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水明石 (已完成)

     關閉
wongkit23232223 2010-3-15 16:40:5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 437316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4
第十一章 橫槍奮余烈(上)

  三日後瑤姬飛昇天庭,在被囚禁了數千年之後,又再一次領略著仙家的無限風光。五日後華山聖母宮落成開府,三聖母不欲驚動太多人,但還是有不少至交朋友不約而同地來了。

  嫦娥、百花仙子、龍四公主,龍八太子等都帶了貴重的賀禮來,在梅山兄弟處玩耍的哪吒聽說了,也約上他們一同前往。六兄弟來了四個,只餘下老二、老五留下照看梅山府邸和老是迷迷糊糊的哮天犬。

  沉香劈開華山之後,北峰近頂處凹進一個深深的山洞,洞前一個大平臺,下俯千山雲霧,風光奇絕。聖母宮便順了山洞走勢築成,設計考較之至,卻又清雅脫俗,與三聖母身份配合得天衣無縫。但見明珠獻瑞,紫氣籠煙,丹楹繡柱,曲水繞池,好一派仙家極樂風光。

  百花仙子忍不住讚道:「好匠心,三聖母,幫你造洞府的這些人可真不簡單吶!」那營造洞府的監工是一名仇姓老人,此時正在為各人引路,只笑得合不攏嘴,連道:「各位仙家大爺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一路穿鐘乳園林,過天然小橋,來到山洞腹地的大廳之內。那大廳高約數十丈,方圓百丈,壯麗雄美,裝飾得精妙絕倫。正中樹了一道屏風,約有六尺來高,形狀怪異,竟似個圓形的大鏡。一面晶瑩剔透,一面卻黝黑無光, 但立在那裡自有種極莊嚴的威勢,竟令得步入大廳中的諸人一瞬之間,都平添了一種敬畏之心。

  哪吒咦了一聲,說:「仇老頭,這東西哪來的?好生古怪!」那仇姓老頭哈著腰賠笑道:「仙爺,這東西說來也奇,三年多前,華山裂開,三聖母重見天日時,此物突然自地湧出,誰也移不動。後來說要修聖母宮,想取它來裝飾,結果,輕輕一挾就能拿起帶走了,可見此物必與三聖母娘娘有緣。」

  沉香笑道:「還有這種事?我來看看這屏風。」上前幾步,在那屏風正面一撫,奇道:「好光滑,還有點潤濕。」小玉也上前撫了撫,說:「是啊,非石非金非木,不知是什麼做的!」

  就在這時,整個大廳空間忽然陰沉了下去,那屏風發出鋪天蓋地的強亮光芒,吞噬了大廳中的一切。沉香與小玉齊聲驚叫,撫在屏風正面的手竟似插入了一堆軟泥之中。那軟泥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道吸將過來,用力回拔不及,反連整條手臂都陷了進去。

  三聖母離二人最近,起變倉猝,也不及細想,伸手抓住兒子兒媳背上衣衫,提起全部法力,欲將二人拽回,但只覺屏風的吸力竟是強悍難匹,強光中幻出無數奇異畫面,驚呼聲裡沉香小玉已被雙雙吸了進去。她不忍放手,片刻遲疑中,只覺全身凌空飛出,剌骨冰涼,彷彿被浸入了萬年寒池之內。眼前強光更甚,整個身子向下急墜,更不知墜向何處。她死死抓住沉香小玉衣衫,欲騰雲飛起,卻駭然發現,一身法力,不知何故竟是不能施展絲毫了!

  眾人無不驚喝怒叫。此時整個大廳空間扭曲,那帶路的仇姓老頭縱聲狂笑,外形漸起變化,化作一個鶴氅白髮的清矍老者,厲聲哭道:「天見可憐,天見可憐!九靈洞的血海深仇,今日終償宿願!」

  哪吒大喝一聲,混天綾抖出,卻纏了個空,那老者雖浮在空中,實際上空空蕩蕩,原來只是個殘餘真氣幻出的影子。

  「我早已魂飛魄散,永遠消逝於三界之中。」那老者哭笑道,「當年結義,不願同生,但願同死,七位兄弟,我鶴道人可以踐約了!滅神大陣既已發動,三界之中,又有誰能救出我們這個大仇家?報了……終於報仇了……」

  尖厲的嘶喝聲裡,整個人慢慢消散了開來。

  哪吒仰天一嘯,令廳上眾人先聚在一起。只見整個大廳幻起無數幻相,千萬年的歷史在四下翻騰不休,諸人或歌或哭、或叫或笑的場景從眼前不斷閃過。百花仙子功力最淺,突然大叫一聲:「牛魔王,你敢囚我!」 手上聚起真氣當空轟出。哪吒伸手將她擊暈制住,喝道:「這陣法能混亂心神。大家原地坐下,合力聚成禁界暫時支撐,萬不可亂了陣腳自尋死路!」

  各人釋出法力,聚成一道弧形大罩,暫將大家護在這越發詭異黑暗的大廳之中。

  山風如刀,萬竅怒號,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獨臂人將楊戩在聖母宮前的平臺上放下,策杖而立,面沉如水。許久,向身後的山洞入口一指,沉聲道:「這座新落成的聖母宮,便是我大哥以閤家魂魄消散為代價置成的滅神大陣。」

  見楊戩眉峰一軒,顯出逼人的殺氣,他不禁長嘆一聲,又道,「看來這一戰終還是不可避免。也罷,今日來了不少仙人為你三妹慶祝開府,他們合力支撐,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礙,正好可供你我一決生死。你若敗了,我等於履行了當年之約。我若敗了,在我死之前,自會留下破陣之法與你,滅神大陣以我大哥滿門為代價,我實在辜負不起……楊戩,就算我敗,能不能破陣也只能看你造化了!」

  復深吸一口氣,盤膝坐下,紫色光芒從週身漾出,本命元神隨紫芒破體而出。五指箕張,紫玉杖跳入手中,獨臂人厲聲道:「為公平起見,我以元神與你一戰,楊戩,出神亮刃吧,讓我看看你還是不是千年之前那個威震三界的顯聖真君!」

  一抹清冷的笑意從嘴角掠過,三年多來第一次領略到這清新的山風,夾雜著濕潤的泥土氣息,泌人心肺,說不出的適意。楊戩深深看向四下山巒,就在這裡,他將最深愛的三妹壓了整整二十餘年,那麼,就讓一切在這裡結束吧!三妹,讓二哥最後一次,為你遮擋這場避無可避的風雨罷。

  神識潛入元神,緩緩從地上站起來。他再不看上這殘破的身體一眼,斜斜踏上一步,淵停嶽峙般傲然落寞。伸手向空虛虛攝取,遠方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傳來,呼地一聲,劉家村方向一物倏疾無比地急掠而至,自動飛入他手中,正是開天神斧。

  獨臂人目光一凝,露出驚異之至的神情。楊戩目視著神斧,心念到處,銀光從手上迸出,神斧已化作三尖兩刃槍模樣,在他手裡微微震顫著,竟讓獨臂人生出此槍欣喜無比的感覺來!

  急搖頭拋去雜念,獨臂人慢慢舉起紫玉杖,心境沉入四下壯美得宛如圖畫的華山絕世風光之中,將自己與天地融為一體。「以天地為銅爐兮,以萬物為冶金!」低沉的唱吟從口中發出,擎杖向前剌出,平平無奇,卻又似挾了整個天地之威般向楊戩壓將過去。

  楊戩也在領略著山巔通明淨碧的風物,神色間卻顯出無從形容的淡漠渺然。他就這麼簡簡單單地站在原地,橫槍上格,同樣平淡之至。但獨臂人卻驀覺眼前一空,除了落寞之外,再無任何感受。挾了天地之威的一擊被楊戩手中槍輕輕一引,恍如擊在空中。他心知已失先著,長嘯聲裡鷹翔隼擊,凌空躍起撲下,杖勢變得勢如瘋虎,橫掃直劈,真氣流漾處山石紛飛,塵沙敝日!

  楊戩一笑,低聲讚道:「好杖法,好妖怪!」身形飄乎如風,於刻不容緩間從杖隙穿過。真氣到處,異芒閃爍,槍尖嗤嗤作響,便如千百柄槍同時擊出,不見如何威勢,卻綿綿不絕,舉重若輕,在漫天杖影中衣袂如飛,揮灑自如。但槍上力度卻越來越大,如挽千斤重物,似澀實疾,似疾又實緩,幾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混雜起來,奇異之至。

  獨臂人怒喝道:「以本命真元催動?楊戩,你不要命了?」唰地一杖反削上去,竟也如負重物,楊戩嘆息一聲,三尖兩刃槍疾旋抖動,杖槍相交,電光火石間已硬拚了百十來式。大響聲中,兩人身形大震,暴退丈許開外。

  幾乎與此同時,地上兩人身軀也俱大震,鮮血從口中噴出,在山石上渲出兩灘奪目的猩紅。

  獨臂人臉上發青,杖尖斜指,肅容道:「九靈山九人結義,不願同生,但願同死。結果七人死於寶蓮燈下,一人自毀滿門,結此兇陣以求了卻恩怨。生之於我,已了無意義。不過能與真君你如此暢快一戰,也是平生大幸了。只是,你的所作所為,包括這不計後果的付出,就真的了無遺憾了麼?」

  楊戩臉色蒼白,深邃目光掃向那通向滅神大陣的洞口,嘴角淡淡的笑意卻始終揮之不去,輕聲說道:「有什麼可遺憾呢?那是我的妹妹。」

  元神對峙,悲風怒號山谷。兩人棄置一邊的身軀上緩緩滲出血來,嘀噠一聲,又是嘀噠一聲,越滴越多,也越滴越快。

  楊戩單手持槍,嘆道:「該了卻的,就此了卻了罷!有了你這樣的對手,我的平生,終於不再是一場寂寞的笑話了。」長嘯聲裡,森森殺氣漫出,三尖兩刃槍勢如奔雷,迅疾剌出。

  獨臂人也是一聲清嘯,夾著無窮感慨,紫玉杖幻起大片杖影,倏忽從絕無可能的角度同出,閃電般崩向楊戩左胸。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4
第十二章 橫槍奮余烈(下)

  兩人交叉而過,各各悶哼一聲,一人臉上更青,一人臉上更顯蒼白。

  楊戩目光中掠過寒芒,槍勢突變,再不似剛才的柔綿平和,反而大開大闔,氣勢堅強無匹,捨命搶攻,步步有去無回,有生無死。這一下出奇不意,獨臂人遲疑中縮身讓開,先機頓失,只得在楊戩的連攻中左避右閃,他半晌才覓到一絲破綻,見楊戩槍式大開,挺杖便當機擊出。

  一聲輕響,紫玉杖深入腰際,獨臂人卻是神色大變,背後一涼,楊戩盪開的槍勢以柄倒撞回來,真氣流漾處,已生硬硬地自他背後貫胸而過。

  難以形容的劇痛傳來,紫玉杖已難向前送進一分。楊戩嘆息著拔回槍身,獨臂人元神一幢,再也支持不住。地上身軀生出偌大吸力,等他再睜開眼時,已側靠在山巖之上,漓淋的鮮血,自胸口傷處不住湧出。

  楊戩的元神便在他身前默然而立,晴空萬里,雲卷雲舒,靜穆地看著這兩個生死大敵。

  「這次,我不是輸在招法上。」獨臂人垂頭看向胸前傷口,若有所思地道,「一開始你便用了策略。本來元神初復,斷無久戰之力,所以你一上手便以守代功,以不能示之以能,誘我忘卻了久耗克敵的上上之計。」

  楊戩嘆道:「是。」

  獨臂人苦笑一聲,說:「我一輪攻訖,你又來搶攻,逼得我幾無還手之力,以亂我心神。就在我急著搶回先手時,你又不惜以身設餌……我若不貪這一杖之功,你那一槍,也斷無成功之理。」

  楊戩笑了一笑,身子一晃,伸手將三尖兩刃槍頓於地上才勉強穩住,卻不說話。

  獨臂人百感交集地一嘆,喃喃道:「還是輸了,上次是槍法,這次是兵法。可惜啊可惜,你這樣的對手,竟不能成為朋友……」

  他掙扎著提起紫玉杖,緩緩在左側下方書了個大大的「息」字,又在正前上方書了個「焱」字。然後,手腕一振,將手中杖擲入了石臺下的萬丈深淵。

  「這便是你最後的機會了,真君。」帶著笑意,獨臂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又有幾分欣悅,「滅神陣的破法只在此二字,只在五行天機。只是可惜,我尚有你送這最後一程。而你,卻怕連這種了無憾處的解脫,都很難求得了罷?」

  雙目垂下,笑意未斂,呼吸已然完全停止。

  無數怨魂孤魄的痛嚎,山洞幽長的通道中,到處都是黑霧籠罩。陰風四起,鬼聲啾啾,間或迸出黃綠煙光,奇腥刺鼻,直如修羅地獄一般。

  神目打開,將危機四伏的黑霧怨靈逼得遠遠退去。但手上三尖兩刃槍卻輕震了一下,猶如哽咽一般。

  楊戩臉上蒼白得近乎透明,玄衣飄渺。整個人一步步行在通道裡,竟也有一種飄渺不定之感。四周陰風剌骨,持續不斷地消耗著他剩餘的真氣。

  方纔那一戰看似贏得輕描淡寫,但付出的代價委實太大。那樣的一條漢子,就這樣折在自己手中,從此三界中再無痕跡。一念至此,心神微分,飄渺之感驟增,他的身形,在昏暗中已隱隱有些不真了。

  三尖兩刃槍劇烈地震顫起來,似因為已失去過一次,再也不忍面對第二次的分離。

  楊戩暗嘆一聲,將心神強壓入古井無波之境,身形又復清晰起來。滅神之陣未破,就連放棄本身,都已是他不堪奢望的東西。

  「破法只在此二字,只在五行天機。」獨臂人最後的話又復響起。通道已至盡頭,眼前現出一個詭異空曠的所在。

  黑色光幕流轉,切斷了山洞腹地與外界的一切聯繫。以楊戩可洞察幽冥的神目之力,猶不能透入一探詳情。光幕前十丈空地上彩霧蒸騰,紅綠火星不住吞吐,覆著無數搖曳的赤絲。怨靈聚集其上,陰風慘淡,靈體上不住灑落血水,落地化為更多的赤絲。

  空地正中,數十面黑幡林立,與那光幕遙相呼應,黑霧似雨一般從幡上噴起,配著怨靈的怨氣悲風,密密層層噴於光幕之上,令得光幕威勢更甚。

  楊戩神色越來越凝重,以他的眼力,看出此陣非但藉伏羲水鏡之力,更不知從何處積了無數怨靈相護。見這空地的黑幡正位於黑色光幕左側,他心念電轉,想到五行天機之語,頓知獨臂人書在左側的那個「息」字必是為了此處。

  唯土可息,黑色屬水,水鏡亦屬水。這滅神大陣,自然流轉無窮,如水般生生不息,來去無定。天下之至柔莫過於水,無瑕可擊,而五行生化,克水者唯土。黑幡所護的左側戊位,正是整個山洞之中土性最旺之地。

  三尖兩刃槍散發出凌厲的異芒,生硬硬在昏暗中保持住一塊光明,楊戩將神識順著這陣法擴散開來,好去體察它的每一步變化。

  生、死、杜、景、休、開、驚,八門林立,正是最上乘的奇門遁甲之數。但因大陣以水之流轉為主,八門設法顛倒詭異,生門竟在黑色光幕上方正中,死門緊伴開門,間不容隙,稍有差遲便萬劫不復。開門處便是戊位,陰氣森肅,怨靈聚合,無不顯出設陣之人苦心的防範。

  身形忽而一淡,幾乎散去,三尖兩刃槍一震之下,刃尖發出尖銳的風聲,遙遙一陣疾旋之聲傳來,金光倏速無比地注入楊戩額中神目,淡煙般的元神又復凝聚。

  楊戩將手中槍頓在地上,凝神調息,勉力收擾起將散的神識。一種熟悉的感覺襲將過來,不用轉頭去看,他已苦笑了一聲。

  「寶蓮燈?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遠處,濃濃的黑霧被迫了開來,寶蓮燈懸在空中,轉旋出聲,彷彿在回應他的話般。

  方纔對陣法的默察幾乎耗散了他的元神,但整個滅神大陣的運行他已瞭解於胸。獨臂人所書的那兩字,果然是破陣關鍵——「焱」字屬火,火原應為水性克制,此陣卻偏以顛倒為能,反其道而行之,生門取火屬,須有水弱火強的良機,始可激活生門,克而勝之。

  此陣生門高懸於陣頂,取的就是火勢上炎,不堪向下強制克敵的用意。

  只是,這真能萬無一失麼?楊戩不禁淡然一笑,側目向寶蓮燈看去,寶蓮燈似明瞭他心意一般,向前飛入他左手之中。

  「你亦屬火,但燈華隨意之所發,不受五行先天屬性之限,正好飛上生門逆轉陣式,救出你的主人。」楊戩緩聲說道。

  寶蓮燈一亮,旋又一暗,楊戩微微一楞,旋即明白過來,說道:「你擔心燈油不夠?」燈中又是一亮,似是稱是。楊戩臉上顯出奇特笑容,輕聲道:「是這樣啊。燈油……我是找不來小狐貍放血給你做油了。不過,我重鑄元神和方才遇險之時,你俱能對我的本命真元有所感應,那麼,或許我可助你一臂之力罷?」

  試輸入幾分元神中的本命真元,寶蓮燈的光芒果明亮了起來。只是,燈身輕顫著,顯出無盡的悲傷。

  「只有息字之喻未解了?以火克水,水勢必要積弱才成。息,唯土可息。唯有以地氣克住死門殺意,寶蓮燈才能有破陣之望。但我現在的情形,又哪裡去尋找可以聚集地氣,克制死門的法器呢?」

  他沉吟著,大廳中的怨靈怒吼,黑色光幕更加厚重陰森。

  「那麼……」楊戩似想到了什麼,神色中突然多了些自嘲之意。「女媧以土造人,人死之後,塵還歸塵,土亦歸土。人原本便是塵土,我又何必再尋什麼法器?還有什麼法器,能比神仙之體,更易與地氣相通麼?」

  心念到處,開門處的黑幡被生生震斷飛散,一個一模一樣的楊戩盤膝坐在赤絲纏繞的空地之上。怨靈向下彙集,一道異芒劃過,三尖兩刃槍脫手擲去,奇準無比地插在那身體背後,堪堪支撐住他不致跌倒在地,同時將悲鳴的怨靈遠遠逼開。

  楊戩淡淡微笑著,拈動法訣,寶蓮燈通體一亮,飛上山洞頂端高懸,同時心神一沉,飄然向前,元神復歸於盤坐黑幡處的身體之內。

  地氣自足下蒸上,為盡快鑄成元神,當時他不曾留下半點護體真氣,現在無形中倒省事了很多。但也因如此,本以為可以對這身體的痛苦完全置之不理,此時,卻再難做到。

  地底的毒瘴夾著地氣襲入身體,怨靈結成的赤絲在毒瘴的催發下,突然變得有生命一般,自肌膚中滲入,順了血脈在體內緩緩延伸著,楊戩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們在血中肆意蔓植,自足而踝而膝,一寸寸向上侵入。

  雙腿撕裂般地難受,與此相比,身上的舊傷不適簡直輕如鴻毛。膝下血脈已被赤絲蔓塞得滿了,楊戩低頭看去,看著血脈緩緩凸起,色澤艷紅得近乎妖異。然後,慢慢漏出無數細孔,細細的赤絲從細孔中鉆出,茸茸地隨洞中陰風起舞著。陰風每拂過一次,赤絲的輕舞便帶來剜骨剔肌般的痛苦。

  楊戩勉力保持著神識的清明,深吸口氣,地氣上引至丹田,經手少陽少陰匯至雙掌之上,微弱的黃光從掌上聚成,隨著地氣上引的速度加快而愈加明淨,旋即化作兩道光柱,源源不絕地注入滅神大陣死門之中。

  以土克水,以大地之力,來克制滅神水屬的殺意。

  黃柱注入,鋪天蓋地的壓力向他傾來,內息流注,一任赤絲地瘴在體內施虐,源源不絕的大地之氣在他神識的引導下,強行壓抑著死門那凜裂的殺機。怨靈在四下哀嚎著,聲音越發淒厲,三尖兩刃槍上銳芒閃爍,卻逼得它們不敢進前一步。

  上方寶蓮燈緩緩旋動著,在他操縱地氣的同時,炫亮的燈身瀉出光華,自上而下,生硬硬嵌入黑色光幕的上方。

  黑氣在陣內翻騰,向上彙集著排斥寶蓮燈的光華,寶蓮燈一黯,旋又大亮,但已明滅不定,若再無真元續力,只怕就在毀在當場了。

  楊戩緩緩抬頭,目光透過洞頂,依稀又觸到了童年的記憶。母親的兒歌,那些一起走過的歲月,那個柔柔地叫著自己二哥的女子,那個在水邊驚喜莫名地叫著自己舅舅的少年。自己所失的,他們終於都能擁有了,那麼,還有什麼好縈懷遺憾的呢?

  神目張開,本命真元化為銀芒,直射入寶蓮燈中。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4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7:19 編輯

第十三章 流轉將安歸(上)

  哪吒等人在陣內勉力支撐著越來越岌岌可危的禁界,只覺外面的陣法之力如雷霆萬鈞直壓下來,內心情緒波動厲害無比,大怒大悲,所有痛苦快樂同時在心頭呈現。

  但各人久經陣仗,自知此時心神一懈,勢必萬劫不復,唯有咬了牙苦苦支撐。

  龍八與梅山老六功力最差,口鼻間已湧出鮮血,目光忽而瘋魔忽而清醒。他們身邊的哪吒看在眼中,有意出手相助,心念一分,眼前驀地浮現起當年陳塘關那滅頂的烏雲,自己聲聲「剔骨還父,剔肉還母,你們的血肉,我還給你們,從此再不連累你們」的痛呼,眼前頓浸入一片血色之中,直欲暴起傷人!

  禁界邊緣一黯,眼見便要破碎當場。

  突然之間,一種奇異的風聲自上方空間響起,禁界外昏沉無盡的黑暗幻相走馬燈般旋轉起來,越轉越淡,同時各人心上一陣清明,如噩夢初醒一般。禁界自破,但滅神陣卻似已顧不得眾人了,無盡黑暗向上方匯去,與一道光華苦苦相抗。但那光華卻愈加盛了,如冰銷雪,將陣中黑暗一一化作虛無。

  四周電光流轉,各色異采紛紜,滅神大神終於幻相全消,現出本來面目!

  一層詭異的黑色光幕自山壁處蔓出,深入地下,將整個大廳包裹其中,不見外物。

  正中,那道屏風外層震裂開來,顯出本相,竟是一面古樸莊穆、卻偏偏又瑩晶如水的靈鏡。哪吒側目望去,見這靈鏡背面仍是黝黑的色澤,凸出了上「焱」下「息」兩個古篆大字。左下另刻了「應化隨心,鑒古知今,隨機流轉,伏羲手銘」十六字陰文,字體挺拔剛健,流露出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度。

  「乓」地一聲響徹洞中,梅山老四一聲痛呼,被震得倒跌回來,口血連噴。他方才運鞭硬砸山壁,欲破壁開路。

  不料幾鞭下去山石崩落,竟也露出黑色光幕來,頓將他震飛重傷。

  康老大搶上去扶住驚道: 「老四,有無大礙?」卻見他愣愣地仰視上方,只叫:「大哥,你快看!」

  奪目的光華自上直瀉下來,生硬硬嵌入那黑色光幕正上方。眾人循了光華望去,寶蓮燈隱隱高懸著,一道奇異銀輝注入其中,寶蓮燈藉了那銀輝幻出異采,緩緩逆向轉動。黑色光幕死死與抗,但光華愈盛,終於帶得整個山洞的滅神陣法盡數緩慢逆轉了開來。

  「寶蓮燈?寶蓮燈!是寶蓮燈通靈來救我們了!三聖母,三聖母!」劉彥昌高呼道,這才想起三聖母與沉香小玉都被吸入那靈鏡之中,頓時臉色慘變,悲號一聲,便向那鏡中撲去。但後頸一緊,又被人生生拉了回來。

  哪吒將他擋下,沉聲說道:「劉先生萬勿衝動!隨機流轉,伏羲手銘,此鏡似是上古大神伏羲之物,萬不可輕舉妄動!」

  便在這時,一個柔和的聲音接口道:「隨機流轉,伏羲手銘?是哪吒在說話嗎?你再看看那鏡後面是否有『焱』、『息』兩字?」

  劉彥昌身子一震,顯出狂喜之色,大叫道:「三聖母?你……你在哪兒?你聽得見我們說話?」三聖母的聲音幽幽一嘆,道:「我也不知道,彥昌,我和沉香小玉在一起,暫且都還好。你們也還平安罷?」百花仙子突然驚呼一聲,手指鏡面,叫道:「三聖母?沉香?你們……你們……」駭得說不出話來。

  眾人知道有異,轉到正面一看,只見鏡面初時朦朧一團,只隱隱可見三個人影略似三聖母等人。但驀地裡金光一耀,畫面陡然清晰,竟現出一間簡陋整潔的竹屋來。三聖母猶抓住沉香小玉背上衣衫不放,沉香手按在屋內桌上的一片金鎖片上,面露迷茫之意。

  哪吒大聲道:「三聖母,你……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鏡中三聖母抬頭四顧,茫然應道:「我能聽見。可是……可是我看到的只是一間竹屋,而且,這兒怎麼如此的眼熟?」

  沉香叫道:「三太子,我們被吸入鏡中之後,就一直向下急墜,而且週身疼痛,血脈似要破體噴出一般。但就在方纔我疼痛忽減,一伸手正好觸到這塊鎖片,冰涼舒適下血脈頓時平靜。不僅是我,我娘還有小玉的感覺也是如此!」

  哪吒心知大變已成,抬頭向上看去,寶蓮燈仍在慢慢帶動陣法逆行,知道此陣厲害非常,以寶蓮燈之能也不敢加速強行破陣,想起三聖母方纔的問話,轉頭對她說道:「三聖母,你不是讓我看鏡背的字嗎,你說對了,正是有焱息二字。莫非你知道此物來歷?」

  鏡中三聖母身子為之大震,叫道「果有此字?天,那是我恩師女媧娘娘之兄,上古伏羲大神所遺的伏羲水鏡了!它怎會落入佈局害我們的妖人之手?」哪吒急道:「此物是厲害法器?三聖母,你的寶蓮燈正在外面破陣,我們可有辦法先救你出來?」

  三聖母在鏡中反鬆了一口氣,說:「寶蓮燈竟自動前來破陣?那就好,那就好。難怪我們能掉入正常空間之中。雖然時間可能不對,但也好過被夾在去來今的夾縫裡永不超生!」

  她雖看不見哪吒,卻下意識地轉身對外,臉色凝重,說:「我聽恩師說過,伏羲水鏡可用來佈置滅神陣法。此陣非比尋常,身陷陣中,更難有作為。在寶蓮燈破陣之前,你們唯有靜觀其變。」

  鏡外劉彥昌忍不住叫道:「三聖母,沉香小玉,可你們怎麼辦?你們……你們到底在哪兒,又如何回來?」三聖母苦笑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也許在一年之前的某處,也許……也許是在萬年之前。」

  哪吒等人目瞪口呆,三聖母解釋道:「伏羲水鏡可逆轉時空,送人回到過去明察往昔,原是伏羲大神用來查看因果之物。如今滅神陣為寶蓮燈所控,水鏡也恢復到原來用途。而金能生水,我們現在能安然無恙,大約是和這片金鎖關係極大。這金鎖不是凡品,應是天庭金精所鑄,方纔我們體內水氣沸滿,正好與此物相牽相吸,才得以撞進屋裡逃出生天。若非如此,我三人比不得上古大神,必會被水鏡控制著流轉無休,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轉身欲去拿桌上金鎖,但明明手指已有了觸到鎖片的冰冷感覺,卻根本無法拿起。沉香咦了一聲,也伸手來試,只覺雖然可以看到並感受眼前外物,卻偏偏不能對之施加一分一毫的影響。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4
第十四章 流轉將安歸(下)

  鏡內三人面面相覷,鏡外諸人聚在一起,也個個心驚。劉彥昌顫聲道:「萬年……如果真在萬年之前,那你們如何回來?莫非,莫非是要硬等到萬年後你們入鏡之時才能回來嗎?」三聖母臉色為之一黯,說:「彥昌,你這次還真的說對了。無論是回到過去什麼時候,只有等自然流逝至入鏡之時,才可以從水鏡中脫身。不過好在水鏡是被用於滅神陣中,此陣內時間流逝與外界不同,千年等於外界一日,萬年還是等於外界一日。只是苦了你們,我們身在鏡中,水鏡法力不斂,寶蓮燈只能逆轉陣法,卻不能完全破去。恐必要等到我們回來了,它才能真正破陣救人!」

  這時呀地一聲,竹屋之門打開,進來一名衣著質樸的中年男子。三聖母又是一楞,只覺這男子也熟悉無比。但那男子卻對屋中無端多出的這三人視同不見,只顧上前拿起了金鎖。沉香便站在他身邊,忍不住喂了一聲,他也似聞所未聞。

  沉香驚道:「這……這麼怎麼回事?他看不到我們?」三聖母沉思道:「過去不同於現在,方纔我們也是拿金鎖不起。對於此時此地的人與事而言,我們都是不曾存在的,大約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是無法對之施以影響或與之加以交流了。」

  那男子轉身出得門去,小玉偎在沉香懷中,撅著嘴道:「不能交流影響,那怎麼辦,我們怎知現在到底是何時何地,要過多久才能回去?」沉香正待安慰於她,突然覺得一股大力吸來,只咦了一聲,便身不由己地向外走去,回頭一看,母親與小玉也跟了過來,不由驚呼道:「怎……怎麼回事?」鏡外諸人也驚呼起來,渾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鏡中畫面隨著三人移動而不斷變化著,龍八最先發現,叫道:「那男子,他們一直被那男子帶著在走!」龍四皺眉道:「難道這男子法力高深,連沉香也會被其所控嗎?」裡面三聖母聽見,道: 「不是,這男子只是凡人。好像,好像是那金鎖在牽著我們走……」

  那男子出了竹屋,順一條小徑向樹林中走去。三聖母跟在後面,越走越是心驚,記憶深處的模糊印象被觸了起來,脫口道:「前面,有一株老榆樹吧?被雷劈了一半的……」話音未落,小徑一拐彎,果然現出一棵半枯的榆樹來。

  沉香不服被牽著行走,不住嘗試,卻始終無法離開那男子百步之外,只有嘆口氣放棄努力。聽到三聖母自語後,一抬頭正見了那老樹,不由大奇,說:「娘,您怎麼知道這兒有被雷劈了的樹?啊,娘,您怎麼了?」卻見三聖母身子不住顫抖,臉上變色,望著前方樹林邊只是發呆。

  前方是一塊空地,男子停住腳步,招手喚著空地中的一個孩子。那孩子背對著路,正在捆撿來的枯枝,忙得滿頭是汗。

  「大青石……青石後是一個陡坡,坡下有條小河,是全村唯一的水源……」三聖母夢囈般地說著。沉香好奇,上前幾步張望,竟分毫不差,不由大奇道:「娘,你來過這裡?」三聖母蒼白著一張臉,道:「可怎麼會這麼巧……沉香,這兒……這兒是娘小時候住著的地方啊!」

  鏡裡鏡外俱是一片驚呼,驚呼聲裡,撿柴的孩子已轉身走了過來,眉目清秀,額間有道淡淡的金痕。三聖母又是一驚,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孩子,神色越來越古怪。那孩子自不知周圍多了這幾個不速之客,抱著柴只道:「爹,今天的柴夠用了,您耘完田就好好歇歇。一會我來幫娘做飯!」男子心疼地用衣袖為他擦著汗,說:「不是說了嗎,你練完武就去溫書,不用再做這些家務了。」孩子笑道:「大哥跟著商隊常年在外,難得回來一趟,今天娘定要加餐。我多做點事,她老人家就不會太累。」

  男子不忍,說:「你這孩子,想的比大人還多。不說這些了,來,戩兒,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戩兒兩字普一入耳,三聖母以手掩口,急轉頭看向男子,全仗著倚在一株樹上才不致軟倒。沉香小玉慌了,扶著她連問:「娘,是不是不舒服?您這是怎麼了?」三聖母淚水流下,上前伸手去拉那男子衣角,卻徒勞無功,不住地喃喃說道:「爹爹……你是我爹爹……我好想你……」

  男子只慈愛地看著那孩子,從懷中取出方才竹屋中的那塊金鎖,笑吟吟地為他帶上,說:「來,看看這個,好看不?」孩子眼睛一亮,說:「好漂亮!爹,這是給我的嗎?不如給小妹吧,她最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了。」男子在他頭上輕輕一敲,佯作板起面孔,道:「就知道寵著你的寶貝妹妹!這個可不準讓給她了,它是爹用你娘的金釵特意趕出來的禮物。傻孩子,今天可是你十三歲的生日啊!至於蓮兒,過幾月她生日時我再做個好了。」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沉香小玉已驚得呆了,鏡外諸人面面相覷,龍八第一個叫了起來:「那是三聖母的爹?蓮兒?戩兒?難道……難道這小孩竟是二郎神楊戩?」

  那男子取過柴捆負起,牽了孩子小手向竹屋走回。那孩子蹦跳著,和男子一路說個不停,臉上漾著笑,朝氣蓬勃,哪有後來半分冷漠深沉的影子?

  三聖母等人跟了他不自主地移著步,沉香恨恨地道:「可惜影響不了外物,要不非好好訓訓這小傢伙不可,免得他長大了害人害己!」小玉贊同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又回到了竹屋前,楊戩強拉著父親在屋前石凳上坐了休自己,自己接過枯柴往右側的廚房走去。進了廚房,三聖母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只見一名荊釵布衣的女子正在裡面忙忙碌碌,不是瑤姬又是何人?

  「娘。」楊戩喚了她一聲,放下捆柴,向灶火裡添了幾根枯枝,又掂著腳去看鍋裡的米飯熟了沒有。瑤姬道:「你爹剛去找你,見到了沒有?」楊戩嗯了一聲,道:「見到了。我讓爹先歇著,我來幫您做飯!」瑤姬面露微笑,說:「你們爺倆還真是要好。他一門心思張羅著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你又處處怕他累著。」

  三聖母愣愣地望著廚房中的這一幕,鏡外的諸人也看得呆了,百花仙子不由咦了一聲,說:「他小時候倒還像個人,怎麼後來變成那個樣子!」

  這時門外腳步聲響起,有人叫道:「慢一點,慢一點,蓮丫頭。爹不是說了嗎,小戩就在廚房裡,你這麼急幹嗎?」話音未落,一名散亂著頭髮,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奔了進來,一頭扎進正在燒火的楊戩懷中。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4
第一章 痛作無家別(上)

  一名青年跟了進來,手上猶自拿著把梳子,無奈地道:「小戩,可不是大哥偷懶,蓮丫頭死活不肯讓我幫她梳發,非找到這兒不可。」沉香看在眼中,失聲道: 「娘,那,那小女孩就是您?」三聖母看著年幼時的自己,一時竟有些癡了,喃喃道:「那是我大哥楊震,他一直在商隊裡,難得回來一趟。今天是楊……是二哥十三歲生日?那麼,這時的我該是五歲吧?」

  瑤姬笑道:「這丫頭真是的,成天就纏著她二哥。小戩,你先哄好妹妹罷。待會在這兒沾了一身灰,你又有得麻煩了。」小楊蓮從哥哥懷裡探出頭來,向娘做了個鬼臉,又伸手環在楊戩頸上,粉聲嫩氣地道:「我就要二哥,哼,大哥手好重,沒二哥細心!」

  楊震接過楊戩手上的活計,又將梳子塞入他手裡,笑道:「好,好,反正你就認得二哥。大哥來燒火,把你的二哥還給你,成了吧?」小楊蓮猶賴在楊戩身上不肯起來,楊戩無奈,將這小妹抱了起來,歉然道:「哥,辛苦你了,我先幫這小丫頭梳洗去。」

  鏡中景象隨著楊戩的腳步,轉到竹屋的另一間房裡。房間不大,佈置得極富童趣。用紅楓葉在牆上綴出風景,又用樹根雕了點小動物靠在風景前,詡詡如生。楊戩將小妹放在竹椅上,一下一下幫她梳理著頭髮,挽了兩個角髻紮好,居然純熟之至。

  小楊蓮把玩著哥哥的衣角,喃喃呢呢地說著些什麼,楊戩耐心地陪著她低語。一邊的三聖母目光中露出迷茫之意,這才想起小時候最離不得的,居然確實是這個二哥。沉香等人看得頗為不耐,卻也無可奈何,只有龍四呸了一聲,低聲道:「假仁假義,這麼小就這麼會哄騙人。」

  其時已近中午,楊父的聲音傳了進來:「小戩,帶蓮丫頭出來吧,開飯羅!」楊戩應了一聲,抱著妹妹出房進了外面的堂屋。

  一家人在桌前坐定,桌上菜餚果然出奇的豐盛。小楊蓮取了個蜜餞的果兒吮了幾口,覺得好吃,轉身便向抱著她的楊戩嘴裡塞去。楊震忍不住失笑起來,說:「小妹真是偏心,就知道對小戩好。幸好俺不常在家,要不嫉妒也嫉妒死了,哈哈!」

  楊父笑道:「今個兒是小戩生日,難得震兒你也在。一家人能這麼聚上一聚,那是比什麼都強了。」瑤姬含笑看著丈夫,嗔道:「你呀,就你得意,這一聚比什麼都強?當然強了,害我下了一上午的廚。」楊父就勢一揚碗,戲道:「那好啊,我敬夫人一碗酒,先謝過下廚之德,再謝你給了我這麼三個好兒女!」

  楊震戲道:「爹爹也偏心得很,小戩,那金鎖可是他老人家趕了一天的山路,拿著娘的金釵去鎮裡改做的。大哥小時候可沒享受過這待遇啊,那時生日,能多添幾筷子肉吃,就很不錯了。」

  楊戩有些不安了,楊震倒笑出聲來,說,「傻瓜,真以為大哥會計較?切,笑話,大哥是這麼小氣的人嗎?」瑤姬搖頭,笑道:「震兒你就別逗你弟弟啦,他從小死心眼兒,家裡人裝作不高興時他都當真上心,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家人談談笑笑地,一餐飯只吃到日過晌午,楊父將三個孩子趕出去玩耍,說:「今天的碗筷,我和你們的娘來收拾。震兒難得回來一趟,好好陪弟弟妹妹玩罷。你們三兄妹,從小就要好得像是一個人似地。」

  楊震引了弟妹,往打小爬慣了的後山而去。小楊蓮仍賴在二哥懷裡不肯下地,十三歲的孩子到底體力有限,到了半山就已氣喘吁吁。楊震看不過去了,說道:「喂,我說小戩,你也不能這麼寵著她吧,都五歲的小姑娘了,還成天賴在哥哥懷裡,真是小懶蟲啊,害不害羞?」

  跟在後面的三聖母不禁有些臉紅,眾人忍了笑再看,見小楊蓮也讓大哥說得撅起了嘴,鬧著非要下地不可。楊戩本來就要抱不動了,她再這麼一鬧,只好將她放下,小楊蓮跳著蹦著自己個兒往山頂上跑去。

  楊戩皺眉道:「小蓮,你慢點,前幾天下了雨,山上路滑!」楊震卻笑道:「加油,快點,蓮丫頭,看看咱們誰先上頂!」小楊蓮跑得也就更歡了。

  三聖母突然臉色發白,啊了一聲。沉香一愣,道:「娘,怎麼了?」三聖母手指前方,喃喃道:「前面……前面有塊山石鬆了,我差一點就……」話音未落,沉香已看到了結果。

  果然,上山的路轉了個彎,一面臨著懸崖,一面是高高的石壁。青石鋪成的路上,楊蓮向前一塊一跳地向前邊玩邊走。突然一塊青石一鬆,楊蓮身子一個不穩,驚叫聲中頓向崖下墜去!

  連鏡外諸人都失聲驚呼起來,楊震大叫著伸手去拉,卻哪裡來得及?呼地一聲,一人從他身邊搶過,整個身子傾出了崖壁,堪堪抓住了小楊蓮的肩膀。但楊蓮下墜之勢何等速疾,只帶得那人也向懸下跌去,卻正是楊戩。

  沉香驚叫道:「掉下去了,娘,你掉下去了!」就在這時,奇變突起!

  奪目的銀芒從懸崖下迸出,楊戩以比掉下時更疾更快的速度倒飛回來,乓地一聲正撞在石壁上,嘴角滲出血來。但手中仍緊抓嚇得說不出話的妹妹,不讓她磕著分毫。

  他額前正中的金痕猶散出異芒,籠罩了他的全身,也正是這道異芒才生生將他從必死之地救了回來。眾人明白過來,哪吒道:「我說呢,要這麼掉下去那就什麼都完了。楊戩天生神目,應是繼承了瑤姬的一些微弱法力。雖未經修練,但生死關頭還是會被激發出來的。」

  楊震駭得面色青白,扶起弟妹,查了半天確定無恙後,才算定下心來,突然想起,奇道:「小戩,你……你怎麼會飛?」卻見楊戩臉色竟比剛才撞傷時更為難看,不由驚道,「你哪兒不舒服嗎?身上難受?」

  楊戩低聲道:「我闖禍了,娘不準我用的……」楊震愣愣地道:「不準用?不準用什麼?」楊戩垂著頭道:「大哥,我們快點下山,去見爹娘。我……我闖大禍了!」楊震還待再問,他已負起妹妹,蹣跚著向村中走去。

  三聖母等人跟在後面,小玉一撇嘴,說:「什麼跟什麼呀,從小就這麼彆扭,難怪長大了害人!」剛順了山路回到竹屋前,大家又是一呆,瑤姬已和楊父背著小包裹,在等著兄妹三人了。

  瑤姬滿臉怒氣,全不找不出剛才飯桌上的慈愛了,對楊戩厲聲道:「說,剛才你做什麼了?後山的異芒是怎麼回事?」楊戩放下妹妹,跪倒在地,說道:「對不起,娘,是我錯了。您罰我吧!」瑤姬伸手便是一記耳光,怒道:「我叮囑過多少次?這麼小就這麼愛賣弄……你成心要害死一家人!」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5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7:22 編輯

第二章 痛作無家別(下)

  楊父攔住她道:「戩兒還小,不知輕重,先別說了,我們快離開這裡!」楊震卻驚得不知所以,道:「什麼要離開啊?爹,娘,你們怎麼了?而且,剛才也不怪小戩的,剛才……」

  他話未說完,天空驀地裡烏支四合,一道閃電打將下來,頓將他身前的竹屋擊得粉碎,火光沖天!

  瑤姬臉色慘變,道:「來不及了!」恨恨地盯著楊戩,伸手又是一記耳光,嘶聲道,「當時生你下來,我就知道遲早會害死一家人!我讓你好賣弄天生的神目,引來天庭的追兵!你終於害死了全家!」還待再打,又是一道電打將下來,被嚇壞了的楊蓮哭著鉆進楊戩的懷裡。

  瑤姬慘然道:「大哥,我送你和孩子們走,我來不及了……他畢竟是我哥哥,不會太為難我的……」手上匯起一團祥雲揮出,將父子四人攏在雲上疾飛而去。

  天空中一個森然的聲音喝道: 「王母有命,瑤姬觸犯天條,著壓於桃山之下,永不開釋!」狂風從天而降,只掀得四下土石橫飛,將瑤姬捲上天際,倏忽不見。

  風力到處,負著父子四人逃開的祥雲頓也劇烈搖擺起來,三聖母等人被金鎖吸了飄浮在後,一張臉已毫無血色。當時家中大變時她年紀幼小,幾無印象,很長時間裡只當是父母在和自己捉迷藏。如今親眼目睹,只覺心頭說不出的難受,淚水奪眶而出。

  又飄了一會,那祥雲終於失了重心,向下一覆,頓時雲頭四人慘叫著落了下去!

  不知墜了多久,奪目的銀芒又從神目中迸出,身子下墜之勢為之一頓。就這麼緩了一緩,楊戩左手緊挾了伏在懷中的小妹,另一隻手,牢牢攀住根搖曳著的老籐。

  下側是俯不見底的深淵,水氣瀰漫著,上方高聳入雲,峭如刀削。

  呼呼兩聲,兩團黑影從楊戩身邊劃過,直墜淵底。淒厲的山風中,猶自迴盪著楊父聲嘶力竭的慘呼:「震兒,小戩,小……」

  三聖母緊緊抓住沉香,身子在不住地顫抖,低聲道:「掉下去了?爹爹,大哥……就這麼……就這麼掉下去了?」縱身也想往下跳去。但不須沉香拉她,那金鎖的吸力,已牢牢將她限死在絕壁之上。

  老籐在勁風中搖蕩著,峭壁上叢生的雜樹,在楊戩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糊糊的劃痕。籐皮粗糙,墮了兩個人的重量,更濾得他手上皮開肉綻,幾欲見骨。他卻仍在竭力調整著身體,保證每次蕩回撞向雜樹時,不致傷著嚇壞了的妹妹。

  只是他臉上全無表情,彷彿活著的只是軀殼,魂魄已隨了父兄葬入深深的淵底。

  鏡外諸人連大氣都不敢透一聲,生恐呼吸重了,都會震斷那根連著兩條人命的籐蔓。

  又一次被山風捲向峭壁,楊戩伸足勾住一道崖縫,勉力穩住了身子。又向上攀了幾步,在壁上找到一塊平坡,小心翼翼地將妹妹放了下來。

  眾人又看出了一身冷汗,三聖母終於將注意力從下面的深淵移開,呆呆地望向坡上的自己。在那裡,小楊蓮一著地就又大哭了起來,叫道:「二哥你挾得我好痛!娘,我要娘和爹!」

  楊戩半個身子猶懸在崖外,血順了手掌一滴滴地灑落,卻強忍著用平素的語氣說道:「小蓮乖,別鬧了,有二哥在,沒事了。」楊蓮停了會淚,破天荒第一次沒聽他的話,扁扁嘴又再度大哭道:「我不要二哥,我要爹娘!都怪你,你惹娘生氣了,娘不要你,也不要蓮兒了!」

  楊戩忍著痛又哄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說服妹妹相信爹娘只是在玩捉迷藏的遊戲,自己須與二哥一起找出他們,爹娘才會高興,才會好好地獎勵自己。

  「可是……」小楊蓮仍氣鼓鼓地問,「憑什麼一定要我陪你來找?大哥呢?都是你不好,你惹娘不高興,所以才罰你找人。蓮兒又沒做錯事,蓮兒也要象爹娘大哥那樣,藏起來讓你來找!」

  「捉迷藏?」三聖母恍惚間想起,很小的時候一問到爹娘,楊戩總會用這個來哄著自己,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蒼白著臉看向十三歲時的二哥,這個忍著手上鉆心的痛、受著隨時失足摔死的危險、卻仍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妹妹逗著妹妹的孩子,真的就後來那個鐵石心腸、不擇手段的司法天神麼?

  楊戩的面頰猶高高腫起,瑤姬那兩記耳光打得很重。「他……二哥心裡一定很難受吧?」三聖母不由自主地想著,「其實那不能怪他,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可就算沒有這次的事,又會怎麼樣呢?他天生的神目,就算沒有這次,就不會有下次嗎?他……他遲早會害死一家人的!」

  三聖母想著心思時,楊戩已側過身子,讓妹妹伏在自己背上。他站上平坡,鬆開籐蔓解下腰帶,將妹妹牢牢地縛住,又草草包紮了手上的濾傷,便順了峭壁的雜樹石隙一步步向崖頂攀去。風越來越大,小小的身軀在高高的峭壁上慢慢移動著,遍體遴傷,臉色蒼白得駭人,卻也平靜得駭人。

  但他仍在哼著兒歌,要妹妹伏緊了不要睜眼。「先睡一會兒,」眾人聽見他在安慰著妹妹,「睡一小會兒就成了,再一小會,二哥就能帶著你登上平地,去尋找爹和娘躲起來的地方了。」

  時間已沒有任何概念,太陽落下,又復升起。在朝陽的瑰光裡,楊戩用力翻身攀上,終於軟倒在崖頂的平地上。

  鏡外傳來一陣如釋重負的低呼,一直被金鎖帶著的三聖母等人也鬆了口氣。沉香忍不住道:「天,整整一夜……娘,那時你怕不怕?」三聖母俯著身,對著地下的楊戩發呆,渾沒聽見兒子在說些什麼。

  許久,楊戩掙扎著起來,輕輕解下背上的小妹。楊蓮已睡得熟了,小臉上滿是淚痕和泥漬。他挽起一角尚未被刮碎的衣襟,輕輕幫她擦去,抱著她在懷裡,想站起身來,卻險些又跌倒在地。

  楊戩半跪在地上,輕輕將妹妹放下,用自己身子幫她擋住山風。小楊蓮在夢中呢喃地叫著:「娘,娘!」又品噠著小嘴,低低地道,「餓,娘,我餓……」楊戩出神地看著妹妹,抱著膝身子顫抖,唇角已咬出血來。

  眾人雖恨楊戩日後的所作所為,但此時也只覺得他甚是可憐。嫦娥低聲道:「這麼一座深山,身上有傷,還要顧著妹妹,他……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只見鏡中的小楊蓮終於醒了,立刻被滿身血污的哥哥嚇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楊戩遮起傷痕,又恢復了那種平靜之至的表情,柔聲逗著妹妹,一會兒就逗得她破涕為笑。

  笑著笑著又噘起了嘴,小楊蓮眼巴巴地看著楊戩:「哥,我餓了,好餓……」小玉不忍再看,問三聖母:「娘,你們後來怎麼辦的,他……他找了什麼來給你吃?」三聖母依稀記得,說: 「他背著我在山裡轉了兩三天,全吃的野果野菜,後來找到了間破屋……」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7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7:24 編輯

第三章 噬血誓寒溪

  果然,餘下的兩天都是在深山裡轉著,山路崎嶇,雜著隱隱的虎嚎狼叫。楊戩右手傷得見骨,卻還得背著妹妹深一腳淺一腳地找路,找野果等充飢。直到第三天中午,三聖母說的破屋,才終於出現在眼前了。

  攏了柴枯草讓妹妹睡得舒服些,眾人看著楊戩在屋裡搜了一通,居然找出了些破鍋舊碗、刀砧火石。他對著這些炊具發了會楞,又去屋外尋了半晌,卻還抱了些野果回來。他看妹妹睡得正香,便放下果子,用破桶拎回了半桶水,慢慢地洗去自己臉上身上的血漬泥污。

  他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些,臉上淡淡地看不出悲喜.眾人呆呆地看著,卻寧願他大哭大叫一番。百花不自禁地靠向嫦娥四公主,悄聲問道:「他莫不是……莫不是瘋了?才這麼大的孩子,怎可能冷靜成這樣?」這時楊蓮醒了,看見破敗的屋宇,顯出害怕的樣子。楊戩換了乾淨水,又幫著妹妹來梳洗,直到這時,臉上才有了一些生氣。

  但見了那些又酸又澀、一成不變的野果時,楊蓮卻伸手打翻在地。「我才不吃了呢!」她哭道,「天天是這些,我要吃娘做的飯!」楊戩嘴角有些顫抖,卻是忍住了一言不發,撿了果兒慢慢地勸。這一次他卻沒勸動妹妹,楊蓮連日來實在是吃厭了,怎麼也不肯聽。

  三聖母臉上微紅,低聲道:「原來我那時這麼不懂事……」 天又快黑了,楊蓮已餓得坐不起身,低低弱弱的抽泣,卻死活不理那些果子。楊戩生了堆火,守著妹妹,臉上全是無奈。半晌,自行將野果一個個盡數吃下。百花撇嘴道:「到底顧著自己。」

  只見楊戩吃了野果,對小楊蓮道:「說好了蓮丫頭,是不是這餐換了口味,以後哪怕天天是野果,你也不鬧了?」

  楊蓮重重地點著頭,伸出小指,說:「拉勾上吊,這頓蓮兒不要吃果子,要好吃的。以後不管二哥拿什麼來,我都不挑了!」楊戩也伸出小指與她勾了勾,輕聲道: 「那好,你先躺著,二哥去想辦法。」

  楊戩安頓了妹妹,拿了先前找到的火石,柴刀,出門尋了些艾草,捆成扎。沉香奇道,「他要做什麼?」

  他們跟著楊戩走了一段,卻見楊戩脫下外衣,蒙住頭臉,點燃艾草,向一棵大樹上攀去。原來楊戩心細且目光敏銳,一路過來時,他便看到有野蜂飛舞。此時正值黃昏,野蜂正是回巢的時候,尋著蜂群,便到了蜂巢所在。

  按理說,摘蜂巢虛等清晨蜂群出發時,巢穴虛空時下手。但想到蓮兒可憐的眼神,天下事再難,楊戩也要為她辦到,何況是區區蜂巢?

  野蜂素來狂躁,連狗熊都懼之三分。此刻,見人來襲,傾巢而出,黑忽忽一大團,向楊戩襲來,聲勢嚇人,眾人見狀皆變色。卻見楊戩依然沉著冷靜,他左手揮舞著點燃的艾草,驅趕蜂群。右手的柴刀,對著早就看準的蜂巢猛力砍去。刀過,蜂巢落,楊戩縱身躍下大樹,揀起半邊蜂巢,就往回跑。蜂群在後追趕了一陣,便散了。

  楊戩得了蜂巢,回到破屋,收集蜂巢裡的蜂蜜,只得了一碗,遞給了楊蓮。楊蓮嘗了一口,香甜中略帶些酸,比連日來的野果,強不知百倍,不覺破涕為笑,「二哥,真好喝。你也來嘗一口?」楊戩微笑道,「很好喝嗎?二哥已經喝過了,這一碗全是小蓮的。」

  楊蓮喝完了蜂蜜,心中喜歡,連日來的奔波之苦,失去父母之痛,似乎都漸漸淡去。她又纏著楊戩,說了幾個故事,方有些倦意。楊戩照顧妹妹睡下了,看著她睡夢中,猶自露出笑容。楊戩輕輕的撫摸蓮兒的臉,忽聽睡夢中的小蓮輕輕暱喃,「爹爹,娘親,大哥......」

  楊戩的心,忽然重重的,如同被重錘擊打一般。他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幾步,有些暈眩。此時,他週身如同火煉般燒灼,楊戩自知,先前被野蜂蟄的蜂毒發了。他踉踉蹌蹌的奔出破屋,頭也昏沉沉的,他依稀記的那邊有處小溪,聽著水聲,便過去了。

  楊戩除了外衣,週身浸在了溪水之中。此時,已值深秋,山中的夜,又格外寒冷。溪水已經是冰涼刺骨,但楊戩依然身體火辣辣地痛,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眾人看到,除了頭面部和左手,身體其他部位,到處都是紅腫的蟄傷。

  三聖母顫聲道,「二哥,我不知道,你竟被蜂蟄得這般厲害。我,我......」她想到了後面幾天,自己貪那蜂蜜好吃,又央著楊戩去取了些,二哥後來,似乎手也舉不起來了,他只說自己有些累了,有些累……

  楊戩將臉,沉到水裡。唯有一頭黑髮,漂浮在水面上。眾人見他遲遲不起,有些著急,沉香問三聖母,「他不會就此淹死吧。」正說話間,楊戩猛然將頭浮出了水面,溪水順著他的臉上滾落,楊戩深深得吸了口氣,又潛入水中。小玉奇怪道,「他在玩水嗎?」

  三聖母卻不說話,她看著楊戩再一次浮出水面,才輕嘆到,「我那二哥,是如此驕傲。你們仔細瞧他臉上。」沉香小玉這才看清,楊戩蒼白的臉上,在滾落的水珠裡,竟然挾藏有淚水而下。「我只知,二哥個性強硬,從不願在人前示弱。卻不知,他在天地之前,也要掩藏自己的淚水。」

  楊戩再一次抬頭時,他用手,毅然抹去了滿臉的水珠,眼中已經不再有淚光。他所有的悲傷,已經全化進了這溪水之中。現在的他,胸中只有一腔怨憤。楊戩抬眼望著天宇,天宇的顏色,是極濃重的黑,月色不知何時,已經隱沒了。

  忽然,天穹中,劈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楊戩的眼睛。那眼睛,墨一般黑的眼眸,隱隱竟有赤色,如燃燒著的烈火,熾烈悲愴,似乎要將天地燒燬,要將自己焚盡。

  忽然,楊戩一口咬在自己右臂上,深深的咬下去,死死的不鬆口,血絲從口角滲出。三聖母啊地一聲,記起二哥手臂上的確有這麼個齒痕,幾千年都不曾消去,因為曾從見慣了,也沒去追問過來歷,想不到竟是他自己咬的。

  又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楊戩已經從溪水中走出,他長長的黑髮,披在他的背上。雷聲陣陣轟鳴,閃電一道緊似一道,在天幕上,如同銀蛇飛舞。楊戩握著拳,傷臂處還在淌著血,神色之間帶出憤恨,恨意越來越濃,一下又轉為悲涼。雷聲中眾人只時斷時續地聽見他的低語:「我不會放棄……老天又如何……是我害死……縱是……也要……帶大三妹,救出母親……」

  又一聲驚雷,掩住了他的聲音,雷聲過後,最後一句仰天高叫卻聽得分明,「我楊戩在此立誓, 縱然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也要報此血海深仇, 救回母親!」閃電映著他的臉,不見少年的稚嫩天真,卻是無比的堅定。良久,才見他低下頭,再度失神地自言自語:「到那時,我再去見爹,還有……大哥……」

  嘩~積鬱的雨水,終於傾盆而下了。眾人看到,十三歲的少年,屹立在風雨中,以己之血,指天地明誓,俱緘默不作一聲。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7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7:25 編輯

第四章 最憐此弱妹

  又過了些日子,天氣越來越涼,野果也越發難找,山上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又能去哪裡呢?眾人看他帶著妹妹循了路下山,茫然地站在塵土飛揚的曠野中,心中無不惻然。

  接下的日子,便是無休無止的流浪。其時猶是蠻荒時期,人煙原本就稀少,有限的幾個城鎮,也很欺生得厲害。野外風餐露宿固然辛苦,城鎮裡立足更是不易。但楊戩性子極倔,咬著牙如成人般地去狩獵,做短工,雖然苦不堪言,卻終於勉強維持了兄妹二人的生計。

  稍有空閑時,便是苦練父親傳的功夫和道聽途說來的一些粗淺法術。他沒有師承,這般苦修完全靠的是毅力和摸索,常常因練錯而傷到自己。但不見他有絲毫懊惱或灰心,更不曾知難而退,放棄能學到手的任何東西。

  楊蓮年紀小不懂事,又總是纏著他說故事,做遊戲。眾人見他明明已疲憊不堪,或是因謀生習武弄傷了自己,可只要一面對著小妹,卻只溫和地笑著,細心地哄著她,多少個夜晚,他只是坐著,哼著歌,輕拍著妹妹入眠。

  漸漸地,楊蓮夢中不再叫爹娘,喃喃喚著的只是二哥。她吃的也再不是苦澀野果之類。從苦著臉吞嚥半生不熟的、燒焦的、過鹹的古怪飯食,到面對香甜可口的菜餚歡快地拍手叫著二哥好棒,小楊蓮一天天長大,時間也一天天地飛逝著,轉眼之間,已過去了三年。

  也就在這一年,兄妹二人終於不再流浪。途經的一個小鎮是神農氏的族人集居之地,以行醫為生,不像其他地方一般排斥生人,楊戩在附近的山上搭了間木屋,白日採些草藥和柴薪去販賣,晚上便專心習武修練,照顧妹妹。

  寒盡春來,天氣漸漸暖和,草長燕飛,不知名的小花開滿了山坡。一個冬天都呆在家裡的小楊蓮,再也按納不住愛玩的天性,軟語央著二哥,要和他同去山上。楊戩被纏得無奈,都只有背了她去採集藥材。十幾日下來,楊蓮固然興高采烈,卻將楊戩累瘦了許多。

  這天在山北的峭壁下發現了幾株極名貴的靈芝,楊戩將妹妹安置在一株老樹下,讓她自行玩去,自己結了長繩繫在身上,繃下山崖去挖那靈芝。「秦老夫子最近正需要靈芝合藥,應該會出個好價錢的。天氣轉暖,也該給三妹做幾身新衣服了。」他默默想著,難得顯出了幾分喜色。

  小玉等人懸在崖邊,看看下面的楊戩,又看看在樹下用野草小花編著花環的小楊蓮,不禁都微笑了起來,只有三聖母皺了眉好像在回憶什麼。沉香笑道「娘,您編的花環真好看,是準備編給楊……給他的嗎?」三聖母不答,過了一會,臉上突然變色,指向前方驚道:「我沒記錯……就是這次,樹枝突然活了……」

  不待她說話,眾人已看到大樹上一根粗偌無比的枯枝陡然下垂,冒出一股黑煙來,小楊蓮慘叫一聲,已是人事不知。那枯枝折過一半,露出斗大的三角尖頭,一條長長的紅信伸出,在楊蓮身上輕舔試探。

   「蛇……怎麼有這麼大的蛇?」小玉嚇得一把抓住了沉香,叫道,「娘,你很危險!」

  就在這時,一柄砍刀橫裡伸出,血光四濺,將那大蛇未及收回的紅信削去了小半。正是楊戩聽到三妹慘叫,提氣躍上崖頂,出其不意地攻了大蛇個措手不及。他照準蛇頭又是一刀筆直劈下,當地一聲如中鐵石,那蛇嚇了一跳,又負痛於舌上傷口,身子一蜷將整株老樹折倒在地,倏忽不見。

  斷樹邊遺了老大一張的蛇蛻,長達丈餘,駭人之至。

   「蓮兒,蓮丫頭!」抱起妹妹,楊戩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就這麼片刻功夫,小楊蓮臉上已籠了一層黑氣,四肢抽搐,昏迷不醒。「怪我,怎可以讓你一人留在樹下玩耍!」他咬著牙道,重重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急從身後藥筐裡翻出壓制蛇毒的草藥,嚼碎了餵入楊蓮口中

  草藥餵下,卻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仔細檢著妹妹的傷情,發現劇毒已深入腑臟血液,頓時臉上一片蒼白。好在他這些日子和村裡郎中打交道得多,學了不少解毒的法門,知道蛇蛻也是良藥,砍下一大片蛇蛻後,負起妹妹便向山下飛奔而去。

  進了村子,左首第三家,便是常買他藥材的秦老夫子居所了。楊戩衝了進去,也不顧老夫子正在臼藥,放下楊蓮便拉他過來診疾。

  秦老夫子對楊戩印象頗好,此時見他如此焦躁,不由笑道:「小哥兒,今天是怎麼啦?改性兒了?啊,這……」一低頭看到昏迷中的楊蓮,他頓時神色大變,翻開眼瞼細察,又伸手搭在她脈上,眉頭越皺越緊。

  「蝮蛇妖,是蝮蛇妖的毒霧!我的天,這小姑娘……完了,完了!」頹然鬆開手,秦老夫子只是不住搖頭。楊戩將那大蛇的蛇蛻遞了過去,急道:「夫子,我有那蛇的皮蛻,您說過,這是解它自身劇毒的不二良藥!」

  秦老夫子拿過蛇蛻,目光忽而一亮,隨即黯然下去,惋惜地嘆道,「有了也沒用,沒得治了的。小哥,這就是你常提的小妹吧?去為她準備後事罷,老頭子是無能為力的了!」

  雖明知道母親無恙,沉香還是有些緊張,不自主地拉住了三聖母的手。三聖母卻在看著楊戩,秦老夫子的話出口之後,楊戩整個人突然如同死去了般,臉色蒼白得沒有了半分血色。

  「這時的他,是真的在關心我。可後來,他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她悠悠地嘆了口氣,反而不去擔心自己。因為她記得,自己的毒最終還是解了,雖然那藥難喝得要命。

  又看了秦老夫子半晌,楊戩眼神閃過幾分異色,驀然抬手,將採藥用的砍刀架到了自己的頸上。秦老夫子大驚,叫道:「小哥,你想做什麼?」楊戩靜靜地看著他,說道:「夫子,我再請問您一句,我這妹妹到底還有沒有得救?」

  「不是,這,你聽我說,先將刀放下!」秦老夫子伸手欲去搶刀,楊戩手一緊,血順了刀鋒流下。老夫子嚇得連忙收回手,頓足道:「早知道你是這拗倔的性子,可是,你現下是和誰拗氣?蝮蛇妖不知害死過多少人,又有誰能救得回來了?」楊戩卻緩緩搖了搖頭,說道:「夫子,認識您老有些時日了,我看得出您的話裡有沒有隱藏。說吧,要如何才能救我妹妹?否則,我寧願隨她去了,她還小,我不能由著她一個人上路!」

  秦老夫子苦笑,說「就知道你這孩子……唉,你縱然拗倔,,又如何拗得過天意!實話說了罷,確實有個方子能壓抑了令妹體內劇毒,而且,也的確有法子可以根除。但是……但是……」

  沉香鬆了口氣,但秦老夫子後面的話又讓他緊張了起來,只聽老夫子說道:「蝮蛇妖非尋常毒蛇可比,它已成精,不知害過多少條人命。令妹只是吸入它噴出的毒霧,便中毒至此。不錯,蛇蛻入藥,配以紫花、地丁、當歸、大黃、赤芍葯、金銀花、黃芪、甘草,連服三日之後,確可壓抑毒性。只是這種虎狼之藥效力兇猛無比,以令妹如今的情形,又如何經受的住?」

  楊戩愣愣地站在當場,失魂落魄一般。突然,他抬起頭,目光中有著堅毅之色,沉聲道:「夫子,我聽你說過,藥力太猛的話,可以由他人以自身為藥引過渡……」不等他說過,秦老夫子已連連搖頭,說:「這怎麼可以!此藥本身便是兇猛難當,你若以自身為藥引過渡,劑量勢必又要加大數倍,你當自己是鐵打的身子?」

  楊戩淡淡地道:「這個我有分寸。不過,夫子,你這方子只能壓抑毒性,那麼,又當如何除根?」秦老夫子無奈地道:「我這方子可將毒性逼於一點,而後再服下蛇街草,便可根除。但是,這法子說了也等於未說,蛇街草都是生長在蛇穴之內,毒性不同,藥效也是大異。那蝮蛇妖何等兇殘,又豈能容人取到它穴中的藥草?」

  幾段話峰迴路轉,卻又驚心動魄。眾人無不憂形於色,卻見楊戩反倒恢復了常態,他便在秦老夫子處配齊了藥,抱起妹妹便起,才行兩步,卻又回過頭來,向老夫子說道:「夫子,如果沒有蛇啣草,我這妹妹僅憑你的方子,能支撐多久?」

  此言一出,百花一嗤,說:「什麼寵著妹妹,全是假的,這不,一聽說取藥草兇險,便只管問妹妹可支撐多久了。」鏡裡秦老夫子想了想,說:「五年,服完我的藥,就算沒有蛇街草祛盡蛇毒,至少還能支撐五年。」

  「五年?那也不錯。」楊戩居然微微笑了一笑,向秦老夫子道,「醫者父母心,夫子,我知您老宅心仁厚,與人為善。那麼到了第四日,能否煩請您去一趟山上的小屋?如果……如果我不在屋中,又能否煩請您幫我照顧一下我這小妹?」

  秦老夫子看了他良久,見他神色決絕,渾不似個十六歲的少年,嘆息了一聲,也不再勸,點頭應允了下來。三聖母不由身子一震,失聲道:「他,他真打算為我取藥草去?」

  抱著猶在昏迷中的楊蓮回到小屋,楊戩默不作聲地去了廚房忙活。龍八道:「以自身為藥引過渡,那是什麼意思?」眾人對醫術並不精通,亂猜了一氣全不得要領,只有嫦娥咦了一聲,說:「他在熬藥,但劑量怎麼下得這麼大?」

  猛火煮煎,微火細熬,費了近兩個時辰,黑黝黝的濃藥終於被盛入碗中。楊戩低頭看著這藥,又向裡屋看了一眼,抬手一飲而盡。

  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眾人愣愣地看著,不一會藥力發散開來,楊戩伸手扶住桌子,弓著腰,另一隻手緊緊按在腹上,汗出如漿。他的肩膀在劇烈地抽搐著,身形搖搖欲墜,顯然藥力的強橫已造成嚴重後果。但他卻只苦苦忍受著,咬著牙不肯呻吟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抓住桌沿的手掌,指甲已因過度用力而反剌入了指尖血肉中,腹中肝腸寸斷般的劇烈絞痛才算緩了下來。楊戩慢慢站起身來,步履不穩地取過一隻碗,轉身又拿起了菜刀。

  看著楊戩冷靜的神情,三聖母隱隱猜到了他的用意,心頭突然一陣難過,只想,「為什麼要關心我?我寧願你小時候,也是象後來那般待我的!」果然,楊戩伸出左腕,重重一刀割下,鮮血從腕脈處急湧而出,注入碗中。

  注了大半碗時,鮮血凝固,越流越慢。楊戩的身子因疼痛而有些震顫,卻伸手在傷口處又橫拉了一刀,靜靜地看碗中被慢慢注滿。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8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7:28 編輯

第五章 星燈交迷離

  拿著碗來到屋內,楊蓮仍在昏迷中。楊戩小心地托起妹妹,讓她斜倚在自己身上,舉碗喝入一口血,嘴對嘴渡入妹妹口中。待她嚥了下去,又抿入一口,渡將過去。

  眾人默然地等他喝完。只見一碗血飲罷,楊蓮臉上的黑氣果然就淡了不少。楊戩細心地為她掩好被角,站起身來,卻是身子一晃,險些兒跌倒。他扶著牆站了半晌,只覺眼前金星亂舞,差點便暈了過去。

  他跌跌撞撞地衝入廚房,身上有些畏寒,偏偏又口乾舌燥得厲害,自知是因為失血過多,伸手從木桶中舀了一勺涼水,一口氣喝將下去,只嗆得大咳起來。

  他用手掩住口,強行悶住咳聲,掙扎著轉身又回到房內,半跪在床邊,再次細細端詳妹妹的小臉。淡淡黑氣籠罩中,小小的女孩兒皺著眉,似不勝苦楚。楊戩伸手心疼地摸她的臉,一個寒顫,緊緊攏住衣服,止不住的哆嗦。眾人明白,這是失血後的畏寒所至。

  他哆嗦著,強撐著坐了一夜,天漸漸亮了。小楊蓮終於清醒,卻是哇地哭出聲來:「我怕,二哥,我怕!」本來已萎頓不堪的楊戩精神一震,將妹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顯出狂喜的神色來:「二哥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沒事了丫頭,沒事了!」眾人跟了他一路來,還從沒見過他這般失態過。

  楊蓮卻讓他嚇住了,掙了開來,又苦著臉道:「我餓了,哥。」她自白天中毒之後,一直滴米未進,毒性既被壓抑,自然腹中空得難受。楊戩輕聲安慰了她幾句,起身便去廚房裡煨粥。

  盛了粥,顧不上自己,拿進屋一口口餵著妹妹,他目光中有些感傷,突然道:「小蓮,過幾天二哥若有事不在,秦老夫子會來接你去住些日子,你記得要聽話,別耍小性子。」楊蓮只顧著喝粥,含含糊糊地應了,過了會,卻是歡喜地道:「我知道,快桃花節了,秦老夫子是接我去村裡玩對嗎?」

  桃花節?楊戩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楊蓮掰著小手算道:「一天,兩天……還有三天。上次村裡大牛他們說了,桃花節的晚上,家家張燈結綵,人人提著好看的小燈出來慶祝桃花的盛開,一定非常熱鬧!」小臉上全是嚮往之意。

  楊戩心中為之一酸。三年來全過的是顛沛流離的日子,別說桃花節這種地方風俗,便是新春,兄妹二人也不曾真正過得一回。「三天……」他黯然一笑,下定決心在去辦那件事之前,要讓小妹過一個開開心心的節日。

  餘下的時間,他沒再出去採藥,寸步不離地守著小妹,講故事,唱兒歌,逗得小楊蓮笑聲不斷。但每次哥哥拿來那碗味道古怪、又苦又腥的藥血時,她卻會照例苦著臉鬧上一番,滿心的不情願。眾人心緒複雜地看著,嫦娥不禁道:「三妹妹,你幼時倒也不省心得很。」三聖母默然,對著費盡心思騙自己喝藥的楊戩出神,眼裡已微含了些淚水。

  轉眼已到了楊蓮念念不忘的桃花節。喝了三日藥血,楊蓮的毒性已被壓得唯有眉心淡淡一痕,可以下床蹦跳玩耍了。她從白天起便眼巴巴地盯著上山的路,盼著秦老夫子過來,楊戩看在眼中,忍了笑佯作忘記,隻字不提。直到黃昏,他將那日遇蛇時所挖的靈芝燉開,煨在炭火上,才關上門抱了妹妹往山下行去。

  小楊蓮歡呼一聲,大叫:「二哥好壞!」三聖母也不由得顯出笑意,回憶道:「我等了整天也不見有人來,只道二哥騙我……誰知那天,他還真的背我去觀燈了!」

  山路難行,到了村上天已全黑。但桃花節是神農族最重大的節日之一,象徵春氣上揚,生機活潑之意,是以村子雖小,卻早已熱鬧非凡。

  平日入黑就沉寂下去的街道上燈火通明,村民們或載歌載舞,或遊戲喧嘩,笑聲不斷。按習俗,來往行人的手中都挑了燈,或精緻或粗糙,總要應個景兒。

  楊戩看著妹妹盯著別人羨慕的目光,心生愧疚,自離了家,兄妹倆何曾過過一個像樣的節?手伸到囊中,數了數前些日子挖藥伐薪換來的錢,他在路邊小攤上挑了隻便宜的,遞到妹妹手中。楊蓮歡喜地提在手上,蹦蹦跳跳地拉著哥哥的手,東張西望。

  楊戩有些心酸,蹲下身子看著她,認真地說:「三妹,以後二哥一定給你買更好更漂亮的燈,好不好?」楊蓮不懂哥哥百轉千回的心事,歪著頭很高興地答應。百花看到這裡,禁不住嗤了一聲:「卻是將妹妹寶蓮燈騙走。」

  又走了一陣,楊蓮到底毒傷未癒,腿軟氣喘,腹中咕咕作響。楊戩掏出帶下山的乾肉讓她填肚子,楊蓮卻小臉皺成一團,雖是肉食野味,總啃這乾硬之物也不好受。楊戩見妹妹苦著臉撕咬手上的肉條,眼睛卻瞄向一邊散發著騰騰熱氣的麵攤,心中難過,再次伸手入囊。暗暗盤算:「尚有些餘錢,剩下的便讓她吃一碗麵吧。若今日能平安度過,最多再辛苦點多跑些山頭掙回來。」

  他向攤主買了碗湯麵,猶豫片刻,還是加了澆頭,讓妹妹過來吃。食客多,他既不吃麵,也不好多佔地方,只站在楊蓮身邊,看她吃得小臉紅彤彤地出汗,一陣欣慰,又一陣辛酸。三聖母低下頭,也許,回去之後,該去看看他了,畢竟他們有著這樣一段……

  楊蓮病中腹饑,竟將一碗麵吃得乾乾淨淨,湯也喝了。楊戩愛憐地擦去她嘴角殘留的湯汁,見她有了睏意,也不再逛,背了她往暫住的山中小屋走去。

  出了小鎮上了山路,天已經完全黑了,只聽得草叢中的蟲鳴和楊戩踩過草叢時的沙沙聲。楊戩這些日子失了不少血,背著妹妹走了這麼遠山路委實累了。見妹妹在背上睡得熟,小心地放她下來,自己倚在樹上略歇一口氣。星輝下,蒼白的臉越發顯得疲憊,額上滲出的虛汗一滴滴地映著星光閃動。三聖母蹲下身,看著依偎在楊戩懷中渾不知世事的自己,感慨萬端。

  哪吒卻瞧著沉香,有些不吐不快地說:「沉香,不怪我說你,不談將來,只論現在,你的毅力心性比起楊戩來可差得不少。」龍八深有感觸地點頭:「就是,沉香一路和我們遊山玩水,還差點為了小玉害死……」四公主怕沉香吃不住勁,敲了弟弟一記:「亂說什麼呢,沉香那時還小,不能怪他。楊戩越是厲害,將來為害可就越大。」

  楊戩歇了一會,感覺已緩過勁來,背起妹妹繼續趕路。回到小屋,將妹妹放在床上,蓋好被褥,他坐下靜看著熟睡中的小楊蓮,目光裡全是溺愛與不捨。許久,起身去了廚房。

  臨走時放在炭火上的靈芝,此時藥力已全煨出來了。眾人看他傾入碗中,只道又要送去給妹妹,百花笑道:「三妹妹,又是一大碗,你小時還真能吃得很!」三聖母回憶一番,搖頭說:「不是啊,記得他弄醒我後,逼我喝的不是這個,後來還衝著我發了好大脾氣……」果然,楊戩一抬手,已將這碗靈芝湯全飲了下去。

  龍四插口道:「看來他寵著你也是有限的。這靈芝頗是珍貴,明知你身子虛弱要進補,卻還只顧著自己吃了。」

  只見楊戩放下碗後,又將屋內收拾一番後,卻不再去裡屋,只將門反鎖了起來。沉香奇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楊戩卻取了平時採藥用的砍刀,磨洗鋒利後負在背後,又拿起一柄小刀藏入懷中,逕自出門,往山上行去。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48
第六章 鬼磷渲碧草

  蝮蛇生性喜濕,愛居於雜草樹木繁盛之處,其巢穴大多位於土層厚松卻又雜著岩石縫隙的地方。此時正是深夜,月色朦朧,楊戩對山中情形極為熟悉,一路都順了這種地勢行來,但見風聲嗚咽,樹色獰猙,黑黝黝的密林,較之白日又格外陰森了許多。

  故老相傳,蝮蛇妖的巢穴便在北山西北的黑松林之中。雖不曾有人敢去一探究竟,但入林越深,地面濕氣越重,偌大的林子,居然連一聲獸嚎鳥啼都沒有,大異尋常,正是蝮蛇之屬最愛的所在。三聖母等人被金鎖牽著,看著四下搖曳如妖物的雜枝亂草,都頗有些心驚,反倒是楊戩神色平靜,只偶爾停下來觀察地面情形一番。

  哪吒恍然道:「楊戩服那靈芝是為了補償體力,他是準備今夜就取藥草救人的了。」龍四也默認了他的看法,卻猶有些不服,說:「又不知蛇穴的位置,這麼莽撞地到處亂闖,還談什麼救人?」三聖母在鏡裡看得比他們真切,說道:「不是,二哥他停下來查看時,就是在尋找地上大蛇游過的痕跡,並非漫無目的地亂來。」

  說話之間,一股中人欲嘔的腥臭之氣撲鼻而來,沉香等出其不意,險些窒息,小玉被薰得連連咳嗽,叫道:「娘,好難聞!」但見眼前地勢陡然開朗,斜斜的石壁下隱了一個半丈來高的扁洞,洞前寸草不升,散落了一地的骨骸雜物。

  楊戩剛剛站定,呼地一聲,洞內一物直撲了出來,目如懸燈,泛出陣陣攝人的綠光,猩紅的信子不住伸縮,發出令人心寒的嘶嘶聲。楊戩低身避過,運刀斜削,刀鋒過處應聲多了條白痕,卻已震得他手臂酸軟,砍刀幾欲脫手。

  此物正是當日的那條蝮蛇妖了。

  它雖不能通靈變化,但已成氣候,方才在洞內聽出來人便是削了自己一小截紅信的大仇人,頓時怒氣勃起,但一撲之下,卻又挨了一刀,更是憤怒。它盤起身子,三角頭高高昴起,竟是將洞前三丈見寬的空地盡數佔滿,鱗甲灰黑,硬逾鐵石。

  驀地蛇身一直,箭一般筆直前崩,楊戩側身,照蛇頭又是一刀,依然徒勞無功。他暗暗一凜,知道這蛇修行日久,鱗甲已非砍刀能傷,心念一轉,欺蛇身龐大,一時轉動不及,竟是陡然矮身前翻,不退反進,搶入洞去。

  洞中腥臭味更濃,雜著潮濕腐爛之氣,小玉被金鎖帶入時,已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月光斜斜映入,陰陰綽綽的磷火懸在壁上,地下厚厚一層,儘是壓扁了的白骨,支離嶙峻,無數的小蛇在枯骨空隙裡穿來游去。

  幾顆骷髏碎骨的掩壓下,幾株小小的碧草搖曳生姿,在這陰冷恐怖的洞中分外醒目。

  楊戩一聲不吭,搶上去撥開碎骨,將碧草摘了收起。就在這時,三聖母一聲驚呼,洞外一條長尾卷將進來,正中楊戩腰間,頓將他倒拖了出去,地上碎骨鋒利,在他身上劃出了無數血口。

  楊戩只覺身上一緊,腰間痛得幾欲折斷,低頭見整個身子已被蛇尾縛住,他卻不慌亂,凝神一看,見這蛇妖腹部卻不是見慣了的灰黑鱗片,當下舉刀便向腹部斬去。

  又是一聲大響,蛇鱗應手而落,幾滴血灑落下來。那蛇負痛,身子一鬆,楊戩已趁機躍開,但蛇妖巨頭環將過來,長長的信子火一般吐出,噴出濃濃的毒霧,楊戩悶哼一聲,身子一幢,已栽倒在地。

  鏡前眾人無不驚叫起來,三聖母見楊戩臉上已泛起黑氣,心中更是焦急,只想:「怎會這樣?他不會就此死去了罷?」那蛇妖卻將長尾在地上擊了幾下,似乎極是得意,伸過巨頭,湊向地上的獵物。

  便在此時,火光電石之間,楊戩伸手摟緊蛇頭,右手自懷中取出一柄小刀,重重扎入了蛇妖的七寸之上!

  這一下峰迴路轉,眾人還未回過神來,那蛇傷中要害,暴走如狂,在地上翻騰不止,蛇尾驀而倒縮回來,疾風也似地又將楊戩死死捲住,楊戩將小刀牢牢捅在它七寸之上,用刀下拉,渾不顧自己週身骨骸,已痛得直欲碎裂一般。

  慘淡的月色之下,土石飛揚,樹木被垂死的大蛇一株株撞斷,血從嘴角滲出,臉上黑氣越來越濃,但那柄刀卻仍固執地,一寸一寸地向下拉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蛇才漸漸衰弱,幾下痙攣,終於再不見動彈了。

  楊戩伏在蛇身之上,半晌,緊握住小刀的手指微微一動,百花鬆了口氣,道:「還好,沒死,三妹妹,你有救了!」三聖母見楊戩身上全是鮮血,心中有些難過,只想:「這一次,若非二哥拚命,只怕我也是洞中那累積的白骨之一了。」

  又過了許久,楊戩才慢慢掙起身來,眾人知他剛才行險,以喝過幾日蛇藥為賭注,拼著受了那蛇妖的黑霧使詐偽裝,雖然僥倖得手,卻連傷帶毒,已是強弩之末。想到三聖母猶在家中等著藥草救命,無不擔憂。

  果然,未走上幾步,便又軟倒在洞口的亂骨碎骸之上。無比的疲憊襲來,令楊戩只想著就此睡去,好忘了週身難耐的痛苦難受。但小妹皺著眉不勝苦楚的神情浮現在眼前,他心中一顫,努力保持住一絲清明。

  低頭看去,殺蛇的小刀仍握在手中。楊戩苦笑一聲,抬手將小刀深深扎入自己左肩。

  肩上大痛,人卻完全清醒過來,掙扎著再度站起,楊戩只恐再生枝節,不敢逗留,匆匆向山下奔去。初時腳步不穩,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眾人直看得一顆心高高揪起,此時才鬆下口氣來。沉香拍拍胸口笑道:「幸好拿到了藥草,娘沒事了。哎,你們看,楊戩這時本領也不怎麼樣,還不如我剛學的時候呢。」哪吒好笑:「你得了吧。也不想想,你開始是拜了師的,楊戩可是自學。論起來你還真不如他,你剛學藝時能打敗那比你厲害的妖怪嗎?楊戩確實厲害,若不是後來……」搖搖頭不再說。

  三聖母看著楊戩急急奔走,卻有些走神了,嘆道:「二哥這次救我,原來如此兇險,可是回去之後……」小玉問:「回去後怎麼了?他不是拿著蛇啣草去救你嗎?」三聖母點點頭又搖搖頭:「我那時還小,又不知那是救命的草藥,突然被叫醒,便哭鬧了一番。可二哥,二哥便因此發了好大脾氣!」

  悠悠一聲嘆息,她向眾人說起當日後事,「二哥回到住處,逼我吃了藥後,便將我鎖在房中。後來下了雨,風大,屋裡又黑,我身子弱,怕極了,拚命敲門,一遍遍求他,保證再也不鬧了,一定會聽話。可他就是不理我……」想起在華山被囚的日子,三聖母更是幽怨,「我那時就該明白,他是鐵石心腸。我不該求他,再哀求他也不會放過我!」

  眾人看看這山,縱是白天也是陰森幽暗,風拂林梢,沙沙作響,更添了幾分毛骨聳然的氣氛。將一個驚魂未定的小姑娘獨自鎖在房中,雖說是她不聽話,卻也太過狠心。百花不由道:「果然自小便是這般狠心無情的性子,難怪日後做出那等事來。」

  敘述中楊戩已回了小屋,吐出一口長氣,取出草藥搗碎,正待喚醒小妹,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他取了件乾淨衣服掩住身上的血跡,這才搖起小楊蓮,著她來吃這救命的藥草。

  楊蓮睡得正香,卻被叫醒來對著這古怪的腥草,嘗了一口,較之日前的藥血更為難吃,頓時滿心的不情願,,叫道:「不嘛,二哥,我要睡覺,不吃這怪東西!」

  楊戩正要勸她,喉中微甜,急側過頭去,將湧出的鮮血強嚥了回去。楊蓮猶自在鬧,幾乎將他手裡的藥草掀翻,楊戩蒼白著臉,自覺胸口血氣翻騰,再多說幾句,只怕就真要暈倒在妹妹身邊,那時豈不要將她嚇死?

  當下伸手捉住楊蓮,怒道:「丫頭,別再鬧了!」楊蓮從未見過二哥如此疾顏厲色,一時嚇得呆了,楊戩將藥草逼她嚥下,神色才為之一鬆。眾人見他正欲開口,似是想安慰小妹,卻突然按住胸口,踉蹌著衝到房外,才鎖上門,便一口血噴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三聖母身子一顫,訝道:「原來他暈倒了?難怪不肯應我。我……我竟是錯怪他了!」

  夜色沉沉,屋內小楊蓮嚇得不輕,不停地捶門哀求,楊戩卻是未醒。他一連三日放血救人,今日一戰又被重創,此時傷毒齊發,哪還能知曉外界之事?楊蓮哭了一陣,想是累了,聲音小了下去,慢慢睡著,不再出聲。

  半夜裡,突然大雨傾盆而下,伴著風聲呼嘯,楊蓮又給嚇醒,大哭著要二哥來陪。屋外楊戩毫無所覺,身上的傷口已然裂開,在亂雨中暈出一地的粉色。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 2

    主題

  • 573

    回文

  • 1

    粉絲

傻傻笨笨<br /> 記憶力特差<br /> 學許多技能但無特長<br /> 喜歡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