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水明石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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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gkit23232223 2010-3-15 16:40:5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 437318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3
第十三章 申誓結兄弟(下)

  但聽得鏡裡一聲清嘯,楊戩潛運玄功,銀芒陡然大盛,如長虹刺天般,疾愈電射入赤焰之內,但見雲光雜沓,銀赤相交,兩兩緊壓,此盛彼衰,此衰彼盛,相持不下。

  哪吒知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下意識握住乾坤圈,只恨不能去助一臂之力。楊戩額上汗水滲出,身上光芒卻是愈亮,漸漸銀光一分分地向上掙出,直射入赤焰中心,擠軋對抗,尖銳的劈啪聲不斷。

  焰雲似也知大難臨頭,欲散還聚,欲聚又散,銀光在中心強抗掙出,驀然如輕煙般四散開來,由內而外,將滿天赤色齊齊裹住。焰雲正欲掙開,驚天動地的巨震響起,銀赤兩層裡外同時爆散,化為千萬縷細絲,滿空飛射,一閃即滅。

  清脆的啼囀傳來,一隻小鳥翔上屋脊,似被三尖兩刃槍吸引,輕快地盤旋一陣,疾掠向已然雲消焰散的明朗天際。

  楊戩臉色蒼白,收起手中槍,就地盤膝坐下調息,眾人知他雖不曾受傷,但這樣硬抗天劫,勢必損及真元,怕要三五月的時間才能完全恢復。三聖母神色怔忡,低聲道:「原來是這樣……可他為什麼不說?說了,我怎麼也不會纏著他比武了。」

  當晚顯聖真君廟裡熱鬧異常,梅山兄弟無驚無險地應了一次劫,興奮得不知所以,強拉來回房靜養的楊戩,說要大開酒宴應祝。眾人看楊戩氣色萎頓,知他元氣未復,卻又架不住六兄弟的糾纏,只得無可無不可地入了上席。鏡外梅山老四有些後悔,道:「早知如此,那晚便該由著他好生休息去。也是我們高興昏了頭,竟一點也不曾注意到他的異狀。」

  這六人素來好酒,曾是商室大將,口味自然也極考較。老六用搬運法將百餘年前藏起的幾罈美酒攝來,大呼小叫地為各人滿上一碗。那酒注入碗中,色若琥珀,香醇綿長,看得旁邊的沉香都食慾大動,向鏡外笑道: 「康大叔,你們的酒可真好得沒話說。當年在天池山下如此,現在又是如此!」

  嫦娥卻頗為擔心,輕聲道:「內息不順時不宜飲酒,他自己該是知道的。」康老大看向鏡中高談闊論的自己,面沉如水,說:「二郎真君豈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一頓酒,便從此多了六個死心塌地的好助力,仙子,他的深謀遠慮,終不是你我所能及的。」

  哪吒一邊聽見,氣往上衝,怒道:「楊戩大哥才為你們拼的命,你便這樣說他?」康老大冷冷地道:「我們兄弟欠他的命,出陣後自然會去當面還他,但要我心領這小人的人情,卻終是休想!」龍八聽得兩人語氣不對,插口道:「算了,三太子,康大哥,都是千餘前的往事,何必為了這個傷了和氣?」

  鏡裡康老大自不知以後的這些變故糾紛,此時笑容滿面,揚碗向楊戩說道:「二爺,我兄弟都是粗人,不會說什麼客套話。總之,當年若非你施以援手,響們這番成就,那是做夢也夢不見的。大恩不言謝,這一碗酒,康某便先乾為敬了!」餘下幾人轟然作應,道:「是啊,我們先乾為敬,然後再敬二爺!」

  楊戩淡然一笑,看著桌上酒碗,有些犯難。梅山兄弟修為雖遠遜於己,但畢竟是應對六重天劫,法力耗去不少,內息也頗覺不順,本不易碰這杯中之物。可這六人多年辛苦終得成就,興趣正高,若拂了他們的意,卻也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當下搶先開口道:「天劫一過,也就可以正式列入仙班了。康老大,你們以後有何打算?」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話題。

  康老大爽直地道:「打算?自然是二爺你如何安排,我們就如何遵從!」

  楊戩沉吟道:「既如此,過幾日我便去趟天庭。當年的封神舊部,應還會賣我些面子,我且為你們謀個一官半職,也好過繼續做小小的地仙廝混日子。」天庭官階中,地仙只勝過地府的鬼隸之屬,職低事繁,責任又大。他不願飛昇,卻也不願因為自己而誤了六人的前途。

  梅山兄弟臉上變色,康老大放下酒碗,沉聲道:「二爺,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事,說錯了話,惹你不快,竟是要逐我們離開了?」楊戩一愣,說道:「你們已成功度劫,證得道果,我也該助你們去謀個好前程了,怎會是逐你們離開?」

  老六大聲道:「二爺,你說這話,也未免太小看兄弟們了吧!當年大家發誓永奉你為兄長,不離不棄,豈能說過就算?漫說只是度了劫,就算玉皇大帝讓給我們做,我們也只願留在灌江口,留在二爺你身邊生死相從!」

  楊戩心中微微一暖,嘆道:「灌江口的歲月最然寫意,但並非長久之計,會誤你六人良多的。」六人對視一眼,康老大滿了碗中酒,離席道:「二爺,你若當我們是兄弟,就再不要說出這種話來。來,大伙輪番來敬二爺一碗,從今後大家兄弟同心,九天十地,永不捨棄!」對著楊戩躬身為禮,一飲而盡。餘下五人也站起身來,目視楊戩,神色懇切之至。

  楊戩低頭去取桌上酒碗,掩住眼神中的感動之色。當初救了這六人,固然一時興起,便是這次助他們度劫,也不過因為認識的時日已久,動了些惻隱之心罷了。但六人回報的這份情義,令他百感交集。兄弟……千年的寂寞,除了自己發誓要守護的小妹之外,這三界之中,竟還有人願成為自己永不離棄的兄弟?

  抬起頭,觸上梅山兄弟充滿了期待的目光,暖意在楊戩心中蔓延開來,終於緩緩點了點頭,道:「好,我楊戩也是一樣。從此大家兄弟同心,九天十地,永不捨棄!」抬手一飲而盡。

  康老大放聲大笑,餘下五人神采飛揚,楊戩這一句話,竟比成功度劫更令他們激動狂喜。楊戩不忍拂了他們的意,酒到杯乾,與六人一一對飲。酒意湧將上來,內息忽然逆沖,他伸手按在桌上,不動聲色地忍了過去。

  饒是如此,胸口已是煩悶異常,楊戩心中暗凜,知道自己真元受損,這酒是決計不能再碰了。六人卻又滿了酒過來,一迭聲地還要再敬。

  鏡外梅山兄弟也是各有感慨,老四低聲道:「灌江口的日子,那時是何等的快活逍遙……若二爺沒去做那司法天神多好,或許,我們直到現在,還可以……還可以是兄弟!」康老大盯著鏡面出神,正想說話,卻突然臉上變色,咦了一聲。

  老三已搶道:「原來,原來我敬他的酒,他竟是暗裡全傾在了地上!」老六喃喃道:「怎會這樣?剛才還說了要兄弟同心,永不捨棄……可一轉眼,連幾碗酒,他都要和我們玩手腕,用心機?」

  哪吒怒道:「楊戩大哥不是這種人!」看向鏡中,楊戩卻正側身將手中酒灑向案下,他不由哽了一下,又道,「就算如此,楊戩大哥也必有他的苦衷!」

  「苦衷?」康老大慘然一笑,道,「還能有什麼苦衷?說什麼兄弟同心,不離不棄?我康越石真是天字第一號傻瓜,累得眾兄弟和這種人互稱兄弟。同心?不棄?話猶在耳,卻已是一場空,一場戲了。難怪千年之後他會綁了老六送給小狐貍,原來自一開始,在他心中,就從沒當我們是兄弟過……」

  酒宴仍在繼續,看著楊戩在席上虛與委蛇,將敬來的酒一碗碗傾入桌下,連沉香等人都有了啼笑皆非的感覺。好不容易挨到結束,康老大重重地呸了一口,低聲罵道:「真是無行的小人!」

  梅山兄弟高歌大笑,還要結伴去踏月夜遊,楊戩唯有佯作不勝酒力,藉故推脫了。眾人見他匆匆行回房中,腳步越來越快,剛剛掩上門,身子一晃,竟是險些摔倒。

  扶著桌面坐下,調息著有些混亂的內息,只覺眼前陣陣發黑。楊戩不禁苦笑,心道這六人好酒如命,今日拿出的陳釀固然美味釅正,卻只怕要累得自己遲上不少日子復原了。

  鏡外鴉雀無聲,嫦娥不禁低聲道:「康大哥,你們終還是誤會他了。便是先前那六碗酒,他原也不該喝的,你看他現在……」

  其實不消她說,眾人也都已看出來了。康老大茫然若失,愣愣地看著楊戩眉頭皺起,全力壓制酒氣帶動的內息逆沖。餘下的三兄弟更是神情複雜,老六反手給了自己一掌,頓足道:「無論他日後如何,方纔我都不該胡說。大哥,我們……我們的那些話,竟是全部錯了!」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3
第十四章 惜者唯卉園(上)

  又過了月餘,楊蓮意猶未盡地被梅山兄弟接了回來。哥哥雖然寵她,但灌江口冷冷清清的真君廟,怎比得了名城大郡的繁華可愛。何況還有那麼多言語投機的新朋友,龍四姐姐,織女姐姐,連哥哥幾百年前提過的嫦娥姐姐都見到了。灌江口的日子,又哪有這般的豐富多彩,搖曳生姿?把玩著幾位姐姐贈的仙飾靈物,楊蓮的心思猶自留在百花園裡,連楊戩進來都沒有發覺。

  「這丫頭回來後,便成天魂不守舍的,想是玩得尚未盡興吧?」看著妹妹擺弄小玩意兒入神,楊戩暗嘆了一聲。或許,不該再一味地護著她在身邊了,妹妹大了,多些交朋友,多增廣些閱歷,也始終是件好事。見她頭上玉釵墜得有些斜,伸手幫她扶正,楊蓮一回頭,叫了一聲:「二哥。」將一根明珠綵帶繫上腰間,又問,「好不好看,二哥?」

  楊戩坐下,笑道:「當然好看,只要是繫在你的身上,再平凡的東西也自光彩奪目。」楊蓮噗嗤笑出聲來,叫道:「幸好沒外人在,哥,這麼誇自家的妹子,會笑死人的。」又拿起別的飾品,佩帶了給他看。

  楊戩越看越奇。那綵帶上嵌滿拇指大的夜明珠,價值連城,但畢竟是凡物,倒也罷了。餘下的珠花玉珮,卻大多雲霞流轉,靈氣逼人,雖不是法寶,卻也決非等閑可得。一詢之下,楊蓮這才想起,將三個月的經歷款款道來。

  「東海龍宮富麗堂皇,老龍王對我也好,讓四姐姐帶著我到處玩,還送了好多珍奇異寶給我。對了,還有月宮……」

  楊戩暗暗搖頭,萬沒料到三個月裡,百花居然帶了妹妹去了龍宮,正皺眉間,月宮兩字如驚雷般在他耳側響起,他身子一震,目視楊蓮,說道:「月宮?」

  楊蓮自然不知道哥哥的心事,點頭道:「是啊,我還見到了你很多年前提過的那位嫦娥姐姐。姐姐那裡好多的玉樹,晶瑩剔透,美不勝收。可惜是古神遺物,太過貴重了,否則我真想帶些回灌江口來!」

  時光驀地倒流回去,往事在記憶深處激盪著,楊戩臉色奇異,有些悵然,又似有些喜悅,一現即隱。鏡外嫦娥看在眼中,霎時間也感傷起來,低下頭抱緊了玉兔。

  不欲妹妹再提到月宮,楊戩強迫自己轉移開注意力,信手去翻那些珠佩:「這些都是東海送你的禮物了?三妹,龍宮與我們並無深交,怎麼出手如此綽闊?」

  楊蓮臉上閃過幾分得色,道:「我本來不想要的,可百花姐姐和四姐姐都說,我幫了龍宮的大忙,不要就是瞧不起東海。」楊戩奇道:「你?你能幫他們什麼大忙?」楊蓮嗔道:「二哥,別老當我是小女孩啦。這次去東海時,正好有海妖作亂,鬧得龍宮人仰馬翻。你妹妹我神勇無敵,一出手就擺平了那妖物,幫了他們免去了不少麻煩!」

  她突然似想起了什麼,淺笑從眉眼間逸出,說道:「二哥,我這趟出去多久了?」楊戩佯嘆道:「你還好意思問我?上天入地的玩了三個月,就扔我一人呆在這灌江口。」楊蓮拍手道:「好啊,二哥,原來沒我陪著你也會悶。是不是因為沒人練手?康大哥他們的功夫,和你差得也實在太遠了些!」

  楊戩道:「丫頭,又想要二哥給你喂招?」楊蓮現出狹黠的笑意,說:「豈敢豈敢,不過,二哥,這一次我一定能贏你的!」曳了哥哥的手,便向外面花園行去。

  楊戩由她拉著,只是好笑。這個寶貝妹妹也不知在東海殺了什麼小妖,竟如此意得志滿了起來。也罷,調養了近一個月,陪她玩上會兒也該沒什麼大礙了,左右她經驗不足,每次都敗得乾脆利落。

  楊蓮在前面,滿臉的興奮。楊戩看不到,沉香卻覺得好玩。百多年來,兄妹二人的比試,幾乎成了花園裡最常見的大劇。只是從來都是在小楊蓮噘著嘴生氣,旦旦發誓下次一定要贏中收場。這次變得如此有把握,人人都好奇起來。小玉問三聖母道:「娘,你這次輸了還是贏了?楊戩雖然元氣未復,但勝你好像還是綽綽有餘的啊!」

  三聖母搖頭道:「說不上輸贏,他使了詐,差點嚇死我。」沉香奇道:「使詐?」三聖母道:「是啊,百花姐姐知道我一直想贏二哥,便幫我出了個主意。誰知……誰知他竟也使詐,氣得我和他發了好久的脾氣!」

  說話間已到了平日練功的空地上,楊蓮道:「今天不用兵刃,二哥,咱們比拳腳,怎麼樣?」楊戩笑道:「隨你,只是輸了後,別又說成二哥欺負你。」楊蓮側了頭似在尋思什麼,突然揚掌便擊,十指間霞光閃動,疾若閃電地攻了過去。

  沉香笑道:「啊,娘,原來你是偷襲?」但楊戩千餘年臨戰經驗何等豐富,妹妹指尖微動時他便已覺出,搖頭一笑,側身避過。楊蓮氣道:「不好玩,你一次當也不上!」沉腕向他肩上抓落,楊戩聽風辨形,負了雙手只是閃躲,楊蓮連連急攻,竟是連他衣角都碰不到一塊。

  又纏鬥了片刻,楊戩微笑道:「三妹,我要出手攻你左臂曲池了,你可斜退讓開。後一式我攻你氣捨穴,你搶攻我左胸空門才有望化解。」口中說話,手下一一施出,楊蓮只覺他每式都將自己前後去路封得死死,除了按事前道出的招式應付外,竟是別無他法。斜退兩步後,一掌搶攻楊戩左胸。

  楊戩在她脈門上一拂,迫她收手疾退,又道:「我現在擊你前胸,暗藏了擒拿的後著,虛者實之,你也須以擒拿術相應。」幾式拆過,倒變成授受技藝一般,楊蓮每一招都隨了他話語連消帶打,全不能自行做主。

  她有些惱了,道:「二哥,你欺負人!」楊戩笑道:「是麼?我現在側身上前,肘擊曲垣,你不可硬接,過巽位以退為進,反攻我巨闕。」橫肘輕撞向她後背。不料楊蓮不忿,不退反進,搶上一步迎了個正著,呯地一聲,整個人頓被擊飛了出去。

  楊戩吃了一驚,叫道:「三妹!」他方才未用法力,下手也是極輕,但楊蓮飛出後摔在幾棵蘭花叢中,俯伏於地,竟是動也不動。他心中一凜,只想:「我下手太重,真的傷了三妹?」搶上前去,扶起她渡入法力查看,緊張之下,竟是連雙手都有些發顫了。

  楊蓮輕聲呻吟,緩緩睜眼來,見哥哥正低頭抱起自己,突然便現了笑意,大聲道:「二哥,你輸了!」話音未落,一抹明亮之至的光芒已從她左袖裡迸出,狀如青蓮,直襲楊戩胸前。

  那光芒是沉香見慣了的,驚道:「寶……寶蓮燈?」楊戩正全神檢查妹妹傷勢,陡然間勁風襲體,連呼吸都為之一窒。他本能地一掌擊出,勁力未吐,已驚覺過來:「是三妹,我萬不能傷她!」左掌疾翻,後發先至,將自己右手架開。掌力從楊蓮鬢邊擦過,將她身後的花樹石山,無聲無息地震成粉齏。

  只這霎間遲疑,退避勢已不及,青蓮重重印上了楊戩左胸。他低哼一聲,身子倒飛出去,乓地撞上一株老柳,喇喇聲中柳身四裂,餘勢不竭,又向下株撞去。只聽得亂響之聲不絕,百餘棵柳樹,竟全被撞得炸裂了開來,滿園木屑亂飛。

  左胸錐心劇痛電傳全身,楊戩運氣護住心脈,勉力將青蓮上的驚人力道卸向身後,轟地一聲,園中山石也被崩起,這才重重砸在地上。他用最後一點清明將餘力引向地面,頓時地面龜裂,泥土震上半空,整座花園轉眼間夷為平地。

  楊蓮也被震飛了出去,茫然起身,寶蓮燈握在手裡。她呆呆看著眼前狼藉一片的平地,淚水奪眶而出,叫道:「二哥,二哥!」發足向楊戩落地處奔去,半跪下拚命撥開泥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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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惜者唯卉園(下)

  三聖母看著自己憂急的樣子,卻不緊張。沉香不由道:「娘,你……你竟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向他用了寶蓮燈?」鏡外哪吒也叫道:「三聖母,你太過份了吧?這哪是過招,簡直是想要楊戩大哥的命。百花仙子,你出的都是什麼餿主意?」三聖母搖頭道:「三太子,你不必緊張。二哥他心計深沉,我哪能騙得了他?他只是惱我偷襲,故意詐傷嚇我罷了。」

  說話間楊蓮已推開泥石,將二哥抱了出來。小玉見楊戩臉色灰敗,人事不知,遲疑道:「詐傷?娘,詐傷也能這麼像嗎?」三聖母心中一顫,凝神回想當年,道:「不,我沒傷到他,他親口承認是嚇我的。你們看,二哥身上沒有血跡,又怎會有傷?」

  楊蓮不住搖著楊戩身子,見哥哥雙目緊閉,一聲不應,只嚇得再沒了半分氣力。她不知所措地守在哥哥身邊,抽抽噎噎地哭著,叫道:「我……我不是誠心的……二哥,你醒醒,別不理蓮兒……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百花姐姐說這樣才有機會贏你,我沒想到會傷到你……是真的,蓮兒從來沒想過要去傷你……」

  百花在鏡外道:「楊戩還真是狠心,妹妹哭成這樣了,他還裝得下去!」嫦娥仔細去看楊戩氣色,總覺不對,說:「三妹妹,你二哥不像詐傷,他氣息微弱至此,那是裝也裝不出來的。」三聖母心中茫然,只分辯道:「不是裝的,那他為什麼要向我認錯?」

  楊蓮的淚水一滴滴落在楊戩面頰上,楊戩手指微微一動,似有所感。楊蓮握住他手掌,哭道:「不要再嚇我了,二哥,蓮兒知錯了!寶蓮燈……我以後再也不用寶蓮燈了!我要還給女媧娘娘,我不要它,我只要你,二哥……」

  呼吸越發艱難,伴隨著胸口剜肌剔骨般的抽痛。楊戩勉力想睜開雙目,但每次努力,都會因難耐的劇痛,重新沉淪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但隱隱地,似乎有誰在哭,女孩子的聲音,無助惶恐。楊戩心中無由地為之一緊,「好熟悉……是誰?」他昏昏沉沉地想著。

  「二哥,二哥……蓮兒不敢了,你醒醒……求你醒醒!」哭聲雜了悲叫。蓮兒……蓮兒?楊戩一驚,是三妹。三妹怎麼了?有水珠灑落下來,天氣變了?三妹再留在屋外會淋著的。不,不像是雨,是三妹在哭?這丫頭……這丫頭受什麼委屈了?

  手指無意識地扣住,抓住楊蓮的手。不錯,是三妹,可她的手怎麼這麼涼?楊戩一陣心疼,想問,卻說不出話來。他掙扎著,想看清妹妹的臉,眼前黑暗慢慢褪去,剌目的陽光,映得他又是一陣眩暈。

  楊蓮泣道:「我不要寶蓮燈了,二哥,你應我一聲,怎麼罰我都成!」楊戩微愣,寶蓮燈?神識慢慢清醒過來,憶起方纔那驚天動地的一擊,頓時明瞭。

  他暗運內息,才至左胸,便痛得差點再昏迷過去,不禁暗暗一凜,千餘年來,自己還不曾這般重傷過。想開口安慰妹妹,嘴角微動,一口氣吸得急了,幾乎劇咳出聲。他深知自己肺腑重創,這一咳只怕再難止住,唯有拚命忍下,原本蒼白的臉色陡然漲得通紅。

  楊蓮見他醒來了卻不說話,只當他氣得厲害,一邊哭,一邊將寶蓮燈扔到了地上,叫道:「我發誓不用寶蓮燈了,二哥,求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楊戩慢慢調息,強行壓制傷勢,見妹妹哭得傷心,又是疼惜,又是不捨,強笑道:「沒事了,傻丫頭,二哥好端端地,你哭什麼哭?」手臂撐在地上,半坐起身子,晃了一晃,才勉強穩住。

  目光到處,見了地上的寶蓮燈,說道:「這是你的護身之寶,蓮兒,先收起來吧,不要隨手亂丟。」楊蓮撿起,眼含著淚,道:「我不要它了,二哥,我……我怕它還會傷了你!」楊戩知道剛才委實是嚇壞了妹妹,抬手撫著她沾了泥灰木屑的頭髮,低聲道:「傻丫頭,我沒那麼容易受傷。二哥只是想給你個教訓,寶蓮燈威力實在太大,以後除非生死關頭,千萬不可以再胡亂用它。」

  楊蓮連連點頭,但還是怕得厲害,偎在哥哥身邊不住發抖。楊戩看著她怯生生的模樣,心疼之至,安慰了幾句,卻收效不大。他苦笑一聲,知道今日之事勢必成了妹妹心頭一塊陰影,念頭一轉,緩緩站起身,伸手又將楊蓮拉了起來。

  「丫頭,」他正色道,「行了,不玩了,以後還敢偷襲二哥麼?」

  楊蓮一呆,抹去臉上淚,道:「什麼?」楊戩身上冷汗不住滲出,卻絕不外顯,淡淡地笑道:「和你鬧著玩的呢,傻丫頭。你以為憑你的功夫,真能偷襲到二哥?我不過閉氣一會,居然引得你這般大哭,也還真是值得呢。」

  楊蓮側頭細想哥哥的話,回過味來,只氣得一頓足,叫道:「好啊,二哥,剛才是你在騙我,故意裝暈了過去,對不對?」楊戩微笑道:「那可怨不得我,是你太粗心了,蓮丫頭。」

  三聖母無由地鬆了一口氣,這一幕,和她記憶裡完全契合,不由道:「他自己承認了,嫦娥姐姐,三太子。你們聽,我沒記錯,是二哥在詐傷騙我!」哪吒仍覺不對,說:「三聖母,你想為當年開解,那也是人之常情。但楊戩大哥現在的情形,實在不像詐傷那麼簡單,你不是看不出,只是不敢承認。」

  楊蓮剛才嚇得狠了,又自責,又愧疚。現在聽了哥哥如此說話,心頭一輕,卻有些生氣起來,捉拳在楊戩胸口連打了幾下,叫道:「你好壞,二哥,剛才差點嚇死我了!不行,你騙我,我不依。」幾拳擊上,楊戩身子一弓,臉色慘白,再沒了半分血色。

  楊蓮猶自生氣,覺得二哥這玩笑開得也實在大了。退了一步,腳下喇地一聲,踏到幾根殘花斷莖。她方才心緒不屬,沒注意到四下景物,此時回過神來,險些又哭出聲來,指著自己照料了百餘年的花園,叫道:「你……你……二哥,你太過分了!我再不對,你嚇我一次也就夠了,為什麼連這些花兒都不放過?」

  楊戩提氣強撐著不致暈倒,道:「什麼花……啊,是了,二哥沒留意毀了你的花園。」楊蓮氣道:「過些時候,百花姐姐、四公主他們還要來園子裡玩呢,現在怎麼辦?二哥,不行,你賠我花園!」

  楊戩低聲道:「好,我賠,但我不知你園裡有哪些花木。你先回房……回房去列個清單來。二哥就算走遍九天十地,也要幫你找全,成不成?」他左胸的痛楚越來越甚,只盼盡快將妹妹支開,否則當真是支撐不住了。

  楊蓮大喜,急道:「真的?」楊戩苦笑一聲,點了點頭。楊蓮不禁歡呼一聲,轉身便向自己房中奔去,猶不忘回頭叮囑:「百花姐姐說了,薔薇花開時要在園子裡大開酒宴,將所有交好的姐妹都邀來。二哥,你要誤了這件事,哼,以後休想我再理你!」

  楊蓮的背影剛剛沒在轉角處,楊戩身子一傾,栽倒在地上,三聖母顫聲道:「怎麼會這樣?不是,不可能的,他後來還幫我找了好多花,重整了園子!」哪吒怒道:「三聖母,你是真看不出還是裝的?楊戩大哥他分明是怕嚇著了你!你居然還讓他帶著傷,去找那些花花草草?」三聖母臉色發白,看著二哥掙了幾次才又站起身來,怔怔地無話可說。

  楊戩掙起身後,踉踉蹌蹌地騰雲離開真君廟。眾人不知他要做什麼,都盯緊了鏡面變幻的景物細看。卻見他尋了處荒涼的山頭落下,匆匆解開了衣襟,左手光芒一爍,三尖兩刃槍已取在手中,倒持了槍尖,便向自己左胸劃落。

  三聖母啊了一聲,沉香看得真切,驚道:「娘,他果然有傷,你看他胸口!」

  楊戩左胸心臟附近,一道長長的炙傷,高高漲起,色若青紫,看上去極為可怖。他用槍尖挑破,傷口下的淤血標出老遠,在地上暈出剌目的殷紅,只看得百花都不禁駭然,叫出聲來:「三妹妹,你……剛才你若向左多偏上一分,當場就會要了他的命!」

  裹好傷口,調息了良久,楊戩才藉了三尖兩刃槍站起,輕輕嘆息了一聲。眾人默不作聲,看著他施法清去身上血跡,步履艱難地返回真君廟裡。楊蓮卻已列好清單在等著他,不依不饒地要二哥立刻履約。三聖母不敢再看楊戩強裝出來的笑容,低下頭去,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

  五個月後的盛夏時節,薔薇盛開。修茸一新的花園裡,但聽得仙佩叮咚,琴蕭悅耳,百花等人玩花行令,間或品論起園中的各色新卉。楊蓮淺笑著,風姿綽約,周旋在姐妹們之間,優雅可人。

  楊戩便駐足在圍牆邊的側門外,似笑非笑地看著園裡,神情間全是滿足。三聖母猶豫著走近他身邊,伸手撫在他削瘦了許多的肩上,心頭閃過劉府那間孤寂破敗的小屋,和中秋前那次無緣無故的重傷。

  「畢竟你也曾全心全意地待我好過,或許,我不該只記著你做過的惡。」她黯然地想著,「二哥,那些事就當從沒發生過吧,等我回去後,我們再重新做回灌江口時的兄妹,好嗎?」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3
本帖最後由 wongkit23232223 於 2010-3-15 18:21 編輯

第一章 石猴隱辛秘

  灌江口的歲月,看著楊戩守衛一方太平,日子一天天過來,雖有些無聊,但眾人心裡不禁浮起感概,如果楊戩一直留在灌江口,沒有去任什麼司法天神,後來的事,還會不會發生?嫦娥想起了什麼,問道:「楊戩封神戰後不是不肯入天庭嗎,他是為了什麼又去當了司法天神?」

  哪吒皺眉回想:「好像是……就在不久,孫悟空大鬧天宮之後,他捉了孫悟空,後來玉帝就封了他做司法天神。」龍八搖頭道:「待了這麼些年,還是耐不住,父母之仇也忘了。」嫦娥卻覺有些不對,抱著玉兔不說話,只是注意看著。

  轉眼又是千年,算時日,已是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當口了,卻不見楊戩有何動靜,照樣每日裡練功、理事,三界這場大動靜似乎與他沒半點關係。哪吒想想,告訴眾人:「好像是觀音菩薩還是誰來著,提起他,玉帝派人去宣他到花果山的。」百花不屑地道:「不是聽調不聽宣嗎?這一宣就去,也太耐不得了吧。」哪吒也不明白,不好駁她,靜心看事態發展。

  梅山兄弟也在回想,有些事當時不覺著,現在想來卻有些怪。老四問康老大: 「大哥,你記得當時的事嗎?好像仙官來傳旨時,他沒有答應。」康老大想了想:「不錯,可是回房不久,忽然出來,淡淡地吩咐我們準備,要去花果山。真是想不明白。」他們議論時,灌江口已來了傳旨的仙官。

  鏡中,康老大正在稟報,楊戩翻看手上公文,眼都不曾抬起過,只在嘴角掛了一絲冷笑: 「宣?我說過的話看來都忘了。讓他走,鬧天宮與我何干,只要不鬧到灌江口,休想我去管這閑事。」丟下文書自行回房。

  下面呢,下面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去了花果山,讓他做了司法天神?三聖母有些傷心地想,究竟是什麼讓他改變這麼大,要是他沒改變主意,留在灌江口,她也不會和丈夫分別二十年,看不到兒子的成長。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奇怪,都在看著楊戩在房中默坐,是不是就這樣想著想著,後悔了呢?卻見楊戩走到窗前,冷冷一笑: 「老君既來了,何不現身。」老君?他又來做什麼?眾人的目光望向梅山兄弟,但他們也不知此事,只是搖頭。自封神中得知老君底細,眾人心中崇敬已變,此時看他來,只想到他是否又有何陰謀。

  老君本是來找楊戩,被他看破行藏,也不著惱,現了形看著他撚鬚笑道:「玉帝知你不肯前來,請老道悄悄來說些好話。畢竟三界之主,若當真低聲下氣來請外甥助陣,傳出去也太不好聽了。」楊戩側眼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玉帝被那猴子鬧得大失面子,豈不正合你意?你道法高深,藏丹之處豈能無所禁制,就這麼容易讓只莽撞猴子盜去了,你敢說不是有意為之?今日來此,只怕是借玉帝之名,另有他事吧。」

  老君哈哈大笑,坦然道:「與聰明人說話無需拐彎抹角。楊戩,丹藥確是我有意送於那猴子的,讓他鬧一鬧,讓三界看看玉帝這三界主宰的本領如何。不過,也不能真讓他鬧得不得安寧。這個爛攤子,還得你去收拾。玉帝托老道帶話,你若降了那猴子,天庭之位任你選取。」

  楊戩轉回臉背對著他,只聽見如刀鋒般銳利的話語:「你是想讓我入天庭,日後好助你一臂之力,所以才會來跑這一趟。我若要入天庭,千年前就去了,何必待今日!」語聲轉恨,「若不是怕連累三妹,兩千年前桃山上我便學了那孫猴子,殺上九重天,縱是粉身碎骨,也要攪個天翻地覆,方出我胸中這口惡氣!」

  老君來前已知他非輕易能說服之輩,不過他來前早有準備,此時胸有成竹地一笑,悠然坐在椅上:「若我告訴你,瑤姬未死呢?」一句話如晴天霹靂,楊戩霍地轉身,眼中光芒大盛,熱切得直欲燒盡眼前一切。眾人也是大驚,不想他早已知道瑤姬之事。

  「老君休要拿此事玩笑!」就見楊戩按著心中激動,一字一頓地向太上老君說道。老君卻神情安然:「我怎會拿此事玩笑。當年是老道求情,玉帝卻不過面子,將瑤姬秘密囚禁,只告訴世人瑤姬已死。倒讓你耿耿於懷這些年。」楊戩知他以此市恩,也不多管,只盯住問道:「你不會說出我母在何處,說吧,要我如何助你?」老君此時才放下心來,捏住瑤姬,就等於掌握住了楊戩,真正放鬆地微笑道:「只要你降了孫悟空,入天庭,日後助我掌控三界,到時放不放瑤姬,還不是我一句話。」楊戩默然低頭,踱到床邊坐下,沉思良久。老君也不催他。

  哪吒恍然道:「不能怪他,你們不能怪他……他只想救出瑤姬仙子。沉香,你想救出你娘,他也想。所以他不能失去那個位置……」眾人自道已明白他的心思,心說瑤姬乃是他無法開解的心結,三聖母之事礙了他救母,難怪他行為如此極端,不免也有了些諒解。

  只見楊戩抬起頭來,沉聲道:「好,我去花果山。你去向玉帝說,我入天庭,非司法天神不做。」老君有些為難,這司法天神之位何其高貴,玉帝可否輕許?但想到楊戩的性子,讓他屈居人下自是休想,倒不如去逼玉帝答應的容易。當下點頭,逕直去了。

  老君走後,楊戩招來人去通知梅山兄弟,準備花果山一行。手下準備當口,他卻仍坐於床沿靜思,半晌才抬頭,唇角微微勾出一個冷笑:「你當我會任你擺佈嗎?我自能救出母親,不需你的許諾!」

  誰也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看得他與孫悟空一場大戰,驚心動魄,卻在末了,讓太上老君一個金鋼圈給破壞了。哪吒咂著嘴只道可惜,難怪孫悟空這麼多年來耿耿於懷,這一場痛快好戰,就此收場,確實可惜。

  楊戩收了兵回灌江口,拖槍入廟。哮天犬自恃立了功,在他腿邊哼哼唧唧討好,卻被他一腳踢開。康老大哼了一聲:「他對哮天犬也太沒心沒肺了,好歹方才也助了他,回來就丟在一邊。虧哮天犬如此忠心於他。」楊戩回了自己房中,也不說話,只是反覆細細擦拭兵刃。三聖母看見自己走了進來,坐在楊戩身邊好奇地看著他反覆摩拭。終於忍不住問道:「二哥,又沒沾血,你老擦什麼?」

  楊戩再擦一遍,丟下布,又拿起一塊,再擦。口中答道:「那孫猴子,金箍棒放哪不好,卻放耳中。與他交手,不得不兵刃相交,太臟了!」又沾了點水,從頭擦洗。再沒人想到他是煩這個,忍不住好笑,哪吒笑了一陣,想到聽沉香說起過,發現他時正與哮天犬流落街頭,不知他如何度過的,一時又有些愣怔。

  過了幾日,梅山兄弟來報打聽來的孫悟空消息,楊戩只聽著,不作聲,擺手讓他們下去。在案前踱了幾步,楊戩交待一聲,出去幾日,不帶從人,自己離了灌江口,直向天界飛去。梅山兄弟只知他與孫悟空一戰後心緒不好,出去了些時日,也不知他去何處,此時見他往天庭飛去,都是驚訝,不免詢問哪吒。哪吒又哪裡得知,從沒聽說楊戩在此之後去過天庭,只能靜觀後事。

  楊戩隱了形,直來到關押孫悟空所在,看了一陣,回身飛向。原來他又是去找老君。「去看聖佛幹什麼?看自己的成果嗎」龍八不由嘀咕了一聲。進了兜率宮,楊戩來到老君煉丹的丹室,在他耳低語:「我有事找你。」老君驚覺,讓童兒退下,等他顯形。

  看左右無人,楊戩這才現了形,老君怪道:「你只在灌江口等消息就好,來此作甚?」楊戩負手道:「你們準備如何處置孫悟空?」老君更奇怪,道:「你關心這事做什麼?他服不不少仙丹,如今雷劈斧斫都奈何不了他。既然殺不了,玉帝準備乾脆廢了他經脈法力,永遠關押於天牢。」眾人心一提,聖佛危險了。楊戩冷道:「我要你救他。」老君搖頭不肯:「我救他做什麼,這猴頭天性頑劣,非我池中之物,我又何必為他違逆玉帝之意。你呢,他與你有何干係?」

  楊戩一聲哼:「沒什麼關係,他是我的敵手,我怎能見此英雄遭你們所辱!你乃道祖,只要你說將他放入爐中煉化出仙丹,誰能駁你。到時你只要在爐上稍做手腳,輕易便可放得他出去。」見老君仍在猶豫,又拋出一句,「你若不放他,我也不會來助你。既知我母未死,我自會想辦法救她出來。哼,若逼得我急了,我和那猴子聯手,看有幾人能攔!」老君權衡半日,終覺為那猴子得罪了一個助力划不來,再想若放了孫悟空,日後沒準也能將這心思單純的猴頭收為己用,還是允了。

  原來是他救得孫悟空,眾人一陣迷惘,看到此處,真不知是否該將他恨下去,哪吒不由道:「只怕勝佛自己也不知道此事。否則他的性子,必是要先報了此恩,再來尋他算帳。」沉香不解地道:「我真懷疑這個楊戩是不是別人變的,要不就是後來的楊戩是別人變的……他後來自己卻將勝佛傷得那麼重!」

  下面的事他們雖跟著楊戩回灌江口,看不見,但都知道,孫悟空踢翻了八卦爐,再鬧天宮。楊戩卻不管,仙官再次來請,他只擦著三尖兩刃槍,踢了踢最近夾著尾巴不敢作聲的哮天犬,輕描淡寫地說:「讓老君用金鋼圈對付好了。要不,讓它也去。」眾人這才明白,他是惱哮天犬壞了他的盡興一戰。

  太上老君卻又來了,有些氣急敗壞地道:「楊戩,我放了那猴頭,他卻仍不悔改,還在鬧事,你如何不肯再去降伏?」楊戩抬眼閑閑地道:「老君允我放人,只怕也抱著收他為己用的心思吧。」老君哼了一聲也不否認。

  「可是這猴子雖然心思單純,卻也是個聰明人,他日若看出你目的,可肯服你?他這般毛躁,你當真敢托事於他?」楊戩又問,看老君低頭沉思,高深莫測地一笑:「老君不如告訴玉帝,讓佛祖來降伏他,這樣玉帝自然是大丟面子,孫悟空也有了去處。佛界據說正安排人手,日後護送金蟬子去西土取經回華夏,孫悟空正是好人選。老君日後可助他行事,他必感激於心,雖不能為你用,但若有人,他也不會置身事外。如何?」

  老君想來想去,確是如此對自己最有利,不由看著楊戩感嘆道:「你確是聰明人,日後同殿為臣,當互相提攜才是。」 楊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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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來日大艱難

  兩月之後,太白金星前來降諭,著楊戩即刻飛昇,出任司法天神一職。但見奪目的晶光從半空中倒垂下來,宛如億萬光粒聚成的長虹匹練,楊戩將灌江口諸事安排安畢,以法力略一牽引,金華流漾,長虹迸散,幻化出層層雲霞,五光十色。瞬時間瑞相紛呈,眾人目不暇接,楊戩舉步踏上雲霞,直升天際。

  哪吒好生羨慕,脫口道:「楊戩大哥好精湛的修為,這種七彩雲霞接引,坐地沖舉,古往今來,整個天界也不過一兩人而已!」百花也看得咋舌,卻又不服,嗤道:「修為越高,做壞事便也是越易!」哪吒有些生氣,橫了她一眼,說:「他為了救母,行為縱然極端,卻也值得諒解。」百花冷哼道:「就算現在是為了瑤姬仙子,可後來呢?三太子,他飛昇後八百年裡做的那些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敢說他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和地位?」哪吒被她哽住,氣呼呼地不再說話。

  天庭風光果然不同凡間,處處玉樹瓊林,香光浮泛。無數瓊樓玉宇,夾在瑤草琪花之間,金光銀霞,氣象萬千。眾人雖見慣了這些景物,但坐困陣中,忽然重睹,卻也覺到無比親切。

  楊戩凌霄殿謝恩謁聖,正式赴職。眾人看他畢恭畢敬地跪拜如儀,想起他這一路行來的傲然獨立,都泛起奇異的感觸來。玉帝溫言勉勵,王母卻蘊了高深莫測的笑意,不時看向階下半合了雙眼,神態超然的太上老君。

  待玉帝言畢,王母斂去了笑容,目視楊戩,說道: 「楊戩,你在灌江口千年,盡職盡責,地仙之中,也算頗為難得了。但天條至高無上,乃是三界繁盛的根本,縱有老君力保,但本宮對你的能力,卻仍有所懷疑。」 聲音雖不甚大,卻顯出無比的尊貴與威嚴來。

  楊戩微微躬身,道:「娘娘教訓的是,小神初升天庭便領此要職,不勝惶恐之至。」

  王母反倒是掩口輕笑,說道:「不錯,很謙恭,可僅有謙恭,也不足以荷此重責。楊戩,你平定石猴之亂,功在天庭,本宮才格外施恩,賜給了你這個機會。至於能不能把握,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王母的聲音在高曠的大殿上迴盪著,群仙冠帶巍峨,祥雲繚繞,莊重靜穆,肅立於崇墀之下。新任司法天神的銀鎧黑袍在仙班中分外醒目,而投向他的眼光也是各異,或驚奇,或不屑,或詫異,或嘲諷。

  楊戩卻不在意,只靜靜地等著王母的下文。王母抬手示意,兩名星官各捧了一堆宗捲過來,她輕拈起一份,淡淡地道:「天庭司法天神之職空缺已久,本宮事務煩忙,無暇一一過問。楊戩,這便是近年積壓下來的一些要案,你且試著去辦上一辦。」

  當值星官授了楊戩玉冊金文,正式登入仙藉,玉帝又議了一些事後,鐘磬和鳴,早朝終於散了。王母臨去前別有深意地看了老君一眼,微微一笑,才跨鶴飛天而去。

  兩名星官捧了宗卷,領路前往新築的真君神殿。這神殿孤零零地懸在九天之外,幽暗陰鬱。靜謐中帶著深切的寂寞,透出徹骨的寒意,大異無數隱在異卉卿雲中的貝闕瓊閬。

  康老大嘆了口氣,道:「他先去的天庭,過段日子便召我們去相助。就在這神殿裡,兄弟們虛擲了整整八百年的大好時光!」

  眾人隨楊戩入了正殿,送走星官後,便見他擯退左右,伏案去看那兩疊積得高高的宗卷。沉香百般無聊地站在他身後,瀏覽了幾樁,頓被案情繞得頭暈目眩,說道:「麻煩死了,這些舊案一件比一件複雜,王母莫不是存心在整他?」

  楊戩看了會宗卷,又取過本司小吏呈來的天規文本來詳讀。通讀一遍後,眉頭鎖起,似遇上了什麼意外的難事。半晌,目光下垂,又盯了那天條重看,輕輕嘆息了一聲。

  不知不覺中日影西移,玉兔東昇,殿內也掌起了銀燭。楊戩只細讀著天條,時而提筆勾劃,圈下些重點,竟一步不曾離開書案。三聖母想起日後發生的事,不禁嘆道:「第一天就如此上心,二哥,難怪你會變了性子,忘了幾千年的兄妹情誼,只對這冷冰冰的天條奉如圭旨。」

  好容易合上天條的文本,楊戩卻又繼續去理那些舊案,淡然中帶著篤定,下筆如飛,一樁樁地判將下去。沉香越看越驚,叫道:「他好狠,竟全是重判,一點餘地都不留!」複述了幾件,果然嚴厲刻薄之至。

  哪吒雖下定決心要維護楊戩,但想起當時種種,也感慨萬分地搖頭道:「還記得楊戩大哥才上天時,我好不高興,以為又可以像在封神之戰中那樣無話不談,彼此照拂。可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頭幾天閉門謝客,誰也不見。第五天上殿覆命結案,當場便處置了四十多位仙家。輕的禁閉百年,重的,竟是被散去法力,打入輪迴……就算是為了瑤姬仙子吧,可楊戩大哥的這等做法,也委實過了。」

  果然餘下的五天裡楊戩足不出戶,專心研理天條,分析宗卷,第五日袖了奏章,在凌霄殿侃侃而談,百餘件陳年舊案一一剖析得入木三分,只聽得玉帝不住點頭,王母目露訝意,群仙相顧失色。楊戩只當未見,每析完一案,便請旨緝出罪仙處罰,嚴酷無情,偏又極合於律法。

  散朝後楊戩將自己關在真君神殿裡,卻不理公務,只徹了兩杯茶。他坐在榻上,好整以瑕地品著其中一盞,略帶了些笑意,看著垂幔無風自動,太上老君氣沖沖地現身進來。

  「上好的碧雲春,用九重天的萬年雪精化水沖泡而成,最能明心敗火。老君,不妨先品茗,再論事,如何?」他淡定地說道。

  老君哼了一聲,渾沒了平日的和藹與親切,目光如刀,森然道:「今日御前處置的四十多位仙家,你是有意為之的,對不對?」楊戩微笑道:「那個當然,若非有意,楊戩豈敢一口氣折了你如此多門人?」

  老君冷冷地看著他,許久,坐下來拿起杯盞,頗有些莫名其妙地開了口:「看來,比起三尖兩刃槍,你的手更合適拿起刀筆。」

  楊戩揚盞示意,老君用蓋撇著水面的浮漚,又道:「用槍殺人,與用刀筆殺人,原便是一回事,是我失算,我早該想到這一點!」楊戩道:「同樣道理,老君,用家奴還是用走狗,原也沒有太大區別。」

  老君哼了一聲,道:「你看出來了?」楊戩點了點頭,老君怒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該輕易毀我多年心血。王母那女人明擺著要給我難堪,你便讓她如此簡單地稱心如意?」

  楊戩冷笑道:「你既費盡心事地引我上天,我自不會令你失望。不過,若只是做些伏首貼耳守夜司晨的勾當,你的家奴走狗早已足夠了,何必多我一人?我楊戩,又豈會如此自甘輕賤?」

  沉香聽這兩人如打啞謎一般,好生不耐,道:「什麼家奴走狗,他們什麼意思?」哪吒畢竟對天廷熟悉些,想了一想,頓時明白過來,道:「原來如此。王母舊案中,涉及的都是老君門下。但老君不是省油的燈,去頂那些缺的,仍全是他的人。」

  老君皺著眉頭,問:「你是聰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實話說了罷,既引你上天,我也不怕你反過來給我難堪。王母這女人心機深沉,對仙家血統極為看重。你若想著借助她的力量,無異於與虎謀皮。」

  楊戩道:「老君,本以為你我會是難得的知己。看來,我終還是走眼了。」老君目光又凌厲起來,半晌,突然一震,說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楊戩道:「明白就好,老君,斧鉞操在我手,是不是比在王母娘娘那裡安全得多?」

  老君道:「若你一時興起,砍盡了所有的林木呢?」 楊戩道:「沒有林木,斧鉞如何存在?無木可砍,就是廢鐵了。」老君冷哼道:「知道便好,你還要砍下去麼?」楊戩道:「當然要砍,可妙就妙在材與不材之間的取捨。」

  老君又是一震,道:「取捨豈是斧頭能夠決定的!」楊戩悠然道:「如果我說能呢?有一把可以交流共存的斧頭,豈不非常有趣?」

  老君便不再說話,低了頭去品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噙得盡了,緩緩放下,如來時一般,悄然隱身而去。

  應付走了老君,楊戩難得地蘊了些笑意,卻又坐回案邊,一字字去研究天條,只看得沉香等人煩悶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過了十來日,梅山兄弟被召上天來,楊蓮也跟來玩了一趟,嫌真君神殿陰森森地沒有一點生氣,才住兩天,就鬧著去廣寒宮看望嫦娥姐姐。楊戩目送她向月宮飛去,一霎間,竟似有些走神。

  其實,上朝第一天,他便又見到了這個一直藏在記憶深處的女子。

  比起遠古的歲月來,獨守廣寒緊閉心扉的漫長堅持,令這女子清幽得有如初弦的月色,洗盡繁華,在人多的地方守著岑寂,似水般晶瑩又不可捉摸,在才見他時閃過幾分訝意,現出追憶的樣子,帶著淡淡的喜悅。

  匆匆一瞥後,他心中竟是無由地一酸。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出現,對她而言,只是意味著又多了一個故人,可供她追尋那個珍藏了太久的身影。

  但這身影的主人,二千多年前就已選擇了背叛。

  當初的決定,是對,還是錯呢?琴蕭合奏時的倩言笑語,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可那聲音的主人,卻清冷得再不可觸及。

  於是,從那一天起,他公務之餘,便習慣了站在殿外,默對遠方的一輪皎月,若有所思,帶著不言自喻的柔和與關切。

  鏡外嫦娥輕輕低下了頭。近千年……他便這麼看了自己近千年嗎?等回去後,該怎麼辦?那冰一般的廣寒宮,若少了這千年的守望,會不會冷得更加讓人心碎?

  楊蓮不喜歡真君神殿,梅山兄弟一如灌江口的粗豪,楊戩獨對月色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多。而白日裡,是忙不完的公務,小到下界妖魔作亂,大到哪路神仙失職闖禍,全是司法天神份內之事。眾人又一次見識了楊戩封神之戰時的心機才略,件件樁樁,纖毫不亂。

  哪吒那時雖在天廷,卻只在父親帳下掛了個虛名,對各處的仙部星宿瞭解不多。這一段日子看下來,不禁大搖其頭:「原來天廷的天規,曾鬆懈到了這種程度?也難怪,司法天神之職空缺好多年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可松也有松的好處,起碼不會成天戰戰兢兢的,如履薄冰一般!」

  朝會奏對時,王母讚許的笑意越來越常見,終於有一天,她單獨將楊戩召去了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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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構罪弄刀筆(上)

  瑤池之水清沏見底,倒映著清貴富麗的巨大水榭。王母款款移步,走到躬身行禮的司法天神前,親自勸止了他,道:「這段日子,見你辦事井井有條,細緻周詳,本宮格外欣慰。算起來,本宮與你也稱得上一家人,就不必如此拘禮了。」

  楊戩垂了頭,顯出恭敬之意,聆聽著王母的褒獎。整個天庭,或許,只有這女人才堪與老君分庭抗距吧?想到老君說起王母時咬牙切齒般的不屑,楊戩神色間的恭敬便又著意增加了幾分。

  王母詢了幾句閑話,忽道: 「本宮久處天界,對民生疾苦已頗為陌生了。楊戩,你可將凡間的情況,直接向我進言,好讓本宮不致塞兌了視聽。」

  楊戩目光一凝,揣摩著王母言下之意,臉上卻掩示得滴水不漏,應了個是字,精簡扼要地述了些飛昇前的人間亂相。千餘年中,自周室東遷勢衰之後,由春秋而戰國,一統於秦,續之以楚漢,再亂於王莽,眼下戰禍連綿,赤地千里,異子而炊,苦不堪言。王母靜靜地聽著,面沉如水。

  「你是司法天神,」她道,「維護三界,造福眾生,是你的職責所在。那麼,該如何了卻凡間這亂世呢?沒有了人間世,天庭的存在,也遲早會化作了虛無的。」

  「王母又在給他出難題了。」鏡外龍八聽見,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萬事皆有定數,扭轉亂局?那堆舊案已差點惹翻了老君,若再來一次,且看他如何收場。」

  但鏡中楊戩卻是成竹在胸般的安然,稟道:「要了卻人間的亂相,難自不難,但說易,卻也絕非易事。」王母嗯了一聲,道:「說下去,楊戩,不在朝堂之上,你與本宮說話不用太過拘束。」楊戩道:「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人間接二連三的亂局,無非是因為天界亂在前頭。只要先安定了天庭,人人勤於事篤於行,少些消怠自利,豈止人間世?整個三界都能一片祥和,欣欣向榮。」

  王母頷首,對楊戩的話頗為中意,口中卻道:「我天庭自封神戰後,幾千年來君慈臣賢,群仙奉命,何亂之有?」楊戩道:「君則慈矣,然慈悲出禍害,千古皆然。有律不行,競相耽於安逸,終非上策。」

  王母眼中一亮,道: 「說下去。」楊戩退了幾步,躬身道:「娘娘,小神斗膽,為了三界的將來,希望能請到娘娘懿旨,整飭天規,莊嚴法紀,以教化眾仙。否則長此以往,各司鬆散怠事,玩乎職守,只怕受影響的,就決不只是人間世而已了!」

  王母只盯著楊戩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點頭讚道:「才做了幾個月的司法天神,便能說出這番話,證明你已明瞭身上的責任。很好,本宮終於可以真正放心了。」

  拈指輕彈,仙婢呈過一隻小小的檀木盒兒。王母接過,親手遞給了楊戩,道:「放手去做吧,天條是三界的根本,根本堅固,萬物才能繁榮不息。這其中的利害,相信你很久前就已瞭然於胸。」頓了頓,她指向那檀木盒兒,微笑著又道,「三界之中,只有本宮才知道,這東西的主人,最後見的一個人便是你。也正因如此,縱便老君在推薦你,本宮仍然照用不誤。老君低估了你,而本宮,卻不會犯這種錯誤。」

  楊戩施禮退下,握著木盒返回真君神殿,逕直去了後殿的密室。沉香好奇,與小玉亂猜一通,全不得要領。楊戩卻似已知道了什麼,神色複雜,半晌,打開盒兒,取出半塊玉符。哪吒一眼認出,啊了一聲,叫道:「是兵符,姜元帥的兵符!」

  楊戩輕撫著,封神之戰的日子從心中一一掠過。在這老人的帳下,他曾有過難得的輕鬆與明朗。但如今,仍是因了這老人,他選定的那種路,那條分外艱難的路,終於砌上了第一塊磚石。

  天條,還有那美妙的平衡。他冷笑了一聲,手中法力運出,將玉符捏成細細的玉屑,灑落地上,了無痕跡。

  此後便是雷霆萬鈞的霹靂手段,天條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整個天廷包裹得密不透風,只看得眾人都喘不過氣來。漸漸地,朝會上,宴席間,無時無刻,群仙們誠惶誠恐地避開這個冷漠酷烈的司法天神,將真君神殿,視為三十二重天上最陰森恐怖的所在。

  避無可避時,他們便用畏懼得近於媚諛的目光,去迎合這權力的新貴。而一轉身,如潮的怨恨,開始瀰漫在三界的每一個角落。

  每日例行的朝會,也漸漸充盈了太多的火藥味。玉帝乾脆鉗緊了口裝聾作啞,被逼急了時,最多來一句:「娘娘,你看呢?」後來,就連最不熟悉天庭派系勢力的沉香,都看出王母在步步緊逼老君。至於她不住褒獎楊戩革除弊政,匡扶天道,更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裡。

  「鎮星真皇君,主四時廣育萬類,下界災年不斷,失職之處,顯而易見。著削去頂上三花,貶為地仙,所掌司部另覓賢能。」

  「東華慈救皇君天醫大聖,以大藥醫垂治之功,燮理五行,升降二氣,解滯去窒,破暗除邪。兩百年來,下界五行紊亂,疾病連連,全系該罪仙耽於遊樂,疏於職守所至。著即日奪去其全部封秩,打入天牢,以警傚尤。」

  「上茅上卿聖佑真應真君,中茅真定祿沖妙應真君,下茅至真三官神應真君,以司命、保命、定祿為本務。今沉迷於道術,玩乎職守,著即移交本司職權,打入輪迴,重積善行以應天劫。」

  王母懿旨道道催下,司法天神追查司職鬆懈造成人間禍亂的力度也就更大。一連串的清洗,雖然明知楊戩已盡量壓縮影響,無傷大局,但老君的臉色終是越來越難看。於是,兩大勢力相互告狀的文書,雪片般地蜂湧向真君神殿,堆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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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構罪弄刀筆(下)

  「東嶽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應護佑一切農耕、商賈、旅行和婚姻,下界大亂,元君罪在不赦。」

  「查普濟天妃亦不安本職,遊樂過度,理應嚴懲。」

  「查九天玄女私洩天機,惑亂人間,當削去仙藉,永不錄用。」

  除了朝會之外,楊戩足不出戶,只陰沉了臉一件件地去看這些文書。正常的公務全放給了梅山兄弟去處理,卻仍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奉欠。「真是美妙的平衡啊。」他意味深長地想著,苦笑了一聲。

  僵持的局面並沒有延續太久,在將整個天庭的部司仙府都一一捲入這場文書大戰後,老君突然親自上奏玉帝,言道天規鬆懈多年,以致人間大亂,罪過非輕。如今縱然重鑄律法尊嚴,然不糾首惡,終不能挽天威於既倒。是以,玉帝須當下旨嚴申,著司法天神徹查首惡元兇覆命。

  「終是忍不住了?」楊戩在仙班中冷冷地想著,目光斜眄過去,老君慈和後是掩不住的惱怒。他移開目光,暗暗向上看去,太真聖冠之下,那個靈飛大綬,天姿掩藹的女人仍一如既往地安穩如山,彷彿老君的這一奏,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原來是這樣,她也在等著這一奏?」電念電轉,他已明白過來,暗中皺了皺眉。「老君,你終是輸了她半籌。做大事卻如此沉不住氣,難怪經營多年,一無所獲。」但隨即,心中為之一緊,王母等的,只是老君這一奏這麼簡單?

  果然,王母優雅得近乎造作的聲音從鸞座上淡淡地飄下:「既然老君有奏,本宮自不能不準。何況,徹查元兇,也正是本宮日夜尋思的大事。楊戩何在?」

  緩緩上前幾步,行了禮,要來的終究還是要來。起身時楊戩用餘光掃了眼老君,見他隱隱現出意外的神情,不禁又暗皺了下眉頭。

  「誠如老君所言,天規鬆懈已久,非重刑不足以肅法紀。然軍伍大敗,責將不責兵,政事大失,責官不責吏。眾仙家因人成事,罰不勝罰,唯有糾出元惡,始堪重膺天命。楊戩,你身為司法天神,此責非你莫屬。本宮給你三日時間,你若推托不辦,或查處不力,本宮來日定將你與元惡同罪論處。」

  王母的話森然決絕,玉帝吃了一驚,道:「娘娘,這不太好吧?」被她冷看了一眼,頓時將餘下的話吞了回去,只道,「楊戩,娘娘的旨意你照辦就是。這些日子,眾卿相互攻擊,鬧得也委實不像話了。你盡快查明,將此案了結,也算為我天庭再立新功。」

  「是,小神遵旨。」

  低頭領旨,再不向老君看上一眼。等朝會例行的繁文瑣禮完結之後,他直接返回神殿,將自己鎖入了密室之中。

  老君來了一趟,又是好一番語言交鋒。才被打發走,卻有仙娥送來瑤池獨有的玉液瓊漿,道是娘娘特旨溫問存安。楊戩跪謝如儀,一轉身,臉色便越發陰冷了。

  餘下的時間,眾人便看著他在密室的榻上坐著,垂著雙目,翻著著厚厚的仙藉金冊,一坐便是一天。待第二天早朝歸來,又是對著金冊,默默然終日。

  哪吒卻不知想起了什麼,一直盯著楊戩看,臉色也有些陰沉了下去。龍八離他最近,聽他極低地冒出了一句:「一定有原因,楊戩大哥不會是那種人……」

  但三日時間轉眼即過,楊戩獨坐密室之中,除了那本仙藉金冊外,再沒讀過半紙公文。第三日早朝,黑氅銀鎧,漠然得冰封了一般的神情,他緩緩取出了袖中的奏折。

   「天地有常數,陰陽有常度,當進退盈虛之際,兩適均等則氣和,氣和則萬物育矣。今天地失和,常數半失,所責者宜矣。或者聖心未加意於執要乎?為政之要,在辨邪正之實也。邪正相攻,上惑主聽,亂之始也。諭小神以稽元惡,故知主上能知邪正之實也,三界之幸,莫過此焉。

  查東嶽泰山大齊仁聖大帝,隆恩深重,總管人間吉兇禍福,凡一應生死轉化人神仙鬼,俱從東嶽勘對,方許施行。然罔顧厥典,緩公急私,外陽為忠直,內陰懷奸曲,自謂介特而其實朋黨也,自謂純一而其實三四其德也,貪祿競進,猜忍傾奪,不憚不恥,以肆其毒。以至聰明眩惑,內外大恐,禍延天地,忍令朗朗昇平,坐淪此兩百載亂世。以是故,小神以司法之職,伏請闕前,著奪罪仙黃飛虎一應尊號,付有司會審。唯懲此元兇,始昭明乾坤之正氣,復廊清天地之清明。」

  嗡地一聲,向來靜寂嚴肅的凌霄殿上,炸鍋般地驚聲四起,楊戩恍如未聞,沉穩地念完,雙手呈了上去。

  玉帝幾疑自己聽錯了折子,拿在手裡又讀了一遍,才不確定地問:「楊戩,你參的是東嶽大帝黃飛虎?」楊戩沉聲道:「小神前日奉旨,糾查元惡,今日覆命,參的確是東嶽的仁聖大帝。」

  將內容又在心裡默了一遍,滴水不漏,理由沒一條能駁得了。但是,二百年的亂世,又豈是一個東嶽山神力所能及的?玉帝將目光暗暗投向王母,多年的習慣了,反正自己懼內已是天廷上公開的秘密。

  也只有玉帝才看出,身邊的妻子,神情竟也有些意外。看著楊戩半晌,她終於道:「黃飛虎千餘年前,曾是周室大將,楊戩,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的話,他與你私交不錯。」

  「是,但舉不避仇,懲不避親,原本便是臣子應銘守的份內之事。小神不敢以私誼而害公義。」

  漠然地答完,他退回了自己在朝班的原位。與黃天化交好的仙人們一個又一個地出列抗疏分辯,但老君與王母卻都就此沉默,不置可否。沒有了這二人的表態,抗辯的聲音也就慢慢稀疏了下去。

  「就依了司法天神的主張吧。」等高曠的大殿恢復平素的肅穆後,王母的聲音波瀾不驚地響起,「太上老君,你看呢?」

  老君躬身,「全憑娘娘做主。」凌宵殿上也就更加靜寂了。死一般的靜寂裡,玉帝草就詔書,當值星官帶了天將往東嶽而去,退朝。

  「就……就這麼將黃飛虎入了獄?」沉香還記得封神之戰中的那個雍容大度的武成王,不能置信地問。鏡外的哪吒沉著臉,喃喃地只道:「怎麼會這樣?他真的是……是用武成王在為自己解圍?」輕嘆了一聲,當年的一些往事,又浮現於腦海之中。

  記得那日自己正在百般無聊在南天門發呆,讓匆匆趕上來的黃天化撞了個正著。二話不說,他拉了自己便向真君神殿去,言道:「老弟,你和楊戩不是一向交好嗎?無論如何,今天要幫我一個忙!」

  當時的自己,對天廷的傾軋毫無興趣,早朝上的這等大事,也一點不知情。直到進了神殿,看著黃天化一臉的悲憤,先軟語相求,繼而放聲痛斥時,才知道司法天神一紙奏章呈上,東嶽大帝竟成了造成人間亂世的元兇,褫職下獄,就快被廷議懲處了。

  想到當年並肩作戰的袍澤之情,自己也幫著求了幾句。想不到那個在軍中對自己關懷備至、在灌江口帶著笑陪自己談天散心的故人,居然立刻板起面孔,冷冷地打上了官腔,語氣生硬得如同那真君神殿一樣的陰森。

  正因天庭的壓抑淡漠而滿懷不忿的自己,一怒之下,一句句地幫著黃天化和他爭辯。末了,在真君神殿大鬧一場後,從此,便與他成了路人。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4
第五章 諛阿忍周旋(上)

  鏡中按著記憶裡的情形,一幕幕地上演著,看著楊戩帶著冷笑的神情,哪吒不由低下頭去。雖然,一路行來,看著這個人承受的那些重負,和往昔對自己的關切與溫和,自己早已選擇了原諒。但又重對這一幕時,心中卻仍陣陣隱痛。

  就為了那個位子嗎?為了那個位子所能掌控的權力?楊戩大哥,你竟真的從此改變了去,一步步地,心甘情願地變成了那個分外陌生,分外刻薄寡恩的司法天神?

  「楊戩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鏡裡的神殿,哪吒緊緊攢住身上的乾坤圈,眼裡如同要噴出火來,大聲叫道,「武成王是魂魄封神,又只是一個區區的下界山神,他能管得了什麼大事?又如何敢管什麼大事?」

  楊戩提筆批閱著公文,將這二人冷在一邊,森然道:「東嶽的責職就是勘對人間禍福果報,正是因他勘對不力,錯亂因果,顛倒報應,才使得凡間大亂。他不是元惡,誰人又是?」

  黃天化怒道:「楊戩,你明知故問。那些事都是司職的上仙失職在失,我爹爹如何勘對?哪個上仙,又會去賣一個山神頭兒的帳?有的倒是上奏了天庭,但根本無人過問,我爹爹總不能強壓著不讓施行吧?」

  楊戩冷笑道:「不打自招了罷?明知是錯,卻將錯就錯,更是罪加一等!行了,我手中事務繁雜,沒有空來陪兩位閑聊。」

  見黃天化氣沖沖地還要爭辯,楊戩更顯出不耐煩的神情來:「丙靈公,尤其是你,你是三山正神,非宣調不得擅入天庭,今日已是違了天條。姑念你是初犯,我可以免予追究。但你若執迷不悟,我便要公事公辦了。」

  「公事公辦?我倒要看你如何公事公辦!」

  哪吒盯著楊戩,只覺這個高踞在桌後的人突然便陌生了起來。西歧的歲月裡,那些同歌同哭的生死交情哪去了?與子同袍的兄弟之義哪去了?真君神殿冷氣逼人,心中,更是冷得沒有了一分溫暖。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大步衝上前去,一抬手,案上的公文已被盡數掃落在地上。

  楊戩移目看向哪吒氣得鐵青的臉,心中微微一軟,但眼角餘光,落在諸仙相互攻擊的文書上,心腸頓時又剛硬了起來。封神恍若過眼雲煙,今時早已不同往昔!楊戩,你還有留戀之情嗎?

  他冷冷地對自己說,目光也隨之變得更加冷漠,神色陰沉地開了口:「三太子,你最好自重,不要以為自己是李靖之子就可以任性胡為,大鬧司法天神的居所。這罪狀若真呈到玉帝面前,就算你爹是天王也保不了你!」

  「我爹?你居然對我說這些話?你……我什麼時候靠過那個人的庇佑來!楊戩,有種你給我說清楚!」

  額頭上青筋暴起,哪吒恨不得用乾坤圈砸碎眼前的一切,大聲咆哮著,「你有種,楊戩,明知我那些過往,竟還在我面提什麼庇佑!你有恃無恐是不是,算準了我不敢對你這新貴怎麼樣是不是!」

  楊戩唇邊漾起淡淡的笑意。千餘年了,還是沒長大啊,還在牢牢記恨著剔骨還親的慘痛麼?多年交往的情形浮現眼前,口中卻說出了更加諷剌的話語:「司法天神雖然位高權顯,但的確比不了李天王持掌十萬天兵。三太子,你若執意要大鬧我真君神殿,我無計可施。不過,那只是因為你有了個好父親,才能如此地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我耀什麼武,揚什麼威了?」哪吒大喝一聲,乾坤圈上光芒一閃,險些便發了出去。反是黃天化死死拉住了他,不讓他闖下大禍來。

  「楊戩,我知道你的兵法稱得上西歧第一,但是,沒想到千餘年不見,你竟是用在了自己的兄弟身上!」黃天化厲聲喝著,「你是故意激怒三太子的。你要讓我們犯錯在先,無力為我父奔走吁冤,對不對?三太子,不要中了這個無行小人的計。我們先走,去找老君,去直接覲見玉帝,總要為我父討個公道來才好!」

  哪吒看著鏡中怒氣衝天的自己被黃天化強拉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真君神殿,只覺出了難以言說的茫然。因為他記得,從此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踏進過那裡半步。那句楊戩大哥,此後的八百餘年裡,更是再也不曾叫出口過。

  只是,這一切,又要怪誰呢?楊戩大哥,就算有再多的苦衷,就算再看重司法天神之職,你也不該為保全自己,去出賣這同生共死過的好兄弟啊!

  目送哪吒與黃天化離開,楊戩離座去整理被打翻了的公文,神色淡定中帶著自嘲。眾人看不出,只道他在嘲笑黃天化二人。百花忍不住抱起不平來,哪吒低了頭,自封神以來,頭一次沒有開口反駁她對楊戩的唾罵。

  整理好公文,卻不再批閱,他抽出兩本空白的奏折,凝神細想著,慢慢研著墨。許久,攤開其中一本,提筆疾書。

  「天道仁也,仁者寬也,是以有罪之司,宥之者三,始伏其刑……」沉香站在他身後,一字字念出來,意外地道:「奇怪了,剛才不肯鬆口,怎麼現在寫折子時,卻一個盡地幫武成王說好話?居然擬的只是閉門思過的處罰。三太子,是不是被你罵清醒了?」想想又知絕無可能,以楊戩後來的心性為人,怎麼也不像會懸崖勒馬的樣子。

  寫完這一本,用法力烘乾了墨汁,籠入左袖中。楊戩沉思一陣,將另一本奏折也攤了開來。沉香好奇,仍站著看他落筆,念道:「天綱鬆弛,非峻法不足以絕奸詭,仁聖之君,也必有雷霆之怒。欲有司不敢輕厥於刑,欲吏守不敢謾怠於事,捨此而何以適之……」

  楊戩筆走如飛,沉香也念得極快。念完,人人相顧失色,這一本中,他竟奏請將黃飛虎消去仙籍,打入輪迴永不續用。龍八驚道:「一本請求從輕發落,一本卻又要重重嚴懲。楊戩這是什麼意思?」哪吒卻神情奇特,只怔怔地看著。

  墨汁干了後,楊戩合上折子,小心地放入右袖內,便又開始去忙那些忙不完的公務。龍八猶自在猜楊戩的用心,哪吒一聲輕嘆,低聲道:「不用猜了。他是真變了……為方便見風使舵,竟如此的挖空心思!」

  又是例行的朝會。玉帝聽完當日的奏事後,王母突然取出一紙表文,微帶冷笑,環視眾仙,說道:「昨日午後,老君匆匆謁見,將這張陳情表轉交到了御前。此表有多名神職聯署,言語頗為憤懣,言道天廷司法不公,東嶽大帝無過受罰,真正的罪臣,卻無人過問。各位仙卿,且說說你們如何看待此事?」

  整個大殿上,諸仙眼觀鼻,鼻觀口,更無一人開言。王母的目光從兩列仙班間一一掃過,終於落在了楊戩身上。楊戩一震,鬆開了左袖裡的奏折,心中轉過無數念頭。正思付間,王母已發下話來:「楊戩,你是司法天神,也是主參之人,你先說吧。」

  緩緩出列施禮,楊戩淡淡地道:「回稟娘娘,有關東嶽大帝之事,小神的本意,是由諸司會審稽實,以免小神忙中有失。但現在,小神卻以為東嶽之罪已確切明顯,無須再審再問了。」

  王母道:「眾神職以爵位擔保東嶽無罪,下界之亂另有委因,何以你敢如此肯定?」轉頭掃了老君一眼,又道,「老君,你德高望重,不知有何卓見?」

  老君手捋銀鬚,八風不動,說道: 「老臣也以為此表未必是空穴來風。正如娘娘當日所言,政事大失,責官不責吏,黃飛虎既是天庭委命的下吏,那麼首惡元兇,無疑當在天庭中樞裡尋找了。」

  王母冷笑道:「不錯,中樞也是查找的了。老君,你是朝中老臣,慣於代上分憂,不妨就從你開始,以證清白,如何?」老君躬身道:「老臣清靜無為,素來不涉俗務。不過,依老臣愚見,天心只在聖意,若要證實清白,倒不如傚法凡間帝王,以罪己之心求之,或許,更易於有所得。」

  王母神色愈冷,道:「以罪己之心求之?很好,今日本宮便來求之一番。楊戩,你是司法天神,現在就由你來當廷徹查吧,從本宮開始,免得有人背裡施壓為罪臣開脫,卻將責任盡數歸之於中樞!」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4
第六章 諛阿忍周旋(下)

  楊戩臉色凝重,他自然明白王母的意思。這個女人果然不簡單,輕輕巧巧地,便逼得自己再難敷衍應付。老君,這個老君只有小智,全然無視於大局,居然想借助神職請命來打擊王母。縱然得逞又如何呢,他背後糾集的力量再大,正面衝突時,又如何比得了中樞的權威?徒然令自己夾在中間難做,一個不慎就萬劫不復。

  但當眾逼急老君,也決不會是明智的選擇。他在心盤算著,暗暗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麼,只有最後一步棋可走了。

  「娘娘,小神以為再行徹查之舉,非但不必行,更是不可行!」他一字一頓地沉聲稟道。

  王母眉頭一挑,道:「楊戩,你也想為罪臣開脫麼?」

   「小神不敢。只因小神認為東嶽之罪確切明顯,而那紙陳情表,便是鐵一般的佐證。」

  決心下定,右手縮入袖裡,緩緩握住早就備下的奏章,楊戩續道,「從來朋黨相護,才能勾陷忠良,蒙蔽聖聽。是以小神斗膽,欲請娘娘明示,那份呈情表,是否黃飛虎之子,三山正神黃天化帶頭簽署發動的?」

  王母目視老君,老君道:「不錯,確是黃天化交給老臣,要代父吁冤。老臣以為兼聽則明,所以才不辭冒犯天顏,呈上了御前。」楊戩道:「那便是了,想來娘娘與老君都不知道,那黃天化在呈上表文之前,便已在小神的居所大鬧過一通了!」

  王母神色微動。她在天庭耳目眾多,黃天化之事自然早已知曉,只是想不到楊戩會罔顧舊誼,公然挑明了上奏。她目光閃動著,看向司法天神,她要看透此人的真實心思。剛才的公正無私,彷彿是一張面具,面具下,王母看到的是一個恭順的臣子。

  王母又斜眼看看老君,道祖的臉色很不好看。王母在心中冷嘲,老君,看來你自詡的徒孫,人家並沒有認你這個帳。想到此處,王母微微淺笑起來,靜待楊戩後面的說辭。反倒是玉帝顯得有些震驚,喝道:「一個三山正神,非宣調上天本已不合法度,如何還敢在司法天神的居所胡鬧?」

  楊戩道:「黃天化出於私心,公然要小神為黃飛虎開脫罪名。小神言道此事尚須經有司會審,他便懷恨在心,依仗自己朋黨眾多,巧言欺騙李靖李天王的三殿下,對小神極盡威逼利誘之能事。小神因黃飛虎之事關係重大,不敢遵從,他便對小神橫加污辱,又鼓動舊部為自己父親說項開脫,分化眾仙,心機之深之狠,實不在其父之下。」

  老君也沒料到他將黃天化牽進來後,會借題發揮地繞出這等重罪。暗罵黃天化做事魯莽之餘,唯有搶先道: 「真君,你所言屬實?若是屬實,老道我代他呈情,確是不妥。想不到一時不慎,竟被這大膽小兒給逛了!」先撇清自己再作打算。

  楊戩沉聲道:「東嶽大帝不過天下山神首領,三山正神也不過地仙之守。其子居然敢大鬧上界仙府,口出狂言,又復串連舊部,以下壓上,強辭奪理,若非平素朋黨為奸慣了,豈能如此?所以,小神才認定東嶽罪失,已非常確切明顯。若只因一紙呈表便有罪不罰,反而去徹查賢良,豈非正中了奸黨的下懷?」

  右手從袖袍中伸出,呈上了奏折,東嶽仁聖大帝父子二人的悲慘命運,從這一刻起,便終於成了定局。

  哪吒眼泛淚光,側過頭去不忍再看。百花氣不過,冷笑著道:「好個楊戩大哥啊……三太子,總算他對你還留了些情義在。巧言欺騙?真是一言殺人,一言也可活人!沒有這四字,只怕你也和黃氏父子一樣,早被囚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數日之後,正式的旨意頒了下來,準楊戩先前的一應奏請。又過了一日,楊戩親自監刑,將黃飛虎父子破去法力,打入絕地囚禁,永不開釋。

  此後王母召見他的次數越發頻繁,恩賜給真君神殿的物品也越來越珍奇貴重。瑤池水榭中,司法天神隱在銀紋黑氅裡的陰森背影,成了天庭上最令人側目心寒的風景之一。

  「你的能力,本宮非常信任,所以,對天庭的現狀,你不必有太多的顧慮。有什麼對治之法,可儘管說來聽聽。」

  王母的聲音慵散地響起,雜在瑤池長年不斷的絲絃舞樂中,只有站在近前的楊戩才堪堪能聽清楚。

   「天庭一直律法鬆懈,執法不力是一個方面,而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人浮於事。小神這些日子一直在斟琢此事,草擬了一些設想,正欲請娘娘過目。」

  王母已不是第一次提到這個話題,此前楊戩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回答得如此乾脆,王母也有些意外,見他從容地取出一疊文稿呈過來,便接過細閱了起來。

  越看,她神色間越是欣喜,說道:「你是想重新劃定仙階,每一甲子稽核一次,以甲乙丙丁等八等評定優劣?唔,這個主意不錯,每次最劣等的仙家,便打入凡間貶為地仙,而另行提點該甲子中,累積功德最多的地仙升天膺職。楊戩,你回去寫個正式的折子遞上來吧,本宮會全力支持於你。」

  「原來那個稽核眾仙的主意,也是楊戩出的?才上天多久,為了權力,他竟如此挖空了心事鉆營?」連鏡外的嫦娥都暗暗搖起了頭。龍八年輕,問:「什麼稽核?是不是每甲子一次的考評功過啊?」龍四氣沖沖地道:「就是那個,幾百年來都由他一手操辦,王母最後裁決的。已不知有多少仙家因此被貶入了凡間,又不知有多少攀龍附鳳之徒,在他的褒舉下扶搖直上。司法天神後來的勢傾天庭,與這個甲子稽核,實在難脫關係。」

  三聖母臉上發紅,看著二哥在王母面前小心翼翼地周旋著,憶起自己不久之後,就被策封為三聖母了。當時隱約聽過傳言,說是二哥司法有功,王母大悅,澤及親人。想不到,王母的大悅,竟是這麼來的。「二哥,你是變了。用無辜者來鋪平自己的權力之路,就真的一點也不愧疚麼?」她惆悵地想著。

  稽核之制正式在三界實行之後,又是一番的天怒人怨,卻沒有任何神仙敢公開反抗,只因他們都已看出,這個冷漠淡定的司法天神的背後,隱藏的是王母那高高在上的意志。

  天條的持行者匍伏在天條的擁有者足下。但一轉身,更多的人匍伏了下去,一如他最初設想的那般。

  楊蓮被策封出乎楊戩的意料,他只希望三妹留在灌江口,在自己的羽翼下快樂地生活。但王母的旨意是他無法抗拒的,盤算了一通得失之後,唯一的請求,便是讓這妹妹長駐華山,庇護生靈。王母似是看出他心思一般,帶著得逞了的微笑,順水推舟地允了下來。

  「也好,就各取所需了吧。三妹被徵入仙班,王母的羈絆固然深了一層,但這封號卻也是上好的護身符呢。反正,只要三妹仍留在凡間,自己在天庭做過的惡,就不會對她有太大的影響。」

  恭敬退下後,楊戩苦笑了一聲,現出隱隱的倦意。但目光掃過天界氤氳的雲霞,眉宇間,轉霎便恢復了所有的陰鷲與深沉。

  天庭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連哮天犬都修成了人形。習慣了幾千年的黑狗,突然看到他那張熟悉的帶著諂笑的臉,人人都有忍俊不禁的感覺。這狗兒能否幻化人形,其實也沒有多少區別。依舊是緊跟著亦步亦趨,心神領會地將腦袋湊過去討好,在主人的撫摸下顯出一臉的沉醉。

  但他練就的萬里追蹤之術,卻成了楊戩莫大的助力。天庭中對司法天神的畏懼,便又深了一層。九天十地,誰又能躲得過哮天犬的鼻子呢?天下,已沒有楊戩抓不到的人,違反天規,除了接受處罰外別無選擇。

  日子一天天去,忙碌的公務,處心積慮地效命王母,司法天神的時間總不夠用。處置大小案子,平定下界作亂妖魔,他盡職盡責地完成著本司的職守。但同時,為了確保在天庭的地位,他排除威脅的手法也越來越高明冷酷。可這樣一來,固然沒人敢與他正面衝突,卻也再沒有任何朋友,形成了一個惡性的死節。
wongkit23232223 發表於 2010-3-15 16:55
第七章 碎玉判光影(上)

  黑色的真君神殿,一如既往的威嚴肅穆。但在楊戩不近人情地整飭天規、清理舊案,貶斥大批神仙後,這裡已成了仙界最陰森恐怖的所在。許多關於神殿的傳聞,在天界悄悄散佈。傳聞中,真君神殿私設牢房,將犯仙私刑拷打,每到夜深,就會傳出鬼哭神號。

  傳聞已越發離奇,可惜終歸是無人敢在漏夜潛入,一探究竟。

  又是深夜了,哮天犬悄悄走進內殿,滿肚子都是牢騷。他抬眼看看主人,主人黑衣長氅,站在內殿的空地上,任皎潔月光,灑了一身一地,只管對月出神。哮天犬怎也想不出,謠言是從何而起。

  「主人……」哮天犬正要稟告主人,卻被一隻纖纖素手,按住了肩。「哮天犬,你下去吧。」

  哮天犬退下後,楊蓮站在殿下,她看著那個對月傷懷之人,輕輕嘆了一口氣。

  「娘,你怎麼找楊戩來了?」沉香疑惑的問三聖母,三聖母看著楊戩,「我當時分封三聖母,聽到了許多對他不利之詞,心中疑惑,便想來問他究竟。正巧,還有一事,也想問個明白。唉,誰知道,後面卻惹出了事端,以至於連累了百花姐姐。」

  三聖母已經許久沒有認真看過二哥了。自從二哥上天當了司法天神,兄妹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這種距離感,不是天庭和華山造成的,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生疏。只有此刻對月傷懷的二哥,才是她所熟悉的二哥。

  在灌江口的歲月,楊蓮無數次看到,二哥的身影,默立於那片清冷銀輝之下,伴著玉蟾東昇西墜。

  而此刻的二哥的神情,與往日有所不同。眉峰蹙著,似乎有極難抉擇之事。他的手中,有一物閃著月白的光芒。楊蓮眼尖,認出了那物,不禁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楊戩一驚,忙收起掌中之物,「三妹,你怎會到此?」楊蓮笑道,「二哥,我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你。」她冷不防捉住楊戩的手,笑著強要掰開,「二哥,我都看到了,你別藏了。」楊戩的臉,微微一紅,在楊蓮的笑靨,他幾乎很難再藏住什麼了。此時,楊蓮已經掰開他的手,果然看到了那枚月白色的耳環。

  「這不是嫦娥姐姐去年丟的耳環嗎?怎會在你這裡?」楊蓮的眼中,滿是戲謔之情,「莫非二哥……」

  「這,我不知道是誰丟的。」楊戩掩飾著,收起了耳環。楊蓮趴在二哥的耳邊,輕聲說,「灌江口,你曾經說起,願意為一個人豎旗為妖,莫非就是嫦娥姐姐?」

  「灌江口?……我忘了……」

  身子突然一震,楊戩一霎間有些失神。灌江口的歲月麼,多久之前的事了?那天,姜丞相在自己的眼前魂飛魄散。自己滿腔的悲忿陰霾,在月夜獨酌。是這寧靜柔和的月色,撫平了自己的心境。後來,三妹也來相陪,她戲問自己,是否有心上人,為何如此狂飲。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如許的月影相伴之下,自己是如何答的?

   「若能得到她的真心,我寧願反下天去,豎旗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這句話,三妹記的,我,又怎麼會忘了呢?楊戩對自己苦笑一下,千餘年的歲月匆匆而過,卻再難覓那晚之月,那般明媚動人,恰如那人脈脈的眼眸。一想到那人的溫柔淺笑,楊戩的心中一痛,還是割捨不下嗎?

  楊蓮見二哥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之情,不禁有些可憐二哥。當初,兄妹兩個人好好的在灌江口生活,為什麼二哥要上天庭當勞捨子司法天神?如今,兄妹兩個,天上地下,聚少離多。她的小花園的花草,少了二哥悉心的照料,已經枯損了大半了。而二哥在天庭孤單單的一個人,無人陪他說話解悶,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活。

  雖然已經成仙,楊蓮仍然愛像兒時那般與二哥撒嬌。她親暱地攬住了楊戩的脖子,將嘴貼在二哥的耳邊,輕輕道:

  「二哥,你的心事,蓮兒已經明白了。你在這裡長噓短嘆,又有什麼用?人家也不能明白你的心意。你且等我的好消息。」說完,格格一笑,一朵祥雲升起,托著楊蓮向東飛去。

  「三妹,胡鬧。」楊戩心思靈動,立刻知道三妹要做什麼,一把沒有拉住,楊蓮已經走了。他一跺腳,也忙駕雲追去,終究慢了一步。等他到了廣寒宮,見嫦娥仙子已經和三聖母把臂私語,忙隱身藏在玉樹之後。

  楊蓮見了嫦娥,故意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一番打量,直弄得嫦娥莫名其妙,「蓮兒在做什麼呢?」

  楊蓮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噗哧一笑,「我在想,未來的嫂子,有沒有嫦娥姐姐那樣標緻。」她和嫦娥早就是熟得可以亂開玩笑的閨中密友,卻不料嫦娥仙子的臉色,居然現出幾分不悅,「你胡說什麼?」

  楊蓮繼續笑道,「姐姐,你可知道,有個人,癡癡的望了月亮千年。」嫦娥的臉,忽然陰沉下來,「他看他的,關我何事?」楊蓮嘻嘻笑道,「當然相關了,那個癡情人看著廣寒宮,心裡想的,自然是月宮仙子,卻不敢表白。」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事。」嫦娥打斷了楊蓮,三聖母這才發現,嫦娥是真的惱了。楊蓮呆了一下,嫦娥姐姐一向溫婉柔順,從來未見她生氣發火。

  「嫦娥姐姐,你大概誤會了。那個人,是我的二哥。你......」楊蓮的聲音,有些訥訥。

  「蓮兒。」嫦娥嘆了口氣,她輕拉楊蓮坐在月桂樹下,沏了一杯桂花茶,「對不起,姐姐嚇著你了吧。不過,你在我這裡,再也不要提起此人。」

  「嫦娥姐姐,但是,那個人,是我二哥啊?嫦娥姐姐,究竟為了什麼?不要瞞我了。我雖然極少上天庭,但是每次上天,都聽到許多對二哥不滿的言語。因為我是他妹妹,所以,無人和我說詳細。姐姐如果也隱瞞我,那我真的便沒有半個朋友了......」說到此處,想著連日來的委屈,楊蓮淚光漣漣。

  「好蓮兒,你哥是你哥,蓮兒是蓮兒。大家真的都喜歡可愛爽直的蓮兒,只是你哥......也罷,都與你說了吧,只此一次。」

  停了一下,嫦娥似在想著措詞, 「我從來不願意在人後說事非短長,但是司法天神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齒寒。」

  「嫦娥姐姐,我最近也覺得,二哥變了好多。以前,他很關心我,許多事,我還沒有想到,他已經為我辦的妥妥貼貼。在灌江口,二哥的心腸總是最慈悲的,如果有孝子為老人祈壽,有相愛的男女求姻緣,二哥總是有求必應。他在天庭,究竟作了些什麼?」

  「蓮兒,人心是會變的。至高的權力,會將人的心腐化。楊戩一上天庭,就掀起了腥風血雨,他用無數犧牲的白骨,鋪就了自己凌雲之路。如今,他的權勢,炙熱熏天,真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說到這裡,嫦娥冷笑連連。

  「嫦娥姐姐,你和二哥千年前就認識,也算他的舊友,你能否勸勸他?」

  「小仙才不敢高攀上仙。」嫦娥淡淡道,嘴角卻有一絲嘲諷,「你二哥胸有大志,遊走在瑤池靈霄兜率之間。似我等微末小仙,本不配和他那等身份高貴之人結交。

  「什麼,二哥上天庭,從來都沒有來廣寒宮看過姐姐?」楊蓮驚訝至極, 「那麼,嫦娥姐姐,你的耳環,怎麼會在二哥這裡?二哥將你的耳環,貼身收藏,視若珍寶……」

  玉樹之後,楊戩看見嫦娥的眼眸中,蒙了一層薄霧,心中忐忑不安,莫非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心中,驀然有了一些歡喜,又有了一些不知所措。恍惚間,那條暗黑之路,悄然閃過一線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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