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水明石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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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gkit23232223 2010-3-15 16:40:5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 437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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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會憐稚子

  太陽慢慢墜下,楊戩留下康老大和梅山老三看守半山的入口,神色漠然地返回了真君神殿。他獨坐在寒冰一般的大殿中,彷彿連月色都不願去見,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退朝回來,哮天犬來報,寶蓮燈已將劉彥昌送回了劉家村老家。三聖母臉色慘變,叫道:「他……他知道你們的下落了?」眾人也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以他壓妹妹入山底的狠辣手段,又怎會放過這對父子?隨即覺得奇怪,沉香分明是在劉家村平安長到十六歲的,不知其中有著什麼變故。

  楊戩令讓哮天犬退下,側身坐在榻上,鎖眉沉思著,神色落寞。半晌,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嘴角邊掠過幾分苦澀的笑。

  他緩緩起身,駕起雲頭往華山而去,卻不落下,只在雲間佇立著出神。「昨天……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他合上雙目,覺出難言的疲倦。三妹那兇狠的目光又出現在眼前,他微微一顫,從來都挺得筆直的身形,竟也有些佝僂了。

  「織女私通凡人,敗壞天地秩序,無論如何也不容寬貸!」

  王母的話言猶在耳,織女被鎖在銀河邊時,那盈盈欲泣、悲苦無依的模樣,也還記憶猶新。親生的女兒,都要受這麼重的處罰,看來老君沒有說謊,仙凡通婚,果然是王母最大的禁忌。

  「三妹,你的善解人意,從來都只是為了外人而發。我這二哥的苦楚和用心,你卻是從來都不肯體諒。」他慘然地想著,「你可知道,你的行徑,足以毀了你和我所有的一切。」

  但是就算如此,那山下……

  那山下陰濕沉悶,連晝夜都無從分辨,三妹怎麼受得了。從小到大,她又何嘗吃過這種苦頭?自己昨天,又如何能下得了這狠心,竟生生錮了她的法力,將她壓入這麼一座高聳沉重的山底?

  胸口壓抑難當,思緒卻越轉越快。看著鬱鬱蔥蔥的山色,楊戩只覺得自己也喘不過氣來,那山,也似整個壓在了他的心上。

  「權勢,地位,甚至我自己,我都可以由著你毀去,但是娘怎麼辦?你自己又怎麼辦?你天真到以為一個寶蓮燈,就能保你永世的平安,就能對抗整個天廷?」

  血從唇角嗆出,他卻渾如未覺。如何才能保得了三妹的平安?或許,這麼瞞下去就不會有事。可是,若她忘不了那凡人,還要繼續她這一世的夫妻呢?無力感從楊戩心底湧出,為了那樣一個平凡的男子,她已對唯一的哥哥使出了寶蓮燈。如此的決絕,又如何肯選擇忘記?

  此事若被王母得知,三妹受的處罰,必然重過織女百倍。自己兄妹的存在,原本便已是仙凡嚴禁通婚這一天條的笑柄。如果再私通凡人,三妹,只怕你就當真要萬劫不復了。

  那麼,只有斷了她的念頭了?沒有做這一世夫妻的機會,就算她不想忘記,時間也會沖淡所有的思念。幽禁在這裡,王母一時不會知道。只要抹去此事存在過的痕跡,一切就又能回到自己出任司法天神時,所精心擬定好的那個軌跡上來。

  「二哥不會害你,哪怕,從此你再也不會原諒我這哥哥,我也要保住你這一路上的平安。」

  伸手試去嘴邊的血痕,楊戩轉過雲頭向遠方而去。眾人看他忽憂忽怒,時而冷厲,時而溫和,無不擔心。龍八看著鏡面不斷變化的風景,驚道:「是去劉家村的路,楊戩……楊戩要去劉家村拿你們了,沉香!」

  果然是劉家村,楊戩隱了形,按哮天犬稟過的住址,毫不費力地就尋到了那間劉記燈籠店。小玉緊張地抓住沉香,似是這樣才能確定丈夫的安全。沉香看著店裡熟悉的物件,也是驚疑不定。

  幾個村民正在挑選著燈籠,劉彥昌新店開張,正笑逐顏開地招攬著生意。三聖母看著丈夫,心中蕩過縷縷的暖意。想到他一人拉扯大孩子,培養成材,自己才不用再受二哥的折磨,更是感動。

  楊戩陰沉著臉看著店中情形,屈指作勢,法力聚成一抹銀色光箭,對準了劉彥昌的咽喉。三聖母緊張得幾乎叫了出來,攔在毫不知情的丈夫身邊,徒勞地叫道:「你不能殺他,楊戩,你……你這寡情無義的畜生!」

  就在這時,嬰兒的啼哭聲從外邊傳來,一名婦人叫道:「劉先生,不成了,這娃兒就要你抱,換了我們就哭個沒完啊。」楊戩一震,射出的光箭又被他伸手收了回去。

  那婦人將手中的嬰兒遞到劉彥昌手裡,抱怨道:「才這麼點大的娃啊,她娘就這麼狠心不要他了?劉先生,不是我說你,你當初怎麼選媳婦兒的?」劉彥昌面露苦笑,敷衍了幾句,抱著兒子輕拍著來回走動。

  楊戩便站在劉彥昌身前,神色奇特之至。他的目光落在這小小嬰兒的臉上,見這孩子眉清目秀,嬌美粉嫩,就和三妹才出世時的模樣一般無二。他後退了一步,撞在店裡的櫃臺上,衣袖無風自動。

  雖明知不會有事,眾人仍是不敢出聲,只顧看著楊戩的臉色,生恐他真出手取了這苦命父子的性命。楊戩卻只愣愣地看向那嬰兒,神色間全是陰鬱掙扎。

  村人漸漸散去,劉彥昌回到裡屋,哄著哭鬧不休的兒子。沉香有些怕人笑話地紅了臉,但此時又怎會有人笑他?小玉輕聲說:「沉香,你和我一樣,都這麼可憐。」

  三聖母彎下身子,貼上兒子幼嫩的臉頰,泣不成聲地道:「沉香,沉香,你是知道娘不在身邊麼,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的孩子……」沉香見她傷心,挽住母親勸道:「娘,別難過,都過去了。我們一家人,以後再不會分開的了。」

  鏡外,嫦娥幽幽一嘆,四公主說道:「沉香小小年紀,倒像知道家中事情似的,一哭起來就不停下。」

  正如她所說,任劉彥昌百般設法,也拿孩子的哭聲沒辦法。他本就心緒煩亂,被這一鬧,更是火氣上衝,將孩子往搖籃裡一放,怒道:「別哭了,再哭你娘也回不來,你讓我省點心好不好!」

  三聖母聽見,嗔怪道:「彥昌,你怎麼對孩子這麼兇,他也是想我才這樣的。沉香,是不是?」後一句卻是對搖籃中的孩子說的。

  鏡外劉彥昌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沉香總是哭,我一想起你生死不明,也不知能不能把他帶大,心中就無法安定。」這也是人之常情,反正時過境遷,三聖母嫣然一笑,垂首逗弄小小的嬰兒。

  先前劉彥昌進屋時,楊戩便也跟了進來,冷眼旁觀,不知在想著什麼。此時,想是惱了孩子的哭鬧,他不屑地哼了一聲,一揮手,劉彥昌立時倒在床上。沉香大驚,疾步過去,發現父親只是暈了,這才放心。三聖母霍地站起來,見楊戩向搖籃過來,興起不安的念頭:「你……你真的想斬草除根?」

  楊戩卻只低頭看著沉香,冷峻的目光漸漸轉向溫和。他從搖籃中抱起沉香,在手上輕輕拍了兩下,見孩子哭個不停,便解開了襁褓,果然,沉香的尿布濕了。

  小嬰兒不會說話,只會用哭聲表達情緒,他尿濕了不舒服,自然是要大哭,奈何碰上完全沒帶過孩子的劉彥昌,完全對牛彈琴了。

  沉香大窘,原來是這樣,也是,小小的孩子怎知道家中發生何事,自己的吃喝拉撒才是最重要的。楊戩抱住小沉香,輕輕哄著,在房中找出乾淨的尿布,換了,裹好,才又放回搖籃。

  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劉彥昌,冷哼道:「百無一用的廢物,連帶孩子都不會!若將我外甥帶出病來,我斷不會饒了你的性命!」殺氣又現,好一會才散去。

  沉香有些發怔。外甥?這個時候,嬰兒時的自己,就已被楊戩稱過一聲外甥了麼?三聖母奇怪地看著二哥,猜不出他到底轉著什麼念頭。

  在搖籃邊出了會神。嬰兒不知事,轉著點漆般的眼睛,只顧看著他。楊戩自失地一笑,來之前下定的決心,一點一點地煙消雲散了去。這孩子,畢竟是三妹的親骨血啊!

  他隨手搖動搖籃,不自覺地哼起歌來。歌謠舒緩,聽著聽著,嬰兒就在搖籃中沉沉入睡。楊戩悵然一嘆,欲走,卻又駐住了腳步,伸手在空中一點一劃地畫出符印,拍入沉香體內。眾人都識得,這是仙界常用的護身符,能佑人平安,趨吉避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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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喜燭正高燃(上)

  此後的三年裡,楊戩常去探望沉香,也常去華山見三妹。三聖母跟著他進入自己呆了二十餘年的地牢,心生感慨,對沉香低語道:「我不知他早尋到你下落,他只說要我死心,只要我答應不再見你們就放我出來。我……我只是不肯。」面上神色又是傷感又是甜蜜,鏡前劉彥昌見了自是感動,輕輕喚了聲「三聖母」。

  眾人的目光隨著楊戩穿過陰森的甬道,來到最後一道囚門前,楊戩並未立刻進去,現出鬱鬱之色,立了一會,開門進時卻又是一臉的冰冷威嚴。三聖母有些感動,不想楊戩並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無情,但想到日後之事,一顆心又冷了下來。

  「我求他讓我去看看你們,他卻說沒有找到,便是找到也定是當即殺了。我不相信,他神通廣大,若要找,怎會找不到。我一再求他,他只是不鬆口,冷冷地說我犯了天條,他念在兄妹之情沒有報上天庭,要我認錯……」

  三聖母回憶往事,慢慢向大家途說當日之事。她在牢中無事,是以記得極清楚。洞中對話果然如是,囚臺上苦苦哀求的三聖母,洞中迴盪的楊戩冰冷的話語,讓百花仙子啐了一口,罵道:「好無情的人,等回去了我定要去好好罵他一頓給三妹妹出氣。」哪吒雖惋惜楊戩大哥變得如此冷酷,但已漸漸不滿百花仙子的口舌刻薄,橫了一眼百花仙子:「好啊,等我尋來甘露治好他,你去罵好了。」百花哽住,悻悻地不再開口。

  洞中兄妹二人的對話還在繼續,三聖母已哭倒在臺上:「二哥,我的兒子已經三歲了,可我只見過他出生不久的樣子。二哥,你難道忘了娘?你就當可憐我,讓我見見我的兒子。哥,求求你!」楊戩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痛楚,神色漸漸溫柔下來,只可惜三聖母伏在臺上不曾看見。

  「三妹,我確實已尋著他們。你不用擔心,半年前我還見過沉香,他很好。」楊戩終於鬆口了。三聖母睜大眼睛:「什麼?我怎麼不記得?他分明一口咬定沒見過你們,直到沉香知道身世要來尋我才改口。怎麼會這時……」不等她說完,楊戩的聲音再度響起:「三妹,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固執,想必再關你多久你也不會放棄他們。我已決定,再過百年,等到他父子二人陽壽盡時再還你自由,免得你走上母親的老路。」

  臺上的三聖母驚駭地抬起頭,眼中滿是絕望。楊戩的心再次軟了,輕嘆一聲:「也罷,我就帶你去見一次,免得你遺憾終身。你不能離開此處,我只帶你魂魄去。你須得答應我,不可過於激動。」臺上三聖母連連點頭。

  三聖母滿面迷惘,轉視沉香:「沉香,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怎麼不記得,一點都不記得。我見過幼時的你?」沉香哪裡知道,見母親有點恍惚,扶她跟在楊戩後面,安慰道:「娘,別想那麼多,我們跟著去看不就知道了。」

  楊戩帶著妹妹魂魄來到劉家村,卻見到劉家大門緊閉,鐵將軍把門,咦了一聲:「人呢?」三聖母好不容易求得他來見丈夫兒子,更是大急,魂魄一陣波動。楊戩忙施法替她定住,勸道:「可能是出門了,我去尋人問問。」

  楊戩顯了形,敲開鄰家大門,詢問劉家父子去向。 「你說他們家啊。」開門的老者望了眼劉家的屋子,有點羨慕地說,「交上好運了。本來那劉先生三年前沒考上進士,反帶了孩子失魂落魄地回來,問他出什麼事也不肯說,這兩爺們日子可不好過。

  跌跌絆絆到今日,沒想到時來運轉了,附近張家村的張老爺,家中只有一個小姐,指望著招個女婿上門守家業,你說有能耐條件好的誰樂意?高不成低不就到今天,終於急了,看劉先生雖然成過親,但相貌堂堂,又是秀才出身,只要把那小拖油瓶送人,就招他進門。正巧我們村劉員外膝下無子,巴不得有個兒子,劉先生把兒子過繼給了他,自己入了張家,今天就成親。這父子倆以後算是吃穿不愁嘍。」

  三聖母的魂魄幾乎散去,楊戩不及與那老者多說,忙帶著妹妹來到偏僻之處替她凝魄。旁觀的三聖母也是一陣昏眩,險些倒在兒子身上。眾人也將疑惑、不解、鄙薄種種目光投注在劉彥昌身上。劉彥昌大惑,看到眾人目光,退後一步,衝著鏡中的三聖母叫道:「不,你們看到了,我沒有另娶,一直帶著沉香過日子。」沉香扶著母親,聽到父親聲音傳來,忙證明道:「是啊娘,我懂事起就和爹一起,從沒去過什麼劉員外家。」

  三聖母稍稍定神,指著抱著自己魂魄飛回華山的楊戩問:「那,那這是怎麼回事?」劉彥昌恨道:「我不懂法術,但這一定是楊戩搞的鬼,想挑撥我們夫妻感情!」三聖母像抓到一根救命浮木,用力點頭:「是,一定是這樣,沉香,是這樣對不對?」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沉香小玉,沉香自然不知怎麼回事,順著父親的話安慰母親,心中卻隱隱覺得不妥,若是楊戩挑撥,母親又怎麼會不記得?

  楊戩抱著妹妹的魂魄回到華山,送回身體,手貼在她後心輸入法力。三聖母的氣息漸漸平穩,人卻未醒。楊戩臉上一點一點浮上怒氣,撫著妹妹長髮嘆道:「三妹,你用一生的幸福,卻只換得三年的忠貞,你值得嗎?」見她仍不醒,搭她脈息,自語:「你這是何苦,竟不願醒來麼?我只道你能看清他面目,重新開始。沒想到你竟一癡至此。」神目張開,金光射出,楊戩低語:「三妹,我情願你繼續恨我,也不願你就此消沉。你就忘了吧,二哥會替你報仇。」三聖母這才明白,原來是楊戩洗去了自己的記憶,那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三聖母只覺得頭昏眼花,臺上自己醒來後的哭訴也聽不清楚,楊戩背過臉去冷冷的拒絕也似在很遠處迴響。如果是真的,那她二十年的執著算什麼,笑話嗎?

  一直默然的哪吒,終於冷笑了起來,譏道:「難怪楊戩大哥恨他入骨,將他丟入十八層地獄。若我妹妹遭人如此欺負,我也不會放過他。」嫦娥想起后羿之事,冷冷地看向劉彥昌,難道世間男子皆是如此無情?百花也不知說什麼好了,盯著劉彥昌只覺得一切都好像顛倒過來似的,被眾人痛恨的楊戩的做法盡似對的,他平日裡對劉彥昌的不屑,原來不僅是瞧不起,更是恨他負了妹妹,可是,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戩拒絕了妹妹忘卻前事後再次的請求,轉身出洞,手已握成拳,越走越快,眾人都已看出他實已是怒火攻心,定是去找劉彥昌算帳,也是不解,到底發生了何事。沉香最為迷茫尷尬,他明明知道和父親過了多年,眼前所見卻又這般真實,到底發生了什麼,楊戩到底還隱瞞了什麼?

  楊戩出了洞,立刻駕雲來到劉家村,進入劉員外家,找到哭累了睡著的沉香。「可憐的孩子。」楊戩抱起沉香,看見他眼角還掛著淚痕,將臉貼上他小小的面頰,「可憐的孩子。」他輕輕地說,抬起頭來,溫柔已變成了殺氣。將他抱在懷中,一振袖,向張家村趕去。

  張老爺家,張燈結綵,賓客盈門,那一片喜氣的紅光直耀三聖母的眼睛。楊戩顯了形,抱著沉香向內走去,客人多,下人忙不過來,看他氣質高貴,只當是主人請來的客人,也不阻攔。楊戩立在院內,冷冷地看著客人進進出出,恭喜之聲不絕於耳,面上殺氣越來越濃。三聖母甩開沉香小玉的攙扶,顫悠悠向內走去,離了楊戩百步,再也動不了,卻已能看見劉彥昌一身喜服,在招待賓客,不見新人,想是已入了洞房。想起當年成親,面前男子也是這一身打扮,眾姐妹嘻笑玩鬧,送入洞房。自己違了哥哥心意,犯了天條,三年來在華山下就是想著念著這一幕幕情景才苦撐下去。而今天,這男子就要和別的女子成親了。

  夜已深,賓客漸漸散去,劉彥昌送了賓客,腳步踉蹌地回房,新人已坐在床沿等候良久。「娘子……」他蹣跚著過去,挑開她的蓋頭,嗯,一個清秀佳人,沒有三聖母美貌,聽說也沒甚才學,但還求什麼呢?至少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能讓他晚上抱著,白天念著,聽他說話,陪他度日的真實的人。他格格笑了:「娘子,我們睡吧。」新人卻側身避開他伸來的手,劉彥昌奇道:「娘子,怎麼了?」張小姐細聲問:「父親只說你中過秀才,可我聽人說,你以前娶過親?我,我……」劉彥昌明瞭,攬過她肩:「唉,是娶過,可是已經三年多了,我現在是單身一人,你以後就是我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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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喜燭正高燃(下)

  三聖母身子顫抖,說不出話來。嫦娥在外,她是過來人,知道好友心情,出聲慰道:「三妹妹,不要為這種人傷心了。不值得。你別忘了,你還有兒子。」三聖母滿心的苦澀,雖知好友之話不錯,但又怎能放得下?

  張小姐垂首問道:「那你原來的妻子很美嗎?你以後還會念著她嗎?」劉彥昌鬆開手,呆呆地想了一會華山上如夢如幻的一年,三聖母升起一線希望,緊緊盯著他。劉彥昌悵然道:「我和她,只處了一年,她很美,很出色,為我犧牲了很多。可我在她面前總有些自卑,她現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我是該等著她。可是……」

  他低頭看著張小姐,「這些年我一個男人帶著兒子,真的太難了,而我又時時擔心,擔心……」想到不能說三聖母的身份,他停住口,想了想,又誠懇地說:「我只是個普通人,想過普通人的日子,想有個妻子在身邊。娘子,你放心,以後我心裡只有你。」

  張小姐點點頭,偏過臉去,輕聲道:「你去窗外看看,我怕有聽壁角的。」劉彥昌依言來到窗邊,推開窗子望去,並不見人影,正要關窗,一陣旋風吹過,迷了眼。劉彥昌揉著眼關上窗,門卻彭一聲開了,轉過身來只見房中燈火全滅,只剩兩支喜燭依舊燃著,燭火搖曳不定,房中竟有了幾分陰森之氣。

  再看床邊,張小姐已不見了蹤影。劉彥昌心頭恐懼升起,下意識地一轉頭,黑洞洞的門口立著一人,白衣極其醒目,正低頭逗弄孩子。劉彥昌大驚,那人面目清俊,氣質高華,一身冷然,雖未束髮貫甲,面目分明就是當日抓走三聖母的楊戩。劉彥昌腿肚子發軟,心中只盤算一個念頭:「他到底不肯放過我,找來了,連沉香也落入他手中。」

  他一步步退向牆邊,直到抵在壁角,退無可退。三聖母已經傻了,什麼反應也沒有,沉香卻緊張,不管如何他也是父親帶大的,雖知父親無事,但看過楊戩滿面的怒色,變成張小姐套劉彥昌的話,如今又一臉平靜的站在門口,只覺得格外毛髮聳然。

  房中只聽得劉彥昌牙齒格格發抖的聲音。楊戩聲音毫無波動地開口:「劉彥昌,恭喜你啊,又成親了。」一片沉寂。「你還記得我三妹嗎?她在華山下呆了三年,只要她答應不再來找你,我就會放她出來,可是她不肯。」 劉彥昌只覺今日再無幸理,心頭一陣怒氣,竟鼓足勇氣開了口:「楊戩,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我只是個凡人,失足落在三聖母雲上,那樣一個仙子竟愛上了我,我如何能拒絕。你不要我們在一起,好啊,我和她分開,我又要成親,你為什麼又來!我劉彥昌哪輩子做了孽,碰上你們兄妹,我這輩子就毀在你們手上了!」

  語聲嘶啞,竟似有些瘋狂。鏡前劉彥昌站立不住,倚著石壁坐倒:「不,這不是真的,我沒有,我一直念著三聖母,我心裡只有她……」百花仙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口,問道:「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和我們知道的都不一樣?」這也正是眾人心頭的問題,個個凝神向鏡中看去。

  楊戩停止逗弄沉香,慢慢向劉彥昌走去:「很好。我三妹一直修練,不解世事,一見了一個青年男子,有些歪才,有些相貌,嘴再甜些,哄得她一顆心只向著你。那日我去尋你們,我從小寵大的妹妹竟毫不猶豫地對她二哥使出了寶蓮燈!你倒推得乾淨,像是我三妹賴上了你,你配嗎!」

  楊戩已經暴怒,一伸手掐住劉彥昌喉嚨,抵著牆慢慢舉起。沉香眼見父親眼睛翻白,舌頭伸出,大急,上去掰他手,哪裡能掰得開。就在此時,楊戩左臂抱著的小沉香一聲呢喃,動了動,似是要醒。楊戩低頭看他,臉上神色放柔,不知想起了什麼,竟又有點些悲涼,掐住劉彥昌的手漸漸鬆開。

  劉彥昌跌坐地上,連聲嗆咳,楊戩拍了拍沉香讓他繼續睡,再看向劉彥昌又是一臉的冰冷:「你還將我外甥送了人,我楊家的骨血豈是讓人如此欺負的!」劉彥昌不敢答話,楊戩又道:「我本想殺了你,帶走沉香,我自能養他成人。可是……」 楊戩低下頭,抱緊了孩子,「我不能讓沉香像我一樣,自幼便無父無母,看在沉香份上,我今日便饒了你。」

  劉彥昌鬆了口氣,這才覺得後背已濕透了。楊戩恨恨地看著他,只覺太便宜了他,冷道:「我不會讓你負我三妹,你休想再娶,三妹為你吃了苦頭,你便要對得住她!」劉彥昌暗叫倒霉,但想到能逃得性命已是僥倖,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楊戩衣袖揮起,整個張家村被黑霧籠罩,眾人識得,四公主道:「難怪,難怪都不記得,這是讓眾人消失記憶的法術。」

  一陣風過,楊戩已帶著沉香父子回了劉家村,如法炮製,又改了劉家村人的記憶。輕輕將沉香放在劉家的床上,楊戩冷看著不敢出氣的劉彥昌,森然說道:「剛才的法術,只能讓局外人忘記,至於你,我還要多動一番手腳,過來!」劉彥昌腳已軟了,哪挪得動步子,楊戩抬手虛攝,將他吸到身邊,神目張開,聲音低沉:「劉彥昌,你妻子是誰?」

  劉彥昌眼睛漸漸閉起,頭腦昏沉,喃喃答道:「是三聖母。」楊戩滿意點頭,又道:「你要記著,你妻子為你負出良多,你不可負她。」劉彥昌呆滯地重複:「是,不可負她。」

  「無論發生什麼事,縱是千難萬險,你也要記著她,想著她,你心裡只能有她。」

  「是,只能有她。」

  「你要帶大你們的兒子,沉香,你要全心為他,讓他長大成人,讓他一世無憂。」

  「是,帶大沉香。」

  楊戩收了法,將劉彥昌丟在床上,看看沉香,再次撫愛他嫩嫩的面頰:「沉香,你失了母親,但還有父親,但願你不要像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楊戩回了真君神殿。

  劉彥昌已經靠在牆邊,不敢看向眾人,他也漸漸想起,那被他遺忘的一幕,鏡中三聖母悲痛欲絕的臉直刺他的心,現在大家都困在洞中,可是日後出去,他該怎麼面對這一切,怎麼面對妻子、兒子,怎麼面對這些曾經尊重的目光?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如記憶中的那般意志堅定,守得雲開見月明,妻賢子能,長生不死,其樂融融?今後,這日子該如何過!楊戩,楊戩,你真是我命中的剋星!

  嫦娥顧慮到沉香,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不屑地看了眼劉彥昌就轉過了目光,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只瞧著鏡面上已回到真君神殿對月傷懷的楊戩出神。百花仙子卻不管那麼多,只覺得好姐妹受到了欺負,心頭這口氣怎麼也嚥不下,向四公主道:「四妹妹,還記得中秋宴上有人詠的那首詞嗎?」龍四公主從鼻子裡哼出聲,看一眼劉彥昌,答道:「自然記得。好多情的人,好堅貞的丈夫,卻原來是被二郎神逼出的忠誠——連兒子都送了人!」

  劉彥昌原本呆呆地不出一聲,聽了她們說話,反不再如避貓鼠似的躲著眾人眼睛,抬起頭竟笑了:「是,我想起來了,我是差點又成了親,卻被他攪了。你們看著我幹什麼,我不是你們,我只是個凡人,不是抱著個記憶就能過一輩子的神仙。我要有人幫我帶兒子,有人在我回家時備好熱飯菜,有人在夜裡摟著我聽我說話……」

  他說著說著又大哭起來:「我只是個凡人,我惹著你們什麼了!楊戩,你自己拆散我們,卻不讓我另娶!三聖母,我也不明白你怎麼會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的書生,能蒙仙子,還是你這樣一個仙子垂青,我哪有拒絕的道理,可是你不能讓我為了華山上的一年,一輩子孤孤單單地過下去!我只想過平凡的日子,有個家,有個妻子……」

  三聖母在鏡中似乎什麼也沒聽見,沉香卻字字聽得分明。他是最難為的,他能理解父親,卻無法原諒父親,但他又不能如何責怪父親,正如劉彥昌所說,他只是個凡人。百花仙子卻再忍不住破口大罵: 「劉彥昌,你這個小人,我們都白救你了,早知你是這種人,就該讓楊戩殺了你——若不是楊戩日後追殺沉香手段太過份,他簡直就沒做錯什麼!你這一輩子算什麼,不過百年光景,三妹妹為了你,可是豁出去準備讓楊戩關到天荒地老的——你這無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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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現停在上一章,確實有吊胃口之嫌,默,今天多更一章……算是多謝各位錯愛,肯費心幫兄弟我宣傳,呵呵】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7
第四章 斜河縈慘霧

  十三年的歲月,說慢也慢,說快也快,眾人就伴著楊戩這樣一年一年的過來了。這一日下朝後,竟沒有回真君神殿,而是向天庭深處飛去。一會兒,眾人便看到閃閃銀河,在足下緩緩流淌,透著刺骨的寒意。 眾人知道,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之期了。

  百花雖在鏡外,但看著河上縈繞的慘淡霧氣,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又是七夕。」她暗暗詛咒著。楊戩奉王母之命,每到七夕監視牛郎織女相會,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回了。

  三聖母向銀河東岸望去,雲霞飄飄,如錦如緞,卻偏偏殷紅如血。雲霞堆迭後,卻是一頭亂髮披散,遮住了整張臉孔。金色的梭子,往來穿梭,勾連著銀線。

  「撲楞楞~」那聲音由遠而近,滿天的喜鵲兒,從喧囂的人間飛來,那是滾滾十丈紅塵,聲色俱迷。織女慢慢抬起頭,亂髮中露出一雙遲鈍的眼睛,慢慢等待中,已經消耗了所有的靈氣。而金梭勾連的銀線,依舊無意識在她手中穿梭如飛,足卻踏上了鵲橋。

  「可憐的織女姐姐。」三聖母喃喃道,織女身份尊貴,一旦觸犯天條卻落得如此境地。楊蓮與織女同病相憐,感觸更深。

  鵲橋的對面,佝僂著一個人形慢慢過來。皺紋堆積的臉上,那雙眼睛,竟然和妻子一般遲鈍,半晌也不轉動一下。牛郎的腰低低彎著,肩上的扁擔,壓的他的背深深駝了下去。一對小兒女,睡在竹簍裡,毫無聲息。

  他們曾經是夫妻,她們依舊是母子。

  牛郎看著織女不老的容顏,看著竹簍裡那對粉妝玉琢的孩兒,他想哭,但是皺紋牽動下的嘴,卻是像在笑。「織女......」牛郎放下扁擔,向妻子走去,遲疑著張開雙臂。織女的眼睛慢慢的垂下,她看著自己的手,手中的金梭卻一刻不肯停歇。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無數,無數次的等待,等待後,依然是無數,無數次的等待。沉香和小玉的手,緊緊相握,他們已經目睹了一對曾經愛的驚天動地的情侶,從愛的巔峰,一點點滑落。時光如同冰涼奔流的銀河,帶走了所有愛的溫度。只有那一對小兒女,是舊愛的活證明。

  彼此擁抱著,只是不想回去。喜鵲們不耐煩的撲稜著翅膀,一天的時光就要結束。織女將身子慢慢移開牛郎的懷抱,她的丈夫不捨的將她又用力的擁在懷中。那久已經忘懷的溫度,在那個胸膛重新升起。織女笑了,她貼近丈夫溫暖的胸膛,因為她感到背脊好冷。

  「呀,呀。」竹簍翻了,一對可愛的娃娃爬出來,烏黑的大眼睛,胖乎乎的手臂,白藕一般,伸向父母親。

  「呀,呀。」娃娃的手,觸到母親的背,那裡深深扎進了一枚鋒利的冰稜。娃娃的手,探到父親的懷裡,熾熱的金梭牢牢嵌進了他的胸膛。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小玉忍不住流下淚來,她的眼前,一雙小兒女爬在父母親旁邊,那對僵硬的屍體,依舊保持相擁的姿勢。這悲慘的一幕,重複的在上演。

  「也許,他們只想解脫,死在愛人的手裡?」沉香抱小玉入懷,「曾經,你也想殺了我。」小玉在沉香的懷裡微微顫抖,「我不可能殺你的,我愛你,寧願死的是自己,也不會傷害你。」沉香心中感動,「我知道,我知道......」卻聽到小玉依舊喃喃的問,「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

  「因為,已經沒有愛了。」嫦娥看著鏡中,心是寒冷的。那種寒冷,對她是那樣熟悉,幾千年都是這樣在廣寒宮內度過的。而天河的寒冷更甚,那是世間上所有的薄情無義,聚集而成的。愛是經不住如此長年浸染,蛻卻了愛,又怎能有勇氣去堅持?解脫之道,只有低頭,只有贖罪。不願意去回憶,第一次是誰動的手,只看那無情到最後,偽裝也成了一種儀式。

  只可憐那對小孩兒。

  誰人不是父精母血?又有幾人如孫猴子般石頭裡蹦出?

  哪吒看著那對小孩兒,似乎以為父母在開玩笑。他們在父母身上,徒勞地蹭著,「呀呀」的笑著。慢慢的,很慢的動作,牛郎織女忽然動了。時光在倒流,他們暗算的手,執著兇器一寸寸在後退,直到站開三尺之遠。

  「哈哈,哈哈。」小兒女笑了,這個救人遊戲,是他們喜歡的。似乎知道一天就將結束,該是回去的時候。他們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父母親,看著他們將自己放回竹簍,安心的閉上眼睛睡去。他們將沉睡一年,直到下一個七夕,和父母親相見。

  強烈的心痛,撕裂了哪吒的心。他看到,牛郎織女的手,竟然緊緊的掐住了親生骨血的咽喉。那對小人兒在睡夢裡不曉得何事,只是難過的掙扎著,從喉頭發出憋悶啼哭。「住手,你們給我住手!」哪吒對著水鏡怒吼,他自己便是被無情的父親所逼,若不是楊戩大哥,連魂魄都無所依托。牛郎織女全不念那子女救了他們多回,他們的心腸為何如此狠毒?

  稚嫩的小臉蛋,憋悶的紫黑。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霍然睜開,已經不復純真,閃動著惡毒怨恨的光芒。血親的紐帶蹦斷了,他們已經厭倦了一次次修補父母殘殺後的軀體,這個救人的遊戲,該結束了。此刻,他們只想睡去,一直睡去,永遠不要在這個殘忍的世上醒來。

  火焰從竹簍上熊熊騰起,吞噬了一家四口。喜鵲受驚,一哄而散。火光中,一聲極響的爆裂,驟然熄滅。冷寂的天河上,新添了四點新星,爍著慘亮的光芒。

  楊戩默默凝視著四顆新星,牛郎織女旁的那兩豆小星,如同小孩童渴睡的眼。「那兩個小孩子,為何有如此法力?」楊戩將這個疑問暗埋心中,轉身向瑤池覆命。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7
第五章 春風顧笑間(上)

  

  瑤池裡,王母說了什麼,三聖母沒有聽,也不想去聽,只依稀記得,王母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分情感。楊戩告退回到神殿,令她第一次,覺得這冷冰冰的神殿,也有一種安全的感覺。

  銀河邊織女夫妻骨肉相殘那幕慘劇,楊蓮再難忘懷,恐懼已經深深烙印在她的內心中:那就是仙凡通婚的下場嗎?想起劉彥昌別娶時的風光,她的心不禁一陣悸痛。

  以前,一直覺得哥哥狠辣無情,恨得心安理得。卻不知將自己壓在山下,他也是日日傷懷,甚至在自己昏迷睡去時,他悄悄走近,眼中閃動的,仍是一如當初的溫柔寵愛,只是其中,多摻雜了許多傷感與內疚。或許,當年他真的只是一時意氣,又或許,是為了不讓自己落得織女那樣的下場……自己,到底還要不要繼續怨下去,恨下去?

  但後來,他卻又那樣狠心地對待沉香……

  他不允劉彥昌負自己,甚至為了沉香,才饒了劉彥昌一條命。可最終逼得兒子無路可逃,險死還生的,卻偏偏又是他自己。

  「只是為了司法天神的寶座麼?二哥為了這個位置,付出的實在已太多太多,不忍割棄,那也是人之常情。可二哥,以你的能力手腕,兵法謀略,找出另一條兩全其美的路易如反掌。何以一定要用親外甥的血,來洗脫你違逆王母的嫌疑呢?」

  她越想越是不明白,常常心不在焉地出神。而楊戩,還是像以前一樣,忙不完的事務,有暇就前往華山,徒勞地勸說妹妹。至於收效如何,任誰都能猜得出來:追求著姻緣的幸福,家庭的溫暖,那原本便是一個女子最熱烈的願望啊!三聖母又如何肯低頭呢?

  至於劉家村,自教訓劉彥昌後,他便再也沒有去過。他知道,在天廷得罪的人委實不少,去得多了,萬一被發現,只怕連妹妹被囚之事都無法隱瞞下去。

  這天處理完公務,楊戩坐在神殿裡,從懷中取出金鎖,一遍遍地撫摸。上面的花紋,他閉著眼也能描出,幾千年了,這金鎖,連著他心底最深的痛,卻也是他最後一點溫暖的所在。半晌,眾人聽他逸出輕嘆,低聲自語:「沉香也快十六歲了。三妹,你的兒子長大了。」

  收起金鎖,楊戩一時百感交集。他嬌弱的妹妹,為了一個負她的男人在山下關了十六年不肯屈服,三妹,若是為了我,你肯這樣麼?你的兒子,如果可以,我願他擁有一切我失去的幸福,可是造化弄人,偏偏是我,讓他失去了我也同樣渴望得到的母親。

  楊戩忽然抬頭,眾人順他目光向殿外望去,一盞天燈冉冉上升,上有字跡,是劉彥昌所寫,「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八個字清晰之至。楊戩眉間頓時有了怒氣,神目張開,將天燈擊碎。龍八想說話,顧著沉香又忍住了。龍四卻不禁輕輕啐道:「笨蛋,怕天廷不知道你的事呢,還放天燈通知!」楊戩氣極,卻覺得好笑,「三妹,你就挑上了這麼個東西?也不知我外甥在他手上會長成什麼樣!十多年了,沉香的生日也快到了,去……見見他吧。」

  看楊戩隱在扉後,瞧著沉香向一群同窗耍弄法術,嫦娥淺笑責道:「沉香,怎麼在這麼多人面前顯露法術,不知道有多危險麼?」沉香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不知道那麼多事,突然間有了法術,不讓朋友們知道多悶得慌。」有些悵然地看著楊戩墨扇輕翻,讓他施不出法,一頭撞在牆上,「難怪會一下靈一下不靈,原來是他弄得。那天,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卻覺得很熟悉,很親切,心裡的事不知不覺也告訴了他……那時,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弄成後來那種局面。」

  楊戩看沉香一頭撞在牆上暈了過去,也不再隱著了,從扉後轉出,手指輕彈,一干學生全定在了當場。他一手托起沉香,看著這張少年稚嫩而無憂無慮的面龐,有如春風化開了寒冰,他笑了。嫦娥失神地看著他,自己也不知道地出了聲:「他笑了,他笑了,他已經十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將沉香帶到湖邊,衣袖拂過,沉香額上的傷已不見,但人還未醒。楊戩也不急著叫他,只是將他放在草地上,安靜地候著,打開墨扇,一下一下替他扇風。三妹,你看,你的兒子和你很像呢。當然,他是我們楊家的孩子,自然是會像你。三妹,你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天熱時乖乖地躺在我懷裡,讓我幫你扇涼,不哭,也不鬧。

  楊戩唇揚起的弧度在漸漸加大,湖水映著他的眼中也是波光粼粼,春風吹進那一池柔波,一漾一漾的,滿滿的溫柔憐愛就似要漫出來,流淌出來,將面前的男孩兒一層層,一層層地包裹。

  沉香也癡了,直到地上的自己睜開眼,楊戩移開目光才回過神來。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那時昏迷了,什麼也不知道。」他不知在向誰說,「如果我看見了,也許後來會想起他曾經怎樣看著我,也許我無法與他對敵。但也許我會更疑惑,也許會更恨他。為什麼他前一刻還可以這樣待我,下一刻卻能置我於死地?如果我醒著,也許我會更傷心,恨他騙了我……」

  說話間,湖邊,沉香醒了過來,奇怪地追問楊戩是誰。楊戩顧左右而言他,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為了轉移外甥的注意,便隨口問起外甥的志向,但答案卻令他頓時沉了臉,重重合上了墨扇。

  「沉香,你那時的理想,就只想著要做個員外?」小玉差點笑趴了,三聖母沒笑,也許這就是劉彥昌的本性,一個追求富貴平安的人,一個小富即安,沒什麼大出息的人。他帶大的孩子,自然會是這個樣。人人看得出楊戩是真正哭笑不得,還夾著一絲說不清的憤怒。

  楊戩按捺住心中的不滿。他是希望沉香平安地做一世凡人,不指望像自己那樣,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來。但他更沒想到,這外甥的最大理想竟是做個鄉村員外,土財主,對有錢人羨慕得兩眼放光——就連化為狗形的哮天犬,都在旁邊呵呵地樂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劉彥昌把你送走。給那個劉員外做養子多好,正好遂了你願!」哪吒譏道。面對著楊戩的落落寡歡,哪吒雖對他行事不滿,卻也代他生氣,「我若有個外甥是這付德性,自己不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也要把那小子揪過來一頭撞死。」

   ******************************

  【雖然早有預料,但第四次申請三江,依然是被拒之門外......默,不知是俺的題材不討好,還是俺不合適碼字,寫得不好造成的?】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7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8:49 編輯

第六章 春風顧笑間(下)


  當時的沉香卻愕然。他聽到了哮天犬的笑,看不見人,便問楊戩:「你聽見有人笑了麼?我怎麼聽見有人在笑啊?」

  瞪了哮天犬一眼,楊戩淡淡地道:「是你自己在笑自己。」

  沉香不信,四顧尋找,說:「可我明明聽見了的!」楊戩嘆了口氣,到底有些不甘,扶著外甥的肩,道:「沉香,你該有更大的目標,只要你敢想,就一定能做到。」勸沉香回去讀書。沉香掃興,道:「又要讀書啊,那算了,我最煩讀書了,我在劉家村當個員外挺好的。」

  「這就是三妹日日念著的兒子?」楊戩暗暗著惱。想當員外,沒出息,卻保得住一世平安,不失為一件好事。但是,居然連書都不愛讀?「志淺厭學,愛好賣弄,劉彥昌,你將我的外甥教成什麼樣子了!」

  心有所思,楊戩不禁怒道:「劉彥昌就這麼教你的?他根本不配當你的爹。」 不料沉香倒生氣了:「你憑什麼說我爹?」轉身就走。楊戩黯然,三妹,到底他是姓劉的。想到三妹,口中不慎便帶了出來:「劉彥昌滿腹經綸,卻把你調教成這個樣子,你說我能不怪他嗎?就算你娘也不會原諒他的!」

  一句話頓將沉香拉了回來,急切地問:「我娘,你認識我娘?」楊戩自知失言,只得道:「聽說過。」沉香反問:「聽說過?」

  楊戩有心不說下去。但想到妹妹在華山下以淚洗面,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愛子,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想你娘嗎?」沉香的臉色,頓時陰鬱了許多:「現在很少想了,人家討厭我的時候,罵我是沒娘的孩子沒人管,我都不覺得生氣了。」想了想,又道,「我想問您一件事,你見過我娘沒有啊?」

  楊戩注視著他,三妹的音容笑貌就宛在眼前,拒絕的話更是說不出口,緩緩點了點頭。沉香大喜,問:「真的?我娘長得好看嗎?」

  「你娘是三界……是人間少有的大美人。」三界兩字應聲而出,臨時才改口說成了人間。但溢於言端的自豪與驕傲瞞不了人。楊戩的妹妹,又怎會比別人差了!嫦娥的目光,一直盯在楊戩身上,此時,不禁移開了去看三聖母。

  三聖母坐在綠草如茵的湖邊地上,正出神地聽著哥哥和沉香的對話。如果時間就在這裡停止該多好!沉香不會受那麼的傷害,而二哥,也不會……突然想起劉府那間小屋,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沉香歡呼一聲,叫道:「真的?大美人?」他從沒見過母親,父親也不肯說,能聽到相關的隻言片語,便已是喜從天降,拉著楊戩便還要追問

  楊戩自知失態,說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吃飯了。我以後會常來看你的。」沉香又追問一通,見楊戩作勢欲走,不捨地道:「你什麼時候會來看我啊?」楊戩道:「有空就來。」沉香點了點頭,到底是孩子心情,自己先轉身跑了。幾步後回頭叫道:「不能騙人啊!」

  楊戩微笑道:「我不會騙你的。」目送沉香離開,輕嘆了一聲,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

  眾人聽他自語:「這孩子不會有什麼出息了。」哮天犬此時幻回人形,討好般地湊上來,半蹲著,由著主人輕揉自己的頭髮,問:「主人,為什麼不殺了他,免除後患?」眾人一凜,又想起楊戩日後所為。難道只因哮天犬一句話,他便改了主意?

  楊戩臉色一肅,喝道:「放肆!」哮天犬嚇了一跳,忙道:「不,不,屬下是怕他對你不利呀。」楊戩沉聲道:「你給我聽著,我不許任何人傷害他,他想要什麼,盡量成全他。」哮天犬不敢再說,應道:「是,主人。」

  但沉香無端有了法力,到底讓他放心不下。 「若不是你天生神目……」,遙遠歲月裡的斥罵聲依稀可聞。他一凜,不能,無論如何,不能讓三妹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但這孩子見識短淺,偏又喜歡賣弄…… 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唯有令哮天犬留在劉家村,察看一段時間再說。

  「難怪我在地府時,他能及時趕到。」沉香恍然大悟。

  小玉奇道:「地府?除了掀翻地獄那件事外,你還進過地府?」沉香得意地道:「當然,我有了法力,便去教訓狗蛋他娘。那個婆娘壞透了,老是告我的小狀。我裝鬼,又用法力搬運燈籠,只嚇得她當場就昏了過去!」小玉撇嘴,道:「用法力嚇唬凡人,你還好意思這麼高興?但那和地府有什麼關係?」

  沉香道:「當然有關係,就是那天夜裡,我見到了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一來二去,就成了好朋友。那時,我從楊……從他口裡聽說了娘的事,一門心思只想瞭解更多,便設法和他們去地府查生死薄,看看娘到底死了沒有!」三聖母吃了一驚,道:「你這孩子當真膽大!娘是仙體,因為嫁了凡人,生死薄上才有名姓的。一旦翻開,勢必霞光迸爍,地府大震。你又如何脫身得了?」沉香一哽,想起當時被小鬼們架著,嚇得癱成爛泥的情形,支唔幾聲,岔開了話頭。

  果然,沒多久,楊戩正伏案批示牘書時,哮天犬上氣不接下氣地闖了進來,大叫:「主人,不好了主人,沉香那小孩好生胡鬧,私闖地府查看三聖母的陽壽。結果地府大震,閻羅大怒,要……要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啪」地一聲,手中筆被生硬硬折成兩截,楊戩臉上變色,怒道:「你為何不事先阻止?」 一拂袖,不理會哮天犬知錯的可憐表情,駕雲匆匆向地府而去。

  後面的事,沉香記得清楚。正當自己大哭大叫著被拖向地獄入口時,一人飄然而至,白衣如雪,在殿門前堵住了鬼卒。那時的驚喜,就算是現在重溫一遍,也仍記得那麼清楚:「是你?」他看見自己叫出聲,直覺地,認定自己有救了。

  判官搶上前來,滿臉諛笑,一揖到地:「參見真君老爺!」

  楊戩冷冷地問道:「此人身犯何罪,要打入十八層地獄?」判官聽他語氣不對,不敢出聲。楊戩見外甥簌簌發抖,明顯嚇壞了,不禁恨恨地瞪了判官一眼,又問:「劉沉香的陽壽是多少?」判官看了看沉香,小心翼翼地答道:「享年八十歲,壽終正寢。」楊戩道:「再給他加二十年,湊個整兒。」判官連連稱是。

  一邊的沉香大喜,叫道:「啊,好啊,好啊!」楊戩轉頭看向他,暗暗搖頭,心道這孩子糊塗單純,偏又有天生的法力,真不知是禍是福。沉香免了地獄之苦,卻又膽大起來,拉住楊戩便要問話。楊戩見判官等人都面有異色,心知今日此舉,委實是授人以柄,自啟疑竇。不欲外甥再胡鬧下去,神目打開,沉香沉沉睡去。

  他伸手將外甥抱入懷中,身子突然一僵,神情也變得古怪之至。一邊的沉香想起來,連耳根都紅得透了。小玉好奇,問道:「沉香,怎麼了?」沉香不肯說,挨不過小玉追問,艾艾地低語一句:「我……我當時嚇得尿了褲子……」小玉頓時笑彎了腰。

  那個更新的傢伙出門了,平時的更新時間我也不清楚,等他回來大家再問吧。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7
第七章 祈福藉金鎖

  

  連心事重重的三聖母,都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她知道二哥素來有潔癖,這般抱走外甥,當真比殺了他更加難受。哄鬧聲裡,楊戩已哭笑不得地返回了劉家村,看他模樣,確是恨不得將外甥扔進水裡,洗涮個幾天幾夜才甘心。

  本欲就這麼放下沉香,一低頭,這孩子蹙了眉,想是濕衣穿在身上頗不舒服。初春,尚有些涼意,別在身上捂出病來了。他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運起法力,幫沉香烘乾了衣服。小心地放下外甥,蓋上被子,他輕撫著沉香的臉,愣愣地出神,回身看見劉彥昌在另一張榻上睡得正熟,眉宇間不禁閃過怒意,走過去,屈指便要劉彥昌頸間擊落。

  沉香失聲驚呼,楊戩這一擊將落未落之際,又生生凝住,轉頭向外甥看去。卻是外甥昏睡之中,嚅喃輕語起來,叫著娘,娘,又叫道,「爹,我要娘親,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嗎?」楊戩神色黯然,他已不能將母親還給沉香,若連父親都復奪走,卻叫沉香情何以堪?恨恨地瞪著劉彥昌,終於收回手掌,隱身離開。

  離開後,他卻也沒回真君神殿去,在華山降下雲頭,進了囚室。眾人明白,想是方才對著沉香,動了他的感觸,竟忍不住又來看看妹妹了。

  三聖母坐在石臺上,憔悴不堪。她一直都被呵護慣了的,何時受過這等苦楚?見二哥進來,只道無休止的說教又要開始,冷冷掃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所以,她沒看到,楊戩的臉上,已因她這一眼,閃過難言的感傷。

  「劉彥昌和沉香還活著。」

  楊戩低沉的聲音在牢室裡迴盪,但很明顯,他身子一震,竟似連自己都沒想到,會失口說出這句話來。

  同樣吃驚的還有石臺上的三聖母,抬頭死死盯著二哥,顫聲問道:「你說什麼?彥昌,還有沉香,都還活著?你找到他們了?你……你想殺了?求你,不要傷害他們,否則我這輩子都不再認你!」

  嫦娥輕輕一嘆,說道:「三妹妹,至少到目前為止,楊戩對沉香都沒有惡意的。」三聖母也是一嘆,心緒複雜地看著二哥。除了被抹去的那段記憶,這應是第一次從哥哥口中,聽到兒子丈夫的消息。但那時,自己又怎會知曉外界之事?只當二哥要下毒手,又驚又怕,還夾著莫名的憤怒。

  楊戩嘆道:「是的,我當年的確想殺了他們,免除後患。但,血濃於水,沉香畢竟是我楊家骨血。」他回想著沉香稚氣的臉,怔怔地竟有些入神,「我沒有奢望你能原諒我,三妹,但我仍然不想看到,你就這樣痛苦下去。」

  三聖母不知他的心思,更沒有注意到,十六年來,楊戩第一次說出了原諒兩個字。的確,沉香獨闖地府的舉止,無由地,讓楊戩憶起了家變時的自己。有苦衷又如何呢?孩子畢竟是沒有了母親,三妹,也受了本不該受的煎熬。面對著三妹的冷漠,他黯然之餘,卻再無力為自己辯解。

  「我求你,不要傷害他們!」三妹的聲音從石臺傳過來,這個求字,自從被壓入華山以來,三妹只說過兩次……每次都是為了丈夫,為了兒子。

  如果當年,當年自己趕到華山時,她不是亮出了寶蓮燈,惡言相向的話,自己會做得如此決絕嗎?應該是有更好的辦法,瞞了天廷,由著她和那個不成器的書生做一世夫妻。只可惜,世上的事,怎麼也假設不來的。

  突如其來的疲憊感襲來,楊戩低聲道:「無論你肯不肯相信,其實我們對沉香的期望都是一樣的。希望他能踏踏實實地做一世凡人,享盡人間歡樂。三妹,你安心吧。」不敢再看妹妹一臉的懷疑,衣袖一拂,他轉身匆匆離開。

  回到真君神殿,圓月仍高懸空中,但卻已注定無眠。楊戩取出了懷中的金鎖,坐在空寂的神殿裡,垂下眼默默地看著。

  「你說過的,三妹,你對著這金鎖祈福了幾百年,只要帶著它,不論在哪兒,就如同你在身邊一樣。」眾人都聽見他在低聲自語,「明天就是沉香十六歲的生日。我不能將母親還給他,那麼,就由這塊金鎖來陪著他吧。三妹,二哥不配再受你的祝福,就讓這金鎖,代你去保佑你的孩子……」

  三聖母聽沉香提過後來的事。生日那天,沉香無意裡發現了寶蓮燈。他不知道這是法器,結果被戲弄一通,追著燈,從家裡一路追到村外的湖邊。燈越飛越高,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竟也隨之飛起。驚覺之時,失聲大叫,險些跌入湖底,幸好龍四公主趕來為他過生日,這才幫他收回了燈,解了圍。

  但兒子卻對四公主的身份產生懷疑,一迭聲追問不果後,小小孩兒,也覺出了自己的與眾不同,大叫一聲,「你們知道嗎,我現在覺得自己像個什麼?像個妖怪!」不顧一切地衝出屋,連四公主,都追之不及。

  三聖母不禁靠近了兒子,滿心的愧疚。此時,天已破曉,楊戩正在凌宵殿早朝,恭列朝班之中,三呼萬歲,禮拜如儀,八百年來眾人見得慣了,不願多看。但王母淡淡傳下的一句話,卻立刻將眾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楊戩,蟠桃盛會舉辦在即,三聖母心細體貼,三界知名,我有意讓她來籌辦全局。你最近去一趟華山罷,傳我懿旨,讓她上天領命。」

  楊戩微震了一下,卻唯有出列施禮受旨。餘下的朝會時間,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玉帝處理事務,問到他時,他也多半敷衍了事。但臨近結束,王母卻又開了口,「還有一件事,現有的天條,對男女私情的懲罰還不夠嚴厲。從今天起,另加補充,不但思凡者要受到懲罰,知情不報者也要嚴加懲處!我就不信,絕不了這等歪風!」

  忍不住暗暗抬眼去看王母,宮服盛妝,雍容之下,隱藏的卻是他都琢磨不透的陰森。王母不同於老君,老君雖然詭計多端,但起碼還像個人,有著人的慾望和缺點,對自己,也多少有著幾分惜才之心。但這個女人呢?八百年了,或許真的贏得了她的信任,但他卻知道,在她心中,自己只是個很好用的工具,一旦沒有用了,就勢必被棄如敗履。

  知情不報者也要嚴懲麼,不知有什麼風聲傳到她的耳中。應該不是三妹的事吧,但蟠桃會近在眼前,又該如何應付過去?散朝後,楊戩臉色沉鬱,在南天門外靜立了半晌。嫦娥經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卻是駐下了雲頭。

  「娘娘要召三聖母上天籌辦盛會,這也是對她天大的恩寵了。」嫦娥站在不遠處,輕輕說道,四下裡再沒有其他人,楊戩知道,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看看這個自己掛念了幾千年的女子,近在咫尺,卻又似遠在天涯,從來都是如此。她常年獨守著廣寒宮,消息閉塞,一直以為,只是劉彥昌被驅走,三妹卻無恙。否則,只怕這般遠遠地,冷冷地幾句話,她都會不屑再說了罷?

  「多謝仙子惠言,楊戩定會盡快傳了娘娘懿旨。」

  心中感觸萬千,臉上,卻是不變的漠然。玉樹被毀的那一日,他就已親手毀去了自己最後的希望,那種希望,不是他所能擁有的。但嫦娥接下來的一句話,饒他早已習慣了她的冷言冷語,卻仍是驀地握緊了拳。

  「我還記得,以前你常會去廣寒宮看看……看看玉樹的。有的過失永遠無法補救,所以,三聖母的事,你還是盡早辦妥貼為好。我下凡不便,只有等著她上天來,才能好生地述一述姐妹之情。」

  說完這段話,嫦娥便往廣寒宮去了,楊戩逸出一聲輕嘆,他自然明白,她話裡,隱約的是警告之意。是怕自己將三妹的事上報給王母?也難怪,在你心中,為了權柄和地位,司法天神原本便是不惜一切的。

  鏡外的嫦娥低下了頭,心緒複雜。後來的事,證明她的警告並非無的放矢。但是,至少到目前,她仍是誤解了他。他雖親手壓妹妹入山,可心中的苦澀,並不比山下的妹妹少上分毫啊。

  等她回過神來時,楊戩已到了劉家村。凡間的今天,是外甥的十六歲生日。朝會的事,仍令他有些不安,但想著又能見到那個稚氣的少年,卻難得地有了幾分期待的感覺。

  來到湖面,沉香正將石頭砸向湖面,一付極生氣的模樣。楊戩一愣,只道小孩子家鬧彆扭,淡淡地笑了笑,問:「什麼事讓你生這麼大氣?」沉香轉頭見到,露出了笑臉,叫道:「真君老爺!」

  真君老爺?楊戩又是一楞,微微有些辛酸,這個稱呼,他已聽了千餘年了,但是,這個孩子,怎麼也可以這麼叫呢?看著他像煞了三妹的面孔,想起三妹的懷疑,想起嫦娥話中有話的冷諷,他突然便有了一絲衝動,說道:「別這麼叫我,孩子。」

  沉香不知他心事,奇道:「那我叫你什麼啊?」楊戩輕嘆道:「如果非要叫點什麼,就叫我舅舅吧。」沉香喜道:「好的,舅舅!」 只看得小玉失笑起來,說:「這麼便宜的舅舅送上門,你竟一點疑心都沒有,還叫得這麼親熱?沉香,那時的你,也太單純了點,難怪會在楊戩手裡吃上大苦頭。」 沉香不服氣道:「你才單純呢,差一點被賣到——」小玉自然知道他要說自己和他初識時誤入青樓之事,伸手按住了他嘴巴。

  小夫妻打鬧一通,沉香回想起當時,這一聲舅舅衝口而出,自然無比、半點也無凝滯。自己只覺他身上有一種難言的親切之感,言語春風,溫暖和煦,父親謹小慎微,雖然養育他十六年,心中實在不如何佩服,內心實際渴望有個如此強勢的親人,給他倚靠,讓他敬畏。念及至此,心頭一驚:「難道我一直不能忘卻初識楊戩的感覺,此後竟是渴望成為他這樣的人麼?」

  楊戩摸著他頭髮,百感交集,又不禁啞然失笑。這孩子也太單純了吧?剛才衝口說出舅舅兩字,想不到他竟真的叫了。那可不是叔叔伯伯,舅舅,是讓叫便能叫的麼?

  想歸想,高興歸高興,他緩緩從袖中取出金鎖,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舅舅來看看你。」伸手為他戴到頸上。

  沉香有些意外,拿在手中把玩,小玉取笑他:「這聲舅舅叫得不壞,馬上就有禮物了!」她年輕,沒想太多。三聖母卻是怔忡了一下,這塊金鎖,陪了二哥幾千年了。娘的金釵,爹爹打造的,他視如珍寶,須臾不肯離身,竟真的要送給沉香了嗎?

  但沉香下一個舉動,誰也沒想到,竟是將金鎖送入口中,咬了一下,問:「金的?」

  小玉呀了一聲,沉香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道:「家裡窮,我……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金子,光想著,能換多少雞腿吃了……」

  楊戩的臉上,又是哭笑不得的神情了,這孩子,總有令他意外的離奇表現。但不忍責備,畢竟,孩子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他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暗罵劉彥昌混帳。他教的都是些什麼啊?沒志向,怕讀書,現在好了,居然還……貪財!

  沉香只顧著高興,叫道:「謝謝舅舅!」楊戩平息了一下心境,拉著外甥在湖邊坐下,眉宇間又全是春風般的笑意。沉香卻突然想起,說道:「連我的生日都知道?您一定和我娘很熟吧。今天,多講點我娘的事好嗎?」楊戩臉上笑意一凝,遲疑了一下,終道:「改日吧。」

  沉香急道:「你們為什麼都瞞著我?我稀里糊塗的過了十六年,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這也就罷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身上有法力,我還能進陰曹地府,而且,我還知道了我娘不是凡人,每年都來給我過生日的四姨母,居然也能騰雲駕霧了……」

  楊戩眉頭一皺:「你四姨母也來了?」沉香大奇,說:「你連我四姨母都認識?你跟我們家一定有很多關係。您是不是我的親舅舅?」

  眾人見到,楊戩習慣性地握緊了左拳。跟著他一路行來,都知道,那是他平穩心緒的下意識反應。 「龍四知道三妹被囚了?」一霎間楊戩轉過千百個念頭,「這個龍四公主,性情爽利,又熱心得過了頭。劉彥昌不敢,她卻沒什麼顧忌。孩子只要逼得緊,她勢必添油加醋地說上一通。恨我事小,可別節外生枝,鬧出什麼動靜來。」

  暗暗盤算之餘,見沉香眼巴巴地盯著自己,心中一動,「與其她來說,倒不如由我開口。其中利害,若真說得明白,這孩子反正膽小志淺,想必不敢鬧出什麼事來。」嘆息了一聲,終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沉香激動萬分,含淚道:「舅舅,我娘……」楊戩側身看著他雙目,嘆道:「如果你能答應我,知道了之後,從此再不要想這件事情,踏踏實實地過你的日子,我就告訴你。」沉香想了想,斷然道:「好,我答應你!」

  楊戩欲言又止,起身面對著湖水,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讓這件事壞了你的心情。」沉香畢竟是個孩子,便也起身,大聲道:「好,一言為定,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在這裡見!」楊戩轉身看向他,拍拍他,道:「好,快回去吧。你爹和你四姨母還等著給你過生日呢。」

  沉香嗯了一聲,向回家路上蹦跳著跑去,想了想又回過身來,笑道:「我今年最貴重的禮物,就是我有了一個舅舅!」揚起胸前的金鎖,滿臉的興奮。

  楊戩目送他離開,喜悅中卻帶著幾許悵然。隱在附近的哮天犬湊過來,問:「主人,你真的要告訴他啊?」楊戩嘆道:「瞞不住了,就算我不告訴他,四公主和姓劉的也會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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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往事恍雲煙

  

  三聖母等人綴在沉香後面,看著這少年一路蹦蹦跳跳,回到村子裡。一些私塾的同窗,在路上遇到,彼此說笑打鬧一番,早已忘了原先的不悅。

  回到家,劉彥昌悶坐在桌前,神色不耐,龍四正輕聲安慰著他,沉香一步闖進去,想起了離家前的追問。反正有人願說出母親之事,他便也不放在心上了,叫了聲四姨母,見桌上難得地排了八碟小菜,居然還有一碗早愛吃的燒雞,伸手便去扯雞腿吃。

  龍四卻拉了他坐下,說道:「沉香,剛才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你已經十六歲了,很多事不能再瞞你。」沉香咬著雞腿,有些不在乎地道:「隨便啦,四姨母,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

  龍四自不知他與楊戩的約定,只當是小孩兒猶在鬧脾氣,嘆了口氣,輕輕地道:「這件事,也不能怨你爹。沉香,你知道嗎?你的母親,是天上的仙子,玉皇大帝的外甥女。」

  「嗯,外甥女……」大嚼著雞,沉香的心事壓根本沒轉回來。重複一聲後,他才驚覺到龍四說的是什麼,跳起身驚叫道,「什……什麼!玉皇大帝?仙子?」

  龍四款款道來。她當時心傷好友遭遇,三聖母被壓華山的經過,又大多是從劉彥昌口裡聽來的。劉彥昌恨楊戩入骨,自然平添了許多不盡不實之辭。竟變成了楊戩不敵寶蓮燈,便諛言巧色,向妹妹討饒。三聖母心念親情,放他離去,他卻突施偷襲,抓了劉彥昌父子,以之為人質相脅,逼得妹妹擲燈救人,束手就擒。

  鏡外的龍四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都是劉彥昌告訴我的。我想寶蓮燈威力無窮,楊戩必然不是對手,若非用了詭計,如何能困得住三妹妹?便也信了。」三聖母卻不禁嘆了口氣。她雖怨恨哥哥,但見好姐妹這般吹噓自己,那個險些拋棄了自己另娶的男人,又這般拚命地向臉上貼金,扮出堅貞無比的模樣,心中只覺得荒謬之至。

  但這一通話落在沉香耳中,卻如驚雷也似。那麼一個卑鄙的小人,就是自己的舅舅?就是那個送了自己金鎖,對著自己一臉寵溺笑意的男子?孩子的心思,總是崇拜強者。在地府見了楊戩時,那種淡定與威嚴,令他無由地願意與之親近。而現在,憧憬破滅了去,原來那個所謂的強者,所謂的真君老爺,竟是個罔顧親情,人格低賤的無恥之輩……

  人人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但看著沉香低著頭,強忍著淚,又都同情萬分。就從這一天開始,無憂無慮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劉家村那個立志當員外的孩子,一步一步地,成了三界裡的神話,孝感天地的傳奇。

  第二天,天未亮,沉香就偷偷去了湖邊。三聖母看他拽了根青草,在口中嚼幾下,扔了,又去拽根來嚼,憐惜之心大起,不禁上前去,摸著他被湖風吹亂了的頭髮,嘆道:「你這孩子,真是糊塗膽大。昨天聽你四姨母說了那麼多,就一點也不害怕嗎?楊……二哥他要殺你,當真是易如反掌。」

  一邊的沉香看著那時的自己,搖了搖頭,道:「四姨母說的話,我都記下了。可我總想著,求求他或許就可以了。」細想當時的心理,突然明白了娘的處境,一門心思只想著要見見她,偎著她。就像小時候要不到心愛的玩具一樣,恨不得將所有阻礙都一股腦兒掃平,馬上得到手才好。至於有沒有那個能力,會經歷些什麼,卻根本沒有考慮過。

  這時,白光閃過,楊戩現出身來。他自不知一夜工夫,一切都已不再一樣了。臉上仍是寵愛的笑意,道:「沉香!」

  沉香轉過身來,卻是臉色沉鬱,眼泛著淚光。楊戩心中一沉,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沉香跪倒在地,叫道:「舅舅,我求求你放了我娘!」

  鏡外百花哼了一聲,說:「沉香,你跪他有什麼用?劉彥昌混帳,楊戩更不是東西,你越求,他越會變著法兒教你難受。」哪吒瞪著她,怒道:「百花仙子,你的話真是太多了,少說幾句成不成?」百花一哽,想發作又不敢,嫦娥嘆了口氣,將目光從楊戩身上移開,輕聲道:「百花姐姐,三太子,都不要說了,好嗎?」百花藉機下臺,走到嫦娥身邊坐下。

  看得出來,沉香這一跪,楊戩心中頓時有些亂了,伸手去扶,道:「沉香,你先起來。」沉香只是搖頭,叫道: 「我不起來,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楊戩神色黯然了下去,「我和你娘做了幾千年的兄妹,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直寵她愛她,事情弄成這樣,你以為我願意嗎?」沉香急道:「那你為什麼還那麼對待她?」

  沉香的話,剌得楊戩心中暗痛。他皺起著眉,恨起龍四多事來,「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麼…… 真是不曉事啊,難道她就不知道,平安地做一世凡人,才是這孩子最好的選擇?」但這番神情落在沉香眼裡,卻只道他理虧,便冷著聲音說道:「不敢說了是吧?舅舅!我娘……我娘……她是你的親妹妹啊……」

  楊戩嘆道:「沉香,有很多的事,你是不懂的。這些年,你沒有娘不是一樣過得很好嗎?」自己也知這話沒有任何說服力。果然,沉香叫起來:「以前我沒有娘,所以我也不去奢望,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知道我有娘了,而且她還沒有死,在另一個地方受罪,我還能安心地活下去嗎?」

  楊戩低下頭去,半晌,道:「你有這樣的孝心,我很高興。來,起來,沉香。」伸手將他拉起,又道,「舅舅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所以我希望你能過得好一些。凡間的生活,不管什麼樣的榮華富貴,只要你挑得出來,我就能幫你辦到。」

  沉香決然道:「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娘得到自由!我只想要我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楊戩苦笑,「這種生活,難道我就不願有麼?難道,我就不願三妹幸福麼?可我的苦衷,又能有誰知道呢?」但這種話又如何能對一個孩子說出來?他只道:「你娘犯了天條,應該接受懲罰,這件事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沉香眼裡噴射出怒火,龍四的話又從他心頭掠過。卑鄙,無情,這種人,竟是自己的舅舅?切齒恨恨地道:「舅舅,你的心真狠吶!」

  楊戩一震,換上了眾人見慣的司法天神的冷漠神情,道:「身為司法天神,我不能徇私枉法!」沉香卻抓了他話柄,不依不饒地追究起來:「不能徇私枉法?那你在陰間,隨便給我加了二十年陽壽,不算徇私嗎?」

  楊戩又是一震,這麼點大的孩子,也學會用話來擠兌他了?三妹,真不愧是……你的孩子!心中有些苦澀,伸手制止沉香再說下去,道:「沉香,捫心自問,在處理這件事情上,我沒有做錯。不要再說這個了,好嗎?」

  見硬求無效,沉香念頭一轉,軟語央道:「舅舅,看到我和我娘這樣,您心裡也不好受吧?您就帶我上天,求天廷放了我娘吧!」

  楊戩哼了一聲,道:「讓天廷放了你娘?你這是癡人說夢!」沉香惱了,道:「你是不敢讓天廷知道,你是怕我們會連累你!」楊戩森然道:「我怕你上了天連小命都保不住了!」沉香叫道:「你是不敢面對天廷,你怕丟了你的烏紗帽!」

  楊戩驀地回過身來,直盯著沉香。這句話……太熟悉了,那抿緊了的唇,睜圓了的眼,又是何等地像三妹!十六年來,華山之下,這種指責聽了多少了?現在,連你的兒子,都要用這種語氣來指責我了嗎?心中大痛,喝道:「閉嘴!」沉香卻大叫:「我偏不閉嘴!你和下界的那些貪官污吏一樣,只知道對下面耀武揚威的,卻不敢對上面說半個不字!你明知道他們不對,你卻不敢跟他們對抗!」

  楊戩喝道:「你……」沉香不容他說下去,搶道:「你太自私了,我瞧不起你!我一定要想辦法上天,求他們放了我娘,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上天?

  楊戩的怒氣,一點一點地升起。這個孩子,在說些什麼?劉彥昌,龍四,你們又怎麼教我外甥的?說話一點腦子都不用!仙凡通婚的後代,會有怎樣的遭遇,龍四又不是不知道。搶先說出往事倒也罷了,竟還慫勇這孩子上天。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三妹已被自己寵壞了,這個外甥,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轍。

  就聽他冷冷地說了一聲:「粉身碎骨?就你?」手中墨扇當頭壓下,怒道,「我現在就能讓你粉身碎骨!」

  沉香呻吟驚叫聲中,被法力壓成寸許長的小人,在地上翻滾呼叫。三聖母含淚驚呼,衝上前就要和楊戩拚命。旁觀的沉香拉住了她,說道:「沒事的,娘,你別擔心。這次楊戩沒有傷我。」

  楊戩也怕真的傷了外甥,片刻之後,便收起了法力,問道:「還有膽子粉身碎骨嗎?」沉香掙起身,心有餘悸,再不敢答話了,楊戩又道:「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做回你的凡人,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都可以幫你。第二,去做一件你根本辦不到的事情,而且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你好好想一想。」再不看外甥一眼,拂袖而去。

  沉香低垂了頭,一步步走回村子,扁著嘴,要哭出聲的模樣。三聖母心疼著兒子,這些年對二哥漸漸淡下去的怨恨之心,又重新熾烈了起來。百花在鏡外罵著楊戩狠心,她聽在耳裡只覺得解氣。突然又聽沉香一聲驚叫,她惶急地向兒子看去,只當是楊戩轉回來下了什麼毒手。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回到了劉記燈籠店。店裡一遍狼藉,劉彥昌倒在一堆破燈籠上呻吟,龍四公主正手忙腳亂地幫他裹傷。三聖母鬆了一口氣,自己卻又是一愣:這個男人,自從上次目睹他拋妻另娶之後,同樣的言行舉止,便再也牽不動自己的心思。自己,愛上的到底是這個人,還只是自己任性時的幻想呢?

  牛郎和織女彼此捅入對方體內的兇器,突然從思緒裡翻出。她哆嗦了一下,不願深想下去,伸手摟住了不遠處的兒子。只有沉香……天然的血脈相連。丈夫,哥哥都靠不住,幸好,還有這個好兒子在。

  「二郎神剛剛來過,幾乎殺了你爹,又威脅我不準帶你上天面聖。沉香,你是不是見過他了?他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你千萬要小心呀!」

  龍四向剛回到家的沉香千叮萬囑著,三聖母感激地看著她,這個好姐妹,總是這麼熱心。

  沉香心不在焉地允著,顯得心事重重。劉彥昌只是些皮外傷,緩過神來,自然又痛罵了一通楊戩。沉香聽了一會,也不插話,丟下句累了,就躲回了裡屋。

  進了屋,卻是拿起那盞寶蓮燈,就那麼看著,伏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小玉倚在沉香身上,輕聲道:「那時的你,好可憐。是在想娘嗎?」沉香回想著那時的心情,說:「想娘,還恨著我自己。」嘆了口氣,又道,「我是真的害怕,被楊戩的墨扇當頭壓下時。他是天神,我只是凡間的窮小子,我有什麼能耐能和他鬥?可想到別人一家子和和樂樂地,我卻連母親的一面都沒見過,怎麼都不甘心,不服氣。」

  劉彥昌只顧著自己的傷,沒心思來管沉香,龍四進來勸了幾句,也沒多少效。天黑了,淡淡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一盞燈,一個帶著淚痕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黑屋中,被月色曳出長長的影子,悲慘而淒切。

  沉香已知道這燈是娘的法器了,雖然不明白法器的含意,但坐得久了,卻下意識地對它說起了自己的心思,聲淚俱下,只聽得人人心酸。小玉抬手去拭淚水,餘光一掃,突然呀了一聲!

  窗外,屋脊的陰影裡,隱約一條人影,正靜靜地看向這邊。白衣,墨扇,仔細看去,不難認出,正是楊戩。

  「他怎麼會在屋外?」最奇怪的應是沉香了。只記得楊戩在湖邊的狠辣,痛打父親時的冷酷,卻不知,這一夜,自己對著燈哭泣時,他居然也在屋外陪著,就那麼站了一夜。

  三聖母卻隱隱有了些了然:「好像就是這幾天,他突然去了我的囚室,不說話,只神色陰鬱地看著我。我求他,要見見沉香,他沒有當場拒絕。又過了些日子,施法攜了我魂魄,讓我入夢去見沉香……原來,他也曾讓沉香打動過,也曾……」想著那時與楊戩的約定,只見沉香,不準見劉彥昌。也不要觸著沉香的身子,怕母子的親情會令這孩子更加痛苦,更不甘於做個凡人。

  如果能做得到,那麼以後,每個月,他都會帶著自己入夢一次,去見見兒子。

  但她那時,除了孩子,更念著的,卻是分離了十六年的丈夫。楊戩封印了她的真元,她便將他凝聚魂魄的法力用了,將劉彥昌攝到孩子的床邊,借了兒子的手,去撫摸著丈夫,哭泣著,感覺著丈夫的音容。約定早被忘到了九霄雲外,她擁著兒子,又讓兒子抓緊父親的手,一家人,在那一夜,終於是完聚在一起了。

  至於後果,當時的她沒有想過。那時的她,只知道真愛值得付出一切,有了劉彥昌這樣的丈夫,就算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又如何呢?

  而且,還有一絲報復之心:楊戩,你不是要折散我的全家嗎?可我偏不讓你如意。我是你的親妹妹,我非就這麼死在丈夫懷裡,死在兒子的夢裡。讓你這個二哥,口口聲聲最寵我的二哥,成為三界中的笑柄!

  那晚,她並沒有成功,楊戩發現不對時,強拉了她回華山。他幫她重新凝聚魂魄時,氣急敗壞的神情,令她有著十分的快意。

  可是……

  沒過幾天,沉香在夢中驚喜地叫著娘親,莫名其妙的劉彥昌被攝到床邊,在兒子的緊抱哭泣聲裡不知所措。三聖母聽著小玉的追問,和沉香含情回憶第一次見到娘親時的喜悅,心緒,卻早飄得遠了。

  她又想起了劉彥昌拋家別娶的那一幕。

  那段記憶,若沒有被楊戩抹去,她還會拼了命也要見劉彥昌嗎?如果沒有破壞約定,二哥,會不會真的每個月都帶她來見見兒子?

  那麼以後的事,會不會就是完全不同的走向?沉香做一世平安的凡人,重入輪迴。自己被放出來,依舊鎮守華山。而他,楊戩,還會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

  又想起劉府的那間小屋。三年多裡,她進去過的次數屈指可數,想起的次數,更少得可憐。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呢?他肯送沉香金鎖,肯被孩子感動,鬆口讓母子夢中相見。可為什麼後來,會變得那麼水火不相容?一個舅舅,一個外甥,成了不死不休的生死大敵。

  「二哥,這一切,真不知是你的錯,還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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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身尋阿母

  劉家村的日子平淡如水,沒有天廷的波闌洶湧,更沒有窮不出窮的詭計陰謀。沉香只記得夢裡母親的約定,成天掰著手計算時間,一個月見一次,還有十九天,十八天,十七天……

  一個月過去,又一個月過去,他再也沒有夢見過母親。

  劉彥昌忙於生計,沒時間管教兒子,更不知道如何開排兒子的心思。沉香對著寶蓮燈的時間越來越長,常常會在夢裡醒來,茫然四顧。三聖母看得心痛難挨,眾人不忿,自然又將楊戩一頓好罵。

  草木越發繁盛,已是暮春時候。這天沉香突然主動提出,散學後要幫著父親看店。劉彥昌見這兒子難得勤快起來,心懷大慰,豈有不允之理?這些日子,見沉香思念著母親,他心中也頗不好受,現在只當兒子想通了,鬆了口氣,尋思:近來生意不太好,有沉香在家幫忙,自己就有暇去集市上找找別的門路兒了。

  哪知他前腳剛走,沉香便是在家翻箱倒櫃。先用藍花布兒將寶蓮燈和洗換衣服裹成包袱,負在身後,又將找出的所有銀兩銅板,一分不留地塞入懷裡,鎖了門便大步離開。

  小玉奇道:「你將家裡的錢全拿走了?」沉香臉一紅,說道:「我想去找娘,可當時,連華山在哪兒都弄不清。不多帶幾文錢,心裡不踏實。」三聖母被金鎖引著,伴著沉香一路向村頭走去,心情突然便激動了起來。

  從這一刻起,沉香每邁出一步,她距苦盡甘來的日子便近了一步。但想到要親見到兒子一路的艱苦與磨難,又不禁憐惜心疼之至。

  「唉喲!」

  一聲痛呼,沉香突然跌了一跤,三聖母吃了一驚,另一個沉香卻不在意,笑道:「沒事的,娘,不知是哮天犬還是楊戩弄的鬼,村口被布下了屏障,只有我走不出去。

  站起身的沉香,伸手向前方按去,屏障無形卻如實質,推之不開,敲之逾硬。他想了一會,突然得意地一笑,順著附近的一株大樹爬了上去,再向前高高躍出——

   「啊,啊啊!」

  卻又是聲慘叫,叭地被屏障撞回村內,摔了個四仰八叉。沉香撇撇嘴,似是想哭,卻又忍住,一臉的不服氣。見不見娘倒在其次了,這口氣實在是嚥不下去。他本就是個頑皮的孩子,在私塾讀書時,被先生說了幾句,他便扔出一個馬蜂窩,蟄得先生十幾天不能見人。如今明知楊戩在作怪,他豈有不恨得牙癢的道理?

  幾個村民過去,想是下田做地,沉香看著他們扛著的鋤頭,突然靈機一動:上方不成,地下難道也會被封死?

  見他借了把鋤頭開始挖地,眾人明白過來,龍四讚道:「沉香,好靈光的腦子!」沉香得意地一笑,逃出村的這一幕,他記憶猶新。當時挖了一會,又累又熱,見路上絡繹不絕的村民,都投來好奇的目光,便突然有了主意。

  「銀子!真的有銀子啊?」

  挖了個淺坑的沉香大叫起來,又故作失言地掩住了自己的口。眾人看得清楚,他從袖裡扔了塊碎銀到坑中,堆了一臉的壞笑,再喜孜孜地撿回來。幾個路人看到了,開始指指點點。其中一人也扛著鋤頭,不禁問道:「小兄弟,這裡能挖得出銀子?」

  「嗯,是……啊,不是,不是!土裡哪會有銀子……」

  沉香佯作答錯,不住地否認著。路人們開始躍躍欲試了,拿鋤頭的那個挨著沉香便開始挖,沉香心中暗喜,口中卻道,「你們挖歸挖,不準挖到我這邊來!是我先發現的,挖過來了,我可要報官告你們的!」

  日影西移,淺坑已變成深坑,直達村外。沉香歡呼一聲,從坑裡鉆了出去,果然是暢通無阻。他向遍身是汗的幾個路人一拱手,大笑道:「幾位叔伯,多謝你們的辟路之德啊!」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已放步狂奔離去。

  身後的喝罵聲漸漸聽不見了,和風拂在臉上,說不出的愜意。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離開村子,高興得不知所以。再不用對著書卷,也不用被父親逼著糊燈籠,他張開雙臂,仰天叫了一聲,只覺得海闊天高,自己便像那自由自在的鳥兒,從此隨心所欲。

  「等尋到了母親,母親也一定會誇我呢!」

  他在心中對自己說了一句,笑容從臉上綻開。不認識路,也不在意,只記得聽說過華山在西方,看著日頭認準方向,哼著歌兒一路前行。

  頭幾日都是荒野,偶有些小村小鎮。沉香雖未出過遠門,但仗著小聰明,甜言蜜語地向村鎮裡的人家借宿,倒也沒吃什麼苦頭。累了便歇,見到有趣的景物便停下玩耍胡鬧一番,也不覺得寂寞。眾人漸漸都好笑起來,龍八打趣道:「沉香,你這哪是去尋母,倒像遊山玩水耍樂子似的。」

  又走了十來天,漸漸到了江南地界。江南素來繁華,城鎮規模宏大,人煙稠密。說不盡的朱樓綺戶,看不完的紅樓畫閣。一路上衣香鬢影,華服珠履,瞧得沉香眼都花了。開始幾天不敢投入大店住宿,只撿小巷裡的客棧打發。但他人既伶俐,口又甜,每次投宿客棧,都能將小二房客哄得開心之至,借之長了不少經驗閱歷。

  三聖母心懷大慰:「沉香果然有志氣,有心數,才十六歲,孤身外出,竟能這般地井井有條。」

  但習慣了江南的繁華之後,沉香卻也習慣了大城裡的紙醉金迷。小小年紀,便不肯向便宜的小店瞥上一眼,非上房不住,非酒樓不登。劉彥昌素來節省,十幾年來,存下的積蓄原自不少。這次被他席捲一空,揮霍了大半個月,居然還頗有剩餘。

  「我要松子蝦仁,清蒸猴腦,桂花鴨蹊,翡翠魚丸湯……等等,我再想想,你這裡還有什麼地方特色呀?」

  一個少年,高踞了酒樓上席,一個人,卻點了一桌的上好酒菜。酒樓裡固然人人翹舌,連沉香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嚅喃地解釋道:「我從沒出過村子,更沒吃過雞腿之外的美食,突然到了江南,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口了。」三聖母怕兒子難堪,笑著幫他解圍:「話也不能這麼說,沉香,一個鄉下小孩子,這麼快便學會了一個人打點生活,縱然奢侈了些,卻也沒什麼大妨。」

  這日他正在看一群江湖藝人演馬戲,幾條漢子牽著馬猴等小獸,敲鑼打鼓,插科打諢,只逗得他拍手叫好不絕,揚手便擲了一綻銀子過去。收錢的藝人樂得合不攏口,流水價的大爺叫將起來,沉香大是高興,挺胸凸腹,只覺自己比村裡的員外,更加威風了十倍。

  一陣風吹來,隱約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過:「這面兩文?……湯呢……」

  沉香的笑,突然便凝在臉上,縮著身子,恨不能躲到別人的影子裡去。他蹇到一處牆根,偷偷地向聲音傳來處張望,果然,劉彥昌背著包袱,正在一處大排擋上,苦著臉問面價。

  「大排面?兩文錢,淨面?一文…… 啊,那個是牛肉麵,貴一點,三文。什……什麼?湯?這……小店的大排湯是不要錢的。」

  劉彥昌挨個點著面,在心裡盤算著,想了半晌,摸出一文錢,道:「我要一碗光面吧。」攤主搖頭:「早說不就得了?」盛了一碗給他,他卻不走,拿著面,問:「湯呢?」攤主一呆,說:「湯?什麼湯?」劉彥昌指著自己的碗,理直氣壯地道:「你不是說,湯不要錢的嗎?為何只給我淨面,不肯為我加大排湯?」

  攤主目瞪口呆,說:「你要的不是大排面,怎能加大排湯……」但劉彥昌讀書人出身,攤主又哪裡辯得過他?只氣得抄起大勺,將他的碗裡加得滿滿地:「算我倒霉,這位爺,一碗湯吃不窮我。您呀,也別大喊大叫地跌份兒了,我白送還不成麼!」

  鏡外的劉彥昌向角落裡縮了縮,眾人也懶得看他,反倒是牆角的沉香臉都紅了,覺得父親這般狡辯,實在難看得緊。不料劉彥昌一碗麵吃完,拿了碗又要討湯,「你說湯不要錢,自然該要多少有多少。」攤主氣得說不出話來,僵持著死活不肯再添。

  沉香實在看不過眼了,摸摸懷中,還有好幾錠銀子。取出一塊,運起法力,向劉彥昌手裡送去。路上行人有的眼尖,想截下去,那銀子卻似有靈性一般,左躲右藏,只認準劉彥昌一人。

  銀子入手,劉彥昌大喜,緊緊握住。繼而大奇,突然想起,叫了一聲:「沉香?」沉香在牆角下一哆嗦,只當已被他看見,轉身就跑,連撞倒人都顧不上了。

  倒地行人大罵,街上一亂,劉彥昌注意力被引過去,連叫:「沉香,回來,回來!」他當日返回劉家村,發現家中積蓄全無,沉香蹤影不見。一打聽,才知道兒子偷偷溜了。氣惱之下,想到沉香定是去華山找尋母親。畢竟血肉相聯,他老大不放心,拾掇了些物什便也追了出來。

  此時如何放過?急步狂追。沉香在前面,開始心慌,什麼都忘了。跑了半晌,突然想起:用法力,飛開的話,爹不就追不上了麼?想到便做,提氣,想著騰空,果然一步步便離了地面。他大喜,雙臂前撐,竟如划水般地在半空中滑行起來。

  他沒學過駕雲馭空之術,這般亂來,只能離地七八尺而已。沒飛多久,便被一株大樹杈卡住了身子。但他心慌之下,毫無所知,連叫:「飛……我飛……飛快一點!」

  劉彥昌的大罵聲響起:「飛,飛什麼飛!沉香,你下來,你給我下來!」

  氣喘吁吁地拉下兒子,「你跟我回家。」沉香掙開,道:「我不回去!」劉彥昌叫道: 「不回去?你要遇到了點意外的話,我怎麼辦?」當年他被楊戩施了法,這個兒子,已被認定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想著沉香要做的事,他只覺得腳上發軟,差一點就哭出聲來,「離開華山後,你就是爹的全部。沒有了你,沉香,爹真是一點兒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呀!」

  沉香慌了,想安慰父親,卻怎麼也說不出願意回家的話來。憶及被楊戩施法折磨時的心情,惱火之意竟油然而生,道:「爹,別這樣行不行?娘是仙子,我作為她的兒子,怎麼能是一個沒有出息、懦弱無能的兒子呢?如果是的話,我不配!」劉彥昌怒道:「你以為我不想救你娘嗎?可那是辦不到的事情。沉香,你還是踏踏實實地,做一些你能做得到的事好嗎?」沉香道:「做得到的事?是糊燈籠還是看店?娘在受苦,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能不能做得到呢?」

  劉彥昌罵道:「糊燈籠又怎麼了?」 想到兒子拿走了多年積蓄,一陣心痛,「我辛辛苦苦糊了十幾年燈籠,攢下的一點家業,就全被你給敗光了!除了離村,你試成了什麼?再不放棄,一貧如洗的日子,你以為好過?」

  沉香氣道:「二郎神在村口設了機關,我以為我走不出去——如果那時候我放棄的話,我現在,還在劉家村呢!」

  劉彥昌叫道:「走出去又怎麼樣呢?再多走兩步,連小命都沒有了!」沉香卻嗤了一聲,說:「二郎神雖然不是好人,可我畢竟是他的外甥,他怎麼可能下手殺我呢。」扭頭便走。

  劉彥昌一把拉住他:「他一直沒有殺你,是因為你還沒有對他構成威脅!」話音未落,一個聲音陰惻惻地接了口:「你爹說得一點也沒錯,如果你再不回頭,我馬上就能殺了你!」

  小玉失聲道:「哮天犬?」沉香嗯了一聲,說:「是啊,哮天犬追來了。」聽著劉彥昌剛才的說話,他有些惆悵,心想:「不論爹做過什麼,對我還是關心的。可笑當時,我居然那麼天真,只記得楊戩救過我的命,送過我金鎖,就一心當他是個好舅舅……」

  劉彥昌抬頭見到哮天犬,只當他要殺沉香,駭了一大跳,急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帶他回去!」哮天犬蝙蝠般地從樹上倒掛著,一個翻身,飄落地面,冷笑道:「他好像不太聽你的話啊,我要親眼看著他回到劉家村!」劉彥昌連連稱是。

  那時的沉香還是第一次見到哮天犬化成人形,奇道:「爹,他是什麼人?」劉彥昌壓低聲音道:「他就是二郎神身邊的那條狗,那個哮天犬呀!」沉香卻是大喜,一昂頭,大聲道:「哮天犬?你敢動我!動了我,看二郎神回去怎麼收拾你。」

  鏡外龍八好笑,叫道:「沉香,二郎神為你收拾哮天犬?太天真了吧,哈哈!」但聽哮天犬怪笑之聲不絕,道:「你也太把自個兒當棵蔥了吧,我可是奉主人密令來的。沉香,你要是現在回去呢,就什麼事也沒有,你要不回去,我就地處決。」

  劉彥昌嚇得一把抱住兒子,沉香氣極,說:「我還有八十多年陽壽,他敢把我怎麼樣?」哮天犬先前發現沉香溜出村子,已匆匆找到主人,稟報了詳情。雖然楊戩當時的神色變幻不定,交待的話,卻沒有半點含混:「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孩子逼回村,必要時,你可以出手。」是以,哮天犬心中篤定,冷哼道:「陽壽?主人能隨手幫你加上二十年,也就能隨手給你劃去八十年!最後問你一句,你到底回不回去?」

  「我就不回去!」

  少年的聲音,倔強而衝動。畢竟太年輕,他不屑於哮天犬的威脅。只是一條狗而已,還是舅舅養的一條狗,理所當然,他也不必懼怕。兇殘冷酷麼?被墨扇壓下時,他確是明白了點其中的含意。但更多時候,被私塾的先生逼背書挨戒尺,被父親逼著糊燈籠罰跪,那種種行為,就是他能理解的冷酷的極限了。

  而他的小聰明,往往能讓他逃脫開來,甚至報復得先生哭笑不得。

  現在,面對著……一條狗,低頭?那會有多麼的可笑。

  哮天犬用白骨杖在手裡輕敲,這個小孩,留著,只怕會給主人帶來不少的麻煩。殺了他麼?主人只說可以出手,沒說真的殺他。但他若執意不回去,就又是一回事了。心裡想著,口中便說了出來:「好,好,我也希望你呢,不回去,那我們便一了百了。」

  劉彥昌簌簌發抖,想逃,卻反過來撲上前,叫道:「沉香,你快跑,爹來攔住他!」他心中叫苦不迭,偏偏行動全由不得自己,就如被冥冥中一股大力操縱了一般,拚死抱定哮天犬。鏡外百花奇道:「劉彥昌現在倒勇敢得緊啦。」嫦娥卻明白,嘆道:「楊戩下的法咒,豈是一個凡夫能自行解了的?只是,被法咒逼著來寵自己的孩子……」怕沉香難堪,便忍下話不再說了。

  那時的沉香卻心痛感動,搶上前去,大叫:「你別打我爹,別打我爹!」和哮天犬扭打到一起。哮天犬又如何將他放在眼裡?冷笑聲中,振臂將他掀倒在地,一杖擊下。沉香下意識地縮身抱頭,卻聽得一聲驚呼,哮天犬倏忽被震上半空,跌得蹤影全無!

  沉香目瞪口呆,卻見肩上挎著的包袱正透出隱約的光華,頓時大喜:「是寶蓮燈。這就是法器的威力?這麼有用啊!」扶起劉彥昌,劉彥昌顫聲道:「離開這裡……快……我們回村子!」拉了兒子要走,卻聽得尖嘯之聲破空而至,哮天犬驀地飛回,半伏在地上,細眼裡全是怒意。

  「本事了?真敢和老子動手?」

  哮天犬陰惻惻地說道,雖是人形,卻像極了一頭咧牙待噬的惡犬。沉香舉起包袱,大聲叫道:「爹,你先走,我用包袱將他打回去!」推開劉彥昌,用包袱向哮天犬虛砸過去。

  方纔哮天犬一杖砸在其上,被光華震開,便已忐忑不安。隨了楊戩多年,他自然一眼認出,包裡放光的東西,必是寶蓮燈無疑。昔日在華山,這燈和主人鬥得旗鼓相當,自己豈是對手?但是,主人的命令……就這麼一猶豫,沉香也轉身狂奔逃去。

  三聖母等人被金鎖帶著,一路飛奔。早知沉香有驚無險,他們也不緊張,反而饒有趣味地議論起後面的事來。沉香記得,狂奔中自己與父親先後踩到了一人的鼻子,正發怔時,哮天犬也一足踏了上去。

  而那個人,雙角高聳,黑面洪髯,正是三界中赫赫有名的牛魔王。

  哮天犬自不知惹上了這麼個大麻煩,得意地逼近劉氏父子:「跑啊,怎麼不跑了?跑不動了吧,害怕了吧?寶蓮燈是不是在包袱裡?拿來罷——」渾沒注意牛魔王撫著鼻子,正怒氣沖沖地湊了過來。

  一隻手搭上肩,哮天犬信手推開,還要向沉香訓話,牛魔王一聲大喝:「滾吧!」手如蒲扇般地扇出,只聽得狗兒悲嘶,哮天犬已被他一掌扇得沒了影兒了。

  沉香和劉彥昌駭了一跳,轉身便逃,牛魔王一聲冷笑:「還想跑?」雙手向空虛抓,已將二人攝回,「連聲歉都不道,就想跑?」

  他與小妾玉面狐貍爭了幾句,被趕出積雷山,無處可去,只得想著回元配鐵扇公主的洞裡暫住些時日。但自從三百年前,孫悟空路過火焰山強借芭蕉扇後,他私娶玉面的事被捅了開來,便一直與鐵扇公主避而不見,這一趟回去,心中委實沒底。此時,見這兩人一迭聲地求饒,念頭一動:「有手不打送禮人,俺老牛帶口活食回去,權當見面禮,老妻再彪悍善妒,也不好當場就發作了罷?」

  難題得解,不禁哈哈一笑,打量了通劉彥昌,搖搖頭:「這個太老,不要。」抖手扔了出去。再看看沉香, 「這個還可以,細皮嫩肉的,啊,回去給我老婆煮著吃!」大笑聲中,便要離去。

  哮天犬氣急敗壞地趕回,見狀,也顧不得思索對方來頭,厲聲喝道:「哪裡來的妖魔?快將那孩子放下!」牛魔王一楞,冷哼:「虧你還是個學法力的,連我平天大聖都不認識?」哮天犬一時沒想起來,也是冷哼一聲:「平天大聖?看人家孫悟空齊天大聖出名了,你也學著叫大聖?」

  此言一出,牛魔王臉色大變。當年孫悟空西行,將他愛子紅孩兒收服,強送去觀音處拜師,一直是他心中大痛,又如何肯容人說起這個昔日結拜兄弟的名字?怒喝道:「你再敢和我說起那個死猴子,小心老子我生吞了你!」

  哮天犬一呆,想起一個人來,奇道:「你莫非就是那猴子的結拜兄長牛魔王?」牛魔王怒道:「叫你別提你便提,找打!」一跺腳,大地震動欲裂,哮天犬站立不住,險些跌倒。

  他頓知自己與這老牛相差太遠,只得詘笑道:「別,別!都離得不遠……牛魔王,咱們本來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和你過不去。不過呢,你手中的那個孩子得給我放下……」牛魔王冷笑道:「我老牛幾百年沒見老婆了,今天給她送上一頓美餐,你休想壞了我的好事!」

  哮天犬暗暗叫苦,回想著來時主人神態,應是不願要這外甥性命的,只得和老牛好說孬說,想先救了人再說,實在不行,那寶蓮燈是三聖母法器,無論如何也得先拿了回來。誰知他不提二郎顯聖真君的名號還好,一提出來,牛魔王反倒是騎虎難下。

  牛魔王自也沒想到,隨手捉到的少年有著這麼個神通廣大的舅舅。但是,彼此都是三界中數一數二的好手,若聽了對方來歷,就忙不迭地放了到手的美餐,傳將出去,這張臉卻要往哪裡擱?他也沒什麼心機,打量了下沉香,隨口便說了出來:「這下可讓我作難了。我若不放,那二郎神的確有兩下子。你說,要是我放了他吧,這不明擺著,是我老牛怕了他二郎神麼?」

  哮天犬以己心度他腹,說:「怕我家主人,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啊。」此言一出,眾人頓知牛魔王是怎麼也不能善作罷休了。

  果然牛魔王怒喝一聲,厲聲道:「擱你那不丟人,擱我這兒,這人可就丟大了!所以,是你害了二郎神的外甥——你不說,我興許還會放過他,現在,你說將出來,我卻只有非吃不可了!」哮天犬大驚,只有退而求其次,想:先拿回寶蓮燈,再讓主人去設法降伏這老牛。

  但剛才那句話,卻已惱了牛魔王。老牛蠻性一發,兩言兩語便按捺不住,又是一掌將他扇飛,自己騰雲而起,狂笑著向芭蕉洞飛去。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8
第十章 決絕痛血緣

  牛魔王抓了沉香回到洞府,陪著笑送給久別的夫人。鐵扇公主還在生牛魔王的氣,任老牛自言自語,卻是不理不睬,老牛陪了會笑臉,小心地問道:「夫人呀,我老牛禮也送了,罪也陪了,好歹就給個薄面了吧。你看這小子細皮嫩肉的,是紅燒好呢,還是清蒸夠味?」

  沉香一聽便急了,被縛在那裡也無計可施,只得胡攪蠻纏,插嘴叫道:「別,我是鄉下人,鄉下人肉糙,不管紅燒還是清蒸都夠難吃的!「

  鐵扇公主只繃著臉不理,牛魔王一個人說話也憋悶,乾脆便和沉香討論起人肉的味道來,聽得眾人皆捧腹而笑。

  小玉掐了沉香胳膊一下,「你怎麼那麼貧啊?什麼好吃懶做不幹活,什麼肉也膩?沉香,你當時在想什麼,一點也不怕嗎?真的會吃了你的。」

  沉香笑道:「能拖一時是一時嘛,況且,我算著,算著……」沉香語塞了,他當時是算著楊戩會來救他,所以故意拖延時間。一來,哮天犬見到他被牛魔王抓走,必定會去報告主人;二來,沉香對上次楊戩救他出地府之事,念念不忘。這次遇險,沉香的腦海中全是楊戩的身影,「他一定回來救我的,舅舅一定不會讓這個妖怪吃了我的。」

  果然,牛魔王尚在與鐵扇公主溫存陪罪之時,被一陣胡錘亂砸的敲門聲打斷。牛魔王怒氣滿面,衝了出去。門口傳來隱隱約約的爭吵聲,忽聽牛魔王怒喝道,『我這大聖,就是衝著你這個小聖叫的,怎麼樣?『又過半響,一個傲如寒冰,無比清亮的男子聲音森然響起,『老牛,今天不叫你命喪翠雲山,我就不姓楊!『

  鐵扇公主心中一驚,「小聖?這個世上胡吹自己是什麼大聖的,多了去了。卻只有一個小聖,他又姓楊,莫非來者是......」

  沉香見鐵扇公主神色大變,乘機說詞,「大嫂,你快放了我。要不,我舅舅打進來,你就沒有命了。我舅舅他可是司法天神顯聖二郎真君,也叫二郎小聖。」

  鐵扇公主聽這個鄉下孩子一口氣說了那麼長一串頭銜,不信也信了。她心裡暗罵老牛好不曉事,孫大聖尚且栽在這個楊小聖的手中,他這個平天大聖算那根蔥,還去招惹人家,居然把小聖的外甥也抓來了。想到此處,鐵扇公主賠著笑臉,忙將沉香放了。

  沉香心中得意,舅舅的頭銜居然如此奏效。但是,一想到要面對楊戩,心中不禁打鼓。他雖然不信楊戩會殺他,但是,這位舅舅要將自己逼回劉家村,卻是肯定的。沉香如同脫困的小鳥,既然已經看到外面廣闊的天地,就再也不願意回到那個憋悶的小村莊,回到父親低矮的燈籠鋪。

  於是,沉香從後門悄悄溜了,為了迷惑哮天犬,還故意兜著圈子轉了好幾圈。沉香當日耍這小聰明,雖將哮天犬轉的迷糊,卻在今時吃了惡果。沉香固然自作自受,小玉和三聖母被牽帶著,也轉的頭暈目眩。

  沉香逃出翠雲山芭蕉洞後,一路狂奔。由於擔心有人追趕,他邊跑邊回頭看,腳下一個沒有留神,重重跌了一跤。等他抬起頭來,那個人模狗樣的傢伙,壞笑著站在自己面前,「摔疼了吧,沉香。」

  沉香爬起來欲逃,卻被哮天犬抓住肩膀,正在此時,一條紅綾飛過,將哮天犬包成了個紅粽子,連狗嘴也給堵上了。原來是龍四公主趕到,出手救了沉香。

  「多謝妹妹救了沉香。」三聖母感激道,龍四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是劉彥昌跑來找我,說沉香被牛魔王抓走了。我剛到翠雲山,便看到哮天犬要為難沉香。我雖困住哮天犬,楊戩卻也追到了。沉香這孩子,那時候膽小,我讓他到我這邊就是不敢,唉……」四公主一番話,說得沉香臉上一紅。

  果然,四公主讓沉香過去,沉香卻不敢動彈,因為楊戩就站在幾步之外。四公主急的又是招手,又是低聲呼叫,這番動靜早落在楊戩的眼中,他只做不知,且看沉香如何應對。然而沉香一直優柔寡斷,那麼幾步路都不敢邁過去。楊戩的心中不覺有些失望,眼角眉梢帶了幾分譏誚。

  終於,哮天犬咬破了紅綾,叫道:「主人,他在這兒。」

  沉香見行藏已破,慌不擇路,逃了沒幾步,抬頭卻見楊戩,嚇的站住了。他欲掉頭,哮天犬已經脫困,擋住了他的來路。正在沉香走投無路之際,幸好四公主及時趕到了他的身旁。而此時,哮天犬和楊戩成犄角之勢,逼住了沉香和龍四公主。

  四公主見沉香驚慌的樣子,氣的罵到:「讓你猶豫,讓你膽小。」她為沉香的處境擔心,急道,「這下怎麼辦呢?」

  此時,四公主和沉香的左邊,有哮天犬持骨頭棒虎視眈眈;右面卻是楊戩,黑衣墨扇,卻背著他們而立。誰都不知道那楊戩心中打的什麼主意。

  楊戩輕搖了一下墨扇,緩緩道,「沉香,你太不聽話了。」沉香怒道,「我聽話?!我聽你的話,我娘就出不來了。」楊戩冷笑道,「別以為我曾經對你好過,就不會殺了你?」沉香聽楊戩此言,如冷水潑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下的了手殺我?」沉香的心亂了,不可能,他若要取我的性命,剛才就不會親身去牛魔王洞府救我。一定是舅舅在嚇唬我,逼我回村。

  沉香的疑問,讓楊戩啞然失笑,這個少年,他要救母,卻還存在如此幼稚的幻想,根本都不曾意識到這條道路的殘酷決絕。楊戩轉過身,面對著年輕的沉香,「如果你現在回頭,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幫你。」楊戩想到剛才沉香的表現,暗暗嘆氣,這個孩子還是做員外郎比較合適,自己便給他一生富貴平安吧。

  沉香驚呆了,這個「舅舅」的話語,脈脈溫情不再,這分明是一宗冷冰冰的交易,覆蓋著死亡的羽翼。沉香不禁倒抽口涼氣,十六歲的少年猶豫著,退縮著。楊戩冷冷一笑,果然他根本就不是那塊料。

  一時寂靜,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一個抉擇。三聖母不自覺的握住了兒子的左手,沉香將右手覆在母親的手背上,三聖母安心了。果然,就聽少年沉香朗聲道,「那我現在決定了。我不會回頭的。」

  「好樣的。小小年紀,就能抵抗強暴。」「真是少年英雄啊。」鏡外的眾人,連聲誇讚。三聖母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剛才二哥的絕情,已經傷了自己的心,此刻兒子沉香的純孝,給她莫大的安慰。沉香站在原地,他似乎沒有聽到讚美,他也沒有看見母親欣慰的目光。他的心被重重戳痛了,就像那個時候一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有的倔強和傲氣,都是被眼前的這個人所激發的,一個輕蔑不屑的眼神而已。

  聽到沉香如此果斷的回復,楊戩的眼中,掠過一絲讚賞,轉瞬就消失在冰冷的眸中,「好,那你就別怪舅舅心狠了。」

  楊戩沉聲喚道,「哮天犬!」哮天犬聽主人召喚,一挺手中的骨頭棒,「在!」

  只聽到楊戩繼續命令,「先殺沉香後殺劉彥昌。」

  「是。」

  四公主見哮天犬揮骨頭棒就要撲上來,對楊戩怒斥,「楊戩,你別忘了,你跟沉香可是有血緣之親的。」

  血緣之親,四個字,重重擊在了楊戩的心上。那個少年韶秀的眉眼,實在像極了三妹。一時間,痛楚無奈,潮湧心頭。楊戩轉過身去,竭力用冷漠偽裝自己,掩蓋內心最深處的脆弱。另一邊,沉香氣的有些哆嗦的手,已經拽出了一直繫在脖子上的紅絲線,掏出了一個金鎖。

  沉香注視著金鎖,這是一份生日禮物,是那個人送的。當日,他感謝上蒼,送來了那樣好的一個舅舅。曾幾何時,天真的自己,模仿著這個人的一言一行,幻想著能夠有一天可以和他比肩。如今,同樣是這個人,卻蛻去了溫柔的偽裝,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後來逼得自己家破人亡,走投無路,幾死幾生。舅舅,這就是老天爺賜下的好舅舅嗎?

  沉香緊緊的握著金鎖,死死的看著,怒火在他心中燃燒。哮天犬就要殺自己了,而他的親舅舅卻轉過身,置之不理,真要自己死在他的眼前嗎?沉香牙關一咬,一把扯斷了脖子上的紅線,他最後再看了金鎖一眼,舉起金鎖,朝著冷然而立的楊戩,使勁的擲去。

  陽光下,一弧金色的光芒,兀然劃過楊戩的眼前。

  楊戩的眼睛被那一道決裂的光芒灼痛了。他目不轉睛,看著那個象徵長命百歲的金鎖,這是他送給沉香的第一份禮物啊。沉香,你真的決意恨我了嗎?雖然這是自己決意逼他的,雖然期待著的是這樣結果,終究,心還是會痛的。也許,這就是血緣之親。

  映著金芒的眼中,盛得滿滿的,是失落和惆悵。

  金鎖帶著半截紅線,一聲輕響,終落在了他腳下的衰草叢中。

  「你也逼我?就像你娘當初逼我一樣。」楊戩下意識的吐出這句話,當年親手壓三妹入華山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

  「他怎麼逼你拉?」四公主衝到了楊戩的面前,哮天犬趕緊護在主人身旁。四公主繼續慷慨陳詞,「難道小孩子想見母親,有什麼不對?」

  四公主銳利的話,直刺楊戩。楊戩猛然轉過身,他打斷四公主,「這關你什麼事?真以為你是東海的四公主,我就不敢殺你了嗎?」說道此處,臉現殺氣。若不是四公主這樣嬌縱沉香,他又怎會肆無忌憚的胡鬧。

  沉香也上前一步,「楊戩,有本事你殺我,不關四姨母的事。」聽沉香如此,四公主心中安慰,她拉住沉香的手,「沉香......」

  「你不怕死?」楊戩問道。沉香看著楊戩的眼睛,「我怕。誰要來殺我,我都會害怕。可我偏偏不怕死在你的手裡。你來吧!」說到此處,沉香的眼中,已經似乎有淚花閃現,顯見他是怕到極點,卻偏偏硬著這樣說。

  三聖母見此情景,護犢心切,上前一步,對著楊戩喊道,「二哥,你就放過這個孩子吧,我求你了。」沉香一把抓住母親,三聖母一愣,才想到這是過去的鏡像。她喃喃道,「他為何如此心狠?」沉香冷笑到,「他狠的地方,還沒有到呢。」

  楊戩看著沉香,當年,自己也是他這個年紀......心中,一個聲音在說,「放過沉香吧。你還要三妹傷心到什麼時候?」沉香的眉眼,像極了三妹。此時,他眼中含淚的模樣,在楊戩眼中,竟然慢慢和心愛的小蓮相重合。「求求你,二哥,放過沉香吧。」華山幽洞中,小蓮淚光漣漣。楊戩想到三妹,心中有些不忍。但是,心中另有一個聲音在說,「此子若不如此錘煉,他怎能成器?我難道就聽任我楊家的骨血,變得和那劉某人一般?」於是心腸又變得鐵石一般。楊戩冷冷的譏諷道,「這麼小小年紀,就會用感情來要脅別人了。我楊戩從來不受任何人要脅。」

  十六歲的沉香,看著冷酷無情的楊戩,心中越來越絕望。

  哮天犬!」楊戩喚站在他身後的哮天犬,森然道,「你還等什麼?」一向聽話的哮天犬卻猶豫了,他觀察著楊戩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主人,我是說,您真的要殺呀?」 「嗯。」看到主人微微點頭,哮天犬才持骨頭棒衝了上去。四公主見勢不妙,與哮天犬纏鬥在一起,連使殺招。哮天犬忌諱她龍宮公主的身份,不敢怎樣冒犯,只能招架,一時間破綻百出。楊戩微微蹙眉,他踏前一步,墨扇一揚,四公主打著旋兒飛了出去。她剛爬起來,就被楊戩手腕一翻,隨意用扇一指,便動彈不得。少了四公主的護持,轉瞬之間,沉香便被哮天犬打翻在地。

  沉香倒在地上,手撫著胸口,「楊戩,你有種就自己動手殺我。」他看著站在一旁的楊戩,「你讓哮天犬殺了我,當你愧疚的時候,你就可以殺了哮天犬,為我報仇。這也算是給你良心一個交代,是不是?」

  哮天犬聽到沉香一番話,呆住了。他舉著骨頭棒,卻是落不下去。楊戩的心中,無名火起,沉香,我楊戩在你心中,竟然是卑鄙不堪嗎?眸中再也不是秋水無痕,一泓寒潭波濤洶湧,怒火畢現,「胡說八道。」

  沉香以為說道了楊戩的痛處,他吼到,」那你為什麼不親自殺了我?」

  楊戩深深吸了口氣,沉香,這可是你逼的。他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哮天犬,喝道,「退下。」「是。」

  楊戩復看沉香,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酷,「好,我就親手殺了你。」

  楊戩平舉右手,手中的墨扇,隨心意,變化成三尖兩刃槍。

  楊戩持槍,一步步走向沉香,槍上寒芒流轉,冷氣森森。沉香嚇的往後蹭去,而四公主被定身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沉香恐難逃此劫。

  楊戩看著沉香的眼睛,少年的眼中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和不理解。楊戩心軟了。剛才沉香對於救母的堅持,讓他心中生出了一個朦朧的念頭,此刻漸漸打散。罷罷罷,這份責任,不是這付稚嫩的肩膀所能夠負擔的,就放他一生逍遙自在吧。沉香,莫怪舅舅心狠,我要廢去你天生的法力,逐回劉家村,好好做一世的凡人吧。

  楊戩緩緩的舉起了槍,槍下之人,那是他的骨肉至親,血管裡流淌著的,是他楊家的血脈,就這樣,毀在了自己的手中嗎?一刀下去,就毀去了三妹所有的希望?

  「不,二哥!」三聖母撲了上去,她覆在沉香的身上,對楊戩叫到,「你不能殺他。」楊戩卻狠心閉上了眼睛,將槍高高舉過了頭頂,劈了下去......慢慢的,時間也似乎凝滯了,凝滯住了那凌厲的槍勢......

  「慢著。」空中忽然有人叱道,楊戩收了槍看去,卻是百花仙子帶了一群小花仙子到了。楊戩一皺眉, 「連你也要來多管閑事?」

  「百花姐姐,你如何能夠趕來救了沉香?」三聖母見愛子被救,喜極而泣。百花瞥了一眼劉彥昌,「是四妹妹的龍馬,駝著他跑來告訴我的。我一聽沉香有危險,趕緊帶著姐妹們去幫忙。正好撞見這楊戩要殺沉香......」

  三聖母仍然有些擔憂,她知道這位好姐妹的法力低微,手下的花仙子也是柔弱女流,怎麼會是楊戩的對手?

  百花見楊戩傲慢的站著,混不將自己看在眼裡,心中有氣。於是,她裝做無意提到王母要招她上天看花草清單之事。楊戩哼了一聲,「管我什麼事。這件事我也不怕娘娘知道。」

  「那麼,那件事呢?」

  楊戩聽百花仙子語氣異樣,心中一凜,「仙子說話太深奧,楊戩聽不懂。」

  百花面帶微笑,「好,那我就從頭給你一一道來。盤古開天闢地以後,他的一隻眼睛化作了太陽,另外一隻眼睛化作了月亮,他的睫毛......」

  「別說了。」楊戩心中大驚,那件密事只有嫦娥和三妹知道,百花如何得知玉樹之事,是三妹還是嫦娥洩露的?

  百花仙子見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也有被自己言語要挾的時候,心中不免得意洋洋, 「好,不說了,你把沉香放了吧。」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楊戩眼風掃過那些小花仙子,卻見人人抿嘴而笑,顯見知之甚詳。

  已經有幾個花仙子笑出了聲,百花仙子瞪了她們一眼:「如果沉香不會有事,那就沒有幾個人再會知道這件事了。萬一沉香有個三長兩短,我保證天界各路神仙都會知道此事。」

  楊戩心中恨極這個多嘴的女人,今日之事只能作罷。逐沉香回村事小,玉樹洩密卻是事關重大。無暇再和百花糾纏,楊戩放了四公主和沉香,帶著哮天犬匆匆走了。

  三聖母看著沉香拜見百花姨母,喜樂融融的樣子,還想多留一會兒,就被金鎖牽了跟著楊戩哮天犬而去。原來哮天犬不忿沉香扔了主人的金鎖,就隨手撿了起來。

  「主人,這金鎖......」哮天犬擦去了金鎖上的泥土,看著主人的神色不豫,只當是沒有清理乾淨,又小心的吹去了上面的土塵,討好地將金鎖呈上。這次主人什麼都沒有說,便將金鎖收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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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去了九華山,7月30是地藏王的生日,年年我都要走上一趟的,今天回來才看到評區的那些文.

  想不到那天的幾句牢騷話,竟讓這麼多的朋友去評區抱不平,我先謝過了,感謝各位,但心中卻極為不安.

  各位看文是為了痛快,為我這點小事,多費心力不說,連息兄等幾位都幾乎被當成馬甲了,如此高義,教我何以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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