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水明石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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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gkit23232223 2010-3-15 16:40:5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 437331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8
第十一章 借刀談笑裡

  眾人跟隨楊戩,見他不回真君神殿,帶著哮天犬逕自往華山而去。一到華山,梅山老大和老四便迎了上去。以往楊戩見梅山兄弟,總要寒暄幾句,今日卻一句話都沒有,臉上陰沉似水。

  「這十六年有人接近過三聖母嗎?」楊戩逼視著康老大,眼光如刃。

  「沒有,二爺,出了什麼事......」康老大心中惴惴,不知道楊戩何來此問。楊戩卻不再理會於他,一個人進了三聖母的囚洞。

  洞中幽暗漆黑,只有洞頂的一束光芒,孤單單投在三聖母的坐臺之上。三聖母聽到聲音支起身來,見只是楊戩一人前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楊戩像是看出了三妹的心思,緩緩道,「他已經走出劉家村了。」

  「什麼?」三聖母睜大了眼睛,驚喜交加。沉香走出劉家村,是不是意味著,母子很快就能重逢了呢?自上次見過沉香一面後,三聖母便夜不成寐,多少次從夢中哭著醒來,睜著眼睛枯坐到天明。

  楊戩見三妹神情,便知道她貪圖母子溫情,還不曉得其中厲害,不得不點醒她:「你是知道的,這件事讓天庭發現,沉香劉彥昌沒有一個能活。而你要受的懲罰,一定比現在更嚴厲。」說道此處,楊戩的神色一黯,他想到了銀河邊的織女和那兩個小孩兒。那個女人對於自己的親身骨肉,尚且下的如此狠手。一旦三妹之事被天庭知曉,以娘娘的心機和手段,恐自己也難護得她母子平安周全。

  「比現在更嚴厲的懲罰?」三聖母怨恨的看著二哥,自己已經被這個親兄長,囚禁在尺許之地,苦捱的十六年。還有什麼懲罰比現在更嚴厲?只是沉香,這個孩子不聽他的話,私自跑出來找母親,看來是掃了這個好兄長的顏面了。他會不會為難沉香?想到此處,三聖母眼中噙淚,且向他服個軟吧,為了兒子,也要低一回頭。

  「二哥,你讓我再見他一次。我一定能勸他回去。」三聖母哀聲懇求,眼中淚光漣漣。

  「不行。」 楊戩上前一步,焦慮之情溢於言表,「你的法力即將耗盡,不能再見他們了。」

  」你可以幫我。」三聖母見楊戩尚關心自己,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悲哀,在二哥心中,恐怕還是權位重於親情吧。三聖母想了一下,繼續言道,「你幫了我就是幫了你自己。你也不希望這件事鬧大吧。」說完這句話,三聖母小心觀察著楊戩的神色,卻見楊戩沉吟不語。

  三聖母此言是指沉香,楊戩卻想到另一件事上去。半晌,楊戩才道,「我會用我的辦法讓他回去。但你必須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三聖母一愣,「什麼問題?」

  楊戩直接了當問道,「廣寒宮那件事,你究竟告訴了多少人?」

  三聖母吃了一驚,心中轉過了萬千個念頭,二哥為何問起這件密事?聽二哥問話的語氣,似乎此事已經外洩了,莫非是......三聖母心中隱隱有了答案。雖然知道此事洩露後,楊戩處境會非常尷尬,楊蓮還是決意不說。她心中甚至有著小小的快感,心中有條小小的毒蛇,嘶鳴吐信。「我沒跟別人說。但我不知道嫦娥她有沒有?」楊蓮故意將難題留給了楊戩,那位千年寒霜的月宮仙子,是二哥最柔軟的所在,連他自己都碰觸不得。

  果然,楊戩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三聖母見楊戩真的發怒而去,心中不覺著慌。她害怕楊戩會將氣全出在自己的兒子和丈夫身上,忙叫道, 「二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夠勸他回去的。」

  楊戩卻是不理,步子越來越急,越來越重,被戲弄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燒。聽著二妹聲聲哀喚「二哥」,卻再難讓他回頭。三聖母的手伸向楊戩,哭倒在囚臺之上。

  「三妹妹,姐姐一直錯疑了你了。」百花仙子看到此處,不好意思的陪不是。「我還以為是三妹妹說漏嘴,那楊戩才會要殺人滅口。原來三妹妹並沒有告訴楊戩實情。」

  聽百花仙子這番話,哪吒吃了一驚,他狐疑朝嫦娥看去。當日在天庭揭發玉樹一案,這位廣寒宮仙子,可是明確答覆聖佛,是她將玉樹一事告訴百花仙子的。嫦娥仙子的神情也是一變,她顫聲對百花仙子道, 「三妹妹曾經告訴過你廣寒宮玉樹之事?」

  百花仙子滿不在乎,「三妹妹和我閑聊時說起此事,但是語焉不詳。所以,......」

  嫦娥冷笑道,「所以,你便裝做不知,再來套我的話?」

  百花仙子聽嫦娥的語氣,分明是對已不滿。百花有些惱了,她斜睨著嫦娥,卻對鏡中的三聖母大聲說,「打壞玉樹的人不是我,揭發玉樹的人也不是我。我一苦人兒,玉樹的光半點沒沾著,險些連命都給送了,現在還要聽這些話?三妹妹,我可都是為了你兒子沉香,你說我冤不冤?」

  三聖母頗感尷尬,兩個至交好友為了二哥之事生了嫌隙,歸根到底還是當日自己一時口快。

  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守在洞外。哮天犬見楊戩出來,幾步就躥到主人身邊。「主人,屬下斗膽多句嘴。那盤古的睫毛?」哮天犬剛才是見過百花仙子要脅主人的情景,他雖然不明白究竟,但跟隨主人千年,多少也能察言觀色。

  楊戩正煩玉樹洩密之事,見哮天犬也來添堵,立時眼眉立起,狠狠瞪了狗一眼。哮天犬立時矮了半截,「屬下只是有些擔心吶。萬一百花仙子向天庭提及此事......」

  「看來,我要再走一次芭蕉洞了。」楊戩的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笑容,哮天犬見了一哆嗦。

  楊戩嚴令梅山兄弟看守華山,帶著哮天犬往積累山去。剛到了芭蕉洞門口,就見鐵扇公主滿臉怒色跑出洞來。楊戩一個眼神下,哮天犬便將鐵扇公主擒下,鐵扇公主驚呼,「老牛,老牛救我。」

  牛魔王趕緊衝出來,看到老婆被哮天犬挾持著,目眥欲裂。他剛要撲上去,身上卻是一寒,一種強大的力量威懾而來,將他的去勢生生的壓下了。牛魔王轉臉看去,黑衣楊戩,輕搖墨扇,似笑非笑看著自己。

  牛魔王怒吼道:「你打女人算什麼本事,有種的衝我來呀。

  牛魔王著急,楊戩半分不急。他慢悠悠道,「你我都很清楚,咱們兩個要動起手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勝負。我也懶得費那功夫。」

  楊戩瞇著眼睛瞅著牛魔王,這頭牛頭腦簡單,倒是有把蠻力氣。「要想讓你老婆活命,你得替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牛魔王急問。

  「進去我告訴你。」楊戩自顧自進了芭蕉洞,老牛一呆,這個小聖倒像是芭蕉洞的主人。

  進的洞來,楊戩直入主題,「沉香,還有他的父親劉彥昌,以及東海的四公主,都藏在蘇州百花園。你去給我殺了百花仙子,把沉香、劉彥昌、四公主,還有那些小花仙子,都給我抓起來。」

  牛魔王躊躇道:「這別人倒也罷了,那百花仙子可是天下群芳的首領,殺了她,這事恐怕就鬧大了。肯定會驚動天庭的。」

  楊戩掃了牛魔王一眼,這個平天大聖如此膽小,倒是自己沒有料到的,看來還得逼他一逼:「你願意做就做,不願意做我也不求你。不過,等著給你老婆收屍吧。」

  楊戩冷冷的摔下這句,轉身就要出洞,牛魔王急急追了幾步,幾乎要給楊戩跪下了,「別別別,我去抓他們還不行嗎?不過,抓人總是要時間的。」

  楊戩微微一笑,「那麼,尊夫人就只好暫時委屈幾天了。」

  牛魔王只能看著楊戩出洞,他並非不想去你死我活拼一場,但是這個楊小聖卻讓他心中著實發毛。平天大聖對自己呸了一聲,俺不是怕了這個小聖,只是夫人在他手裡,不得不如此而行。牛魔王正猶豫遲疑間,楊戩已經帶著哮天犬,押了鐵扇公主,揚長而去。

  楊戩回到真君神殿,吩咐將鐵扇公主押下。牛魔王一事,他總是不怎麼放心,算著時間牛魔王差不多抓完人,又秘密去了一次芭蕉洞。

  牛魔王一回來,就見楊戩靜坐洞中相候,心裡怵了一下。他趕到蘇洲時,沉香溜往華山,劉彥昌龍四追人離開,只捉住了百花與一干花仙。但是,該怎麼交待呢,夫人還在這個姓楊的手裡。

  「百花園裡的眾仙子,都讓我老牛給抓回來了,不過那劉彥昌父子和那四公主……」

  見牛魔王吞吞吐吐,楊戩輕搖墨扇,問道:「怎麼了?」

  事沒辦好,瞞也瞞不住,牛魔只得答道:「那幾人不知跑哪兒去了。」

  楊戩暗自皺眉,真不知是那孩子的幸還是不幸,又沒能抓他回來?難道,要逼他回村,就有這麼難嗎?心中有些不悅,語氣就有了教訓的意味:「我不是告訴你,等人齊了再動手嗎?」

  「人齊了?」牛魔王聽出來了,氣哼哼地道:「我怕再等,就連這幾個都跑了!就連她們自己,都找不到劉彥昌父子,你讓我上哪兒找去呀。」

  想了一想,又問:「那些人怎麼辦呢?」

  怎麼辦?回身看了這老牛一眼,來時便已想好。三妹就是讓百花生生教唆壞了,這種女人留在世上,百無一用。而且,按這女人無事生非的性子,玉樹之事,遲早要天大的漏子。當下一橫扇,作勢劃過頸間,冷冷地道:「殺!」

  「啊!」嚇了一跳的反而是牛魔王,遲疑地道,「殺?不好吧,這萬一將來……這罪可就大了!要殺,你自己去殺吧,我不幹。」

  楊戩暗惱,善後的辦法他早已想好,看來要先說出來安一安這老牛的心,便道:「前些日子,王母下旨,令百花上天面聖,現在她們失蹤了,王母娘娘一定派我來查這件事。」牛魔王卻更是大驚,叫道:「你怎麼不早說?這可怎麼辦?」

  「你慌什麼?」楊戩不滿地喝了一聲,牛魔王啞了口,靜聽他說下去,「到時我隨便抓個妖怪,就說百花仙子已經遇害,王母娘娘一定會另立百花仙子,這事就算完了。所以,你必須要除掉她們,免除後患。」

  牛魔王為難地搓著手,聽起來倒是個好辦法,但萬一事洩…… 這楊戩是司法天神,有的是辦法自保,自己平天大聖的名頭雖響,卻也不過是一名下界的妖物。殺百花之事絕非尋常,誰知他打的什麼主意?若他口不應心,老牛豈不是自找苦吃?

  他粗中有細,這一通番算下來,任楊戩再說什麼,只哼哼哈哈地應付,反不住追問:「那山妻什麼時候放回來呀?」至於百花殺與不殺,左右人在手裡,且探一探風頭再說。

  看得出牛魔王是在敷衍,楊戩微微冷笑。如今百花仙子等都被囚,玉樹之事暫時不會洩露。只要鐵扇公主在自己手中,不怕牛魔王不就範。現在且不去逼這頭牛,後面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百花一直悶著,此時再也忍不住,絮絮地述起當時所受的驚嚇來。哪吒聽得厭煩,冷冷地開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百花仙子,你不過是被關了些日子而已,用得著這麼喋喋不休嗎?」氣得百花將餘下的話生生又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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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泥鴻記雪前

  楊戩才返回天廷,瑤池卻又傳來旨意,令他再去催促三聖母上天籌辦蟠桃會。沉香興災樂禍地道:「算起來,楊戩這也是抗旨不遵的罪。可惜嫦娥阿姨被他騙過,四姨母您又怕將動靜鬧大,否則他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一則看得有趣,二則想著岔開話,能沖淡一下眾人因玉樹而來的不快。

  王母幾次傳旨,三聖母都沒有應召上天,嫦娥曾為此專程趕往華山查看。楊戩預先猜出,變化成妹妹模樣,騙她放心轉回了廣寒宮。事後得知真相,她氣憤中雜了羞惱,更堅了相助沉香之心。但此時別有一番感觸,只想:「他曾借三妹妹的口,問我是否還願意傷害那個人。如果那時知道他就是羿,我還會不會……會不會……」

  龍四卻道:「沉香,你這孩子還是愛胡鬧的性子。動靜鬧大?你四姨母不過一個龍族公主,非召不得上天,如何去鬧?其實現在看來,楊戩一開始也沒想著殺你,只是要逼你做一世平安的凡人。但他還是太過自私,為了自己前程,終於絕情到這等地步。」

  打發走星官,楊戩越發不安。方才從下界回來,南天門迎面遇上了托塔天王李靖。一番客套後,李靖突然言道近來妖魔橫行,常有捕食凡人之事,司法天神若人手不夠,儘管開口,十萬天兵,自當鼎力相助。然後一個哈哈,岔開話,說到即將到來的蟠桃盛會上去了。

  「這隻老狐貍,八成聽到什麼風聲了罷。」琢磨著李靖那意在言外的神情,楊戩暗罵了一聲。托塔天王是天廷裡的不倒翁,雖然沒什麼過人神通,卻仗了兒子和佛門的淵源,受封天王,持掌天兵。平素似忠厚公正,不問朝中是非,實際左右逢源,自成一派。司法天神一職,他早就想茲念茲,垂羨之至。沉香之事若真被他知道,那就頗為棘手了。

  不過,這樣一番說辭,極不合他隱忍周到的為人,也無利可圖,卻是意欲何為?幾百年裡冷眼旁觀,李靖與兜率應有過不少背地裡的交易勾連。若此次也是,那就另當別論,隱忍多年,兜率終於要靜極思動了麼?

  盤算著各種可能,楊戩蹙眉沉思,神色越發陰鬱。

  眾人只當他想著如何對付百花沉香等,反正早知他是徒勞無功,也不緊張。哮天犬這時返回神殿來,卻是捉來了劉彥昌。

  「怎麼將他抓上天來了?」瞪了一眼哮天犬,楊戩有些惱火,私捉凡人上天雖不是了不起的大事,但若落到有心人眼裡,還是一場麻煩,更何況是這個書生!再這樣下去,三妹的事,到底還能瞞得了多久?

  哮天犬畏縮地湊過去,將前因說了。原來他追沉香不果,倒在百花園裡撞上了劉彥昌。這書生發現百花園一片狼藉,正在破口大罵:「楊戩,你這畜生!你這個豬狗不如六親不認心狠手辣的畜生!你你以為毀了百花園就能夠殺人滅口了嗎?三界之內,知道你毀了廣寒宮玉樹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你是殺不完滅不淨的!」

  哮天犬駭得幾乎摔倒當場。好孬也做了多年的神仙,那玉樹是天界珍寶,若真被毀了,最輕也要被打入輪迴。一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擒了人便急忙忙衝回神殿來。

  「你別以為這件事情可以瞞得過天庭,我和三聖母已經把這件事告訴很多人了,你是殺不絕的!」見楊戩與哮天犬進了刑室,劉彥昌的罵聲更響徹雲霄。楊戩臉色鐵青,他倒不怕劉彥昌大罵,真君神殿的刑室設了禁制,再大的聲響也傳不出去。

  只是,三妹,方才在洞裡,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證,沒有告訴任何人麼?

  盡量平復了心情,冷冷地開了口:「說,你們都告訴誰了?」

  劉彥昌被綁在鐵柱之上,看著眼前這個威嚴冷峻的男子,複雜的感覺堵在胸中,讓他本能地想大哭出聲。但卻哭不出,反常的情緒洶湧著,脫口而出的竟是一聲的冷嘲:「你很想知道?堂堂的司法天神,也有事想求教我這個凡人?好啊,你過來,我告訴你。」

  看著劉彥昌的怪異神情,楊戩也有些出乎意料,隨之想起施過的那個咒法,不禁冷笑,「果然是個意志薄弱的凡夫啊,這麼多年了,還是被牢牢控制著。看來,終他一生,都無從擺脫了吧?」這樣想著,仍緩步走了過去,玉樹關係重大,須得從他口裡撬出些頭緒來。

  近了,近了!劉彥昌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失控了去,那日在華山,風和日麗,琴瑟和鳴,就是眼前這男子,從天而降,讓一切歡愉都不復存在。如今,百化園被毀,兒子失蹤,又是因為他……

  自己都未反應過來,一口唾沫已衝口而出,呸地一聲,正中楊戩眉心。

  楊戩眼神驀然凌厲如刀,左手緊握成拳,「吐得好,我讓你全吐出來!」一拳擊出,劉彥昌一聲慘呼,嘴角湧出血來。只是儘管身子開始發抖,口裡卻仍在高叫:「來吧,楊戩,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惡毒!」

  楊戩皺了皺眉,熾烈的怒火平息了一些。硬來沒什麼用,又不能解了法咒再逼供,只有吩咐哮天犬:「你去,給我將沉香抓來!」又回過身來,看著劉彥昌,森然道:「你不說,我當面將你兒子掐死!」果然,咒法驅使著的關切,使得劉彥昌臉色大變。

  雖然如此,楊戩卻知道,就算抓來外甥相脅,也未必能逼這書生順從。百花那女人知道玉樹之事,或許與三妹無關,但這個劉彥昌……若非果真涉及三妹,法咒豈會生效?三妹,你和你這個好丈夫,還真是無話不談!

  從哮天犬手裡接過鞭子,想起的,卻是三妹冷漠的話語:「二哥,我不是你,不會拿親人的痛苦當成笑話看—— 這種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是啊,三妹,你不會將二哥的痛苦當成笑話看,你只會當成談資四處傳播……

  運鞭擊出,鮮血點點飛濺,未落到楊戩的銀鎧黑氅上便被無形的罡氣震開三尺。他出手純為洩憤,自是沒用真力,不然劉彥昌這樣的一介凡人,早就化為齏粉了。饒是如此,這也是幾百年來刑室第一次物盡其用,動用私罰。一直焦燥不安的沉香,終忍不住怒喝起來:「楊戩,你住手!」三聖母閉上眼不願看,哪吒卻瞧得清楚,劉彥昌眼中流露出恐懼神色,明明一百二十個想討饒了,楊戩對他下的咒語,卻硬是迫使著他不肯低頭,繼續「慷慨激昂」地大罵不休。

  奇怪的是,楊戩映在在火光下的俊美臉龐,格外憂鬱高貴,絲毫不覺陰森,他揮鞭越狠,眼中那股令人心碎的悒色越濃。

  漸漸的劉彥昌的咒罵和呻吟聲越來越小,楊戩長出一口氣,冷笑斜睨,又恢復了那個淡漠孤藐,諸事由己不由天的顯聖真君,冷然回手一揚,將鞭子掛在牆上,轉身出門。

  天廷仍是風平浪靜,朝會上遇見李天王,說起的也都是言不及義的閑話。但越是如此,楊戩越是放心不下。又過幾日,梅山兄弟匆匆來報,原來嫦娥終是從四公主處得知了三聖母近況,驚怒之下,直闖華山,逼著康老大帶她進了囚室。

  「什麼?」

  楊戩騰地站起身來,又強忍著坐下,揮手令他們仍回下界看守。沉香不由得一陣快意,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楊戩千算萬算,終有了敗露的一天。」想著父親被責打的慘狀,咬著牙加了句,「且看他將來如何自食惡果。」

  梅山兄弟剛剛離開,哮天犬又苦著臉闖入,稟道:「主人,屬下找到了沉香下落,可是……卻被萬窟山的兩隻狐妖救了。年長的那個法力深厚,屬下實在不是對手。」

  不順之事接二連三,楊戩反而平靜下來。十六年了,終於要瞞不住了嗎?問了詳情,一陣不悅:這只笨狗,居然三番兩次失手!隱隱又有些安慰,三妹的兒子,原先一身毛病,被逼得狠了,倒也有些聰明急智。只是不能由著他四處鬧了,無論李靖還是兜率,知道了內情,只怕都會在這孩子身上打主意。

  單憑哮天犬,怕不能及時捉回外甥了,楊戩換了便衣,帶著狗兒親自往萬窟山查看。那萬窟山的千狐洞地形複雜,洞洞相連,縱有哮天犬憑嗅覺引路,也轉了個暈頭轉向,不知所以。小玉冷笑道:「後來楊戩與哮天犬分開找出口,姥姥趁機捉了那狗。多拖住他們大半天工夫,我和沉香才得以平安離開。」想到姥姥,恨意陡生,向楊戩重重地呸了一口。

  好容易從千狐洞脫身,楊戩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若被天然洞穴困住,豈不笑倒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哮天犬抖擻精神,奠起了萬里追蹤之術。一番追逐,卻被一條大河攔住了去路。

  「主人。」他伏地嗅了半晌,猶豫地道, 「他們的氣味又消失了。」

  「估計他們已經明白,你的鼻子到水裡就沒有用了。」

  哮天犬連連點頭,主人就是主人,見微知著。見嗅不出味,他也試著動腦子去想,說道:「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是往上遊走,就是往下遊走!」

  楊戩一怔,笨狗,這算什麼知道?手中墨扇一翻,啪地敲上了狗頭,「廢話!」哮天犬捂著腦袋不敢出聲,楊戩冷哼道:「我們分頭追,我往上游,你往下游!」不再理他,振衣離去。

  逆流而上,他張開神目查看,上遊方圓百里,俱沒有狐妖的妖氣。便不再追,轉向下游趕去,先與哮天犬會合再說。除了追回外甥,這兩隻不知為何而來的狐妖,委實讓他心神不寧。無所圖?哪會有這麼好心的妖物。有所圖?那樣一個毛病多多的窮小子,有什麼好圖的,除非是為了……

  楊戩突然一凜。聽哮天犬回報過,三妹的寶蓮燈,目前正在那孩子手中。集天地之靈的法器,三界無雙,是了,那狐妖只怕正是垂涎於此。

  沉香想到這段日子,正是與小玉初見,情誼漸濃的時候。小狐妖久居深山,事事不懂,陪著他來到城鎮之中,更不知鬧了多少笑話。但若不是小玉,也用不著楊戩出手,他早就讓哮天犬抓回邀賞了。心下對小玉的憐惜愛意又多了幾分,不禁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後來的事記得清楚。從萬窟山逃出後,一路遊玩耍樂,將身上的銀子用得一文不剩,直到遇上那個叫穆鐵柱的孝子,負母求醫,才讓自己想起了離村的初衷,專心去華山找尋母親。數日後再看到這鐵柱時,卻被無罪判斬,自己急著救人,在法場上使出法力,招來了哮天犬。如非小玉的姥姥及時趕到,那次又要大禍臨頭了。

  此後姥姥被二郎神的人追殺至死,與她屢次回護自己,多少也有點關係。雖說她也居心不良,但較之那個所謂的舅舅,卻要對自己好得太多。

  正出神間,楊戩已尋到了哮天犬。哮天犬說了老狐妖的事,楊戩臉色陰沉,疾追到水邊,正凝神細察間,河上反先傳來了陣陣喝罵:「好你個大膽的河妖!你殺死薛公子不要緊,還抓走了劉沉香。識想的快將劉沉香給我送上來,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我饒你不死!」正是小玉。

  龍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沉香在鏡裡聽見,不好意思地道:「八太子,你別見怪,我也是被楊戩追急了沒辦法,想用這法子激你出來,和他打上一架。」龍八笑道:「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所以,本太子才將計就計,直接拉了你去龍宮……」

  龍四搖頭道:「弟弟,你還說?那時沉香尚是凡人,你將他關到大貝殼裡,差點悶死他了!」龍八笑嘻嘻地道:「不是沒悶死嗎?說來沉香還得謝謝你那個狠心的舅舅。若不是他追去龍宮,要找我的罪證,我可壓根本想不起放你走——我哪記得凡人被拉下水會被淹死的!」

  當日寶蓮燈放光示警,沉香猜出是楊戩追來,聽穆鐵柱說河裡有妖物作怪,靈機一動,佯作落水,讓小玉大罵,欲引著楊戩去追查那倒霉的河妖。卻不料這河妖便是幫著姐姐找尋沉香的八太子。八太子被小玉罵得火起,加上又不認識沉香,索性擄人回龍宮,再現身與小玉大戰。

  楊戩在岸上旁觀,也不插手,只令哮天犬留意老狐妖的動靜。沉香有些洩氣,道:「他居然猜出來了,難怪一直不見他出手。」說話間小玉迭遇兇險,一直潛在船上的老狐貍精擔心孫女,騰身而起,施出法力困住了龍八。

  龍八遇險,正手忙腳亂中,水中炸出條金龍來。正是龍四趕到,逼退老狐貍後,拉著弟弟入水離開。

  岸上楊戩只是冷笑,道:「好啊,一個個都出來了。」哮天犬也自忿然,「東海四公主屢屢壞我們的事,主人,這一次一定不能放過她了!」楊戩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卻也是拈訣下水,逕往東海龍宮。

  他是天上司法天神,位高權重,東海龍王哪敢得罪?聽說兒子違反天條,私拉凡人下水,早駭得呆了,一迭聲催龍八過來認錯。龍八死活不肯承認,楊戩冷哼道: 「不認也沒關係,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把那孩子交給我,不論死活,這事就算了了。倘若不肯,就按天條的處置去辦。」

  老龍王滿口允下,龍八不敢和父王頂撞,只氣得指桑罵槐地向哮天犬道:「我說你怎麼像一條狗似地!」哮天犬卻得意了,涎著臉貼近主人,「我本來就是一條狗,主人的一條狗!」楊戩有些好笑,回身斜眄了護在弟弟身前的龍四一眼:「四公主,你弟弟還很年輕,為別人丟掉性命,值得嗎?」扔下這句話後,自顧離開。

  出了龍宮,卻令哮天犬盯緊了龍四姐弟。小玉恍然大悟:「難怪楊戩追來得那麼快,逼得我們差一點無路可逃!」

  沉香被龍八放走後,小玉和老狐貍從水裡撈到他,帶到穆鐵柱家救治。哮天犬盯緊了四公主,又有萬里追蹤相輔,反先一步引著主人找到城裡。三聖母不由緊張起來,沉香卻不在乎,說:「放心,娘,我出了主意,讓小玉的姥姥拿我的衣服先走,引開了二郎神。隨後四姨母和八太子就到了,大家平安無事。」

  突然想起,正是因為那件衣服,自己才落到被三界通緝的地步,笑容不由為之一僵。轉念又想:死者已矣。就算姥姥沒安好心,但畢竟助我逃了一劫——當時若落在楊戩手裡,按他對付爹爹的辣手,我只怕早就被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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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最近的風波,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無謂爭論,也無謂分辯。但各位朋友熱心,反無故受累,兄弟我極是不安。

  記得以前寫的一首詩,其中有兩句:疏狂誤醞生前業,蹤跡愁憐雪後鴻。被人詆之毀之,亦吾宿業使然,然名利浮雲,於我何益?我本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

  只是累及各位朋友,在評區被如此攻擊,我在這裡,先說一句抱歉了。各位以後不必再作理會,也不必代我打這個抱不平。大家有緣相識,我碼的那幾個破字,能勞大家費心讀下去,我已經很高興了,咱們自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無須再理會那種種的閑是閑非。

  吾儕行事,但求一己之心安,但求問心無愧,至於別人的毀譽,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8
第十三章 安危觸毫髮

  哮天犬引路,一氣追蹤,竟到了南天門外。楊戩神色不變,覓了處無人的地方,問緊跟過來的狗兒:「你沒聞錯吧?」語氣裡顯出隱約的不安。

  哮天犬又嗅了嗅,道:「屬下也覺得奇怪,他兩人竟是進了南天門,這該多大的膽子!」突然啊了一聲,壓低聲音叫道:「老狐貍怎麼一個人下去了?」

  楊戩一震。一直就擔心著的那件事,竟是要演變成真了?這孩子,闖入南天門意欲何為,難道真想求玉帝去?千算萬算,到底還是算漏了一隻老狐貍——但她此舉只是為了助沉香了卻心願?絕無可能,十有八九,還是在打寶蓮燈的主意。

  不能去凌宵殿,否則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沉香,你這一上天,害苦了的,正是你自己的娘親啊!

  進南天門,回真君神殿,從容鎮定得一如平日。卻是急召回梅山老四,著他帶人在凌宵瑤池等處打聽動靜。楊戩看著眾人領命離去,伸手搭在哮天犬會意遞過來的腦袋上,深邃的眸子裡,卻驀然滑過炙痛,如燃起煉獄裡的烈火一般。

  眾人一哆嗦,神殿剎那靜謐得出奇,彷彿所有的光亮,都會湮滅在這樣的目光裡。龍四的心,突然為之一搐,莫名的悲傷,竟似要將她吞噬下去。她吃了一驚,驚覺過來,卻茫然若失,只愣愣地盯著鏡面看。好像見過這種眼神……被他的三尖兩刃槍捅入身體時嗎?

  「主人,事已至此,只有實話實說了。」哮天犬盡量為主人想著辦法,那個該死的小孩,這一上天,指不定會惹出什麼麻煩。他低垂著頭,又想了一會,冒出一句,「主人是擔心廣寒宮那件事吧?」

  仍是不答,手裡卻是一緊,拽得哮天犬呲牙裂嘴地忍著。廣寒宮……如果真那麼做了,恐怕以後,連遠遠地對著月色,都會被她厭惡了吧。月光終古無瑕,廣覆萬物,只合適她那樣的仙子。真君神殿的黑暗太過厚重了啊,但很多年前,不就下是定過決心麼,融進這片黑色裡,再不回頭……

  那一漲湖水邊,稚嫩的少年,心底流露出來的喜悅,曾是因他而發——那一聲舅舅,怕再也聽不到了吧。記憶裡三妹粉嘟嘟的小臉,水一樣清徹透明的眼波,仍像昨日般觸手可及。也要這麼狠心地忘去,一任那座沉重陰霾的高山,隔離得天遙地遠嗎?

  芭蕉洞外的那個模糊念頭,慢慢成形,卻仍有幾分猶豫。那樣的重擔,一個孩子,如何擔當得起?這時梅山老四遣人匆匆來報,嫦娥仙子求動了老君,正面謁玉帝,為三聖母一家說情。

  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哮天犬仍在不著邊際地出著主意,楊戩由著他說下去,緩緩轉身,整束一遍鎧甲,拂試玄氅上並不存在的積塵。

  「兜率終於有個好借口參與進來了?仙子,你將我唯一的破綻獻給了老君——那麼也好,就讓這破綻變得致命吧。八百年來,我的權柄,已和天條連為一體,利用沉香對付我,就等於要對付天條。這或許是個機會,達到最初目標的不二良機……」

  輕輕一笑,沉穩地吩咐:「哮天犬,現在就隨我去瑤池,請旨尋找沉香的藏身之所。」

  「你為什麼不早說?」

  王母的震怒完全在預料之中,楊戩低頭躬身,恭順請罪,十足的畏縮神情。王母又斥了他幾句,見他這般模樣,反倒放下心來,冷笑道:「我問你,你這個司法天神還想不想做了?」楊戩一凜,急道:「想!」王母森然道:「想做你就給我好好做下去!不想做的話,隨時能有人來替你。」

  話雖嚴厲,她口氣已有了些鬆動,想了一想,又問:「那沉香,你能找得出身在何處嗎?」楊戩稟畢,她冷冷地道:「先去凌宵,陛下不會當面駁回老君面子,這個殘局還是要本宮收拾!」一聲令下,鳳輦備起,起駕直奔凌宵殿,將楊戩掠在原地。

  沉香不禁哼了一聲,罵道:「急忙忙地來討好,終還是碰了一鼻子灰!」

  隨著楊戩來到凌宵殿之時,老君正帶著得逞了的微笑,靜聽嫦娥上呈三聖母被囚經過。小玉道:「老君雖不懷好意,但對沉香還算公允,後來還救了他一命。」嫦娥說罷,玉帝遲疑一陣,說:「二郎神雖隱瞞不報,但處置也並無不公之處……」話未說完,老君已自出列,稟道:「三聖母觸犯天條,已經受到應有懲罰,而沉香的出世,非他本人所能左右。因此老道懇請陛下法外施恩,不要再責罰這個無辜的孩子了。」

  玉帝奇道:「老君是要為那孩兒說情?」老君道:「陛下,二郎神司法嚴謹,不循私情,老道甚為感佩。想那沉香是他的親外甥,尚力主追究,可謂公忠體國之至,但老道尋思,他處置三聖母畢竟不曾上報天廷,有私用刑罰之嫌。若再對一個孩子不依不饒,傳出去,恐怕會有損我道門的慈悲。」玉帝遲疑道:「話雖如此,但仙凡後代,也算是不容天地的妖孽,由著他在下界生活,也不甚妥當。」老君等的便是玉帝這一言,說道:「既如此,老道願意作保,將那孩子收入我兜率門下,監督約束,導他步上正途。」

  楊戩在殿外候著,王母也沒有先進去,聽著裡面的對話,不住冷笑。沉香訝道:「老君想過要收我入門牆?」嫦娥當時在場,道:「是呀,那是老君出的主意,這樣才能護得你周全。可惜王母來得太快,被她生硬硬地堵了回去。」

  說話間王母已步入大殿,與老君唇槍舌箭地爭辯起來。楊戩站在一邊,心中微覺奇怪,老君這個主意,竟似要羅織沉香為他效力。但那孩子只是個凡人,怎值得道祖如此重視?再聽王母的一番話,訝意更深,王母色嚴辭厲,直似老君之舉犯了她極大的禁忌一般。

  「除了要將此事上達天聽,逼我難堪失措之外,尚別有所圖嗎?王母並非如此沉不住氣的人,唯有涉及仙凡通婚,便大失常態。當年織女時便是這樣,直到那一家四口盡數慘死,她才放下心來。莫非除了天條威嚴不容侵犯之外,她和兜率,都瞭解一些其它的秘密?」

  楊戩不動聲色地思付著,暗暗又看了玉帝一眼。但他很清楚,這種局面下,玉帝不會有任何表示,最終的結果,完全視王母而定。

  老君又爭了一陣,忽道:「娘娘如此堅持,是否多慮了些?想牛郎織女的兩個孩子,一直在銀河邊苦苦為盼,以期見到自己的母親,不也沒見他們惹出什麼禍端來嗎?」特意加重了「孩子」二字的語氣。

  王母目光裡驀然爍過幾分惡毒,逼視向老君,後者恍如未見,只微笑著靜等她的反駁。楊戩心中又是一動,織女一家身死之事雖然隱密,但老君耳目眾多,沒有理由不知道。偏偏於此時裝模作樣,公然作為佐證提出,又是想試探些什麼?

  僵持了一陣,王母終於恢復了常態,森然道:「牛郎織女的孩子,也沒有勾結狐妖,公然上天面聖,豈能與沉香相提並論?」回身向玉帝施禮,「陛下,沉香罪無可恕,還請陛下將此子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以敬傚尤!」

  「娘娘所言,很有道理。」高高在上的三界之主低垂著雙目,沉吟道,「這麼小的孩子就敢勾結狐妖,擅闖天廷,想必將來也是個為禍四方的妖孽,就依娘娘所言吧。」

  但老君此番有備而來,殿上全是他派系中的人物,如何肯就此服輸?只見老君一個眼色,諸仙便齊齊躬身勸阻:「請陛下三思!」嫦娥擔憂之下,更出列爭辯道:「啟奏陛下,娘娘既然說沉香勾結狐妖,私自上天面聖,何不讓大家見上一見?若果然如此,便按娘娘之意擬旨……」看了一眼楊戩,目光轉冷,續道,「但是,若有人藉機來誣陷沉香的話,那便說明,沉香並沒有娘娘所說的那般可怕。若為他鬧出太大動靜,反有損我天廷尊嚴。」

  王母見玉帝聽了嫦娥之言後,神色古井無波,心中一凜,說道:「陛下,此事關係重大,陛下萬不可為一時的慈心所擾,還請陛下交出沉香,讓眾仙心服口服!」玉帝這時才真正是一愣,雙目睜開,看向階下: 「娘娘,你說什麼?咱們有玩笑到後宮去開,這可是說正經事的地方!」

  王母道:「不是陛下收留了沉香嗎?」看了看身後的楊戩,餘下的話隱下沒說。當年的瑤姬,也是玉帝不忍,才壓下桃山,而非當即處死,終惹出劈山之舉,震動天廷。瑤姬雖在她力主之下,被十日曬化,但那也是她和玉帝,在注定為統治三界而生之後,頭一次有了分歧。

  疏不如堵,與堵不若疏之間的爭執,也從此沒有停止過。

  表面上都是她佔了上風,但那個三界之主隱晦在溫和無能之下的念頭,就是她也不能真正的明白。

  玉帝順她目光看向楊戩,忽然怒道:「楊戩,朕收留了沉香,這話可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真是大膽!你犯欺君之罪朕還未與你算帳,現在又想來誹謗於朕,你居心何在?」

  王母心中轉過無數念頭。楊戩的出身,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曾真放下心來過。但是,八百年來,已證明這是一個很好用的工具,他想毀了這個工具?但現在,豈不是太早了?又或者,他不希望在仙凡通婚之事上爭執太多,才順勢了移開話題?是的,一定是為此。兜率沉寂了八百年,豈會無備而來,自曝其短,智者不為也。

  「來人吶,將二郎神與哮天犬趕出天界,打下凡塵!」

  玉帝旨意已下,王母的眼晴只盯著楊戩看,不放過他最細微的反應。但不論她如何觀察,能勾現出的,仍只是一個惶恐的臣子,一個懼怕著失去權位的順僕。

  工具未盡其用,毀了豈不可惜,何況是這樣得手應心的工具?

  於是王母從容勸止道:「陛下且慢。是否收留沉香,那只是本宮與二郎神的推測。但沉香的確在凌霄殿內,陛下何不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找出了沉香,便赦去他們誹謗陛下之罪,如何?」

  彼此之間的默契,令玉帝料準會有這一奏,便淡淡地允了:「好,那就依你所奏。楊戩,你們便找吧,若是找得出來,連你的欺君之罪,也一併赦免。」

  沉香自然是找不出來的,但有哮天犬在,老狐貍帶上天廷的那件舊衣,雖已幻化成折奏模樣,終還是逃不過萬里追蹤之術。楊戩暗鬆了一口氣,神目打開,折奏變回了原物。

  「啟稟陛下,那狐妖將沉香的衣物變為奏折,這才令小神與哮天犬誤以為沉香藏身凌宵殿中,觸怒了聖威,還望陛下容臣等戴罪立功,下界將沉香抓上天廷。」

  王母也冷然道:「陛下,十六歲的頑童,就能將威震三界的二神神耍得團團轉,險些差點兒丟掉了性命。十六歲就能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事來,此妖非除不可!」說罷掃了一眼老君,警告之意極濃。

  老君見勢不對,他自不會公開與王母決裂,退回朝班中再不發一言。玉帝沉聲道:「這膽子是夠大的了,即刻開始,三界通緝妖孽沉香!暫赦二郎神與哮天犬的欺君之罪,容你們戴罪立功,將沉香抓拿歸案,當眾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王母補充道「三聖母擅自和凡人成親,觸犯天條,永世不得開釋!」

  楊戩低應一聲:「遵旨!」,這個結果雖已料到,仍不禁暗暗一嘆。聽到嫦娥尚在為沉香求情,卻被王母斥責了一通,忍不住向她看去。目光到處,嫦娥臉色陡變,不屑之外,更多添了明顯的厭惡與憎恨。

  沉香早聽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大叫一聲可惜:「楊戩太奸滑,搶先一步搬來了王母。否則嫦娥阿姨這一參,管保叫他倒上大霉!」至於被三界通緝,左右已成過去,他反倒不放在心上。

  此時凌宵殿上的朝會已散,嫦娥待眾仙離開後,卻將楊戩拉到了一邊。楊戩一愣,嫦娥鬆開手,說道:「二郎神,你逃過了這一劫,可是不知道,沉香有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呢?」

  三聖母心中感動,嘆道:「嫦娥姐姐,你這時還想勸他?沒用的……他的心比誰都狠,以後只會更加變本加厲,六親不認!」

  就聽楊戩回答道:「這種局面,不是我造成的。」嫦娥急了,忍住對他的反感,勸道:「可沉香畢竟是你的親外甥啊,能不能抓住他,全在於你了。」她在華山軟硬兼施才見到了三聖母,昔日清秀溫婉的好友,竟變得那般憔悴不堪,歸根到底,都是這個司法天神一手造成。難道,還要眼看著他去追殺好友的獨子,讓好友在山下的煎熬,變得更加暗無天日嗎?

  明知央求無用,還是忍不住要試上一試。

  楊戩默然,許久,道:「仙子,你還會願意傷害那個人嗎?」嫦娥只當他想移開話題,冷冷地回答:「我不知道。」隨即語帶雙關,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傷害別人的人,通常自己心裡也不會好過,尤其是自己的親人。不知道,你會不會是這樣的人。」

  她說罷便轉身離開,自然沒有看到,楊戩眉宇之間,已因她的話,驀然現出隱約的痛楚來。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8
第十四章 試煉置三關

  回到神殿,楊戩便怒氣沖沖地進了刑室。沉香等人知道他心情大壞,劉彥昌肯定要倒大霉了,不想隨之入內。果然,裡面傳出了鞭打聲,經久不息。

  劉彥昌慘叫不止,隱約還雜著楊戩的聲音:「你以為,只有你們懂得什麼叫情,什麼叫愛嗎?……現在,他將自己逼上了絕路。玉帝和王母發話,要將他抓上天來處死。這次,可由不得我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百花,終於捕到機會,冷笑:「也是,,不怪他大言不慚地說什麼懂得情愛——連玉樹都打了,還再三問,是否還願意傷害那個人……」

  嫦娥最初惱怒已過,想到百花吃過的苦頭,不想再起爭執,只權當沒有聽見。百花見她不理,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艾艾地道:「嫦娥妹子,你別生氣,姐姐就是話太多了,但姐姐沒惡意的,咱們還是好姐妹不是嗎?」

  劉彥昌受不過刑,再度昏死過去,楊戩擲鞭而出,一如既往地安坐神殿裡處理公務。第二天早朝之後,他駕雲去了華山,沒有進囚室看望三聖母,卻是在中途的洞穴處止了步,默默沉吟,似在盤算著什麼。沉香打量著周圍環境,想了一想,恍然道:「是這裡,楊戩大約便是這一次,為我設下了三關。」

  他記得清楚,第一次闖入母親的囚室前,被那三關困得兇險萬分,至今還心有餘悸。那是他第一次模糊明白,選定的這條救母之路有多麼艱難。但他又無比興奮,因為,那也是他第一次,發現了激發勇氣原來那麼簡單,擁有骨氣又能帶來何等的自豪,而朋友之間,那種叫義氣的東西,更是他想都沒有想到的。

  這些都根織於他自己的血脈之中,但若不是生死關頭,他這一生,都不會真正領悟出來。正因如此,楊戩原本極為對癥的三關,卻終於失算了,成了楊戩一連串失算的開始。

  沉香靜看楊戩設關,心中充滿了奇異的感受。這個最惡毒的敵人,卻他人生最重要一步的推動者。楊戩自是無心,但沒有這三關,就不會有後來的堅持,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但見楊戩潛運法力,凌空劃符,一道道亮光銀蛇般四下疾掠而出,消失無蹤。許久之後,左手拈法訣打出,洞空平地上青輝一爍,幻出一把雕木大椅,楊戩一口氣噴將過去,大椅上霧氣一現即隱,卻又多了個楊戩,銀鎧法冠,玄氅冰刃,峻容端坐。

  楊戩神目打開,三道銀芒注向幻化出的自己,這才滿意一笑,轉身直返天庭。

  普入神殿,他神色便驀轉陰沉,叱令哮天犬下界追拿沉香,哪吒看得奇怪,說:「哮天犬在沉香手裡吃過不少苦頭了,楊戩大哥怎麼還放心他去?」沉香在鏡裡聽見,笑道:「楊戩太過自負,根本看不起我。也是蒼天有眼,否則我和八太子,怎麼撐到遇見你的那天?」

  餘下幾天都無事發生。到了第八日上,哮天犬失魂落魄地回來,鼻青臉腫,衣衫襤褸,狼狽無比。原來沉香正與龍八小玉趕往華山,哮天犬一路追蹤,三個孩子功夫不及他,但迭用奇計,竟將他整得慘不堪言。最後好不容易堵住三人去路,卻被哪吒一乾坤圈砸暈了過去。

  「哪吒?」楊戩身子一震,道:「你將詳情說一遍。」

  鏡外哪吒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戩,但楊戩神色旋即平靜如初,看不出是否有所觸動。哪吒自己卻記得清楚,自武成王父子蒙冤之後,幾百年來,除了偶爾的朝會,再不曾與楊戩打過照面。那日李靖突然令他前去下界降妖,到了地頭,妖沒見著,反撞到哮天犬欺負幾個孩子。

  對楊戩的不滿,使他想都沒想,便出手救人,救下人後一問原由,更是一怒。他在封神之戰時,就聽楊戩提過妹妹。後來三聖母隨兄定居灌江口,他也常過去舒散心情,彼此極為熟悉。如今楊戩醉心權勢,將妹妹親手壓到華山之下不說,竟對親外甥也無情至此?

  沉香被三界通緝的事,哪吒略有所聞,都說是楊戩設計的結果,老君都無可奈何。此時,見哮天犬如此賣力,更是信了十分。眼前這個十六歲少年的無助,令他憶起被親生父親苦苦相逼的往昔來。那樣絕情絕義的舅舅,和陳塘關時的李靖有何區別?拗倔的性子一起,再也顧不得其他,借口要驗證寶蓮燈的真偽,帶著三個孩子徑往華山,以了結沉香尋到母親的心願。

  殿裡,哮天犬已稟完經過,可憐巴巴地伏在主人身邊,等著主人決定。楊戩卻不著急,許久,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道:「原來如此,是李靖想給我設難題吧。哪吒……他這閑事大約是管定了。哮天犬,我們去一趟華山看看?那個小鬼,已經好幾百年沒見過他了……」

  哪吒心中微微一震,楊戩的神情,突然將他拉回到封神之戰的記憶中去。但是,設難題?他心中一動,那個父王,從來都將他視為眼中釘的,那次突然令他下界誅妖,語氣卻難得的和藹,難道,真的別有所圖?

  李靖的野心,他並非不知,只是一直不願多想。天庭已讓他失望透了,就連楊戩大哥,不也都變了嗎?他搖了搖頭,懶得盤算其中關竅。再向鏡裡裡看去時,楊戩已換上便衣,帶了哮天犬騰雲而行,哮天犬正欲施展萬里追蹤之術,卻被楊戩攔了下來。

  「不用了,他們到了華山,我能感覺得到。」楊戩淡淡地說了一句,卻不加快速度,帶著一絲微笑,浮雲掠過衣袂,說不出的悠然。

  「第一關了,那個孩子,身上會有勇氣這種東西在嗎?」

  他幻出的身外身,雖只是一口氣變化而成,卻也與他元神相連,洞中情形清晰得如在眼前。便在他離開真君神殿之際,哪吒等人找到華山下的囚室入口。機關將眾人分散開來,只由著沉香一人闖到中途的那個洞穴之中。

  剛一踏入,正中寶座上光華閃動,二郎神的身外身已現出身來。沉香驚呼:「舅舅?」幻身淡淡地應道:「我本以為這個機關用不上了,沒想到,你的運氣還真不錯。」

  沉香不知其中玄機,奔過去求道:「舅舅,舅舅,我都已經到這裡了,你就讓我見娘一面吧!只見一面,你就帶我走,行嗎?」二郎神沉默。沉香急了:「舅舅,你怎麼能這麼無情?」二郎神道:「並不是我無情,而是我無能為力。」沉香大為不解。

  「你看到的,只是我留在這裡的一口氣。——準確地說,我在這裡留下了有三口氣,也就是三個關。你若是能衝過去,你就能見到你娘。」

  沉香怔怔地聽著,問:「那要是我衝不過去呢?」二郎神道:「你要是衝不過去,就會葬身在這機會中。」說罷,人化流光消失。

  沉香大叫道:「舅舅,你的關在哪?」話音未落,已被捲到一遍冰天雪地裡,二郎神聲音響起:「沉香,我給你一次機會,看到那個門了嗎?」沉香四顧,果然在一析大樹上看到一道門。那聲音又道:「將門上的鐵環向左轉三圈,你就能撿回一條命。」沉香叫道:「不讓我見娘,我就不出去。」 那聲音冷冷地道:「那就等死吧!」

  雲上,哮天犬奇怪地看著主人,說沉香在華山,又不急著去,想了想就懶得動腦子了,主人一向算無遺策,走得慢自然有走得慢的原因。沉香興致勃勃地向眾人說道當時情形,引得眾人一時驚嘆,一時緊張,誰也沒有注意到楊戩凝神默察遠方時,神色間隱約的笑意。

  第一關裡,他和沉香說的並非實話,那道門,沉香永遠也無法打開。

  雪地裡的怪獸,唯一的任務就是守住門,撞開孩子。楊家的孩子,不會是天生的膽小懦弱,被劉彥昌教壞了的外甥,只有置之於死地,才能激發出固有的真正性情。那也正是他設置這三關的目的——在他面謁王母,稟明一切時,他就下定了這個決心。

  困在關裡的沉香,抱著劍,又冷又緊張,正四下亂轉。天上無數飛龍俯衝過來,果然嚇得他向那道門逃去。飛龍將他撞得跌飛出去,再靠近門邊,再被撞開。楊戩半合了雙目,遙遙感應著這一切,那孩子的慌亂,讓他又氣又好笑。

  但是不是逼得他太緊了?那一關不會真傷了他,但過程中的痛苦卻真實無比。才十六歲,能受得住嗎?楊戩沉吟著,有些不忍,再凝神感應時,被嚇呆了的沉香,正鬼使神差地撥劍亂斬,一頭巨龍頓時消失無蹤。

  楊戩微微一喜,這就好,就算是無意,這孩子總算學會了反抗。果然,沉香又試著斬了幾隻龍,得手應心之下,勇氣大增,開始主動出擊。等最後一隻巨龍憑空出現時,害怕早被他忘得乾乾淨淨,大喝一聲舉劍剌出。

  一劍剌出,四周景象頓變,沉香又回到洞裡。他自不知其中關鍵,吃驚下縱聲大叫:「楊戩,你出來,你出來呀!」

  楊戩聽到,自己化身的的聲音又響起:「這一關算你過了,我本想把你嚇出去,沒想到你沒有抓住機會逃走,反將勇氣激發出來了。」沉香重複:「勇氣?」聲音道:「其實不管多可怕的敵人,只要你有勇氣面對他,就有戰勝他的機會。不過,接下來,你就算有勇氣也沒用,我也不會再給後路了。」沉香怒道:「我不用後路,楊戩,你出來!」

  第二關是骨氣,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懦夫,區別只在於有沒有機會成長。那麼,沉香,舅舅要做的,便是要給你這個機會。

  在當時的沉香眼中,只知景象又變,四下漆黑。隱隱有雲氣迷彌。沉香叫道:「我不會害怕你們的!」舉劍斬擊。一次次被擊回地上。但剛才第一關的經歷,讓他仍存著希望,要有勇氣面對!他對自己說,一次次的嘗試,終於發現有張赤色大網罩在上空。

  四下細絲襲來,將他牢牢纏住。空中響起二郎神的聲音:「你現在求饒,我可以放你出去!」沉香叫道:「不,我不出去。你不讓我見我娘,我死都不出去!」聲音冷冷地道:「這張網能縮到棗核那麼大,你想想,你那時會變成什麼樣!」沉香一呆,說道:「好,我求你,求你讓我見我娘一面!」

  遠方的楊戩一笑,哮天犬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卻被主人用墨扇在頭上輕敲了一下。關裡,他的化身正緊逼著沉香:「不行,你得求我放你出去,求不求?」

  孩子的心思,總有些好面子,聽了這般強硬的語氣,就算想求,也無從開口了吧!沉香在收縮著的網中掙扎,惱火中帶著不甘,破口大罵起來:「死得難看,也不會比你更難看!」楊戩暗笑,不錯,這孩子也不例外。骨氣這東西,原不過是信念的堅持,只要誘他相信,他就能真正的擁有。

  被氣極了的沉香不肯求饒,一任細索勒破了身體。鮮血浸出,網卻化為虛無,等他再睜開眼,已坐在廳中的寶座上。

  沉香大奇:「沒死啊,這一關是怎麼過的呀?」

  「有骨氣的血才能融掉那張網,沉香,你為什麼不求饒呢?」身外身淡淡地問,「一個在閻王殿嚇得尿褲子,在劉家村外嚇得流眼淚的孩子,居然身上也有骨氣的存在。算了,這一關我又失算了,你去闖第三關吧。」

  沉香躍起身來,喜道:「原來這就是骨氣?」他還只是個孩子,能得到別人的承認,尤其是一個似乎不可戰勝的敵人的承認,其中的喜悅讓他激動,更平添了許多自信。

  「沉香,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種自信有多可貴,那時,你才會真正地長大成人。」

  楊戩默默地想著,感應中,沉香已被逼入了第三關。

  第三關設在一片火海之中,沉香以劍柱地,劍身立刻熔化成水。二郎神在不遠處現身,說道:「沉香,只要你能活著走出這一關,你就能見到你娘。」沉香大喜。

  幻身又道:「但在此之先,你必須放棄一些東西。」

  沉香叫道:「我什麼都可以放棄!」二郎神盤弓搭箭,說「我馬上可以讓你去見你娘。不過……」沉香身後又幻出龍八小玉哪吒的形象來。沉香一呆,問:「你什麼意思?」二郎神答道:「要他們死!」應聲射出箭來。沉香大叫一聲:「不要!」和身撲上,那一箭正中他的身體。

  火海消失了去,沉香依然躺在雕木大椅之上。楊戩用神識看著外甥,只有這樣,他才能放縱自己,而不必戴上冷酷的面具。

  「那樣的一條路,沉香,不要怪舅舅,是你自己一定要選擇的,但既然選定,就沒法再回頭了。一會,我讓你去見你的母親,你娘對我的怨恨,會是你前行的最好推動力。真是不錯啊,第三關,本想試一試你這孩子的心地,想不到,真的能為朋友忘記自己。雖然是一時衝動,但起碼,你的血脈之中,還有著那種叫義氣的東西……」

  楊戩想著,正欲收回神識,卻聽沉香正在問那個幻化出來的二郎神:「你說你只是二郎神留下來的一口氣?那我一口氣能將你吹散嗎?」楊戩不禁好笑,還真是個孩子,好奇心這麼大,反正洞中的情形不用再默查了,就讓這孩子高興一回吧!配合著沉香吹過的氣息,拈動法訣,留在洞裡的身外身頓時消散了去。

  心中一陣輕鬆,橫眄向哮天犬,哮天犬會意地縮身過來。楊戩揉著他的亂髮,遠眺向華山,那裡,三妹該是見到沉香了。寶蓮燈的口訣,她大約也會傳給兒子,以後錘練沉香時,把握便又多了一層。

  依然是慢慢催動著雲頭,到了華山之後,康老大氣急敗壞地迎了過來:「二爺,我腦袋讓他們打破了。」哪吒想起那是康老大放眾人進去,怕被楊戩責罵,央著自己打的,不禁哈哈一樂。鏡裡哮天犬卻四下嗅著味兒,道:「主人,老狐貍也來了。」

  楊戩正向洞中行去,聞言驀然止步,回頭看向哮天犬,哮天犬會意,伸手一指,道:「那邊!」老狐貍早去得遠了,卻也難不住他的鼻子。

  楊戩冷著臉直追下去,沉香一奇,道:「他怎麼往那邊追?我們是從這條路逃的。」順山路追出一盞熱茶工夫,哪吒從雜樹從中躍出,擋住了去路。

  「真巧啊,是你,楊戩大哥!」忍了心中的不滿,哪吒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我到處找你喝酒呢,咱們兄弟幾百年都沒聚上一聚了。」

  止住腳步,楊戩淡淡看了哪吒的火尖槍一眼。槍身柱在地上,卻斜護在身前,明明是隨時出手應敵的模樣,這小鬼,連脾氣習慣都一點沒變。他這樣想著,微微一笑,墨扇在手裡輕輕敲了幾下。

  哪吒定是被李靖扔出來當香餌的,試探自己有沒有把柄可抓。不能再去追老狐貍,一時半會她也翻不出什麼花樣,回頭讓梅山兄弟除去便是。沉香,那隻小狐貍,還有個八太子敖春,如果連哮天犬都對付不了,也就不能指望他們什麼了。哪吒,楊戩大哥便陪你演一場好戲看罷!

  哪吒見他不說話,只得自己找話,好多拖些時間,向哮天犬揚眉示意:「對不住啊,現在還疼嗎?」

  哮天犬悻悻地不說話,楊戩淡然問他:「沉香呢?」

  「沉香?」哪吒作勢向周圍一看,「走了。」

  「上哪了?」

  哪吒心頭打鼓,畢竟沉香被三界通緝,私助要犯的罪名可大可小,只得先插科打諢一番:「上哪兒,這會可不好說了,對了,有件特別重要的事要找你說,走!哎,還有,哮天犬,你也別為那件事恨我了,走吧!」作出急切的樣子,伸手便去拉楊戩的袍袖。

  墨扇從袖中翻出,勁風襲體如刀,哪吒手中槍作勢欲擋,楊戩的墨扇已橫架在他頸上,順勢下沉,點上扶突天鼎等幾處要穴。

  「我好心找你喝酒,你這是什麼意思?」幾處要穴俱在手陽明經上,一被制住,半個身子麻痺難當,動彈不得。哪吒提起法力去沖,卻哪裡沖得開?只氣得臉上漲得通紅,大聲叫道。

  沉香憤憤地道:「楊戩好生卑鄙,居然這般偷襲!」鏡外哪吒卻不領情,冷然道:「楊戩大哥的功夫原就比我高,輸給他有什麼出奇。」想到從此要與楊戩處處為敵,崑崙一戰時更用乾坤圈傷了他,心中說不出的煩躁。

  楊戩不理會哪吒的怒喝,頭也不回,向哮天犬道:「去抓沉香!」哮天犬如奉圭旨,拉長聲音應了個是字,欲走,卻又將腦袋湊近哪吒,得意地道:「我不記恨你——」主人就是主人,這麼快就代自己出了氣,哮天犬隻樂得笑逐顏開。

  又看了眼哪吒,楊戩默算了一番,以這小鬼的法力,大約三個時辰才能解開穴道。哪吒自是好心,路見不平,但李靖老奸巨滑,定想製造機會,試探沉香之事有無隱情。而且,就算哪吒被追究罪責,李靖也未必會擔心難過——自當年剔肉剮骨之後,哪吒不忘舊恨,李靖這天王又何嘗不是寶塔不離手,寢食難安?

  由著哪吒大叫,他獨自離去,卻不是去追沉香,一人返回了真君神殿。龍八有些奇怪:「楊戩為什麼不親自去追?當時他若在場,我們肯定脫不開身的。」百花被哪吒叱了幾次,一直不忿,此時見他被制,暗自高興,接口道:「楊戩當然更不會親自追,沒的降了他的身份。你且看他擒下三太子時,那付屈尊降貴的神情——」

  哪吒寒著臉不理她,心頭模模糊糊間浮起一個疑問:楊戩不去追沉香,卻去追老狐貍,真的是太過輕視大意麼?他搖搖頭,似要竭力迴避這個想法,但念頭一旦成形,便留在心中再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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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詐敗淨壇寺

  楊戩回了神殿,召來梅山兄弟中的老四和老六,寥寥數語,只令他們去下界殺了老狐貍。至於哮天犬追著沉香的事,他卻一字不提,生似那隻狗已縛回了沉香一般。餘下的日子裡,他理事辦公,一如平常,只有一人獨處時,才偶爾流露出心緒的不寧。但他以前盤算朝中大勢,也是這般殫盡心機,眾人早已習慣他喜怒難測,自看不出什麼異狀來。

  這天在房中,手拿著書卷,卻半天沒有掀過一頁,不知哮天犬追著沉香,會不會出現什麼岔子。那孩子受的磨練也不算少了,心性該成熟了些罷。是找個師父,引他正經修行法術的時候了,只是,三界之中,誰有這個本事,能讓沉香足以與自己對陣,對抗天地?

  「主人,主人……」哮天犬一頭撞進來。楊戩順手拿書一拍:「慌慌張張的,幹什麼。」雖怪他,心中卻放心,這種樣子,應該是沒傷到沉香。這小子,運氣倒好。

  哮天犬連比帶劃,說了半天,楊戩才聽明白,原來沉香誤打誤撞進了淨壇廟,騙動了淨壇使者豬八戒相護。這個投錯胎的天篷元帥功夫雖然糟糕,哮天犬卻也討不了什麼好處,碰了一鼻子灰後,只能氣哼哼地回來稟報,指望主人肯去教訓教訓那頭豬。

  楊戩自有自己的打算,聽到豬八戒,一觸機,想起了八百年前的老對手孫悟空,如果沉香運氣真的很好的話,也許能借豬八戒幫忙,拜到他門下。

  第二日早朝時,哪吒怕他先告自己個違犯天條,和他在玉帝面前辯駁,又替沉香求情。不過王母不是那樣好說話的人,反被判了個面壁五百年。玉帝問起沉香下落,玉帝問起沉香下落,楊戩心念一動,便將豬八戒回護之事說了。左右天廷不會因為一個沉香,就鬧到佛道不和,而那豬八戒若不逼上一逼,也想不起向猴子求援。

  果然,玉帝不欲多事,只讓楊戩一人去試著交涉交涉。楊戩正中下懷,暗暗一笑:「若將那頭豬逼得有廟不能呆,還怕他不去投奔猴子麼。」

  嫦娥當時也在殿上,聽得這事,暗中擔心沉香,四公主道:「就是嫦娥姐姐回去後告訴我這事,讓我去淨壇廟通知沉香。不過呀,我去的時候,沉香已經將二郎神打敗了。」

  這時,龍八、沉香、小玉,已經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在淨壇廟的事說了,小玉笑道:「那時寶蓮燈變得非常亮,沉香猜到是二郎神要親自來了,大家趕緊想辦法。可是……」

  當時豬八戒被老狐貍吸走了陽氣。老狐貍被梅山兄弟追殺,險些還生,只有利用豬八戒的陽氣治傷,又逼著小玉偷去寶蓮燈的燈芯。她偷聽到沉香與三聖母的對話,卻沒有操縱寶蓮燈所需的仁慈法力,只有寄望於服下燈芯,平添萬年法力的辦法,以便練成劈天神掌。小玉想到自己雖不得已偷了燈芯,卻終沒能救回姥姥一條命,心中一黯,後面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可是師父當時陽氣被吸,不過說實話,就是沒病沒災,我師父也真不是他對手。」龍八接口,向眾人道,「最後你知道師父出了個什麼主意?讓沉香剃度出家,那就成佛祖的人了,楊戩也不敢輕易動他。不過我沒看見剃度,那時我出去給師父買吃的去了,沒想到才出門就讓哮天犬逮了個正著。」

  正說話間,楊戩已到了廟外。龍八急匆匆從廟裡跑出來,哮天犬一個箭步向前,將他按在地上,揚聲高叫:「豬八戒,我家主人來了,還不出來受死!」楊戩緩步走近,不發一言。

  小玉已經一臉笑意,只瞄著沉香,三聖母不解地望著她,沉香臉也是紅紅的。小玉附在三聖母耳邊說:「娘,您等會兒,看沉香的樣子。」

  哮天犬不見豬八戒出來,等不得了,仗著主人在,再次高叫:「豬八戒,快滾出來!」豬八戒已從後院繞了出來,正好聽見,心說二郎神雖不好惹,你這也太狗仗人勢了。你有二郎神撐腰,我師兄也不差呀,就這樣欺上門來,也太給我面子了 --呸呸呸,我怎麼把自個兒和那條狗混作一談了。

  豬八戒自覺身份不同,也不和哮天犬搭話,見龍八被抓,只是沖楊戩嚷嚷:「二郎神,你要的人是沉香,拿人家東海八太子幹嗎?」楊戩一哂:「他和沉香是同黨,也犯了天條。豬八戒,快把沉香交出來。」豬八戒暗暗慶幸,幸好給沉香剃了度。心中有底,話也就不慌不忙:「哎喲,來晚了,沉香已經是和尚了。」楊戩驚得上前一步,難道這孩子因為怕死,躲入佛家庇護?話裡也滿是訝意:「你說什麼?」

  豬八戒演戲的功夫也是不錯,一副惋惜狀從階上下來:「哎呀,你早為什麼不來呀,他求我給他剃度,我心想給他剃了度,我不好向天廷交待呀,猶豫了好些日子呢。還以為,你們天廷已經銷案了。誰知道,剛給他剃完度,你就來了。」楊戩驚怒交加,聽到這裡才稍放了點心,這時才剃度,定是知他來了的權宜之計。不過,不管真假,一旦剃了度,自己再報上天廷,沉香的安全是無虞了,可三妹呢?到底是就勢放過沉香,還是如何?楊戩一時也拿捏不定,只聽豬八戒繼續說道:「晚嘍,他現在是佛祖的人了。」不管如何,又看看再說,吩咐哮天犬:「進去看看!」

  哮天犬應聲是,從豬八戒身邊想過去,被攔住。豬八戒也怕裡面沒剃度完,心說多拖一刻是一刻,再說也不能太墮了我淨壇使者的威風,攔住哮天犬:「你給我站住。佛門清淨地,你說進就進啊,你問我了嗎,問我了嗎!」 哮天犬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地,不由地去看主人,見楊戩不高興地微微揚頭,膽氣立狀,沖豬八戒一晃腦袋:「我奉旨!」直管往裡沖。豬八戒攔不住,只好沖楊戩抱怨幾句:「二郎神,這可是佛祖的地盤啊。」楊戩瞧瞧他,只會拿佛祖壓人,既然如此,我自也有借口,回道:「我也是奉旨行事。」

  三聖母仍是對小玉神神秘秘地笑好奇,從豬八戒身邊繞過,等待兒子出來,沉香和小玉也跟在她身旁。

  才上了臺階,就聽見哮天犬的大笑聲從裡面傳來,小玉已經先忍不住笑了,龍八在外也撲哧一聲噴笑出來,四公主也低首輕笑不已,別人不知為何,更是奇怪。

  沒過多久,哮天犬後面追著一串人出來,仍是笑個不停,豬八戒叫苦不迭:「還沒剃完……」哮天犬跑回楊戩身旁,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主人,主人你看……」

  這下三聖母也以袖遮嘴,難掩笑意。沉香以眉心為界,剃頭剃了一半,另一半長髮掩下,不倫不類。

  楊戩上下打量幾眼沉香,眉心深蹙,什麼怪樣子!雖然沒剃度成,解了心中一件難事,但豬八戒放心讓哮天犬進去,定是心中有底,在外面耽擱這麼長時間,頭只剃了一半,一定是沉香又在那猶猶豫豫,難下決心。沉香,做一件事,當斷則斷,像你這樣,事事顧慮,處處不決,能做成什麼?只能做人笑柄罷了。聽得哮天犬還在大笑不止,更是心火上升,回頭冷斥一句:「有什麼好笑的!」頓時喝住了哮天犬。

  既然沒剃度,沉香,你還得給我走下去。楊戩轉向豬八戒:「豬八戒,你不是說,他已經是和尚了嗎?」

  豬八戒也沒想到這麼久連個頭也沒剃成,心裡罵徒弟不省事,嘴中還得替他說話,嗯嗯啊啊半天才憋出條歪理:「半個和尚……」楊戩也不插話,看他還有何話說。豬八戒憋出這四個字,說話也順暢了,摸著沉香那半個光溜溜的腦門說:「已經剃度的這半是佛祖的,你不能動。另一半呢,隨你處置。」

  楊戩心中嗤笑,這樣的理由也想得出來,臉上神情不變,斥道:「我看你是無理取鬧。」

  沉香眼見事到這一步,無法可逃,不願連累龍八,更不願在心愛女子面前露怯,一鼓勇氣橫眉立目:「二郎神,你要的人是我,把八太子放了!」

  三聖母正步下石階,聽他此言,心生驕傲,不由向龍八處望去。只見楊戩伸手拍在龍八肩上,從龍八身後轉了出來,臉上帶著的,仍是叫她記憶深刻,又是不屑,又是嘲諷的笑意,向龍八看了一眼,又瞧向沉香:「放心,誰都落不下!」

  沉香恨恨地看著他的笑,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雖然他現在再也不能帶給他威脅,可是午夜夢迴,有時還會突然被那樣的笑容驚醒,一頭冷汗。在被他追得無處可逃時,在被他騙得失去法力時,這個笑容,是他心底最深的夢魘。

  「其實我膽子那時還是很小,可是敖春被抓了,他又那樣看著我,好像在說,你什麼也行,只有乖乖聽話的份。我心裡又是羞又是氣,也許是急中生智,一下想到了救敖春的辦法。」

  隨著他的訴說,眾人看去,沉香刷地抽出寶劍,橫劍在頸,在小玉丁香的驚呼聲中威脅道:「二郎神,這裡的人你誰都不能動,否則我自殺在你面前。」

  楊戩上前幾步,悠閑地道:「你這種威脅沒有用的,我抓你上了天,就是要處死你。」

  三聖母不寒而慄,扶著欄杆說:「他怎麼這麼容易就說出這樣的話來,沉香是他親外甥啊!之前,我還抱過幻想,他是不願失去地位,逼迫沉香,也是形勢所逼。可是他,他說這番話,竟連一點內疚猶豫也沒有……」

  那邊廂沉香打好了主意,哼道:「王母娘娘不是想當著眾仙的面處死我,以告誡天上的神仙,如果我現在死了,她拿什麼告誡。」

  楊戩暗中點頭,雖然不成器,到底有些小聰明,我也好借此下臺,放八太子一馬。本想著天篷那廝縱然不濟,裝腔作勢地扛上佛祖的招牌,再護住你們逃命,我來個追之不及也就是了。但現在不知出了何事,竟是這付站穩都吃力的模樣,還怎麼帶人逃走?就算放水也斷不能這般明顯啊。

  難道真的先抓他們回神殿?

  向沉香腰間一瞟,念頭一轉,沉香,你若果真聰明,就該利用上寶蓮燈了。回視龍八,再轉向沉香:「好,我放了他,你跟我走。」折扇打開,回身橫扇,龍八跌回豬八戒旁邊,豬八戒急忙扶住他。

  死到臨頭,沉香看著龍八,說要澄清誤會。小玉想到是因為自己,嫩臉微紅,小聲向三聖母講了事情原委。原來在華山時大家認識了丁香,便結伴同行,龍八對丁香愛意暗生,丁香卻因與沉香指腹為婚過,只傾心沉香一人。從此四個小兒女之間平添了許多事端,最近幾日鬧得越發不快。

  交待完這些情感糾紛,沉香便要向楊戩走去,豬八戒看不過眼了,搶過去擋住他:「慢著,徒弟,師父我還沒答應呢。」沉香叫聲師父,心中感動,但知道師父不是楊戩對手,道:「您就別管了。」豬八戒喘著氣:「不管,不管對不住師父這兩個字啊。」

  三聖母更是暗恨二哥:「淨壇使者為了這剛收的徒弟,都敢於擔事,你這舅舅,卻要親手殺了外甥。」

  楊戩斜睥了豬八戒一眼,不屑地冷哼道:「看你這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明顯的陽氣不足,拿什麼來管?」

  豬八戒呵呵強笑,口頭上絕不肯落了下風:「時間久了恐怕頂不住,三招兩式那還是差不多的。」楊戩更是好笑,他就是全無毛病,三招兩式也頂不過,還在這胡吹大氣。豬八戒擺出做師父的樣子,沖沉香催道:「我頂住二郎神,你們快走!」沉香叫著師父,不肯就走,豬八戒再催一聲,將釘耙橫於手中,鼓膽就上去了。

  楊戩連三尖兩刃槍也懶得化出,合上墨扇相迎,讓開豬八戒急攻來的一耙,衣袖拂出,化去招式,墨扇順勢敲在他耙上,金石之聲震響,豬八戒已跌退出老遠,險些連釘靶都失手落在地上。

  豬八戒鼓膽再戰,一耙築下,楊戩收扇,身向左旋,豬八戒只覺眼前黑影中微有紅色一閃,已失了楊戩蹤影。心說莫不是誤打誤撞打傷了他?大口喘著氣四顧,忽覺腦後有異聲,不及多想,握釘耙仰身反砸。楊戩收回扇,信步遊走,眼中卻只關注著沉香。這孩子有些日子沒見了,三腳貓的功夫一點沒長進,和龍八等人聯手對付哮天犬,居然還落了下風。心煩之下,再懶得與豬八戒糾纏,一揚扇,將他擊飛出去。

  沉香從戰圈中脫身而出,趕過去扶住師父:「師父,您沒什麼事吧?」豬八戒哼哼著: 「沒事……」楊戩收了扇,側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哮天犬得意地回到主人身邊,一樣倨傲地看著他們。

  沉香靈機一動,問:「師父,您身上有沒有仁慈的法力?」豬八戒不解,有幾分自得地答道:「師父是佛祖封的淨壇使者,你說我仁慈不仁慈啊。」楊戩心中一動,是終於想到寶蓮燈了嗎?立住不動,等他說話。

  沉香急摸向腰間寶蓮燈,向師父說:「用你的法力,加上我的口訣,對付他!」豬八戒應了,沉香吃力地拽他起來。

  豬八戒這付樣子,指望不了他能帶沉香逃開,只能由著他二人發動寶蓮燈,好找個臺階退走。但寶蓮燈的威力非同小可,硬受它一擊,既不能讓傷得重了,又不能讓人看出破綻,卻也頗有難度。楊戩暗自提氣準備,神色間卻絕不外顯,只對哮天犬說道:「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

  哪吒直叫奇怪:「他怎麼不這時動手,還等沉香慢吞吞地扶豬八戒起來,再擺好架勢拿寶蓮燈對付他?」

  沉香這時也不明白,想了想,道:「他是根本看不起我吧。」 嫦娥搖頭:「不會,寶蓮燈的威力,他親身試過,怎會不知?」討論一陣也沒說出個名堂,只能存於心底,歸於沉香運氣好。

  沉香擺好架勢,豬八戒催動法力,叫聲來了,寶蓮燈光芒閃耀,楊戩墨扇打開,運法抵禦。

  僵持一陣,楊戩感受著手上傳來的力道,豬八戒陽氣不足,根本沒發揮出寶蓮燈的威力,不過有這個就夠了,法力一撤,倒退數步,直撞到院中香爐上才停下來,嗆出口血,立時墨扇一揚,遮住臉面。哮天犬已被擊飛出去,不見蹤影。

  沉香再沒想到寶蓮燈真這樣厲害,心說好寶貝啊,愛惜地擦了擦,見楊戩倚在香爐上捂著胸口,趾高氣揚地過去:「念在你和我娘是兄妹的份上,我就放過你一次,下次再敢逼我的話,我就絕不留情!」楊戩雖有準備,但傷還是受了的,正靠在香爐上調息,沒想到外甥得意忘形,竟過來說了這麼一番話,氣得直欲吐血。小子,初次得勝,就這樣狂妄,今天詐敗,對你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環視眾人得意洋洋的嘴臉,楊戩不欲多留,在爐上扶了一把,忿然離開,身後一片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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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南橘逾成枳

  回到天廷,一個人進了側殿,吩咐下吏們不得隨意打擾。眾人原以為他要調治傷勢,他卻更換了朝服,欲出去,又收回腳步,就那麼對著一殿的寂靜出神。

  神殿裡只有兩種顏色,灰和黑,這裡也不例外。黝黑的地面,古拙得全無裝飾的硬木長榻,泛著奇異光澤的鐵灰色。楊戩喜歡簡單,這間側殿更是簡單得到了極致。他常在這裡獨坐通宵,柔和的月色直接灑到座前,更襯出神殿的陰鬱寒冷。

  「三妹將寶蓮燈給了沉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胸口仍在隱隱作疼。豬八戒殘存的那麼點法力,都足夠擊散他的護體真氣,若這頭豬恢復過來,與沉香聯手,逼他們棄廟逃命絕非易事。豬八戒在天廷時就好色貪婪,毛病多多,沉香跟他久了,近墨者黑,只會更不成話。

  小勝一場,就狂得沒了邊,須盡快截斷他的退路才是。那麼寶蓮燈怎麼辦呢?本想由著這燈來護住沉香的周全,但他們有所藉倚,還會按自己的設想,乖乖去找猴子撐腰嗎?

  「主人,我回來了。」

  是哮天犬有些膽怯的聲音。這狗兒踉蹌著奔入,湊近楊戩身邊,臉上紅腫,衣衫上沾染了不少血跡,顯然傷勢不輕。

  楊戩正心煩不已地思量著得失,見他如此狼狽,更是沒好氣:「抓捕了沉香這麼久,不但人沒抓住,連寶蓮燈都沒拿回來。」

  「屬下該死。」

  剛回神殿時,楊戩本欲去瑤池,卻又猶豫,淨壇廟的這一敗,能不能瞞過王母娘娘的眼睛,極為難說。又看了眼哮天犬,方才盤算了半晌的念頭清晰了起來,不管如何,須逼他們離開再說,現在這樣,目標太大。如果王母動了疑心,另外委人來插手此事,便是自己想護他們周全都是不能的了。

  「想盡辦法,務必拿到寶蓮燈,這樣才能抓住沉香。」

  「是,是!」

  「派人下淨壇廟盯住他們,落了單就下手,我就不信他們一輩子總在一起!」

   「是!」

  「到華山把老大和老二調回來,我懷疑,他們暗中也相助過沉香。」

  「是」

  楊戩的語氣越來越嚴厲,哮天犬哈著腰連連稱是。沉香有些看不過眼,冷冷地道:「楊戩的心性,果然不是一般的冷漠。哮天犬對他忠心耿耿,傷成這樣,他問也不問,只顧著責罵和交待事情。」康老大道:「哮天犬後來壞了鼻子,楊戩就更不正眼瞧他了。這狗兒自己也不爭氣,前幾年我迫他服無憂草時,居然還口口聲聲地說什麼主人是好人,我呸!」

  哮天犬被主人訓得垂頭喪氣,便要退出,又被楊戩一聲喝住:「還有,今天敗給寶蓮燈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隻老狐貍為了打寶蓮燈的主意,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若二郎真君不敵外甥寶蓮燈的話頭再傳出,更不知要引來多少仙鬼妖的垂涎。

  哮天犬苦著臉道:「主人,你看我這德性,我還能說得出來嗎我……」心裡多少有些哀怨,主人連一句安撫的話都沒有,但誰讓自己砸了差事呢!看看楊戩臉色,自覺離開,抓緊辦事去了。

  但瑤池還是要面對的。又沉吟了一陣,楊戩還是決定面稟王母,主動請罪。王母聽了他的委因,漫步在水榭的九曲小橋之上,意態悠閑,說出的話卻尖銳如刀:「你一個堂堂的司法天神,這麼長時間了,連一個法力如此低微的沉香都抓不到,要說你沒有私心,連我都不相信。」拉長了語調,顯得極為諷剌。

  楊戩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垂首道:「娘娘,小神不敢。小神幾次功敗垂成,都是因為有人在暗中幫助沉香。所以至今……」

  王母道打斷他的話,聲音轉冷:「這些對別人來說,也許算得上理由,但對司法天神來說,卻只能算是借口。我就再給你三天時間,活的不行,死的也要,押著魂魄上天,也算是你的功勞。否則,你這個司法天神也算做到頭了。」

  頓了一頓,王母轉過身來,問道:「你有難處嗎?」說話間雙目炯炯,逼視著楊戩,似要看透他心中真實想法。

  楊戩順從地答道:「沒有。」

  「會不會因為是你的親外甥而下不了手?」

  「不會」

  王母宛然一笑,款步盈盈,走到橋欄邊看向瑤池亙古不竭的仙靈之水,柔聲道:「我不是想成心為難你,只是想用這件事捍衛天規的尊嚴。人心如水,有隙即有滲漏,有滲漏,必損法度。所以,你自己先想清楚,到底是要外甥呢,還是要烏紗帽,要好好想上一想。」

  楊戩沉默,然後應道:「小神明白。」告退出去。

  神殿的寒冷,又甚了幾分。楊戩側身而坐,眉宇間不縈一絲情感,卻又似蘊了許多心事,沉重再也無法展開。呼吸冷凝成霧,看得見,終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去,歸於一片寂滅,就如注定逝去的那些過往一般。

  失去的已經太多,最初那個期翼,依然遙遙無期。他所期翼的其實並不奢侈,家的溫暖,親人的微笑,那道柔和的月光。他甚至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夠真正擁有,他只希望有機會遠遠地看著,守護著,那就足夠了。

  司法天神的權力,八百年的艱難,付出與獲得,連他自己,都無法再將兩者剝離開來,自下了那個決心時起,他就無路可以回頭。那麼,到底還要不要將沉香也逼到絕境之上,去背負起那些宿命般的痛苦掙扎?

  許久,他獨自外出,等降下雲頭時,眾人無不一驚,古木參天,廟宇清淨,正是淨壇廟。

  他隱形進了廟,站在空蕩蕩的庭院裡,臉色陰沉。這時日已近午,廟裡卻十分安靜,鳥兒在古樹綠蔭裡嘰嘰喳喳地鳴著,和不遠處的客舍裡的鼾聲遙相呼應。又過了會,小玉和丁香說著話過來,抱怨著才打敗二郎神,一個個就光顧著睡覺偷懶,誰也不肯用功了。

  就看楊戩嘴角微勾,冷冷地笑了一聲。小玉和丁香便坐在他身前的大樹下,相互說著心事。沉香看得出了一身冷汗,這時的楊戩,只要隨手一掌,就能要了兩個女子的性命。幸好楊戩並未出手,只是聽著,冷笑中的諷剌之意越來越濃。

  兩個小兒女無非在說心底的情竇。同時苦戀著沉香,不願與對方分享,偏偏兩人此時仍是朋友,千般滋味,隻言片語裡表露出來,似酸實澀,似澀又甜,甜裡又有著隱約的害怕與戒備。

  龍八想到那時受的熬煎,不禁說道:「說句實話,就是現在的楊戩,也有一處是遠不及沉香的。」哪吒哼了一聲,道:「就沉香?看他這一身的毛病,不過是運氣好得離奇而已。」龍八酸酸地道:「我又不是說他的運氣——他討女孩子歡心,可比楊戩高明太多了。那時的丁香……啊唷!」一聲痛呼,卻是龍四暗中擰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要胡說。

  沉香在鏡內尷尬不已,只看著楊戩動靜,佯裝沒有聽見。丁香和小玉說了會話,一賭氣,也回房睡覺了,偌大的院子,越發幽靜,充滿了慵散的氛圍。

  楊戩的怒氣,瀰漫上心頭。就這樣一個孩子,還誇口過粉身碎骨也會救出母親?劉彥昌背棄過三妹,難道,三妹唯一的孩子,也要讓她失望一回嗎?

  「沉香,我曾想盡辦法,要你做一世平安的凡人。可是你自己不肯——別怪舅舅心狠,這個世上,想獲得就必然要先付出。你這麼好逸惡勞是吧,那就由我來毀了你的安逸,毀了所有能給你安逸的人——你自己做出的選擇,就要承受隨之而來的後果。」

  楊戩默然思付著,三聖母卻越看越是奇怪,問道: 「沉香,他這一次,沒去為難你們?」沉香搖了搖頭,沒有楊戩曾來過的印象。可這時大家都在睡懶覺,他只要隱身進去,無聲無息地就能得手,何必只在院子裡磨磨蹭蹭地出神?

  但見慣了楊戩的詭計多端,就算是哪吒也不敢往好處想,百花冷笑道:「八成在算計著,該怎樣才得到更多利益。沉香害他在玉帝王母前,接二連三地受累挨訓,他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單是捉沉香上天交給王母處置,豈足以消他的心頭之恨?」

  小玉想到後來的事,內疚地靠近沉香:「我不是誠心要偷寶蓮燈的燈芯的,實在是姥姥傷得好重,我不能看著她老人家死……」鏡外老四老六對視一眼,幸好鏡裡看不到外面,要不,他二人就要尷尬不已了。正是在淨壇廟附近,他們完成了楊戩的任務,截殺了老狐貍。當時還想著捉住小玉,老狐貍死前將燈芯逼小玉吞下,兩人毫無準備之下,竟被小玉打得狼狽逃命。

  這些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

  沉香不願小玉傷懷,摟著她,笑道,「其實我該謝謝小玉,幸虧小玉拿走了燈芯,讓我沒有退路,要不然楊戩就真要稱意了——我那時以為有了寶蓮燈就再不用怕誰,別說練功,連早起都懶得早起。『小玉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感激地靠在他肩上。

  仍沒誰起來,楊戩不再久留,駕雲返回天廷。連串的命令吩付下去,非但淨壇廟,連東海和月宮都分派了人手監視。龍四臉上變色,想起不久之後,自己便去了廣寒宮,希望嫦娥能說動豬八戒。

  當時她找到淨壇廟,發現寶蓮燈的燈芯被盜,成了廢品,苦想對策之下,終於想到孫悟空身上。三界中只有此人曾與楊戩戰了個平手,沉香若能拜得這等明師,何愁沒有成就?可豬八戒對這個大師兄極為敬畏,一則怕事,二則不敢擾他清修,說什麼也不肯。她無奈之下,聽從了龍八的建議,勸動嫦娥下凡來說項。現在看來,只怕她才踏入月宮,楊戩便已得到了密報。

  淨壇廟與相關各處的動靜,果然事無鉅細,楊戩全部了如指常。對沉香的表現知道得越多,就越發堅定了楊戩已下的那個決心。

  「再不能由著沉香呆在淨壇廟,唯有尋找機會,按原來的主意,逼著豬八戒帶沉香去找那猴子學藝。豬八戒,你一無是處,又怎配做我外甥的師父?」眾人只見他低頭默思,臉上浮起輕蔑不屑之意,不知他想到了什麼。

  不過有寶蓮燈在,想逼走人還真是有點麻煩,只有趁他們分開的時候下手了?正沉吟中,已有細作來報,龍四公主到了月宮,寥寥數語後,便與嫦娥仙子去了淨壇廟附近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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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有美樂遊湖

  楊戩臉色越發陰鬱,召來哮天犬和梅山老四和老六,也不詳說,只讓眾人隨他去凡間一趟。

  楊戩一邊在雲端穿行,一邊沉著臉問:「淨壇廟附近有我們多少人?」這些是老四佈置的,當下不假思索,應道:「方圓十里之內有我們一千多人。」楊戩若有所思,沒有再問,只管趕路。

  沉香恍然大悟,難怪楊戩總來得那麼及時,原來是一直監視著他們,用了這麼多人手,看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楊戩落在鎮上,已換了凡人裝束,一件褶袖白衫,不同於見沉香時那件錦袍,寬袍緩帶,別是一番風流。

  駐足橋上,墨扇輕揮,目光不離水邊廊坊。看著豬八戒在那裡與嫦娥「巧遇」,互述別情,談笑風生,楊戩的神情也並不如何惱怒,知道嫦娥去了鎮裡,這早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微帶了幾分悒鬱,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冷酷:「豬八戒和沉香已經分開了,你們去淨壇廟,這次務必將寶蓮燈拿到,有機會的話,就將沉香抓來。」哮天犬等應聲而去。

  他們這一去,由老四變成豬八戒的模樣騙走寶蓮燈。沉香早將此事當作談資,和母親及眾仙說起過,因此人人皆知,不過,老四老六現在都在鏡外,眾人顧著他們的顏面,沒有多說什麼。

  豬八戒樂不思蜀,雖然知道這種心思動不得,但能有今日一遊,也是大感榮幸。得了嫦娥允可,也不顧凡人圍觀,將九齒釘耙拋入湖中,化為小舟。嫦娥本是受四公主之托,來找他幫助沉香,但一直以為楊戩因為她的緣故挾私報復於他,心下十分歉疚,要豬八戒幫忙的話更說不出口。現在見他雖因她而遭劫,卻依然將她拱若天人,不由感動,存了補償之心。如念既相邀遊湖,便允了,嫣然一笑,飄然落於船上。

  豬八戒心思全在嫦娥身上,樂得找不著北,上船時居然掉進了水裡,引得一陣轟笑,嫦娥也掩口輕笑。一片轟鬧聲中,唯有楊戩神色冷峻,獨立於高樓之上,衣袂帶風,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

  正在興頭上的豬八戒,沒看到趕來尋找師父的龍八,騙得寶蓮燈的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卻已回來了。

  楊戩驗過寶蓮燈,又問沉香下落,老四稟報了難處,怕不是小玉對手。楊戩一手掣著寶蓮燈,一手打開折扇,關注湖上動靜的目光這時才回到部屬身上,對於小狐貍突然間法力增強的事,他也有疑惑,問道:「那隻小狐貍真的有你們說得那麼厲害嗎?」到底老四腦子轉到快,一下想到老狐貍臨死前塞入小玉口中的東西,但他也不知是何物,只能報給楊戩,由他判斷。

  硬攻不行,那就智取,楊戩下了令,讓老四等人去想辦法,自己仍站在樓頂,冷眼旁觀湖上動靜。左右是要將沉香逼得不能存身,若真是自己去,想放水也說不過去了。

  嫦娥仍在與豬八戒遊湖,他們坐在艙中,楊戩沒有聽他們說什麼,神色越發陰鬱。方纔他二人與街上把臂同游,如今又在湖上共舟談笑,雖然盡在算計之中,也有助於他實施自己的計劃,心中傳來撕絞般的感覺,卻是騙不了自己。

  若不是三妹任性,搶著去月宮試探,也許這份心意就一直藏在了心底最深最深的那處柔軟之地,然而終究是讓她知道了。知道了又如何,縱是想做一個朋友也不可得,想在遠處靜靜地觀望,也要在她目光回轉時匆匆避開,不敢面對。

  嫦娥仙子,也許至今還以為最後和她在一起的是羿,就讓她一直這樣錯下去吧,也許她知道了真相,更會恨自己。楊戩自嘲地想,像他這樣的人,又怎會做出好事,也許嫦娥會以為,是他殺了后羿,冒充她的丈夫,騙了她。

  又多想些什麼呢?明知道豬八戒也只是能與她同游罷了,她對這淨壇使者,也只是抱著一份歉疚吧,她始終認為,是自己這個司法天神假公濟私,害了當年的天篷元帥。可笑,楊戩,你做的事,在她眼裡,只怕沒一件會是對的。

  應該是去找沉香的,可是心思卻離不開湖上,楊戩猶豫片刻,運起法力,聽到船上二人的對話。

  豬八戒東一句西一句,想著法討嫦娥開心,憨笑著說:「其實吧,人家心裡一直惦記著仙子的,總想著去廣寒宮去看看仙子,可是又怕人多眼雜的,別人說出什麼就不好了。於仙子的名聲不好。」

  嫦娥不為人所覺地微微嘆了口氣,她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那時她急著說正事,又不知怎麼開口,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接口道:「其實,你真的不能再去廣寒宮了,你不知道,我最近已經是麻煩纏身了。」豬八戒大奇:「難道有人欺負仙子不成?」嫦娥欲說還休,嘆了一聲:「不說了。」豬八戒哪肯放過這獻慇勤的機會,忙不迭地催促:「說,仙子,你儘管說,我看誰敢欺負仙子。」

  「算了,你惹不起他的。」

  豬八戒哪肯在嫦娥面前坍臺,打起了包票:「仙子,只要你信得過老豬,老豬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重重哼了一聲,「就算是二郎神,我也會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還真讓你猜對了,正是二郎神。在天廷裡,人人都知道我和三聖母的交情不淺,在沉香被天廷通緝之後,我曾經幫助過沉香,可沒想到這件事被二郎神知道了,我若以此治我的罪,我也就認了,可沒想到,他竟然以此要挾我。你說,我該怎麼辦。」

  此時嫦娥心中已有悔意,楊戩雖不對,這事卻是她為引得豬八戒幫忙信口編造的,當時並未覺得如何,她和四公主商議的,楊戩不會不利用此事要挾自己,如是說,也不過是實情而已。但現在想來,楊戩對自己,應該是從未有過此心,這一次他在旁聽了,不知是何心情。

  果然,楊戩臉色冰寒,這番話一點不落,全落入耳中。嫦娥,嫦娥,在你眼中,楊戩真的如此不堪嗎?你寧可與這豬頭虛以委蛇,也不肯對我假以辭色。我今天倒要看看,這豬頭到底有什麼能耐!

  又聽了一會,嫦娥終於將話題引到沉香身上:「好在我那沉香外甥,還真是懂事,非要學一身本事,去救他娘,如果他能投一位名師的話,我就真的不擔心了。」

  豬八戒哈哈一笑,道:「仙子,你放心,這事教給老豬了!」嫦娥和他如此巧遇,又款款交談,他再沒有腦子,也知是為了沉香拜師之事而來。但眼中美人如玉,柔語如鶯,早已神魂顛倒,哪裡還說得出一個不字來?

  聽到這裡,知道大局已定,楊戩身隨意動,不見如何作勢,已躍上船頭。正在說話的豬、嫦兩人一呆,豬八戒反應過來,叫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將。二郎神,別人怕你,我老豬可不怕你。你若敢在這裡撒野,可別怪我老豬不客氣!」

  楊戩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還有什麼本事。」

  豬八戒也是一聲冷笑,裝模作樣地理了理頭上小辮,湊近嫦娥,涎著臉道:「仙子,你先去岸上觀戰,看老豬我今在為你出氣!」

  嫦娥手撫玉兔,螓首微點,站起身斜睥著楊戩,不屑地冷哼一聲,衣袖拂處,身如燕子穿林,飄然落上湖邊的小橋。

  豬八戒半邊身子都酥了,欣喜如狂,只想:「能得嫦娥如此看重,就算我立刻死了,也死得心甘情願。」向橋上招了招手,回過身來,挽起衣袖,叫道:「二郎神,今天教你好好領教一下你豬爺爺的真本事!」

  騰空而起,豬八戒法力到處,小舟變成釘耙飛入手裡。楊戩也懸空而立,手搖墨扇,冷冷地看著他揚耙作勢,攻了過來。

  手中墨扇上下翻飛,見招拆招,目光卻情不禁地向岸邊小橋上看去,只見嫦娥星眸婉轉,神色變幻無休,時而秀眉輕蹙,時而隱現擔憂,顯然為豬八戒而發。楊戩心中一黯,內息忽而紊亂,一口氣竟沒提得上來,豬八戒釘耙砸下,頓將他壓入水中。

  初春時節,湖水猶寒,楊戩驀然驚覺過來,暗罵了自己一聲。雖說淨壇廟受的傷並不算重,但幾日來事亂且雜,未曾調養恢復。再加上剛才心神忽分,豈不是自找苦吃?但嫦娥鄙視的表情,卻揮之不去,始終縈在眼前。

  深吸口氣,平復心境。頭一低,白衣上已滲出了血跡,在水中溷將開來。知道是崩裂了的寶蓮燈舊傷,他運法力止住血水,默拈法訣,上朝的神鎧已著在身上。

  暗自惱怒,多少年沒這般失態了,竟因嫦娥被那頭豬擊落水底,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身形沖天而起,挾著大片的水浪,咆嘯著直撲豬八戒。

  豬八戒一招得手,連自己都大出意料之外。他飄在湖面,一邊舉耙等楊戩出來,一邊向嫦娥頻得意泮泮地賣弄不已。橋上嫦娥也自意外,目含激勵之意,看向豬八戒。豬八戒和這目光一觸,如被電觸,臉上竟飛起一抹霞紅,只恨不能飛撲上橋頭,倚在嫦娥身邊大吹大擂一通。

  水浪捲上,將他肥大的身子擊飛了出去,重重撞在岸邊石砌上。豬八戒一聲疼叫,餘光卻向橋上瞥去,見嫦娥正因他而掩口驚呼,頓時大喜,忍了疼抖擻起精神,大叫:「我看,你也不過如此!就你這兩下子,還執掌天條?怎麼,不服?大家水裡比劃比劃!」爬起身,跳入水裡。

  他曾執掌天河十萬天兵,更得過孫悟空「我下水得念避水決,,不如師弟你」之評,在水中自視極高。此時緊握釘耙,只盼嚇住楊戩,好僥倖勝個一招半式,在美人面前掙回面子。但天不從人願,水上冷冷一聲「找死!」 一道銀芒便直擊了下來,他大吃一驚,本能地抬手去擋,卻擋了個空,正自一楞,後領一緊,已被楊戩牢牢扣住。揚耙欲向後擊,楊戩法力透入,頓教他全身酸軟,哪還有餘力反抗?

  楊戩拎了這肥豬的後頸,騰身上岸,擲於地上。嫦娥急奔過來,關切的表情毫不掩示,叫道:「元帥,你沒事吧?」豬八戒一喜,勇氣大增,瞪著楊戩厲聲道:「楊戩,我可告訴你,我是西天如來親封的淨壇使者!來,給你,來,你動我一下瞧瞧!」

  淨壇使者?楊戩看了一眼嫦娥,冷笑:「我就動你又如何了?」槍身一振,已抵在豬八戒喉前。

  嫦娥大急,怒道:「住手!楊戩,你憑什麼抓人?」

  看著她的憤怒,楊戩心中一痛,脫口而出:「你明明看到,是他先動的手!」嫦娥卻冷曬一聲,道:「楊戩,你可要自重!」

  玉樹,仙子,是因為這件事,你才會這般有恃無恐吧?難言的疲憊襲來,楊戩再不願面對嫦娥不屑的臉色,沉聲道:「你攥我一個把柄,不到緊要關頭,不會拿出來吧。放心,我不會殺他的,他還不值得你使出殺手鐧。」

  伸手抓住豬八戒肩膀,強押著他踏雲而去,逕返天廷,一任嫦娥惱怒的目光,緊盯著自己遠去的身影。

  既然已經開始,那就按既定的軌跡走下去罷。回到神殿,將豬八戒與劉彥昌關押在一處,揮鞭又是一頓毒打,恨聲道;「叫你用佛祖壓我!」沉香心中不安,怒道:「楊戩簡直不是東西,害得師父為我吃了那麼多苦頭,!」嫦娥對湖邊的舉止本已有了悔意,但看著楊戩在豬八戒身上發洩怒火,對豬八戒的憐憫便佔了上風,幽幽一嘆,低下頭去,不願去細想其中的對錯。

  梅山老四進來,稟道:「二爺,淨壇廟裡又有了變故,不知為何那隻小狐貍去了萬窟山,沉香不管不顧,私自追了過去。如今東海四公主正趕往萬窟山,我們是不是也……」

  沉香去了萬窟山?楊戩一愣,想起前些時候丁香小玉的對話,這孩子難道會那般沒出息,糾纏在兒女私情裡,連輕重都分不出了?

  當下拋下鞭子,讓老四召集人手,他說不出的惱火,嫦娥的眼神,豬八戒的賣弄,如同利刃一般梗在心頭。沉香!楊戩恨恨地想著,今日,定要堵死自己這個不成器外甥的全部退路!同時,另一個念頭隱約浮起,他一凜,盤算著有幾分可行,目光向上睨去,似要看穿三十二重天宇,直達那終日隱在祥雲裡的兜率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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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噴薄血未止

  趕到千狐洞時,先跟蹤來的天兵來報,說沉香已追進洞去了。楊戩微一頷首,想到洞中複雜的地勢,卻不便冒然入內。他傳令下去,人手分散開來,將幾個入口牢牢圍死。

  羲和馭移,由晨至午,沉香終於從洞內垂頭喪氣地出來,楊戩看在眼裡,知道他必是沒有找小玉,不禁哼了一聲。

  這一聲哼,落在沉香耳中,直如驚雷,一抬眼,看到的便是楊戩那閃著幽冷銀光的神鎧。他駭得連連後退,正不知所措間,衣袖一緊,眼角掠過一角紅衣,已被帶起疾飛逃出。

  卻是匆匆追來的龍四公主到了。

  楊戩冷冷地看著,形如魅影,不見如何作勢,狂奔中的龍四便覺身上一滯,竟如陷入了泥潭一般,使不出半分力道。她心念電轉,一掌擊出,借力折回,向另一方向奔去,卻是眼前陡然閃過銀輝,險險撞上了楊戩的三尖兩刃槍。

  她跌落地面,又驚又怒,張臂將沉香護在身後,厲聲道:「二郎神,你不能傷了沉香!你忘了廣寒宮那事麼?」

  楊戩看著她,冷冰的眸子裡毫無情感。鏡外的龍四身子發顫,喃喃地道:「快了……他就要殺我了……」鏡中的龍四還要往下說,楊戩生硬地打斷她話:「不要說了!」轉身,一步,又一步。

  身後那個女子,想必又是如釋重負了罷,一次的失態,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更成了能剝奪他所有尊嚴的利器。西湖邊一天一地漫舞的桂花,倏忽在眼前晃過,那樣決絕的毀滅,原來真的是避無可避了。只是,這個四公主,她就沒有想過,他楊戩,是真會殺了她的?

  三尖兩刃槍攥在手中,三千年來沒有過這般的沉重。接下來該做什麼,他再清楚不過。沉香的無路可退,王母的命令,兜率的清靜莊嚴,這樣的一個局,今日,便要落下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回身,槍身勢如奔雷,破入一個柔軟的身體。鮮紅的血噴薄如天際的霞光,帶著淒艷莫名的慘淡。

  神目打開,一聲斷喝:「魂飛魄散!」飛濺的血色映進眼眸,就如家變時,那炙毀了一切的沖天火光。

  「四姨母!」

  沉香一聲大叫,扶住了龍四搖搖欲墜的身體。這身體猶是溫熱的,但生命流逝的速度卻是如此驚人。魂飛魄散,那個人神目中的異芒,續槍勢之後,又無情地擊中這個最寵自己的親人,沉香知道,除非四姨母的法力更勝楊戩,否則,九天十地,就再不會有這紅衣這金髮的絲毫蹤跡。

  連魂魄,都永不復存在。

  「……快逃……沉香…… 快……逃走……」

  瀕死的女子,意識昏沉中逸出的輕微呼聲,卻仍牽掛著那個和她並無太大關係的孩子,她還想掙起來擋在孩子的身邊,但氣力隨著鮮血湧去,胸腹間的冰涼,浸透了全身,所有的感覺,都隨著這冰涼,漸漸飄向無盡的虛空。

  三聖母全身無力,跌坐在她身邊,淚水湧出: 「對不起,四姐姐,是我害了你,楊戩……楊戩……楊戩!」猛抬起頭,看向沉香,昏亂的目光裡全是恨意,「為什麼……為什麼他沒有死在崑崙!沉香,你真的該殺了他……他竟這樣對我的好姐姐……」

  沉香知道她說的是氣話,輕嘆一聲。現在的他,除了親歷時錐心的憤恨外,卻隱約覺出了些茫然,甚至還有幾分失落。這個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確是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可在剌出這一槍之前,所有的事,都還有回寰的餘地,那個湖邊風淡雲輕的男子,似乎還有機會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但在此刻後,仇恨成了唯一的感受,彼此的殺戮,再不能停止下來。

  楊戩也在看著,這個女子,為了沉香,寧願賠上她的性命?死前無意識的囈語,沒有任何偽裝的必要。心中一黯,他默默告訴自己:「三妹,一直恨著你,其實她並沒有錯,你這二哥,的確不該留在她的身邊。幸福的家,深厚的友誼,所有的一切,若你不曾存在過,便會令她更加快樂——只因你這二哥,給她帶來的,已全然是黑暗與痛苦的掙扎……」

  龍八和嫦娥也趕了過來,抱起龍四逃離。慣常的冷漠仍掛在眉宇之間,楊戩竭力掩飾住所有的情感,喝令梅山兄弟前去追擊。

  一聲清叱從洞裡傳出,聞聲而至的小玉衝了出來,和梅山兄弟戰作一團。沉香不知這時小玉曾出來為他們斷過後,一陣緊張,小玉知他心中所想,安慰道:「沒事的,我雖不會運用那萬年的法力,但梅山兄弟也傷不了我,我後來捉住哮天犬為質,成功地逃走了。」

  說話之間,洞前局勢瞬息萬變,小玉來了又走,梅山兄弟四下散開,追著小狐貍而去。楊戩也追了幾步,卻騰雲隱身在半空,向龍四等人逃離的方向綴了過去。

  沉香等人被金鎖帶著,又是一陣驚駭。俯身下望,龍四公主痛苦地掙扎,痙搐,魂魄離體,輕煙般地向九天飄散了去。三聖母不禁叫出聲來:「他要做什麼?四姐姐都被驅散魂魄了,他還要做什麼!」

  淡淡的紅影向雲中散來,被天風震盪得飄搖不定。楊戩張臂虛攏,法力到外,將這縷縷紅色禁錮到一處,隱約現出四公主魂魄的形狀。

  「這是怎麼回事?」哪吒突然緊張起來,回頭看著龍四公主,連聲音都有些打顫,「他殺了你!可是……可是為什麼他現在又在救你?」

  「我不知道……我醒來時就在崑崙了,你們不都說,是上古大神看不慣楊戩的所作所為,救了我嗎?怎麼會是他……這怎麼可能!」

  龍四也是一臉的不能置信,疑惑地看著鏡面。

  「用意念堅持住罷,你的魂魄才不會就此散去。」楊戩淡然地道,那個隨時會化成虛無的影子落在他雙臂之間,雖然若有若無,卻明顯能看出,那種輾轉邊緣的毀滅,實已痛苦到了極點。

  有什麼影像,模糊地閃過腦際,似乎能抓得住,卻又說不清道不明。龍四睜大了眼,緊緊盯著即將消散的自己,看楊戩帶著自己避開南天門的天將,悄無聲息地潛向兜率宮。

  「老……君……?」有幾個影像清晰了點,龍四拚命想記起來,卻只有零亂的對話從心頭閃過。

  「龍四的命,對我而言如同螻蟻,她死不死都沒什麼打緊。只是未謀進,先須謀退,老君,你我原是一類人,我的用意,還用得著我明白說出來嗎?」

  「老君,八百年的隱忍,已經到了收穫的時候,彼此不妨開誠佈公了罷,免得存下隔閡,反而壞了大事。」

  「……沉香可用則用,事成之後,有龍四在,我自然可以令他感激於我。若不可用,我也可以利用這女人的性命引他上鉤,從容除去。至於老君你,我欲成大事,非你鼎力相助不可……」

  是楊戩,那是楊戩的聲音!龍四失聲叫道:「我想起了一些,楊戩去見了老君,那些話,便是他和老君說的!」

  嫦娥心中一緊,急切地追問:「什麼話?」哪吒也叫了起來:「是不是……楊戩大哥他有苦衷?」龍四慘笑道:「苦衷?他那種人還會有什麼苦衷!他打的如意算盤,他要利用沉香……而我,就是他將來控制沉香的棋子……只是他沒想到,老君故意救醒了我……」

  她口中說話,腦中景象更是紊亂,一陣撕心裂肺的酸楚,電一般從心底掠起。她一呆之下,尚未明白過來,臉色卻突然變得慘白,雙手抱頭,搖搖欲墜。

  嫦娥離她最近,急伸手扶住了她,叫道:「四公主,四公主,你怎麼了?」龍四喃喃地道:「他要害我……他要用我要脅沉香……老君的交易……」楊戩與老君的對話,回想得字字清楚,可為什麼,那酸楚卻更加強烈,直要將她生生吞沒了去也似?

  「陰……謀……還……不……不是……沉……」

  斷斷續續地,她還想往下說,張口時,想的是兜率宮裡那些對話,那些赤裸冷酷的無情交易。但是,另一個聲音,帶著幾分憂鬱,卻在雜亂中清晰地響起:「我若死了,你怎麼辦?」她身子為之顫抖起來,有如風中飄零的葉子。牙關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壓上心來,內息從丹田里四下竄出,狂亂地岔入各大經絡之中。

  「我若死了,你怎麼辦?」

  那個聲音固執地在耳傾迴盪,不知不覺,淚水奪眶而出,一個不算寬敞,卻讓她倍覺溫馨的斗室,不住地從思緒裡滑過。她拚命想看清,恨不得將手伸進腦中牢牢抓住,可是,她的手,已全然不能動彈了。

  龍八搶上前,嚇得幾乎哭出聲,叫道:「姐姐,你怎麼了?怎麼了?」

  哪吒顧不上再看鏡中,急步過來查看龍四情況,法力注入她體內,頓時鬆了一口氣:「沒事,四公主一時激動,岔了內息。只要她安下心來,慢慢導氣歸元,就自無妨了。」

  龍四睜大了眼,一個孤傲卻寂寞如雪的男子,心底那種淡然卻熟悉的喜悅,那是誰?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零亂的景象越來越多,驀然之間,一聲驚雷從心頭滾過,她已僵直了的身體陡然繃起,又復軟倒在嫦娥的懷裡。

  淚水奪眶而出,那些真相,被那個人深深埋葬了的真相,突然全部重回到她記憶之中。「他是為了你,沉香,他不是,不是……」她想哭喊,想喊出這些痛徹了肺腑的悲傷,但沒有用,內息竄走經絡,任她如何唇舌顫動,終還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一道金色的符咒從她體內彈出,轉瞬化作無形。龍八大吃一驚,叫道:「那是什麼?」哪吒一凜,想看清符咒內容時,卻無跡可尋。百花這時也過來了,和嫦娥兩人合力抱著龍四,恨聲不絕地道:「楊戩救回四妹妹根本未安好心!說不定,還曾受過他百般的凌辱。定是四妹妹想到了那些往事,才會心情激盪,氣血大亂,走火入魔了!」此言一出,龍四淚水更是滾滾而下,百花只當是自己說中了她心事,一拍手,恨恨地道:「看,四妹妹哭得多厲害,一定是氣楊戩那混賬氣的!」

  三聖母在鏡中看不到外面情形,只急得連聲追問。驀覺得有人連拽自己衣袖,一愣之下,回頭看去,卻是沉香臉色陰沉,手指一間丹室,說道:「娘,楊戩那廝隱身進去了,老君正在裡面靜修。這兇徒有什麼詭計陰謀,我們跟著他一看便知!」

  兩人進去,小玉迎過來,竟有些驚惶,捉住沉香的手臂,似怕丈夫會出了意外一般。室內,老君已支走了侍立的童子,楊戩現出身來,將龍四魂魄放置一邊,好整以暇地坐到老君對面,看樣子,應是在等著老君的什麼答覆。。

  小玉輕聲道:「剛才,楊戩進來第一句話,就是問老君,問他是願為魚肉呢,還是願為刀俎。又說什麼砍樹的斧頭一旦被握得太緊,全不能自行做主,保不住就要反過去砍下那只持斧的手了。」她雖不知道楊戩到底意欲何為,但想到方纔那冷漠了夾了幾分陰狠的語氣,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老君雙目微合,餘光從狹長的眼簾下投向楊戩,許久,拂塵輕移,向地上龍四的魂魄一點,問:「總不成,這便是持斧的那隻手罷?」楊戩道:「自然不是,那是東海的四公主。老君,你先助我凝住她的魂魄罷,否則你我的默契,就很難繼續下去了。」老君冷笑道:「默契?自你上天之後,便一步步成了瑤池的新貴紅人,老道行將就木,位卑言輕,豈敢與你堂堂的司法天神有什麼默契?」

  楊戩不以為意,只淡然反問一句:「是嗎?」老君瞪著他,似要看透他此行的目的,過了半晌,才又道:「王母前幾日不是下了旨意,著你三日內抓回沉香處死,否則就要革了你司法天神之職。你怎有此等的閑情雅致,抱了個魂魄來我兜率求醫?」

  楊戩冷冷一笑,忽道:「不久之前,承老君親上凌宵,為我那不成器的三妹求情,此情楊戩銘記在心。」口中稱謝,卻殊無半分欣悅。

  老君道:「好說。」心知楊戩定有下文,手拈銀鬚,等他再度開口。

  楊戩道:「織女的孩子早已死了,老君當時不會不知的罷?」老君雙目驀然睜開,旋又半合上。當日他在天廷提出織女子女之事,原為了試探一件事是否可行,王母的反應,令他平增了許多把握。「但是這個楊戩……」老君不動聲色地思付道,「此子可用乎,不可用乎?」

  「八百年來,我殫盡心力,所得與所失,究竟孰多孰少,老君,想必你也知道。」

  老君一曬,道:「你初上天界,我便警告過你,以你的身世,瑤池定不會由著你為所欲為。縱然這些年你勢傾朝野,但那又如何?靠攏中樞最易獲得權力,這麼膚淺的道理,老道我難道不懂麼,偏由你這初涉天廷的稚兒覆雨翻雲?」

  楊戩道:「不錯,權力得自中樞,卻也易失自中樞。只不過,你若以為楊戩也會殉此故步,那也未免將我看得太輕了。」

  老君沉思,點了點頭,道:「你要殺沉香易如反掌,遲遲不殺,總不會因為他是你三妹的獨子罷?」楊戩道:「老君,如果你也作此想,倒真教我失望了。」老君卻是一笑,似已明瞭於胸,道:「當年我借你來解我之厄,今日,你是要借沉香了罷?」

  這兩人一句句地說將下來,三聖母越聽越不明白,求助似地看向沉香:「楊戩到底想做什麼?當年老君引他上天,他反打一耙,投靠了王母,這才擠壓得老君動彈不得。又如何……如何成了他為老君解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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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殺救在一人

  沉香茫然搖頭,眼龍四的魂魄又淡去許多,心中大急,卻無計可施。只聽楊戩仍在若無其事地說道:「當年你勢力坐大,又借那猴子大鬧天宮,瑤池何等精明,如何猜不出你的用心?若非我當機立斷,為你壯士斷腕,只怕八百年前,你便要被迫反下天廷,堂堂道祖,淪落成佔山為王的小妖了!」

  沉香等人目瞪口呆,老君卻並不反駁,沉吟道:「現在的你,與老道當年,又何其相似。沉香是仙凡通婚,大膽妄為,人緣卻是不壞,居然和佛門拉上了關係,倒確是上好的人選。但你何以認定,老道我定會助你?」楊戩淡淡地道:「老君,助我便是助你自己。自封神之戰後,瑤池便掌控三界至今,其中的奧妙,只怕你一時半會兒還是琢磨不出。楊戩縱然不才,為你紆緩些重壓,卻仍是力所能及。」

  老想又是一番沉思,突然伸手憑空作符,虛虛一按,化作流光渡入龍四體內。龍四已渙散的魂魄又被強聚成形,卻仍淡若無痕,微顫著,顯得極為痛苦。但一邊的沉香卻分明看到,四姨母隱約可見的睫毛一抖,竟微微睜開了,隨即合上。「是老君!」心念一轉,他已然明白,「難怪方才四姨母在鏡外能複述楊戩的隻言片語,一定是老君借聚魂為名,強行激醒了四姨母——這些人勾心鬥角,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是被你的神目驅散了魂魄,老道的符法,只能暫保她的情形不至惡化——」老君道,「不過,你殺她,應是為了向王母銷差,保住你司法天神之職。但殺了又救,無寧太繁乎?」

  楊戩冷笑道:「龍四的命,對我而言如同螻蟻,她死不死都沒什麼打緊。只是未謀進,先須謀退,老君,你我原是一類人,我的用意,還用得著我明白說出來嗎?」

  老君淡淡地道:「我縱是猜得出,也還略有疑惑。那猴子是天生靈石所化,我算準他修道必有所成,才全力利用。沉香不過是個仙凡雜生的小子,值得你花費如此心計嗎?未進之前,竟要謀退?」眼光似沒有看向楊戩,卻在全力觀察著他臉上神色。

  楊戩卻只淡然道:「織女那孩子之事,老君,你我心知肚明。」當時朝會之事,他一直心存蹊蹺,此時索性拿來含糊地塞唐一下。誰知老君身子微微一震,道:「你也知道了?」

  楊戩心中一動,卻不追問下去,移開話題,說道:「老君,今後你我非通誠合作不可,所以我的打算,也不怕全與你說個明白。沉香可用則用,事成之後,有龍四在,我自然可以令他感激於我。若不可用,我也可以利用這女人的性命引他上鉤,從容除去。至於老君你,我欲成大事,非你鼎力相助不可,你的心思,也少不得與我暗通曲款。左右大家都有利可圖,何樂而不為之?」

  老君讚許地笑了笑,卻道:「你放心,龍四經我施法,目前看似危險,也不能附體還陽,但到了用得著她的時候,我自有法術送她回肉身,真君不必憂心。」楊戩神色陡變,森然道:「說了半天,你還是要留此後著,羈絆於我?」老君淡然道:「這不是羈絆,只是讓彼此放心的契約而已。」楊戩看了他半晌,眉宇間冷意越來越濃,卻隱忍了不發作,一言不發,攝過龍四魂魄,如來時一般隱身離開。

  沉香等人被金鎖帶著,雖在雲裡穿行,但心神不屬,直如仍留在丹室一般,耳邊反覆迴響著那兩人的對話。鏡外哪吒等人也聽得呆了,康老大在地上重重一拳,咬牙切齒地道:「可恨我們兄弟這時,還全心全意為他效命。想不到他……他……這個無行的小人!」

  哪吒茫然道:「他如此苦心算計,可為什麼龍四公主還陽之後,竟會什麼都不記得了?」龍八冷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老君的舉止,三太子你也看見了。他千方百計留後手來制約楊戩,又豈會由著楊戩打響如意算盤,左右逢源?」抹去姐姐臉上一直沒有干去的淚水,他不禁哽咽了起來,「姐,你不要氣了,楊戩機關算盡,最終還是難逃公道。待回去後,回去後我定要去好好折辱他一番,為你出氣——那樣的混帳,卻被沉香留在家裡,照顧得無微不至,當真是天理難容!」

  攜了魂魄徑回真君神殿,楊戩一路避人而行,直往後殿的密室。進了室內,他在牆側暗格裡取出一隻小小的爐鼎,掀開鼎蓋,將龍四虛弱之極的魂魄送了進去。哪吒看在眼裡,身子一震,失聲叫道:「定魂鼎?」龍八聽他聲音有異,急問:「那是什麼?他想如何折磨我姐姐?」哪吒搖頭道: 「不是,這東西雖不多見,卻也沒什麼大用,只是安置魂魄,以免魂魄潰散——可他既有此物,何必要低聲下氣地去找老君?」

  楊戩合上蓋,手上光華爍動,渡了一縷法力入內查看。為了在老君面前不露破綻,在千狐洞外的那一擊,他用了全力,想要救回原已不易。老君方纔的救治也未安好心,靈符保命的同時,又禁錮著魂魄不能復生還陽。

  法力到處,情況瞭解於胸。楊戩暗暗冷笑,「老君,你自作聰明,不過是讓我多費一番手腳而已。你真以為,我只能殺人,不能救人麼?」將定魂鼎置於桌上,退了一步,凝神運氣,真元從神目中送出,狀如濃霧,環在鼎上,慢慢淡成輕煙,一縷縷地滲了進去。

  他的真元,化去老君符咒的同時,也抵銷著驅離魂魄的法力。楊戩心中稍安,知道自己計算無誤,雖說要費上好幾年的工夫遂步施救,但龍四的生死,主動權終還是握在他自己的手裡了。

  收功離開密室,楊戩傳令下去,整個後殿設為禁地,不得任意出入,又令人去找尋哮天犬的下落。沉香已想明白了,輕聲說道「他求老君,原來只是個借口。這樣一來,老君以為握了他的把柄在手,必然對他少了許多防範,他利用起來就得手應心了……」三聖母輕嘆一聲,點了點頭以示贊成,卻不再說什麼。

  救回龍四的仍是楊戩,三聖母乍見好姐妹被殺時的恨意,終還是慢慢淡了。雖說不齒二哥的為人,但這一路走來,楊戩縱然作惡,對她這個妹妹卻仍不失關愛,就算有過份的地方,也大多是為勢所逼。想到他機關算盡,最後卻一敗塗地,重傷在親外甥手裡,三聖母心裡,隱隱有了些說不出的感慨,再不像以前那般,只一味為兒子驕傲了。

  鏡外眾人也自議論紛紛。百花冷笑道:「他再有心計又如何,到底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賠了個血本無歸。」哪吒沒有反駁,只翻來覆去地細想著各種可能,越想越覺頭緒混亂,暗嘆一聲:「或許,楊戩大哥真是為了保住他的權位,才不惜拉擾老君對抗瑤池?」

  「後來姐姐的肉身失蹤,再出現時卻是在崑崙的山洞裡。莫非,那也是楊戩做的?」

  龍八想到了日後之事,剛剛問出口,便見楊戩神殿往向東海飛去了。「姐,你好一些沒有?」他不放心地試試四公主的脈息,還是老樣子。「姐,你看,人算不如天算。不論是天意還是老君搗鬼,總之既讓你聽到他的陰謀,又在還陽後將一切忘盡。楊戩的如意算盤打得再好,也終要落到應有的報應。」

  嫦娥一陣黯然,他的確是深謀遠慮,未思進先思退。可四公主的情況,真的只能算是天意了。明明自己便能救人,偏偏不懷好意,想拉老君下水。但老君就那麼好騙的?與虎謀皮的結果,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吧。然而捫心自問,她是希望他得此報應,還是寧可一切都在他算中,一直被他瞞到最後?她無法回答自己,只因為那個答案讓她不安。

  如果他沒有去找老君,而是直接救了四公主……悵然一嘆,她低頭去看抱在懷中的四公主,頓時一驚。四公主睜大了雙眼,珠淚滾滾而下,滿頭是汗,嘴唇上咬出血來,形容十分可怖。龍八已經嚇壞了:「姐,你怎麼了?哪吒,你不是說我姐沒事?」

  四公主記起了一切,身子卻似已不屬於自己,一個字都無力說出。聽得耳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報應」、「天意」,再想到楊戩的境況,一急一氣,淚流不止,欲納回岔亂的內息,更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楊戩捏了法訣,潛入龍宮。其時屍身尚安置在龍四自己的閨房之中,龍王不在,四公主之母哭得哀哀淒淒,丫鬟們也在一旁陪著抹眼淚。楊戩見沒有扎手人物,乾脆讓她們都昏睡過去,用大氅裹了屍身,直往崑崙而去。

  「他是怎麼讓崑崙山神同意他保管肉身的?」沉香一邊飛一邊提出這個問題,「我記得崑崙山神說過,他連第一關也沒過,根本沒能進門。」

  「也許是山神好心吧。保管肉身,又不是借神斧這樣的大事,通融通融也不奇怪,我們看著不就知道了。」哪吒極不耐煩地說了一句。眼前事想來想去,雖只能歸於楊戩心計險惡,他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憋悶得難受。

  被他這麼氣沖沖地一說,也沒人再問了,真的,看看就知道了。

  楊戩回到修行之地,佇足觀望,輕嘆一聲,無心流連,輕車熟路地向另一座山峰折去。

  「你回來了?」出乎眾人意料,崑崙山神的聲音響起,用的是「回來」一詞。三聖母向不遠處的峰頭仰望,那正是她在女媧處學藝多年第一次下山時來的地方,在這裡她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哥哥,她頓時恍然:「楊戩在這裡修行了很久,和山神可能原來就認識。」

  楊戩聽見山神的招呼,點點頭沒有作聲,進入山神為他打開的洞門,將屍身放下,舒了口氣。山神佯怒:「這麼多年沒回來過,就給我帶了這禮物?」

  楊戩直起身,眉宇間有少見的輕鬆:「不與你玩笑,只請你助我將她身體保全,以待魂魄歸體還陽。」山神失望地嘆口氣:「你還是這樣,一點沒變。唉,自從你走了以後,再沒個人到這裡來,我若不自己開解著些,怕是要悶死。」楊戩默然不語。

  「山神不是說過讓他試過三關,怎麼這樣就進去了?」沉香心裡嘀咕,「敢情他是嚇唬我的。」正想著,洞口呼地一下合攏,山神打破沉默,微帶得意地笑道:「你這麼多年沒回來,我又琢磨出幾招,來試試如何?」不待楊戩答應,周圍一變,已是冰雪世界。

  楊戩負手而立,瞧著周圍的冰雪,並不著惱,也不驚訝,狀極悠閑,挑眉道:「又來了,還沒玩夠?」他修行小有所成時,山神就開始不斷想出些關口來考驗他,美其名曰磨煉,只可惜沒有一次能難倒他。這麼多年,又想出什麼新花樣了?

  三聖母有點冷,運功抵禦著,問道:「沉香,這就是你過的第一關?」沉香笑道:「是呀娘,一開始我們運功抗寒,可是越來越冷,後來還是雪神提醒了我們,這才通過的。咦,雪神,莫非就是這崑崙山神扮的?」龍八也是當事人,接著他話說:「看來是這山神一個人無聊,跟我們逗樂子呢,被他開了個大玩笑。三聖母,這一關不能光自己運功抵禦,得互相想著對方,考驗的是普愛世人的溫暖之心。難怪楊戩通不過,他怎會有這份好心。」

  只見楊戩立於洞中,冰層愈厚,絲毫沒有消融的樣子。山神笑聲不絕:「楊戩,我總算難倒你一次,且讓我提點你一二,這滿地冰雪,乃是世間冷漠所化,唯有溫暖之情能解。」楊戩冷哼一聲,並不理他,身上寒氣陡漲,越來越甚。山洞中冰雪雖厚,他卻毫無寒冷瑟縮之態。山神顯然愣住了:「你……這樣也行?」楊戩身上已掛了一層冰甲,人卻無恙,冷冷一笑:「我又何必去融化它。」山神沒有形體,若有必是張口結舌之態,嘆道:「不錯,不錯,我雖是專為你設計的,卻怎地忘了,別人冷,你只有比他更冷,向來你都是這樣保護自己,再不會用其他方法。」

  說話間,他已將法力撤了,一切如故,只留著四公主身上的冰雪不化,好保存她的軀體。山神又問:「你想不想再試試?」楊戩沒這個閑心,搖搖頭:「好意心領,我有事在身。」

  山神沉默一陣,欲言又止,終是開了門,只說了一句:「本是照你性子設計的,不想仍是沒用。唉,罷了,總是無用,你也不是能聽人勸的。」

  他們之間對話聽得人一頭霧水,只有沉香和哪吒模糊明白一點。沉香試著向別人說清楚自己的感覺:「山神的意思,這並不是要難為他,而是為他好?」哪吒不自覺地點頭:「應該是……冷漠所化,要溫暖……」

  山神確是這樣想的,他深知楊戩的性子,又受女媧所托幫助楊戩,一心勸他處事和軟些,於己有利。而楊戩,又豈是這麼容易改變的。他在心中暗嘆:「女媧娘娘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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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蘭熾幽意

  

  楊戩從崑崙山回到了真君神殿,梅山老四一臉焦急的上來稟告:「二爺,哮天犬還沒有回來,我看是兇多吉少。」

  楊戩心中隱隱為哮天犬擔心,卻不願露在臉上,只是恩了一聲,算是知道了。梅山老四見他不理哮天犬死活,不禁心寒。卻聽楊戩忽然關心起那隻小狐貍的底細來。

  「那隻小狐貍身上,至少有一萬年的法力。她到底吃的是什麼東西?法力增長如此迅速?」

  梅山老四搖搖頭:「沒有看清啊。但那小狐貍著實厲害。」

  楊戩冷笑道:「她雖然法力渾厚,可惜法術不精,經驗也太少,當若真的交起手來,不出十招,就能將她擒獲。到時候再來審她,萬年法力從何而來。」

  楊戩正和老四議論小玉之事,梅山老六進殿稟告:「二爺,嫦娥來了。」

  楊戩微微一愣,轉瞬便猜到了嫦娥的來意,定是為了那頭蠢豬。想到嫦娥和豬頭把臂遊湖,現在又親身跑來求情,楊戩心中很不是滋味,「就說我不在。」

  「是。」

  老六出去了,楊戩忽然覺得心情有些煩亂,他再沒有心思和老四談小玉,也打發他下去。

  真君神殿中,只楊戩一人獨自坐著。他似乎在想著什麼,有似乎什麼都沒有在想,目光一直停留在殿角的一隅。那裡,黯淡的月色,被一格格窗稜,切割成小塊,碎了一地。

  「老六,要不你去勸勸二爺吧。嫦娥仙子等在外面也太可憐了,怎麼勸她都不回去……」殿外隱約傳來梅山兄弟小聲爭執,「老四,我可不敢打攪二爺的靜思。二爺可不像從前了,越來越難侍候了。」

  「蛾子,……」一聲輕嘆,楊戩拂衣而起。

  真君神殿外,嫦娥仙子已經等的極不耐煩。她看梅山老六抱歉的眼神,就知道楊戩是托詞不出。嫦娥的性子中,本就有三分執拗。楊戩越是如此,她偏偏要和他耗下去。

  不大的天臺上,她來來回回不知踱了多少回,一種情緒絲絲縷縷,慢慢鬱結在胸中,無法舒緩難以排解。似乎感應到什麼,嫦娥抬頭看去,見真君神殿的牌匾下,站著一人,靜靜的看著自己。

  嫦娥重重咬了下唇,臉色卻是有些青白,「他這樣看了有多久?」想到此行的目的,嫦娥勉強和緩了一下心情,向那人走去。

  真君神殿的飛簷,投下扭曲的黑影,蜿蜒匍匐。淡藍色的霧靄,自那浩瀚的雲海邊際升起,縈繞在真君神殿四周。那月宮仙子凌波微步,羅衫飄忽,款款而上。絕美的容顏,在霧靄中朦朧得恍若舊時之夢。

  一階階,一步步,嫦娥已經走到近前。楊戩悄悄收拾起悵惘,迎上前去:「仙子駕臨鄙府,楊戩不勝榮幸。」

  「嫦娥來的魯莽,豈敢勞煩真君親迎。」客套的寒暄,冰一般的眼神,雖然咫尺,卻是天涯。

  真君神殿,早已經在天界種種離奇傳聞之下,異化為恐怖之源。嫦娥此行心中已經作好思想準備,但她真的踏足神殿內,卻微微有些發楞。

  純黑的真君神殿,乾淨的不染一絲纖塵。沒有仙家的夜明珠,只有一排長信燈;沒有仙家的琳瑯如意玩,只有一方書桌無數案卷。

  進的殿來,嫦娥便直奔主題:「你把天蓬元帥怎麼了?」楊戩微微一哂:「那個豬頭,你就那麼放在心上?」

  嫦娥冷笑道:「天篷元帥雖長了個豬的身子,但卻有著一顆人心,能夠分清是非黑白。不像有些人,身在其位,不謀其政。」

  楊戩的聲音便也冷了下來:「我是司法天神,做的自然是司法天神該做的事。豬八戒包庇沉香,觸犯天規,我緝捕他沒有錯。」

  嫦娥見楊戩冷面冷心,想到了苦命慘死的四公主,「那麼東海四公主呢?你可以妨礙公務為由殺了她,但你沒有權力驅散她的魂魄!我告訴你,東海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楊戩心中好笑,以東海龍王之怯懦,也敢上天庭與他打這人命官司?他傲然道:「為了追捕沉香,哮天犬也許已經殉職了。東海若是來打官司,讓他儘管來吧!」

  嫦娥聽楊戩這樣窮兇蠻橫的說法,心中更恨此人的道貌岸然,「楊戩,你像象狗一樣效忠王母,拚命維護的恐怕不是那腐朽的天條,而是為保住你的烏紗帽,或只你自己無法滿足的私慾……」

  「仙子,你想說的是玉樹嗎?」嫦娥一滯,她想說什麼,但被那種低低的,略帶苦澀的聲音壓住,楊戩慢慢抬起頭,他看著嫦娥,目光坦蕩,清徹如水:「仙子,情之所鐘……」

   「……不能自已。」嫦娥微微一晃,臉色忽然煞白。琴瑟纏綿,十指相扣,愛人輕輕低語,劃破千年的黑暗而來。這無恥之徒也配說,也配懂?

   「楊戩,我不管你齷齪的心,在想著誰。但以你的這種為人,是永遠打動不了她的。為了你的「私慾」,你還要做多少孽?三聖母被囚,四公主慘死,百花仙子失蹤,恐怕也難逃你的毒手。玉樹之事,有朝一日,天庭必會追究。楊戩,為了你的烏紗帽,我知道你什麼都做得出來。我不願意再牽連別人,你若要滅口,索性……」

  楊戩的心一陣痛楚:「楊戩絕不會因玉樹之事對仙子無禮。而仙子你答應過,會保守這個秘密的。」看著嫦娥憎惡的眼神,楊戩心中明白,玉樹曝光之日不遠矣。

  「我這個承諾是給三聖母的,她如今被你囚禁,母子不能相見。楊戩,我奉勸你……」

  「這是我們兄妹倆之間的事情,仙子就莫要多管了。」楊戩頓了一下,「反而是仙子你,當言行謹慎才是。」

  「言行謹慎?!」嫦娥的臉氣得煞白,「楊戩,今日你得把話說清楚。」

  楊戩走到桌按前,取出一疊置開的卷宗,「有些事還用我說嗎?近來,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廣寒宮,這些全都是彈劾仙子的奏本。仙子無事,還是少往凡間跑,免得落人口舌,成為仙佛兩界的笑柄。」

  「笑柄……」嫦娥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楊戩,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無恥齷齪。嫦娥豈能受你羞辱,告辭了。」

  嫦娥就要走出真君神殿,一個冷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仙子,你不要那個豬頭了嗎?」

  嫦娥的身子僵住了,再難跨出去一步。對於天篷元帥,她心中一直有一份歉疚。剛才實在羞憤難當,才會負氣而走。現在被楊戩一語提點,慢慢冷靜下來:我以前對不住天篷,就當這是還他的情。今日,任楊戩那廝如何辱我,為了淨壇使者,我無論如何都要忍住這口氣。

  嫦娥慢慢的走回來,真君神殿愈發陰森,楊戩手持奏摺,站在長信燈旁。閃動的火光下,司法天神的臉,忽明忽暗。

  「楊戩,你究竟想怎樣?」嫦娥白玉般的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楊戩側著臉,幽黑的眸子看著舞動的火苗:「仙子,樹欲靜而風不止。雖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是終究人言可畏,瓜田李下,總要避些嫌疑才好。」

  楊戩雖然是一番好話,聽在嫦娥耳中,分外刺耳。她忍著氣,一言不發,聽楊戩繼續說下去。

  楊戩卻是欲言又止,天庭看似平靜無波的表面,暗裡卻是暗濤洶湧。嫦娥一直幽居廣寒宮,雖然寂寞冷清,卻也是遠離這些煩雜。如今,為了沉香三聖母,她一點點陷入那事非的漩渦,卻不自知。玉樹一事,終歸要被人察覺。自己身敗名裂也罷了,嫦娥到時候也會落的個知情不報,包庇縱容之罪。月宮仙子素來孤潔高傲,若無強援,恐真會落到那個地步,任人作踐……楊戩的心一陣悸痛,他斷不會讓這一幕發生。然而,暗夜行舟,前途茫茫。兇濤惡浪即起,自己亦自顧無暇,又如何護得她的安全?

  思疇再三,楊戩才緩緩道:「玉樹之事,一旦公佈,恐仙子也難逃干係,望仙子三思而行。而淨壇使者已經是方外之人,可笑卻六根不淨。落花雖無情,流水卻有意。我若放他出去,他必定還要糾纏仙子不休。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仙子讓他徹底斷了這個念頭,我才能放心。」

  嫦娥一咬銀牙:「好,我便讓你放心。」

  楊戩傳梅山兄弟將豬八戒從牢房放出,提上殿來。豬八戒一路罵罵咧咧,佛爺爺長佛爺爺短的,待得上殿看到嫦娥,心中一下子樂開了花:「仙子,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見嫦娥秀眉微蹙,轉臉大罵楊戩:「楊戩,是不是你得罪了嫦娥仙子?讓嫦娥仙子不痛快,就是與我老豬為難。前次是老豬還餓著肚子,被你偷襲。現在,你我再大戰八百合……」

  楊戩懶得理這頭豬:「豬八戒,嫦娥仙子有話和你說。」

  一聽嫦娥仙子有話,豬八戒喜的眉開眼笑。他扭捏著雙手,挺著肥碩的肚子,掭著臉湊在嫦娥的面前:「仙子要對老豬說什麼?」

  嫦娥看著豬八戒,他的身上和臉上,猶帶著鞭笞的傷痕,但神情卻帶著發自內心的歡愉。這個人,是愛她的。嫦娥暗嘆,這種魯鈍的愛,即使他受苦歷劫,身入空門,卻依然癡心未改。

  嫦娥是一個女人,女人所特有的敏感告訴她,楊戩的漠視是一種偽裝。這個看似無情的男人,對自己仍然存有幾分心思。她的每一個動作表情,都會落在對方那對幽黑的眸中。

  嫦娥也知道,自己的心中,其實豢養著一隻小獸,冷漠的硬甲下,紮起的是尖利的棘刺。它用千餘年的冷寂,固執的守護著愛之死燼。重返天庭,又不少垂涎美色之流,借噓寒問暖之際,調戲於她,位高權重者亦不在少數。這些骯臟的男人,一個個都被她轟出了廣寒宮。每次看到這些道貌岸然之輩,被罵得狗血噴頭,那隻小獸就快活的嘶叫,吞噬著復仇的快感。

  而豬八戒是安全的,因為他是一頭出家的豬。

  楊戩,嫦娥默念著這個名字,恨意已經侵染了她整個心。這個男人藉著司法天神的威勢,一再欺辱於她,如何才能讓他痛,哪怕只有萬千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嘗試一下。

  「淨壇使者,一直以來,嫦娥都蒙您照顧,無以為報。」

  「仙子……我喜歡…啊,我是說,我喜歡月亮……」豬八戒的心怦怦直跳,難道自己終於得到嫦娥仙子的青睞?不過,柔情蜜意,似乎應該是在花前月下。這個地方黑乎乎陰嗖嗖的,實在不是個互訴衷腸的地方。「仙子,我們還是出去說話。」

  豬八戒剛要拉嫦娥的手往外走,卻見嫦娥盈盈拜下:

  「小妹不知是否有福氣,認您做大哥。」

  和豬結拜?兄妹?楊戩看著月宮仙子,一種陌生感,從他心底慢慢升起。他轉臉看窗外,高潔的月光,映在窗紙上,如霜似雪。仙子,對這汗臭的肥豬,不吝嗇你的笑容,這番做作,都是給我看嗎?何必如此作踐自己?

  他聽到豬吭哧一聲咬手指,哼哼唧唧嘟囔:「好疼啊,這真不是在作夢。」

  「妹妹,請起。哥哥可不敢當啊。」豬八戒癡戀了嫦娥千年,嫦娥卻一直對他沒有什麼好臉色。後來西天取經,遁入空門,也不敢再存有妄想。如今嫦娥瞧的起他,肯與之結拜,自然是喜出望外,「今天是我和妹妹大喜的日子,老豬為妹妹賦詩一首。」

  豬八戒扒下破爛的外衣,就著指血,歪歪斜斜的塗了幾行,討好的拿給嫦娥看,「妹妹可喜歡?」

  嫦娥看了那首歪詩,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哥哥寫的,小妹豈能不喜歡?」豬八戒見嫦娥展顏,開心地揮著破衫,圍著嫦娥,扯開破鑼般的嗓子吆喝起來:

  「寶珠弄月舞翩翩,蓮華臺下學坐禪。

  燈峰竹焰映佛影,八戒嫦娥結金蘭。」

  嫦娥看著豬八戒肥碩的身子,效那蝴蝶兒翩翩起舞,笑得花枝招展。

  豬八戒的情意雖然真摯,但是詩詞爛俗之至,歌喉亦不敢恭維。眾人聽的都捧腹大笑,唯有嫦娥暗自神傷,她看見另一個自己在鏡內開心的大笑。那個笑容是強裝的笑容,一小半為了撫慰那個傻哥哥,一大半為了打擊神殿中的那個人。

  果然,楊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豬八戒歌舞到第十圈的時候,真君神殿外,已經有不少人在伸頭縮腦偷偷張望。楊戩御下極嚴,真君神殿向來莊嚴肅穆。現如今卻成眾人圍觀小丑耍寶之地,楊戩心中怒火中燒,他大喝一聲:「豬八戒,你鬧夠了沒有?」

  「楊戩,你橫什麼橫!別嚇著我的好妹妹。」豬八戒攙了嫦娥的手,「楊戩,你這個鬼地方,我們還不樂意呆了呢。妹妹,咱換個地方樂樂?」

  豬八戒在牢中囚禁了數日,肥胖得身體散發出汗漬臭味。素有潔癖的嫦娥看著他伸來的胖手,稍一遲疑,還是將手交在豬八戒的掌中。

  嫦娥看著楊戩,面帶譏諷之色:「司法天神,我隨我哥哥去,你可放心了?」

  楊戩看著嫦娥絕美的容顏,冷酷的眼眸:「嫦娥仙子,恭喜你得了這樣一個好哥哥。楊戩公務在身,恕不遠送。」

  說完,他便坐回公案前,再不理會眼前的這對兄妹。

  豬八戒一路嚷嚷著,攜嫦娥而去。楊戩傳梅山兄弟,將剛才擅離崗位,私自張望的兵卒,杖責二十,不容求情。

  真君神殿又只有楊戩一人,殿外杖責之聲,已經停了,真君神殿里外,無人再敢多做一聲。楊戩默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將手中緊攥著的奏本,全塞進長信燈中。火舌舔過,紙頁焦黑捲曲,化為了一縷青煙,氳進了殿中若有若無的桂花香裡。

  楊戩看著那青煙散去:「仙子,我能夠保全你的,也只有這麼多了。今後,但盼你那位好哥哥,能夠護得你周全。」

  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殿角的銀輝,也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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