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水明石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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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gkit23232223 2010-3-15 16:40:5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 437330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9
第三章 曲折費謀籌

  

  諸事處置完畢,三天的期限也到了。楊戩親赴瑤池請罪,心中卻是篤定得很,一通說詞真假摻雜,滴水不漏。

  王母的革職要挾,原也是為了試探楊戩用心。如今雖未捉回沉香,但他親手殺了妹妹的好友東海四公主,證明權位與親情,這權臣到底是作出了令她滿意的選擇。楊戩將責任盡數推向龍四後,王母放心之餘,隻字不提三日之限,反溫顏勵賞了他良久。

  從瑤池回來,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難得地顯出幾分輕鬆之意。在楊戩而言,龍四無恙,王母處敷衍成功,豬八戒被逼去尋找那隻猴子,殫盡心力,總算環環相接,每一步都搶到了先手。眾人自不知他所想,只當他陰謀得逞後心中得意,不免又是一通謾罵。

  回到神殿,梅山兄弟正為豬八戒的事議論紛紛,楊戩當即斂了笑意。在這些兄弟面前,他還是要做一番掩飾的,天廷局勢錯綜複雜,自己的想法若向他們開誠佈公,也就等於間接害了他們的前程和性命。又想到哮天犬至今下落不明,便道:「沒有哮天犬,就找不到沉香,他若拜了孫悟空為師,這麻煩也不小。」 

  梅山老四不知道他其實對這個結果滿意無比,還盡心為他出主意:「我有一計可阻止沉香拜師,只是得請玉帝出面。」鏡外康老大責備地看了一眼老四:「四弟,你還幫他出這種主意?」老四吶吶地解釋:「大哥,我們好歹跟了他上千年,不到忍無可忍,又怎能看他直入死地。」沉香本就對梅山兄弟不滿,只是礙於康老大面子,不好過多計較,這時知道阻撓他拜師的主意也是老四出的,更是不悅,肚裡不知罵了多少句。

  楊戩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沒有說話。

  眾人不解,他在猶豫什麼,老四的主意,的確是不錯的方法,難道他還有更大的陰謀?

  良久,才見他想到什麼得意事一般,唇角微抿,勾起一抹微笑,向老四點點頭,就上瑤池尋玉帝請旨。

  「那猴子自成了佛,變了很多。」請旨回來,楊戩查看了四公主的情況,坐在榻上默默地想,「必然不願意無端招事,更何況,是我楊戩的外甥。他一向精明,沒準還會懷疑我和沉香演戲坑他,這一次,就虛而實之,讓你替我教導沉香。」想到孫悟空惹上沉香這個大麻煩,安穩日子過不下去的氣惱,楊戩升起一種好笑的感覺,又想到沉香,面色一沉,四公主的死,才讓他從兒女情長中掙脫出來,那也只不過是一時刺激。如果這個師父來得太容易了,還不知他以後怎麼輕率對待。這樣也好,讓這小子受些磨折,免得日後後悔。

  一番心事,只自己盤算,無人傾訴,眾人只見他喜怒不定,還當他性情乖僻,難以捉摸。

  這天,楊戩肅立在神殿座前,梅山兄弟隨侍在側,殿外傳來哮天犬又是氣喘又是興奮的聲音:「主人,主人我回來了。」與他的喜悅不同,楊戩怪他失蹤誤事,殊無喜色,寒著臉問:「你跑到哪裡去了?」聲帶威壓,換了往日,哮天犬必是嚇得不敢放肆,可是今天不同,他帶來了主人要的消息,主人肯定不會計較,因此也不急著回答,卻道:「一言難盡,回頭再跟您說。」楊戩不悅,梅山兄弟已經催促了:「快說快說,現在就說!」

  哮天犬就地一坐,得意地說:「我找到沉香的下落了。」

  楊戩倏地轉身,直視哮天犬。小玉大悔,跺腳恨道:「我是下不了手殺人……那次我捉了他,讓他帶我去找你們,找到後不放心放他走,又不敢殺,終留了這個後患。沉香,我差點就害你拜不成師了。」沉香滿不在乎地攬住她:「沒事,都過去了,我不是成功了麼。」

  哮天犬道出這一句,卻不就說,站起來左右瞄瞄,向梅山兄弟挑挑眉,一臉的得意,又轉過頭去看主人,一副討賞的表情。楊戩明白他想的什麼心思,笨狗,也太好養了,你啊。佯做不悅地撇過頭去,終是忍不住笑了,這狗居然還學會賣關子了。袍袖一翻,一根大骨頭出現在手中,戲謔地舉起來搖了搖,瞇起眼,看見哮天犬饞涎欲滴的模樣,一揚手扔了出去,果見哮天犬不改當年本色,追著撲了過去。

  梅山兄弟搖頭嘆息,這次去了回來,他鼻子壞了,楊戩也不再重用於他,待他丟失了寶蓮燈,竟將他趕下凡間。可憐哮天犬此時還不知道,猶自樂滋滋地跟前跟後,以得賞識的一眼為傲。

  楊戩在稟報玉帝后已想好了辦法,孫悟空嘴硬心軟,又為當年被自己所擒之事念念不忘,唯有利用這一點,將他激怒,賭上一口氣與自己作對,這樣沉香才有機會。

  還沒落地,就聽見豬八戒沖沉香大喊:「這點挫折,你就灰心啦,你忘了自己是怎麼說的了?」楊戩示意諸人停下,站在雲端聽他們說話,只聽沉香低頭道:「我又錯了。」雖然不知前因,但想來也知道是拜師不成,發起了脾氣要走,楊戩板著臉,別人只道是因為沉香已來了峨眉山,卻不知他是在生這個外甥的氣,一點長進也沒有。

  豬八戒也被這徒弟氣得不輕,剛才又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碰了一鼻子灰,一肚子火正沒處發,破口大罵:「又錯了,又錯了,辛辛苦苦找了半年才找到,又要放棄是吧!」沉香惶恐:「對不起師父,我現在就想辦法。」楊戩不再多聽,急速降下雲頭,向沉香逼來。隨著哮天犬一聲大喊:「在那!」 出現在兩人面前。

  沉香一直在汗顏,回頭來看自己一路走來的歷程,真是處處出笑話,件件是混帳,幸好有眾多師友傾力相助,否則結果如何還真是不得而知。想及此處,誠摯地一一叫過去:「三太子,敖春,百花姨母,嫦娥姨母,四姨母,我真是要謝謝你們,因為你們,我才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子,慢慢成長起來,救出了我娘,一家團圓,也有了一身法力,從此再不受人欺負。」轉目向正與豬八戒交戰的楊戩看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楊戩雖然法力高強,三界少有對手,但他倒行逆施,終於弄得自己眾叛親離,落到那種下場,是他自己造孽。」

  三聖母心下感概,一直看著兒子成長,在劉彥昌的教導下,他原本真的是一個毛病太多的孩子,處處讓人揪著心,怕他一時動搖,就陷入失敗的深淵。而如今,這個孩子能說出這一番道理,可見是真的脫胎換骨了。欣慰地摟過兒子,母子二人相視一笑。

  豬八戒哪裡是楊戩的對手,三兩式間已被拿下,哮天犬先自追向沉香,被孫悟空一腳踹出。楊戩讓梅山兄弟執了豬八戒,緩步走向洞口,哮天犬爬起來捂著臉要向主人告狀:「主人,主人……」楊戩並不看他,只是注視著孫悟空,冷言問:「他要插手麼?」哮天犬指著孫悟空連道幾個「孫」字,愣是沒說出來。楊戩也是明知故問,根本不等他說,側頭吩咐:「老大。」

  「立刻上天廷稟報玉帝,讓他帶著眾神仙在天上觀望,我倒要看看,他當著這麼多人,怎麼跟我耍賴!」

  沉香冷笑:「他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要不是這一看,他也不會落下把柄,讓玉帝下了命令,不許踏入峨眉山半步。要不然,我逃也沒處逃,躲也沒處躲,遲早有一天落在他手裡。」

  哪吒惘然失落,見慣了楊戩算無遺策,見慣了楊戩事事掌控於手,為何一碰到沉香的事,他便處處失算處處碰壁。楊戩大哥,你受了這些挫折,還不肯清醒嗎?這時候放手,你還有路可走,他日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楊戩讓老大去天廷後,轉過身正對著孫悟空,神情倨傲:「孫悟空,你不是和玉帝擊掌為誓,再不管此事,今天為何出爾反爾?」

  孫悟空怎能承認,況且他的確沒有收沉香為徒,這個沉香,毛頭小子一個,哪配作俺齊天大聖的徒弟,他還是楊戩的外甥!誰知道他們一家子搞什麼鬼,別把俺老孫繞進去。你們舅舅外甥自己鬧去吧,俺才不管呢。反言駁道:「俺老孫何時出爾反爾?」眼珠一轉,「哦,原來是你們的家務事,放心,你就是出錢讓老孫管,俺老孫都懶得管!」楊戩冷哼一聲,這時才向後看了眼挨打的哮天犬:「那你為什麼阻止哮天犬抓沉香?」

  孫悟空最是能耍賴,想也不想,回道: 「那條狗衝撞俺老孫的洞府,俺老孫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條狗命,你不謝俺老孫,怎麼反而怪罪老孫呢?」哮天犬氣急,望著主人直眨巴眼,指望主人替他出氣。豬八戒已經耐不得了,猴哥當真是不管自個兒了,站在半天也沒理會,看來還得老豬厚著臉皮求救,張口大叫:「猴哥,你還跟他費什麼話呀,啊,你師弟,被別人打成這樣,你真能袖手旁觀嗎?」

  孫悟空哈哈一陣好笑,這個呆貨,方才罵得痛快,現在還得要俺老孫救命。哼,二郎神,我這師弟雖不成話,好歹也是一個師父,你在老孫的地盤上捉老孫的師弟,真當你比俺老孫強麼!嘴上的話可就不好聽了:「人家二郎小聖看見你辱罵齊天大聖,替大聖出這口惡氣。小聖,大聖在這裡謝過了。」

  他這一通小聖大聖的,是人都聽得出是在損楊戩,沉香雖然親歷此事,不過那次提心吊膽的,根本沒顧上想這些,此時和小玉龍八一樣,咯咯直笑。

  楊戩本就是激他動氣,聽他如此說,知道這猴子果真是還記著當年的仇,心下冷笑,雖然你金箍棒厲害,我三尖兩刃槍也不是吃素的。你這猴子,本事是高,膽子是大,卻是沒有自知之明,嘴硬好面子,那一場交手,別人不知,他自己還不知嗎,就算沒有助力,難不成自己當真擒不下他?

  忖度著天廷已經準備好,楊戩不理會孫悟空的譏刺,上前幾步:「既然你不會管這件事,我就放了令師弟。」孫悟空瞅見豬八戒如釋眾負的樣子,又起了捉弄之心,連連晃手:「哎,別別別別,別放他,放他要罵我的。」楊戩才不理他,一招手,梅山兄弟已把人推了過去。豬八戒跌跌撞撞地還沒站穩,孫悟空已經指著鼻子警告他:「我告訴你啊,不許你以後再罵我!」

  楊戩眼風掃過,他們師兄弟還在糾纏,他也不急,只是靜等。

  豬八戒穩住神,哪甘示弱,一把抓住這不念師兄弟之情的猴子,我不就過去在師父面前說了你幾句壞話嗎,你至於麼,這麼坑我。一氣就開始掀老底:「弼馬瘟,咱們還師兄弟呢,你……」還沒說完,沉香已在一邊插口怒斥:「孫悟空,我本來以為八百年前,二郎神是靠哮天犬……」說到此處,不由望了一眼楊戩,楊戩微帶冷笑,側目而視,這小子,又玩起他的小聰明,你當心弄巧成拙,把自己玩進去。

  沉香不明白他笑什麼,接著說:「……和太上老君的幫忙才打敗了你,我師父到處跟人說,二郎神未必真鬥得過你,沒想到,你竟是輸得如此心服口服,你怕二郎神怕成這個樣子……」楊戩乾脆不想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雙目微合,面沉如水,視線轉到別處。耳邊還傳來沉香的聲音:「……連自己的師弟你都不敢救!你本事可真大呀!」

  孫悟空氣得不輕,這個沉香,真正和他舅舅一樣可惡,想俺老孫上當,沒門!撓了半天手,孫悟空暴出一句:「沉香,你不要花言巧語激俺老孫收你為徒,今天,就當著天上這麼多神仙的面,就算你說破了天,說穿了地,……」楊戩聽到此,心知猴子真是被沉香氣著了,心裡好笑,沉香也是誤打誤撞,雖然這一來孫悟空要收徒就平添了許多麻煩,但這話正戳到他心病,自己再添把火,不信這猴子不蹦起來!而沉香只聽到了孫悟空斬釘截鐵地發誓:「……說干了黃河,說倒了長城俺老孫,還是不會收你為徒!」他瞪大眼睛,壞事了,孫悟空意猶未盡,又拋下一句:「我就是不收!」抖抖袈裟,「哼,怎麼著吧!」

  沉香吁了口氣,對母親笑道:「娘,我那時可差點就急壞了,心說這就叫弄巧成拙呀,我不是把自己推上絕路了。幸好勝佛不像楊戩,面冷心更冷,他可是古道熱腸,見我有恆心,最後還是收了我為徒。」三聖母聽他說起過跪求一年的事,摸了摸兒子的頭,溫柔一笑。

  那時的沉香,只能求救於師父,豬八戒的本事自己知道,難得有人肯拜他為師,自是心疼非凡,更兼要在嫦娥面前立功,當下是義不容辭,橫眉瞪眼,又是一聲弼馬瘟:「弼馬瘟呀弼馬瘟,你而今成了佛就變得無情無義了,二郎神殺了東海四公主,還驅散了她的魂魄。」楊戩暗暗冷笑,四公主的事,他已私下稟報王母,就算豬八戒當成殺手鐧,在眾仙面前捅將出來,回去後也不過多費番口舌而已。

  豬八戒也是沒了辦法,也不求師兄能收徒,一心鼓動他與楊戩槓上,逃過眼前這一劫再說,連東海的舊關係也找了出來:「好歹你還欠著東海的人情,就算你不幫沉香,也該還東海一個人情吧。」見孫悟空不為所動,氣呼呼地又道:「我看你,我看你今後還怎麼拿得動金箍棒!」

  孫悟空礙於有言在先,不好食言,卻又被這師徒倆惹得火大,偏偏楊戩朝他看來,似乎全是輕蔑嘲笑之意,眼珠轉了幾轉,他想出個折中之策,跳到楊戩跟前,一聲呼喝:「二郎小聖,你殺害東海四公主俺老孫不管,你要害自家的親外甥俺老孫也不管,但有一條,你也別把俺老孫當是擺設。出了這座山,你就是鬧翻了天,俺老孫也不出去看個熱鬧!」 楊戩目的已達一半,面上仍是輕視不屑的神情,瞥著孫悟空,氣得他肝火上湧,念得佛經全還給了如來佛祖,哼聲道:「但是你聽好了,這峨眉山是鬥戰勝佛的洞府所在,容不得任何人在此撒野!」轉身甩袖進洞,還拋下一句:「你們玩吧!」

  這下可壞了菜了,豬八戒衣服都汗濕了,追著直叫:「猴哥,猴哥……」楊戩移步向前,豬八戒大叫:「他要在你洞口撒野!」聽到腳步聲,乍著膽子扭頭關注楊戩動作,哮天犬不見了孫悟空,又躲在了主人背後,膽子也大起來,從楊戩身後勾出腦袋,向豬八戒耀武揚威:「撒野呀,撒尿他都不敢出來!」

  求人不如求己,豬八戒架勢擺起,釘耙橫在手上一掄,可心還是虛的,腿仍是軟的,還得叫師兄幫忙,一邊不放心地瞅著楊戩,一邊衝著洞府亂七八糟地亂喊一氣:「猴哥,他要在你門口撒尿了!」哮天犬見機得快,趁他心慌意亂,悄悄溜到一邊。楊戩任由他口舌輕薄,孫悟空念念不忘的冤家對頭,他這麼一放肆,不信這猴子不跳腳。

  豬八戒眼中只瞅見楊戩冷笑著步步逼近,哪管得了哮天犬做什麼,連頭也不敢回,只是盯著楊戩,話也想不出新的,聲音也變了調:「猴哥,你再不出來,人家真的在你門口撒尿了!」

  哮天犬已自後潛到,從背後一下拖走沉香。豬八戒聽見沉香驚叫才轉過頭來,大驚。錚然一響,三尖兩刃槍寒芒吞吐不定,已逼在臉側。

  他心驚膽戰,三尖兩刃槍也不知飲過多少鮮血,冷冷的寒光,和楊戩一樣氣勢奪人,讓他眼見著徒兒被擒,卻是動也動不得。

  哮天犬連連立功,心花怒放,叫聲主人,扭住不斷掙扎的沉香:「我看你往哪兒跑!」

  沉香瞧著三尖兩刃槍若有所思,問:「崑崙山打敗楊戩後,你們誰見著他的三尖兩刃槍了?」

  誰見了,龍八瞧瞧別人,都是一臉茫然,答道:「反正我沒見著,我光想著報仇了,看楊戩得了報應,心裡痛快,又想著姐姐,難過。誰顧得上那兵器。哎,最後不是哪吒打落的,你知道嗎?」

  哪吒回想當時,想到一圈砸傷楊戩,心中一痛,無論如何,傷他的也不該是自己,更想不起後來三尖兩刃槍的下落,愣了一會才說:「我怎麼知道,是康老大他們絞脫手的,我只是補上一圈,隨後又是打鬥,根本沒注意。興許還在山上吧。」

  沉香高興地道:「回去後看看,最好還沒被人撿走。開天神斧自斷又無故接起,便再不受人控制。我到現在也沒找著趁手的兵器,總不能總用這一點點大的劈柴斧吧。三尖兩刃槍也是件神器,跟了楊戩算是寶物蒙塵,不如由我來使它。」

  三聖母不悅。楊戩是用三尖兩刃槍殺了四公主的,她連帶著厭惡了那柄槍,不禁婉勸道:「沉香,你就找不著趁手兵刃麼,一定要用它?」

  沉香明白母親心思,笑道:「娘,您別多想,兵器只是件死物,誰用都是用,楊戩拿它作惡,我用它行善,再和楊戩無關。」

  三聖母點點頭,算是同意了兒子說法,轉目向哮天犬手中的兒子看去。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7:00
第四章 戰和俱得計

  

  豬八戒眼睛不敢離三尖兩刃槍,又要叫猴哥救命,可苦了他了,這個徒兒,天生是惹事的命,安安穩穩的日子算是沒了。就在他撒野撒尿亂叫一氣的當口,洞內一點金光透出,附在沉香身上,孫悟空終於忍不住出手了。

  他附了沉香的身,一下掙開哮天犬,哮天犬還沒明白過來,就被他一把扭住。豬八戒叫了一半,聽到異動,再看場中形勢已逆轉,楊戩收刃急轉,直視哮天犬。

  孫悟空借沉香之口恨道:「撒尿,你撒個試試!」哮天犬鼻子聳動,已嗅出了猴味,急向主人報告,一個孫字出口,楊戩臉上一凜,孫悟空知道不好,這該死的狗,我讓你鼻子尖,我讓咬俺老孫!一掌先打得他啞了口,提溜起他的鼻子,拽得老長,這才大大出了口惡氣,解氣地道:「還記得八百年前你是怎麼咬我的嗎!」一鬆手,哮天犬已跌回楊戩身旁。

  雖然孫悟空的反應在楊戩意料之中,但眼見愛犬被欺負得可憐,楊戩又如何忍得住這口氣,孫猴子,打狗也要看主人!三尖兩刃槍一豎,楊戩眼風如刀,冰冷三字出口: 「孫悟空!」

  沉香身子一抖,孫悟空透體而出,手執金箍棒跳到楊戩跟前現出原形,不容楊戩開口,先咄咄逼人:「哼,俺老孫不讓你在此撒野,你倒在這撒尿了你!」小玉不禁好笑:「勝佛他明明就是胡攪蠻纏。」沉香也笑道:「對什麼人要用什麼方法,勝佛的歪纏,正適合楊戩。」

  豬八戒這才鬆了口氣,師兄出手,還怕什麼,山風一吹,衣服冷浸浸地貼在身上,不由打了個冷戰,挪著步子把沉香護在後面,仍在後怕:「徒弟,徒弟……」沉香靠過去,也是心下一塊大石落地,叫聲師父,什麼也說不出來。豬八戒碰著徒弟,這才放下心來,無話找話地問:「你沒事吧?」沉香感覺到師父在發抖,急忙安慰:「沒事沒事!」

  梅山老六憤然,孫猴子是二爺的手下敗將,還在這搗亂,在一旁插言:「二爺,別跟他廢話,讓我們兄弟先替您教訓一下這不知死活的猴子。」孫悟空仰天長笑,沉香也在冷笑,礙著康老大不好多話,心中卻不用客氣,這老六才真是叫不知死活。

  他沒說,康老大卻忍不住要教訓兄弟:「老六,不是我說你,當時我在天上也看見了,替你捏了一把汗。你怎麼這麼沒輕沒重的,孫悟空也是你惹得起的?這時要為楊戩喪了命,你值不值得。」老六沉默半晌,才憋出話來:「大哥,我也不怕你們罵我,實話說了吧,要不是楊戩最後出賣我們兄弟,就是他再不對,我也不會離開他。追隨他幾千年,不說性命是他救的,就是平時,我對他也是敬服的多。」

  聽著孫悟空笑罵:「就憑你們這幾頭爛蒜,也配在俺老孫面前獻寶!」他又不忿地冒出一句:「就是現在,我還是不服那孫猴子,就算真憑本事,鬧天宮那時他才修煉了多久,絕不會是二……楊戩對手,偏偏嘴硬不肯認輸。不是條漢子。」

  康老大氣結,知道這兄弟就這脾氣,也不好再說,反正現在楊戩已讓他失望,也不會再入歧途,愛怎麼想就隨他去吧。

  被孫悟空話一激,梅山兄弟明知不敵,仍是衝上前去,被他一招擊退,變成滾地葫蘆。楊戩惱他們沒自知之明,給他丟臉,又惱孫悟空太過份,拄著三尖兩刃槍一聲退下,提槍向前。孫悟空也已按捺不住,金箍棒一晃:「二郎神,俺老孫等你八百年了,來吧!」

  大喝聲裡,他倏地拔空直起,棍式如顛似狂,挾著半月形的一抹金芒,當頭劈下。楊戩冷笑,三尖兩刃槍夷然不懼,直迎上去,頓時嗆地一聲大響,震耳欲聾。餘音未竭,又是連串的金鐵相交之聲,但見兩條人影遊走全場,黑衣下隱有飛紅,金光裡現出黃衣,轉眼之間,已辨不出誰攻誰守。

  豬八戒被激迸過來的勁氣逼得立足不住,吐口唾液在手上,拉著沉香便向後退。洞前塵石飛揚,勁氣激盪,幾乎對面不能視物,孫悟空狂笑聲更是充塞了全場:「好你個二郎神,老孫八百年沒這麼舒展過筋骨,痛快啊痛快!」又是一連串兵刃相交,夾著楊戩不慍不火的聲音:「縱然痛快,也不過多敗於我一次而已!」在孫悟空的狂笑喝鬥聲中一字字傳出,越發顯得安閑適意。

  那日大戰哪吒並不在場,此時暗暗吃驚:「楊戩大哥說話如此輕鬆,全不像勝佛般暴喝怒叫,難道與勝佛的這一戰,他竟是未出全力?」但鏡中視物總隔了一層,任他如何凝神細看,也只覺得雙方招式凌厲,稍有失手,便是形神俱滅的下場外。至於楊戩有沒有隱藏後著,急切間無法分辨得出。

  又鬥了一陣,估算著玉帝眾仙在天上也該看得急了,楊戩意味深長地冷笑一聲,身形轉處槍勢虛擊,驀然疾退沖天。孫悟空正打得興起,哪肯放他離去?又是一聲大喝,金箍棒向上挑出,棒影千重,隨著筋頭後發先至,宛如金光洶湧的波濤一般,將偌大的一個峨眉山,都映成了璀璨的金色世界。

  豬八戒等人齊齊倒吸口涼氣:「這兩人打發性了,只怕這山,都要被生生削去一層!」

  楊戩人在半空,手中槍倏來倏去,快如閃電,幻出吞吐如怒的銀芒,如海中孤舟,忽在浪底,忽在波尖。看似兇險,卻又處處因勢導利,迤邐如意,不著痕跡,說不出的揮灑自如。

  沉香看得暗自咋舌:「楊戩的功夫倒確是不壞,與勝佛居然鬥了個旗鼓相當!」一直以來,明知楊戩是三界內數一數二的好手,畢竟是敗給了自己,總存了些輕視之心。但這些年來,他不自覺中成熟不少,終於學會了公允地審視自己:「如非自大成性,以楊戩之能,對付我時只要有這一戰的一半慎重,不待我拜師學藝成功,便早令我死無葬身之地了!」想到自己勝得何等僥倖,額上冷汗不禁淋漓而下。

  他自省之時,又被金鎖帶回到地面。交戰的孫楊二人,正以強對強,以硬對硬,棍來槍往,道道法力在空中狂噬亂撞,暴烈得如同天地反覆了一般。兩人身形都漸漸向下陷去,卻是將對方法力擊來的重壓導向地面,擠壓得山頭岩石脆如琉璃,大片大片地碎裂開來。

  便在這時,突然傳來震天的哭叫聲:「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壞了!主人,我的鼻子讓他弄壞了,主人,您得給我做主啊!」卻是哮天犬。

  楊戩架住孫悟空橫掃來的一棍,眼角餘光向後一掃,正看到哮天犬泫然欲泣的可憐表情。鼻子壞了?那猴子下手也太重了!惱怒暗生之餘,他槍勢大振,搶攻之下,頓將孫悟空逼得立退幾步。

  「我和你拼了!打壞我鼻子——」

  一團黑影撲將過來,反被空中激盪的法力震到一邊,孫悟空哈哈大笑,金箍棒順勢拖過,正擊在黑影小腿之上,但聽得一聲慘叫,那黑影抱腿痛呼,直跌出去。正是哮天犬氣急動手,卻忘了人身遠不如狗形兇悍利索,反被孫悟空報了當年的一咬之仇。

  遙遙觀戰的豬八戒大喜,拉著沉香連叫:「好,好極了,好,打斷他的狗腿!」

  楊戩臉色一沉,這笨狗當真自不量力,沒由來地落下一場笑話。有些心疼,卻偏不能拿這猴子怎麼樣,他暗嘆了一聲,法力吐出,和孫悟空正面硬拚了一式。這一拼雙方都用了十成力道,猴子身子晃動之下又向後退了幾步,面子有些掛不住了,大叫一聲,和身撲上。

  楊戩順勢也向後退,往半空中斜睨了一眼,但見霞光閃爍,祥雲集慶,隱約的仙樂飄渺不定,定是天廷上有人坐不住了,前來勸止說項,以免惹動佛道糾紛。他等的便是這一刻,當下見招拆招,不再搶攻,維護了個不敗不勝的局面。卻將法力任意蕩散開來,只激得四下碎石狂飛,塵沙亂舞,似要拚個不死不休一般。

  龍輦馭至,玉帝現身於峨眉山的碧空之上時,看到的便是這番駭人情形,一驚之下,朗聲傳諭:「鬥戰勝佛,二郎真君,二位且先停一停。」

  兩人棍槍相交,齊齊停手向上望去。玉帝見出言有用,放下心來,吸口氣又道,「我看你們也分不出勝負了,不如就此罷手,如何?」二人均有不忿之態,孫悟空上前一步,專挑楊戩不悅之事開口:「你外甥都打到俺老孫府上了,還不讓我打他,你是不是護短呀!」楊戩收槍退步,看他向玉帝告狀,只是冷冷一笑,並不聲辯。

  玉帝不欲與這猴子作對,只對楊戩施壓:「楊戩,你先退下。」

  雖然一切是算計之中的事,但對這猴子的怒氣,對玉帝的不滿,還是讓楊戩心生憤懣。不發一言遵旨退下,他側眼看向孫悟空時,仍是充滿不甘。孫悟空也不肯放過他,追著叫道:「楊戩休走!」

  玉帝有點頭疼,這個外甥也不是好惹的主,難得他肯退讓,別讓這猴子再挑起火來。這兩個這一戰,有誰能勸得住?連忙開口:「勝佛,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這句話倒說得孫悟空舒服,楊戩儘管不悅,也自忍著,且看他囂張。心中微有悵然,孫悟空是個難得的對手,只是可惜,自己不能和他盡興一戰,而自己,又有何時能真正暢快行事一回?

  孫悟空被玉帝小小地捧了一把,趁勢下臺,藉機提出要求:「要俺老孫休戰也不難,峨眉山是老孫的洞府所在,不能讓他再來胡鬧了!」玉帝略有遲疑:「這個……」孫悟空已等不得,哼哼一聲:「你還是護短!這事,俺老孫不會就這麼算了的!」玉帝再不想麻煩,一言應諾:「好,那朕就代二郎真君答應你。」孫悟空仍是不依不饒:「俺老孫要他自己說。」

  小玉笑得十分開心,因為聽沉香說過,楊戩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反成就了他,這時他的臉色果然好看。玉帝是一點不向著他,全依著孫悟空,看他樣子,估計是不可能向孫悟空服軟的,因此乾脆大包大攬:「若他再敢上峨眉山,那可就算是違抗聖旨了。」

  孫悟空這才滿意,跳到退在一邊的楊戩面前,成就感十足地炫耀道:「楊戩,看在你舅舅的份上,俺老孫今天放你一馬。」繞了一圈,楊戩並不看他,拄槍在手,神情恨恨,更讓孫悟空得意,「下次再敢這麼衝撞長輩,俺老孫絕饒不了你!」楊戩大怒,移回目光逼視向孫悟空。這猴子真夠臉皮厚的,算什麼長輩,二郎真君修行有成的時候,他還不過是天地間一塊靈石,連仙胎尚未結成。若不是今天沉香之事只能交付於他,必當好好教訓一場。

  無奈,只能憤恨地看著他又竄到一邊,手舞足蹈。玉帝還不放心:「孫悟空,你可別忘了,咱們是擊過掌,發過誓的。」楊戩抬目向玉帝望去,這個孫悟空一口一個的:「你舅舅」,他從來沒有承認過,是他,還有王母,害死了父兄,害了母親。如今,還在這裡以勢壓人,護著那猴子。

  眾人看得分明,哪吒驚呼:「他看著陛下樣子,全是殺氣!」沉香盯著他半晌,心說:「說起來玉帝也是他舅舅……不過玉帝可比他強多了,雖然也關了外婆,不過至少沒對她怎麼樣,還瞞著眾仙將外婆藏起來,給了我們一個驚喜。」

  玉帝離開,楊戩也率著部屬退到了山下。不管怎麼樣,這次來峨眉山的目的已達,下面唯有靠沉香自己去軟磨了。不過依這小子的性子,三五天裡求不動人,沒準就要賭氣離開。想到此處,楊戩怒氣沖沖地吩咐:「給我把住峨眉山的各個出口,只要他出來……」話未說完,言下之意人人皆知。梅山兄弟轟然應是,楊戩卻張開墨扇,回身遠眺向峨眉山中——別人只道是忿恨未消,誰知他已在擔心孫悟空到底不肯收沉香為徒了。

  哪吒嘆道:「他是氣得不輕——否則怎會忘了交待一聲,讓各路人馬暗中潛伏。沉香,不是我說你,你要是見山口沒人守著,最多求個一兩月,肯定耐不住離開。」說罷又是搖頭,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細細想來,竟還是難過的多。要是沉香沒拜成師,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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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情多累此身

  凝望一刻,終知事情還得靠沉香自己,楊戩再不停留,直回天廷,到王母處將事情經過稟報。眾人耳中聽來,楊戩提起孫悟空時一味貶損,強辭奪理地無賴之至。待說到豬八戒以龍四之死相脅,更一口咬定四公主助沉香違犯天條在先,死有餘辜,只恨得眾人罵聲不絕。

  龍八問:「嫦娥仙子,後來就是勝佛來為我姐姐出氣了。那時的詳情你最清楚,先說來給我們解解氣吧。」

  嫦娥回想著當日情景,楊戩失意傷痛的眼神縈繞在心頭,身子一顫,竟是沒有答話。

  龍四之事,王母已聽他說過,便在這時,仙婢來報,言道東海龍王由鬥戰勝佛撐腰,為龍四之死上天吁冤,玉帝急召司法天神前去辯理。王母聞言冷哼一聲,一拂袖,親自陪楊戩往凌霄殿去了。

  到了殿外,仙官報名:「娘娘和二郎神求見。」內裡傳來玉帝聲音:「讓他們進來。」

  王母先聲奪人,見敖廣在內,斜視著責道:「敖廣,你縱容兒女包庇妖孽,本宮還沒問你個管教不嚴之罪,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敖廣吭哧半天,雖畏王母威嚴,到底為女兒難過,抗言道:「娘娘,四公主就算有罪,也罪不至被驅散魂魄。請陛下為老龍作主啊!」

  孫悟空見不是事,老龍王不是王母對手,今天是存心來找楊戩晦氣,說好了幫龍王,不能食言。也不向玉帝說,只對敖廣故作神秘:「老龍王,據俺老孫所知,四公主被驅散了魂魄,並非是犯了什麼大罪,而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吧。」

  楊戩聽到此,一驚,抬眼向孫悟空望去,那件事,這潑猴都知道了?嫦娥清絕的面容閃過眼前,她想用這個殺手鐧,來徹底毀了他?

  敖廣被孫悟空一言提醒,想起來前的商量,轉過話題,不向玉帝告苦,泣道:「勝佛所言極是,四公主是知道了,廣寒宮玉樹被毀的真相,所以才被滅口的。」一邊說,一邊向不斷向楊戩瞟去。

  王母倒吸一口氣,盤古留下的玉樹,竟被毀了?孫猴子和敖廣一搭一唱,不用說,定是與楊戩有關。不行,楊戩是我的人,必須保住。飛快地動著念頭,口中拖延時間想辦法「啊,廣寒宮玉樹被毀了?」看了一眼楊戩,面色不對,眼神飄忽,一定是他。還佯作不知:「那可是盤古睫毛變得,誰這麼大膽吶?」

  敖廣有點膽怯,孫悟空搗他一下:「不用怕他。」

  正在這時,殿外又在報名:「啟奏陛下,嫦娥和淨壇使者求見。」楊戩目光側轉,急轉身看去,果見嫦娥和豬八戒站在殿外。玉帝看了看,道:「來得正好,讓他們進來。」王母心知此事難以善了,飛身上了寶座,坐在玉帝一側。

  豬八戒慇勤地為嫦娥領路,一口一個妹妹請,來到殿上,兩人向玉帝行禮。

  玉帝道聲罷了,直入主題:「嫦娥,廣寒宮玉樹被毀,怎麼朕從沒聽你說過呢?」話中已帶了責備之意,嫦娥是廣寒宮之主,玉樹被毀,她理應上報。

  嫦娥早與孫悟空約定好了,神色不改,從容稟道:「陛下,小仙已將此事稟報執掌天條的二郎神了。」她為四公主之事,已恨極楊戩,口中編著故事,卻看也不看他一眼。楊戩聽她強調出「執掌天條」四字,心中一沉,又是一痛:「仙子,我對你的情意,終是成了你試圖置我於死地的武器了麼?」

  鏡外嫦娥微嘆,如果早知四公主沒死,她不會將事情說出,讓他那樣難堪。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後悔也是來不及了。想到他親口訴說,願為她下界為妖,臉又是一熱,急忙低下頭去,不讓人看出。

  玉帝已責問:「楊戩,真有此事?」

  事已至此,抵賴無用,楊戩只能承認:「確有此事。」

  「查出什麼結果沒有?」

  拖得一會再想辦法,抱著這個打算,楊戩答道: 「還沒有查出結果。」

  豬八戒呵呵笑個不休:「讓他查,當然查不出結果了。」

  楊戩惱恨,一聲斷喝:「豬八戒,這裡可不是你胡說八道的地方!」

  豬八戒又是呵呵一笑,上次被抽得不是一般的疼,今天可要報仇了,挽著袖子說:「我胡說八道?嗨,楊戩,你還不將你如何動凡心暗戀我妹妹,如何藏匿我妹妹的耳環,又如何打壞廣寒宮玉樹一事,從實招來。」

  楊戩知道,自嫦娥和豬結拜那一刻起,眼前這一幕的到來,就注定是遲早的事了。他不禁向嫦娥看去,嫦娥和他目光一觸,神色頓時冷如嚴霜。豬八戒看在眼裡,也得意地靠近嫦娥,叫了聲妹妹,嫦娥報以微微一笑,卻是冰銷雪融,萬物皆春。楊戩低下頭去,心中又是一陣大痛。

  玉帝打量著豬八戒的體態,失笑道:「什麼,楊戩會暗戀你的妹妹?」豬八戒也不惱:「你看你笑什麼,我們這說正經事呢。」玉帝更是大笑:「真是滑三界之大稽呀……」只有王母不語,看著嫦娥,又看向楊戩,眼中的惡毒一現即隱。這個工具還有用處,打發走猴子後,再慢慢和他算賬。

  嫦娥行了一禮,解說道:「陛下,陛下有所不知,小仙已和淨壇使者結為金蘭兄妹了。」

  玉帝還在驚訝,孫悟空已駢指叱道:「楊戩,招了吧!」

  楊戩緊握住左拳,冷冷地駁道:「豬八戒一派胡言!」這種心事,豈能在眾人面前就此坦承?忖度著嫦娥雖上得殿來,若一口咬定沒有這事,量她也羞於在人前直說,只是,事後王母的責難,卻又如何應付?

  孫悟空狡黠一笑,掏出一物:「楊戩,你看清楚了,這是如來佛祖成佛前煉成的鏡子,它能知未來,能演過去,只要大家來一起看一看就能真相大白。」

  楊戩有些慌了,向王母看了一眼,定神聽孫悟空說。

  「楊戩,你想清楚了,是先說了呢,還是看了再說。」

  聽到這兒,楊戩反而輕鬆下來,這猴子,聰明過頭了,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脾氣,若你真有這麼個鏡子,還能容我說?早就抖摟出事情讓玉帝看了。哼,如來佛祖用過的鏡子,你不說倒罷了,佛祖有什麼寶貝我也不清楚,可是佛家不重皮相,修佛之要在於捨,怎會煉出這種法寶來流傳世間?。

  想到這兒,楊戩正要出言否認,王母已開口了:「楊戩,如果你現在如實招來,本宮恕你無罪。」

  下邊豬八戒嚷嚷:「這可不公啊,不公!」

  楊戩氣恨地瞪了他一眼,心思一轉,玉樹之事,遲早是個把柄,自己對沉香,只會越來越過份,保不定哪一天,嫦娥會真的說出來。王母已經說了無罪,不如豁出去將計就計,把這件事給了了。但想是如此想,此事在心中,正如已結疤的創口,埋藏極深,一旦牽扯,依舊是痛得撕心裂肺,又怎能開口。

  玉帝在和王母商量:「念在二郎神執掌天條以來,屢建,咳,屢建奇功,呃,又身兼執掌天條之重職……」

  話說一半,孫悟空聽出味道不對,搶道:「陛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

  玉帝話被打斷,拿這潑猴實在無法,只擠出個你字,真不知怎麼說好。

  豬八戒作恍然大悟狀:「是這樣啊,無罪也好,老豬以後閑著沒事,去妹妹家串門的時候,我也順便砍幾棵盤古的睫毛來玩玩。」

  王母氣恨,這豬八戒歸了佛家,自恃身份,竟不將我天廷放在眼裡。你當年不過是個小小的天篷元帥,現在竟在靈霄殿上放肆,還大言什麼與嫦娥結拜!視線向嫦娥那飄了一眼,王母又暗自冷笑,什麼結拜,那不過是嫦娥利用你暗助沉香的笨法子罷了,可笑你還認了真了?不禁出言譏刺:「你再妹妹,妹妹的,我雞皮疙瘩都快掉地上了!」

  孫悟空看出王母是決意護著楊戩,心想這次要扳倒他也不容易,還不如借此幫沉香解了困境的好。於是不理王母岔開的話題,只接著方纔的話道:「陛下,你真想赦免楊戩也不難,得讓在場的諸位心服口服才行。」

  他這話是對玉帝說的,王母卻不等玉帝開口,怒道:「難道堂堂玉皇大帝,三界主宰,想赦免一個人都不行麼!」 玉帝看了王母一眼,不為所覺地皺皺眉,她太氣勢奪人了,對付這潑猴,若只想一味硬壓,還用得著等到今天?天下人皆道你我拿他無計可施,你我自己,難道還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嗎?

  示意王母暫息怒氣,玉帝開口道:「鬥戰勝佛,有什麼條件你就提出來吧。」

  「沉香雖是三聖母和一凡人所生,但其本身並無罪過,我看,理當赦免。」孫悟空說著話,掃了眼楊戩,復又盤算開來:「若這小子還要作梗,不赦沉香,可別怪我話不好聽。你楊戩不也是仙凡所生,憑什麼你就是司法天神,沉香卻只有被你往死路上逼的份兒?」

  楊戩料到他會有此要求,只不知王母如何決定,萬一真的赦了沉香,還要不要再讓他走下去?

  王母咬牙,我天廷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他勾結千年狐妖,私自上天戲弄玉皇大帝,罪不可赦!」

  孫悟空一樂,言語間挑撥起玉帝和王母來了,竟有嘲諷玉帝懼內之意。王母與玉帝不露聲色地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嘲諷: 「這猴子好生自以為是。區區離間小計,用在你我身上,卻能有什麼效用?」

  孫悟空挑唆了兩句,又轉過來炫耀他的寶鏡:「我這寶鏡,不但能看見二郎神的過去,這天上人間,所有人的過去都能看得見。比如,天宮裡哪個值官貪污了,哪個仙女思春了,嗯,當然也包括比你二郎神位置坐得更那個……」瞟了眼玉帝,「什麼的,是吧?」一臉賊笑。

  玉帝再次向王母看去,這次,從對方眼中看到的,卻都是些隱憂。猴子的胡攪蠻纏,他們自然不屑一顧,但萬一那鏡子有靈,能看到久遠的過去呢?天下法器千千萬萬,效應奇妙的層不出窮,這一點,沒有誰比他們更有體會了。

  玉帝已有了決斷,順著孫悟空的話,頷首道:「孫悟空,沉香的死罪可免,但是你不能收他為徒。」

  孫悟空只當玉帝怕了自己,哈哈大笑。他目的達到,別的也不放在心上,那個沉香,雖有些像俺老孫當年,不過可沒俺老孫聰明,不收就不收。玉帝想想還不放心,補上一句:「不許沉香和任何人修行法術,否則照拿不誤。」孫悟空也不以為意,張口便應了下來。

  豬八戒被嫦娥事先囑托了,還掂著徒弟的母親,暗地慫恿起猴哥來:「猴哥,讓他赦免三聖母,赦免三聖母啊。」王母已聽見了,冷言道:「你們若再得寸進尺,連沉香也休想赦免!」豬八戒被她哽住,又見孫悟空光顧著得意,也不知聽見自己的話沒有,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再在口頭上諷刺幾句,過過嘴癮罷了。

  孫悟空得意之餘,心仍是癢癢的,讓二郎神就這此躲過一劫實是不甘,就算不能把他怎麼樣,也要好生地臊他一回。當下催促道:「那就請陛下下一道赦免書,當然了,連二郎神也一併赦免了吧。」

  楊戩目光游離,沒有出聲反抗,該來的總要來,也許,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不留後患。眼前如何已不重要,王母事後會如何追究,才是真正的關鍵。

  「仙子,你對沉香是好心,卻不知這後果,要費我多少心力才堪挽回?我若真失去了司法天神的權柄,只怕三妹和沉香,下場會更加的慘不堪言。」

  千言萬語凝在心間,三界雖大,竟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司法天神微合上雙目,靜等著玉帝下筆去寫赦免書。

  赦免書成,豬八戒沒能把楊戩這個情敵打下臺,心裡滿不是滋味,怎麼著也要整他一整。懷著看熱鬧的心理,他抱臂冷哼連聲:「二郎神,現在可以說了吧?你是怎麼暗戀我妹妹,又是怎麼打壞玉樹的?」

  雖已決定,但真正開口時,卻分外艱難。這一說,後患固然根除,可楊戩這兩字,從此便是天廷裡的一個大笑話。楊戩不禁向嫦娥看去,嫦娥此次卻沒有再迴避,大膽地迎視著,只是其中,並沒有他渴望的溫柔,有的只是鄙夷,只是痛恨。猴子還在嘻笑:「不說?那好,我讓大家來看鏡中的名勝了,但是不知道陛下的赦免還有沒有效?」

  「我若就是不說,倒要看你如何收場!」猴子的話傳過來,楊戩隱隱一怒,但嫦娥的神色,頓令他起了自暴自棄之意。楊戩,楊戩,便是沒有此事,你早也是三界之中一個笑話,你還在乎些什麼!

  「我說……」二字出口,也豁了出去,楊戩慢慢提起那只耳環,向嫦娥望去……

  那一日的情景,歷歷在目,那玉樹化水的寒意,似乎仍在掌心浸潤,而這份情意,就如玉樹一般,從此,化為烏有,再不可留。

  孫悟空天生石猴,山野生長,道門習藝,佛門修行,分毫不懂男女情事,聽了只覺好笑,毫不掩飾地鼓掌大樂:「好一個癡情的顯聖二郎真君吶。」豬八戒也在一旁幫腔,心裡更有幾分嫉妒。玉帝大怒:「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都能說出來,朕真後悔赦了你!」

  楊戩此時,旁人之言一點也沒聽進去,眼中只有嫦娥似羞似惱的神情,最後看一眼陪伴多年的耳環,緩緩地遞回給她,從此以後,永斷情愛。

  孫悟空讓楊戩大大的丟了面子,心中暢快,告辭而去,臨走還和豬八戒你一言我一語,道出那鏡子不過是豬八戒高老莊中帶來之物。楊戩早知如此,也不驚訝,從傷情中緩過神來,想到今日之事,全是這猴子挑出,回首盯著他背影,從牙縫中蹦出三字:「孫猴子!」

  聽出他話中恨意,沉香跺腳:「都是因為我的事,楊戩才恨上了勝佛……哼,活該,他折磨勝佛,再沒想到自己下場更慘!娘,我都後悔收留他了,真想回去趕他離開才好!」三聖母知道兒子是氣話,點點他腦門,笑笑作罷。

  嫦娥伸手撫上自己耳垂,現在耳上是另一副,那副耳環,因為憎惡楊戩,自他還後,雖不曾丟棄,卻是再沒戴過。接過耳環時,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如果早知他就是自己心底那人,還會不會答應孫悟空之請,揭露他的秘密?不知收在哪了,回去以後,定要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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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舊痛凝胸次

  

  離了靈霄寶殿,楊戩連獨自傷神的工夫也沒有,就被王母叫到瑤池,狠狠斥責一番。眾人看他為司法天神之位,向王母唯唯喏喏,將自己貶得一無是處,更是不齒。王母發了一通怒氣,仍不想就此輕饒了他,冷冷地道:「今年又是甲子考評之期,楊戩,這份差事本宮要暫時收回。等你為天廷再立新功之後,我再稟明陛下,放權給你真君神殿。」

  甲子考評,是司法天神八百年積威的來源之一,得失之間,端的非同小可。楊戩口中稱是,心中卻不禁一凜。他暗暗抬眼望去,見王母臉色陰冷,看不出是一時氣惱小懲大戒,還是誠心要削弱司法天神的權柄。

  「還有!」王母又想到一事,「人間的君王近年來德政有加,陰陽調和,是以封禪泰山,祈福於天地神明。按天廷規儀,我與陛下當親臨封禪臺上,以示乾坤昭朗,三界清平。此次出巡,原也該由你司法天神來負責的,但你知法犯法,罪過非輕。這一次的差便將交由李靖去辦了。至於變動的原由,我自會令文曲星君草詔,廣示三界,以鑒來者。」

  楊戩袍袖微微一顫,也不多辯,低頭謝罪退出後,神色卻越發難看。差事可有可無,但廣示三界的後果,卻是一紙詔令頒出,司法天神的自取其辱,從此便成了天地間抹不去的笑劇。而且,他更深入地想到一層:權力來自中樞,若王母對真君神殿的不滿公示於天下,後果必然立竿見影。那樣的話,他是否還能有充沛的時間,去完成設想中的那些籌劃呢?

  從王母處回來,楊戩想起了囚室裡的劉彥昌。若此事被捅到瑤池,知道自己捉了此人卻不善加利用,王母只怕真要疑心大起了。

  心中有事,楊戩的步伐越走越快,沉著臉直往囚室而去。沉香只當他受了王母的氣,又要拿父親來發洩,無可奈何地看向母親,見母親神色不變,就更連話都不好多說什麼了。

  楊戩的目光,在觸到劉彥昌的同時變為不屑,對這個人的厭惡,已經是根深蒂固了。然而三妹愛他,他還是外甥的父親,又能將他如何?

  「楊戩,你把沉香怎麼樣了!」先開口的反而是劉彥昌,豬八戒放了出去,如今就剩下他一人,聽了豬八戒一點零碎消息,倒讓人更加著急,楊戩忍住氣,開口欲言。劉彥昌等不及,只道兒子又被他如何了,來此炫耀,罵道:「楊戩,親外甥你也下得了手!是了,是了,我從也沒指望你會懂親情,親妹妹也能做你的鋪路階,還有什麼不行的!」

  三聖母此時看這個男人,已身在局外,再看不見半點好處,只瞧出其愚蠢。冷冷一笑:「二哥原就怒你,還要說這等話來激他,不是自找死路?再說……」她嘴角勾起,不無嘲諷,「他雖不好,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果然,楊戩明顯動了怒,只是強壓著,一旦發作出來,劉彥昌必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有個好消息告訴你,玉帝已赦免了沉香,我可以馬上放你下凡去和你兒子團聚,但你必須要求我。」都以為他要拿劉彥昌出氣,沒想到靜默半刻,他竟只說了這麼一句。這是什麼意思?還沒等想明白,劉彥昌已經大罵出口:「我劉彥昌就算是死,也不會向你這種卑鄙小人跪地求饒!」沉香扭過頭去暗暗難過,如果沒有以前的那件事,沒有楊戩施法,這個時候,他會多麼為父親自豪,可是現在看來,有如一場玩笑。

  楊戩原想再試試當年施的法,看還有沒有效,但一見劉彥昌,心頭的惱怒就不由自己作主,再聽他開口便罵,更是無名火起。肯讓他求,已是給了他面子,就這樣放他走,非但太不甘心,也沒法下得了臺階,他竟如此不識好歹!

  「求我你並不吃虧,我是天界的司法天神,除了王母玉帝就是我最大,很多人想求我,還沒有這個機會呢。」看在三妹的份上,楊戩一再告誡自已,竟還是沒有發作,讓眾人看著都不明白。

  劉彥昌卻真正是不知死活,不但不慶幸祖上積德,還變本加厲:「你當我不知?司法天神,我呸!你為什麼拆散我們夫妻?你是嫉妒,嫉妒娘子和我的姻緣,嫉妒我待娘子好,因為嫦娥仙子根本看不上你!司法天神,你在我劉彥昌眼裡,連一個販夫走卒都不如!」嫦娥臉一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的事,何用他多嘴!

  楊戩全忘了此來的目的,伸手扼住他咽喉:「連你都瞧不起我!」劉彥昌仍在罵:「你這畜生,不配讓我瞧得起!」這時人人都看出來了,楊戩本是來放他走的,卻被他一氣,帶出了靈霄殿上的憤懣,竟真的下了狠手,賭上了這口氣,定要他求上一求。只可惜劉彥昌本人雖是個懦弱書生,卻早被楊戩自己施了法,他的法術,哪是這麼容易解的,因此表現得頗為英勇,大罵不絕。沉香知道父親雖然吃了苦頭,但最後無礙,也不為他擔心,只是不願再看,走出室外透氣。哪吒搖頭:「他真是氣糊塗了,自己施的法也忘了,劉彥昌又怎會求他。」說話間,楊戩已怒發如狂,道:「不求我,我打死你!」一掌擊出,劉彥昌吐血身死。楊戩怒氣未消,只當他暈了過去,吩咐梅山兄弟繼續行刑。自己獨自去生悶氣。

  氣消了,人也清醒了,想到劉彥昌,不由一驚,別真弄死了,以前的功夫可就白費了,剛要叫人停止,梅山兄弟已經來報,劉彥昌斷了氣。楊戩頹然坐倒,今天是怎麼了,這麼沉不住氣,隨即振作,死就死了吧,自找的,讓他多吃點教訓。冷冷吩咐道:「老六,你去把他屍體扔下去餵狗。老四,你去地府一趟,交待閻君,不許他轉生,讓他遍歷地府的十八層地獄,什麼時候肯求饒,什麼時候放他出來!」這樣狠辣的手段,梅山兄弟也吃驚,相互看了一眼,只得領命而去。

  楊戩只略停了停,就跟著他們出來,沉香滿懷感激地看著康老大抱走了父親的屍體,雖然現在康老大可能在後悔這麼做,但不管怎樣,正是由於他,自己才能讓父親活過來,畢竟,那是給了他血肉身軀的人。只是楊戩,他跟出來做什麼?他看見了,怎麼沒有處置?

  楊戩的確看見了這一幕,不滿地皺眉,康老大已經離心,以後的事也不能太依靠他們了。看準康老大是將劉彥昌屍體扔回了劉家村,楊戩返回殿中,處理了幾件公事,估摸著時間,丟開手上事,向下界飛去。

  對楊戩的行事,他們是越來越不解,他站在劉彥昌墳前,已平了火氣,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沉香明知道父親不在墳裡,還是有種感覺,要是有可能,楊戩真的連父親的屍體也不會放過。

  楊戩站了一會,墨扇揚起,實質般的鋒芒將墳連著棺木劈成兩半,在觸及劉彥昌時恰恰停住,連衣衫也沒有割裂。沉香再次驚於他的武學造詣,若不是自己奇遇連連,當真不會是他對手。

  難不成是他將劉彥昌放入河中的?百花想起了一直不明白的事,出言道:「我一直就不懂,劉彥昌怎麼活過來的,他肉身怎麼沒腐爛 ——不管是在墳裡,還是水裡,那麼長的日子,不可能存住的。」老四心思最快,聯想到四公主,一拍掌:「定是這樣,他既然要留後路,四公主不能死,劉彥昌自然更不能死,這次是一時失手,所以肯定要想辦法把他救活。我看他還要把屍體弄到崑崙去。」

  老四不愧跟了楊戩幾千年,果然一猜便中。楊戩攝起屍身,墨扇到處,墳墓已盡復原狀,為怕屍體腐爛,更不停留,駕起雲頭一路西行,不消一會便到了崑崙地段。

  進得山洞,就聽見崑崙山神十分誇張的嘆氣聲。楊戩扇身一振,將劉彥昌屍體扔到一邊,隨意地問:「你又怎麼了?」崑崙山神嘆道:「我怎麼了?以前是一去不回,現在來倒來得勤快了,可惜每次都帶副屍體給我!」楊戩笑了笑,伸手一指,說:「拜託你了。」崑崙山神有一陣沒說話,想是在打量劉彥昌,過了一會好奇地問:「這又是誰?凡夫俗子一個,怎能勞你大駕為他跑一趟?」

  楊戩沒好氣地坐下:「一個混蛋,偏偏又不能讓他死了。」崑崙山神看他情緒不好,沒有再問,凝聚出一小團雲霧,在他身邊打轉:「咦,今天怎麼不走了?」楊戩冷著臉:「累了,歇息一會再走。」崑崙山神也知道,自己半真半假的抱怨讓他心有歉疚,這才留下來陪自己一陣。但早知他心軟口硬,死也不會承認為了這個,因此也不說破,雲霧幻成誇張的鬼臉,引得楊戩再繃不住臉。

  「難得留下來,就別光乾坐著啊。你這悶口葫蘆的性子,以前領教得多了,可你也三千多歲了,怎麼也能遇上些新鮮的事兒吧。說說,嘿嘿,就當供我老人家解解饞好不好?」

  崑崙神一直呆在山上,長久沒人陪著說話,一遇著機會便不肯放過,催著楊戩說事來聽,「不過聲明在先,可別像以前那樣了。以前你說來說去,總是離不開你那個寶貝妹妹,我縱然沒有形體,也幾乎聽得耳朵起了老繭……」

  山神仍記得當年的事。楊戩不多話,被自己逗引來逗引去,總算開了口,但不論說什麼,都離不開他的寶貝妹妹,弄得自己對那小姑娘恍如親睹,音容笑貌成天都縈繞在感覺之中。

  楊戩的臉色刷地沉了下來,哪壺不開提哪壺,心在隱隱作痛,出口的話也就硬梆梆的:「她在華山……被我壓在了華山!」雲霧一陣抖動,崑崙山神聲音都變了:「什麼!為什麼?」

   「她,和這個凡人成親了,還生了個兒子!」楊戩的語氣中,滿是痛楚和不甘。因此,他也沒有注意到,那團雲霧,色澤已經變成了黑色,那是山神生氣的象徵。

  「她明知道天條無情,卻一點不知避諱,我只能這樣藏她起來。可現在,到底還讓王母娘娘知道了!」楊戩自顧自地說著,這番苦痛,他藏在心裡已有很久了,也許只能說給這個老沒正經的山神聽聽。偶一抬頭,卻驚異地發現雲霧裡漸漸淡去的黑色,「你……怎麼了?」

  山神已恢復了正常,那久遠的往事在心中激盪,好一會兒才道:「……沒什麼,你說吧。不過以你的手段,要瞞住這件事也不是很難,為何用那麼狠的方法?你向來疼這個妹子。」

  三聖母走近,坐在楊戩身邊,雖然一向猜到一些,但真正聽楊戩說起心事,這還是第一遭。二哥雖然戀權,可壓她入華山時,事情也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可收拾,他到底是怎麼狠起這個心的?

  楊戩臉色黯淡,張口欲言,又有些難以啟齒:「我也沒想到……一時失手。」這算什麼原因,三聖母升起滑稽的感覺,自己二十多年的痛苦,他一句輕描淡寫的失手就揭了過去嗎?失手,失手能打死人,可又怎麼能失手將人壓到山下!

  崑崙山神與他相交多年,深知他的性子,不是輕易能讓人擾亂心思的,這一失手,肯定是非同尋常,不禁好奇地追問:「能讓你這種人失手?除了私嫁凡人,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

  楊戩握緊了拳:「我原想罵她幾句,讓她吃點教訓,再幫著遮掩過去。可是我才責問幾句,寶蓮燈……她竟抬手亮出了寶蓮燈!她是知道寶蓮燈厲害的……居然為了那個男人,要和我這哥哥同歸於盡!」他有點語無倫次,但山神還是聽明白了,不可思議地道:「原來你氣昏了頭?哈,能被氣成這樣,你這妹妹倒不簡單。可憐我以前用盡方法,三個月只逗你多說了五句話,幾百年都沒見你有更多的表情。」

  他在開玩笑,三聖母卻險些軟倒在地上。龍八想到那日情景,忍不住輕聲說:「好像也是,三聖母那時護子心切,一下動手太狠。」嫦娥微微點頭,她有她的想法,要是三聖母不那麼衝動,沒有這一切發生,也許,她還會有機會……

  沉香扶住母親:「娘,沒事吧,說話呀?」三聖母站穩身子,簌簌地發著抖,這到底算怎麼一回事!被壓山下,果真是她衝動莽撞,咎由自取嗎?百花卻瞧楊戩不順眼,她才不認為是三聖母的錯呢,高聲說:「你們別聽他狡辯,若非成心做下這種惡行,他為什麼事後不放三妹妹出來?」三聖母不自覺地點頭,內心深處,絕不希望哥哥方才說的是真話。

  崑崙山神也想到了,小心地問:「你後來也沒放她出來?」楊戩苦澀地道:「我帶了很多人去,人多眼雜。我若沒壓她在山下倒罷了,這一壓,弄出這麼大動靜,再將她放了,難免會惹人議論,一旦傳出去,我還能保得住她嗎?」山神更奇怪了:「你去看妹妹,帶上那麼多人幹什麼?」楊戩轉過臉去,慢慢地道:「我和三妹吵了兩句,她負氣走了,好久都沒有來看過我。我不放心,想去華山看看她,可是……可是我怕她又重提前事……」餘下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崑崙神沒聽到下文,想了想明白過來,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團雲霧也幻成了大大的笑臉,在楊戩身邊轉來轉去:「我懂了!沒想到你也會患得患失!你是怕小妹妹再和你吵架,所以多帶些人,讓她開不了這個口吧?哈哈,哈哈哈,你那妹妹還真是你天生的剋星!」楊戩惱怒地站起來:「你笑什麼?」笑聲頓絕,崑崙山神怕他真生氣走了,留下自個兒又不知要悶多久,只是那笑臉一時忘了改,仍在楊戩身邊轉悠。

  眼見楊戩雙眉立起,山神驚覺失誤,忙收了笑臉,幻回雲霧堵在洞口,好言勸道:「再過些日子,等這兩父子在人間陽壽盡了,你再放她出來就是,至多不過百年而已。王母不是輕易能惹得的,觸了她訂的天條,就是至親骨肉,也難逃她毒手。唉……」說著,他不知想起了什麼,一聲長嘆,似也有無限心事。

  楊戩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心底起了疑團,他一直不知這山神的來歷,名為山神,法力卻遠在一般山神之上,又沒有形體,不歸天廷屬下。他原本從未問過,各人自有各人隱衷,他也不是多事之人。但此事聽山神言下之意,像是對王母有無比的瞭解,又有無比的怨恨。楊戩目睹了織女之事,又與王母多有接近,心頭疑慮越來越重,但又沒個知情人可問,此時再不肯放過,追問一句:「你認識王母?」

  山神沉默不語,那團雲霧也靜靜地浮在半空,刻意遺忘的事,又在心頭縈繞。他在這裡多少年了?在這些年裡,又有多少人因那天條而遭受了和他一樣的命運?這段無人知道的心事,今天,是不是也要向人傾訴一番?

  楊戩不追問,卻也不走,只靜靜地等著。想起當年尋找神兵時,便算結識了這個老朋友,卻對他的出身來歷一無所知。或許,這個老朋友真知道些什麼,能幫自己解開疑慮。

  「其實很久以前,在我還有形體的那些日子裡,我有個名字,叫木公。」安靜了很久,就在眾人以為山神不會說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木公?嫦娥極力在腦中搜索這個耳熟的名字,花容變色:「木公,王母的哥哥!」眾人先是大吃一驚,接著精神一振,他們將聽到的,很可能是三界中少有人知的一段秘辛。

  楊戩顯然也深受震動:「木公?據說你也是因犯天條,被王母親自處置了,又怎會在這裡?」

  山神——木公一句話吐出,只覺沉積多年的往事一股腦兒湧了上來,直欲倒出:「她毀了我的肉身,驅散了我的元神,我原以為必死無疑,不料被女媧娘娘所救,安置在這裡。這麼多年了,我只當我忘了,可是……」他再次正經言道:「你不要和王母作對,她不是你能對付的。我剛剛落到這步田地時,日思夜想,就是報仇,可是女媧娘娘知道後,親自來阻止了我。她說,無論我用什麼方法,我至多能傷她,卻永遠無法真正殺了她。從此以後,我死了這條心,只在這裡渾渾噩噩苦度時光。」

  楊戩心中一動,女媧說無法殺了王母,可是為什麼,女媧娘娘為什麼會說得這麼肯定?其中定有原因。

  「我現在,做的是司法天神。曾經奉王母之命,處置過她的女兒,織女一家。」楊戩一邊說,一邊觀察木公的反應,果見雲霧一陣波動,木公憤憤地低吼:「她連女兒也不放過嗎?」楊戩點點頭,將織女之事說與他聽,最後講到一對小兒女的異狀,木公也是驚異:「有這種事?惡毒?怨恨?對了……惡毒怨恨得不像人!」

  他忽然叫了起來,語如連珠:「就是這種感覺。王母小時候就是這樣,說來可笑,我竟一直怕她,一看到她那雙除了惡毒之外就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就不寒而慄,不願在家中多待。那不是冷漠、不是絕情,而是真正的惡毒怨恨,像死物般地對生命懷著天生的憎恨。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其他的情感——她會笑,會生氣,但我看得出來,那都是假的。我以為自己瘋了,會把自己妹妹看成怪物,所以一離家就是幾百年不曾回去。後來聽說她成了西王母,要和玉帝成親,我趕回赴宴,心裡奇怪,有誰會娶她,她又會嫁給誰?沒想到,我沒想到,我看見玉帝,竟有了同樣的感覺!雖然他稍好一點,能看出些喜怒與生氣……我想我是真瘋了,又離開了數百年,四處遊走,直到遇見了她……」

  說到這裡,木公語聲忽轉溫柔。楊戩只聽著,不開口打斷他的回憶。這麼長時間的寂寞,以為過去了,其實只是藏得更深,也許這個吐露的機會,是他一直等待的。

  「她和那個令我害怕的妹妹一點也不一樣,有點迷糊,有點笨,她笑的時候很天真,很可愛,讓我覺得自己還是正常的,漸漸地,我知道我離不開她了……」

  後面的事,不說也知道了,他們的事洩露,於是落到了這個下場。

  相似的故事,相似的結局,楊戩默默坐著,他們兩人,都是王母這天條的受害者啊!

  「你不要做這個司法天神了,不管你是為什麼,你這樣無異於與虎謀皮。」木公一陣輕鬆,又反過來勸他,楊戩搖搖頭:「不行,這個位置我必須留住,天條依舊,我的事情還沒有完成。」他的事,眾人也知道,但是此時都已不信他能做到,哪吒不願說出來,只在自己心中疑問:「楊戩大哥,你這樣的行事,真的還記得當初真正的目的嗎?現在瑤姬仙子,是不是已經成了一個你安慰自己的借口?」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7:00
第七章 兵氣射龍旂

  

  回到天廷之後,楊戩除了例行的朝會,便是杜門不出。手裡的公務,事無鉅細,都盡量先詢了瑤池的意思再行處理。不久王母的詔令頒下,對玉樹之過,只含糊地提了兩句,雖然訓斥頗嚴,卻也沒追加更多的處罰。楊戩暗自鬆了口氣,知道這些日子費盡機心,到底是挽回了些餘地。

  但對李靖而言,被委重任,自然是喜出望外,匆匆來神殿交接走了御駕出巡事宜。雖然見面敘禮一如往日,他言談中終有掩飾不住的得意。臨別之時,語帶雙關,壓低了聲音向楊戩笑道:「儘管上諭不可妄議,本王還是佩服真君得緊。大家都是從凡夫修行上來的,食色性也,原本便沒什麼大不了。等娘娘氣頭一消,真君便又要被委重任,眼下的清閑,且權當休息了罷!」

  楊戩一笑,道:「多謝天王佳言,楊戩糊塗出錯,觸怒天威,倒讓見笑了。」親自送他到神殿外階,目送他騰雲離開。

  回了殿內,笑意斂去,將諸多頭緒在心中默理了一遍。王母的詔令極為不利,足以令李靖之類聞風而動。司法天神的權位,天廷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赫尊貴,從來都令人眼熱。但只有牢牢把握住這個位子,事態才有迴旋的餘地。

  「天條是死物,待得沉香成材,一明一暗,雙管齊下,加以變動並非難事。但兜率的隱忍,女媧娘娘的話,都定有玄機在內。這個玄機不得其解,就算他日能如老君般自立門戶,遲早還是要一敗塗地。畢竟,老君只須顧他自身周全,我卻大為不同。」

  暗嘆一聲,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了。頭幾月王母對他仍不假顏色,朝中大事少有吩咐他來做的,倒是在小事上呼來喝去如使家奴。但楊戩籌謀已定,王母叱罵越嚴厲,責備越苛刻,楊戩侍奉她時越恭順從容。王母看在眼裡,態度漸漸改觀,色霽之餘,交回神殿處置的要務終是越來越多。

  李靖借出巡之機,這段時間裡大肆安插人手,變動人事。楊戩冷眼旁觀,樂得讓他出頭,轉開瑤池的注意。但兜率卻反常的安靜,只上了個奉表,言道要重研舊學,論述道統,乞玉帝慈悲,允他閉關靜修,從此連朝會都不復與聞了。

  出巡之日已至,龍輦起駕之後,卻又有星官折回傳旨,令楊戩一併扈駕前行。楊戩神色不變,在滿朝留守文武的羨慕目光裡領旨謝恩,緊上幾步,綴在帝后聖駕的陣陣仙靈祥雲後,往下界去了。沉香輕噓口氣,說道:「只這一道旨,勝佛在凌霄殿給他的難堪,從此便化作了無形。」

  話一出口,小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沉香一愣,這才驚覺語氣之中,竟有些理當如此之意。他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只想:「不知不覺之中,我竟也習慣了這個人的手握重權?他是惡人不錯,但處事的手段,倒也真教我獲益良多。」不願再想下去,只隱隱覺得,待破陣回去之後,自己對這種變幻莫測的險中求樂,恐怕要遠有興趣於安寧平靜的家居日子。

  滿天金光閃耀,紫氣黃雲,仙樂悠揚悅耳,但見金龍為御,綵鳳齊翔,龍輦鳳車直下三十三重天宇。李靖別出心裁,御駕經行之處,令所屬星府仙司,各率本職吏屬敬迎恭送,諛辭如潮。又以仙術點化無數異象,握乾坤以御宇,昭日月而嘉祥,只引得玉帝心懷大悅,指點風物,與王母談笑不已。

  若按仙階地位,楊戩也當如李靖一般隨侍於輦側,此時卻退在眾仙之後,打量著四下的熱鬧景象,神色淡定,若有所思。

  李靖這托塔天王,猶未脫去封神時好大喜功的舊性子麼?這般的安排,挖空心事去討好聖心,卻使得出巡路上龍蛇雜處,良莠不齊。無事發生倒還好說,萬一有什麼變故驚了御駕,只怕他這份苦心,反要成了斷送前程的大禍。

  更何況,玉帝雖然不願任事,貪杯好逸,諸事委於王母,但他畢竟是三界之主,這等昇平討好的把戲,早就見得多了。現在的喜色,十有八九是安撫臣屬的馭下之道,未必確實對所有的安排滿意十分。

  「爾以繁,我以儉,爾以炫,我以直,爾以形跡,我以事功。」默想著來日與李靖同殿相爭時的應對之策,楊戩暗自冷笑,這場差事丟得一點也不冤,得多於失,李靖那老狐貍也有他致命的缺點在啊。

  路上迎送頻頻,仙儀法駕走得分外緩慢,日近中天,才隱約看到了泰山的巍峨高峰。香煙縈繞,從封禪臺上冉冉上升,直達半空。仙吏呈上人間君王的祈福文書,玉帝通覽一遍,付諸有司,按朝儀下了龍輦,與王母攜手騰雲,半降臺上,接受天地人三界萬靈朝拜。

  便在這時,封禪臺上霹靂一聲,巨響轟天,炫亮之至的焰火從石臺上直炙九天,如同千百條火龍,狂馳亂舞,焰火中幻出六道巨影,疾如電馭,轉瞬間已將帝前護衛的天將衝開一個大大的缺口,另有一道身高逾丈的黃發巨怪,後發先至,負著一個溫文爾雅的青年,從缺口處直欺近玉帝御前。

  「護駕,護駕!」

  雜亂的狂叫聲此起彼伏,四大天王,二十八宿等人紛紛奠起法寶,一股腦向黃色巨怪身上招呼。那黃怪桀桀怪笑不休,仰天張開大口,吐出萬道霞光,將漫空法寶盡數裹入光內。諸仙大驚失色,各拈法訣操縱,卻哪裡能催動分毫?黃怪又冷笑幾聲,紅燦燦的大舌探到霞光中一攪一拌,倏忽回吸,霞光法寶化為流光,頓被他生生吞入了腹中。

  另六條影子俱是男子模樣,如出一胞,長身玉立,膚色白如凝脂,說不出的怪異。此時六人赤手空拳,左手拉在一處,右手各運雷火,遠擲近打,在天兵天將叢中任意縱橫,如入無人之境。但見光彩迭動,雷火四下轟擊,大者如盤,小者如杯,觸物後分飛如紅光銀雨,附著人身,立炙成一團大火,慘叫聲裡,連魂魄都涓點無存。

  雷火愈盛,炙起後黑煙騰騰,片刻之間,已將無數仙靈兵將籠在慘霧濃煙之中,伸手不能見物。

  黃怪肩上的青年狂叫大哭,竟將驚天動地的轟亂雷聲都壓制了下去:「王母,王母,你這十惡不赦的惡狠女人!董永之子,今日誓報父仇!」黃怪似也感染了他的亢奮心境,大聲嘶吼,雙臂直上橫掃,硬衝向前。帝前一干仙將捨身死擋,但和他拳風一抗,無不當即嘔血,跌飛得無影無蹤。

  起變倉猝無比,但聽得哭叫呻吟之聲震動九天,直疑如在阿鼻地獄。沉香一手擁住小玉,一手扶著母親,被金鎖帶得蹌踉而行,刀槍劍戟不住從身邊劈過,雖傷不了他們,卻也觸目心驚。煙霧中看不清事物,只隱約見到楊戩持槍疾走,悄然欺近那六個拉手而行的男子,驀地裡大喝一聲,槍如奔雷,幻而為六,直擊那六人相拉的左手。

  他一直潛行,忽然現身出手,那六人大出意外,齊齊揚手向他擲去雷火。楊戩冷笑聲裡,槍勢一收,將六團雷火逼在半空。他更不遲疑,抽身疾退,槍尖劃弧向下,法力激盪處,六團雷火已被他匯在一處,相互擠壓,便在六人身側炸裂了開來。

  但聽得連珠般爆炸,一片霹靂響過,六人在雲中滾落四方,白玉般的膚色已如黑炭,卻齊齊發一聲喊,又向一處湊去。

  楊戩面有異色,額上銀光不斷,已開了神目。他神目一開,那六人在他眼中頓呈出了本相,沉香就聽他喃喃一聲:「是這樣啊……老君,你當真好大的膽子!」神目裡忽然銀光大盛,只爍得沉香等人眼裡一陣生痛,銀光化成六點瑩亮之極的銳芒,流星飛射般地嵌入六人天靈頂蓋之上。

  一片混亂之中,反是沉香等人不會被外物所損,心無旁鶩,才隱約看見銳芒嵌入同時,那六人動作突然凝住,四肢關節,如木偶般反折顫動,忽然向體內縮去,化作六個瓷瓶,四下炸成粉末。

  楊戩低哼一聲,嘴角也溢出血來。沉香皺眉道:「他真是立功心切,竟用神目調動本命真元,強行殲敵。為了討好王母鞏固權位,他對自己都這般地狠心無情。」本命真元對修道人而言性命攸關,法力高下,元神強弱,全本於此,一旦大損,先天元氣耗盡,就算是大羅金仙也只有死路一條。眾人俱是修真之人,此中關鍵誰不知道,都覺出幾分好笑:司法天神如此看重權位,卻不知萬一送了性命,這區區權位他留來又有何用?

  楊戩調息壓下傷勢,又向不遠處看去。但見玉帝王母相倚著面如土色,諸宿仙靈正拚死護衛。李靖暴跳如雷,一味喝令眾人護駕,卻說什麼也不敢上前應敵。那黃怪當者披麾,擋者必死,就這麼片刻之間,又向帝前近了數丈。

  持槍騰雲,他如方才般掩到近前,額間銀光閃爍,黃怪和那青年的本相也呈現出來。楊戩微愣了一下,黃怪在他意料之中,青年的情形卻極奇怪。這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軀,卻有著天生凌厲的法力,大異於凡人。

  「當年七仙女犯下天條,被永羈冥海,董永強抗天兵,被萬雷轟滅。他們當日是有個孩子下落不明,數百年來都無蹤影。董永之子?當年那孩子前來報仇了?」楊戩默然思付,身形飄忽,卻是收起了三尖兩刃槍,一拳向黃怪背心擊去。

  他戰鬥經驗豐富無匹,這一擊選的正是黃怪施救不及的空隙。但拳力落實,只覺著處硬逾精鋼,大力反震過來,險將他倒震了出去。但他既看清了黃怪本相,這後果原來預料之中。拳忽變指,將一道靈訣劃到黃怪背上。

  黃怪大笑聲裡,向前狂馳突進,楊戩雜在星宿天將裡,不求有功,但求自保。那黃怪又是一聲笑,簸箕般的大手扇出,擋路的最後幾名天將被扇飛出去,肩向上聳,肩上青年大鳥般向前疾翔,幻出一把鋒利鎧亮的尖錐,筆直剌向王母胸前——

  沉香啊地一聲大叫,忽然之間,光芒從尖錐到處迸出,尚未消散的煙霧翻騰如沸,億萬銀蛇星雨,就同如雪灑珠,在煙霧裡亂竄狂舞。也就在這時,楊戩神目中銀光又復大作,真元凝成冷色光環,直擊黃怪。

  黃怪張口吞下,猶在狂笑,卻突然張口結舌,身形暴縮暴長。無數珍光祥氣從他體內透出,叮叮互擊之聲大作,似有什麼東西在爭相擠出。

  楊戩左掌拍出,朗聲喝道:「眾位仙家,接住你們失了的法寶!」法力吐出,黃怪身子一陣大顫,炸裂成一團濃霧,無數物件從霧裡迸出,但見刀劍傘珠四散,旗缽鼓槍齊飛,正是方才被黃怪吞下的仙家法寶。

  左袖垂下,神識尋到方才劃下的靈訣,將一件黃澄澄的鋼環悄無聲息地藏好,楊戩右手裡幻出三尖兩刃槍,毫不停留地反手上剌。槍尖透體而出,那疾翔下擊的青年臉上現著不能置信之色,血水要淋未淋之際,王母的聲音已經響起: 「此子大逆不道,司法天神,著你即將此獠石化成像,不生不死,塞入冥海之眼,永世不得開釋!」

  「是,小神謹遵法諭。」

  槍上的感覺傳來,生命在王母開口時便已逝去,原本是血肉之軀的肉體正緩緩石化,幾點血滴在手上,泛著淡而詭異的金色。楊戩心中微震,法訣急急地誦出,槍身一振,全成頑石的青年被擲在雲間。

  銀雨潛消,霧煙漸霽,天宇之上,終於浮翳一空,明光清朗。玉帝猶木愣愣地站在原地,似嚇得呆了,雲下泰山被仙家鮮血染得殷紅,雲上群仙,除了有限幾人,不是丟盔卸甲狼狽不堪,就是傷重呻吟奄奄一息。

  王母面色陰沉,放開挽著玉帝的手,站直身子向四下看去,柳眉漸漸豎起,怒氣越來越盛,突然尖聲厲喝道:「李靖何在?」

  李靖從幾名星君身後轉出,簌簌發抖,幾乎連手上的寶塔都拿不住了,伏地叩首,反覆只道:「老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娘娘……陛下……洪福齊天……」

  王母目光銳如霜刀,落在李靖身上細細打量著,半晌,森然道:「李愛卿一向注重威儀,今日亂象如斯,猶緩裘輕帶,軟甲明淨,當真是風度可掬啊!」說的雖是讚賞之言,卻一句比一句冷,風度可掬四字更幾乎咬著牙擠將了出來。

  李靖身上發軟,幾乎便癱在雲上,顫聲叫道:「老臣……老臣……事起倉猝,老臣全力護駕……只不過…… 只不過……」大戰之時,他一味指揮眾人阻擋,自己卻遠遠躲開,以致此時的衣飾儀容,竟比王母都乾淨整齊了許多,分外觸目。他垂下眼不敢看向王母,恨不得給自己老大一耳括子,至少,也該趁亂灑些血跡到衣袍之上。

  鏡外的哪吒氣沖沖地掉過頭去,臉色已全成鐵青。那個男人,偏偏是自己的父王!楊戩大哥雖然手段殘忍,做了許多錯事,但至少,他的能力,和他手中的權力絕對相稱。而這個男人呢?多英明神武的父王!逼自己剮去血骨時的威風哪裡去了?

  想到後來的積雷山之役,想到在那個男人麾下,與楊戩真正刀兵相向時的情形,哪吒心中突然便是一陣抽搐。

  冷冷地叱退下李靖,王母不願再向他多瞧一眼。她看了看不遠處剌客化成的頑石,又移開目光,在群仙中搜尋著,落在楊戩身上。

  「司法天神,你的傷勢,可有大礙?」

  王母的聲音裡,雜著明顯的褒賞之意,她敏銳地看到了楊戩口邊未拭盡的血痕,朗聲問道。

  司法天神出列施禮,神色萎頓,黑氅上猶有雷火的薰煙味,卻毫無居功之意,只恭敬回稟道:「小神謝過娘娘垂愛,不勝惶恐。護駕不力,小神有虧職守,還請娘娘恕罪。」

  王母溫顏道:「不關你事,此番出巡,是本宮親口免去你差事的。本宮也是見你多年勞頓,欲你好生休養些日子。想不到這些酒囊飯袋,全然不能得力,從今日起,一應事務,陞遷考評,仍交還真君神殿全權處理,只須將結果上奏即可。」聲音轉厲,「至於今日遇剌之事,護駕諸臣罪責難逃,待迴鑾之後,定要追究個徹底明白!」

  楊戩肅容謝恩,卻不退下,又奏道:「聖駕受驚,臣等百死莫贖。但事起突然,眾將護駕已盡全力,是以小神斗膽,懇請娘娘暫息雷霆,寬宥諸仙失察之過,以俟日後待罪立功。」方才一戰,隨駕的星宿天君,傷了十之八九,法不治眾,如何追究?王母話音未落,他便有定計,從容開口,且當眾賣個人情市恩。

  王母頷首道:「既然如此,就依司法天神所奏。但李靖辦事不力,卻非懲處不可,著令閉門思過,非宣不得上殿。從即刻起,御駕迴鑾等善後事宜,全由司法天神接手承擔。陛下,您看呢?」她自是猜出了楊戩用意,此時對他的忠心已無懷疑,樂得送他個順水情面。

  玉帝自無異議,傳旨嘉獎幾句,與王母各自登輦,龍鳳飛翔,眾仙迎伺著返回九重天上。剌客自承乃董永之子,是因報復而來,但八人一化頑石,七化劫灰,已查無可查。楊戩奉諭將頑石塞入冥海,復旨之時,王母又溫言安撫,賜了靈藥,著他好生調養。楊戩禮拜如儀,神色恭敬,只是此時與之前卑躬屈膝的周旋,已全不能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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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位有事,可能下午要出差,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趕回來更新,所以將明天的量一起更了,至於明日.............不確定中,呵呵.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7:00
第八章 嗤笑爭相詈

  回到神殿,天色已晚。仙吏通報,言道梅山老二老四從峨眉回來,等候了大半天。楊戩猶豫一下,方才以本命真元破敵,又應對王母,處置善後,委實支撐不住了。但想到沉香被困在山上已近一年,也不知近況如何。他沉吟片刻,還是強提起精神,步入前殿。

  康老大等人正在談笑,見他進來,笑聲嘎然而止。老二老四叫了聲二爺,楊戩欲語,遽然一陣眩暈,急上幾步,跌坐在正中的盤雲寶座之上。

  他掩飾及時,誰也沒看出異狀,哮天犬諛笑著湊過去,老二老四卻當他故意不予理睬,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旁邊的康老大不滿之意頓起,加重語氣,向楊戩道:「二爺,是不是兄弟們差事沒辦好,又惹動你不快了?」轉頭瞧向兩個兄弟,「看了十多個月的野猴子,就算風餐風宿露受了辛苦,也不該這般巴巴地回來邀功。老二老四,你兩人真是越活越出息!」

  楊戩暗自嘆息,與這幾個好兄弟的隔閡,只怕要越來越深了。低咳一聲,疲憊地問道:「老四,沉香一直沒有離開峨眉山嗎?」

  受康老大影響,楊戩本意是擔心沉香,落在老四等人耳中,只當是在擠兌他們辦事不力,老四不禁悻悻道:「我和二哥晝夜派人,輪流守住峨眉山下各處道口,從未見他出來過。」帶了隱約的不快,話中分辯的意味極濃,

  鏡外康老大搖頭道:「他明明傷勢不輕,卻只顧著捉沉香立功,真是鬼迷了心竅。我好心勸他一句,反被他搶白了一通。」話音未落,果見他開口道:「二爺,依兄弟看,既然玉帝都點頭赦人了……」微微一忍,終還是說了出來,「你何必要趕這趟混水,沒由來地落下刻薄寡恩的閑話。」

  「你知道什麼。」滿腹的心事,卻不能對人言。楊戩強抑下咳聲,也抑住心中的苦澀。多年兄弟,老大性子素來正直,何必因他的公道話動氣呢。一抬頭,梅山幾人都站著,目光不時瞟將過來。他心中一動,明白過來,想必是方才直接落座的舉止,令他們頗有些怨懟了。

  不再坐著,撐起身來,哮天犬蹲低身子跟過來,楊戩順勢撫上笨狗的腦袋,好穩住有些飄浮的腳步,「那猴子一定不會遵守諾言,沉香若真和他學得一身本事……」

  口中說話,心中卻覺得安慰,這孩子終於有了進步,沒有賭氣離山,反而認真地去磨去求了。那猴子嘴硬心軟,又被自己激得狠了,遲早要鬆口答應。這樣想著,目光一凝,輕鬆地吁了口氣。

  梅山兄弟見他神色有異,無不奇怪。楊戩驚覺過來,立刻岔開了話題:「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軟。」輕輕揉了揉哮天犬的亂髮,「當初就該聽哮天犬的,在劉家村時就掐死沉香這個妖孽。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對任何人心慈手軟了。」

  康老大不滿地看看眾兄弟,欲語,又忍了下去。老四此時雖不滿,卻沒老大那麼多的想法,思付一陣,說道:「二爺,萬一孫悟空真收了沉香為徒,他們師徒倆可不好對付啊。還有萬窟山那隻小狐貍……」老二也接口道:「若是他們聯起手來?」殺龍四時見識過小玉的法力,提起來都還有些懼意。

  自覺再難支撐下去,不想多說,何況那孩子的助力越強,對自己就越是有利。楊戩不置可否之餘,冷冷地打斷話頭,喝令他們退下用心辦事。老二老四碰了個釘子,帶著一肚子的氣回峨眉山去了。

  此時重見舊景,老二不禁冷哼一聲。老四嘆道:「好啊,受了傷還要藏著瞞著,根本不拿我們兄弟當自己人看。原來早在他利用小玉之前,就已經處處對我們留後手防備了!」往地上呸了一口。

  匆匆去了後殿密室,楊戩再也壓抑不住,手扶在案几上,彎下腰去,劇烈的嗆咳聲衝口而出。「偃術……」他臉色蒼白,勉強從衣袖裡取出那只鋼環,苦笑一聲,「好厲害的偃術!兜率屹立多年不倒,果然有些鬼門道……」

  鋼環原先化成了黃怪,被楊戩擊回原形收取時又迅捷之至,直到這時,眾人才看清它形狀,亮灼灼,寬逾半尺,卻是個錕鋼臂環。哪吒神色大變,叫道:「金鋼琢,那偃術傀儡,竟是老君的金鋼琢所化!難怪楊戩大哥要用本命真元去破解!」龍八驚問:「讓勝佛吃過大虧的那個金鋼琢?是老君……老君想殺的是王母還是玉帝?」

  說話之間,楊戩已將金鋼琢收入壁間暗格,盤膝坐下調養內息。沉香在斗室裡轉了一圈,停在案上的定魂鼎前,通過縫隙向內看去,鼎裡漆黑,隱約有幾縷紅光縈繞著,雖聚在一起,卻似極不穩定。他站起身,道:「四姨母的魂魄,楊戩驅散後又用法力強聚,雖然有所好轉,但若論凝聚還原,卻還需幾年的時間。」

  又向楊戩看了一眼,沉香忽覺好笑,道:「為破老君的偃術爭功,他已是真元大損,偏生四姨母又離不開他法力救治,楊戩這次作繭自縛,吃的啞巴虧可委實不小。」三聖母心緒複雜地聽著,搖搖頭,欲言又止。她已不太恨二哥壓華山時的絕情,但對他玩弄權術殺死姐妹,揣摩上意逼迫沉香,卻始終無法釋然。作繭自縛,沉香最近也成熟不少了,這句評論,當真是一語中的。

  月已西墜,楊戩收功起來,氣色依然灰敗。他來到案幾邊,也如沉香方纔那般,看了定魂鼎半晌,輕輕嘆息一聲。

  四公主的情形,較之一年前,好了不少,但每月都須他渡入法力,消彌魂魄被強驅開時留下的後患。此舉雖有損於他自身,卻是最安全可行的法子,畢竟這女子與三妹交好,又看著沉香長大,若就此送了性命,豈不是要令他們一生不安?而且,四公主魂魄的痛苦無助,彷彿隨時都會散去的虛弱,也令他漸漸覺出了極深的愧疚。

  再有幾日就是月圓之夜了,必又要替她治傷,楊戩試著提了口內息,眼前一黑,急伸手扶住案沿。他暗自皺眉,知道這不是硬逞強的事了。若再耗費真元,沒個一年半載休想復原過來。

  再和老君交涉?雖有金剛琢在手,但此物奇貨可居,不能因龍四輕率用去。楊戩沉思片刻,目光移開,寶蓮燈忽然映入眼中。

  自老四騙來燈後,楊戩收入密室,一時也沒想過要派什麼用場。此時看到,心中一動,寶蓮燈靈力充沛,用來救治魂魄是最好不過了。至於老四等人方纔的那番顧忌,細想之下也還有些道理,生死之事自己早看得淡了,但大事未定之前,卻不能真的栽在那猴子和沉香的聯手之上。沉香還太年輕,若沒有他暗中推動配合,就憑那孩子一腔的熱血,又能成什麼事呢。

  法力遙攝,寶蓮燈已飛入手裡。

  嫦娥不禁低頭去看懷裡的龍四公主,見她合著雙目,不支睡去,臉上猶帶著淚痕。那樣一間斗室,一隻小小的鼎爐,擔驚受怕,生死不知,偏還要重新目睹一回,難怪四公主會辛酸悲憤,受激走火。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那個男子權欲薰心,一手造成。

  「楊戩,為什麼你會變得這麼狠辣呢,這樣對一個弱質的女子。可我和淨壇使者結拜時,你為什麼不肯殺我?若你那時動了手,或許現在,就算知道了你便是羿,我也不會為你心疼……」

  摟緊了四公主,嫦娥默想著自己的奇異心事,莫名的情緒糾纏在心底,只欲盡數淡忘,卻又此起彼伏,動盪無休。她怔怔出神之下,幾乎忘卻了身在何處。

  身邊傳來哄笑聲,半晌才安靜下來。過了許久,又是一陣大笑。嫦娥驚覺過來,一抬頭,下界已是清晨,楊戩帶了梅山兄弟哮天犬,正向華山行去。百花拉了她的袖子,道:「真是的……那個楊戩,他不知道寶蓮燈失了燈芯倒也罷了,竟想著用雄燈的口訣來駕馭雌燈。方才失敗時,他那愕然的神色可真叫好看呀!」掩口竊笑不止。

  方纔楊戩持燈,想起昔日女媧娘娘傳誦的口訣。雄燈雖早已送給哪吒塑形,那口訣卻未曾忘記,猶豫一下,還是決定試試。他心中也知未必有用,但是,除此之外,便要去騙三妹傳授方法,那種情形,對他而言,較之逼迫沉香,只更加神傷難堪。

  口訣誦出,自然是無效,他長嘆一聲,傳來哮天犬等人前往華山。鏡前眾人不知他的心事,看他狼狽,無不大笑失聲。

  「有什麼好笑的!」

  只有哪吒百感交集,又不好多說什麼,坐在一邊生著悶氣。百花的嘲笑顯得分外討厭,他沉著臉,終於忍不住暴喝出聲。

  一聲喝出,眾人這才想起,他是蓮花化身,全仗楊戩的雄燈才復生於世,大家只顧奚落楊戩,一時竟忘了這層關係,無不尷尬。沉香在鏡裡聽到,知道氣氛有些僵了,便向母親笑道: 「娘,到華山了,楊戩這一趟來,是騙您口訣的吧?等他發現寶蓮燈成了廢物時,他的表情才會真正地好看呢。」將話岔了開來。三聖母點了點頭,想著那時轉動的心思,悠悠地嘆了口氣。

  楊戩行到最後一道石門前,抬手欲推,卻又忍住,只站著出神。

  真要這麼做嗎?門裡,是他寵了近三千年的妹妹。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是自己被壓在這潮濕陰冷的山下,就算受再多的折磨,他也心甘情願。

  但卻不是。而且,造成這一切的,卻正是他自己。

  他一直不喜依賴法器,否則,也不會輕易將雄燈贈與哪吒,寶蓮燈是三妹的護身法寶,於情於理,他更不該有絲毫染指的念頭。可現在,他非但從她唯一的愛子身邊,巧取豪奪了過來,還想著要利用母子天性,去騙取那口訣,來作為他保全自身的利器。

  見了三妹,如何開口,又如何說得出口?

  一時之間,他只覺得口乾舌燥,比對著千軍萬馬的殺戳,都更加疲憊不堪。

  轉身想著離開,來時下定的決心,卻止住了他邁出的步履。罷了,事已至此,再多的難堪,都由自己來背負了吧,只要大事得成,只要,能護住三妹和沉香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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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傳訣孰為殃

  緩緩進了囚室,三聖母坐在石臺上,又瘦弱了幾分。她抬頭,淡淡地掃了楊戩一眼,又低下頭去,視如未見。楊戩心,突然一陣大痛。他寧可她仍像前些年那樣,見了自己便罵鬧無休,或哀求不止。那樣的話,即便只剩下了恨,至少她還當他是二哥,而不是這樣全然的冷漠,冷漠得像是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路人。

  「舅舅已赦免了沉香。」

  話說出口,心神恍惚下,他甚至沒留意到自己說錯話了——沉香湊近母親,道:「居然叫玉帝舅舅?為了騙您,他簡直連臉都不要了。但起碼該編排得可信點吧?舅舅,幾千年沒聽他這麼叫過玉帝。」三聖母點點頭,二哥那次騙口訣的謊話,無恥到極點,卻也笨拙到了極點。

  臺上的三聖母微微一震,抬眼看向楊戩。他從不肯叫那個人一聲舅舅的,現在這麼叫了,是什麼意思?如果是為了他的前程,或許還有可能,但他說的,卻是赦免沉香,為沉香去迎合玉帝,有這個可能嗎?

  楊戩不敢看向妹妹,他怕多看一眼,餘下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一路上想好的理由竟是如此蒼白無力,他匆匆地說著:「我讓哮天犬從沉香身邊偷走了寶蓮燈,這才抓住了他。但他畢竟是你的親骨肉,和我也是血脈相連,看著他無助的樣子,我只有一種感覺—— 痛心……」

  用餘光掃了三妹一眼,三聖母低著頭,看不見表情,也不知信還是不信。楊戩低沉了聲音又道:「三妹,我可以親手把你壓在華山下面,但我無法眼看著自己的親外甥被處死。我求舅舅和王母赦免沉香,讓他作為一個凡人在下界生存。可他們說什麼也不答應。最後,我只好以辭去司法天神之職相威脅,他們這才肯免他一死,可是,他們還是不願意放過你。」

  「二哥!」

  三聖母突然叫了他一聲,卻又不再說下去,頭垂得更低,任由秀髮遮去臉上神色的變動。秀髮之下,她嘴角上勾,正現出嘲諷之至的冷笑來。

  「辭去司法天神之職相威脅,我的好二哥,楊戩,你會為了我的孩子,捨棄你的權位?你將親妹妹壓到了山下,又逼得親外甥生死兩難,為的不就是司法天神這四字嗎?這麼荒誕的謊言,你也敢當面說出來,今日到底意欲何為?」

  她心裡想著,不說出來,更不讓楊戩看到自己的表情,她想看清楚,這個冷酷的二哥,這一趟來打的什麼主意。

  暗暗打量著哥哥,腳步有些乏力,氣色也不太好,不像見慣了的那般顧盼生威,沉穩從容。和沉香有關?還是在天廷失勢了?

  這一聲二哥,落在楊戩耳中,令他更是酸楚難當:「還願意叫我一聲二哥嗎?三妹,不要怪我,如果有得選,二哥,真的不願騙你……」

  他側過身子,忍住如潮心事,卻掩不住話語裡的黯然神傷:「三妹,二哥對不起你。」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母子天性,現在能打動妹妹的,就只有沉香的安危了吧,「我原以為,玉帝敕免了沉香,也算我對你有了一點補償。可是沒有想到,我還是無法保護沉香。」

  「為什麼?」三聖母敷衍般地問了句,快切入正題了,但是,你會保護沉香?楊戩,你也太小看你的妹妹了,三千年兄妹,若連你說謊都看不出來,我這妹妹,也就做得太不合格了!

  「因為他逃到峨眉山的時候,曾失手打死過一隻猴子。那是孫悟空的洞府,他一定要沉香償命。為此,我和他結下怨仇。誰知八百年不見,這猴子法力大增,他發誓不取沉香性命,誓不罷休。」

  楊戩話出了口,才突然一凜,一路上思緒混亂,只想著用猴子順理成章地引出寶蓮燈口訣來,卻是直到這時才想起,三妹好像幫過那猴子一個大忙。果然,三聖母已經問出聲來:「孫悟空知不知道沉香是我的兒子?」

  三聖母詳說著助孫悟空除妖時的經過,心滿意足地看到,二哥素來鎮定的神情竟也閃過幾分慌亂。聽著他毫無說服力的辯解:「那他更不該這樣,他明知道沉香是你的兒子。」她更是好容易才忍住嘲諷他的衝動。

  「開弓沒有回頭箭,再牽強也只有硬撐下去了。」暗罵自己的同時,楊戩竭力圓著謊:「你雖幫過他,但沉香畢竟是我的外甥,我和他有仇,你是知道的。三妹,事到如今,就算我想幫沉香,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心中沒底,這種理由,三妹會信嗎?她若不信怎麼辦,是就此放棄,還是直接和她說清楚?可該怎麼說呢,難道告訴她,哥哥殺了你最好的姐妹,現在要靠寶蓮燈救回魂魄?

  嘆了口氣,一咬牙,他索性直接問道:「除非……三妹,你肯不肯將寶蓮燈的口訣告訴我?」

  三聖母半晌沒有回答,囚室裡的空氣都似凝固了一般。楊戩握著拳,衣袖微微有些顫抖。他的心中,緊張中帶著些期待,如同等著一個性命攸關的重大裁決。

  「三妹,二哥這次是在騙你,可你若還念著一點兄妹的情份,就信我這次好嗎?二哥沒得選擇,現在的局勢,只要錯上一步就可能萬劫不復。我若傷重纏綿難愈,也不知要誤了多少的大事。」

  隱隱地,有著一個念頭,如果三妹肯告訴他口訣,那也就是說,縱然有著隔閡,有著仇恨,但兄妹之情,卻沒有淡去,那個任性單純,全心依賴著自己的小姑娘,其實並不曾改變,只是,她不瞭解自己的苦衷,不瞭解這一切背後的不得已……

  那樣的話,等所有的事告一段落,或許,做過的惡還有可能得到諒解……三妹,就算有丈夫有兒子,可她畢竟只有自己這一個哥哥啊!

  石臺上的三聖母,突然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竟恢復了幾分昔日的快樂。楊戩一愣,看向她,她也未像以前那樣迴避開來,只輕輕地道:「寶蓮燈口訣嗎?好的,二哥,既然你想要,我就傳給你。」

  想要……就傳給我?

  三聖母已誦起了口訣,楊戩不敢分神,全力記憶,但巨大的喜悅,竟似要將他吞噬了一般——三妹,我壓你入山,害得你十餘年來生不如死,你竟……竟還肯信著我,連你護身的法器,都肯毫無保留地交予我用?

  心情激盪之下,三聖母反覆教了四遍,楊戩才將口訣熟記於心。他不敢停留,更不敢看向妹妹,怕自己會抑制不住那如熾似狂的欣悅。所以,他更沒有注意到,自己那略有些不穩的步履落入妹妹眼中時,三聖母的臉上,緩緩綻開了暢意卻又兇狠如刀的冷酷笑意。

  沉香走在最後,只有他看到了母親的這個笑意。不由自主地,他竟打了個寒顫,那樣的笑容……因善良而人人稱讚的母親?

  在囚室的外洞,寶蓮燈攝入手裡,楊戩誦動口訣,卻仍和在神殿一樣,全無反應。他一愣,再度用法力催動,依然無用。「三妹在騙我?」他一黯,口訣從心中默過,卻也無從分辨出真偽。但是,三妹怎會有這種機心呢?她單純任性慣了的,如果不願給,就不會答應,怎會想到用假口訣來騙自己這二哥?

  回到囚室,三聖母坐直了身子,見他進來,臉上竟有了幾分失望。楊戩無瑕去想其中的緣故,只道:「三妹,你給我的口訣是錯的。」三聖母卻是一呆,說道:「不可能,那是真的啊!二哥,你試著發動它了?沒有……沒有什麼變故?」

  楊戩左手持燈,沉聲道:「我試了,全無反應。」三聖母道:「你遞過來,讓我看看。」楊戩微一猶豫,三聖母已淡淡地道:「二哥,你禁錮了我全部的法力,就算燈在我手,也沒有任何用處。」

  她的聲音很平靜,不知為什麼,楊戩卻覺出了一陣寒意。他不願多想,法力遙縱,已將寶蓮燈送到石臺之上。

  接過這隨身多年的法寶,三聖母立刻發現了異狀,失聲叫道:「燈芯……燈芯沒了?」抬頭看向楊戩,欲言又止。

  楊戩一凜,問道:「燈芯?」三聖母又平靜了下來,手摸著寶蓮燈,優雅淡定,從容得彷彿似時間倒轉回了十多年前,倒轉回她還在華山之上,自由呼吸著天地靈氣,享受無盡的自由一般。她抬頭看向二哥,嘆了口氣,輕輕地說道:「真可惜,二哥,真的太可惜了,這燈竟沒了燈芯……二哥,若是燈芯還在,那該多好?」

  這樣說著,她純真地笑了一笑,明曦不可方物,彷彿整個昏暗的囚室,都因她這一笑,而變得光亮了起來。

  楊戩看著妹妹,一時間竟有些失神。這樣無憂無慮的神情,多久沒在她臉上看到了?又多少次縈繞在他的心中,成了他最不敢觸及的傷痛?如今,竟真見到了,在這個時候,在這間囚室裡?

  但是,一個想法,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思緒深處飄出,他不敢想,卻擯之不去。遙遠的過去,有一個聲音,淡淡地飄蕩著。「雌燈只需有千年仁慈法力,配加口訣即可使用」,那是在重華宮時,女媧娘娘賜下雄燈時的叮囑。仁慈的法力,但是,若法力並不仁慈,那會怎麼樣呢?

  涼意從背後生起,延及週身,他整個人如同深入冰冷徹骨的冥海之底,冷得讓他的心,幾乎要就因抽搐而停止跳動。

  貪戀權位,草菅人命,追殺外甥,這樣一個天地不容的惡人,誰會相信,他的法力會是仁慈的?

  如果有燈芯,會怎麼樣?或者說,三妹希望的,到底是些什麼呢?

  那個想法緩慢地成形,眼前的一切,驀地扭曲了去,只有那個恐怖的想法,提醒著他,提醒著他去看清眼前的現實——如果,這一次有燈芯,如果,他的法力真如三妹所想的那樣,沒有仁慈,他最寵的妹妹,只輕輕啟了口,便能讓他,不死也要重傷。

  她對他的恨意,不再是一時的衝動,卻根植於深思熟慮的籌謀。

  曾有過的那些溫情,還有這些年來咬牙忍受的那些苦悶,都蒼白起來,蒼白得如同一個巨大的冷嘲的笑臉,和妹妹的優雅重疊在一起,共同構建成一個荒誕到窒息的噩夢。

  他身子一晃,伸手扶在石壁上,抑不住的咳聲猛烈地迸出。卻是不發一言,衣袖輕拂,寶蓮燈從三聖母處飛回他手中,龍氅飄曳無定,人已隱沒在出口那深沉的黑暗裡。

  「沒有了燈芯,娘為什麼要這麼高興?因為高興他不能用寶蓮燈作惡?還是……」沉香最後看了眼石臺上的母親,忽然驚出一身的冷汗。小玉卻沒想那麼多,愧疚地道:「對不起,娘,都是我不好,偷走了燈芯,害得寶蓮燈法力全無。」

  三聖母安慰地拍拍小玉,不願再提此事。那時的念頭,只有她自己明白,但事過境遷,便是她自己,也不願再想起,只道:「失了燈芯,也是好事。他若這時便有寶蓮燈可用,又不知要做出什麼惡來。」小玉想起後事,心中仍是不安,說道:「寶蓮燈只認可仁慈的法力,楊戩也落不到什麼好處。我在千狐洞騙他時,便是因為想到這層……」聲音低了下去,「誰知那時靠燈油,寶蓮燈竟變了性兒,連他那樣的惡人都幫,我弄巧成拙,差一點害死沉香……」

  「小玉。」

  「嗯?」

  沉香突然叫了妻子一聲,將她攬到懷裡,輕聲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們猜猜,一會兒楊戩該做什麼?算計老君還是真的大損真元,救治四姨母?這時的他,斷不會由著四姨母出事。」

  他這一岔話,鏡外眾人也紛紛議論了開來,梅山老二笑道:「費盡心機,到手的寶貝卻成了廢物,難怪他那段日子好大的火氣。哮天犬因遲歸被貶去看門,對我們也冷淡得很,除了公務,十天半月也不見我們一次。」康老大嘆道:「後來哮天犬扔了寶蓮燈下凡,正趕上他心情不好,就此便倒了大霉。但四公主的事他瞞得極緊,如何救治過來的,咱們可一點也不知道了。」

  楊戩已回到了真君神殿,閃爍著陰冷光澤的雲階,神殿高大的柱石投下沉鬱的陰影。楊戩站在陰影裡,手中仍緊握著寶蓮燈,燈身青濛濛的幽光,折射入漆黑黯淡的眸子裡,分外剌目,剌目得如同對著尖銳的針錐。

  手一鬆,寶蓮燈跌落階上,他大步向殿中行去,似想逃避什麼,很快很急。幾步邁出後,他卻又驀地站住,許久許久,回身,看看不遠處的青色幽光,淡淡地笑了一笑。

  沒有燈芯,寶蓮燈就與普通的油燈再無分別。

  但是,人不同於燈,就算人心會因為真相死去,多年前從父親手裡接過那個嬌嫩嬰兒時的奇異感受,仍會時刻提醒著他,割不斷的血緣之親,注定是他要背負一生的重責。

  目光收回,掃向自己的左臂,那個風狂雨暴的深夜,那個在雷電中以血盟誓的少年,往事依稀就在眼前,他的神色,終於恢復了素來的冷漠鎮定。

  沉香一直在看著他,看著司法天神變幻莫測的神情。他向來猜不中這個人的內心,但是,現在,卻不由自主地想著:「娘剛才是想殺了他的,冷靜地,不帶一絲衝動地,希望他死在寶蓮燈下。或許,他也會因此難過?這唯一的妹妹,畢竟是他全心寵愛過的。」

  又看向母親,她正向鏡外的百花詢問四公主的情形,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關愛擔憂。「母親是人人稱頌的華山聖母,那個人,是作了無數惡行的自私小人。所以,同樣是不動聲色的心機,引人不知不覺地步入圈套,只因為善惡不同,就不會有人指責母親,甚至沒人真正看出母親的用心。母親也會本能地掩飾起來,因為她相信自己的善良,不願承認有過那樣冷酷的籌劃。原來,每個人都會用心機,包括母親那樣善良溫和的好人……」

  沉香還要再想下去,眼前一亮,已進了燈火通明的正殿。他驚覺過來,又是一身的冷汗。這些想法,竟是出自他內心的深處,他懷疑的,到底是些什麼?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7:00
第十章 軫懷雜百味

  

  餘下的時間裡,楊戩深居簡出,除了瑤池有事,足不離神殿。梅山兄弟被叱去峨眉山看守,若非有事要交待,也一概不見。只是公務之餘,他每每站在殿外遠眺華山,再看著階上的寶蓮燈,眉宇間一點點渲開悒鬱,現出略帶自嘲的笑意來。

  龍八等人只當他因寶蓮燈成了廢物,圖謀落空,枉自做了回小人,故而鬱鬱不樂。哪吒忍不住心裡嘀咕:「你既然看著它心情不好,就不要總瞧著出神了——反正也是廢燈,扔了算了。」

  想到楊戩用雄燈口訣驅動寶蓮燈遭眾人取笑的情景,他一陣懊惱,又不禁黯然神傷,都是親眼看到的變化,還奢望些什麼?縱然有一些親情,仍是抵不過權位的誘惑,楊戩大哥,他的楊戩大哥是永遠回不來了。

  沒有了寶蓮燈,龍四還是非救不可。楊戩施救時,眾人都看出他情形有異,竟險些岔了內息。此後他在殿外出神一回,臉色便差上幾分,過不了半月,竟大病了一場。

  他法力高強,肉身成聖,自修煉以來就未病過,真元受損後專心調養,原不會這般狼狽失措。但一想到在華山時,三妹那一聲淡定的二哥,他的心便如揪起般痛楚,這一病,竟是綿延經年,卻還不得不接著為四公主救治,強撐著在人前扮演那個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

  楊戩病倒之前,果如梅山老二所說的那樣,哮天犬被貶成了看門的士卒。不久,哮天犬喝得大醉,將臺階上的寶蓮燈一腳踢下了凡間。那燈雖然是廢物,但上報到楊戩處後,他還是冷著臉,對眾人說情聲置之不理,直接將哮天犬趕下了凡塵。

  「真不知他轉的是什麼念頭。」小玉對這狗兒極有好感,怒道,「哮天犬雖然鼻子壞了,嗅不到味兒,可畢竟跟了他幾千年,就這麼……就這麼趕走了?合該他病倒後,身邊連個貼心點的人都沒有!」哪吒卻是透了口氣,再看著楊戩對著燈出神,他覺得自己也要受不了了。

  時間不急不緩的過去,這天深夜,楊戩擱下書卷,下意識地伸出手,撫了個空,一楞,這才想起,那只笨狗已被趕到凡間好些日子了。他輕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屋裡迴盪,分外顯得冷清。

  收回手,楊戩隨手拿起桌上的墨玉鎮紙,思緒萬端,忽又記起三妹的話來,心一抽,知道自己再不能這樣下去,強行轉向別處,然而總是三妹的一顰一笑在腦中閃現。他想著幼時為她雕刻的小蟲小獸,心中一動,手上法力潛運,那方鎮紙便慢慢幻化,不一刻工夫,已成了犬形。楊戩放在桌上,自己看了一回,怎麼看都覺著像哮天犬,煩惱地將它壓在紙上,知道今天是什麼也做不成了。

  哮天犬,那條笨狗,應該沒什麼事吧,怎麼說也在人間呆過,不至於活不下去。對於趕走哮天犬,他已經有些後悔了。

  那幾天,為了三妹不動聲色的狠絕,他心緒大亂,哮天犬便成了他出氣的倒霉鬼。

  「我和自己打的賭,原是從來就沒有贏過。」他撫弄著光滑的玉石,心中惆悵。騙取口訣的嘗試,最終變成了對妹妹心意的試探,而那個結果,卻給了自己致命的一擊。是自己找來的,不是嗎?再沒有人可以去期待了,看見那只遲歸的狗兒,他一時衝動,便貶他做了看門的衛卒。這是為了什麼,他沒有細細想過,也許是想看看,這以忠誠為本性的狗兒,會不會也會對他產生怨懟。

  他又輸了,當知道哮天犬把寶蓮燈扔到下界時,這是他唯一的想法,他又輸了,連哮天犬也會怪他,他還能期待些什麼?

  都走,你們都走!狂怒之下,便下了讓自己後悔的命令。

  也許,該查看一下這狗的下落了?

  楊戩暗自嘆息,傳令下去,沒幾日便有消息回報,說哮天犬被丁香收留在府中,極愛寵受。龍八一震,恨恨地道:「他把狗兒貶下去,就為了利用狗兒的忠心抓丁香?」

  楊戩卻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這樣也好,自己這條路走下去,成敗難料,那笨狗既然在凡間生活得不錯,就索性錯到底吧。卻是心中一酸:「極受寵愛?想來,哮天狗也樂不思蜀了吧。終究是換了主人了啊,這條跟了自己幾千年的狗兒……」

  他回顧桌上,前日幻成的那個狗形鎮紙,猶靜靜地壓在紙上。三妹小時候,是極喜這種小玩意兒的,不知央他做過多少。那時,他也還是個孩子,每每被刻刀弄傷了手,卻不敢和爹娘說,怕他們責怪妹妹。

  好久沒去過華山了,不知三妹近況如何,會不會又瘦弱了些?上次土地稟報說,那隻小狐貍去了囚洞,全心全意地侍奉三妹,說是愛著沉香,要代沉香盡一盡孝道。那時他猶在病中,頭腦昏沉,不想多說什麼,也未作任何處置。左右三妹已恨他入骨,就算他去,也只徒增她的恨意。或許,這隻小狐貍能讓她開心一點。

  這一番心事,只在心中翻騰著,就算他是神仙之體,久病後情緒波動無休,仍是大忌,就見他臉色忽轉蒼白,低咳不止。三聖母在他床榻上坐著,想到最近他孤零零臥病在神殿裡的情形,不知怎麼地,忽然便記起了劉府的小房,不禁打了個寒顫。

  楊戩仍在想著妹妹,她被壓在山下,不會有太大的變故,但沉香在峨眉山,卻不知現在怎麼樣了。老四前幾天回報,說山上有人亂翻觔斗雲,不像孫猴子在練功,大約,這外甥終於成器了些,央動了猴子教他功夫?算來已快三年,該想一想以後的安排了。

  他暗自嘆息,若不是這一場病誤事,定能將李靖的兵權奪將過來。如今李靖思過期滿,頻繁出沒瑤池凌霄,希望便不大了。而且,天廷重臣,誰不是眥睚必報?上次出巡應敵之事,落了這托塔天王好大的面子,這報復或遲或早,都要遞將過來的。

  還有百花那女人也要善後……蟠桃會將近,王母數次傳旨,著嫦娥下凡去取花草清單。嫦娥早就知道百花失蹤之事,遲遲不去告發,她打的什麼主意?

  既承認了打碎玉樹,百花死與不死,原已無關緊要。他放走鐵扇公主,卻借她的口傳了些狠話,由著那老牛自行琢磨去——牛魔王不肯殺,他懶得再逼,但也不願讓百花輕易脫險,這個女人,他委實是恨透了的。

  此外還有個念頭,牛魔王也是三界中少數堪與自己一戰的高手。讓這老牛不敢殺卻也不敢放,等於是捧了塊熱炭在手,扔不得,又燙死人。若利用得當,這個平天大聖,或許可以成為意料之外的一大助力。

  但嫦娥,到底為何未過問百花一事呢?當時為了那頭豬,她可以獨闖真君神殿,當著他的面和豬八戒結拜。百花,怎麼說也是她的好姐妹,何以受了這種冷遇?

  隱約擔心著,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而他,已經什麼都輸不起。

  思緒轉向後殿的密室,沉香,可以從猴子那裡學到法術和技巧,但深厚的法力,短短三年光陰,如何一蹶而就?不過,有例可援,沉香的那個師父,不就是因了那個人的心機,才得以有現在這番成就嗎?

  密室裡的金鋼琢,該是派些用場的時候了。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7:01
第十一章 談笑蕩風雲

  取出一份公文,他緩步進了密室,從暗格中拿出金鋼琢,抽取了公文覆在琢上,法力潛運,無聲無息地在紙上印出了一道淡痕。收了琢子,公文折好裝回封皮裡,楊戩離開密室,傳來仙吏,著令即刻送往兜率宮,面呈太上老君。

  眾人心中雪亮,老君只要一見淡痕,只怕當場便會坐立不安。只是不知楊戩將把柄揣了這麼久,此時突然用上,不知意欲何為。

  楊戩傳令下去,撒了殿中守衛,一人回後殿獨坐,沏茶自斟,意有所待。果然,文書送出不足兩個時辰,垂幔無風自動,一條人影由淡而濃,現出身來,正是太上老君。

  老君氣色也不甚佳,青中帶白。嫦娥記起前些日子,自己為百花失蹤之事,前往兜率謁見道祖時,他便是如此了,不由輕輕呀了一聲,知道封禪臺前那場較量,道神與楊戩二人,竟是兩敗俱傷,誰也沒有討到好處。

  楊戩頷首示意,老君瞪了他半晌,振衣落座,冷笑道:「一年多了,真君,想不到你依然風采依舊,無病無災,當真好得緊呀!」

  楊戩一笑,道:「多謝老君關心,老君精神矍健,也是可喜可賀。」口中說話,玉壺輕傾,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老君冷冷地道:「既然可喜,這杯茶,便當成賀禮送給老道吧!」左手從袖裡探出,向楊戩手腕扣去。

  楊戩不動聲色,食中二指駢立,坐腕下沉,指尖正對了老君左手勞宮。老君哼了一聲,手到半途去勢忽變,五指箕張,反奪楊戩另一隻手裡的玉壺。楊戩壺身前迎,但聽得呯地一聲,兩人掌力相交,將玉壺凝在正中。

  玉壺透明,壺中茶水清晰可見,但見一半翻滾如沸,逸出陣陣水氣,另一半卻固結成冰,連壺蓋都覆上了一層薄霜。

  老君臉色發紅,法力綿綿不絕地傾向手裡,受他一催,壺裡茶水更是沸騰如怒,漸漸乾涸下去,茶葉絲絲燃燒起來。但壺中另一半依然冰封雪積,寒氣迫人,全然不受影響。

   「喇」地輕響聲裡,玉壺齊中裂為兩半,兩人坐下的雕木大椅也無聲無息地化為塵埃,散落一地。

  楊戩將半截玉壺放回桌上,衣袖拂過,化塵的木椅從地聚起,恢復原狀,淡淡地道:「神殿鮮有客至,所以也很少有多餘的桌椅。老君若還不肯愛惜東西,只怕便要落到席地而坐的下場了。」

  老君冷笑落座,扔了碎壺,說道:「你沒有多餘的桌椅,老道也是一樣。是你毀我心愛之物在先,卻有何面目來怪老道失禮?」

  楊戩微笑道: 「若非我大耗真元,將你那六個陰陽寶瓶化為劫灰,你以為兜率宮仍會安靜若斯,波瀾不驚麼?」老君悻悻地道:「你若不多管閑事,老道一擊成功,你我便都不必受那女人的鳥氣了!」他平素都道貌岸然,談吐溫文,此時突然口出粗言,楊戩一愣之下,不禁哈哈一笑。

  老君怒道:「有什麼好笑的?」楊戩斂了笑聲,正色道:「你以偃術操縱,無暇分心細察。我的神目不受濃霧影響,當時情形,自比你清楚很多。」老君冷然道:「你自然清楚很多,一槍殺了那苦命的孩子,教我數百年的苦心,一瞬化為烏有。」

  楊戩道:「老君今日說話,頗為直接……」老君冷冷地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也不怕和你直說了。有王母在一日,你永遠都會這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譬如說,像當日凌霄殿玉樹之事後,那些險險將你一貶到底的舉動……」盯著楊戩雙目,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的出身,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所以,你注定只能是王母眼中的異物,決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全無控制的權力!」

  「就像董永之子?我與他,原無任何分別?」楊戩淡然應道。

  老君微微一震,說道:「果然,你早想到了。」楊戩道:「我是知道,但未必有老君詳細,你這一趟來,不是欲與楊戩直說的麼?就請老君不惜賜教了吧。」老君哼了一聲,道:「賜教不敢,只不過老道多活了幾年,多看了些往事而已。譬如當年,那猴子大鬧天宮之時。我雖給了他機會,但他的全力一擊,竟也殺不了那女人……」楊戩神色不動,心中卻是一凜,他雖早猜到鬧天宮之事必有蹊蹺,卻不知王母竟能受得了金箍棒一擊之威。

  鏡裡鏡外的眾人,都相顧失色,他們這些年看多了覆雨翻雲的好戲,早隱約猜出當年齊天大聖攪亂天廷之舉,多半也是各大勢力觀望的後果,否則如何西行路上,偷下凡的神獸小仙憑了盜來的幾件上仙法寶,如何就能讓勝佛無計可施,四處求援?可就算如此,便是楊戩與老君自己硬受孫悟空全力一棒,也絕無幸理。王母地位尊貴不假,但總不成她的神通,能勝過這兩個名動三界的人物吧?

  老君沉思往事,說道:「那猴子才從丹爐出來,意識曾未盡復,只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可我卻看得清楚……那女人到底有什麼法器護身?定海神針殺了那麼多天兵天將,卻拿她毫無辦法……白白浪費了我數十壺的上好仙丹!」嘆了口氣,又道,「那女人雖然肆無忌憚,卻對仙凡通婚禁忌萬分。當時我救走董永之子後,她坐立不安,責令三界通緝。而後織女事發,她更是用盡了辦法迫死那兩個孩子。真君,你是聰明人,難道看不出其中的文章嗎?」

  楊戩不語,細想著老君的說法,卻終是暗暗搖了搖頭,心中隱約有些失望。

  「道祖所知也是有限啊,枉費我順了他話鋒,這般拐彎抹角的試探。仙凡通婚之子?老君當真是鉆進了牛角尖了,我便是仙凡通婚之子,王母這麼多年來,不乏與我兩人獨處,商略朝野大事的時候。若真如老君所言,她會如此全不設防?」

  神色不動,心中默算,木公的話又從楊戩心頭閃過。王母確是不簡單,但老君的猜測,也必然是找錯了方向。須知當日行剌之時,那孩子不是死在自己的槍下,而是死於擊中王母之後的反震之力呀!

  不過,織女的孩子化為殘星,董永之子身死後立變頑石,異中有同,耐人尋味。

  但老君會這麼想,對他而言,卻也有百利而無一害。王母死與不死,並非關健。這女人雖然惡毒得不似生人,但卻不可否認,她也是三界平衡的重要一角。天條的內容……只要有辦法改了天條,這天廷由誰來當權,他楊戩又何必放在心上?

  抬起頭,楊戩目視老君,緩緩地道:「當年你用那石猴演了一場好戲,現在,又有了機會,你願不願意再嘗試一次?」

  老君微愣,說道:「什麼?」楊戩道:「仙凡之子,又有石猴的神通,這等人物,我都想著要去利用,老君難道還會白白放過嗎?」伸指在桌上劃了個圈,又道, 「事了之後,此物完璧歸趙,楊某定不失言。我為那女人奔波多年,她卻對我無情之至,所以,對於自保之道,我也要考慮一二了。」

  三聖母一直在旁聽著,此時,寒意從心中生出,看向沉香,欲言又止。小玉已失聲叫了起來:「沉香,楊戩他……他指的是你吧?他又在轉什麼陰謀?」鏡外龍八也覺身上發冷,說道:「他是想用沉香殺王母?王母娘娘雖不是好人,但好孬對他照拂有加,真是不值之至!」他口裡說話,手中猶在為姐姐把脈,突覺姐姐的身子劇震,急低頭去看,卻見龍四死死瞪著自己,目光之中,竟是有了些絕望。

  龍八一呆,百花看到好姐妹這般情形,心中難過,罵道:「那混賬又想著害人了,想必是四妹妹知道他的陰謀,擔心沉香。四妹妹,沉香沒有中他的圈套,你就安心了吧!那混賬,活該他後來不死不活地受盡折磨!」龍四將目光移向鏡裡,兩行鮮血從臉上滑落,竟是裂了眥角,卻恍如不覺,只一瞬不瞬地看著楊戩,似是傷心到了極點。

  嫦娥嘆了口氣,法力揮出,銀月光輝籠在四公主身上,讓她沉沉睡去。抬頭看著鏡裡,楊戩仍與老君打著機鋒,嫦娥黯然合上雙目,只想:「難怪四妹妹那般不記仇的人,都對他恨之入骨……明明見到董永之子的下場,還想著要利用沉香,以全一己之私。他的心機,也委實太過惡狠絕情,詭詐陰險了啊!」

  老君的臉上,全是按捺不住的欣喜,楊戩冷眼旁觀,淡然一笑,知他一半是強裝出來的,也不說破,左右香餌已出,不怕他不上這個鉤。何況,那對他並無害處?

  老君也是一笑,看著這黝黑陰森的神殿,心中真正的喜悅,卻是連楊戩都不曾猜出的。來之前,他最怕的便是楊戩孤注一擲,將事情上報到天廷,雖然也明知這個可能性極小。但是現在……

  金鋼琢固然是個極頭疼的把柄,但眼前這個司法天神,不也是有著把柄在外麼?更奇妙的是,司法天神全然不知,這把柄是落在了他這個被金剛琢之事束縛得伏首貼耳的太上老君手裡……

  嫦娥那個女子,真不知道是善良還是愚蠢,夢想著用大義去贏回世界。但也幸好如此,她才會將屢次將大好的機會,自覺地送到兜率宮來。上一次,是仙凡通婚之子沉香,這一次,是自己挽回敗局的關鍵。

  那只膽小的老牛,在自己的面前,自然將一切都和盤托出了,百花是牛魔王所擒,卻是出自司法天神的主使。自己吩咐了一些話,看得出那老牛如釋重負,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楊戩啊,豎子。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封號,豈是爾等小輩微末德行可比。雖然你機關算盡,但終究德行有虧,人脈調零。老道端坐兜率宮,牛魔王嫦娥之流,盡投來報效。

  想到那牛魔王和嫦娥的單純,老君撚鬚微笑。楊戩,真是有趣。老道和你這局棋,還未弈完,你布下的棋子,已倒戈為我暗伏關子。

  老君的笑意愈加溫和,又殷切地和司法天神敘了些閑話,才如來時一般,隱了身形離開,絕口不問何時能拿回自己那個隨身多年的法寶。楊戩起身送他離開,卻是神色沉鬱了下去,只因他知道,這會是個不眠之夜——道祖的話,真真假假,都要小心應付,何況,不久之後的天廷,八百年前那鬧劇,又將注定要上演一次?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7:01
第十二章 權衡再煉試

  三個月後,兜率宮失竊,丹房數百年來練就的靈藥全部被偷吃得乾乾淨淨。閉關中的太上老君一氣一急之下,自稱走火入魔,更是閉門不出了。

  天廷追究時,便是楊戩自己,也萬沒想到竊丹賊會用那種促狹的方式來偷——那只死猴子!

  但凌霄殿裡已笑翻了天,沉香雖是親力親為,也沒有料到看守南天門的那兩個天將會如此好玩,一人佯扮成自己幻化的齊天大聖,昂首闊步,氣勢洶洶,一人扮成勝佛幻化的二郎神,卑躬屈膝,亦步亦趨,苦著臉大叫: 「大聖饒命,小神再也不敢了」,被拎著耳朵在御前大出其醜。

  楊戩臉色鐵青,哪吒低下頭,暗自代他難過。司法天神威震三界,但先是打碎玉樹,後是被幻化污辱,幾乎成了小丑一般。連玉帝都不禁大笑起來,只有王母忍了又忍,冷冷地說了一句:「這孫猴子也太無法無天了!」

  嫦娥輕嘆,因為,鏡裡的她,正幫著孫悟空分辯道:「二郎神既然是假的,孫悟空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否則,只究外人,不究自身,只怕佛道兩家,必起爭執。」

  沉香隨著孫悟空學藝,這麼一番動靜,十有八九,是那猴子為了成全徒弟。嫦娥在得知丹藥失竊時便已猜出,耳邊聽得楊戩請旨去峨眉山查看,心念一轉,便將佛道爭執的大招牌給抬了出來。

  果然,玉帝不願多事,理由含糊地駁回楊戩的話。楊戩沉著臉退回朝班中,方纔,他確是想著去峨眉山,和那猴子好好算一算舊帳。左右沉香學得差不多了,藉機教訓一下這個外甥,免得沒練出什麼名堂,先將那猴子的狂妄學到了個十成十。

  但玉帝不允,峨眉還是禁地,他不能擅自前往,徒送人把柄。等他回到神殿時,連梅山兄弟都已知兜率宮失丹之事,無不代他憂心。楊戩有些感動,卻不能和他們明說,老四想起來,說道:「二爺,如果寶蓮燈在,那麼就算是沉香偷了仙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楊戩的臉色,突然便沉了下去。老四嚇了一跳,只當自己說錯了話,半晌才往下接道:「兄弟只是想起了一件事,那小狐貍吃了個東西,但突然便有了萬年法力——現在看來,定是她偷吃了寶蓮燈芯。二爺,那燈芯已化進了她的血脈之中,如果能抓住她,用她的血做成燈油……」

  楊戩一震,深深看了老四一眼,老四被他看得不自在,低下頭去。卻聽楊戩說道: 「你為什麼不早說?」老四鬆了口氣:「以前不知道燈芯的事。二爺,那我們現在……」楊戩森然道:「你傳令下去,多調派人手下凡,一半尋回寶蓮燈,一半尋找小狐貍的下落。」

  梅山兄弟轟然作應,出殿辦事,楊戩在寒玉榻上坐定,輕按著額角,現出疲憊之色。寶蓮燈,或許這樣就又能用了?三妹若是知道,不知會說出什麼樣的難聽話來?胸口一悶,氣息頓時不暢,他驀然驚覺,強迫自己移開了思緒。

  「那隻小狐貍,當時在淨壇廟,沉香為了她不管不顧,直到我在他眼前殺了龍四,才將他逼回了頭,讓老四抓回小狐貍也好,免得沉香兒女情長,誤了大事。」

  想著方才老四的話,楊戩暗暗點頭,老四這次歪打正著,倒真為自己解決了些問題。但沉香既服下仙丹,按他那毛躁的性子,只怕不久就要出山了,憑他現在和佛門的源淵,保住三妹長久的平安並非難事。玉帝對佛道失和頗為介意,既是如此,何不先放三妹出來,再從長計議天條之事呢?

  更改天條,茲事重大,自己失敗,大不了一死了之,何必將三妹和沉香拖累進來!

  楊戩獨自沉思,權衡得失。沉香在殿裡走了幾步,越想越是不悅,暗暗咒罵著老四出的餿主意。小玉撫著右腕,後來,楊戩就是割開她這裡放血熬油的。梅山兄弟已化敵為友,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只盯著楊戩恨恨地咒了一句:「前些日子那場病,怎麼就沒要了他的命,這種人,多活一日,就多害一人!」

  沒多久,早朝時突然天地震動,玉帝傳令查看,卻是峨眉山上光芒沖天,三界震動。想到玉帝不喜生事的性子,楊戩心念一動:若將沉香偷吃仙丹之事捅開,有了孫悟空的前車之鑒,這孩子救母時或許能躲開不少麻煩。當下出列稟本,要去峨眉山查看,句句義正辭嚴,卻又暗帶殺機,顯出不與孫悟空一決高下絕不甘心之意。

  玉帝連連搖頭,道:「別沒由來地傷了佛道兩家和氣!」只令太白金星下凡一探究竟,沒多久便被孫悟空打發了回來,只說是猴子自己無意打碎了經幢,玉帝一心平息事端,反允了金星的奏本,賜給勝佛洞純金經幢,草草了卻了此事。

  早朝回來,楊戩坐在後殿若有所思。孫悟空倒很護著沉香,但是,才服了仙丹,便如此不知隱晦,今日若非玉帝,天兵只怕早將峨眉山圍了個水洩不通。那猴子天生天養,教得了功夫,教不會權謀韜略,更教不會為人處世的道理。

  「讀書呀,我最怕讀書了!」

  那個十六歲少年,單純得像那一泓湖水,撅著嘴不滿的嘟囔聲輕輕在耳邊響起。楊戩的眼裡,突然便隱約多了些清朗的笑意,一如當日面對外甥時的溫柔和寵溺。

  沉香身子微微一震,但楊戩已垂下眼簾,掩去了那一瞬間的波動。就見他一個人悄然離了神殿,架雲前往華山,神色之間,仍似在盤算著些什麼。

  到了囚室前,手已推上了石門,楊戩終是默然一嘆,沒有勇氣進去再看一看三聖母。

  「三妹,沉香已經學到那猴子的一身本領。」他在心中輕聲說道,「你再忍耐幾天,很快,他就可以救你出去。劉彥昌,我也會放他還陽,二哥對不起你,只希望將來……將來,我們還能有機會重新做回兄妹。」

  退回洞穴通道,又到了很久之前,他為沉香佈置三關的地方。沉香綴在後面,恍然大悟,不禁樂出聲來:「他又想著布關了,五千本書,當時連我自己,都以為自己死定了——要背五千本!可末了,卻讓我撿了個大便宜!」

  三聖母聽他提過這件事,笑笑,沒多說。她以前覺得不可思議,哪有用背書來困人的,但這麼多年看過來,沉香確是浮躁得很,怕讀書,沒耐心,二哥想利用他這個缺點,一點也不奇怪。

  楊戩這次佈置關卡卻要複雜得多,盤坐在洞穴正中,一道又一道法訣結出來,按著八節三氣三候的流轉,配合六神七曜,八門九星,將洞穴密封成一個虛擬的結界。他站起身來,衣袖輕拂,結界中一座座書架撥地而起,卻是空空蕩蕩,一本書也奉欠。

  小玉一奇,問道:「書呢?」

  楊戩微合了雙眼,神目中銀光閃動,正對著書架。平生讀過的書藉,正不斷從他心中憶起,去蕪存菁,一本接一本地現於架上。他深知那外甥的性子,輕浮跳脫,讀書不求甚解,只好代他選擇些有用的,不指望他看懂多少,先強迫他背下去再說。

  五千本書,將洞穴裡的書架塞得滿滿地。楊戩退了幾步,又默查一番結界,滿意地點了點頭,潛運內息,一口心血噴將過去,結界隱去,洞穴又恢復了原來黝黑平常的模樣。

  光華爍動,楊戩象上次一樣,幻出一個身外身留在洞中。鏡外哪吒看得真切,蹙起眉頭,楊戩這種陣法,以心血為媒,與他法力相牽,一旦發動之後,勢必大耗他自身氣力。若有著厲害殺著倒也罷了,但眼看著他佈置的過程,陣法雖繁,卻只能逆行節候,停滯時間,如此一來,在陣裡呆上百十來年,也不過是外界的幾個時辰而已。

  用讀書困人已是古怪,加上這種陣法,若不是親見到他對沉香的狠毒,冷酷無情的陰謀,這一關與其說要害人,倒不如說逼著沉香去掉舊習,定下心來學些東西。

  「楊戩大哥,你到底想做什麼?」

  哪吒默然問道,越來越重的疑惑,壓得心裡難受到了極點。他抓緊火尖槍,手心裡已全是汗水,不自主地將目光從鏡中移開。

  他向四周看去,寶蓮燈懸在頂上,青幽的光芒,帶著滅神陣慢慢逆轉,和先前沒多大區別。眼風左掃,龍四公主正盯著鏡裡,淚水滾滾而下,龍八輕聲安慰著姐姐,但說得越多,龍四哭得便越厲害,哪吒不禁又是一顫,四公主現在的情形,真只是因為氣惱楊戩對她的傷害?

  一個隱隱的可能,讓他再也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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