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水明石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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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gkit23232223 2010-3-15 16:40:5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 437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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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積毀任人嗤(上)

  楊戩在邊陲的山巒中穿行,哮天犬難得出城,高興得亂叫亂跳。駕雲本可以省去不少時間,但青郁的草木讓他想起了三妹別苑裡的花園。五年都無暇去看她了,下次見面,只怕又要被埋怨半天。他不由伸手去按了按下懷裡的金鎖,嘴角勾起幾分笑意。

  自反對老君那弟子暫掌帥印後,軍中很多修真便開始對他敬而遠之。他雖知有異,卻懶得打探明白,姜子牙對他仍是以道友相稱,委以重任,以致他僅是伏案批卷,就已忙得席不暇暖,更不願為了瑣事分神。

  「但是,」想到這一次丞相無緣無故地調自己來邊陲督辦軍務,楊戩神色閃過幾分嘲諷,「姜丞相,你明知我不在乎人情態度的冷熱,又何必刻意將我支開這段時日呢?」

  已到了與鄧九公佳夢關相鄰的西歧碣石嶺了,斜斜的淺坡,如一條蒼龍在地面蜿蜒著。哮天犬卻突然狂咆起來,楊戩眉峰一挑,目光到處,零亂的草叢上濺滿了斑斑點點的鮮血。

  心神一寂,方圓百里的動靜已盡在掌控之中。西南角?刀刃相擊聲隱隱傳來。楊戩屈指一握,三尖兩刃槍已取入手中。疾步翻過坡頂,一塊杏林中倒伏了數十具屍體,三名商室武將裝扮的漢子被百餘人困在核心,正拚死禦敵。

  一名西歧將領在旁邊觀戰,見久戰難克,滿臉不耐之色,伸手示意左右放箭。幾支冷箭射出,正中左側一人胸口,那人狂喝一聲,拔出箭反手擲回,將偷襲的箭手牢牢釘到樹上。這人傷處血如泉湧,卻仰天大笑,叫道:「大哥三弟,我也要先行一步了!」慢慢跌坐在地上。

  鏡外康老大臉色蒼白,只看著楊戩大步向林中走去,嘆道:「他終還是來了。若能從頭來過,康某寧願一死了之,也決不肯欠了他的人情!」

  鏡中杏林之中,正是先被鄧九公追殺、又為西歧守軍所困的梅山兄弟。

  亂箭又復射出,康老大與老三各揮兵刃格擋,卻哪裡擋得住?箭簇透體而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那西歧將領以手叉腰,呸了一聲,道:「格老子,硬是有些真功夫,害老子費了這麼多氣力。」向四下一看,見折了不少部下,更是惱火,叫道,「來人,將這六人屍身剁碎了餵狗去!」這時楊戩已走得近了,哮天犬一聲叫,那將領嚇了一跳,伸足便向哮天犬踢去,罵道:「格老子邪門,才說餵狗就有狗來了?」

  楊戩伸槍一撥,已將他重重了摔個跟頭。那將領躍起正欲大罵,卻又是一愣,道:「楊……你是那個楊什麼戩?」楊戩不料這種邊陲也有人識得自己,移目望去,卻不認得。

  那將領哼了一聲,伸手指向自己,說道:「本人姓姬,姬偃,武王陛下最小的兄弟!」西歧此時甚為注重軍功,王室中男子都有從軍經歷,被派來鎮守邊陲也不足奇。楊戩記得聽過姬偃這名字,卻不料是一個如此粗鄙不文的人物。

  再向地下屍身一看,卻有些眼熟。他神色一動,五年前一些模糊的印象浮上心頭,頓時認出正是當年天池下,那追逐巨象的幾名粗莽武官。

  姬偃見他神色淡然,只顧著打量死人,對自己這天潢貴胄不聞不問,直欲發怒,但念頭一轉,卻假意打了個哈哈,回頭對左右道:「姜丞相這位道友可來歷不凡得緊。小的們,你等須牢記了他老人家的尊容,免得將來無意得罪,落個比他母親更慘痛的下場!」

  楊戩正扶起最後中箭的康老大,默運法力渡入他靈臺穴中。法力到處,他身上利箭已被激出,傷口緩緩癒合。但姬偃這最後一句話傳來,楊戩身形微震,幾乎將康老大又失手摔回地上。

  沉香一呆,問:「這軍官骨相渾濁,分明一介凡夫,怎麼會知道奶奶的事?」卻聽姬偃的幾個偏將也亂轟轟地嚷將起來。一人道:「原來是他,那是得罪不起。口口聲聲救母,卻眼看著親母被十日曬化。如此狠心,又有誰敢去得罪?」

  另一人笑道:「狠心未必,他不過是為了報復。」旁人問:「報復?報復自己的母親?」那人得意洋洋地道:「人與獸通親,後代便是雜種。人與仙,豈不也是雜種?身為雜種,又豈會不對父母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姬偃放聲大笑,叫道:「可不是,一個雜種,也妄想著積戰功步步高陞,當我大周的官爵如此不值錢麼?不過,若非兜率天仙長慈悲說破,我西歧人諸多豪傑,可就全被這雜種給騙了!」

  楊戩臉色越來越青,放下手裡的康老大,緩緩站起身來。眾人跟了他多年,知瑤姬之事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楚。姬偃竟拿了此事來說笑,當真是自尋死路了。只有哪吒輕呼一聲,道:「原來當年的閑言,竟是老君那混蛋弟子說出去的!」

  龍八有些緊張,問:「三太子,楊戩不會真殺了這些凡人吧?」哪吒現出不平之色,憤憤地道:「楊戩大哥五年來立了多少戰功,才贏得丞相倚重,同僚信服。可自那混蛋故意說破他身世後,便人人對他敬而遠之,更不知在背後傳了多少輕蔑話。我雖不敢告訴楊戩大哥,卻也為此結結實實地打了好幾架,這姬偃……哼,換了是我,定不會饒過他性命!」

  鏡中楊戩一步步向姬偃走去,凌厲無匹的氣勢籠罩全場,姬偃還想說笑,被他冷若冰霜的目光一掃,雙足一軟,頓時跌坐在地。士卒們大駭下亂箭齊發,箭雨近了他身前三尺便全部凝住,被護體法力寸寸蝕成粉末。反被哮天犬護主暴起,一口氣咬倒了多人。

  三尖兩刃槍已頂住姬偃咽喉,卻沒有再剌下去,一任他在槍下簌簌發抖。楊戩垂下頭,也不知在想此什麼。許久,手腕一振,槍身隱起,森然道:「我不殺你,姬偃,你還不夠這個資格。」再不看他一眼,衣袖拂出,姬偃被勁風帶起,,撞斷了杏林無數枝葉,倒掛在一根樹椏之上。

  餘下兵捽髮出一聲喊,四下逃竄,片刻之間,林中只餘一地屍身和手足亂掙的姬偃殿下的慘呼。

  康老大低低呻吟,身子一動,終於醒了過來,目光散亂,卻在拚命找尋著幾個兄弟。楊戩俯身看著他,神色間頗有些落寞,突然道:「他們已經死了。」

  康老大一顫,茫然重複一句:「死了?」轉頭看向楊戩,有些熟悉,卻不願去想,只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低低地說了出來,「死了也好,殺了我罷!」

  楊戩冷冷地道:「我既治好你的傷勢,又豈會再殺你?」康老大慘然一笑,掙起身來,撿起箭便自己心口插下。楊戩屈指彈去,那箭應聲震飛,說道:「你果真不願獨活麼?」

  康老大慘笑道:「幾十年來出生入死,情同手足,那份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情誼,豈是你能明的了?他們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人茍且在世上,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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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積毀任人嗤(下)

  鏡外梅山老四等人看向大哥,顯出感動之色。康老大嘆道:「可惜我當時偏偏命大。如果死在了箭下,又或者不說出那些話來,就不會累你們追隨這小人長達千年!」

  楊戩神色複雜,眾人自不知康老大的話,已觸動他五年來對軍中經歷的感觸,戰場上衝殺出來的袍澤之義,確是令人難以割捨。沉吟一陣,說道: 「也罷,當年飲了你們的美酒,也算是有些緣份。我今日便再還你五個好兄弟,如何?」

  康老大身子劇震,道:「此話當真?」他直直地盯著楊戩,又是期待,又是懷疑,突然啊了一聲,說,「是你?楊家二爺?」

  楊戩不再多說,將梅山五人的屍體一一找出,放在平地。幸好五人均是剛剛死去,魂魄未被地府帶走,楊戩拈動法訣,淡淡的五彩異色從手上逸出,凝成一團,越來越亮,驀地散開,化作一篷薄霧,將屍體連同康老大一起,都覆於霧下。

  康老大當年猶是凡人,又掛念著兄弟生死,昏昏沉沉中早忘卻了楊戩如何施術救人,此時看去,心中微微一震,那邊龍八已脫口而出:「難怪你們半路修道,資質又非上乘,仍能有這麼大的成就。原來楊戩非但助你等起生回生,還怕傷口不易復原,強行用洗髓之術替你們重鑄了身體!」

  六人漸漸懸空,薄霧如有靈性一般,自動分成六份,將各人裹得嚴嚴實實,慢慢滲入體內。六人臉上漸轉紅潤,楊戩氣色越是越來越差,眾人知道,梅山兄弟實是藉了他損去的真元才得以再生的,而洗髓之術,更至少折了他三成的法力。

  康老大有些茫然,只道:「難怪後來,我們修習道術時易如反掌。他……他分了三成的法力給我們?」鏡中薄霧斂去,六人飄落地面,先後醒轉過來,疑幻疑真,面面相覷。

  還是康老大最先清醒,一拉五個兄弟,向楊戩翻身拜倒,叫道:「二爺,你救了大家的性命,從此我等永奉你為兄長,不離不棄!」楊戩見識過這六人纏人的本領,只恐又沒完沒了,皺眉道:「昔年有些緣份,也算朋友一場。見危援手,也是極平常的,何必客氣?」轉身便要離開。康老大上前拉了他袍角,叫道:「二爺,你是嫌我等本領低微,不配長隨左右麼?」餘下五人也團團跪下,將楊戩圍在正中。

  鏡外梅山兄弟都自出神,回想著當年情形。老四嘆道:「想是被纏得無奈了罷?他竟問我等可願修道,要大家修成法術後再來尋他不遲。」

  鏡裡楊戩確是無奈得很,這六個粗莽軍官的死纏功夫,令他無計可施。有些後悔多事救了人,卻又不能將六人再給殺了。但想到洗髓後幾人也應有些粗淺的法力了,楊戩唯有問梅山兄弟,是否願意踏上修真之路。

  老六靜靜看著鏡中的楊戩傳授道術法訣,打發兄弟六人去崑崙玉虛洞修煉。他不禁撫向自己的斷臂,卻又憶起當時學了縱雲術後,與五兄弟大呼小叫、驚奇萬分地向崑崙飛去的激動心情。淚水無端地從臉上滑落,他反手抹去,百感交集。

  打發走梅山兄弟,楊戩搖頭苦笑,也不理會叫得聲嘶力竭的姬偃,逕自離去。

  餘下的日子仍在邊陲查辦軍務,所有雜事了卻之後才返回西歧。眾人見他神色如常,都有些奇怪,按說軍中那些閑言必會激得他暴怒,卻為何又毫無反應?

  回到丞相府內,縝密細緻地上報公事,仍看不出他到底想些什麼。反是姜子牙憂心忡忡,幾度想打斷他話頭,卻又強行忍住,似不知如何開口。

  楊戩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說道:「已經半個月了,那個偃殿下的奏文想必已送來相府?」姜子牙也不驚異,皺眉嘆道:「我讓你去邊陲,便是不欲你聽見這些閑言碎語,想不到姬偃如此糊塗混賬,沒由來地壞了我一片苦心!」

  楊戩淡淡地道:「我私救成湯將領,又羞辱傷害王室貴胄,不知丞相準備如何罰我?」姜子牙身子一震,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肯離開,沉聲道:「楊道友,你去意已定?」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楊戩已下決心離開西歧。

  哪吒疑惑地道:「但直到攻入朝歌時,他都留在軍中的。楊戩大哥性子倔拗之至,不知丞相如何讓他改了主意。」

  姜子牙緩緩從座上起身,揮手令左右退下。自接到姬偃的加急奏文後,他便在苦苦思索如何留住這個得力臂助,不是為了周室,而是為了自己。

  「我是元始師尊座下弟子,這一點,楊道友是早已知道的了。」姜子牙說道,臉上現了幾分神往,「師父他老人家對我恩重如山,雖然我天資極差,仍孜孜不倦地傳我道術,教我丹道。」

  來相府之前,楊戩便知他必會挽留,卻沒料到他突然說起自己師門來,當下也不插口,只是默然以對。姜子牙不以為意,只慢慢解開外袍,褪下,又緩緩將上衫解開。

  楊戩眉頭微皺,第一次沒能猜出這西歧軍政首領的所想。姜子牙目視著他,說道:「偃殿下畢竟是武王的小弟,你將他得罪得狠了,我須罰你一次以示薄戒,要不王室無法下得臺階。是以,你這五年的軍功,我全銷了去抵你此次過錯。」

  楊戩冷然道:「但銷無妨,封神之戰對我而言,原本就是無不無不可之事。」姜子牙點點頭,說道:「但是,就算沒了軍功,你卻仍須在我帳下行走。」見楊戩一笑,又道,「我知你不會答應,不過我想知道,這五年來你我相處得究竟如何?楊道友,老夫有沒有資格交你這個朋友?」

  楊戩不答,姜子牙的用意他已有些明白了,姜子牙嘆道:「我那師叔的門人好不曉事,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楊道友,封神之戰的成敗關係到我師門的榮辱,因此,若你認為老夫是個可以一交的朋友,那麼便請留下助我一臂之力。至於你所受的污辱,老夫自會給你一個交待。」

  口中說話,袖中寒光一閃,姜子牙翻手亮出一柄薄刃,速疾無比地插上了自己肩頭。

  鏡裡鏡外人人驚呼,楊戩伸手搶過,阻了姜子牙去插第二刀,姜子牙肩上血流如注,卻渾然不顧,只道:「楊道友,若一刀不足以補償我西歧對你的不敬,你仍要選擇離開,那麼老夫絕不會對自己留情,必要你消氣為止。」

  哪吒嘆道:「虧丞相想得出來,難怪,難怪!」百花卻道:「姜子牙此舉未必明智。楊戩若真離去,便不能受封那勞子顯聖真君,更不能出任後來的司法天神。於人,於己,都算是一件極大的好事了!」

  看著楊戩為姜子牙包紮傷口,靜靜退下,所有人都明白,儘管仍無太多惡行,但距那個惡名昭著的司法天神的未來,楊戩終於是又走近了一步。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0
第五章 穆穆離恨天(上)

  三個月後西歧行弔民伐罪之師,代天以彰天討,武王親自登壇拜將,昭告天下:

  「維十有三年孟春丁卯朔丙子,西伯姬發,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后土神 曰:「嗚呼!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絕於天,結怨於民;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成殺戮,毒痛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型,因奴正士;郊祉不修,宗廟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無辜於天,上帝弗順人,發 承上帝,以遏亂略,華夷蠻貊,罕不率俾。惟我先王,為國求賢,乃聘請姜尚以助發。今特拜為大將軍,大會孟津,以彰天討,取彼獨夫,永靖四海。所賴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克成厥勛,誕膺天命,以撫方夏,懇祈照臨,永光西土,神其鑒茲,伏惟尚饗!」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又一場的硬仗,一座又一座城池歸了周室。姜子牙仍如在西歧一般倚重於楊戩,但軍中將領看向他的眼神,卻始終有些異樣。隻言片語不時飄來,連三聖母等人都有聽見,楊戩人前一如既外的肅穆冷淡,但無人時的凌厲目光,卻顯出他心中所想,絕不像表面的那樣平靜。

  通天教主座下也終於捲入封神之戰了,元始不得不如破十絕陣時一樣,與通天正面對決。但兜率宮卻連弟子也不肯遣來了,只有仙使傳令,言道老君閉關,決定謹遵議定封神之戰時的協議,從此不干涉人間之事。也就在這一日,姜子牙在帳中一人苦思了一夜後,突然傳令,將楊戩調去後軍,專職督辦糧草。

  一月,兩月,三月……

  每日週而復始,監督著小校們將糧草出庫入庫,外加統籌各路人馬的分配供給,楊戩這糧草官做得並不輕鬆,煩雜又瑣碎異常,只看得沉香等人鬱悶不已。

  楊戩自己倒沒有絲毫不耐,每夜帳中的燭光總是最後歇滅,近來西歧能調來的存儲越來越少,前方的進展卻越來越慢,更不知殫費了他多少精力。

  但他每項決定都得當之至,和以前一般的算無遺策,令大軍全沒有後顧之憂。只是,無人時他的臉色卻愈發陰鬱,拿了刀簡,刻下一下又一人的名字。「王魔」、 「張桂芳」、「李興霸」……等等、等等。沉香等人年輕,自不知他在做什麼,哪吒卻覺奇怪,說:「這是封神之戰至目前為止,三界被波及的修道人姓名,其中有些還是楊戩大哥親手所殺,他為何要刻下這些?」

  武王軍中的一些名將也陸續被刻入名單中,連黃天化、崇黑虎這等人物也魂歸了封神臺。楊戩的神情又恢復了昔日那揮不去的落寞,甚至多了些嘲諷的冷笑。

  等於土行孫的死訊也傳來時,他停了刀不再去刻,只撫著竹簡一個個名字看下去。「封神……好一場重整秩序的封神之戰。該死的全都死了,最大的贏家……」聽他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幾句話,沉香等頗有些莫名其妙,哪吒想到那些日子裡一個個同伴的陣亡,心中不禁慘然,說:「以前楊戩大哥在軍中時,計謀迭出,上陣對壘時又盡量回護同伴,每每能從必死之地,救回大家性命。但好端端的,元師卻調他去後方對著這些糧草。這一調多好,此後我們接二連三地吃敗仗,不知折損了多少好兄弟。」

  他這麼一說,眾人回想起來,確是自楊戩去了後方,西征的進度便陡然慢了。戰事幾成膠著不說,兩軍兵法對決,居然演變成各路修真的法力比拚,每奪下一處關隘,都會因戰略戰術的失誤,使得封神臺上,多了不少本不該有的冤魂。

  楊戩負手而立,面色冷峻,看小兵們來來回回搬運糧草。他這些日子擔任督糧官,一直在督運糧草,未上戰場。沉香跟在他身邊無聊,問哪吒:「三太子,楊戩什麼時候回戰場?我快憋悶死了。」哪吒仰頭回憶往事:「我在汜水關受了傷,昏迷了一陣,醒來他已在了。應該就在不久之後。」沉香大為振奮,小玉嗔怪:「沉香,打仗有什麼好玩的,血淋淋怪嚇人的。」沉香嘿嘿一笑:「總比悶在這看人搬東西好。」男子嚮往戰場功勛,本是常情,三聖母也不以為意。

  楊戩督了糧草,一路向汜水關而來,到了陣前,一眼看見高掛的免戰牌,皺了皺眉,報名而入交令銷差。姜子牙見得他回來,焦躁多日的心稍稍安定,急將前情相告,好商量個主意。原來汜水關敵將余化,本是前戰中的敗將,不知從何處弄來把寶刀,中者無救。哪吒和雷震子都已傷在他手下,至今未醒。

  楊戩查看了哪吒傷勢,拱手道:「元帥,哪吒師父太乙真人見多識廣,不如去問上一問,先打聽了此物來歷,方能想法救治。」姜子牙口作唉聲:「可此去路途遙遠,哪吒又昏迷不醒,不能長途跋涉,如何去得?」楊戩低頭默思片刻,已有了主意,當下請命出戰。姜子牙當他不知厲害,再三言道寶刀厲害,楊戩卻自有主意,執意出戰。

  鏡外哪吒搖頭道:「他也傷了。奇怪,他明明是謹慎之人,為何此次這般魯莽?」沉香卻在楊戩身邊嘀咕:「他若這次死了倒也罷了。」龍八贊同:「不錯,封個不大不小的神仙,沒那麼大權,也做不了那麼大惡。」

  楊戩出陣,與余化鬥了幾個回合,看他祭起寶刀,賣個破綻,亮出左臂於他劈中。哪吒訝道:「他是有意傷的?」眾人也看出來了,楊戩元神遁出,乃是有意受了一刀,不解其意。楊戩敗回營去,姜子牙只恐又損一員大將,見他似是無礙,略放下心來,楊戩卻是神色如常,拜別姜子牙道:「元帥放心,楊戩所練乃九轉玄功,這刀還傷不了我。我這就去尋太乙真人,讓他看看刀痕,認個明白。」哪吒不想他是為救自己,故意去挨了一刀,心中感動,立在鏡前怔怔無語。

  楊戩憂心哪吒的傷情,借土遁往乾元山來。須臾便到了金光洞,一見哪吒的師父太乙真人,不及拜見,就急急的將余化傷哪吒之事,說於了真人,隨後還解開衣袍,露出傷臂。太乙真人細看傷情,那刀口雖然只是細細的一道,卻覆了青紫色的薄霜。真人用手指稍觸傷口,立刻感到寒氣逼人,原先細窄的傷口在太乙真人的觸碰下,寒霜瞬間化了,傷口開裂,黑血流出,楊戩立刻運功封住了傷臂,傷口凍結住後,刀口比先前粗了一廓。「呀,居然是此物。」太乙真人失聲驚叫。楊戩的眉,難以察覺的微皺了一下,他掩上了衣袍,問太乙真人端詳。

  太乙真人嘆道,「此乃是化血刀所傷。但此刀傷了,見血即死。可憐我那徒兒哪吒......」楊戩道,「真人,此刀傷尋常人,自是無幸。但是,哪吒非血肉所化,此刀的效力必減。請真人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搭救哪吒才好。」太乙真人想了一會兒,才搖搖頭,眼中滴下淚來,「沒用的,沒用的,這是哪吒的命啊......」楊戩一挑眉,他道,「真人似乎有難言之隱。哪吒是楊戩的至交好友,楊戩萬萬不能見他成為封神臺上一縷孤魂。」太乙真人驚道,「楊戩,你對封神之事,知道多少?」楊戩不說話,沉靜的眸子,古井般波瀾不驚。

  太乙真人看了楊戩很久,才緩緩道,「楊戩,你是聰明人,明白此種關係。眾人的生死,掌握在三位教主手中。而三位教主之中,只有一人,有靈丹妙藥。你可明白了?」楊戩立刻便知道太乙說的那人是誰,難怪太乙真人如此躊躇。那人自封神之戰開始,便以潔身自好自居,袖手旁觀一切的是是非非。其他兩位教主也頒下嚴旨,不許門下去打擾此人的清修。

  「真人保重,楊戩告辭了。」楊戩別過太乙真人,便要離去。太乙真人卻叫住了他,「楊戩,你雖有玄功護體,封凍化血刀的傷勢,但終究非長久之計。此去兇險莫測,一旦毒血攻心,必死無疑。」

  楊戩回身,向太乙真人深施一禮,再無二話,起雲便走。哪吒見太乙真人的身影,一直站在洞前,目送著楊戩,直至看不見。

  楊戩一進離恨天,便感到陰風陣陣。他心中一凜,離恨天怎麼會有如此怨魂恨靈。他剛站到兜率宮的宮門,就有位道童提著小桶而出。那道童見楊戩,微微一笑,「楊道友吧,老師已經算到您來了。一會兒隨我進去。」楊戩應了,見那道童舀了桶內的符水,向門外灑去。片刻間,陰霾便散盡,始現出這至高天之美景。明霞幌幌,映出極純之清碧天光,萬端變化。

  「楊道兄......」道童見楊戩凝目看著宮外的景象,提醒道,「老師請您進去。」楊戩垂目,隨道童進去。不同於宮外那樣美輪美奐的景色,兜率宮內,卻是寂靜樸素,實是無慾無求。太上老君沒有在主殿裡見楊戩,而是讓他在丹房相見。

  楊戩進入丹房,房門在他身後無聲無息的關閉了。丹房內一片黑暗,唯有中央的丹爐,燃著黯黯的紅光。丹爐前,一人垂目跌坐,似已入定。看楊戩就站在門口不動,眾人皆疑惑,他既已到了,為何不說話不拜見道祖。終於,楊戩動了,他走的極慢,但是腳步卻異常清晰,一步步似乎都扣在眾人的心上。老君倏然睜目,他看了八卦爐中,已經由「乾」位轉至了「坎」位。此時,楊戩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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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穆穆離恨天(下)

  「後生可畏啊,坐下說話。」老君笑了,長者般的慈祥寬厚,「楊戩,你雖然不是我道門,卻是與我道門淵源深遠。如果我沒有看錯,你道法根基緣自玉鼎道人。玉鼎師侄,唉,可惜了。但他有你,得延道統,也當有慰。」楊戩聽老君幾句話,已經將兩人的關係拉得極近,不由微微一笑。「晚輩意外得到玉鼎前輩的遺書,胡亂修煉,區區薄技,讓您見笑了。」

  「薄技?楊戩你過於謙虛了。」太上老君見楊戩沒有順勢認師承,心中稍稍不快,但臉上仍然微笑,「前些時日,你在十絕陣的表現,令老夫刮目相看。」楊戩心中立刻猜到,道祖要翻十絕陣自己奪他弟子指揮之舊帳,一轉念便站起來,深深一禮。老君訝道,「楊戩,你這是何意?」楊戩道,「楊戩這是替姜丞相,還有前線所有的將士,感謝前輩的關懷之情。」太上老君撚鬚微笑,「我道門之中,有許多都投入周軍,替天伐紂,老夫關心他們本是應該的。」楊戩順勢而下:「現有前輩的子侄被敵軍所傷,命在旦夕,還請前輩念在同門之情,能夠施以援手,救他們性命。」太上老君一笑,淡淡道,「生死有命,早就注定。三教定封神榜之初,指天地發誓,絕不干涉。」楊戩冷笑道,「若真的是命運早定,另外兩位至尊,為何要捲入這場封神大戰?就是前輩,最後未必真的能置身事外,何苦要白白落下見死不救的名聲?」

  「楊戩,你,放肆!」太上老君心中,無名火起,從來沒有人能夠這樣和他說話。他瞥到爐中,「坎」位剛巧移到了「離」位,心中一警,自己的情緒,竟然不知不覺隨著八卦相位而移。老君開始認真的打量面前這個沉靜內斂的男子,他的眼眸,似乎能夠洞悉別人心中的一切,卻又將自己掩藏的紋絲不露。

  「楊戩,你太心急了。老夫何時見死不救?」老君慍怒道,「你且將詳情說來。」楊戩便將余化的化血刀,以及哪吒等人的傷情,詳說了一下。鏡外的哪吒奇怪道,「他為何不提自己為我挨刀之事?」卻聽老君笑道,「你來的真巧,正好此爐的丹藥,可解此毒。只是,尚缺一份藥材,你取架上的葫蘆,倒出硃砂給老夫。老夫正在煉丹,不能分心。」沉香拍手笑到,「老君怎會是見死不救呢?這下好了,有了靈丹妙藥,哪吒的傷就有救了。」

  太上老君看楊戩去取硃砂,臉上卻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笑容。眾人跟隨楊戩到了屋角,那裡是丹房內最黑暗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眾人聽到楊戩用手摸索葫蘆的聲音,忽然有金鐵的微響,隨後,楊戩便往回走。太上老君看到楊戩帶了硃砂回來,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楊戩右手的錫盤內,裝著硃砂。左手一翻,卻是已經揉成一團的精巧飛刀。

  「是老夫疏忽了,這葫蘆的飛刀,原是放人盜丹用的。幸好你天生神目,否則,老夫的罪過就大了。」太上老君連連搖頭,看著毀去的飛刀,懊悔不已。楊戩的嘴角,冷笑一閃而過。他已經明白,為何兜率宮外,漫天的怨魂滯留離恨天,恨恨不去。且不去看老君的歉意,楊戩躬身一禮,「請前輩施法煉丹吧。」

  「楊戩,這煉丹,不是一日之功,此爐需得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出爐。出爐後,尚要採集天地精華,方能凝成金丹。你且回去,我既然應了你,等丹成之日,自會遣人送到西周。」聽到老君此有根有據的保證,楊戩不由啞然失笑,哪吒他們還能夠等到那個時候?

  「前輩,楊戩方才無意毀了前輩的法寶,萬分過意不去。現楊戩有至寶相贈,請前輩笑納。」楊戩見老君猶自可惜那毀了的飛刀,心中一思量,唯有此說能打動此道祖。果然,老君不再趕人,而是緊盯著自己,示意自己繼續說。「女蝸娘娘的寶蓮燈,是天下之寶。蒙娘娘青睞,賜楊戩雄燈一盞。楊戩福薄,怎能配得上此燈?所以,楊戩想要贈此燈,於前輩門中......不知前輩是否笑納?」

  「寶蓮燈。」太上老君心花怒放,此寶是女蝸所有,是天地最強的法寶,但是,他看不透楊戩的用心。「楊戩,你是何意?」楊戩故作驚訝,「原來前輩不需要此燈?晚輩送去玉虛宮或碧游宮了。」說著就要走,老君一下子便站了起來。他一把抓住楊戩的左臂,哪吒驚叫了一下,那正是楊戩被化血刀傷的地方。

  老君的臉色,變得極其可怕,如同卸下了一幅戴了很久的面具一般。那種猙獰的面容,眾人皆嚇得倒退幾步,不敢相信這個就是老君。他的聲音有些暗啞,「楊戩,你和玉虛碧游,暗中有何瓜葛?」一雙狹長的眼睛,射出兩道寒光,逼住楊戩。長長的指甲使力,直扣進了楊戩的肉裡。楊戩看著老君的眼睛,半分不畏,傲然道,「我楊戩,行走在天地間,孑然一身,無師無友。」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老君才鬆開了手。楊戩不經意的退後一步,不讓老君有再次出手的機會。此刻,他的傷臂,藏在衣袖中,已是微微有些發抖。老君暗讚,這個楊戩,倒是個人才,而且妙在無根無基,若是能夠為我所有,便是很好。希冀寶蓮燈,同時又起了拉攏之心,老君看著楊戩,目光柔和似溫泉一般。

  「楊戩,今日老夫便交你這個忘年的小朋友,朋友之禮,即使鴻毛一片,也是泰山之意。寶蓮燈在何處?」

  楊戩見老君如此屈尊降貴,心中好笑,看來寶蓮燈真是天地至寶,忽然間感懷女蝸當初贈燈的恩情。他只出神了片刻,便聽老君咳嗽了一聲。楊戩笑道,「楊戩小子,不敢高攀前輩。寶蓮燈,晚輩早晚會呈於前輩門下。還是請前輩先施下靈藥,讓晚輩回去見姜丞相叫差。」見老君遲疑,楊戩繼續道,「晚輩和蔣丞相說,此藥是從余化師父處,騙來的就是。不會影響前輩的聲譽。」

  太上老君疑惑的看著楊戩,忍不住問,「你在西周軍中,既無親友,為何費此心力?」楊戩道,「只因晚輩在丞相面前誇下海口,丞相便讓晚輩在軍前立下軍令狀。」太上老君果然瞭然的一笑,暗想,「原來此人,是可以用權勢虛榮拉攏的。」旁觀的眾人,也是不住的搖頭,卻無一人知道這是楊戩的故意唐塞之詞,哄那老君信服。

  太上老君終於從隨身的葫蘆裡,倒出三顆解藥。楊戩接了,微微一愣。老君慈祥的看著他,「孩子,你不該欺瞞老夫。你的左臂,也中了那化血刀之毒。回去要快快吞服,莫要延誤了傷勢。」楊戩心知,剛才老君一抓,已經知道了他的底細,暗驚此人的厲害。「前輩,我......」

  「叫前輩多見外,你是我的小朋友嘛。」老君感概道,「你真像你的母親—瑤姬。當年,我和瑤姬仙子,有過一面之緣,可惜啊......日後,你若有什麼難處,只管來找我。或許,老夫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楊戩懷揣靈丹,從老君的丹房,才覺得渾身已經寒透。與老君的交鋒,化血刀傷情的發作,都不算什麼。而最後老君那番話,以及那別有深意的眼神,似乎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與己有關,與母親有關。楊戩翻來覆去捉模,都不得要領,一時思緒如潮般翻滾。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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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喁喁赤子言

  且說楊戩帶靈藥回了周營,對姜子牙只說,是從余元手中騙了丹藥。雷震子哪吒二人服了藥,情況卻不相同,雷震子不久便醒,哪吒卻依舊如故。仔細替他把了脈,姜子牙有些犯難。

  楊戩催問:「元帥,哪吒究竟如何了?」姜子牙鬆開手,嘆道:「哪吒虧得是蓮花化身,才從化血刀下逃得性命。然正因其是蓮花所化,與尋常肉體不同,這一粒之量怕是不夠。」楊戩還當有何問題,聽是這事,放下心來,笑道:「丹藥共有三粒,不是正好?」姜子牙遲疑著看他臂上:「可是你……」早被楊戩打斷:「我有玄功護體,這傷於我無礙,元帥儘管放心。」

  姜子牙見他確不如哪吒二人般中刀後昏迷,仍是精神爽利,平素又知他本事,心中已信了,再不耽擱,讓哪吒服了丹藥。

  哪吒靜靜躺在帳中,與如今相比,封神之戰時仍是少年的他面上還帶著幾分稚氣。楊戩坐在床頭看著他睡中天真無邪的臉,想著這一個天真少年曾經的悲慘往事,浮上憐惜之情。擦去他睡時嘴角不時泛起的泡泡,想到太乙真人開的玩笑,楊戩不禁失笑,搖搖頭,替哪吒掖好被子。

  哪吒翻了個身,醒了。看見楊戩,揉揉眼,叫聲:「楊戩大哥。」又想再睡,忽地想起前事,一下坐起抱住他左臂,怒道:「楊戩大哥,那余化使邪術害我,你替我報仇!」正按著楊戩傷處。楊戩不動聲色地抽出臂膀,扶他躺下,嚴肅地說:「我平日如何對你說的?不可自恃本領輕敵。你若不是蓮花化身,今日已成封神臺上一縷幽魂了。」哪吒扁扁嘴,縮回被子不作聲,心中怪委屈的。

  哪吒見大家望向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揉著鼻子嘟嚷:「我只盼他替我出氣,沒想到被教訓了一頓,所以……」鏡中楊戩已放緩了語氣:「好了,別使性子了。余化已死,汜水關也是我軍囊中之物,你可出了氣了?」哪吒大喜,鉆出被便要下床,卻被楊戩按住:「你傷未好,大夫說不可見風,老實躺著吧。」哪吒被他按回去,心不甘情不願地躺著,尋思怎麼哄他讓自己出去耍耍。一時又有些渴,嚷道: 「楊戩大哥,我渴了,下去喝點水成不成?」

  楊戩起身在桌上倒了水,過來遞於他。哪吒伸手接過,卻發現手不住在抖,體察全身,方才醒來時未曾注意,這時才發現全身虛軟無力。這下嚇得不輕,牽著楊戩衣袖泣道:「楊戩大哥,我是不是……」楊戩不等他說完便知他怕什麼,板著臉道:「看你下次還輕敵大意麼。」見他真要哭喪著臉了,又笑道:「只是傷未好罷了,老實躺著,若見了風,當真好不了可莫怨別人。」哪吒這才老實了,躺著一動不敢動,可憐兮兮地看著楊戩。

  楊戩將水喂與他喝了,陪他說了陣話。哪吒見桌上堆了梨,又吵著要吃梨。楊戩取了小刀坐在床邊,一圈圈削去梨皮。他削得巧妙,心又細,那皮竟不斷,在地上環了一圈,哪吒看得驚奇,打定注意日後也要試上一試。楊戩將梨切成片,一片一片遞於他吃了,起身看看天色,轉頭道:「你再歇幾日便當無事,不用擔心,快些睡吧。我先走了。」哪吒傷勢初好,精神不佳,口中答應著,已迷迷糊糊睡去。

  楊戩回到自己房中,解開上衣,眾人見他臂上那一刀痕竟已成黑色,才知並不如他所說那般傷勢無礙。哪吒自語:「他又救了我一次。」楊戩呼出口氣,運功逼毒,傷口毒血湧出,色澤轉紅。

  楊戩收功起身,頭一陣昏沉,伸手扶住桌子穩了穩,怕是要幾日才能痊癒。鏡前哪吒看著他有些萎靡的神色,再次下了決心,不管他後來做了什麼,回去後定要接他離開劉家,好生照料。

  轉眼間哪吒傷勢已好,又開始活蹦亂跳。周軍也向前開拔,奪了不少地方。入夜,楊戩運功療傷已畢,步出營房,一抬頭正見月色皎潔,不由癡了,良久才低下頭,逸出一聲輕嘆。耳中忽有所察,楊戩側目而視,哪吒正躡手躡腳地從身後摸來,不由唇角勾起,帶了一絲笑,只裝作不知,待哪吒走到近前,猛然一個轉身,反將他嚇得倒退幾步。哪吒拍著胸口喘了幾下:「楊戩大哥,你嚇死我了。」楊戩雙手抱肩:「哦,你不是來嚇我的,怎麼自己嚇著了?」

  哪吒跳上柵欄坐著,晃悠著腿抱怨:「一點不好玩,楊戩大哥,每次都嚇不著你。」抬頭看看他,再比比自己,羨慕地嘆道:「師父說我用蓮花化身,好處多多,只是身子再不會變了。楊戩大哥,我永遠不能長到你那般高了。」意下十分頹喪。楊戩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蹲下身看著他眼睛:「瞧,現在不是高了麼?」哪吒撲哧笑了出來。

  看著淡淡月色籠罩的軍營,楊戩若有所思,問哪吒:「你小小年紀,為何要來此征戰?」哪吒反問道:「你能來我便不能來嗎?楊戩大哥又是為什麼來參戰?」楊楊戩站起身,看著溶溶月色,惆悵答道:「不為什麼,我已經很多年沒什麼可做之事了。女媧娘娘要我來,我便來了。」哪吒奇道:「不都說是為了紂王無道,所以來助周王麼?楊戩大哥不是?」

  楊戩冷笑:「關我何事。」想到父母不在後的種種白眼冷遇,更是悲憤,「世人不愛我,我又何愛於世人!便是他們,你當真是為此而來麼?」楊戩嘴角現出譏誚之意,接著說道:「不是被紂王逼得走投無路,就是與之有毀家滅門之仇,要不就是想在戰後搏個名位。解民倒懸?哼,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哪吒心思尚單純,不解地搖搖頭:「反正我只為掙口氣而來。我讓他們看看,我哪吒活得很好,不要靠他也能闖個名堂出來!」

  楊戩知他說的是誰,一手輕輕摟住他:「你當真不肯認他麼?」哪吒一擺頭甩開他手,憤道:「你也勸我認他?他們都說什麼到底是親生父親,不要鬧得太僵。我那兩個哥哥,當初我被逼自刎時不見他們,我金身被毀時不見他們,這時卻拿出兄長的架勢教訓我,說我不孝!孝?我孝父孝母,只可惜天生命薄,無父無母,無人可孝!」

  楊戩也不再勸,默默地看著他,半晌才道:「總要你自己想通才好,我不會勸你如何。只望你記著,擁有時莫輕易拋卻,若真到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後悔已是來不及了。」哪吒本不欲聽,見他神色悲愴,像是已陷入自己回憶,不敢打擾,一時靜了下來。

  安靜片刻,哪吒很不自在,跳下柵欄笑著說: 「楊戩大哥,師父一見我就嘮叨,要我報答你,可你這麼厲害,從不受傷,我看我是沒機會了。來,你今天就假裝受傷,我來照顧你一回,回去說與師父聽,免得他再多嘴。」楊戩被他拉入營帳,不欲陪他胡鬧,看他興致勃勃,又不願掃他興,被他按著躺在床上。他自家變後心性似一夜間成熟,再未與同齡人玩鬧過,此時竟也起了童心,心說便陪他玩上一玩,只當哄孩子了。

  哪吒卻很認真,一本正經地給他拉上被子,要他睡覺。楊戩好笑地閉上眼,聽他唱些不倫不類的催眠曲。他傷毒未癒,頭腦本有些昏沉,此時躺在床上,竟當真有了睡意。鏡前眾人看了也知他是真要睡了,卻見哪吒一陣亂搖,又將他推醒。楊戩睜開眼,只見哪吒氣鼓鼓地叉腰站在床前,端了碗水。「楊戩大哥,說好的,你怎麼自己睡了?」楊戩好笑,起身欲陪他玩到底,接過水來喝。哪吒卻不讓,讓他躺下:「這是藥,你病了,不能亂動,見了風就不好了。我來餵你。」

  原是將他那天的話全數返了回來。楊戩只好裝作重病,哪吒托起他喂「藥」,卻從未幹過服侍人的活,一下灌得急了,楊戩嗆了兩下坐起身來,接過碗嘆道:「好了,我便沒病也被你整出病來,真有病時還不得去見閻王?」哪吒不服氣,要他躺下,又要哄他入睡。楊戩經這一折騰,此時已沒了睡意,閉眼躺了一會,聽耳邊響起小小的鼾聲,再看哪吒,已趴在床邊睡著了。

  楊戩有些寵溺地嘆氣,下床抱他上來,蓋好被子,自己睡在了外側。哪吒睡夢中被他挪動,翻了個身,抽抽鼻子竟掉下淚來。楊戩用指拂去,知道這頑皮少年心中實有滿腹悲傷,只怕又夢見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心中憐惜,將他摟在懷裡輕輕拍打。哪吒夢中正自悲苦,忽感到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漸漸安定下來,露出笑意,睡得香甜。

  鏡前哪吒卻要掉淚,低低地道: 「楊戩大哥,等我回去,我去找觀音菩薩,求一些甘露來救你。」沉香聽見了大急:「三太子,你如何能救他,他若傷好,定要又寫我們作對,這般惡人不值得你傷懷。」哪吒本是一時意氣,此時被沉香一駁,反激起少年時一股偏激衝動的豪氣,冷哼一聲:「我偏是要救!觀音若不答應,我便學了孫悟空,盜也要盜來。生平只有師父和他如此對我,我如何不能?」

  沉香急道:「三太子,我們一場朋友,你就不念朋友之誼麼?」哪吒不屑地道:「我倒是把你當朋友,你又是如何待我?我為你犯了天條,你卻不管我死活,要與那小玉雙宿雙飛,我哪吒便是欠你的嗎?我就是要救他,你又能將我如何!」沉香無話可答,一時窘了。

  幾日後,兜率宮門下,密令楊戩去離恨天覆命。楊戩推辭傷未癒不去,書寫一封簡扎交於來人帶回。眾人看那楊戩書簡寫著:「寶蓮至寶,已化蓮身。戩早已經呈此寶於前輩門下。此番戩幸不辱命,救回哪吒,今特賀前輩道門,復擁此寶。戩拜上。」

  眾人面面相覷,看著楊戩封印書簡時,嘴角一掛狡詐的笑意,均想老君受此欺瞞,必不肯罷休。卻不料,兜率宮此後,竟然無聲無息,半分不與楊戩計較。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0
第八章 怨懷逝星雨

  征討繼續著,成湯已全沒了還手之力,朝歌失陷、紂王也自焚於摘星樓上了。成湯數百年基業,只因五百年前仙人們的一場協定,便從此歸了周室。

  等武王登基已畢,封神之戰終於正式完結,天庭也開始大舉策封。楊戩卻在策封詔書上加了「聽調不聽宣」五個大字,冷冷擲還給宣詔的星使,成了唯一一個肉身成聖、進封顯聖真君尊號、卻只在灌江口任地仙的上階天神。他不願參與封神臺大典的鬧劇,與姜子牙道別一聲後,便一人一犬去了灌江口剛修築的顯聖真君廟。

  一心要看封神的沉香等年輕人無不洩氣,不住抱怨楊戩,哪吒也有些失望,說:「封神大典時我被師父遣開,沒來得及趕回。大典後師父他老人家不知去向,幾千年也沒能再見。本以為在鏡中能明白端的,想不到……楊戩大哥,你這性子也太孤僻了些!」

  餘下的日子,便是隨楊戩去看凡人那千奇百怪的祈告文書,什麼張三偷了我家一隻雞、神靈保佑他不得好死,什麼希望我早獲麟兒、千萬別讓正室老蚌生珠等等,看著楊戩越來越古怪的神情,鏡裡鏡外笑作了一團。

  其時楊蓮、梅山兄弟尚在他處,要過些時候才能來同住,楊戩閑暇時,便負了雙手在江邊看那滔滔流水,往往一看便是一整天。沉香小玉固嫌煩悶,便是鏡外諸人,也都無聊得昏昏欲睡。

  這日楊戩又在江邊佇立時,遠遠一人駕雲而來,眾人精神一震,龍八道:「最好是來找他的,要不,可真會悶出人命來了。」說話間雲頭降下,哪吒一眼看去,頓時大奇,叫道:「姜丞相?」眾人識得,果然正是姜子牙。

  哪吒道:「他老人家封神大典後不久,也是失蹤了的,想不到還來見過楊戩大哥?」突然冒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或許他知道我師父的去向?也或許,丞相和師父他們都是去了什麼隱密洞府清修了?」頓時身子顫抖,死死盯住鏡面,生怕漏了一點線索。

  鏡中楊戩也是驚訝,轉身迎了上去。姜子牙依然是平素的絳袍雲冠,臉色卻掩飾不住的慘然,見了楊戩也不客套,只道:「楊道友,老夫此來,是與你話別的。三界之內,除了你,其餘的人我要麼不願見,要麼,就是不忍見。」

  楊戩一愣,看了他半晌,眉峰驀而擰緊,沉聲道:「丞相,你傷勢非輕,若不立刻靜養醫治,只怕魂飛魄散,便在眼前了!」此言一出,沉香等人大驚,仔細看去,姜子牙印堂昏黑,正是元神將潰的先兆。但姜子牙自己卻毫無異色,苦笑一聲,說道:「不必治了,老夫自己下的手,又何必再治?」哪吒在他帳下征戰多年,感情最為深厚,此時顧不得楊戩聽不見,連叫:「楊戩大哥,你快救救丞相!自己下的手?丞相他……丞相他莫不是瘋了!」

  不待楊戩發問,姜子牙在江邊一塊巨石邊坐下,悠悠嘆道:「我四歲那年,家鄉大震,是元始恩師將我從瓦礫中救出,引我上了修真之路。雖然我福緣淺薄,不能證得道果,但師門恩義,重逾泰山,我自是一日不敢忽忘的。」

  淚水從他面頰上灑落,這個萬馬千軍指揮若定的老者,竟已是失聲痛哭,哽咽著又道,「二十年前,我那師叔太上老君,力主由我來佐周伐紂,啟動封神之戰。恩師因事畢我最次也可封神,非但贊成,更勤加勉勵。當時,他老人家那高興欣慰的神情,我也是日日如在眼前。可是……可是……」一口血噴將出來,身形忽而一淡,背後的岩石已依稀可見。

  楊戩不語,運掌渡了一股法力過去,助他暫時凝住了神識。姜子牙恍如不覺,道:「封神封神,好一場封神!我那好師叔,他真的是高明之極,料事先機,獨步古今!可憐我師門受我所累,俱被涉入征伐之中,多少前途無量的同門,竟是只餘了魂魄,忍辱去受那卑微的神職。」

  楊戩輕嘆,道:「丞相,你也看出來了?」

  姜子牙的淚已流得盡了,臉上一片木然,道:「原來你早就明白此中的關鍵了?難怪不願飛昇,不願去參與封神大典。我那師叔好精的算計,他約束自己門下苦修,卻慫恿其他宗派弟子去伐商革命。他明明知道魂魄成神,修為自封神那一日起就再難有寸進的!楊道友,我好後悔……當年我若違抗師叔的密諭,不調了你去督糧,那我軍中,我師門,扶助周室的各派,又豈會平白折了那麼多人?」

  鏡外一片寂然,寒意從每個人心頭升起。雖說化血神刀時已見識過老君的本來面目,卻仍有些將信將疑,只道楊戩說話刻薄,激得老君動了戾氣。但姜子牙……哪吒已經呆了,喃喃地道:「老君的算計……丞相,你是不是弄錯了?老君……老君不會是這種小人的!」

  楊戩勸道:「丞相,事已至此,傷心無益,我且助你凝住元神。你只是為人利用,元始天尊不會過於責怪於你的。」姜子牙失聲慘笑,茫然道:「責怪?恩師責怪也好,不怪也好,我……我是永遠不能得知了。女媧娘娘等古神已經……已經……」

  楊戩臉色微變,道:「女媧娘娘?」姜子牙慘笑道:「封神大典你沒有去,而與會的一干人等都被嚴令禁止外洩,所以上古大神全部離開的事還少有人知。總之,維護三界秩序的重任,已完全轉交給天庭了。」

  三聖母想到女媧的音容笑貌,心中難過,只想:「原來恩師真的離開三界了?我竟是連她老人家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姜子牙的聲音仍在繼續:「不過,上古大神……嘿嘿,上古大神們也是好精明的算計!三界秩序原是個大笑話,一切只是人為硬造出來的權力平衡而已。楊道友,你可知道,他們離開之前,已將封神之戰裡折損最多、受封神職最多的幾大宗派掌教,全都打入萬劫不復之地永遠禁閉了起來!」

  女媧娘娘麼?楊戩神色複雜。那個出現在瀕死少年前、仁慈寬厚的眾生之母,也會做出這種事麼?但是,三界的平衡……眾生之母,她所存念的只會是所有眾生,而有什麼會比平衡更為重要的呢?古神們失衡撞毀不周山的鬧劇,只要再上演一次,那麼整個天地,也就要土崩瓦柝了。

  存了此念,此時聽來的一切,便也都有了答案。楊戩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姜子牙輕聲道:「是啊,原來如此……我師叔的用心,原來也在上古神人們的算計之中。他們由著他剷除其他宗派好手,由著他督促自己門人閉關苦修以搶佔天庭裡的上品仙階。但是,他們卻將整個天庭的基石,那些不起眼卻維持著天庭正常運作的神職,全給了師叔掌控之外的受害者!」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哪吒心中泛起,他帶著驚慌失措的表情,全神聆聽著姜子牙後面的話,龍八不知他為何如此,但是,聽著這幾千年前的陰謀被一一點破,連龍八自己,都只覺得身上再沒了一分氣力。

  「小神們是天庭的基石,而他們原來的師門掌教,像我的恩師,通天師叔,太乙師叔等人,卻都已陷在萬劫不復之地。小神們再不能為了師門拉幫結派,卻也不可能去投誠老君的一脈……平衡,多美妙的平衡!古神們離開前完備了現有的天規,由你舅舅昊天玉皇大帝和西王母共同執掌。從此天條就成了平衡桿上的準星,天地秩序也從此井然有序……多美妙!上古大神,真不愧是上古大神!」

  姜子牙一字一頓地說著,驀地掙開楊戩渡來法力的手掌,斜衝出去,凌波而立。耀眼的白光從他身上迸出,身形又復淡得幾欲散去,但他卻在笑,淚流滿面,卻放聲大笑:「平衡……為了平衡,我成了害死恩師的大罪人!受封神職又如何?師門道統,從此永絕三界,我如何活下去?我如何心安理得地活在這三界之間?」

  隨著淒厲的高呼聲,他整個身子化作點點光焰,四下激射開來,在江水上渲出星雨般的異景,眾人知道,封神之戰的主持者,這周室強盛的奠基者,西歧大軍中的無上智者,從此便永遠消失,再也不能回來了。

  一點熒芒凝在楊戩手上,那是他本欲聚回姜子牙魂魄的法力,但他終還是沒有出手,只出神地看著那白光散開,落下,逝去。或許,這睿智老者自己選定的這種結局,才是他最少痛苦的解脫。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0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8:02 編輯

第九章 蝶夢戀翩躚 (上)

  又過了月餘,楊戩親手為妹妹佈置一間房,將她從別苑接了過來。女媧既已離開,這些行宮也都要被天庭征回。楊蓮也不可惜,近千年終於可以和哥哥住在一起,興奮得成天偎在哥哥左右,又說又笑。憶到幼年時的趣事,還軟語央著二哥,下廚做了好幾次凡間的飯菜。

  其時楊蓮道術已成,只是在別苑中總是獨修,沒有太多臨陣經驗。而楊戩卻是在征戰殺伐裡千錘百練過來的,應敵經驗豐富得令楊蓮羨慕不已,於是公務之餘,楊戩又多了一項要務,那便是陪寶貝妹妹習武喂招。

  梅山兄弟也被楊戩接來了灌江口。這六人雖有了他三成法力作基礎,但若只在崑崙蠻修瞎練,就算再有個百十年也一事無成。現在他已不像封神時期那般的日日征戰,居無定所,正好親自提點,指引他們一一渡過修行路上必經的難關。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這個神通法力都睥眄三界的顯聖真君庇護下,灌江口一日繁華於一日,真君廟香火鼎盛,卻也意味著千奇百怪的公務越來越多,沉香看得翹舌不已,嘆道:「原來做地仙有這麼麻煩?天啦,保一方平安,難怪說地仙積累功德最是容易了!」

  冬去春回,轉眼又是一年,楊蓮在附近營建了一座花園,和昔日別苑一般無二。引來一條河,河邊植了些楊柳,又要二哥幫著搜羅了無數珍奇花草。她料理得法,盡心盡力,春日裡萬象齊舒,和風輕拂著園裡的萬紫千紅,風物幾堪媲美仙府聖境。

  這日楊戩陪著妹妹練功完畢,獨自留在園中小坐。想起幼年時妹妹稚氣粉嫩的可愛模樣,現在又出落得如此娉婷多姿,三界少有,一時出了神,唇邊顯出難得的明朗笑意。一隻不起眼的枯葉蝶突然停上了他的肩頭,見他沒有反應,飛起盤旋一圈,落地化為人形,一個相貌普通,但十分可愛的女孩。

  「戩哥哥,你在想什麼?」她看楊戩一直發呆,好奇地問。三聖母不認識她,但想到楊戩曾告訴她的話,不確定地說:「這莫不是他提過的,認作妹妹的小妖精?是叫小蝶嗎?」

  楊戩早知是她,也不驚訝,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你這小丫頭,不是一直在山中修煉麼,我讓你見見蓮兒也不肯,賭咒發誓要成了仙再見,不讓人瞧不起。如今怎麼偷懶出來玩了?」小蝶做個鬼臉:「我去看看蓮姐姐長什麼樣。戩哥哥,她好漂亮,比我可強多了。」楊戩有幾份自豪地笑笑,看看小蝶,溫言道:「你很在乎嗎?」小蝶嬌笑:「我才不在乎呢。我要修仙,身體只是臭皮囊,對不對?」楊戩知她一向開朗大方,一心想著修成正果,也不以為意,又說了幾句,小蝶不願耽誤,回了山中修行。

  過了段時日,楊戩無事,正在江頭佇立,眾人又見那小小的枯葉蝶飛來,停在楊戩伸出的指尖,再翩然落地,化為那個明朗的女子。

  望著楊戩半晌沒說話,似有些害羞。小蝶踢了踢著腳下的石子,低聲說:「戩哥哥,我已經不準備修仙了。」 楊戩聞言一愣,奇道:「你不是一直想列入仙班嗎?努力了上千年,你只差最後一步,如今卻要放棄?」小蝶紅著臉點頭,認真地說:「我在山裡修行時,救了一個人。你……你可別笑我,我喜歡他,我要和他在一起。」小蝶的眼睛亮亮的,給她平凡的面容帶來一層光彩。

  三聖母嘆道:「怎麼和我一樣…… 難怪後來我再沒聽二哥提起過她,想必也是被他處置了。」沉香自信地道:「娘,我們瞧著,看他如何處置的。回去後將這位蝶阿姨也救出來。」

  楊戩卻不似他們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只是有些惋惜地看著她,又有些惆悵,似是想起了身世,睥向上蒼,望向小蝶時又轉為溫和:「小蝶,你有自己的選擇,我又怎會笑你。你若覺得與他長相廝守勝過修煉成仙,我自會助你躲過天庭耳目--人妖結合,更是犯了他們的大忌。不過小蝶,你仍是妖身,只怕反會害了他。」小蝶點頭:「所以我來找戩哥哥幫忙。我要做人!」

  楊戩不由啊了一聲,滿是心痛地看著她:「你想讓我幫你脫胎換骨?強行由妖轉人,痛苦無比,人身不但無法力,更是病痛纏身,壽命不長。死後魂魄無存,再無來生。你可想清楚了?」

  小蝶堅定地點頭:「我樂意,我要和他在一起,就只這一世也罷。我要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孩子,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戩哥哥,只有你能幫我了。」楊戩憐惜地看了她半晌,終是道:「先帶我去看看他。」小蝶欣喜地化為蝴蝶,帶著他往修行之處飛去。

  龍八猜測:「 他是不是打探清楚了再一起動手?」

  快到時,兩人落地,小蝶卻變成了楊蓮的模樣,三聖母驚愕地看著她。楊戩也是奇怪,小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戩哥哥,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那天看他快醒了,我……我就變成了蓮姐姐的模樣。」她聲音越說越小,因為看見楊戩臉色越來越冷, 「戩哥哥,你是不是不高興我用蓮姐姐的相貌?」楊戩哼了一聲:「若他是個只重相貌之人,你也不必為他犧牲多年修為。」

  小蝶急急分辯道:「不,他不在乎的,是我自己一開始自卑……戩哥哥,我們處了這段日子,很說得來,他也不在乎我是妖精。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楊戩面色稍緩:「既然如此,你去和他說明了,以本來面目見他。」小蝶答應一聲,看見自己住的茅屋就在前面,歡呼一聲跑過去,一邊叫道:「成文,我回來了!」

  屋中人聽到呼喚,開門出來,笑吟吟地看著她,卻在見到楊戩時一愣,有了警覺之色。小蝶牽了他手,指向楊戩道:「這是我認的哥哥,成文,將來我們成親時就讓戩哥哥為我主婚,好不好? 」

  劉成文放鬆了一些,向楊戩行禮。楊戩上下打量他幾眼,眉清目秀,一股書卷氣,也似是個人物。只是在他看來,實在也犯不著小蝶為他賠上千年道行。但念及母親與嫦娥,心中一痛又釋然,情之一物,最是無理可說,若他真心待小蝶,又何必勉強呢。面上便帶了笑意,見小蝶仍是三妹模樣,使個眼色,要她明說。

  小蝶雖說深信劉郎必不負我,但對己之相貌實在無信心,也是忐忑。見楊戩示意,微微點頭,引二人進屋,鼓足勇氣道:「成文,你知道,我是妖精。」劉成文愣了一愣,笑道:「蝶兒,你不是早說與我了嗎?若你不是妖精,我只怕已化為白骨一堆,更有什麼可在乎的。」

  小蝶看看楊戩,似想從他處得到鼓勵,張了幾次口,終於說道:「成文,我……我的樣子是變出來的。其實我……」不知怎麼說好,怕自己失了勇氣,也不敢看他反應,當即解了法術,回復本來面目。

  劉成文眼見多日來相處的美貌佳人一轉眼變了模樣,雖不是無鹽嫫母,卻也是天壤之別,這一下可嚇得不輕,愣住了地天說不出話來。楊戩冷眼看他如何應對。小蝶淚水在眼中打轉:「成文,你就這麼在乎……」劉成文愣怔半晌,舒出一口氣:「不,我只是太吃驚了。蝶兒,我豈是只重容貌之人?下次可不許弄這把戲來嚇我。」小蝶破啼而笑,歡喜地看向楊戩。楊戩替她放下心來,向劉成文道:「小蝶出嫁也不能草率了,我需為她做些準備,你可能稍待些時日?」劉成文自然滿口答應。

  楊戩帶走了小蝶,尋處僻靜地,為其施法脫胎換骨。他閱歷既廣,這些法術都有所瞭解,並難不倒他,因此小蝶才會來找他幫忙。施術後,讓虛弱的小蝶休養一陣,自己去為她置辦嫁妝。

  三聖母看著他忙忙碌碌,四處為小蝶尋些珍奇寶物,心裡很是委屈。到小蝶出嫁那天,楊戩牽著小蝶的手交到劉成文手中,小蝶的笑容幸福無比,隔著蓋頭也能看見她一直彎起的嘴角。三聖母終於忍不住心裡酸酸的感覺:「他……他對一個認來的妹妹這般遷就,對我卻……」

  眾人也不解他行為,只當他是做了司法天神後良心漸泯,未免各自感概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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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蝶夢戀翩躚 (中)

  四年後,楊戩再往茅屋來探小蝶。哮天犬竄前竄後,看滿天蝴蝶飛舞,又如在別苑一般地撲上了蝶。楊戩失笑,只道貓兒會撲蝶,不料他養的這條狗也會撲蝶。喚了他回來,笑罵道:「這漫天彩蝶都是小蝶的姐妹,你若惹得她傷心,我將你送於她燉了。」哮天犬嗚嗚地老實呆在他腳邊,不敢再亂動。楊戩笑著拍拍它腦袋,自語道:「小蝶不知有沒有生了孩子,你可別亂叫,嚇著孩子。」眾人見他腳步輕快,顯是心情愉悅。

  轉過一道山壁,就是那山間小屋。屋子周圍收拾得漂亮,花圃整齊,樹木成蔭,定是小蝶的精心佈置,想來她過得必是不錯,楊戩笑意越發明顯,放輕了步子,走到屋前。

  房門在內鎖住,但自然難不到他,心念動處,鎖應聲而解,他推門入內。

  屋內也收拾得乾淨,但堂前不見人影,屋內卻傳來咳嗽聲。楊戩有些擔心,小蝶已成凡人,且體質尚不及一般人,莫不是病了,劉成文呢,又在哪裡?口中叫著小蝶,人已跨了進去。鏡面場景一變,眾人有點吃驚,床上那名女子,滿面憔悴,不見當年天真少女的風采。楊戩更是心疼,過去握住她手,渡了真氣與她,順便檢查了她身子,鬆了口氣。雖病得不輕,有他在,也不至喪命。

  轉目環視屋內,問道:「小蝶,劉成文呢?你既病了,她為何不來照顧你?」話中已有了責備之意。小蝶見到他顯是很高興,撐著坐起,聽楊戩口氣不對,咳了兩聲解釋道:「去年周天子張榜招賢,他去鎬京謀事了。戩哥哥,我只是染了風寒,沒事的。」

  楊戩扶她坐好,忽覺有些不對。印象裡天子招賢是大前年的事了,當時接到的全是這類禱告文書,擾了自己許多清靜。正沉吟間,就聽小蝶有幾分急切地說:「戩哥哥,我正發愁呢,剛剛還在想你要能來就好了。我只能求你幫忙了。」

  楊戩見她有些激動,臉色浮上不正常的嫣紅,咳得厲害,拍拍她背,等她理順了氣才道:「別著急,慢慢說。」小蝶慢慢躺下,喘息著說道:「去年成文一心赴京,說要讓我過得好一些。戩哥哥,其實我不在乎的,我一直在山中修煉,這樣的日子就是很好的。但他有這份心為我,我也很高興。」

  小蝶有點害羞又有點自豪,但想到夫君至今未歸又轉為焦急,「可是他一去到今天也沒回來。我怕,怕他路上出事,怕他沒謀到事,失意下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我想去找,可是路途遙遠,我把錢都給他做盤纏了。戩哥哥,你來了就好,你帶我去找他吧。」

  楊戩又驚又氣:「傻丫頭,你當自己還是修煉的小妖精嗎?你把錢都讓他帶走,你自己日子怎麼辦?屋裡屋外這麼整潔,也是你收拾的?病了也不知愛惜自己。」小蝶偎在枕上笑得甜美,依稀可見四年前的嬌憨:「我不要緊,我想讓他一回來就看見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家。」楊戩很是心疼,拿這小妮子沒有辦法,起身道:「好吧,我帶你去京城尋他。」

  路途雖遠,有楊戩帶著,也只是瞬間之事。楊戩在客棧要了間上房,為小蝶延醫用藥,自己去打聽劉成文下落。

  翻閱了官員名單,不見劉成文的名字。眾人就見楊戩有些無措地站在街頭,人海茫茫,他要到何處去尋人。沉香對哮天犬的追蹤之術可是印象深刻,此時不禁問道:「他怎麼不用哮天犬?」龍八小玉也正奇怪,康老大答道:「哮天犬修成人形後才練的萬里追蹤,現在若要尋人,還得有東西做個引子。」

  楊戩正自彷徨,一陣香風飄過,皺眉退後幾步,讓開過來的一頂軟轎。轎中人想必是在隔著簾看風景,覷著他,掀簾露出半張臉來嬌笑:「爺,晚上去憐香樓去坐坐?」原來是妓女,楊戩厭惡地撇過臉去,卻一眼看見她掀簾的手,腕上正套著他送與小蝶做嫁妝的鑲珠金鐲。眾人也見了,頓時生出不好的念頭,想到那個病中思念丈夫的小蝶,直為她心酸。

  憐香樓,楊戩默念著這個名字,不再尋找,回到客棧,推門前躊躇了一會,終是帶著微笑進去,斂去了一身的肅穆。小蝶正伏在枕上咳喘,鬢髮微亂,比之前日又憔悴了幾分,卻有歡欣之色,想是到了京城,能找到郎君之故。

  楊戩心中又痛又悔,面上卻不帶出分毫,勸慰幾句,說道再去打聽,留哮天犬與她作伴,自己向人問了路徑,來到憐香樓。

  天色漸黑,憐香樓卻越發熱鬧,絲絃聲動,嬌笑謔鬧之聲不絕於耳。楊戩只是站著,看著,聽著,週遭一切事物皆似與他無干。

  一頂小轎漸近,馬上有人迎了上去。「江爺來了,裡面請。」慇勤代為掀簾。低頭走下一人,儘管已猜測到幾分,眾人仍是一驚,劉成文。他如今也不是當年模樣,寬袍緩帶,說不盡的富貴氣象,便是儀容也高貴了幾分。三聖母唾罵道:「蝶妹妹還在病中,那般念著他,他竟來此處,也不想著回家看看!」

  楊戩臉色更是難看,眾人知他脾氣,只怕這劉成文當場就要遭殃。卻見他臉色變了幾變,竟硬生生忍住了沒出手,只是冰寒之氣更盛,竟讓路人繞行而走,不敢接近。

  劉成文倒是沒見著他,賞了錠銀子進門,楊戩退到房屋簷下,趁無人時隱去身形,也跟著上樓。

  「江爺,你送的這鐲子真好看,姐妹們都羨慕我呢。」楊戩白日所見的,正是此處花魁娘子,名喚如月的便是。此時她正倚在劉成文身上,撒嬌賣癡,心裡盤算怎麼從他身上再哄些首飾。劉成文骨頭都酥了,眉開眼笑地摟住她親了一口:「寶貝兒,你只管好好伺候,爺手裡有什麼,還不都是你的。」

  如月越發來勁,扭股糖似地往他懷裡鉆,卻不讓他真沾上。劉成文親近了幾回都被她躲掉,無奈從懷裡摸出顆珠子:「瞧,我帶了這個來,你卻……」如月捧著珠子,雖點著燈,仍可見寶光瑩瑩,歡喜地膩在他身上,任他又親又摸。

  幾名女子再看不下去,臉上飛紅,百花罵道:「小人得志,真正可惡!楊戩怎麼還不動手,這等醜態有何好看!」

  說話間劉成文愈加醜態百出,叫著寶貝兒就要親熱,眼前一暗,燭火竟熄了,懷中美人兒也似睡著一般,沒了動靜。寶珠在暗中卻更加明亮,和著窗外月光,房中擺設隱約可見。劉成文有點發寒,下床拎了褲子想走,忽覺一股大力揪住他敞開的衣襟,往地上一摔,跌了個大馬趴,疼得他直咧嘴,卻叫不出聲音。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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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蝶夢戀翩躚 (下)

  劉在文恐懼地抬頭,只見繡簾動處露出一角白衣。鬼?這個念頭浮起,嚇得不輕。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妖精都親眼見過,鬼自然也是有的。眼珠凸出,劉成文在地上抖著身子向後縮,「你……你別過來,我、我、我找道士收了你……不不不,好兄弟,我明天,不,今晚就給你燒紙,我找人來超度你……你別找我…… 」口中亂七八糟,語無倫次。

  見了劉成文這個樣子,楊戩更是噁心,又替小蝶不值,打斷他的胡言亂語:「你不認得我了,好大的忘性!連名字都改了。」劉成文篩糠似的哆嗦,聽到似曾相識的聲音才定睛看了一眼,更是心膽欲裂,小蝶的兄長,怕也是哪處妖怪,今日來找他算帳了。

  楊戩容不得他定下神來,一抬手,劉成文凌空飛起,只覺喉上如遭重扼,幾乎喘不過氣,耳邊就聽楊戩聲音如從九幽之地傳來:「聽著,我不管你這兩年做過什麼,現在先回去洗掉你這身脂粉味,然後到雲來客棧找小蝶。記好了,你是謀事未成,不願就此回去,一直飄泊京師。今天剛好叫我遇上。」

  法力一撤,劉成文啪一聲掉落地上,哪敢說半個不字。楊戩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之際又復交待:「換了你這身衣服,要有個潦倒模樣!」心念微動,床上寶珠納入袖中。他可不願此物落入娼妓之手,更怕劉成文就此跑了,帶件物事好讓哮天犬追蹤。

  平平氣,楊戩回到客棧,想好說辭後,作出欣喜之色進了小蝶房間。一進房,眾人不由同他一樣愣了愣,小蝶平靜地躺在床上,不時低咳,卻沒了日間的激動。眸子靜靜瞧著屋頂,似發現什麼有趣之事,嘴角甚至掛了一絲說不出味道的笑容。

  楊戩看她這般神色,倒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推開跑來撒歡的哮天犬,強笑著說:「小蝶,我已經找到劉成文了。」小蝶嗯了一聲,殊無喜色,目光轉來看著他,仍是靜靜的。楊戩只覺不妙,但想到她在客棧,應該不會得知消息,忍著不自在笑道:「他沒有謀到差事,不肯就這麼回去,倒有幾分志氣……」正想著怎麼說,目光垂下,落到小蝶發上,一支珠釵直刺入眼,楊戩面上變色:「小蝶,你……」

  小蝶眼中滑下淚,順著眼角落在枕上。「戩哥哥,你走後,受你托來照顧我的掌櫃娘子來陪我說話,我一眼就見了她頭上的珠釵。戩哥哥,那……那是你送於我出嫁的啊!掌櫃娘子說到釵好生得意,說是江大人手面大,贈給青樓女子不知凡幾。她們得的多了,也不當回事,手頭緊時便賤價賣了,讓她揀了個便宜。」

  小蝶又在咳嗽,楊戩不及多說,先撫她背,讓她喘定。小蝶靜下,唇邊又綻開笑容:「戩哥哥,我用你留下的錢又將它買了回來,你不生我氣吧?」

  楊戩還能說什麼,輕輕搖頭,勸道:「小蝶,忘了他吧,我帶你回灌江口,正好和我三妹作伴。我會想法子讓你可以重新修煉。」話如此說,心中也是無底。若她真是凡人,楊戩也不用延醫,略輸真氣便可治了她病,再尋些仙丹,自可延年益壽。小蝶從妖轉人,脫胎換骨之後,更有一番壞處,便想如凡人般修煉也不可得。

  小蝶也是明白,微微一笑:「戩哥哥,你真好,可是我明白,我已經是不成的了。你回來之前,我已經服了毒,那是我做妖精時得來的,怕他不在時我會遭人欺負,一直帶著。我只想見你一面再走。」楊戩大痛:「小蝶,為了那個男人不值得如此!縱是不能再成仙,你也還有一世可過,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

  小蝶卻只是搖頭,帶著笑,淚卻不停掉落:「戩哥哥,他騙了我,我還怎麼能活得下去。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最後一滴淚珠滾下,眼未合,氣已絕,一縷芳魂,從此天地間再無覓處。

  百花仙子司群花開謝,與一干蝶精蝶仙最是交好,此是哭得也最是傷心。也不管楊戩根本聽不見她說話,叫道:「楊戩,你定要殺了那混蛋,為小蝶報仇!」嫦娥也是傷感,自憐身世,垂泣不止。

  楊戩握著小蝶的手,默默無語。良久良久,才掏出寶珠讓哮天犬嗅了,自己抱起小蝶,跟在哮天犬後面出門。

  他走得很慢,似是怕驚動了小蝶,不疾不徐地來到一棟朱紅大門的宅前。哮天犬對著門汪汪大叫,楊戩穿門而入,跟著它穿廊過院,有人來攔問,被他法力彈開。

  天已濛濛發亮,劉成文奔逃回家,驚魂未定地抖了一陣,才想起要逃。剛收拾了細軟出門,正撞上楊戩進來,拎著包袱只是抖,說不出話來。

  楊戩像是沒看見他,從他身旁過去,將小蝶放在椅上坐下。劉成文挪著步子向外移,被哮天犬堵住,不敢動了。楊戩細心地讓小蝶坐好,小蝶半張著眼,頭仰在椅背上。楊戩皺皺眉,從床上取來枕頭,墊在小蝶腦後,讓她坐正,又取了床毯子搭在她膝上,這才滿意地直起身,輕聲道:「小蝶,你病了,要注意身子才是。」

  又給她理理衣服,「別著急,我這就找你相公去陪你。」眾人一股寒氣上冒,嫦娥想到他當年背著妹妹上到懸崖,在破廟那一幕,顫聲道:「這劉成文死定了,楊戩這副神氣,越是平靜越是駭人!」

  再次端詳小蝶,沒什麼遺漏了,楊戩側臉,眼風似刀,冷冽如冰,給是仙人也膽寒,何況劉成文一個無膽書生。只嚇得他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褲檔已濕了一片,雙眼翻白,就欲暈倒。楊戩卻不容他逃避,法力一激,劉成文立刻清醒,清楚地看見自己雙肩冒出血花,然後才感到大痛,尖聲慘叫。

  楊戩已掣出三尖兩刃槍,寒光映著他的眼,愈加深幽。沉香不由拉緊了小玉的手,龍八也不自禁地退後幾步,離姐姐近些。小玉有點發抖地道:「以前我就怕看他的眼睛,他追殺沉香的時候,一點不念親情,那雙眼睛冷冰冰的。可是……可是也沒今天這麼可怕!」

  楊戩斷了他雙臂,轉頭看看小蝶,鋒芒過處,劉成文已被開膛破肚,人也一命嗚呼。楊戩冷然道:「我本應將你凌遲處死,奈何小蝶終是戀你一場,就讓你得個痛快!小蝶已魂飛魄散,你就去陪她吧。」

  眾人看得清楚,劉成文魂魄被他擊得四散,再無幸理。劉彥昌莫名一陣後怕,心說楊戩當真是心狠手辣,看來對自己還算手下留情的,若將自己也弄得魂飛魄散,沉香就是將地府翻過來也是無可奈何。

  哮天犬過去扒拉劉成文的內腑,叼出他心來,嗅嗅,再望望主人,終是沒敢吃。楊戩殺了劉成文,再不多看他一眼,回身抹上小蝶的眼,抱她慢慢向門外走去。眾人發現,小蝶的身子已慢慢淡去,晨光中有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楊戩卻恍若未覺,站在門前就著初陽看她。庭院中栽著梧桐樹,正是春夏相交枝繁葉茂的時節,卻被他殺氣波及,葉片枯黃地蜷在枝頭。此時一陣風吹過,紛紛掉落,打著旋兒在院中飄蕩。有幾片向小蝶身上落去,毫無阻礙地穿過,飄在楊戩腳邊。小蝶,她是真的要消失了。

  楊戩抬頭,掌心接住一片落葉,像怕吵醒小蝶似地柔聲說:「你看,像不像你的姐妹們?記得初見你的那座山谷裡,最多的就是枯葉蝶。我帶你回灌江口,讓你的姐妹也過來陪你,好不好?」小蝶再不能回答了,枯萎的葉兒一片片穿透她身體,她也越來越淡,在楊戩懷中慢慢消散了去。

  楊戩卻似未覺,仍保持原來姿勢一動不動,口中喃喃,儘是問她需些什麼,只是悲哀之色越來越濃。末了一聲長嘯,聲動九天,嘯聲過後,楊戩抖落一身枯葉,駕雲而去。

  眾人皆是淒然,天地之間,還有誰知道這樣一隻小小的枯葉蝶兒,有誰知道,她為情棄道,為情而死的那份哀淒。三聖母目中含淚,跟著楊戩回到灌江口,自己的房中。楊蓮正在看書,高興地叫了聲二哥,丟下書卷和他說話。

  楊戩深深地,深深地端詳著妹妹,從她頭上取下那枝蝶形釵,在手中撫摸。楊蓮不解地看著他,半晌,楊戩又替她插上,手落在她的長髮上,閉上眼,吐出一口氣,道:「三妹,以後你就留在灌江口,不要出去亂跑。答應我,不要動凡心,好好修煉,不要像娘一樣,更不要像……」

  他哽住了沒有說下去,楊蓮卻害羞了,扭過身子噘嘴道: 「二哥,你說什麼呀,誰動凡心了……」楊戩扳過她身子,認真地說:「不要相信那些男人,尤其是那些個風流自命的書生才子。他們騙得了你的心,卻只會傷害你……三妹,答應我!」楊蓮從沒見哥哥這般模樣,慌亂地點點頭。楊戩繃緊的面色放鬆了些,將妹妹摟在懷裡:「三妹,你不能再出事,我只有你一個妹妹了……」

  楊蓮在她懷中,他再不用隱藏悲傷。三聖母看著他眉峰聚集的痛苦,恍然間似是想通了很多,嘆道:「難怪他如此偏激,難怪他對彥昌恨之入骨。可是彥昌,彥昌又怎是那種人可比。」她舉目抬頭,雖看不見他,卻笑得甜蜜溫柔。

  鏡前人亦作如是想。劉彥昌目視三聖母,滿心的驕傲。三聖母握住楊戩緊緊摟住自己的手臂,想起這一路所見,楊戩確是真心疼愛自己,只不知為何對愛子也是那麼絕情。看了眼沉香,又道:「彥昌,我們回去後,收拾間屋子,將二哥挪處地方好生照料。也許是他經歷了這些事,性子有些變化。沉香,他壓我在華山,折磨你爹,許是因為這件事。只是將你逼得走投無路卻讓人生恨。念在他與我多年兄妹,沉香,我們便不要再計較了好嗎?」

  沉香一直在發愣,眼前的楊戩,怎麼也看不出像是會追殺他的那個司法天神。想到母親性命也是他多次救護,自思回去後也當真不能再對他漠然無視,聽了母親的話,點頭稱是。劉彥昌卻有些不自在,但妻兒都這樣說,他也不能反對。

  哪吒看出他神色勉強,心說回去後先趁他們不備接走人再說。楊戩大哥與他們畢竟有嫌隙,弄不好還要吃虧,不如由自己接走,找觀音求了甘露治好他,也算是報了救命之恩。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3
第十二章 申誓結兄弟(上)

  餘下的百餘年裡,如非必要公務,楊戩很少外出,除了陪著三妹就是認真指導梅山兄弟修道。這六兄弟還是如初見時一般的粗莽率直,有他們在,顯聖真君廟倒也熱鬧了不少。

  楊蓮的小花園也越發喜人。有了神通廣大的二哥幫忙,很多海內孤本的名貴花卉,都被搜集了去。再加上楊蓮百多年的精心打理,一來二去,竟連吳郡的百花園都驚動了,花仙子們因最初的好奇,而漸漸喜歡上這裡清雅的環境,無形之中,居然成了天下花仙的又一個小家。

  三聖母想起那時的日子,嘴邊噙了笑意,說:「記得我第一次看到的是牡丹仙子。當時,突然看到一本綠牡丹變成人向我微笑,可嚇了我一大跳!」百花仙子在鏡外聽見,也是輕笑,道:「還說呢,三妹妹。你的花園引得花仙子們樂不思蜀,成天聚在那兒談天說地。最後,我都被誘了去,連百花園都不想回了。」

  楊蓮有百花等新朋友作伴,除了修練喂招外,便少有時間想到哥哥。眾人都看出楊戩有些失落,但以他那寡言少笑的性子,對著一群花仙的七嘴八舌,又實在有些不耐,唯有藉教授梅山兄弟法術打發時日。梅山兄弟卻因此得了好處,餘下的幾年裡修行突飛猛進,神凝丹結,五氣朝元,眼看便要到應劫成道的最後關口。

  這日詳細檢校了六兄弟的功境法力,楊戩已推算出他們應劫的大致日子。老大、老四、老六較快,另三人稍慢,總在一年之內,都要先後去面對了。可這六人本沒有修仙的資質,被自己強行洗髓後,留在人間做散仙綽綽有餘,若定要應劫成道,怕是一人也逃不出灰飛煙滅的下場。

  暗自皺眉,楊戩卻沒有說出自己的憂慮,只囑咐他們一些注意事宜,便打發他們退下,自己在房中靜坐想主意。

  龍八笑道:「康大叔,看來楊戩還挺擔心你們應劫的事呢。你們那時沒出什麼事吧,怎麼度的劫?」老四不等大哥說話,先笑道:「我們也緊張了很久。修煉那麼長時間,光做個散仙總心有不甘。可應劫又不是玩兒的,成功了就是飛昇成道,不成功就是灰飛煙滅。我那時越到日子近了越是定不下心練功,整天胡思亂想。」

  康老大看著鏡中的楊戩,沉著臉說道: 「說起來還得感謝他。他先幫我們加速修行的進度,免得時間參差不齊,又在我們練功的屋子外布了什麼陣,說是能抵禦天劫。果然我們什麼也沒遇上,就順利度過了那一關。」哪吒大詫:「哪有這樣的陣法,你們聽說過沒有?」嫦娥百花一干人等都不以陣法見長,更是不懂。

  眾人說話間,楊戩已轉身外出,似是有了主意。龍八道:「是幫你們佈陣了?」話出口已知不對,楊戩是向後園行去的。百花想了起來,道:「他是去見三妹妹,那時我們正在園子裡行酒令賞花題詩。楊戩來後,耐著性子陪我們飲些酒,便突然問起了百花園的風景。」

  百花仙子一向好勝,自然是將百花園形容得遍地繁花,香光如海,富麗清華,聽得楊蓮羨慕不已。楊戩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隨口將吳郡的奇風異俗又述說了些,楊蓮更是嚮往,眼巴巴地看著二哥,想開口又不敢。百花性子直,便道:「真君,令妹與我很是投緣,不如讓她去吳郡小住些日子?在貴府勞叼已久,也該讓我百花園做一回東道主了。」

  楊戩道:「既然仙子開口,小妹就煩你代為照顧些時日了。」楊蓮大喜,拍手叫道:「二哥,你允我去吳郡玩了?」楊戩微笑不答,心道百花仙子是天下群芳首領,妹妹與她一起,自然可以放心,免得幾月後辦那樁事時,會嚇著了她。

  三聖母笑道:「二哥那次難得轉了性子,放我在百花園住了三個月,百花姐姐又帶了我去龍宮玩。四公主,你還記得嗎?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龍四含笑道:「當然記得,那時東海正好有海妖作怪,三妹妹的寶蓮燈威力無窮,幫了姐姐好大的忙。」

  第二天送妹妹離開了灌江口,楊戩便召來梅山兄弟,令六人立刻閉關。康老大在鏡外看著,記得餘下的兩個月內,楊戩嚴令眾兄弟加緊練功,又用他的法力日日相助,說有辦法可助大家順利度劫,但卻先須將各人水準拉平。

  鏡中情形果然與他記憶契合,楊戩按時查探六人體內真元流轉情況,為他們度氣凝神。哪吒有些奇怪,說:「同時度劫人數越多,天劫威力也就越大,楊戩大哥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認識他這麼多年,沒聽說過他如何精通陣法啊。」

  兩個月過去,楊戩為梅山兄弟度氣之後,知道已強行將六人的道術修為拉到應劫之期,今日一交午時,天劫便臨。當下正色吩咐,言道要用陣法護持,令六兄弟自即時起便不得外出半步。

  出了屋,楊戩騰雲升上半空,運指劃出一個個符咒,挾著金光向下打去,不一會兒,金光閃爍,將整間屋都籠罩在光圈內。他又沉吟了一陣,左手一合,三尖兩刃槍化為墨扇,在屋脊上方盤膝坐下。

  康老大當日在室內自不知端的,此時見了,咦了一聲,說:「空音陣?這……這只是隔絕內外聲響的普通陣法啊,如何抵禦天劫?」一個念頭閃過心中,臉色頓時為之大變。

  餘下的三兄弟也想到了,老六不知所措地望著大哥:「空音陣絕不可能御劫,除非是他在為我們硬擋。大哥,我們該怎麼辦?以前他救我們性命還只是順手而為,可是這次,這次終究是我們欠他的。」康老大面沉似水:「大丈夫恩怨分明,既欠他性命,當以性命相還。但我是絕不會再與他為伍。」老四老六默默點頭,不再說了。

  太陽在空中一分一分地移著,正午越來越近,天空中已隱隱有破空裂雲的怪聲傳來。三聖母修行的別苑不畏天劫,沉香修行時吞了老君大把仙丹,對渡劫也無太多概念。餘下諸人卻有些緊張,梅山兄弟看著楊戩聚合法力準備硬拚,無不神色複雜。

  所謂天劫,其實是成道時天人交感,引來的乾天純陽之火。梅山兄弟修行深淺不一,應劫時間自也或早或遲,楊戩自付不能長期守著六人寸步不離,便素性用了這個笨法子,一次助他們成道,一了百了。左右梅山兄弟的修為與他相差極遠,六人天劫疊加,自己拼了受些微傷,也盡可以應付下來。

  怪聲漸轉成震顫著的銳響,雲層厚積,像波浪一般起伏著。雲層中隱隱六道赤色長虹,夾著亂閃的白光,連串的悶雷聲由遠及近地隆隆響起,萬物似是停頓了一般,充滿了酷烈的肅殺之氣。

  楊戩冷哼一聲,墨扇張開,光華大盛,靜待純陽之火擊下。

  雲中一聲大響,一道長虹爆散開來,化成千百點火球,隕星墜雨般疾砸下來,同時雷電大作,金色長蛇般噬向地面,空氣炙熱得如同燃燒了起來一般。

  楊戩眉峰一豎,手中墨扇疾揚,法力化作流光迎將上去,頓時連串巨大的爆裂之聲迸出,宛如萬面戰敲齊擂,又如萬山齊崩,他竟是憑著一己法力,將擊下的火球閃電生硬硬截在半空。

  又一道長虹炸開,漫天流火殞下,楊戩扇上光華一縮,旋又大亮。幾點火星被他力道震飛出去,落在遠處一座山巒之上,整座山峰頓如浮沙堆積也似,摧斷散裂,無聲無息地癱塌了下去。

  天際驀地一黯,忽又大亮,餘下四道長虹同時裂開,火團四濺,撞擊融合。但聽得震天價爆響連連,已化成詭幻百變的暗赤色狂野巨焰,巨焰爍處,厚積的雲層如殘雪投火般四下翻滾,散盪開去,晃眼間片縷無存。唯有漫無邊際的赤血之色,瀰漫出沖天的煞氣,挾著天地之威直壓下來!

  整個灌江口都似搖動了起來,沉香等人立足不穩,幾乎跌下屋背,全仗了金鎖吸力才勉強穩住。眾人相顧失色,萬沒料到天劫之威,一至於此。

  楊戩振衣起立,神色凝重。銀色光芒圍繞週身,墨扇一翻,已現了三尖兩刃槍本相,槍身斜劃,立時異光四射,滿空暗赤焰雲,竟被撕成兩截。左手拈訣,霹靂連珠般地打出法力,將赤焰來處掩了個風雨不透,頓時屋上有如濃血翻騰,恐怖詭異,屋下卻是花草迎風,好鳥嬌鳴,一派祥和。

  梅山兄弟愣愣地盯著鏡中,老四低聲道:「原來這就是天劫……如何擋?就算是現在,我們也決計擋不過去……」想起崑崙山上與那人生死相搏的情形,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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