有一個,便是在適當的時候,添加一個有關千山傳奇的小故事,內容與那十六字的帖子類似。

這些事宜並不需要特別派遣人手,只需交代下去,胡德昌的商隊以及哨探們順手便能完成任務。這些提前布下的遍佈遼河以西的線路,以鎮江堡為起點,猶如一張大網,首先將南四衛罩住,隨後逐漸越過遼陽,向廣寧一帶滲透。

不久,再次滿載而歸的胡秋青冒著風雪,帶著一臉的笑意出現在蘇翎面前。

“如何?且還順利?”儘管拍打著身上的雪花的胡秋青明顯是一副順利的模樣,蘇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哥,我這回銀子是花掉了,不過”胡秋青有些賣弄的意思了。

趙毅成笑著說道。

“你倒是爽快些,怎地學這個。”

“嘿嘿。”胡秋青說道。

“這回我連人帶馬都帶回來了。”

“人?”蘇翎問道。

“蒙古人?”

“是。總計一千二百人,另還多出五百匹馬。這些人都已說好,不必給餉,只管飯食。馬價按十兩算的,都給了他們。”

胡秋青在火爐邊坐下,蘇翎與趙毅成相互對視一眼,又都看向胡秋青。

“人呢?”蘇翎問。

“振武營留了一半,剩下的在堡外騎兵營。”

這算是一種防備措施。

“看來這蒙古的饑荒還真是厲害。”趙毅成琢磨道。

“這還沒什麼,大哥,這次我打聽到一些好消息。”胡秋青說道。

“快說。”蘇翎催促著,這蒙古一方可是明年最關鍵的一環。

胡秋青便將自己打聽到的有關蒙古的詳情一一述說出來。

原來,反復無常的蒙古各族,再一次出現方向的改變。

對蘇翎來說,只是對宰賽的兒子喀什克圖有些把握,但還得看是否能得到活的宰賽,這難度可想而知。但此次胡秋青說的,卻是大明朝對蒙古各部族所做出的拉攏手段。

泰昌元年(西元1620年)的下半年,大明朝遼東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王庭鑒於東部女真、西部蒙古屢次擾亂邊境、挾賞,便弄出個“羈縻之法”,讓遼東副總兵姜弼出使蒙古各部。

這可是以大明朝的身份名正言順地前往蒙古境內,與蘇翎派胡秋青的遠道繞行可是兩個境界。

那副總兵姜弼,是以探訪開原、鐵嶺一帶原北關的錦台什、布揚古後人為名,找到錦台什的長孫女速不地,即蒙古一部腦毛大的孫媳,賞白銀一千兩;而錦台什的次孫女仲根兒,又是察哈爾林丹汗的貴婦人,更是賞白銀三千兩。這明著說,是大明朝廷對於守邊有功的人,一直惦記在心,實際上是也就是表明一個態度給蒙古各首領看。薑弼拿著大明的諭令告訴蒙古部族首領腦毛大,讓其傳諭炒花各部,不要聽努爾哈赤的“哄騙”,並約定將共同出兵夾攻後金兵。同時,又再次向蒙古各部宣佈明廷的“賞格”,收買後金國大英明汗努爾哈赤的首級。到了九月,大明朝廷又加賞給察哈爾林丹汗白銀四萬兩。

這樣一來,在大明朝廷的重賞之下,被逼迫盟誓的蒙古喀爾喀各部,除宰賽本部以外,幾乎都轉向了,連努爾哈赤本人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說是“陷溺于明國之教唆”。

這蒙古人雖反復,但做起事卻毫不含糊。就如蒙古各族跟努爾哈赤聯手時,說發兵,便起兵數萬直逼明境。而如今再次倒向大明朝,蒙古部族中紮魯特的鐘嫩、昂阿、徹特扣肯等貝勒便立即翻臉,將努爾哈赤派往紮魯特的達雅部的使臣以及攜帶的馬、牛、羊、衣物都劫了去。

努爾哈赤聽聞,自是氣得鬚髮生煙,再三派遣使臣求問原因,但喀爾喀各部貝勒既不派遣使臣答復,又把努爾哈赤派來的使臣拒之門外,不予接見。尤其是其中那個叫鐘嫩的貝勒更徹底,將努爾哈赤派往各部的使臣錫喇納、碩洛輝、伊沙穆等人以及他們所攜帶的馬、牛、羊全部劫走,並且率領蒙古騎兵掠奪一直與努爾哈赤走得很近的,紮魯特色本貝勒的馬、牛、羊等。

努爾哈赤面對這些氣得昏頭,下令將察哈爾林丹汗的兩位使臣斬首。自此,蒙古人與努爾哈赤徹底決裂。

胡秋青說的這些,無疑讓蘇翎對蒙古人更多了一份信心。而那僅剩下沒有明顯表態的宰賽一部,卻在這裏與蘇翎暗中有這般聯繫。那麼,明年的進攻,蒙古人的出兵便無需懷疑,而努爾哈赤斬殺林丹汗使臣的做法,更是毫無遠見。

聽完這些敍述,蘇翎臉上露出笑容,說道。

“看來,真得再建一個蒙古營了。”

“大哥,當初不是這麼說的麼?”胡秋青明知故問。

這當初可沒想能招募到這麼多的蒙古人,並且,以這個形勢看,還會有更多的蒙古人加入進來。至少在賀世賢所部,蒙古人已經不少,同時,努爾哈赤的麾下,也有不少蒙古人。當然,如今還得加上蘇翎所部的胡秋青的蒙古營。這蒙古人的想法,與女真人差不多,族群的觀念,還僅僅是首領們的特權。若是如此延伸出去,那些漢人,也不過如此。

“你可鎮得住這些人?”蘇翎問道。

“鎮不住,就殺。”胡秋青雙眼流出幾分殺氣,這在去蒙古的路上,就已經成型了。

“嗯。我再給你撥一些人馬。”蘇翎點點頭,說道。

自此,蒙古營算是劃入蘇翎麾下。

火光的映襯下,三人的面上都滿是紅光,看著跳躍的火苗,各人均未說話,在心中想著歸自己管轄的事情。

“朝鮮”蘇翎說了兩個字,又停下。

趙毅成卻接著說下去。

“大哥,也差不多了。再見見那個什麼都元帥姜宏立、副元帥金景瑞?”

蘇翎望著趙毅成,兩人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做到同步。

“好。咱們就看看這兩位元帥的最後決定。”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7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一章 天朝小國  

朝鮮國雖然自稱一國,但對於矗立一旁的鄰居大明朝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這兩國的關係,正如朝鮮國王自己曾說過的,情如父子,僅這幾個字便足以明瞭。

自從大明朝派兵擊敗曰本之後,這朝鮮國更是服服帖帖的聽從大明朝的指令,絲毫不敢違背。

當初遼東經略楊鎬在任時,憑著聖旨上的一句話,便要朝鮮調集兵馬隨天朝大軍征剿建奴,而目前被帶至寬甸堡的朝鮮元帥姜弘立、金景瑞,也旋即被指定為朝鮮兵馬的統帥。

這朝鮮官職設置雖與大明朝不同,卻也大致上隨著大明朝的習性走,比如說這都元帥姜弘立,官職便該這麼稱呼。“都元帥議zf左參贊姜弘立”。

這是典型的文職官員。大明朝的一切,不僅是物產、技藝,連同這文官主政的風氣,也是朝鮮國王模仿的。這隨明軍征剿建奴的朝鮮大軍,雖說也不過一萬多人馬,頂多算是遼東一個總兵官統轄的武力,那元帥稱呼看著嚇人,歸根到底,也不過是文官轄制武官的變形。

按朝鮮國稟報給遼東經略的名冊,姜弘立下屬的將領還有。中軍官原任節度使李繼先,這人是隨著薑弘立行走的。其餘的是,總領大將副元帥平安道節度使金景瑞,中軍官虞後安汝訥,分領偏裨防禦使文希聖,左駐防將金應和,右駐防將李一元。這些將領從名稱上便可看出,一律都是武官。當然略有不同的是,朝鮮軍隊裏,可沒有見到什麼監軍的職位。

都元帥姜弘立所帶的兵丁,都是從朝鮮的平安道、全羅道、忠清道、黃海道等地抽調而來,盡皆是炮手、射手,這些武將兵丁的出處,都造冊送呈遼東經略處備案。這幾乎都算不上是一國的軍隊,完全是隸屬於遼東經略的架勢,但糧草、器械卻仍然要朝鮮自己供應。當然,這種狀況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了。既然天朝大明都出兵趕走了曰本人,這回遼東有難,朝鮮自然需投桃報李,出兵協助。

不過,朝鮮這回出兵,卻顯得猶猶豫豫,拖拖拉拉的不那麼爽快。這與朝鮮的地位相關,既然是一國,那麼怎麼都該有一國的模樣,對此朝鮮國內也有不少言論提及,這點也跟大明朝的禦史類似。可朝鮮實在國力不強,東邊的曰本一直虎視眈眈,令其心內不安,西面的大明更是仰望已久。就連努爾哈赤最初征戰女真各部時,偶爾的摩擦也能令其心生警惕。

最初大明朝皇帝給朝鮮國王的諭示中,便提到令其協助遼東戰事的處置。朝鮮便在鴨綠江沿岸設置兵馬,防禦努爾哈赤的進襲。不過,經略楊鎬的命令,卻讓朝鮮國的官員們迷惑不解,徵調的兵馬不是協助防禦,而是要隨天朝大軍進攻。

為此,朝鮮國內的國王大臣們屢屢猜測楊鎬的用意,這到底是大明皇帝的意思,還是僅僅是經略楊鎬下的命令?朝鮮國王不斷派出使臣前往遼陽交涉,但遼東官員的反應卻是不那麼令人愉快。有人甚至直說,若是朝鮮此番言論被朝廷知道了,定會對朝鮮不利。同時,還告訴朝鮮使臣,據說有傳言努爾哈赤手下有一營人馬都是說朝鮮話的,這直指朝鮮暗通建奴,與大明朝作對。在朝鮮使臣的解釋下,方才表示不會相信這等虛言。

但是,遼東堅決不允許朝鮮派出的使臣前往京城面聖,到最後,連朝鮮的通事都被限制出入,不得隨意走動,想見什麼人,也只能提出要求,見不見可就不一定了。

朝鮮就這麼一直磨磨蹭蹭,想拖延渡江的時間,可發自遼陽的命令卻不斷傳來,根本無視朝鮮的詢問。那時,留在鎮江的朝鮮通事打聽到鎮江遊擊喬一奇的家丁曾稟告說,努爾哈赤的軍馬遇到風雪阻隔,未向寬甸以及滿浦一帶進發。這個消息甚至讓朝鮮國王及大臣們滿心歡喜,以為就此便能將本國軍隊留在鴨綠江東岸。可惜等到的,卻是鎮江遊擊喬一奇受命護送朝鮮軍隊與劉綎匯合的消息,這分明就是監視來的。朝鮮軍隊無奈,總不能明著對抗天朝吧,都元帥姜弘立只得率隊渡江,前往寬甸群山之中追趕劉綎的大軍,而此時,朝鮮軍隊的糧草還遠遠未得到充足的準備。那喬一奇根本就不給薑弘立任何拖延的機會,連番催促,那楊鎬派來的於承恩更是說話毫不客氣,憋得薑弘立無話可說。

這朝鮮國便是這麼一個處境,連不過是大明朝一個都司的官員,便能驅使朝鮮為其效力。雖然朝鮮在乎的僅僅是京城裏的大明,但也不得不聽從遼東官員的調遣。喬一奇不過是一個遊擊將軍,就能命令朝鮮的都元帥,這番景致,怕也只有在朝鮮能夠見到。

可想而知,這朝鮮軍隊的戰力如何,而都元帥姜弘立與副元帥金景瑞又會有怎樣的想法。

最初姜弘立、金景瑞進入鎮江一帶,向寬甸境內進發,在與前面的劉綎相互聯絡時,發現劉綎所攜帶的人馬不過萬人左右,完全不是最初所說的兵力。詢問喬一奇,卻回答說是因兵馬調動頻繁,所見未必是實。姜弘立、金景瑞派人回報給朝鮮國內的信中,直接抱怨說此次根本不是作為協助隨天朝大軍征剿建奴,而是將朝鮮軍隊作為主力兵馬使用。可這已成事實,就算知道了,也無可挽回。

這隨後而來的,便是東路軍劉綎連同朝鮮元帥姜弘立等突然消失,無聲無息地被遮掩在風雪中,直到楊鎬兵敗的消息確實,仍然沒有任何東路軍的消息傳回。可就算敗了,也總有幾個人逃回吧?奇怪的是,沒聽說任何有關逃兵的消息。

當然,朝鮮的大軍連同都元帥姜弘立等一干武職官員,都在千山堡四周的山中屯田種地,這種狀況,絲毫不為人所知,只怕是連想也未有人想過。鑒於千山堡轄內都是逃軍逃民出身,自然成為一體,這消息的洩漏卻是不會有的。就算其中有些貪利之人,這一是也沒有為此花銀子買消息,二來,以蘇翎的手段,凡不聽招呼的,一律會莫名其妙地消失。

屯田種地的辛苦,或許對那些降兵們不算陌生,也能忍受。這當兵吃糧唯一的好處,除了餉銀,便是能解決溫飽,不像種地全靠天吃飯。不過,吃慣了軍糧再去種地,這滋味在最初降了的那段日子還能忍受,刨去那些實在不想上陣打仗的士兵繼續在土裏刨食,有不少降兵都改變了陣營,在蘇翎所部的嚴格整訓之中,轉化為千山堡的一部分。

至於降官,低級武官自然會與士兵一樣對待,那些武藝不錯、身手敏捷的,還會繼續擔任低級武官。而高層官員,都元帥姜弘立等上述提到過的文武官員,則與劉綎等人一樣,被棄置在屯田新村裏。跑是跑不掉的,除非不想活了,而沒有在當初自刎殉國,這性命的問題,無論如何都是放在首位予以保留。

這些以往擁有權力、財富以及不錯的身家的高級武官,怎能習慣于這等謀生方式?但蘇翎一直沒有理睬,連主動要求歸順的,都暫時放在一邊。這種方式可比嚴酷的訓練還要令人難以忍受。這麼些日子,這些昔日的權貴算是嘗盡了作為普通百姓的艱辛,而在蘇翎面前,連一絲的傲氣都不復存在。當然,當初贖身一說,因實在不可操作,讓降兵降將們都已死了心,不再如最初那般抱有希望,只是時間已久,連群起暴動的可能都沒人去想過。

蘇翎是穿戴著全套鎮江參將的鎧甲出現在薑弘立與金景瑞面前的。

想想當初鎮江遊擊喬一奇是如何在薑弘立的朝鮮軍面前指手畫腳的,便知道這位鎮江參將出現時,薑弘立等人會是什麼心態。若說朝鮮全軍被蘇翎所部收降是武力逼迫,這回卻是背後又出現了大明的巍峨身軀。兩下相加,再加上與土地親近的那段磨練,這薑弘立與其說是都元帥,倒不如說是一隻服順的羔羊,等待命運的降臨。

因蘇翎對朝鮮的內情不太清楚,而趙毅成的哨探也未能深入到對岸的朝鮮境內,這主要是因朝鮮對蘇翎毫無威脅之故,是故頭一次將薑弘立與金景瑞帶至寬甸堡時,並未談及多少。蘇翎直言,若是想回朝鮮,那麼薑弘立與金景瑞能給蘇翎帶來什麼好處?又怎麼保證二人返回朝鮮之後,不會對蘇翎有任何不利的言行舉止。

說完這兩個問題之後,蘇翎便將二人留在寬甸堡的一處空房內,一應飲食等俱都給予舒適的安置。這又加深了二人複歸的渴望。蘇翎並不知這二人到底關係如何,是不是如同大明的官員一般,只管讓二人住在一起商議答案。

如此明確的傾向,薑弘立與金景瑞躺在熱乎乎的火炕上不免聯想起已快淡忘的家鄉,還有家產、女人,這徹夜不眠、絞盡腦汁的長談自在意料之中。這帶給蘇翎什麼好處倒是不難,二人已經做了傾家蕩產的打算,只要回去,憑著二人原有的權勢,再度擁有也不是難事。而第二個問題,恐怕也只能憑嘴說,沒有什麼能夠保證,除非除非壓根兒就不放他們回去。這幾日,二人商議最多的,還是如何回去後,如何解釋二人的行蹤。

對於如何安置朝鮮這步棋,蘇翎並沒有特別的想法。一來實在不清楚朝鮮內部是怎麼回事,在大明還有京城的徐熙收集朝廷的動向,朝鮮可是一無所知。二來,在沒有這個鎮江參將武職之前,也無所謂部署問題。如今既然有朝廷旨意明令駐防鎮江寬甸,這朝鮮就在對岸,怎能不產生聯繫?何況這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所以留給姜弘立與金景瑞的問題,不如說是留給他自己思考的問題。

再次來到蘇翎、趙毅成的面前,薑弘立與金景瑞都雙眼微紅,滿臉是缺乏睡眠的倦意。

“想好了麼?”蘇翎直接發問。

姜弘立與金景瑞對視片刻,還是薑弘立開口答話。

“將軍,我們願將全部家產變賣,以謝將軍。”

“哦?”蘇翎面上毫無表情,說道。

“你們能有多少家產?”

“回將軍,我二人加起來,二十萬兩是有的。只是需要些時日處置。”

蘇翎對此沒有回答,讓薑弘立、金景瑞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這個數目可否令蘇翎滿意。

等了一會兒,蘇翎才開口問道。

“你二人回去,可否官復原職?”

這個問題,二人也曾考慮過,但這與二人是以何名義返回有關,所以還未有定論。

“回將軍,這不敢妄說。”金景瑞答道。

趙毅成在一旁插言道。

“若是說,你二人與建奴奮戰不屈,最終彈盡糧絕,力盡被俘,後被我們將軍自建奴巢穴之中救回,這回去之後,你們國王會待你們如何?”

這可是天大的謊言。姜弘立與金景瑞再次相互對視,小聲商議著。

“這不是不可能。”趙毅成接著說道。

“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努爾哈赤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便是被我們將軍擒獲的,如今已送往京城。過不了多久,便會天下皆知。”

費英東的名字,薑弘立與金景瑞自然是聽說過的。與袁應泰一樣,這大明朝只有兵敗的消息,也有明官降敵的消息,就是沒有大明俘獲敵軍將領的奇跡,這個消息足以讓兩人雙目發亮。當然不同的是,這亮的,是适才趙毅成的話,這可是最好的鋪墊。能創造奇跡的將軍,自然也能將二人自敵人手中救回。這對於二人的名聲可是極大的好處。

“回將軍,若是如此,我二人回去,官復原職,倒是有些把握。”薑弘立說道。

蘇翎看著二人,緩緩說道。

“我要你們回去,便是要你們為我做事。”

姜弘立金景瑞一聽,一起望向蘇翎,不知這做事做的又是何事。

“明春,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要發兵攻打建奴,你們朝鮮依舊是要出兵援助。你們回去之後,便說要報仇雪恥,向你們國王討要這個援助的差事。”

二人頓時面如死灰,再來一次,豈不是自找死路?

“這麼說,對你們回去是有好處的。”趙毅成在一旁解釋道。

“你們只要得到這個差事,便駐紮在義州。放心,不會讓你們帶兵攻打建奴的,這鎮江一帶自有我們將軍坐鎮。你們只需在對岸守著便是。”

這麼說到還不錯,既能顯示自己報仇的氣概,也能趁機再掌兵權,不過,這位蘇將軍要什麼呢?

“我只要你們在明春之前,先給我籌集十萬兩的糧餉。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只要籌集得到,這筆帳便算是一筆勾銷。”蘇翎手一揮,將二人的心定了下來。

“至於以後,這戰事不斷,你們二人便還會執掌兵權。我跟你們還有另外的生意可做,不過,不會再白要。要想賺銀子,就跟著我好好幹,不愁你們的家產再翻上幾番。”

蘇翎瞧了瞧二人的神色,接續說道。

“不僅如此,你們在朝鮮若有什麼難處,我都會想法子協助你們。”

趙毅成又再次插言道。

“比如說有誰想攔著你們的財路,官路,只要你們說得出,那些人便一個都活不了。”

大明在朝鮮的勢力,這一點還是做得到的。很多事,只需一封公文,便足以讓朝鮮大臣們心驚膽顫。

“另外,你們回去之後,我會以鎮江參將的名義行文給你們朝鮮國王,將這件事做得妥當。還有,我會封鎖驛道,朝鮮至遼陽不會再有人通過。你們只管放心去辦。”蘇翎說道。

姜弘立與金景瑞心中一盤算,這樣的安排,算是比較周全。至於回去之後在朝鮮朝堂之上,便要看他們自己的表現了。

這不管怎麼說,都得先回去才知道結果。

“就按將軍說的辦。”二人齊聲說道。

趙毅成似笑非笑地望著二人,說道。

“這些日子你們也算吃了些苦頭,不過比起那幾路明軍,你們的命還算是好的。這些你們回去便能聽到。我們將軍這麼安排,對你們可是天大的好處。”

“是,謝將軍。”二人都還懂得謝字。

“不過,若是你二人回去之後便翻臉”趙毅成狠狠瞪著二人。

“不敢,不敢。”二人連聲說道。

“明著告訴你們,若是回去之後有一星半點的異動,我們將軍會行文給你們的國王,就說你二人是建奴的內應。並且,我們將軍便要發兵義州,直接討要你們二人的人頭。”

姜弘立金景瑞被這番膽大包天的話給鎮住了,不論二人想沒想趙毅成話裏說的那番意思,但這個例子,卻是沒人敢想的舉動。再說,敗軍之將,能按蘇翎這番話官復原職便已是好事,還能自掘墳墓不成?

趙毅成更進一步,說道。

“想一想我們將軍怎麼將東路軍全殲的,就知道這天下,還沒有我們將軍做不到的事。”

“是,是。”二人連連點頭。

看著火候差不多了,蘇翎這才開口說話。

“跟著我走,以後這朝鮮,你們二人還有很多事要做,也只能你們去做。”這話匪夷所思。

“你們二人回去先辦這件事,然後”蘇翎走到二人面前,繼續說道。

“等到明年春天,你們且看我是如何對付努爾哈赤的。到那時,你們便知道該如何做了。”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7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二章 兩岸相連

姜弘立與金景瑞歸國之前,自要收拾妥當,準備一番。

這裝扮上,二人已沒了昔日元帥的服飾,為了將故事變得更有說服力,兩人都穿上一整套女真人的皮袍,上面還隱約可見斑斑血跡。另外,蘇翎專門派人將薑弘立與金景瑞親信護衛尋了幾十人來,這些人都是二人親口報出姓名之後才召集的,這帶回朝鮮的人關係到以後的身家性命,自然是信得過才可。好在當初已將降兵們登記造冊,這尋人倒沒耽誤幾日。

最先召集的,是通事官何瑞國。蘇翎交代過後,這細節上,便由薑弘立、金景瑞自己把握,經過幾人的一番密議之後,何瑞國便渡過鴨綠江,前往對面的義州,面見朝鮮義州府尹鄭遵馳。

五日之後,何瑞國再度返回,帶回朝鮮的消息。

原來這薑弘立帶著朝鮮大軍一去不返,久等毫無消息之後,又聞聽楊鎬的幾路大軍均遭慘敗,損兵折將,兵馬器械更是遺棄甚多,這薑弘立等人便被判定全部陣亡。

最初朝鮮朝廷也還抱有希望,暗地裏托人放出消息,在鴨綠江沿岸一帶尋找可能存在的殘兵敗將,但一無所獲。此時大明朝遼東都司也派人詢問東路軍的消息,朝鮮國王與大臣們只得稟報說全軍覆沒。但大明朝對朝鮮卻是疑慮甚多,雖然劉綎等人也是一去不返,生死不明,但這路人馬要數朝鮮人最多,怎能一個不剩地消失無蹤?甚至懷疑此事與朝鮮有著某種說不清楚的關係,大有讓朝鮮擔當東路軍失敗責任之意。熊廷弼上任之前,楊鎬還數次遣人索要朝鮮人馬陣亡兵將名單,明著是說要撫恤死亡將士,但朝鮮群臣都猜測此舉是遼東衙門的猜疑試探。

再往後,大明朝廷終於承認朝鮮此役損失慘重,還專門敕給白銀一萬兩,撫恤將士家屬。不過,朝鮮的擔心還未結束,反而更重。這隨著遼東經略的替換,隨之而來的,必然是督促朝鮮再徵調人馬隨軍出征。事實果然如此,楊鎬離任之前,熊廷弼上任之後,甚至派去撫恤的官員都明言要朝鮮再度出兵。

朝鮮的損失可不是一萬兩白銀便能彌補,況且朝鮮兵本就不多,戰力羸弱,一萬多人失蹤,已經讓朝鮮國王感到心痛無比,這在要抽調人馬,說什麼也是不願的。可也不能明著對抗天朝,這猜來猜去,左右拖延,一再強調朝鮮無兵可調,本國邊境尚且守禦不足,甚至反要求遼東經略在鎮江一帶部署兵馬,防止建奴入侵。而大明朝的官員卻以唇亡齒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等意思給予再三的訓斥。且朝廷上那些文官,開始猜疑朝鮮與建奴是否勾結一氣。這更令朝鮮擔心天朝一旦發怒,那可是完全不能承受的打擊。

所以這徵調朝鮮炮手,最終還是明著答應了,但卻在數目上一再交涉拖延,從數千,到一千,到最後,甚至要拿射手來頂數。另外,一再強調鎮江一帶對朝鮮的作用,希望遼東能派駐兵馬予以防禦。這可是與遼東的希望背道而馳,雙方就這麼你來我往地推起了磨盤。不過,這朝鮮的擔心也的確存在著危險,已經有大臣們提出,一旦遼東不保,朝鮮也不會完存。這麼矛盾的狀況始終令朝鮮王臣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便也就一直拖著,希望這新任的遼東經略袁應泰可以一戰而勝。

何國瑞的出現,讓義州府尹大吃一驚,這還是這麼久以來第一個出現的人。那何國瑞自然按事先想好的說法一一交代清楚,不論義州府尹如何吃驚,這消息用快馬送往朝鮮國王處,而得到的指令,是立即迎接薑弘立與金景瑞回國。

得到這個消息,蘇翎立即下令,不許一個朝鮮人踏上前往遼陽的驛道。同時,經薑弘立與金景瑞一同潤色的行文也已寫好,蓋上鎮江參將的大印,由薑弘立隨身攜帶,然後乘船前往對岸的義州碼頭。

望著漸漸遠去的船影,蘇翎帶著護衛返回鎮江城內。這以後的事,便全看朝鮮如何安置薑弘立與金景瑞了。此時已近年末,不論朝鮮如何處置薑弘立,甚至薑弘立果然翻臉不認人,都對遼東的局勢沒有影響,蘇翎的佈局已經接近完成,朝鮮這一步棋不過是隨後的一步,成與不成,都還要看來年春季的攻勢是否能按預期的方向發展。

但顯然蘇翎又一次得到上天的眷顧,那薑弘立不出十天便命何國瑞再次面見蘇翎。

不知薑弘立、金景瑞如何在朝鮮朝廷之上痛陳往事,咬牙切齒,總之這最後的結果,雖沒明說官復原職,卻是果然像預想的方向行進。

朝鮮國王以及大臣們雖痛惜那些被俘的數千朝鮮兵丁,這是薑弘立說的,但總算這兩個重要人物回來了。而隨即尷尬的是,兩位被認為陣亡的將領家屬,已經接受了撫恤銀子,朝鮮本國倒還好說,可如何對大明朝說明此事?這也還算是小事,突聞有數千朝鮮兵丁在建奴努爾哈赤手裏,那有仁心的興慶這些兵丁還活著,可心思更敏捷的,開始擔心本就被大明群臣猜疑的狀況會更加嚴重。

努爾哈赤麾下,漢人、蒙古人均有不少,據說每次與大明接戰,都有這些人沖在前面。而以往已被解釋清楚的朝鮮人為努爾哈赤賣命的說法,這回可不是更加難以辨清?

同時,姜弘立金景瑞將新任鎮江參將蘇翎的武力、戰績一番說辭,尤其是費英東的俘獲,讓朝鮮群臣對這位新冒出來的將軍產生一種微弱的希望,而蘇翎在行文中明述的將全力衛護朝鮮邊界的承諾,更是增添了幾分好感。

種種交織成亂麻的因素下,薑弘立、金景瑞最終獲得在義州策應鎮江參將蘇翎的任命,同時,數千再次徵調的射手、炮手陸續向義州彙集,這回,朝鮮並不擔心有去無回,這些兵丁將只在江東岸防禦,不會渡江赴死。至於糧草,今年算是豐收,勉強提供一些幫助還是可以的。

實際上朝鮮要想獲得大明的幫助,這最直接的,還是緊鄰的遼東。指望大明皇帝,有時候還不如依靠對岸能見得到的鎮江官員。例如朝鮮一直想擴大鴨綠江兩岸的貿易,但貿易的額度卻受遼東經略的限制,熊廷弼在任時,朝鮮就曾經要求加大鎮江一帶的貿易額度,但回復倒是增添了一些,可卻是微乎其微的,遠遠達不到朝鮮所希望的目標。直到薑弘立回去之後,朝鮮上下才知道為何鎮江一帶的貿易莫名其妙的增長很快,原來全是這位剛任命的鎮江參將暗中左右。

姜弘立、金景瑞抵達義州,得償所願之餘,這報答也來得很快,第一批糧食很快便運至鎮江堡。

蘇翎見此,心知這一步棋又已見效,便派人去見薑弘立,讓其不必按十萬之數購置糧草,拿出一部分銀子,以振武營的名義在義州募集死士,無論多寡,任其招募。同時,胡德昌的三江連號,在第一時間內進駐義州。這位胡老爺又將忙碌一陣子,開始將其貿易王國向朝鮮境內拓展。

馮伯靈的水師當仁不讓,也以鎮江參將蘇翎的名義,在義州碼頭設置水師駐地,開始在鴨綠江兩岸巡遊,並毫不顧忌地招募朝鮮水手。

姜弘立與金景瑞的歸國,自然瞞不了大明。蘇翎乾脆行文至遼東經略袁應泰的行轅,言辭懇切而謙虛地陳述自己是如何將朝鮮力戰被俘的兩位元帥解救出來,同時再次向袁大人懇請撥付糧餉火器火藥,以備明春之戰。

對於袁應泰來說,這又是一份大禮。袁大人已經弄不清這位冒出來的蘇翎還會搞出什麼樣的大功,他立即派人快馬趕赴朝鮮以定真假,但人還未走,這朝鮮元帥姜弘立的行文已經到了遼陽,內容無非是與蘇翎一一相襯,更是將感激之意表達的淋漓盡致,並在文中說明已在義州屯兵備戰,以報大恩。

袁大人左右端詳,這朝鮮行文可是不假,兩下對照,最終還是將這個消息火速上報朝廷。自此,這位被寄予厚望的遼東經略袁大人,又多了一份識人的功勞,看來,明春的戰事,逐漸趨於勝算。

這些紛繁交錯的事情攪在一起,讓遼東在這個冬季完全失去了嚴寒的殘酷意味,涉及到的每一方,每一個人,都是心裏熱乎乎的,既滿懷希望,又坐臥不安。期盼春天的心情,從未如今日這般迫切,也從未如這個年末般的收穫頗豐。

按理說,這份功勞出來,大明朝廷怎麼都該給予嘉獎,作為秘事的主角蘇翎終歸無法再隱藏形跡,但,時至年節,即便有所獎勵,也得在來年正月之後,而遼事之亂,卻不會如此持續下去。

天啟元年正月,風雪不止,淩厲的刀鋒,再次在遼東上空盤繞著逼了上來。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7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三章 如箭在弦

天啟元年正月,遼東轄內的沿邊城堡、大小村莊都洋溢著新年的氣氛,這遼東百姓也依舊如往年一樣,走親訪友、徹夜歡宴。這古老的習俗如今在遼事屢屢敗壞的年景裏,更帶著幾分沖喜的意味。越是擔憂,這酒宴上喝得便愈是暢快,酩町大醉之餘,那夢裏多少有些太平盛世的景象。

遼陽城內,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在接受麾下文武官員的例行問候之後,獨自躲在後院裏,就著幾個小菜,對影自斟。跟隨多年的親隨何丹旭倒是想在一旁侯著,卻被支了出去,只得在隔壁房內支著耳朵,留神聽著,只能袁大人一聲召喚,便能就近前去伺候。

袁大人的心思,何丹旭十分清楚,自上任以來,這班集聚在遼陽、瀋陽一帶的武官兵丁,可沒少讓袁大人費心勞神。這最初依著滿朝大臣們意思部署下春季攻略,倒是雷厲風行,一如所願。剩下的催糧催餉,袁大人算是熟門熟路,算計得清楚,但這到了正月,眼看著就得發兵攻打建奴,袁大人卻不清楚到底該幾時出兵合適。

這遼東經略,便是遼東第一人,袁大人又怎麼拉得下文官的臉面去徵詢武官們的意見?遼陽城裏倒是還有個遼東巡按張銓,但這巡按,找人麻煩是專職,這等軍機大事,還不如袁應泰本人至少還經手過一陣子軍事。想想熊廷弼在遼東一拖數月,這朝廷上便將戰鼓擂得震天的響,未必也會步熊廷弼的後塵?這當然不是袁應泰所希望的。

按說等遼東冰雪消融,便該發兵進襲,那麼幾乎與楊鎬選擇的時間一樣,二月誓師,三月初出兵。但到了三月初,這誰在前,誰居中,誰斷後,又是費神的事。袁應泰原想按著最初的部署,這軍令一下,便自瀋陽、虎皮驛、奉集堡,以及璦陽清河三面齊頭並進,夾擊撫順,十幾萬大軍單攻一個撫順,該是沒有問題。可就算袁大人不熟兵事,也知道那建奴努爾哈赤不會坐視不理,若是擁兵十萬前來決戰,又該當如何?

平心而論,袁大人不畏建奴,也不畏身涉險境,以身殉國的打算,也是有的。可這非一身之生死,而是關切到整個遼東的存亡。再來一次兵敗如山,遼東可真的無法收拾了。楊鎬興兵,已經徒耗國帑,這一次集兵十八萬,更是耗資數百萬,倘若一旦潰敗,朝廷又如何能耗得起這般消耗?

這麼一想,這與努爾哈赤決戰的勝算,可就沒剩下多少,進而,想要留一部分官兵駐守瀋陽、遼陽的念頭便占了上風。可那建奴八旗兵馬,動輒數萬,來去如風,就算將全部遼東聚集的兵力都用上,也不一定能一戰而勝,如此再分兵防守,那撫順一戰的結果,可就難說的緊了,除非

這新年裏,袁大人便這麼左一杯右一杯地飲著,醉眼朦朧之際,蘇翎的身影仿佛便在桌邊出現。

袁大人伸手一指,喃喃地說道。

“你可要”

就在同一時辰,新任鎮江參將蘇翎,也在寬甸堡裏大碗喝著果酒。不過,蘇翎沒有自斟自飲的嗜好,在他的面前,是幾位身穿鎧甲的武官,都是曾與蘇翎一起出生入死的漢子。

因事務繁忙,這些兄弟並未在除夕之夜聚集,實際上除了正月初一到初三這三天裏,千山堡境內百姓與遼東它處的人一樣歡度佳節,其餘的時間,都仍然在忙碌著各自名下的軍需額度。這數萬人齊動手,趕著賺取新年裏頭一筆酬勞。此時千山堡轄內的百姓已不再為糧食發愁,而胡顯成相應地改變了策略,白銀與銅錢的流通,使得千山堡與外界日趨融為一體。

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核實了蘇翎所說救回朝鮮元帥姜弘立、金景瑞之後,不等朝廷回應,便將久久拖欠的軍餉如實撥付。這袁大人雖答應給予糧餉、器械,但一直將銀子握在手裏,倒是糧食、器械沒那麼小氣。如今這一大方起來,一氣便撥付給蘇翎四個月的餉銀。按每兵每月一兩五錢核算,四個月六兩,蘇翎的一萬人馬便是六萬,再加上馮伯靈的一萬人,總計一十二萬兩白銀。如今袁大人手裏,不缺銀子,也不缺糧草器械,缺的,怕是那麼幾分必勝的心思。

這筆巨額銀子由振武營的三千新兵日夜兼程運抵鎮江堡,蘇翎一聲令下,給馮伯靈留下三千水兵兩月餉銀,振武營也留下兩月的,其餘近十萬兩全數運往寬甸堡。另外,胡德昌今年年底盤總一算,四處收刮的銀子,算下來歸蘇翎的這部分,也有十萬的淨數,這筆款子也幾乎同時運抵寬甸堡。

值得一說的是,關於胡德昌的帳,蘇翎依舊沒辦法掌握,連趙毅成在暗中隱秘地試了幾種辦法之後,最終也只能告訴蘇翎,這帳,毫無可能清查。商人的算盤,自有一套路數,即便是蘇翎有著眾位兄弟屢屢驚奇的想法,卻也拿這“商”字、“賬”字,寫不出工整的樣子來。估計胡德昌、嚴壽、傅升三人的身家,不會少於十萬,手下指揮的人手,早有數千之多,這算在蘇翎麾下,也是一隻奇兵。只要胡德昌一直保證蘇翎所需,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下去,也未嘗不可。

蘇翎見餉銀運到,便召集各營主官齊聚寬甸堡,一是領取各營軍餉,二來,這新年的酒,也可補上一頓。

郝老六、秦瞎子、胡顯成、胡秋青、餘彥澤、馮伯靈、曹正雄及其副手薛水彭,還有火器四營的湯南凱,此人也是隨蘇翎做夜不收時的兄弟,不過,湯南凱一向不多言,連殺人時都不出一聲,一直默默無聞地跟隨蘇翎,但也被蘇翎推上火器四營的主官位置。這些主官紛紛聚集寬甸堡,每人都帶有數十騎的護衛,將寬甸堡外黑甲騎兵營中空餘的帳篷住得滿滿登登。

這些人再加上趙毅成、蘇翎剛好十一人,這次秦瞎子沒有帶來野味,便也沒再如往常圍爐。酒宴是將兩張桌子拼在一起,眾人圍桌而坐,每人面前都是一個大碗,果酒的味道,令人想起白沙溝的那些日子。

酒過三巡,敘過一些閒話,也就著胡顯成的兒子說了些趣事,這談話便漸漸進入正題。這些人如今都管轄著數千人眾,即便當初也是一個小兵,久而久之,自成將風。

蘇翎瞧著這些兄弟,在心裏琢磨了片刻,才問了第一個問題。

“各營,軍紀如何?”

“大哥。”郝老六最先回答。

“你放心,都按軍規行事。”

其餘幾人也紛紛點頭稱是,只有餘彥澤最後說道。

“大哥,我在振武營斬了十人,便也都懂規矩了。”

馮伯靈沒有接話,他實際上只掌管著鎮江水師的三千人,大部分是水手,談不上軍紀問題,另外的三千新兵,已經算是輜重營,給飯吃便肯幹活,更別說還有餉銀,自然不會添亂。

蘇翎略感放心,便轉而問胡顯成。

“軍需準備的如何?”

胡顯成將面前的酒碗推了推,略略回憶了一下數目,說道。

“原定的糧草數已全部備足。另外,今冬趕制的獨輪車、大車下個月便可如數完工,每營可以提供四百輛。藤牌、木盾每營可供五千付,長槍每營一千杆,投石車每營二百部。還有短弩可供三千部,弩箭九萬支;弓三千付,箭六萬支。都在下月初齊備。”

“火藥呢?”蘇翎再問。

“以往留存加上最近撥付給我們的,只多不少。”胡顯成說。

郝老六插言道。

“大哥,按我們的打法,以往繳獲的便足夠了。”

蘇翎點點頭,贊同郝老六的說法。劉綎以及朝鮮軍隊的打法,蘇翎等人十分清楚,對火器的使用自然會做一番調整,面對努爾哈赤的八旗這個固定的對手,在各營雖然添加不少火器火炮,但不會如明軍那般作為主要兵器使用。繳獲的火藥因得到妥善保存,至今依舊能夠供給各營所需。

“這麼說,各營都可一戰了?”

“是。”各位主官幾乎同時答道。

郝老六更是急迫,接著說道。

“大哥,這營中整訓了這麼久,都憋得很了。這兵再練得多,也不如一戰的效果好。”

蘇翎向眾人逐一看去,各人的神情雖沒有郝老六那般誇張,卻顯然都是躍躍欲試。麾下數千精壯兵將,目標又十分明確,整訓日久,這不想打的倒是奇怪了。

“很快就會有消息。”蘇翎望向趙毅成,說。

“你說說最近的情形。”

趙毅成不慌不忙地說道。

“遼陽傳來的消息有兩條。第一,總兵官李光榮等向袁應泰稟報,說努爾哈赤正日夜打造鉤梯、備置車營,儲備糗糧,準備進犯遼沈;第二個是胡秋青手下的蒙古人傳回的,說蒙古煖兔部下的哈喇等四個人往薩爾滸城販馬,回來後說努爾哈赤將於閏二月進攻瀋陽城,且蒙古喀爾喀部已經調各營兵在遼河一帶集中。”

“蒙古人這麼快?”郝老六問道。這消息是才接到,其餘各營還未得到通報。

“嗯,這比我們想的要好。”蘇翎說道。

“喀什克圖想劫回宰賽,大概還是對我們沒什麼把握,想自己動手了。”

“那正好。”郝老六說道。

“這樣便不必管宰賽是死是活了。”

“不。”蘇翎立即介面道。

“這宰賽最好落到我們手裏。”

郝老六住口不說,這原定的便是如此,适才不過隨口,倒並非改變原計。

“到今天為止,袁應泰也未明確出兵時日,看來不等遼東出兵,努爾哈赤便要先動手了。”蘇翎說道。

“我們呢?”這回是胡秋青發問,蒙古人的動靜,可全由胡秋青負責聯絡,只等消息明確,便要再赴蒙古一行。

隨著這一問,所有的人都望向蘇翎,等待命令。

“努爾哈赤若要打瀋陽,先得攻打奉集堡、虎皮驛。”蘇翎說道。

“只等這兩地傳來消息,各營便立時備戰,隨時聽令行進。”

“是。”主官們答道。

說道這裏,正事便算商議妥當,接下來說的,便無關大局。

果酒雖淡,喝多了卻也會醉的,不過眾人都很節制,碗倒是滿的,可頂多略略一抿,算是有個意思。

“大哥。”一直沉默寡言的湯南凱忽然說道。

“你以往講的那個驅虎吞狼的故事”

這少言之人,開口必然驚人,眾人一時都靜下來,聽湯南凱會說些什麼。

“怎麼?”蘇翎注視著湯南凱。

“大哥的這番佈置,是不是也是驅虎吞狼?”

蘇翎略微一驚,這湯南凱可是想得很深,這話說的意思可要在幾步棋之後,當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蘇翎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湯南凱的問題,而是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說了另一番話。

“還記得當初我跟你們講的南洋的事麼?”這話自然勾起眾人的回憶,那個圍爐夜話的場景,曾帶來多麼新奇的想像。

“要想龍游大海”蘇翎說得很慢,將眾人從回憶中喚醒。

“便得先收拾遼東這片山河。”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7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四章 萬事俱備  

天啟元年(西元1621年,天命六年)二月中,千山堡轄內各處作坊以及各村落分派的最後一批軍需器械打造完畢,在各營派出的軍需官檢驗之後,源源不斷地運往各營,隨即被各營將士融入軍陣,並日夜加緊操練。

蘇翎這一月來幾乎日夜與寬甸堡外的黑甲騎兵們住在一起,操練各種戰陣。堡外大片平坦的地面上,因整整一個冬季被數千騎兵踩踏,早已見不到積雪堆積的場景,僅剩下薄薄的一層冰,這也僅僅是騎兵們休息時才能見得到,只等天明,這些薄冰也將被鐵蹄踏碎。

即便是住在寬甸堡側,這騎兵營的一切也是按野戰環境予以操練。每隔十日,騎兵營便往山中行上數日,不斷將騎兵的速度融入任何有可能拖慢行進速度的事宜之中。

這日午時,蘇翎正令騎兵們暫時停止訓練,生火造飯,卻見寬甸堡內奔出一名哨探,一直來到蘇翎馬前。

“稟報將軍,遼陽傳來緊急軍情,請將軍速回寬甸堡。”

蘇翎一聽,立即撥轉馬頭,狠抽一鞭,想寬甸堡馳去,身後祝浩等人護衛緊隨其後。

一進到前廳,見到迎上來的趙毅成,蘇翎劈頭便問。

“可是努爾哈赤發兵了?”

“是,但第二日便又退了。”趙毅成答道。

“敗了?”蘇翎繼續問道。

“小敗。”

說著,二人便在椅子上坐下。蘇翎將因急迫而還未放下的馬鞭扔到桌上,說道。

“說說詳情。未必這遼東真的能守住了?”

趙毅成便將遼陽傳來的消息略加詳述。

“二月十一日,努爾哈赤統兵數萬,攻打奉集堡。”

剛說道這兒,蘇翎打斷問道。

“到底幾萬?”

趙毅成搖搖頭,說。

“消息不確切,估計在三四萬左右。”

蘇翎不再問,接著聽趙毅成的敍述。這努爾哈赤到底能出多少八旗兵攻打大明,可是今後千山堡行動的關鍵。

只聽趙毅成接著說道。

“奉集堡駐有七千人馬,由監軍副使高出、參將張明賢駐守。最初努爾哈赤僅派出數百騎逼近奉集堡,見城上未發一矢一炮,八旗大軍便蜂擁而上,將奉集堡圍住。據說,袁應泰袁大人得知奉集堡被圍,重金募死士突圍而入,授監軍高出守城方略。”

趙毅成滿臉疑惑,似乎對這個消息也不太相信。

蘇翎對此不置一詞,問道。

“可有援兵?”

“總兵朱萬良率隊赴援,但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未與之接戰便退了,另外,開原道的崔如秀也率隊馳援。奉集堡的高出堅守不出,努爾哈赤便引兵退去。”

蘇翎心內一陣琢磨,又問。

“有沒有八旗兵傷亡的消息?”

“據說近千。”趙毅成說道。

“攻城時,奉集堡火炮、箭矢密集如雨,八旗兵死傷不少。”

蘇翎問道。

“有沒有重甲八旗兵?”

趙毅成搖搖頭,說。

“這沒有聽聞。”

據哨探得到的消息,努爾哈赤最近在八旗兵的每一部人馬中都設置“百長甲,百短甲,百兩重甲。百別抄者著水銀甲,萬軍之中,表表易認。行則居後,陣則居內,專用於決戰。兩重甲則用於攻城填壕。”如此裝備,可謂箭矢不透。若是用到此兵,則必然大勝。

“這回努爾哈赤算是試探,不然不會這麼輕易退兵。”蘇翎說道。

“隨後幾日,在虎皮驛,在王大人屯,努爾哈赤也有小股兵馬逼近。但都是一見袁大人派出援兵,便就退去。”

蘇翎站起身來,問道。

“鎮江堡有袁應泰的行文麼?”

“沒有。”

“這便是說,袁應泰還沒有定下出兵時日。”

蘇翎走了兩步,猛地轉身,說道。

“不等他了,我們先行一步。傳令下去,全軍備戰。”

“是。”趙毅成也猛然站起,響亮地答道。

午後,一批批的傳令騎兵蜂擁著奔出寬甸堡,向四面散去。

不出幾日,郝老六的太平哨營,曹正雄所部,胡顯成的千山堡營以及火器四營,鎮江堡餘彥澤的振武營,再加上寬甸堡的寬甸營以及黑甲騎兵營先後動了起來。收拾糧草,檢視器械,隨軍急用的乾糧也開始日夜儲備。武庫中的火藥、箭支等等也都開始按大戰所需開始分發到每一個士兵手中。

另外,那些打造出來的獨輪車、大車,除卻一部分送到各營,大部分都留在村子裏。千山堡所有的管事都在蘇翎的一聲令下,開始按事先計畫的,將村子裏的精壯編整成隊。這些按村子組成的隊伍,都大多自帶兵器弓箭,實在不足的,也都有千山堡提供腰刀等兵器,除了沒有鎧甲,這幾乎又是一部未經訓練的人馬。同時,各村的騾馬也都徵集備用。這些隊伍將為各營提供糧草給養的運輸,同時,將戰勝之後的繳獲物運回千山堡境內。所有人都被明確告知,每一個村子裏集中的隊伍,將得到所運回財務十成中的一成,以此作為酬勞。

這算不是重賞中的賞賜。無論是否害怕戰火,這既然是運輸繳獲物,那自然是在戰勝之後才會出現的,這安全也就不成問題。在這種言論下,管事們將此事辦得很快,同時,按蘇翎的交待,在暗中召集一部分較為彪悍的人,充作護衛,給予餉銀,採用交錯的辦法分別安置在別村的隊伍中。

另外,由千山堡胡顯成派出兩隊騎兵,快馬向海西方向馳去。一隊沿途檢視所有已經修築好的烽燧設施,叮囑守衛人員。另一隊,則直接趕往海西的術虎處,傳達蘇翎的最後命令。

胡秋青的一千多蒙古騎兵,除留下接受重賞的二百多人前往遼陽,瀋陽潛伏外,接受鐘維澤的管轄。其餘的則被調往太平哨,歸郝老六調遣。

餘彥澤的七千振武營士兵,新近接到由千山堡提供的騾馬,正式成為有馬步兵,並開始以鎮江堡為中心,在百里範圍內進行實戰預演。馮伯靈的水師則檢修戰船,以備接應。

江東義州的薑弘立,以説明鎮江參將蘇翎募兵的名義,以重金募集到四百鳥銃手,攜帶火器補充到振武營中。這已奏與朝鮮國王,並言明厲害。同時,蘇翎行文給朝鮮國王,正式聲明位於集安的木寨屬於鎮江參將麾下的糧草倉儲地,請朝鮮國下令滿浦鎮的官員予以大力協助。

趙毅成的陶安峰一部,也受命開始在南四衛一帶放出風聲,聲言努爾哈赤將派人潛入遼東腹地,屠盡所有擁有百畝以上土地的人戶,劫掠家財;並配合千山書坊印製的傳單,大肆營造恐慌之風。與此同時。“千山堡”開始展露身形,有傳言說將庇護所有投奔之人。當然要配合的是,陶安峰又斬殺了幾處位於偏僻之地的大戶,為此造勢。

當初收歸囊中的幾十個農莊,則在趙毅成的授意下,開始隱匿糧草、器具,並大肆招收精壯之人充任護衛,很快,每一處農莊都聚集了數百之眾,讓那些為傳言而恐慌,而又無力自保的大戶們紛紛派人前來接洽,重金尋求保護。

在遼陽的哨探頭目鐘維澤,在接收那些蒙古人潛入遼陽、瀋陽之後,也開始按事先的計畫一步步的施行。不過,此時還稱不上潛伏,以振武營的腰牌旗號,進入遼沈是不難的。鐘維澤在胡德昌設在兩城的商號、店鋪內,暗中挖掘地窖,存儲食物、飲水,並在出口處精心設置偽裝。這是為預備著萬一城破,城內的哨探以及那些蒙古人,可以暫時有個藏身之所。這事倒因蒙古人的到來而顯得緊急,只得連夜再掘。

到三月初,一切都步入有序,所有的人手、軍需都處於待命狀態。只等蘇翎發佈軍令,大軍隨即會向預定目標進發。而各營的遊騎、哨探已經開始向目標附近潛進。

趙毅成在等待消息之余,向蘇翎提了兩個問題。

這一是是否將陳家大小姐以及胡顯成的老婆、兒子送走。如今天津、山東的糧船不斷,只要趕到金州旅順,不出幾日,便可抵達京城,那裏的徐熙置備下的宅子、糧莊,足夠容納數百人居住,且京城留下的銀子,也足以讓幾人安適地過幾輩子。對此蘇翎略有猶豫,但隨即否決了陳家大小姐的去向。而對於胡顯成,則派人前往千山堡,詢問胡顯成的意思。胡顯成在得知蘇翎的決定後,也將自己的老婆孩子留在千山堡。

對於這種決定,趙毅成、胡顯成都深知其意。大戰在即,這軍心可是絲毫不能搖動。不僅如此,趙毅成建議讓陳芷雲留在千山堡,也被蘇翎搖頭拒絕,只是令陳芷雲將寬甸堡內千山學院的人都召集起來,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

另一個問題,則不好判斷。

鑒於鐘維澤在遼陽已經做好藏身的準備,這一旦遼陽有失,那個何丹旭自是要帶上的。只要城破後的混亂結束,便可找機會混出城去。但這個對蘇翎幫助極大的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倘若到時也在城內,這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這僅僅是一種預設的處置手段。一旦遼陽瀋陽有失,鐘維澤勢必不可能再接到任何指示。作為哨探,潛伏城內都各自有一番掩飾的角色,所行之事都經過精心考慮。這與各營的哨探不同,甚至可以算是兩種職責。既然能與何丹旭聯絡,這與袁大人的距離便不會遠。萬一城破,雖不能保證所有的哨探都能活著走出遼陽城,但一時之安,還是有所保證的。

袁大人與蘇翎的關係,只要一開戰,便相互聯繫的更為緊密。單對蘇翎所部來說,沒有袁大人的明軍雲集,蘇翎再做任何努力,也無法憑一己之力重創努爾哈赤。況且,正因有袁大人的舉薦,蘇翎才能得到鎮江參將一職,且還獲得了價值不菲的糧餉、器械,更別說這名義上的正名,對朝鮮那一步棋的意義。一旦蘇翎的計畫成為現實,借助袁大人的地方還會更多。若是袁大人不保,朝廷勢必再派一個遼東經略收拾爛攤子,到那時,這是否還能如袁大人這般對待,毫無猜測的可能,要不然,便只得憑鎮江參將的名義與朝廷周旋。可一個參將,多大的品級?位卑言輕,這做事的難度可想而知。

此時最好的辦法是主動向袁應泰發出警告,提醒其作出最正確的行動。可這未必能被採納,再說,若是遼沈堅不可摧,努爾哈赤無功而返,這八旗的兵鋒,便將由蘇翎所部一力獨當,這可不是最初計畫的局面。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切部署以及預計,都是以明軍必然再敗作為前提。趙毅成等人,包括馮伯靈在內,沒有一人對此抱有幻想。這是以明軍一貫的作戰方式以及兵丁戰力作為前提,尤其是,千山堡所部的軍丁更是明顯的對比。這自身的勝利之算,遠遠大於明軍,何況,各營的戰鬥目標,又是早已經過多次核實,而戰鬥的過程,更是從未停止模擬演練。

蘇翎猶豫良久,始終沒有得出結論,這到底是救不救呢?
magicpig 發表於 2009-11-26 09:08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五章 堅城瀋陽

天啟元年三月,遼東都司境內由北至南,冰雪漸次融化。

遼河以東,自璦陽、鳳城至寬甸一帶的山中,殘雪依舊斑駁著山頂,但在渾河、蒲河直至三岔河一帶的平原,卻早早地呈現初春的跡象。

這片平原上,是整個遼東最為富庶的地帶,平坦的土地上滿眼是阡陌交錯的農田,渾河、蒲河從中穿過,為農田灌溉提供天然的便利。這番情景,也唯有南四衛的金州一帶可以相比。

就在這片平原上,間隔著數座遼東重鎮,遼陽、瀋陽以及再往北的鐵嶺、開原。大片農田的環繞使得這些重鎮得以聚集起數十萬人口,即便是饑荒、天災,這裏也能提供足夠的糧食產出。而人口眾多之處,自然少不了南來北往的商賈。這些近十萬的商人,將各色商貨販運到這些遼東重鎮,使得每一座城都擁有數不清的金銀財物,這也是為何努爾哈赤要先從開原、鐵嶺下手的主要原因。

而自從開原、鐵嶺陷入努爾哈赤之手,這夾在渾河與蒲河之間、最北端的瀋陽城,便成了遼東都司的邊城。

瀋陽城最初因處於遼東內腹,且城大人多,這城牆修築得不過丈多高。遼事敗壞之後,昔日的遼東經略熊廷弼赴遼收拾敗局,將這瀋陽城重新修築,加強防禦。於是,瀋陽城原有的城牆便向外擴展八丈,又圍起一道外城。並在外城城牆下挖掘一道深溝,溝底遍插尖木樁,設置陷井。另外,在溝內側還修有內壕,壕上置一、二十人才能抬動的大木。在外壕以內,再挖掘出一道五丈寬、深二丈許的壕溝,溝底依舊插滿尖木,同時,在內側每一丈五尺便配備有戰車一輛,戰車與戰車之間有大炮二門,小炮四門,並設置游兵護衛這些火炮。這番佈置,使得瀋陽城堅固無比,就連熊廷弼本人也對此十分自信。

瀋陽城憑著這些設置,足以抵禦任何敵兵的進襲。

此時駐守瀋陽城的,是新任總兵官賀世賢,還有副將尤世功。

這兩位總兵官,經歷出奇地相似,單從履歷上看,就像是一個人。

這兩人都是陝西榆林衛人,也都是自小從軍,都任過瀋陽遊擊,楊鎬當遼東經略時,也都被分在李如柏麾下,自然,也都因李如柏的及時退兵,沒象其餘幾路那般得個損兵折將的結局。到了袁應泰這裏,兩人又都被升為總兵,予以重用,且又同時被分到瀋陽駐守。

按說這般相似,怎麼看都該是配合默契,猶如一人,可惜這也正是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一樁麻煩事。

先說這二人都算是驍勇善戰的武官,對於努爾哈赤的小股人馬進襲,也都敢於迎頭痛擊。不過,相對而言,賀世賢的戰績要明顯一些,雖然每次不過幾十、近百的斬獲敵人首級,可相比那些調集到遼東的武官們,確實格外顯眼。

這文官爭名,武官便是爭功。賀世賢自然被人詬病,這說法也很奇妙,說起有“異志”。不知道這是不是武官們的幕僚親隨的主意,至少這個說法,就被熊廷弼所接納。熊廷弼在任時,便令賀世賢帶著自己的千多家丁駐守在外,不許其駐守城池。這疑心甚至達到在某一次節慶酒宴上,熊廷弼與眾將官立誓,勉以同心,而後有武官密稟賀世賢有異時,熊廷弼竟然毫不掩飾地說,這次盟誓,便是為此。

袁應泰上任後,自然是將熊廷弼的策略改變很多,這用人也是如此。對待賀世賢,袁應泰倒沒有歧視之意,不僅提升為總兵,且令其駐防瀋陽重鎮,算是極其信任了。後來賀世賢建議收降蒙古人,袁應泰也當即應允。

這收納蒙古人入營當兵,在遼東以及遠到京城裏的文官們都有反對的,直說擔心其中有努爾哈赤的內應。這開原、鐵嶺陷落無不與此有關,自然這番懷疑是合理的。但袁應泰卻又自己的考慮,這一來是遼兵羸弱,可戰者不多,這一點熊廷弼也是這麼認為。當初彈劾熊廷弼的便有這麼一條,說熊廷弼役使兵丁做工築城,並不當兵使用。可這實際情形,袁應泰到任之後才深有體會。這收納蒙古人可增強戰力,再有,還可以使這些蒙古人不至於投奔努爾哈赤,增強對手的實力。

當然袁應泰也自會叮囑賀世賢防備其中的奸細,而朝廷上的大臣們更是直接在糧餉上予以控制,只當選鋒給糧,而不像明軍一般募兵時還會給予安家、馬價銀子。賀世賢即讓麻承恩、王世忠、朱梅這些武官掌管關防,鑒別這些蒙古人,只要沒什麼明顯問題的,一律入營。

賀世賢自有自己的苦衷,他雖明為總兵官,這手下的兵,除了自己的一千多家丁,便再沒多少。而同樣是總兵官的尤世功,卻管帶著一萬五千人馬。賀世賢不自己想辦法,還能指望自己這個總兵官名副其實麼?況且,這兵越多,自然戰勝的把握越大。所以,賀世賢收納的蒙古兵越來越多,從最初限制的五千多,到最後數以萬計。

袁應泰袁大人頭痛的,不僅是這收降蒙古人帶來的爭議。賀世賢最後上報的人數,達到六萬多人。隨後,尤世功卻密報說,賀世賢收納的蒙古人實際有十萬之數,並且直接說這樣下去十分危險,瀋陽城根本守不住,揚言要帶著自己麾下的一萬五千人返回遼陽,不想留在瀋陽等死。袁應泰又急又怒,鮮見地傳令尤世功,說膽敢擅離一步,即斬。這才平息了尤世功的膽大妄為。可將這兩人放在一個城裏,能不令人擔心麼?

想必若是熊廷弼在任,不僅賀世賢不可能有這麼多的蒙古兵,那尤世功也不敢口吐狂言。袁大人改變的,可不僅僅是這一樁。

如今,這瀋陽城內,在袁應泰袁大人的名冊上,便有賀世賢的六萬多收降的蒙古兵,以及尤世功的一萬五千人馬,總計近八萬人。再加上眾多的火炮,這瀋陽城,當真是穩如磐石。

此時袁應泰已經得到消息,說努爾哈赤本人駐紮在新築不久的薩爾滸城,兵馬並不太多,那些投降以及被掠走的漢人,也多在薩爾滸城內。而努爾哈赤的兒子,那些貝勒們,則率領大部分八旗兵馬駐紮在瀋陽以北的開原城。二月裏努爾哈赤率兵衝擊奉集堡,便是由撫順一帶過來的。這讓袁大人將注意力始終都放在撫順一帶,好在這將近過了一個月,對面始終再無動靜,袁大人對於瀋陽的安危,算是暫時放心。

不過,這三月的寒風,很快就將袁大人放在瀋陽的這部分心思,凍成冰窟。

天啟元年三月十一日夜,賀世賢的遊騎回報說,努爾哈赤率八旗大軍正向瀋陽而來。瀋陽城內立即緊張起來,官兵們徹夜戒備。到十二日辰時,遠遠地見瀋陽以東約六七裏的地方,旌旗招展,正是八旗兵馬在那裏紮營。

辨明敵兵來勢,瀋陽城便奔出數騎,快馬加鞭,向駐守遼陽的袁大人告急。

不過,其中一騎在奔近遼陽時,卻沒有進城,而是繞過遼陽,向更遠的東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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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六章 烽火連綿  

天啟元年三月十三日午時,連日賓士那名哨探終於望見寬甸堡飄揚的旌旗。

為節約時間,在沿路哨探的接應護衛下,此次瀋陽軍情取道璦陽,一路翻山越嶺,直抵寬甸境內。

奔近寬甸堡堡門,哨探們勒住戰馬,一手持趙毅成頒發的腰牌,一邊齊聲大叫。

“軍情急報!”

守堡士兵凝神看了一眼腰牌,便立即讓開大門,哨探們連續抽了幾鞭,一齊向堡內奔去。

蘇翎與趙毅成正在廳內議事,便見門外一陣馬蹄聲,一人急奔入內。

此人滿頭大汗,將沾染的塵土凝成一塊塊暗斑。見到蘇翎,急道。

“稟報將軍,建奴發兵瀋陽,已於十二日辰時抵達瀋陽城下。”

蘇翎與趙毅成立即站起,問道。

“多少兵馬?”

“未及詳查,瀋陽總兵賀世賢、尤世功已向遼陽告急,稱建奴約十萬進犯。”

“你親眼所見?”蘇翎追問。

“是。”

“八旗都到了麼?”

“八旗軍旗都親眼見到,俱都在瀋陽城外紮營。”

“好,你且去歇息。”蘇翎說道。

“是。”

立此大功的哨探隨即退了下去,不過,一出門便一個踉蹌,顯是精疲力盡。這完成了任務,便有些支撐不住。這個大功,將使這名哨探得到數百兩銀子的獎勵。千山堡自從拓展疆域開始,便將原來的分田激勵,轉為銀兩獎賞。

蘇翎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轉頭望向趙毅成,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點燃烽火!”

“是。”趙毅成響亮地答道,那一雙眼睛裏,似乎也閃動著某種跳躍的光芒。

籌備許久的大戰,終於開始了。

少頃,寬甸堡內猛地升起一道煙火,在半空中炸開,令人眩目的光點四散飛開。

寬甸堡外所有的人都仰頭觀望這道漂亮的煙火,不明就裏的人只會在心裏發出一聲讚歎,但那些早被叮囑的人,卻立即行動起來。

就在焰火升起的同時,寬甸堡內又升起一股濃濃的黑煙。今日天氣很好,山風很弱,這道黑煙只略略傾斜,便向著散佈著朵朵白雲的天空升去。

很快,距寬甸堡數裏處的一座山頭忽然冒出一團火光,有些像火炮燃放時炮口的爆燃,但卻聽不到聲響,隨即,又是一道黑煙冉冉升起。緊接著,又是數裏之處,在視線可及的山巒之間,也跟著升起黑煙。

一道道黑煙就這般不斷地在更遠處升起,距哨探進入寬甸堡不過小半刻的功夫,這黑煙已經傳出數十裏。

天公作美,也源於最後一次的緊急檢視,這些烽燧都得到及時整備,戰鬥的烽火按預先設想的那樣,向遠處傳播開來。

整個千山堡轄內的人,都動了起來。

寬甸堡堡外的黑甲騎兵營見到黑煙騰起,立即號角連連,各隊騎兵立即整備行裝,準備拔營出征。四周村子裏集結的精裝民夫,也開始在管事們的召集下,牽馬套車,向寬甸堡集結。這些民夫將在隨後的幾日隨時聽侯調遣。

蘇翎帶著趙毅成、祝浩以及幾十個護衛騎兵,弛出寬甸堡,來到黑甲騎兵營軍營時,整個騎兵營已經做好出發的準備。蘇翎不再多說,一切事先都已做好安排,只連下幾道軍令,大軍即刻向鎮江堡方向行去。

浩浩蕩蕩的騎兵隊伍並未縱馬賓士,而是列著整齊的隊伍沿路行進,隨後是配備這騾馬的輜重隊伍,整個騎兵營猶如一個整體,以同樣的行進速度在烽火的襯托下組成一幅鐵甲出征圖。

只消一個時辰,烽火的警訊便傳到了千山堡外,並繼續向渾江渡口以及北岸一帶延伸過去。

千山堡的胡顯成接到警訊,立即集結各類管事,發佈早已備妥的命令,待管事們按吩咐繼續傳達指令,便帶著二百多騎兵向太平哨趕去。此時千山堡營與湯南凱的火器四營已經在太平哨集結待命。

郝老六的太平哨營幾乎與胡顯成同時接到烽燧煙訊,這個營是目前千山堡最為精銳的戰兵營,與蘇翎在寬甸堡訓練的騎兵營不同,太平哨營的一切訓練,都是以山中攻防為主,並且,配置的火炮不僅移動方便,且使郝老六的太平哨應具備攻城之力。

郝老六隨即下令,太平哨營立即拔營,前往牛毛鄔設立的前哨營地集結。而千山堡營與火器四營也緊跟其後,三營共計一萬五千人馬,幾乎將沿途的山谷道路塞得滿滿登登。隨著胡顯成的抵達,後續還有近萬的精壯民夫在郝老六的兵鋒之後掃清一切。

再過一個時辰,渾江渡口北岸的曹正雄及其副手薛水彭,接到烽燧煙火的稟報,也同樣開始集結人馬,整備糧草、器械,準備出發。不過,曹正雄與薛水彭都得按耐住性子,再等候一日。按事先的安排,各部人馬都將依據各自目標的遠近,將出發時間排出先後順序。是故這時郝老六與曹正雄都只能先派遣遊騎、哨探,將早已偵測得熟悉的目標,再次潛近觀測,以查變動。

曹正雄最初所帶人馬不過二千多,此時也按事先預計的,在長白山一帶徵募女真部族、錯落的精壯之人入伍。有了千山堡的經驗,也有著千山堡糧草的支持,曹正雄沒有遇到蘇翎最初興起時的那般局面,一切似乎都很順手。曹正雄只需嚴整軍紀,按著已成定規的模式訓練士卒即可。何況,曹正雄所部有不少經過篩選過後的女真族戰士,招募之事更是事半功倍。這些精通山中行路、戰鬥的女真人,使得曹正雄所部達到預計的五千之數,且鞍馬、甲杖一無所缺。

曹正雄唯一特別做的,是將儲備已久的幾箱白銀搬了出來,在校場上再次宣讀軍紀,然後每人一兩的額外賞銀。對於戰爭中的賞格,蘇翎早已頒佈,曹正雄算是照本宣科,激勵這些初次入伍的女真戰士。

白日放煙,夜裏舉火。

老天的確十分照顧,烽燧煙火一直向北傳佈警訊。到第二日,遠在海西的術虎便得到這期待已久的消息。

海西、東海一帶,自然與寬甸、遼東不同,這傳播消息自有一套辦法。

術虎立即下令召集兩萬部族戰士集結,連同術虎本部所領三千多裝備最為齊全的騎兵,共計兩萬三千人。這僅是預計中的人馬,實際上到來的部族戰士遠不止此數。蘇翎對術虎所在海西、東海一帶連續不斷的補給,使得這兩萬多部族戰士得到更多的兵器、器械,戰馬是不愁的。另外,糧食也已存儲齊備。這些部族戰士並未如蘇翎所在千山堡編制成完整的營伍,而是各自以部族為隊,只不過全部接受術虎的軍令。

努爾哈赤當年征戰四方之時,以少勝多,征服了整個東海、海西一帶的部族,並將這些部族中的一部分帶回老城赫圖阿拉。而此刻烽火連綿之時,術虎集結的兵馬,卻有著無數不同標記的旌旗。

這些部族不僅有往日輝煌一時的哈達、輝發、烏拉等大部族的餘部,也有納殷部、額赫庫倫部、虎爾哈部等小一些部族,實際上努爾哈赤當初不過是消除了大部分明著反抗的部族戰力,而各處此起彼伏的叛亂從未停止過。在對明遼東作戰所獲頗多之後,努爾哈赤始終無法將這些變動作為主要目標予以關注。如今術虎集結著幾乎全部對努爾哈赤當年的屠戮懷恨在心的部族戰士。

此刻,各個部族都將自己族中明顯的標記刻畫在軍旗之上,向術虎所在四面八方地聚攏過來,遠看上去,當真是旌旗翻飛,別有一番異國景象。要說的是,這些部族中不僅有隱瞞仇恨的,還有更遠的北方一帶答謝蘇翎、術虎而排出的精銳部族戰士。

兩天之後,術虎便揮軍南下,向努爾哈赤建立的後金境內漫山遍野地湧去。

海西、東海一帶的山中,努爾哈赤留下的兵馬幾乎忽略不計,術虎這些部族的戰法有各自不同,簡直可稱一路毫無阻礙地向努爾哈赤的心臟殺去。沿路的村寨、農莊全部佔領,將繳獲物搬運一空之後,便焚燒殆盡,人口、牛羊自有後面的男女老少們帶回後方。至於各部之間的協調,戰利品的分配,術虎在最初就已與各部族的首領們商議妥當,此時更是毫無阻礙。

習慣于山林作戰的部族戰士們,讓一路上被襲殺的後金小股人馬,連報信的機會都沒有。戰馬能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戰鬥的第一線。而此時努爾哈赤正在瀋陽做著發財美夢,絲毫不知自己的尾巴,已經被術虎兇狠的部族戰士一口吃掉。

而蘇翎,帶著久經訓練的黑甲騎兵營,也已抵達鎮江堡,與餘彥澤的七千振武營分營而立。

蘇翎仍然在等待時日,與趙毅成一樣,心內不免帶著幾分焦急。如今已經發動,但對時間的把握,卻是僅僅是估算,能不能達到預計的那樣,是這次蘇翎發動奪金戰役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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