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大唐李泰 作者:嚼墨 (連載中)

 
刃生狼 2010-3-3 01:12: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2 54714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3 18:42
第八十一章 書法與收禮



  在麗正殿商談的第二天,長孫無忌當仁不讓的坐上了尚書右仆射的位置。也許是對封德彝心存感激,也許是做給當朝大臣看,總之那位三朝元老封德彝的身后事在長孫無忌的操持下辦的華麗莊重。而這一切距離今日已經過了半月有余了。
  這半個月的時間,李泰過的可以說是逍遙自得,萬事無憂。實在是閑來無事的李泰不經意間注意到自己那慘不忍睹的字跡,甚是慚愧。在東宮四處亂串之余拿起了毛筆。不肯痛下苦心自然練不出什么成就,半月的時間進步十分微小,經常招惹來墨蘭善意的調笑。

  督促李泰練字成了墨蘭的一項娛樂,此刻李泰正跪坐在案幾之后,心不在焉的手握一只紫毫毛筆心不在焉臨摹著字帖。

  “殿下,寫字要用心,你看看這一撇都跑到哪里去了?”墨蘭皺著清秀的眉頭不滿的說。

  李泰瞥一眼墨蘭,訕訕的耍賴道:“我也不知道啊,這毛筆不聽指揮,四處亂跑,怪不得我。”

  墨蘭無力的拍拍額頭,痛苦的說:“殿下,你這個借口不知道用過多少次了,能不能換個新鮮的。殿下,你將來要做大事的,這字總不能還不如我吧?我這樣一個伺候人的丫頭都比你寫的好,殿下,你還是用心練字吧。”

  墨蘭這樣說李泰也是有原因的,一直以來“紅袖添香夜讀書”是李泰夢寐以求的場景。所以李泰在練字之前問及房內眾人,誰想幫他研墨鋪紙。不料墨蘭自告奮勇的跳了出來。

  更讓李泰沒有想到的是,墨蘭竟然寫了一筆好字。雖然因為年齡關系,墨蘭的手腕力道不足,即便她的字不能稱為墨彩艷發,奇麗超絕,但絕對當得上筆法秀逸,天質自然。

  這就苦了李泰,整天在墨蘭的調笑下痛苦不堪,暗中問及蕙蘭,原來她們父親在世的時候,抱著墨蘭寫字是她父親最大的愛好,時間長了,墨蘭寫得一筆好字也就理所應當了。

  李泰面目痛苦的樣子激起了嫣兒的心疼,忙說道:“殿下寫累了吧,先洗洗手,歇歇再練,這字又不是一日之功。”

  “嫣兒姐姐。”墨蘭的嬌嗔在房內響起:“你可不能慣壞了殿下,這字是慢慢練的沒錯,可殿下這種心不在焉的練法,就是練上十年也沒有任何成就。不指望咱家殿下成名成家,但最少也要說的過去吧。”

  墨蘭扯過案幾上的白紙,送到嫣兒眼前,指著李泰那慘不忍睹的字跡說道:“嫣兒姐姐,你看看,殿下這字能說的過去嗎?”

  嫣兒仔細端詳過后,看著一臉尷尬的李泰,口不對心的說道:“我看還不錯,以殿下這個年紀就已經不容易了。”

  聽著嫣兒毫無原則的維護,墨蘭不禁呻吟一聲,嘆息道:“我算問錯人了,就算是殿下打翻硯臺,染黑了白紙,嫣兒姐姐都會指著白紙說殿下畫得好,根本就不該問你。”

  這時蕙蘭推門進房,看著墨蘭高舉的白紙,微微一愣,隨即搶了過來,緩步走到案幾旁,對李泰說道:“殿下還是先不忙練字,長孫沖少爺來了,還帶了些東西,此刻正在前屋等你。”

  聽到長孫沖到來,李泰心中雖然打鼓,但目光觸及墨蘭,也顧不得那么多,口中說著:“我先去會客,過會再練。”急忙離開。

  “殿下等等我,我也去看看。”墨蘭呼喊著,緊跟李泰的步伐同樣奔向前屋。

  蕙蘭看著嬉鬧的兩人,搖搖頭繼續收拾著雜亂得一塌糊涂的案幾。

  “又借因逃跑,殿下,你這樣下去永遠也練不好字,練字要靜心凝氣……。”

  李泰不理會墨蘭在身后的絮叨,大步來到前屋。長孫沖一身白色儒衫,安靜的坐在一邊飲茶。

  “殿下安好?”看到李泰進來,長孫沖連忙起身問好,行禮。

  李泰還禮之后,兩人落座,隨意寒暄了幾句,長孫沖進入了正題:“殿下,府里下人這幾日送了點好玩的東西,知道您喜歡這些雜物,家父特意讓我送來給殿下把玩。”

  李泰心中一動,當朝仆射給他這樣一個無權的皇子送禮?看來這是長孫無忌的答謝了。李泰十分好奇長孫無忌能送來什么東西,口中卻客氣道:“舅父在國事繁忙中還能惦記我,青雀深感慚愧啊。”

  “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只是有些取巧罷了,殿下不必客氣。”李泰是假客氣,長孫沖卻是真實在,雙手將禮單奉上。

  李泰接過這封燙金禮單,筆走龍蛇的字體落入眼中,最近李泰練字練的有些魔障,沒看內容先注意到字體了。雖然自己的字寫的奇丑無比,但字的好壞還能分清的。

  “好字。”李泰的贊嘆聲脫口而出。

  長孫沖面顯愧色,滿臉通紅的自謙道:“信筆涂鴉,讓殿下見笑了。”

  長孫沖的自謙讓李泰慚愧不已,配合著墨蘭一旁掩嘴偷笑,鬧的李泰滿臉通紅,顧不得失禮,裝作查看禮單。

  禮單上還真沒有什么貴重禮品,無外乎是一些市井之間常見,皇宮內卻少有的物件。比較讓李泰感興趣的就是兩只小兔。禮單中特意提及給李泰身邊宮女玩耍的。

  厲害啊,長孫無忌太厲害了,連前些天小兔的事都清清楚楚,送禮都送得這么高明,這長孫無忌再次讓李泰佩服的五體投地。

  李泰樂于和長孫無忌交好,笑瞇瞇的對長孫沖說道:“兄長回去后一定要對舅父說明,青雀十分感激舅舅的惦記,以后有類似的物件我照單全收,哈哈。”

  李泰故意裝出的樣子惹得長孫沖也跟著哈哈大笑,笑過之后,長孫沖從袖口拿出一封信交給李泰。

  看著李泰迷惑的樣子,長孫沖解釋道:“前些天我到萬年縣衙辦事,巧遇喬老,這份信是喬老托我帶給嫣兒姑娘的家書。”

  李泰剛剛還感覺長孫無忌的禮物太輕,若是長孫無忌不送禮物屬于正常,送份重禮也屬正常,可是一分輕飄飄的薄禮就不是長孫無忌的風格了。此刻方才恍然大悟,恐怕這封信才是長孫無忌送來的真正禮物。

  李泰沒有當場拆信,狀似無意的放在一旁,耐心的和長孫沖寒暄著。

  盞茶時間過后,長孫沖推辭了李泰的留客,借口家中有事離開了梧桐苑。

  李泰在長孫沖走后,沒等嫣兒,急不可耐的拆開信,一看之下,普通的家書而已,不過是在信末提及,嫣兒的哥哥喬崢因為敬業,表現良好,加上萬年縣的捕頭調任,喬崢已經升任萬年縣捕頭。

  墨蘭心急,早早的去通知嫣兒有她的家書,等到嫣兒來帶前屋的時候,李泰已經看完信件。

  李泰將已經拆開的家書遞給嫣兒,嫣兒莞爾一笑沒說什么,一邊的墨蘭卻為嫣兒抱不平:“殿下怎么能拆嫣兒姐姐的家信呢?沒有禮數啊!”

  嫣兒仔細看過家書之后,面露擔憂:“殿下……。”

  李泰打斷了嫣兒的話,寬慰道:“不用擔心,一樁小事而已,回信時告訴你哥哥好好干,別的不用擔心。”

  本就是沒什么的事,在當朝仆射長孫無忌眼里一個小小的捕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這不過是對李泰為他美言的一個回報而已。嫣兒是擔心她哥哥會為李泰帶來麻煩,李泰對此到是毫不介意。

  不過是這樣一來,他和長孫無忌之間的因果人情開始說不清了。

  說到根子上,李泰為長孫無忌美言卻是參雜了其他想法在內,不過是現時沒人能想到罷了。對于長孫無忌來說,因為李泰的美言升職未必是福氣。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3 18:42
第八十二章 風乍起(上)


  送走了長孫沖,李泰寬慰著心存憂慮的嫣兒。對于嫣兒來說,李泰是他生活中的一切,生怕因為自己家里的緣故為李泰帶來不該有的麻煩。
  就在李泰細心勸導嫣兒的時候,門外的內侍傳話,太子李承乾來訪。

  李泰有些奇怪,李承乾有些日子沒來梧桐苑了,并不是兄弟而然產生隔閡,而是李承乾最近不僅僅是功課繁忙,還要跟隨李世民學習處理政務,雖然大多數時間李承乾都是坐在一邊靜聽不語,但也需要跟隨在李世民身邊。

  沒等李泰起身迎接,就見李承乾一個人氣喘吁吁的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在李泰身邊,端起案幾上的殘查,一飲而盡。

  李泰向門外張望,卻不見一向和李承乾寸步不離的小林子。

  “別找了,小林子留在明德殿幫我探聽消息呢,沒有跟來。”李承乾緩過氣來,有些賊笑的說道。

  看著李承乾的表情,李泰心感好笑,問道:“出什么事了,讓你慌慌張張的跑來?”

  李承乾嘿嘿一笑:“朝廷上出事了,現在明德殿的大臣吵得不可開交,亂糟糟的,很熱鬧,我趁著人多雜亂,偷偷跑出來的。”

  李承乾的話語和作態讓李泰哭笑不得,這大唐太子李承乾還擺脫不了孩子氣。

  “朝臣爭論政事自然需要吵鬧,你不跟著學習,還有閑心跑到我這里,小心父皇生氣,我可不想跟著你受到遷怒。”李泰直視著李承乾半是勸導半是警告。

  李承乾嘿嘿一笑,舉起手中的茶盞對墨蘭說道:“來,在給我倒滿,跑了一路還真有些渴了。”

  李泰指著李承乾手中的茶盞說道:“讓我說什么好呢?你手上的茶是表哥長孫沖喝過的,誰的殘茶都喝,沒點大唐太子的樣子。”

  李承乾一聲怪叫:“你怎么不早說,我還以為是墨蘭的呢?”

  “你給我說話的余地了嗎?好像渴了幾十年一樣,端起茶盞就喝。即便是墨蘭的茶盞也沒有你這樣的。”

  李泰揮手示意墨蘭再拿茶盞重新給李承乾倒茶。

  李承乾一口氣喝了三盞茶,直到第四盞才慢酌一口,笑道:“要是墨蘭的就沒事,你身邊的人我放心。不過長孫沖……,咳,晦氣。”

  看著李泰那副無語的表情,李承乾說道:“好了,以后我注意就是了。真的搞不懂究竟誰是哥哥。怎么一來你這里就是一頓教導,我的老師也沒這么羅嗦,快趕上父皇母后了。”

  “達者為先。”李泰故意說道。

  “說不過你,不和你爭。”李承乾不在乎的搖搖頭,繼續說道“剛剛你說長孫沖來了?”

  “是啊,有什么關系嗎?”李泰反問道。

  “關系大了,我跟你說……。”

  李承乾四處掃視一眼,見到屋子里只有墨蘭和幾個宮女,揮手讓宮女退下。片刻后,屋內只留下墨蘭一人。

  李承乾再次四處看過,低頭湊到李泰耳邊,小聲嘀咕:“這明德殿的事就和長孫沖有關,說詳細了是和他的父親,我們的舅舅長孫仆射有關。”

  聽到長孫無忌出事了,李泰先是一驚。沒等仔細考慮,看見李承乾的做派,讓李泰眉頭皺起,不悅的道:“舅舅又什么事我不知道,你有事我可知道了。”

  “我怎么了?”李承乾十分詫異。

  李泰嘆一口氣,耐心規勸道:“你看看你現在的動作神情,那一點有大唐太子該有的樣子,交頭接耳,鬼鬼祟祟,這副樣子讓父王或者母后看到,你少不了一頓斥責。”

  李承乾抿抿嘴,滿不在乎的說道:“我也就在你這里隨意些,在外人面前我嚴肅著呢!再者說了,不讓父皇和母后看到不就完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別杞人憂天。”

  李泰還想再勸幾句,但看到李承乾的樣子,心底嘆息一聲,岔開話題:“你剛剛說舅舅有事?出什么事了?”

  李承乾聽李泰不在追究自己失禮,又問到長孫無忌,于是眉宇間略帶顯擺的說道:“你總呆在這個小院,外邊的事你不知道,還是要我和你說。咱們舅舅今天大意了,結果一不小心殿前失宜,被御史抓住把柄了,此刻正在明德殿吵呢。”

  李泰心中一驚,來的好快啊。這邊長孫無忌剛剛上任不足半月,不知道那股勢力在朝堂上就開始沖長孫無忌發難。發動的好快啊,就是不知道對方準備的是否充足了。

  “詳細說說。舅舅怎么個失宜,御史又是怎么咬著不放的?”李泰細心詢問。

  看到李泰對明德殿的事感興趣,李承乾樂的眉飛色舞,將長孫無忌的事訴說一遍。

  原來是今早李世民有事召長孫無忌進殿,似乎事情緊急。也不知道長孫無忌當時是心有旁騖,還是一時疏忽,總之這位當朝仆射就帶著腰間的橫刀大搖大擺的陛見去了。

  按理說帶著橫刀根本到不了李世民面前,有專門負責這事的監門校尉檢查,別說無意,就是處心積慮也無法帶刀陛見的。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或許是事有巧合,長孫無忌忘記交刀了,監門校尉也忘記和長孫無忌要刀,兩下一湊合,長孫無忌就這么大搖大擺施施然的帶著橫刀和李世民來個面對面。

  李世民對長孫無忌是絕對的信任,根本沒注意帶沒帶刀的事。曾經的征戰中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兩人帶刀見面的時候多了去了。

  李世民根本沒拿這事當回事,可朝臣和侍衛不干了。搬出朝廷法度,職守權責等等一大堆理論來分成兩伙吵鬧不休。

  朝臣分成兩派,以御史杜淹為首,認為監門校尉該斬,并且追究上官的統領不利之罪。另一派是以中書令房玄齡和大理寺少卿戴胄為首的,認為監門校尉有罪,但不該斬,應當依據刑律來判定罪責。

  當然,兩伙人沒人敢拿長孫無忌開刀,大家都明白,長孫無忌和李世民不僅僅有十幾年的君臣相得之情,還有著深厚的郎舅之義。想撼動長孫無忌的位置太難,不過拿那個失職的監門校尉說事倒是合情合理。

  李泰聽李承乾詳細的訴說完,才算安心,看樣子并是不有人故意針對長孫無忌,憑借這點小事想動長孫無忌還做不到。

  雖然長孫無忌必然會丟官容養,但李泰可不希望這么早發生。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3 18:42
第八十三章 風乍起(下)



  李承乾一番作為旁觀者的講述讓李泰聽明白了,整個事件并不像是有人故意在針對長孫無忌,更多的像是一幕巧合。現在爭論的焦點并不在長孫無忌身上,而是在那個可憐的監門校尉身上。
  帶刀陛見在這個時代可是大忌,長孫無忌可以無事,監門校尉必然要受到懲罰。

  想到這些,李泰看著洋洋自得的李承乾,忽然問道:“大哥,朝堂上有事,你不在父皇身邊學習,跑我這里做什么?就為了給我講你見到的樂事?”

  李泰的話問的李承乾一愣,半天無語,最后撓撓頭說道:“我還真的就是來和你說這事來的。難道你不感覺有趣嗎?”

  李承乾之所以來這里嬉鬧,不過他感覺此事有趣,和李泰講述是小孩子那種顯擺分享的心理。就好似小孩子拿到一個有趣的玩具,和小伙伴或者他感覺親密的人一起分享一樣,沒有什么明確的目的性。

  現在輪到李泰無語了,作為普通小孩子做出這樣的事無可厚非,可堂堂大唐太子也是這樣,真真讓李泰氣憤與喜悅交加。

  生氣的是,李承乾還沒有一個作為太子的覺悟,將大事當做戲耍。喜悅的是,李承乾對自己的重視,能作為分享李承乾喜悅的人,讓李泰感覺自己苦心和李承乾拉近距離并沒有白費。

  李泰分析別人是有根有據,卻沒想到,即使李承乾不像太子,他自己又何嘗像個皇子呢?

  李泰苦笑過后正想再次規勸李承乾幾句,有人通報李承乾身邊的內侍小林子來了。

  沒等小林子對二人行完禮,就被李承乾一把拽住,心急的李承乾問道:“明德殿現在如何,父皇可發現我的離開。”

  小林子恭敬的答道:“陛下尚未發現殿下離開,各位大臣還在爭論不休,沒有得出結論。”

  “哦?”李泰問道:“詳細說說,都有誰?是怎么爭論的?”

  小林子目光低垂,聲音平緩的答道:“主要是御史杜淹在和房中書、戴少卿三人在爭論。

  御史杜淹認為是監門校尉的疏忽失職導致陛下有可能陷入危險之中,不殺不足以震懾宵小,堅持要斬。另外監門校尉的上官也應當為他的失職承擔責任,是上官沒有統領好,才會有他的失職。

  戴少卿卻認為監門校尉是有罪,但應該按照唐律來審斷,不僅僅是監門校尉失職,連長孫仆射的疏忽也要一同治罪。

  房中書的意見是這只是意外,大家注意就好,此事不追究,但下不為例。

  我來之前三人各自為主,爭論不休,看樣子一時半會得不出結論。”

  小林子有條不紊的話不僅讓李泰感覺驚奇,對小林子這個人李泰也感到興趣,贊賞道:“不錯,一條條的說的很明白,沒想到小林子說話很有條理,口才也不錯。”

  小林子面色不變,低頭答謝:“不敢當殿下夸獎,跟在太子殿下身邊,是太子殿下教導的好,小林子不敢居功。”

  小林子的婉言答謝讓李承乾喜上眉梢,李泰卻是一笑而過,低頭思考明德殿現在的情形。

  小林子說的很明白,大理寺少卿戴胄的意見是保那個可憐的監門校尉,要砍監門校尉的頭就要對長孫無忌治罪,顯然李世民不可能為這事對長孫無忌治罪,變相的也就保全了監門校尉。

  房玄齡的兩不得罪很符合他的性子,不過在有人苦苦追究的前提下,想讓兩面都無罪簡直難比登天。最終倒霉的必將是那個監門校尉,雖然不一定死,但這份罪責必須有人站出來抗下。

  至于杜淹……。

  “杜淹”李泰想到這個名字心中一動,再次向小林子確認:“你說的御史可是杜淹?”

  “正是。”

  李泰眉頭緊皺思量著這里的關系,杜淹也算是秦王府舊人,還是杜如晦的族叔,才華當然有,不過為人陰毒,不受人待見。當初進秦王府是因為他想站到隱太子李建成一邊,出于削弱李建成的目的,秦王府才收留了杜淹。雖然到了秦王府以后,杜淹也算是盡心盡力,但與眾人仍舊是格格不入,特別是和長孫無忌兩人更是十分不和,此時杜淹落井下石卻是理由十足。那個監門校尉不過是倒霉而已。

  監門校尉?監門?監門將軍?

  李泰心中一震,急切的問小林子:“你是說杜淹聲稱要追究監門校尉上官的責任?”

  “回殿下,是的。”

  “那你可知道那個監門校尉是誰的屬下?”李泰將心中的疑慮脫口問出。

  小林子還是那副平靜的神色,略微思考后答道:“回殿下,應該是監門將軍長孫安業的屬下。”

  李泰略微思索一下,再次問道:“在明德殿上,長孫仆射可曾參與爭論,或者是為自己辯白了?”

  小林子仔細回想一下,說道:“沒有,長孫仆射一直沒有說話,什么都沒有說。”

  “你仔細想好,可是一言未發?”

  小林子堅定的回道:“肯定是一言未發。”

  李泰眉頭越發緊皺,心中疑竇頓生。杜淹和長孫無忌不和這點世人皆知,那么他利用監門校尉的失職攀扯到長孫安業身上,就不足為奇了。

  對于打壓長孫安業能否影響到長孫無忌他可以不用考慮,畢竟這件事里有長孫無忌的存在。自身錯誤還沒摘除干凈的長孫無忌無法幫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說話。話說回來,長孫無忌也未必愿意替長孫安業說好話。

  讓李泰疑惑的是長孫無忌的態度。一言不發,既不認罪,也不辯解,就這么施施然的看著眾人為他的是爭論不休。

  長孫無忌若是認罪,那么校尉自然有罪,杜淹可以名正言順的攀扯到長孫安業身上。或許長孫無忌也希望這樣,順便一出兒時的那口怨氣。而長孫無忌自己無論從功勞還是親貴上來說,不會有丁點責罰。

  長孫無忌若不認罪,也沒人敢扯著他的脖領說你有罪,自然校尉也就無罪,根本不給杜淹攀扯的理由,也同樣是萬事大吉。

  可長孫無忌奇怪的表現讓李泰疑惑,既不認罪,也不辯解,就這么好似旁觀者一樣不發一言,冷言旁觀。似乎是在聽天由命,問題是這種處理方式根本不符合長孫無忌的性格。

  李泰可以不管這些亂事,像李承乾一樣當個樂子看就好。這其實中卻有個問題,李泰可以不管長孫無忌,不管長孫安業,但不能不考慮到長孫皇后的心情,兩個人都是長孫皇后的兄長,不知道長孫皇后是否會為此事傷心。

  管還是不管?兩難之下的李泰心中有些煩躁。

  “三弟,想什么呢?半響不說話。”看著李泰思考著出神,坐在他身邊無聊的李承乾開口說道。

  聽到李承乾的聲音,李泰眼睛一亮,拉過李承乾問道:“你想不想讓父皇對你連聲稱贊,刮目相看?”

  “想,當然想啊!”

  “那你這樣……。李泰拉過李承乾,在他耳邊不斷的輕語,惹得李承乾連連點頭。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3 18:43
第八十四章 吹皺一江春水



  李承乾聽李泰說完,兩眼冒光,一句話不說,興致高昂的帶著小林子推門離去。
  李承乾來到明德殿,殿內的爭吵還在繼續,躡手躡腳的來到李世民身邊默默坐好,一言不發,好似根本不存在一樣。

  小林子心中疑惑,他不知道李泰和李承乾耳語的內容,即便疑惑也問不出口,逐漸將注意力逐漸轉到大殿內爭吵的眾人上。

  此時正是中書令房玄齡在說話,有心保全監門校尉的他,句句不離長孫無忌,:“眾位,眾位,長孫仆射不過是一時失察,若說是佩劍陛見,各位自問,在前些年征戰沙場之時,哪位沒在陛下面前舞刀弄劍。就憑借長孫仆射的往昔的功勛,以及他和陛下今日的情誼,怎么可能對陛下不利。眾位不要小題大做,一笑了之豈不更好,也體現各位的寬廣胸懷啊。”

  “此言差矣,”接話的是御史杜淹,消瘦的臉頰上一雙鷹隼般明亮的雙眼,長須下垂,有些干癟的雙唇上下張闔侃侃而談:“此一時彼一時,且不說那是沙場之上的權宜之時,當年陛下還是秦王,而今陛下榮登大寶,該防備的要防備,該講的規矩也不容破壞。我不是說長孫仆射會如何,我人小功微,不敢評價長孫仆射。但監門校尉的失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若不嚴加懲治,則國法朝規何用?”

  “此話過于偏頗了吧!”大理寺少卿戴胄反駁道:“杜御史,別人可以談國法朝規,你卻不能談。”

  “戴少卿此言何意?”杜淹反問道。

  戴胄爽朗一笑,兩道濃眉斜飛,語帶諷刺的說道:“杜御史提到說國法朝規,可那條國法,那條朝規寫著仆射犯法不予議罪,監門校尉失職就該當斬?法理公正,到杜御史這里就成了因人執法了?真不知道杜御史以往糾察百官是否也是因人而異呢?”

  “血口噴人。”杜淹神情如常,反駁道:“就事論事,不要把扯遠了。我可沒說長孫仆射沒錯。”

  “那杜御史的意思是應該連長孫仆射一起治罪了?”

  “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

  “好了,好了。”打圓場的是房玄齡:“大家同殿為臣,不要胡亂攀扯,誰錯誰對慢慢辯駁,都先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長孫仆射忙中出錯,監門校尉失職,長孫安業將軍疏于管教,三者皆罪。長孫仆射忙亂出錯,當罰。監門校尉疏于職守,陷陛下于危難,當斬。長孫將軍平日統領不利,當貶。”

  杜淹一番話的是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看似有禮有節,實際上則不然。對位高權重的長孫無忌是大棒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不傷根本。對長孫安業則是牽連攀扯,目的明確。無妄倒霉的就屬這位監門校尉了,一個疏于職守陷陛下于危難的大帽子扣上,看來死罪難免了。

  “荒謬。”反駁杜淹的依然是戴胄:“同殿為臣,同樣是一時失察,為何就是兩種不同結果,長孫仆射只是當罰,監門校尉則是當斬,我身為大理寺少卿,也算是熟知大唐律法,怎么就不知道有這么一條呢?若是如此判罰,誰人可服?”

  重臣的爭吵讓穩穩高坐的李世民十分惱火,偏偏事出在長孫無忌身上,偏偏眾人都有各自的道理,李世民是壓著性子傾聽,漸漸的感覺事情不好,眾人將矛頭指向了長孫無忌,這不是李世民希望看到的。

  此刻戴胄和杜淹句句不離長孫無忌,讓李世民壓抑不住惱火,呵斥道:“夠了,亂哄哄的吵了半天,也沒見你們得出什么結論。

  李世民手指挨個人指點,惱怒的說道:“聽你們的意思是要把監門校尉砍了,然后將我大唐仆射也砍了,最后再將長孫將軍同樣砍了。是不是這個意思!看不明白你們是想維護我大唐律法還是和長孫家有仇。”

  李世民故意扭曲事實的說話讓眼前的眾位大臣無話可說,即便是清楚李世民必定會維護長孫無忌,但也想不到李世民這樣明目張膽的變黑為白。

  李世民也看出來了,爭論的三人中杜淹是罪魁禍首,他是一心想拖長孫家下水,李世民的那句“和長孫家有仇”就是說給他聽的。戴胄其人李世民很是了解,一貫以正直公正熟悉刑律著稱,也是因為這點李世民才將他放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今天會和杜淹沖突也不過是為了秉持公正而已。至于房玄齡,有謀而無斷,大事上善于謀劃,在小事上一貫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處處打圓場罷了。

  李世民目光掃過眾位大臣,最后停在杜淹臉上,狠狠的瞪了一眼。“好了,都不要再爭了,我不想聽到你們爭來爭去,你們只要告訴我這件事最終怎么解決就好。誰先說?”

  感受到李世民的怒氣,眾人之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落在官職最高的房玄齡身上。

  房玄齡窺視李世民一眼,硬著頭皮說道:“陛下,依臣之見,這不過是一時疏忽,略微處罰,讓大家記住就好了,不值當大動干戈。”

  知道房玄齡會這么說,李世民企圖借坡下驢,說道:“房卿的話有些道理,那就……。”

  沒等李世民的話說完,杜淹一句“陛下不可。”打斷了李世民的話語。

  杜淹搶前一步,恭聲說道:“陛下,臣以為當賞則賞,當罰責罰,才是我大唐治國的根本,不能為了息事寧人而無視國法。”

  杜淹的話音剛落,戴胄不干了,急切的辯駁道:“賞罰分明是對的,但要一視同仁,我大唐律法上可沒有因人論罪的說法。”

  “夠了。”眼看著新一輪爭論又將開始,李世民急忙喝止。此刻李世民滿心煩躁,有心不計較任何人罪過,又沒有合適的借口。剛剛借著房玄齡的話語想將這事做個終結,卻被杜淹打斷。現在的情況是,哪怕是有人認罪他都可以赦免,偏偏……。

  李世民看了一直在低頭靜默的長孫無忌一眼,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

  李承乾在一邊坐著看了半天好戲,此時站了起來,朗聲說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說!”李世民瞥了一眼李承乾,心中疑慮。李承乾在聽政的時候很少說話,李世民不知道他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什么,但顧及到大唐儲君的顏面,也不能讓李承乾閉嘴。

  “父皇,兒臣認為,既然眾位大臣爭論不出結果,何不問問那個監門校尉,事出何因?”

  李世民沒明白李承乾此話有何用意,考慮到即便校尉來到大殿,結果也壞不到哪去,略一思索,說道:“召上殿來問問也好。”

  李世民用目光示意房玄齡,說道:“那個校尉姓什么來著,將他叫上殿來問問吧。”

  房玄齡向前走了一步,拱手說道:“回陛下,那個校尉姓周。不過讓六品校尉殿前陛見不合朝廷規章,還望陛下三思。”

  沒等李世民開口說出可以特事特辦,李承乾又在一邊說道:“父皇,校尉陛見有失章程,舅舅卻在殿前,讓舅舅說明也好啊。”

  李世民此刻看出李承乾的用意了,就是攪合,你們不是爭個沒完嗎?那就將水徹底攪渾,黑水里滴入墨汁,沒人能看到墨汁是什么樣。已經是三方論戰了,無論是監門校尉還是長孫無忌只要出言不認,加上自己的刻意維護,那就根本爭不出結果來。

  今天爭不出來就明天,然后后天,當這件李世民不想追究的事遇到“拖字訣”的時候,拖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世民贊賞的看了李承乾一眼,對長孫無忌問道:“無忌,這事你怎么說?”

  被李世民點到名了,長孫無忌不能再裝聾作啞,上前幾步,目光在李世民和李承乾之間轉了幾圈,最后說出了一句讓李世民深感驚訝的話。

  “臣有罪,臣認罪。”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4 20:00
第八十五章 干卿何事(上)



  長孫無忌裝聾作啞了許久,就在這關鍵時刻,他一句“臣有罪,臣認罪。”氣壞了殿內的眾人,半天的爭辯不休做的都是白工,輕飄飄的一句話讓眾人無可奈何,總不能真的治罪吧。眾臣可以說,卻不敢做。上邊還一個李世民在看著呢,沒人相信李世民會放棄長孫無忌。
  殿中高坐的李世民也是一肚子氣,心說,你早不認罪晚不認罪,偏偏已經有了周旋之地的時候認罪,李世民可不相信長孫無忌看不出來這個拖字訣。責怪的眼神掃過俯身認罪的長孫無忌。

  李世民是生氣,李承乾卻是開始發傻了,李泰和他之間的耳語內容其實很簡單,就是讓他攪合,只要達到拖延時間的目的就可以了。監門校尉不會上殿在李泰的意料中,長孫無忌的俯首認罪卻出乎李泰的意料之外。

  按照李泰教給李承乾的說法是長孫無忌不認,然后李承乾在其中胡亂攪合,擺明話語偏幫自己的舅舅,這樣一來給李世民一個緩沖的時間,眾位大臣對著年幼的儲君也不好說的過分,這樣一來,最會很容易終達到“拖”的目的。

  而此時長孫無忌沒有等到李承乾偏幫他的時候,就開始俯首認罪,面前的一幕讓李承乾無計可施,這個情形太像是李承乾在逼迫長孫無忌認罪一樣。李承乾心理也明白,得罪這個朝中最有權勢又深得李世民信任的舅舅,對自己沒有絲毫好處,心中開始暗自責怪李泰,面色陰沉不愉。

  李世民雖然不知道背后出謀劃策的是李泰,但卻注意到李承乾的懊惱,以為是為長孫無忌的誤解而懊惱,所以對李承乾輕輕點點頭,以示安慰。

  李承乾的擔心是多余的,以長孫無忌的精明豈能看不出李家父子是想用拖字訣?又豈能不知道李承乾是在想辦法偏幫自己?只不過他對此事還有別的想法,不能被眾人理解罷了。

  若是再晚十年,長孫無忌肯定會順著李氏父子的安排進行下去,此刻長孫無忌還沒有那份奸詐,一時被仇怨蒙蔽,圓滑之心也就少了。

  若是李泰在此,一定能明白長孫無忌的用心。

  長孫無忌心中清楚,自己認罪之后,監門校尉和長孫安業都會受到牽連。小小的周姓監門校尉生死還不放在他眼里,他最終的目的在幼年時期欺凌他們母子的長孫安業,將長孫安業拉下馬來,也能稍減他的心頭只恨。

  這樣一來可以在低級官員和百姓心中對他留下公正無私的印象,二來一個御史都可以讓大唐仆射俯首認罪,又有利于朝廷律法的實施。他到不太在意李世民的生氣,事后小心解釋,將以上理由詳細對李世民訴說,很有可能感動李世民,將這份怨氣轉化成贊賞。不得不說長孫無忌的算盤打得極其精明。

  雖然長孫無忌是沖著報復那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去的,但他的認罪卻成就了一舉數得之功,至于代表各自利益的朝臣此刻騎虎難下卻不在他的考慮之內了。

  現在的李承乾看不出長孫無忌行為背后隱藏的算計,正在心里埋怨李泰為他出了個餿主意。

  在李承乾離開梧桐苑不久,李泰也坐不住了,略一思考就徑自來到了麗正殿,想試探長孫皇后對此事的反應。

  麗正殿什么時候給李泰的感覺都是溫馨,如果說梧桐苑給李泰的是存在感,那么麗正殿給予李泰的就是歸宿感,一種家的歸宿感,而這種感覺就是眼前這位端莊典雅的婦人長孫皇后給予的。

  看著李泰微笑著走進殿內,長孫皇后回應他的同樣是和藹的微笑,不同于往日的是這份微笑在眉宇之間多了一份沉重。

  “青雀來了。”長孫皇后簡短的招呼卻十分自然平和。

  “向母后問安。”李泰行了一個很不標準的禮,笑嘻嘻的坐在長孫皇后的身邊。

  “母后想什么呢?”

  “青雀又是為什么而來呢?”長孫皇后微笑著反問。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母后了嗎?”李泰依舊是笑嘻嘻的問道。

  長孫皇后笑而不語,愛憐的看著李泰,半響母子二人相視一笑,無言的默契在大殿中回蕩。

  “母后知道了?”

  “嗯。”

  “想好怎么做了嗎?”

  長孫皇后搖搖頭,嘆息一聲。

  看著長孫皇后美麗的面孔展露著擔憂,李泰故作輕松的寬慰道:“母后不必擔心,父皇會處理好的,何況大哥承乾也過去了。”

  長孫皇后聽李泰提及李承乾,眉頭一皺問道:“是你讓承乾過去的?又給他出了什么主意?”

  “母后放心。”李泰笑著沾起一顆身旁幾案上的蜜餞,扔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我只是讓大哥去拖住眾人,拖過一段時間就會不了了之了。”

  長孫皇后為李泰擦去嘴角的殘渣,笑道“這次怎么不自己去了,我的小青雀學會躲在身后當謀士了?”

  李泰嘿嘿一笑,卻不搭言。李承乾是同樣是長孫皇后的兒子,李泰可不想因為說錯話被長孫皇后訓斥。

  長孫皇后對自己的同胞兄長了解要深于李泰,嘆道:“青雀的想法是好的,母后十分欣慰,不過這事恐怕拖不了啊。”

  拖不了?雖然李泰沒有身處明德殿,但長孫皇后的提示卻讓李泰清楚的判斷出明德殿的情況啊,絲毫未加考慮的脫口而出:“母后,莫非舅舅真的會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長孫皇后對李泰的反應十分驚訝,上下打量李泰片刻,才幽幽的道:“青雀也想到了?”

  “是的。”

  長孫皇后起身揮手示意,片刻大殿內的宮女內侍全數退出,寬闊的大殿中只留下這對母子。

  長孫皇后凝視著緊閉的殿門,嘆道:“青雀,我不知道你從哪里聽到那段陳年往事,不過外人說來恐怕有失偏頗,今天閑來無事,我就對你說說吧。

  李泰可不敢說“我是從歷史上看到的”,即便此刻長孫皇后要說出那段往事在歷史上都有記載的故事,仍然讓李泰興奮不已。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4 20:00
第八十六章 干卿何事(下)



  沒等李泰坐好,長孫皇后那溫婉空明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那個時候我還小,有些事記不太清楚,不過我還記得我父親,也就是你外公的樣子。
  你外公在世的時候,家里還算和睦。你無忌舅舅小的時候長的十分清秀可愛,我自幼謹慎乖巧,家人對我們也就多些偏愛。特別是你外公對我的偏愛,不下于我現在對你的溺寵。”

  長孫皇后看一眼端正坐好的李泰,繼續說道:“那個時候安業大哥雖然對我們有些冷淡,但還算有個當哥哥的樣子。幾個同齡的兄弟姐妹之間平時玩耍嬉戲也算相得。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我九歲那年,你外公辭世,我和你無忌舅舅的境況就發生了改變。安業大哥對待無忌開始刻薄。那個時候安業大哥好酒,有一次酒后和無忌發生爭吵,原因是什么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你無忌舅舅也不肯說。總之第二天我和你外婆還有你無忌舅舅三人就被趕出長孫府。

  談不上流落街頭,你外婆早有計較,帶著金銀細軟出的長孫府,你安業舅舅做的也不算過于絕情。沒有強行將金銀收回,甚至還委派了兩個仆人護送我們。這也是今天我能容忍照顧他的原因之一。”

  以為長孫皇后講完了,李泰插言道:“母后,那你是在這段時間認識的父皇嗎?”

  “閉嘴。我還沒講完,不要插話。”李泰的問題讓長孫皇后有些羞怒。

  平息一下心情,重新整理被李泰打斷的思路后,長孫皇后再次說道:“后來我們跟著你外婆來到了你舅公家里,就是高家。雖然你舅公對我們母女十分維護,但也有些不開眼的人在言語上怠慢些。那個時候你無忌舅舅總說,早晚有一天要讓所有人對他另眼相看恭敬有加,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份怨恨已經被他埋藏在心底。

  在高家你無忌舅舅總偷跑出高府,有時候也帶我出去。后來你無忌舅舅認識了你父親,再后來……。”

  長孫皇后很平淡好像在講述旁人的故事,但是字里行間,李泰總能感到一陣陣酸楚,艱辛的童年生活讓長孫皇后學會堅強,學會隱忍,卻沒有學會嫉恨。聽得出長孫皇后已經放下了往日的仇怨,此刻只有擔心,擔心長孫無忌心中的仇怨爆發出來,擔心長孫無忌那過重的名利之心會讓他釀成大錯。

  李泰靜靜的看著面似平靜的長孫皇后,不知道長孫皇后這份心底的負擔已經獨自承受多久,更不知道長孫皇后處于何種目的在今天對李泰講述出來,但李泰此時滿心酸楚,好似青色的山杏榨成汁,滴入心底,酸澀中帶著濃濃的苦楚,李泰的眼角不由的滲出點點晶瑩的淚花。

  “母后。”李泰輕拉長孫皇后的衣角,用力的抱住半蹲的長孫皇后,眼角晶瑩的淚珠染濕了長孫皇后粉頰上的鉛紅。長孫皇后反抱住李泰,將頭靠在這并不寬大的肩膀上,輕輕撫慰著李泰那稚嫩的脊梁。

  母子相擁無言,半響,李泰在長孫皇后的耳邊,輕聲卻十分堅定的喃呢:“母后,不苦,不愁,以后有我呢。過去的往事不會重演,我這雙并不寬大的臂膀將會為你遮擋風雨,且耐心的等我長大。”

  長孫皇后被李泰的話語溫暖了心扉,卻也將李泰的堅決當成孩子的戲語,展顏一笑,蔥白般的玉指劃過李泰的鼻梁,笑道:“好,我等我的青雀長大,好保護母親。”

  長孫皇后話音一轉:“不過,現在的青雀還是讓母親來保護好了。”

  李泰低頭打量一下自己這依然是幼童模樣的身形,心底無奈的長嘆一口氣。

  長孫皇后附身拉著李泰的小手,對視而坐,素手撫摸過李泰的臉龐,幫李泰整理好有些散亂的鬢角,輕嘆一聲,莊重的說道:“你的心思是好的,但大人之間的事很復雜,還不是你能處理好的,所以你現在要安心,不要管這些事,即便你聰慧,但也不適宜摻雜到這些事情中來。要相信父母,這種事由父母來做就好了。還是那句話,現在讓母親來保護你們。其他的想法等你長大了再說今天的事你不該管,也不必管。”

  長孫皇后的話語莊重而又堅決,不容李泰反對。李泰也無力反對,雖然李泰現在有心,卻著實無力。即便是名義上的老師房玄齡對他也是唯恐躲閃不及,若是和房玄齡之間的關系融洽一些,今日在明德殿上房玄齡略微偏頗一下,恐怕也就沒有著些風波。

  心中有些委屈無奈的李泰,喃呢著:“我也沒管啊,就是在看著。”

  “那就繼續看著,千萬別管。”長孫皇后笑著說道。

  麗正殿內長孫皇后和李泰二人一片母子和睦,離這里并不遠的明德殿內卻是風波未平。

  長孫無忌為了幼年時期留在心里的對長孫安業的仇怨,不顧李承乾的好意,一心拉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下水,順便一舉多得的在他人眼中撈些名望,甘心俯首認罪。

  這下難為住了爭論不休的眾位大臣,也讓李承乾心中對李泰起了埋怨。

  李承乾生怕長孫無忌誤會自己,看一眼皺眉的李世民,一咬牙說道:“父皇,我不認為舅舅有錯,事情的根源不過是舅舅的一時疏忽大意,不能稱之為罪過。”

  李承乾為長孫無忌出言辯解引起了御史杜淹的反對:“殿下,即便是疏忽,結果卻是危險的,很容易陷陛下于危機,所以此事必須慎重,殿下也不想讓陛下以后有可能處于危險之中吧。”

  杜淹的話太狠了,不僅僅是反駁李承乾,話里話外透漏的意思,李承乾再說下去就是對李世民的不孝。

  李承乾只是政治經驗少,不代表他傻,聽出杜淹話外之音后,李承乾不敢再開口為長孫無忌講情,狠狠瞪了杜淹一眼,委屈的看著李世民。

  李世民看了一眼杜淹,心里明白為什么他對長孫無忌這般憤恨。本來長孫無忌由吏部尚書升尚書右仆射之后,應該卸任的。而這空下來的吏部尚書應當由杜淹遷任。

  長孫無忌卻堅持不肯在吏部尚書上退下了,目前是以右仆射兼任吏部尚書,這樣一來,長孫無忌堵死了杜淹的升遷之路,又豈能不招惹杜淹的憤恨。今天有這個機會,杜淹不抓住不放才怪了。

  李世民對杜淹也有著愧疚之心,不然也不能允許杜淹如此的在大殿之上肆意妄為。可杜淹一次次的得寸進尺惹得李世民心頭發怒。

  此時李世民看著自己精心培養的儲君吃癟,心頭更是惱火,對杜淹的忍受已經到達極限,強壓心頭怒火說道:“行了,不用爭了。”

  說完看著房玄齡說道:“宣旨,尚書右仆射長孫無忌一時疏忽,帶刀入殿,念其以往功勛卓著,罰閉門思過三天。當值監門校尉玩忽職守,念其事出有因,免于死罪,流放三千。監門將軍長孫安業對下屬疏于管教,罰……。”

  李世民說到這里,看看下邊跪伏的長孫無忌,考慮片刻,長嘆一聲,說道:“罰其閉門思過十日。”

  “此時就這樣吧,大家不用多說了。”李世民手指點點伏地的長孫無忌,說道:“無忌,你起來吧,這事就這樣算了,你也不要多想。”

  長孫無忌連聲謝恩,心中卻想著長孫安業,不為人察覺的搖搖頭,心想,這次沒有機會了。

  看著大事化小,杜淹心中不愿,小聲試探道:“陛下,這樣處理有失公允吧?”

  李世民瞥了一眼杜淹:“那你說怎么樣處理才不失公允?該罰的罰了,該流放的流放了,你還想怎么樣?”

  “可是……。”

  “可是什么?”李世民蔑笑道:“官員升遷處罰是我的職責,干卿何事?你就好好的做你的御史吧。”

  李世民話中帶話的敲打杜淹。官員升遷不過是皇帝一句話,你可以不服,可以委屈,但就是不能干涉。

  “干卿何事?”一句話明確的告訴你,不干你的事。

  就像李泰在這件事中的作為一樣,不干自己的事,一旁旁觀瞧樂就夠了。

  風乍起,吹皺一江春水。

  干卿何事?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4 20:01
第八十七章 作繭自縛



  時光過的飛快,從炎熱的夏季到寒冷的冬天,仿佛只是眨眼之間。
  麗正殿內的冰盆早已換成了火盆,鎏金銅盆內紅通通的上品白炭偶爾迸射出幾點火花,卻逃不出籠罩其上的鏤空銅罩。

  李承乾、李泰、麗質三人圍著長孫皇后而坐,長孫皇后斜靠在金絲楠雕花憑幾上,微笑著看著兄妹三人愉快的嬉鬧。

  長孫無忌帶刀入殿的風波早已過去,在長孫無忌連續對李承乾表示感謝之后,李承乾也明白李泰沒有陷害他的想法,明德殿的誤會不過是陰差陽錯形成的。因此李承乾對李泰心存感激,兄弟二人關系也就更加親密了。

  兄妹之間嬉鬧的動作越來越大,李泰偷偷捶了李承乾一拳之后,沒等李承乾還手,指著長孫皇后說道:“別鬧了,小心碰到母后。”

  李承乾收回拳頭,悻悻的說:“每次都是這樣,占到便宜就跑。”

  “沒事的,你們玩你們的,不要緊。”長孫皇后溫婉一笑。

  李泰表情上一本正經,眼神中卻透著笑意,說道:“還是不要了,碰到弟弟就不好了。”

  小麗質湊到長孫皇后身邊,胖胖的小手撫摸著長孫皇后微鼓的小腹,仰著小臉看著長孫皇后,嘴角呢喃:“母后,我想要個妹妹。”

  “是弟弟,不是妹妹。”李承乾在一邊嚷著。

  “我要妹妹陪我玩,不要弟弟。”小麗質撅著小嘴沖李承乾嚷道。

  “弟弟。”

  “妹妹。”

  麗質吵不過李承乾,轉身尋找幫手,拉著李泰問道:“四哥,母后肚子里的小孩是妹妹對不對?”

  李泰心里明鏡一般,此刻長孫皇后懷著的一定是男孩,小九李治。

  李泰看著麗質期翼的目光卻是不能說實話,抓了一把小丫頭的雙丫髻,和聲寬慰道:“我們麗質說是就是,只要我們麗質天天高興,就一定會是妹妹。”

  小麗質高興的沖著李承乾示威般的揚揚頭,轉身又爬到長孫皇后身邊,貼著長孫皇后的小腹,輕聲的嘟囔著:“妹妹,你要快點出來啊,等出來以后姐姐把小白借給你玩。”

  童聲童語惹得長孫皇后和李泰相視一笑,李承乾卻在一邊不滿的嘟囔:“每次都幫麗質,從來不幫我。”

  李泰就當沒聽到李承乾的埋怨,依然微笑著看著一本正經的麗質。

  李泰看著長孫皇后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沉思著,為這位還未出生的小九默哀。這位小九李治能坐上皇位是因為歷史上的自己在不斷和李承乾爭奪,漁翁得利的小九才在舅舅長孫無忌的支持下登上九五之位。

  李泰心底暗嘆:“小九啊,你以后沒那個福分了,老老實實當你的王爺吧,你四哥我今生不爭,你就沒機會了。為了補償你,等你長大后,我幫你多找幾個美女,多賺點金錢,你啊,就做個逍遙王爺吧。”

  李泰暗自琢磨,自己不爭,小九就沒機會上位,那位女皇帝就更沒機會攬權了,李氏子孫也就不會下場慘淡。

  做好打算的李泰將視線從長孫皇后身上收回,落在李承乾身上:“嘀咕什么呢?要知道吃虧就是占便宜……。”

  沒等李泰說完,麗正殿的大門打開,李世民帶著一身寒風穩步走了進來。

  “觀音婢,今天感覺怎么樣?用不用叫御醫來看看。”李世民一邊說著關切的話語,一邊走向長孫皇后。

  “慢點,換完衣服再過來。”李泰阻止了李世民的腳步,指著長孫皇后說道:“母后現在受不得寒氣,你剛剛從外邊回來,一身的寒氣,小心驚著母后。你或者換身衣服,或者去火盆那里烤烤。”

  李泰的阻止讓李世民一愣,隨即欣慰的笑道:“不錯,青雀知道心疼你母親了,你母親沒白心疼你。”

  “陛下,不妨的。“長孫皇后出言為李世民辯解。

  李世民擺擺手,徑自來到火盆旁邊,抖抖衣襟說道:“觀音婢,你現在是兩個人,還是小心點好。”

  小麗質蹦跳的來到李世民身邊,小手輕輕拍打李世民的錦袍,殷勤的說道:“父皇,我幫你。”

  “還是我的小麗質貼心,比你四哥強多了。”李世民輕撫著麗質的腦袋,夸獎著。

  “父皇就會哄我,麗質自己知道沒有四哥好,四哥會心疼人,還會幫麗質。”小麗質瞥了李世民一眼,清脆的童音讓李世民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李承乾對李世民在心底感覺畏懼,但此刻見到李世民心情愉快,趁勢嘀咕一聲:“是啊,老四竟幫你欺負我了,你當然要說他好。”

  “四哥就是好,比你好。”童言無忌,麗質當然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李志民沒管這孩子間爭寵的吵鬧,只是看著殿中焦點人物李泰,微微點點頭,表示贊許。

  李世民伸手摸摸衣裳,感覺不到涼意,才伸手牽過小麗質來到長孫皇后身邊,細聲問道:“今天感覺怎么樣?還嘔吐嗎?”

  長孫皇后感受到李世民的關心,感激的道:“謝謝陛下關心,已經好多了,今天或許是高興,還沒吐過呢。”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苦了你了,若是看著這三個孩子能讓你高興,就天天讓他們來陪你,只要你不嫌他們鬧就好。”

  或許是懷孕的關系,長孫皇后顯得極其嬌美,鳳眼斜了李世民一眼,嗔道:“那有你這樣當父親的,竟然嫌自己的孩子煩!”

  看著長孫皇后的樣子,李世民想起往昔長孫皇后身處后宮,周旋于李淵妃嬪之間的辛苦,心中有些情動,嘆息一聲,伏在長孫皇后的真心實意的說道:“觀音婢,謝謝你,辛苦了。”

  聽著李世民動情的感謝,深受感動的長孫皇后眼眶紅潤,螓首微垂,反手緊緊握住了李世民的大手。夫婦兩人沉浸在他們自己創造的感動中。

  這一切都被李泰看在眼中,他能夠理解這兩個人之間的情感,在后世看多了那種山盟海誓生死不渝,表達的方式更是千奇百怪,這種質樸的表達更讓李泰感動。

  考慮到長孫皇后在懷孕期間情緒不能過于激動,李泰不得已以輕笑來驚動這對旁若無人的父母。

  聽到李泰的輕笑,長孫皇后羞愧的轉過臉去,不敢和一臉賊笑的李泰對視。李世民卻是有些惱羞成怒,狠狠的瞪了李泰一眼,眼睛一轉,裝作無意的說道:“對了,青雀,有件事提前告訴你,過幾天戴胄和給事中杜正倫將在掖庭宮西門選擇宮女,被選中的將會放出宮去,任其嫁娶,你的梧桐苑若有適合之人要早做打算。”

  李泰聽言心中一驚,心緒慌亂不堪。即便是早已經知道“三千怨女出掖庭”的事,可是李世民近日來的做派讓李泰認為一切都會按照歷史記載進行,這事應該發生在明年,不料想李世民忽然間提出,讓李泰徹底亂了心思。

  李泰強自穩定心神,努力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故作鎮靜的問道:“父皇,什么時間確定的?這冰天雪地的,宮女出宮后去那里?怎么生活啊?為什么不等明年春暖花開后再說?”

  李世民長嘆一口氣,說道:“從你領嫣兒探家我就有了這個心思,這皇宮里宮女眾多,放出去一些也好。想法早有就,只是最近才確定下來的。現在放出去,他們也能和家人親友一起過個團圓年。至于宮人出宮后的生活自有朝廷安排,你只要處理好你的梧桐苑就好了。”

  李泰絕望的閉上眼睛,暗自痛恨自己,“怨女出宮”的提前是因為自己這只小蝴蝶的翅膀扇動引起的,有因必有果,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喝吧。

  想清楚前因后果的李泰,對李世民和長孫皇后深施一禮,言道:“孩兒的梧桐苑有些事要處理,就先不陪父皇母后了,萬望見諒。”

  和麗正殿眾人告辭之后,李泰轉身離去。

  站在大殿之外,任憑肆虐的寒風吹拂著臉龐,隱約的聽見殿內長孫皇后的聲音:“陛下,這樣好嗎?”

  “青雀雖小,總要懂得取舍,懂得選擇,懂得堅持。我們做父母的只要在他選擇之后盡力幫他就好。”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5 19:33
第八十八章 兩難(上)



  寒風吹起李泰錦袍的下擺,腳下的牛皮六合靴阻隔了青石涌路帶來的寒意,卻阻隔不了李泰心底的凄苦。
  從麗正殿到梧桐苑的小路很近,此刻的李泰卻希望這條路越遠越好。

  李泰慢騰騰的在小路上挪動,心里思緒雜亂。一幕幕和嫣兒相處的場景如同幻燈片一樣在眼前閃過。

  還記得第一次和嫣兒見面,清秀的容顏沒有給李泰帶來震撼,但那溫暖的懷抱卻讓自己依戀。嫣兒那柔弱的聲音透過寒風依稀在耳邊回蕩。

  “這就是小王爺啊,好像很虛弱啊……。”

  “娘娘放心,嫣兒一定會照顧好小王爺的……。”

  “娘娘,小王爺醒了。您看,他笑了……。

  還記得嫣兒第一次哄著自己吃藥,當面對故意死不張嘴的自己,即便焦急和憂慮使嫣兒淚眼朦朧,卻依然柔聲細語不停,當苦澀的藥汁落入自己腹中的時候,那梨花帶雨的嬌顏上迸發出來自心底的笑意。忘不了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還記得每次午夜夢回,身邊總有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孩輕聲的噓寒問暖。纏綿病榻的柔弱讓嫣兒擔憂不已,每次清醒之時總能看見那雙俏臉留露出真心的欣喜。忘不了那嬌顏如花,溫情似水。

  還記得第一次“逼迫”嫣兒和自己同桌而食,那坐如針氈的律動,那溫暖的懷抱,那不斷揮動的如蓮藕般白嫩的玉臂,那似嗔似怪的眼神,那急切慌亂的神情,那溫雅輕柔的動作。忘不了那優雅輕盈,美似嬌蘭。

  寒風中,李泰緊緊身上的大氅,卻在這不經意進再次體會到嫣兒的溫暖,曾幾何時,身上的衣物鞋襪都不再是宮廷制式,不經意間已經換成了嫣兒親手縫制。這整整齊齊的針腳,這合身貼心的剪裁,無一不是嫣兒那雙靈巧的素手一點一點精心縫制。忘不了那善解人意,體貼入微。

  五年的朝夕相伴,五年的相濡以沫,不似親人勝似親人的情感。似朋友,似母子,似姐弟,似家人,一份份沉甸甸的情感累計,一幕幕溫馨的畫面,點點滴滴的生活細節,無一不在訴說著不舍。

  即便不舍又能如何?紅墻之外,那廣闊的天地之間才是真正的世界。而這紅墻之內只能看見巴掌大的天空,還是一片昏暗的天空。

  何去何從?是自私的將這個十八歲的花季少女留在身邊?還是忍痛放飛,給她一個更廣闊的空間?

  李泰深深陷入兩難之中。理智告訴他,放手才是對嫣兒最好的選擇。情感上卻難以割舍這份深情厚誼。

  ………………

  路再長只要肯走都會有盡頭,何況這短短的幾十步涌路。

  無聲無息的推開那梧桐苑正房的大門,屋內的眾人被淚眼婆娑的李泰嚇住了。

  “啊!四郎,四郎這是怎么了?”嫣兒蹲在李泰身邊,焦急的詢問,素手合攏,輕輕的,試圖為李泰擦去淚水。

  輕柔的玉手撫摸在臉上,溫馨的感覺升騰在心中,看著眼前嬌顏的急切,感受著面部輕柔的觸碰,耳聽著一聲聲呼喚。越是這樣,李泰越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順著嫣兒輕柔的拉扯,瞬時,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李泰包圍,鼻尖是少女那淡淡的自然的清香,背后是玉臂素手輕柔的撫慰,耳邊是輕聲的呵護,閉上眼睛,任世界黑暗下來,任由淚水打濕嫣兒的衣襟,任由心靈再一次的放縱。

  是這份熟悉的依靠,是這份如故的眷戀,是這份長久的情誼。

  一如往昔,這如水般的溫柔緩解著心靈上的苦楚。嚎啕過后,煎熬依舊,心緒卻漸漸恢復平靜。

  直到李泰停止住了淚水,嫣兒才送開懷抱,一邊輕柔的為李泰拭去臉頰上殘留的淚水,一邊柔聲問詢:“四郎,怎么了?為什么如此傷心?”

  孩子樣白嫩的小手從嫣兒黛眉上劃過,即便不舍,即便不忍,卻不能不對她告知真相。

  “父皇告訴我,要選宮女出宮了。”

  霎時間,蕙蘭姐妹停止了猜測,嫣兒那正在為李泰拭去淚水的玉手也在空中停頓。針落可聞的寂靜,仿佛亙古以來不停流逝的時光被這句輕言凍結,仿佛好久,又仿佛只是剎那,只顧凝視嫣兒的李泰對時間已經失去感覺

  “四,四郎,你做何打算?”即便臉上露出微笑,但嫣兒那顫抖的話語仍然出賣了她的內心。

  “我不知道。”李泰不敢和嫣兒對視,目光落在屋內燃燒著的火盆上。

  無法判斷火盆里的白炭會燃燒多久,無論怎么樣,將光與熱釋放完畢,它最終都將會歸于暗淡,化為飛灰斗將是它最終的歸宿。

  嫣兒的目光在屋內環視一周,在蕙蘭、墨蘭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在低頭不語的李泰身上:“四郎,你真的要放我出宮?”

  “嗯。”

  “為什么呢?”

  “因為……”李泰鼓足勇氣和嫣兒對視,心底的愧疚讓李泰的言語結巴:“因,因為,因為不得已。”

  “不得已?是有人在逼迫四郎嗎?或者是四郎在逼迫自己?”向來善解人意的嫣兒此刻卻言語如刀的追問。

  墨蘭心直口快,一撅嘴唇,說道:“什么叫逼迫自己,大家在一起很好啊,為什么要分開,我是不想嫣兒姐姐離開。最好梧桐苑里誰都不要走,大家開開心心一起,多好。”

  墨蘭在姐姐的連番拉扯下停止了責問,氣憤的看著李泰。

  李泰心中眼睛中再次泛起淚花,不是為墨蘭的誤解,而是為即將來到的離別,小手輕抹過眼角,語帶哽咽的解釋道:“我也不想嫣兒離開,可是嫣兒不同于你們,她的年齡大了,一十八歲,正是大好年紀。耽擱于后宮之中,她的將來怎么辦?”

  “什么將來怎么辦?都是你的借口,你就是想把嫣兒姐姐攆出去。你就是嫌嫣兒姐姐總管著你,你心煩。嫣兒姐姐出宮以后,梧桐苑就沒人嘮叨你了,這就是你的想法。”

  墨蘭胡攪蠻纏的的說法徹底惹惱了心中正接受煎熬的李泰,這不是憤怒,而是遷怒,是李泰在釋放心里的煎熬。

  “閉嘴,你懂什么?”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5 19:33
第八十九章 兩難(下)



  面對墨蘭有口無心的責難,李泰壓抑許久的情緒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再也無法承受內心煎熬的李泰將墨蘭當做發泄口,直接蹦到她的面前,墨蘭被嚇到了,剛剛要躲,卻被身后的姐姐推了出來。
  李泰因為憤怒而顫抖的手指快要點到墨蘭的臉上,歇斯底里的怒吼:“你懂得什么?你以為我不心痛?你以為我真的舍得?你以為我是個冷血之人?即便我再心痛,再不舍,再留戀又能怎樣?

  嫣兒已經十八了,十八啊,一個女孩最珍貴的年華。她已經將寶貴的五年浪費在我身上了,難道我還要讓她繼續蹉跎下去嗎?難道讓我真的自私的將她捆綁在我身邊,任其虛度年華?

  我想自私,可我不能啊。

  你們想過沒有,嫣兒和你們不同,你們才十二三歲,我面對你們可以任性,可以自私,但她呢?我不能!。

  你們想過沒有,皇宮之外嫣兒的家人期盼團圓的的心情是何等的熱切?梧桐苑再溫馨,仍然是昏暗的皇宮一角。這里只有一片低沉的天空。嫣兒的進宮本來就是個錯誤,如今有改正的機會,難道還讓我錯上加錯嗎?我想自私,可我無顏面對嫣兒的老父慈母。

  即便是拋開外部條件,我不在意別人的目光說法,可就單單為了嫣兒,就憑著嫣兒對我的情誼,讓我如何自私下去?

  你們想過沒有,如果我留下嫣兒,她的將來怎么辦?我若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留下她,因為我能給她個未來,或許不是她想要的未來,但我敢給,我能給。

  可我才八歲,八歲啊,相差十年,我拿什么彌補這十年的時間?十年以后我才十八,嫣兒已經二十八了,我拿什么去給她承諾,我拿什么去補償她逝去的年華?

  我想自私,可我不敢,我承受不起這份等待。我蹉跎不起嫣兒的歲月。”

  看著眼前被嚇的發傻的墨蘭,李泰長嘆了一口氣,木偶一樣機械的走到床邊,爛泥般癱倒在床頭,淚水涌出,打濕了鬢角。

  嫣兒走到床邊,心痛的看著失魂落魄的李泰,白皙的玉手剛剛搭上床沿,就清楚的聽到李泰的低語。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

  霎時間,嫣兒的淚水從眼角滲出,劃過蒼白的臉頰,無聲無息的滴落在床鋪之上。

  嫣兒緊緊握住李泰顫抖的手,語聲凝噎:“四郎,不哭,不苦。嫣兒可以陪你,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嫣兒不在乎。不要你的承諾,更不需要你做什么擔當,只要你快樂就好,嫣兒什么都不在乎。”

  嫣兒越是柔情似水善解人意,李泰越是煎熬兩難。

  李泰猛的一個起身,扎進嫣兒的懷抱,雙手死死的攬住盈盈一握的纖腰,將頭埋在嫣兒懷中,從無聲的凝噎,轉為輕聲嗚咽,最終演化為嚎啕大哭。

  這一刻,李泰將積累的情感,深深的依戀,身心的煎熬,都化為淚水。李泰不止是為了嫣兒哭泣,也是在為自己,為了追憶那逝去的時光。

  嫣兒懷抱著痛哭的李泰,對李泰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感同身受,嬌軀顫抖的環抱李泰,在他耳邊哽咽的低語:“四郎,只要你考慮好,我就聽你的,不必自苦。嫣兒心中的四郎是那個體弱但調皮的小男孩,是那個什么事都能快樂的接受的小磨人精,可不是現在這個只知道藏在我懷里痛哭的小調皮哦。”

  嫣兒滿臉淚水的強顏歡笑讓李泰更加心痛,趴在嫣兒懷中泣不成聲。

  李泰和嫣兒擁抱著哭泣,蕙蘭和墨蘭也在低頭啜泣,剛剛一番狂風暴雨般的“訓斥”沒有嚇到墨蘭,反倒是李泰現在是作為讓墨蘭感到害怕。

  墨蘭強自提起勇氣,來到李泰身邊,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咱們不讓嫣兒姐姐走好不好?我不懂你說的十年是什么意思,但我真的不想讓嫣兒姐姐離開我們。要不等下次放宮女出宮的時候再讓嫣兒姐姐走,好不好?”

  李泰掙脫嫣兒那溫暖的懷抱,愛憐的注視著墨蘭,輕輕搖搖頭:“我也不想,但世事無情,容不得我猶豫。宮女出宮的機會少之又少,十分難得,若是不走,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時間才可以了。或者只能等我離宮開府才有機會帶你們出去,那樣最少要等六年。六年啊!你們年齡較小,等得起,嫣兒等不起了。”

  李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悵悵的喃呢,聲音低的好似說給自己聽一樣:“我是一個人,一個比你們想想的要復雜的人。死過一次的我比任何人更知道生命的寶貴。在生死之間一次次掙扎,在病榻上纏綿很久的我,比任何人更知道時光的寶貴。

  值得慶幸的是,我經歷了這么多,卻沒有迷失。沒有變成那種冷漠無良之人。相反,我更懂得珍惜生命,珍惜情感,珍惜身邊之人。或許有人會覺得我做人辦事懦弱,或許有人會覺得我為人處世不合時宜,或許有人認為我是婦人之仁。我想說的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想過建功立業,沒有想過萬人敬仰,更沒有想過權傾朝野,爭霸天下,我想的只是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讓身邊人過的好一點。僅此而已。

  我不是圣人,也沒想過做圣人,更做不來圣人。我也有自私的一面,我總是站在親人一邊,即便我在訓斥,在教導,但心仍是偏向親人。

  這就是我,一個酷似普通人的大唐皇子。”

  李泰的話語很長,墨蘭聽的似懂非懂,只好再次追問:“殿下,你到底是讓不讓嫣兒姐姐走啊?”

  “必須走!”

  李泰直視滿臉淚水的嫣兒,肯定的說道:“嫣兒,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我無力承擔,我無法保證未來,你的幸福應該在這三丈紅墻之外。對不起。”

  “難道我出宮一定會幸福?”嫣兒出聲詰問。

  李泰閉上眼睛,不敢和嫣兒對視:“我不知道你的幸福在那里,我只知道它不在宮中。”

  嫣兒不忍心在李泰已經撕裂的心口上再撒一把清鹽,嘆息一聲,有氣無力的說道:“罷了,既然四郎覺得不需要嫣兒繼續照顧了,嫣兒就離開。四郎不要為難,或許像你說的,宮外的生活更適合我,畢竟那里有我的老父慈母。”

  屋內所有人都聽出了嫣兒的言不由心,李泰狠下心腸閉眼不看。墨蘭的淚水不停的滴答滑落。屋里除了啜泣聲之外一片寧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蕙蘭對李泰提出了詢問:“殿下,你剛剛說十年,我想問你,若是嫣兒姐姐十年后依然這樣,你將會如何?”

  李泰拉著嫣兒的手細聲說道:“嫣兒,不是我不想留你,是我不能。先出宮看看,陪陪家人父母,若是真的不習慣宮外的生活,不用十年,等我出宮開府之時我接你回來。好不?”

  嫣兒笑而不語,晶瑩的淚花仍舊掛在粉嫩的臉頰上,輕輕拉過李泰,摟在懷中,一如五年前的情景。
刃生狼 發表於 2010-3-6 18:09
第九十章 離別



  隆冬的寒風無所顧忌的在掖庭宮西門錢的廣場上肆虐著,宮女在寒風中排著整齊的隊伍,耐心等待。
  飛雪之中,戴胄正一絲不茍的按照手中的名冊仔細核對身前的宮女,嚴謹的將眼前的真人和手中的畫像對比著。杜正倫在他身后認真的檢查者宮女們隨身攜帶的物品,生怕有不軌之人暗中夾帶。

  經受完檢查,核實過身份的宮女被允許離開。多數的宮女回首間看著這三丈紅墻,伏地嚎啕大哭,為了他們再這里虛度的青春流淚,為了重獲新生高興,不論是悲傷還是興奮,都忍不住淚眼滂沱。

  走出宮門的宮女或是由家人接回,或是由朝廷統一安置,最終仍然會得到家庭的溫暖。

  皇城之外的朱雀廣場上,和家人抱頭痛哭的比比皆是,沒人想到親人能再次相見,親人重逢的淚水,團圓的喜悅,呼兒喚母的嘶喊,交織在一起,化作一曲激動人心的樂章。

  梧桐苑里幾個想家的宮女和嫣兒一起名列在戴胄手中的名冊上,按照嫣兒的意思要去和宮女一樣安靜排隊,等候檢查。但他抵不過李泰的堅持,最終和送行的眾人一起安靜的站在一邊,接受著梧桐苑眾人的送別。

  李泰不想經歷這份離別之苦,但又不想錯過和嫣兒這最后相處的時間,強忍著心底的酸楚,擠出一抹微笑來到這里。

  嫣兒在風雪中含著熱淚不斷的囑咐著蕙蘭姐妹:“四郎平日里懶散,叫他起床要多叫幾次,但不要推搡他,在他耳邊輕喚就可。

  四郎手腳涼,切忌,在睡前要替他捂暖,不然晚上他會做噩夢。

  四郎睡覺時候愛動,晚上要多幫他蓋被子,小心不要讓他著涼,他身體弱,若是著涼就會得大病。

  四郎有的時候心急,千萬不要逆著他,過會他心靜下來就好。你越是逆著他,他越生氣,容易氣出病來。

  四郎口味偏重,做飯菜的時候要讓廚房稍稍多放點鹽,才適合他的口味。但不要放多了,否則他會咳嗽的。還有四郎不愛吃牛羊肉,愛吃魚肉,平日里讓廚房換著法多做點,但隔三差五也要做牛羊肉,要用烤的,四郎才能多吃點。不能讓他偏食。

  還有,四郎畏暖怕寒,平時他衣物的增減一定要注意,別的都可以,這點千萬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你們一定要細心注意。

  對了,這些天我趕制出了一些衣物,有大有小,大的留著以后穿,小的正合四郎現在的身量,我放在西屋的柜子里了,你們要記得。

  還有四郎不喜歡圖案繁雜的衣物,以后你們為他做衣服盡量做單色的,若是看起來太素,可以在衣襟或者下擺上繡些碎花,但千萬不要繁復。

  再有……”

  嫣兒絮絮叨叨的含著淚對蕙蘭姐妹囑咐著,這些全是李泰生活中的細微之處,即便是長孫皇后都沒有嫣兒了解的透徹。全都是嫣兒在和李泰形影不離相處的五年內總結出來的,這不是簡單的叮囑,這是那份日積月累的情分。

  許久,嫣兒才算囑咐完蕙蘭,其實類似的話語在這半月中已經重復不知道多少遍了,每次都是嫣兒含著眼淚說,墨蘭含著眼淚聽。被感動的不僅僅是蕙蘭,還有李泰自己。

  當嫣兒囑咐完墨蘭,轉過身來半蹲在李泰身前,幫李泰用力的緊緊紫貂大氅,哽咽的叮嚀:“四郎,嫣兒就要走了,以后嫣兒不能陪在你身邊了,再也不能照顧你了,你自己小心照料自己。要注意寒暑,別病了。更要收斂你的性子,不要再任性調皮,更不要……。”

  寒風呼嘯中,嫣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細不可聞。零落的飄雪沾濕了兩人的臉龐,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雪水。

  看著眼前這副清麗的面容,紅腫的眼睛,蒼白的沒有一絲血絲的臉頰,那雙往日里靈動的雙眸此刻正暗淡的看著自己,李泰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悲苦,沙啞的嗓音發不像人聲的嘶吼。

  “嫣兒姐姐……。”

  這一聲嘶吼是如此的聲嘶力竭,是如此的撕心裂肺,是如此的悲慟欲絕。這十幾天的壓抑不舍,這十幾天的身心煎熬,都在這聲“嫣兒姐姐”中展現的淋漓盡致。這來自靈魂深處的吶喊壓制住了寒風的肆虐,穿透了漫天飄雪,沙啞的不成樣子的聲音回蕩在掖庭宮西門外的廣場之上。

  這聲嘶喊驚動了不遠處的宮女官員,戴胄停下了手中的筆,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無奈的搖搖頭。

  李泰并不在意四周的目光,緊緊的摟著嫣兒的螓首,淚水混合著雪水打濕了嫣兒的秀發,李泰哭的通徹心扉,嘴里喃呢著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字節。

  本以為接近三十歲的心靈能承受住離別的痛苦,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的痛不欲生,越是思考越是痛苦。仿佛一根根銳利的鋼針刺穿心肺,好似鋼鉆在胸口不斷的深入,肝腸寸斷,心如刀絞,這是來自心底的折磨。

  李泰清楚的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離別,重生以來,刨去那些整日昏睡不醒的時間,在自己真正清醒,從真正能控制自己的時候開始,嫣兒這個女孩就默默的陪在身邊。

  李泰了解,對自己來說,嫣兒不是侍女那么簡單,嫣兒代表著今生成長的經歷。在對世事恐懼的時候,是嫣兒用并不寬大的胸懷溫暖自己。在迷茫的時候是嫣兒用似水般的柔情引導自己。在痛苦的時候是嫣兒用溫柔的淚水寬慰自己。是嫣兒用那似母似姐的關懷陪伴著自己成長。

  此刻的離別,意味著在今后的日子不再有這樣一位女孩時刻跟隨著自己。飲食起居,行臥坐立之時再也不會有這樣一位女子細心的照料,嫣兒的離去代表著不再擁有從前的生活,更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自己將要告別過去。

  李泰痛哭的不僅僅是離別,還有那一去不復返的時光,還有那點點滴滴刻骨銘心的記憶。

  嫣兒輕輕推開李泰,在他光潔的臉頰輕輕一吻,欣慰的說道:“四郎,這些年你這是第一次管我叫‘姐姐’,太子承乾、公主麗質都叫過我‘嫣兒姐姐’,只有你從未叫過。我知道你心里早已把我當做姐姐,但我不知道為什么你從來不叫。今天能得你這一聲呼喚,讓我知足了。嫣兒在宮里有個弟弟,在家里有個妹妹,嫣兒真的知足了。”

  嫣兒擦干眼淚,輕輕拉扯著痛哭的李泰走向戴胄。

  嫣兒清楚,若是任由李泰這樣痛哭下去,他那依然有些柔弱的身軀將無力承擔這份痛苦。

  “衛王殿下,送人離開嗎?”

  面對戴胄的明知故問,李泰沒有刻意抑制痛哭。

  戴胄耐心的等了好久,李泰漸漸收攏哭聲,輕輕點頭。

  “請這邊來!”

  戴胄沒敢多說,極其迅速的核對完名冊,對一旁的給事中杜正倫輕聲說道:“好了,可以了。”

  杜正倫一指身旁的案幾,小心的說道:“麻煩將需要帶出宮的物品放在這里,按規矩需要查驗一下。”

  “什么?”李泰苦悶的心緒終于找到一個宣泄口,怒吼道:“誰要查?誰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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