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464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3
  躍淵 第二百四十九章 河上
  





  「黎師兄?」
  
  余慈早有猜測,聞言也不怎麼驚訝,笑著上前敘禮。
  
  稍交談幾句,便得知這位矮胖可親的師兄乃是實證部四代弟子,入門已有七十餘年,還是他認識的李佑的師兄。
  
  胖道士總是未語先笑,為人也海派,通了姓名後,便不見外地拍余慈的肩膀,只是他比余慈矮了一個頭,動作做起來就有些滑稽:
  
  「余師弟很了不起啊,絕壁城那邊的事,可是把宗門祖師都驚動了。宗門三千弟子,能讓老祖宗記住名字的,也就是百來個吧。外室弟子,嘖,余師弟你是頭一個!」
  
  說著,胖道士便伸出大拇指,余慈見了便笑。接觸這段時間,他知道胖道士說話還是誇張的居多,並沒當真。再客套兩句,余慈便問起「通天河」的由來。
  
  他半月前接到宗門法旨,裡面對他在洞悉血僧屠靈陰謀,擊殺罪魁禍首一事上的成績頗多讚賞,並要他接到法旨後,即刻前來離塵宗山門,另有安排。余慈不敢耽擱,立刻動身,中間順路回了趟止心觀,問清路徑,又一路向東北而來。直到登上這座高不過千丈的妙清山。
  
  按照於舟老道的指引,妙清山頂有「飛雲渡」,由此可接通天河,再延河而上千餘里,方是離塵宗山門所在。可餘慈登頂之後,只看到千山疊翠,中間或有山澗流泉,但要說「綿延百里的大河」,卻是全無蹤影。
  
  胖道士一點兒都不奇怪余慈會提出這個問題,他笑眯眯地道:「既然稱為『通天河』,當然要通到天上去。人間河流水系,如何能稱得上『天河』?」
  
  他話裡不免帶上一些傲氣之氣,粗長的手指繞點群山,又拍了拍身後巨石:「你看這『飛雲渡』,雖是背依虛空,然而等山嵐湧上,匯為雲海,便可遍連諸峰,如環玉帶,吾等馭劍乘風,高蹈於群山之間,豈不就是逐流奔浪,操舟如箭?」
  
  余慈環目四顧,此刻豔陽高照,雲氣不顯,只有清新綠意鋪滿山嶺,但依稀也能想見雲海中峰巒如島,霧浪翻湧的模樣。
  
  胖道士在旁邊道:「要看通天河的勝景,還要等上一段時間,不如由我攜了師弟,先趕上一段路程,遇上山間雲流聚攏,那時再看不遲。」
  
  余慈自然不會拒絕,道一聲:「有勞黎師兄。」
  
  「哪裡哪裡。」
  
  胖道士嘻嘻哈哈的,肥厚的手掌擺了擺,「嗡」聲一響,他和余慈附近便漲開一團色澤純白的劍光,余慈也是使劍的行家,見此便知道,胖道士馭劍的水準不說,其劍光中應該是摻了一件特殊的法器,劍光失了純粹,但卻別有功效。
  
  果然胖道士笑對他講:「俺這柄燕澤劍,裡邊兒煉入了一件『白雲障』,旁的效用沒有,載重倒是比旁人的多一些,來來來,咱們也不要耽擱了,從這裡到山門還有一千兩百里路,順利的話也要兩個多時辰,到了晚上,這通天河裡可是不太平啊。」
  
  余慈聞言一笑,也不多說,走進胖道士排開的劍圈中。兩人當即騰空而起,直投向「飛雲渡」外,群山環繞的虛空中。
  
  同樣是在山間,登山和繞山飛行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胖道士的劍光飛得又快又穩,余慈站在其中,飛過一個又一個山峰,群山美景接踵而來,旁邊的胖道士隨口為他解說,路途上過得頗不寂寞。
  
  一千兩百里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一個還丹修士全力趕路,一個時辰能飛行八百多里,但帶一個人難免受到影響,胖道士所說的二三個時辰還是很中肯的。可飛了約一刻鐘,余慈便覺出有些異樣,按胖道士所說,通天河是往上走得,他們二人馭劍飛行的路線應該也是向上,可是胖道士劍光雖快,卻總是在群山之間繞來繞去,妙清山的美景看了個遍,飛行高度卻還是在千丈上下,由不得余慈不生疑。
  
  此時胖道士忽然扭頭,對她呲牙一笑,手指卻是指向了山下:「看,雲來了。」
  
  妙青山的雲上來的真是很快,頭頂的太陽似乎圍了一層霧霾,山中溫度降低,四面山谷中自有層層雲氣向上翻湧,不只如此,九天之上竟然也有雲氣垂流,很快雲氣連成一片,遠方山巒一下子模糊起來。
  
  胖道士忽然止住了劍光,就這麼立於虛空中,對余慈笑道:「這就是通天河了。」
  
  余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雲氣繚繞山間,如一條茫茫玉帶,穿山而過,又如峽谷湍流,風急浪湧,胖道士選的角度很好,從這邊看去,這一條玉帶似乎延伸向無盡的虛空之中,讓人忍不住去想,這條「大河」的盡頭究竟在何處。
  
  「走了!」
  
  胖道士一聲呼嘯,馭劍的速度陡然加快,劈開雲浪,飛射如電。同時笑對余慈講:「還是有點兒遲了,咱們要抄個近路,路上怕是要顛簸一些。」
  
  余慈對此只是一笑而已。
  
  劍光飛動極快,但在拔離山峰高度的瞬間,余慈的利眼還是看到,在距此最近的山峰上,也立了一塊石碑,在他這個角度是看不到碑上寫了什麼,但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傢伙」,卻能夠發揮作用,共享其視角。
  
  只見那上面寫的也是三個字:擊雲關!
  
  這回胖道士馭劍的方向明顯是往上走了,而且角度極大,一下子就遠離了妙清山的峰頂,此時天際雲氣垂流,遠遠看去便像是一排巨大的海浪,懸在高空,與山間雲海相接。胖道士便是直衝著那垂流雲氣,一頭撞了進去。
  
  視野倏地變窄,只有霧氣飛動,在余慈眼前變幻形態。胖道士也不再說話,悶著頭馭劍狂衝,只兩三次加速,余慈便已經不辨東西,只知道劍光絕不是只飛一條直線,而是繞了不知多少個圈子,攪得外間雲氣激盪,聲勢不小。
  
  對此,余慈微瞑雙目,運化神意,觀察周圍虛空的變化。
  
  不一會兒他就發現,這位黎師兄,其實不是單純馭劍,而是將劍光投入虛空中一股潛流之中,順勢發力,才使得劍光越來越快,這還真有點兒操舟行船的味道。
  
  同時他也沒有忽略掉,在這道潛流周圍,似乎還有別的氣息……
  
  「嗥!」
  
  一聲極高亢的嚎叫突兀地貫耳進來,余慈左側,雲霧翻滾,一個小山般的巨大身影直撞過來。
  
  胖道士的馭劍手段在此刻盡展無疑,純白劍光如陀螺般連續滾動,險之又險地挨著那巨影抹過去。他與劍光合而為一,轉上幾十上百圈也無所謂,可餘慈卻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一連串翻滾下來,莫說東南西北,便是上下也要迷糊了,但還是站得極穩。
  
  胖道士瞥他一眼,有些驚訝他的穩當,隨後就笑眯眯地解釋:「不要擔心,這是霧流獸,本是在近兩千丈的高空生活,但每當雲氣垂流,便順流而下,進入通天河中。這些霧流獸大部分還是比較溫順的,有些凶暴點兒的,咱們跑快點兒也就是了。」
  
  余慈嘿地一聲笑,也看向胖道士:「黎師兄,這就是從飛雲渡和擊雲關登山門的差別嗎?」
  
  胖道士聞言一怔,再看過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便有些變化:「余師弟好眼力,其實這差別嘛……哎,別動手!」
  
  他的叫聲還是慢了一步,余慈早在他神色變化之初,便擎出了希光劍,嗡嗡震盪中,已有兩道劍芒飛動,瞬間化入側方霧氣之中。
  
  半山蜃樓的劍意,便是發端於霧氣蜃影,性質同源,劍氣迫出,便完美地與周圍雲霧合而為一,而且余慈還附帶上了謝嚴教授的「劍意破邪妄」的法門,對一切陰神魂魄都有極強的殺傷!
  
  下一刻,余慈耳中便聽到有人叫:「好辣手!」
  
  這聲叫喚竟然是兩人合聲,語氣音調沒有任何差別,若非余慈早有計較,怕是還聽不出來。與之同時,他感覺到,他發出的霧化劍氣同時被人擋下、消融。當然,他也留了力。
  
  雲霧中又有波蕩,兩團雲氣從中剝離出來,輾轉變形,倏乎間已凝成了兩個人影,一般高矮胖瘦,面目雖還模糊,但神態酷肖
  
  余慈照魂法眼早開,一眼就看出來,兩團霧氣凝結的人影,其核心處,正是極致精純的陰神反應。
  
  「陰神出竅神遊……」
  
  他喃喃說了一句,回頭看向胖道士,咧嘴笑道:「這是哪兩位師兄?」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4
  躍淵 第二百五十章 途中
  






  「屁的師兄,這種玩笑也開得出來!」
  
  胖道士笑罵一聲,倒是緩解了氣氛。此時,兩個霧氣人影已經凝結完畢,飄悠悠的飛過來,胖道士卻是伸手一指,擺起了架子訓斥道:「開玩笑可以,過份了可不行,你們引來那個霧流獸是嚇唬誰來的?是余師弟,還是俺老黎?莫要害得俺吃掛落!」
  
  他隨後便給余慈介紹道:「實證部的圖家兄弟,是對孿生子,也是宗門新銳,你們的年紀倒是差不多,借這個機會認識認識,以後想必也談得來。」
  
  余慈還沒說話,雲霧中兩人就是齊齊一哼,不滿的意味兒毫不掩飾。余慈倒是奇怪了,他連山門都沒踏進去,又是怎麼得罪了這兩個素昧平生的宗門入室弟子?還有胖道士,剛剛引他「抄近路」的時候,還有眼下「訓斥」圖家兄弟的時候,他又都是站在什麼立場上?
  
  見氣氛又僵硬下來,黎道士便有些不滿,依舊訓斥圖家兄弟:「你們兩個差不多點啊,絕壁城那邊的性質早就定下來了,有異議找謝師伯,要不去找邢師祖也成,拿余師弟撒什麼氣?」
  
  黎道士平時在宗門中應該是有些地位的,圖家兄弟便有點兒怯,有一人便嘟噥道:「誰想給白日府翻案來著?」
  
  另一人緊接著便道:「滅人滿門的事兒又怎麼算?」
  
  黎道士聞言搖頭,又瞥了余慈一眼,方道:「說到底,還是是為了小匡的事兒嘛。說起你們的年齡還要大一些,真要有疑問,和余師弟面談嘛,暗裡使壞算個什麼事兒……咦,等等,宗門布欄上那個善功消息,就是要俺逗余師弟玩兒的那個,不是你們搞出來的吧?娘的,俺豈不是成了你們的共犯?」
  
  說到這兒,他終於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尷尬地摸摸腦袋,朝余慈一笑:「老弟莫怪,難得山上有這樣的輕鬆買賣,俺也是一時沒忍住,回頭那些善功,咱們對半兒分?」
  
  余慈笑了起來,現在他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圖家兄弟的目的且不說,黎道士的語言藝術著實是可圈可點,而行事的風格更是圓滑。這麼一說,余慈就明白了,山上應該是有人,像是圖家兄弟這樣的,對他在絕壁城辣手毀掉白日府的舉動表示了不滿,而其中的矛盾點就在「小匡」——應該是匡言啟的身上。
  
  看起來,當初匡言啟在山門中很會做人的樣子。
  
  至於黎道士,余慈認為這傢伙應該是比較中立的那一派的,雖然接了一個整他的差事兒,可當發現圖氏兄弟的圖謀和他有衝突之後,立刻坦白,明顯有著分寸,而且還透出善意。
  
  又或者,他明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專門前來湊這份兒熱鬧?
  
  余慈體會著黎道士的態度,卻是朝著圖家兄弟的霧氣人影點點頭,態度不冷不熱,只是平淡地道:「白日府存亡,由其自取,我一人何能殺其數百口……另外,白日府覆滅之日,匡言啟不知所蹤。」
  
  圖家兄弟的霧氣人影顯出面面相覷的樣子,顯然余慈的回答大出他們的意料。半晌,終於不知圖家老大還是老二說了一句:
  
  「這話你對周師兄說去……」
  
  「周師兄?」
  
  余慈瞥了黎道士一眼,胖道士則是對圖家兄弟咧開嘴笑:「周師兄乃是實證部首席,也是咱們這些師弟的表率,自然是理解宗門決議的。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識,大夥兒認識一下哈。」
  
  他指著前方霧氣人影,扭頭對余慈道:「圖日倫、圖日飛,宗門裡都叫他們大圖、小圖的,二十八歲便能出竅神遊千里的,宗門裡也沒幾個,和師弟你一樣,都是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哪。
  
  「大圖、小圖,余師弟你們是見過了。修為未必比你們強到哪裡去,可是為人處事你們可要好好學學……嘖,先別說這些了,那頭霧流獸不依不饒的,先出去這裡再說!」
  
  說罷,他已催動劍氣,攜著余慈猛地向上拔升。圖家兄弟對視一眼,都還是不服氣,但要說就這麼離開,也實在不禮貌,遲疑了下,還是追了上去。
  
  胖道士全力馭劍之下,沒持續太長時間,余慈眼前又是一亮,劍氣已經破開雲層,飛到上面去,眼前豁然開朗。
  
  剛才山間玉帶,只算是江流峽谷,險急而難說闊大。此刻余慈眼前所在,卻是真真正正的滔滔雲海,一眼望去,漫無邊際,遠近偏又點綴著隱隱奇峰,在輕紗似的雲霧之中,若隱若現,余慈眼尖,甚至看到了上面飛舞的色彩斑瀾的鳥兒。
  
  「真是人間仙境……」
  
  贊語一出,余慈又笑了起來,仙境彷彿,但「人間」的話,可真不是了。旁邊胖道士笑呵呵地沒有說話,後面跟上來的圖家兄弟則又是齊齊一哼:
  
  「落雪瀑未過,算什麼仙境!」
  
  他們兄弟修煉的是宗門秘傳的「心血靈犀」之法,心意相通,氣機相連,有此一說並不奇怪,反倒是把余慈的好奇心給挑了起來,他便笑著問道:
  
  「那二位師兄給我講講,落雪瀑是什麼所在?」
  
  大圖小圖又是面面相覷。黎道士說得不錯,修為方面不說,在為人處事上,余慈實在比在山上呆久了,心思單純的圖家兄弟強出太多。有黎道士在旁緩頰,余慈也不怕氣氛給弄僵了,笑吟吟地逗大圖小圖說話,那兩人已有些招架不來。
  
  余慈倒是趁此機會瞭解了到山門途中的一些地理情況。
  
  按照黎道士等人的說法,這段長一千兩百里的「通天河」,其實就是離塵宗在數萬年時間裡,一點點佈置起來的強大的護山法陣。這法陣有個名目,叫做「通天九曲」,象徵護山法陣的九個層次,每進一層,其防護力量都要強出一倍,也托舉起靈脈地氣,使山門穩穩屹立於萬丈虛空之中,接引天地精華,成就一個修行聖地。
  
  這才是大宗門的大手筆,若不是親到此間來,余慈又怎能體會其中的神通手段?
  
  「那落雪瀑,就是通天九曲的第一曲,從那裡逆流而上,才是真正的仙家勝景,保管師弟大飽眼福……咦?」
  
  黎道士正說著,胖臉上卻是一怔,稍遲,余慈和圖家兄弟也有所感應,一抬頭,便看到遠方天空盡頭,有兩道劍光你追我趕,彼此交擊,觀其飛動之姿,毫無疑問都是強手,劍氣彼此轟擊造成的氣爆,掀起狂飆,翻動雲海。
  
  這裡倒是熱鬧。
  
  劍光分明是往這兒飛的,余慈又瞥了黎道士一眼,他現在已經發現了,有什麼問題,請教這笑容可親的胖道士,十有八九都能獲得滿意的回答。
  
  可這回,黎道士還沒出聲,圖家兄弟已經叫了起來:
  
  「戰師兄,還有……李師兄,他出關了!」
  
  話音方落,那邊已有人高聲叫道:「老戰你休走,把話給我說清楚了,人家余師弟是怎麼招惹你們了,不依不饒的,還有臉皮沒!」
  
  聲音轟然傳至,余慈一愣的時候,黎道士和圖家兄弟都看過來。余慈終於醒悟,胸口一熱:「是李佑師兄!」
  
  黎道士搖頭晃腦:「阿佑這回閉關,終於是定鼎樞機,成就還丹。四十歲之前能走到這一步的,俺們這一輩兒,加上他,也只有十人而已,了不起啊!至於老戰,嗨,事發了吧,還有你們哥倆兒……回去周師兄必然是要訓斥的!」
  
  最後一句他是對圖家兄弟講的,虧得兩兄弟是以霧氣凝成身形,見不到臉紅。隨後胖道士又壓低了聲音,湊在余慈耳邊道:「既然事發了,俺也就做個惡人……余師弟,俺接的善功消息,就是老戰發佈的,還在欄上遮遮掩掩,把俺瞞過,你可不要怨俺才好。」
  
  余慈拱手道:「豈敢。」
  
  說著,他忍不住笑起來,未入山門,便有這等事情,真是有趣兒的很。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5
  躍淵 第二百五十一章 清歌
  





  余慈對黎道士的立場看得是越來越明白。
  
  這個胖子初時看來是和他為難,後來又說是拿人「錢財」,現在更是涎著臉告密,一步步地走過來,已把一個看起來專門與他過不去的煩心事兒,攪成了一鍋粥,純粹就是個玩笑鬧劇的模樣,控制場面的能力當真是讓人佩服。想來這位在山門中的地位應該很不簡單吧。
  
  那邊打得再熱鬧,余慈等人立於雲海之上,也是比較醒目的,沒多久,便被那邊給發現了,當下劍光一分,往這邊飛射。
  
  劍光未及,李佑哈哈的笑聲已先到了:「余師弟,大喜啊!」
  
  一別數月,李佑瘦了許多,圓臉都變尖了,臉上鬍子拉碴,精神卻是極好,尤其是雙目中電光流動,有一股沖盈之氣攪亂周圍的大氣流動,偏偏自家氣機渾然一體,給人以極大的壓力。但他的笑容還是沒變,兩個嘴角翹起來的時候,尤其顯得活潑:
  
  「以余師弟的能力,到山門中修行才是相得益彰,勝過在山下為那些俗事煩心。這回到了山門,不走了吧?」
  
  「宗門給我三年山門修行的期限。」余慈據實回答。
  
  李佑重重拍他的肩,笑道:「咱有這三年,就能有三十年、三百年,沒必要擔心時間的問題。」
  
  他對余慈還真有信心,這裡應該有一部分是為余慈在眾人面前撐面子,余慈心知肚明,也非常感激。
  
  不過他這麼說話,注定有人不愛聽,圖家兄弟剛剛讓余慈給繞暈了,這回沒有表示,可後還是有人跟進,非常響亮的一聲冷哼。
  
  李佑知道是誰,也不回頭,哈哈笑道:「師弟萬萬不可妄自菲薄,外室弟子也沒什麼,總比某些拿善功去為難剛入門的師弟的傢伙強些!」
  
  余慈順他話中所指,看向後面那位。
  
  此人黎道士和李佑都叫他「老戰」,圖家兄弟則叫他「戰師兄」,其實他全名是叫戰傳義,也是實證部四代弟子中響噹噹的人物。個子不高,卻處處透著精悍的味道,臉面上給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嘴巴頗為闊大,就是現在緊緊抿著,顏色陰沉,一副烏雲罩頂的模樣。
  
  余慈剛入山門,不願結仇,當然也不會把臉湊過去給人扇,對上此人,只是點頭而已。戰傳義則是掃他一眼之後,沉著臉和黎道士以及圖家兄弟打招呼。
  
  這四人碰在一起,除了在裡面攪混水的黎道人,其他三個都是頗為尷尬的。尤其是戰傳義,此時是有苦說不出。他並沒有像李佑所說,下作到專門與一個外室弟子為難的地步,只是他向來以周師兄的第一心腹自居,而周師兄明顯對余慈滅掉白日府滿門的手筆不滿,如此,戰傳義當然想辦法附合周師兄的心意。
  
  原本他是想親自出手,打掉余慈的銳氣,偏偏今天有個重要功課落不下,他本人也沒有真正重視起來,就隨意放出個善功消息,想著半開玩笑,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他卻沒想到,在實證部裡除他之外,還有圖家兄弟也摻在其中,且更荒唐的是,便連周師兄都要敬讓幾分的黎洪跳出來,一下子搶了這件事過去。如此,事情便鬧大了,終於走漏了風聲,惹得剛出關的李佑殺出來,當場翻臉,將他一通好趕。
  
  到如今,他是大失臉面,想再保持平常心,也太難為他了。既成騎虎難下之勢,也只好將這個反面角色做到底,自然不會給余慈好臉色。
  
  況且他也確實不信,區區一個外室弟子,能在山門呆得長久。
  
  在這種心態的驅使下,戰傳義和幾個人談了兩句,便說要完成今天的功課,繃著臉告辭,這時誰也不好去挽留他。
  
  看著戰傳義的劍光遠去,李佑皺了皺眉頭,旋又露出笑臉:「前段時間我閉關,師弟你到山門的消息恐怕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既然知道了,就要好好慶祝一回……」
  
  在李佑話中,一行人也沿站「通天河」的路線,往山門方向去。除了余慈之外,另外四人都是識途老馬,對沿路上諸般景緻都熟,尤其是黎道士和李佑,一個控制場面輕車熟路,時時妙語如珠;另一個則是活潑愛笑,全沒架子,兩個還丹修士都這樣了,慢慢的圖家兄弟也投入進來,雖暫時還抹不開來和余慈談笑風生,但偶爾也會插上兩句,氣氛正慢慢地緩和。
  
  一路說笑,速度比之前還要慢一些,不過一刻鐘之後,余慈還是看到了落雪瀑。
  
  那是從九天而上垂落下來的雲煙,風吹即逝的煙氣彙集如瀑,以浩蕩之姿俯衝下千丈高空,與腳下雲海相激,崩散的雲絮真如飛雪一般,映著天光,映射出眩目的色彩,那壯麗的煙幕之後,似乎已是另一個世界,
  
  離得近了,余慈發現,垂流的雲煙帶著頗重的寒意,或許正是因為許此,冷結的煙氣才會形成這般美景吧。至於黎道士和李佑的解釋是:形成這雲煙飛爆,完全是護山大陣的禁法/功效,從此往上,由護山大陣彙集的元氣濃度已經超出正常環境的十倍以上,以高就下,才會形成如此勝景。
  
  其實不用他們說,和余慈共享視角的「小傢伙」已經溯流而上,先一步飛上落雪瀑,在那充溢著生機的虛空中歡快狂舞。
  
  「確是仙境無疑!」
  
  余慈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極至精純的天地元氣像是精心調適好的溫水,從頭頂灌下,滋養全身,一時間他甚至舒服得呻吟起來。
  
  黎道士和李佑相視一笑,由前者道:「往前走吧,前面風景才真叫好。」
  
  余慈依言前行,很快他就知道,這裡已經不是相對單調的素白雲海,而是真真正正的生機盎然之地。這裡滔滔雲氣匯聚成河,在天空中穿行,「兩岸」則以姿態各異的峰巒點綴亮色。細看去,那些山巒竟是虛懸在半空中的,有些中間還以虹橋相接,若運用目力,在九天外的縹緲雲氣中,甚至尋到亭台樓閣的影子。
  
  正因為如此,這片空間一下子就給擴展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甚至已經模糊了上下左右的概念,「通天河」便在這樣的天地間「流淌」,在遠近高下的對比中,極盡曲折變幻,一時纖細如絲,一時雄闊如海,讓人忍不住就想投身其間,真正去體會其間的玄妙動人之處。
  
  正感嘆於此地勝景,忽聽圖家兄弟齊齊驚咦一聲:「戰師兄?」
  
  在靠著通天河畔的一處浮空山上,立著的人影不是剛剛先走一步的戰傳義又是誰來?
  
  戰傳義也知道他們跟上來,回頭看了眼,似乎皺起眉頭,但最終沒有再躲開,而是又伸長頸子,往遠方眺望。
  
  「誰在那裡?」
  
  李佑好奇地詢問,暫時沒人能回答。不過緊接著,人們耳畔便有一縷清音潺潺流入。
  
  一開始余慈不知道聲音的來路,只覺得好聽,不自覺用了心思,這才發現,這不是雲海空山自成的天籟,而是有人長吟清歌,由遠而近。
  
  「際天雲海無涯,徑從一葉舟中渡。天容海色,浪平風穩,何嘗有颶。鱗甲千山,笙鏞群籟,了無遮護。笑讀君佳闋,追尋往事,須信道、忘來去……」
  
  余慈循聲遠眺,待辨出曲辭,也終於看到,在通天河上,竟當真浮著一葉扁舟,單人獨槳,似順流而下,舟上人影清歌悅耳悅心,似恣意,偏又別有一番沉靜韻致。
  
  「那是,那是……」余慈盡放眼去,雖還是模糊,卻覺得來人身影頗為熟悉,一個名字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是夢師姐!」還是圖家兄弟心意相合,一齊叫出了聲。
  
  「夢師姐?」
  
  那位端方沉靜的女修,也會清歌泛舟,優遊卒歲麼?
  
  余慈愕然回眸,只見身邊一干人等都是莫名其妙。見他目光,黎道士倒是第一個回神,咧嘴笑道:「難得聽夢師妹歌辭唱曲,今天也算一飽耳福……話說回來,她今天心情很好呀。」
  
  李佑和圖家兄弟都是嗯嗯連聲,大有同感。
  
  此時,輕舟已越發地近了,余慈看著舟上那越發清晰的身影,心有所感,往側面一瞧,果然見那戰傳義肢體語言分明是有些緊張,剛有一個模糊的判斷,輕舟已直下七八里路,眼看便到近前。
  
  此時,舟上女修站起,遙遙朝這邊笑問道:「余師弟可在?」
  
  眾人齊刷刷扭頭,除了余慈。
  
  此時他就站在人們視線焦點處,一時啞然。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5
  躍淵 第二百五十二章 贈禮
  





  「余師弟果然在此,還有諸位師兄、師弟。」
  
  小舟便停在黎道士駕馭的劍光之前,夢微玄服道冠,手持拂塵,肌膚似雪,簡樸中自有清媚之氣,只不過,在她輕輕躬身,以最端正的姿態向眾人施禮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一個個都慌忙回禮,一個比一個做得標準,便連有一段距離的戰傳義都不例外。
  
  余慈知道夢微必然是專門來接自己的,他心中感覺也如之前對李佑那般,溫溫的極是舒服,在還禮之後,便咧嘴笑道:「夢師姐,好久不見。」
  
  夢微清澈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駐一會兒,方展顏笑道:「師弟能到山門來修行,我也是為你高興呢。又想到師弟尚不能馭器飛行,就操此浮雲舟來,打算接師弟一程,卻不想黎師兄等已是先到了。」
  
  「是啊,是啊,先到一步。」
  
  黎道士當真是個能掰扯的人,此時仍然能夠嘻嘻哈哈地道:「結交同門,助人為樂,正是我輩應做之事,哪能回回落在夢師妹後面?不過既然夢師妹也來了,咱們就一道兒走罷。」
  
  說著,他亮開嗓子叫道:「喂,老戰,站那麼遠幹嘛?走了!」
  
  戰傳義默不作聲,卻是聽話地飛了回來,大概是對夢微有些忌憚,臉上則不免有些訕訕。這一下,余慈等人之間的氣氛便有些尷尬,黎道士則沒心沒肺地叫道:「走走走,再晚些,通天河上的霧流獸怕是要成災了!」
  
  夢微莞爾一笑,又向余慈溫聲道:「師弟還要乘黎師兄的燕澤劍嗎?」
  
  余慈心中微動,視線在女修臉上轉了一圈,搖頭道:「黎師兄帶了我這麼久,想必也是累了。夢師姐,你這浮雲舟,也是要自己馭使嗎?」
  
  「機關巧器而已,並不費力。」
  
  「那還是坐船吧。」
  
  這選擇當然沒人有異議,便是有,也不會當面說出來。於是,余慈很是謝了一番黎道士的「熱心」,隨後轉移到浮雲舟上。
  
  正如夢微歌辭中所唱,二人座下橫渡雲海的載具,確實只是一葉扁舟,通體狹長,兩個人坐下倒是正好。小舟自有符陣驅動,浮游於雲氣之上,單槳撥動,便能飛滑如箭,與其說是擊水,不如說是飛行。
  
  當下以浮雲舟為中心,這撥人匯聚在一處,又溯流而上。
  
  人一多,不自覺就要分出些小團體,初時有黎道士這個操控氣氛的高手在,一些話題都是大夥兒一塊參與,還不明顯,但人們哪有那麼多共同話題可講,慢慢地便是各找各的,變成兩到三人一組,當然絕大多數時間還是悶頭趕路。
  
  余慈和夢微都在浮雲舟上,倒是不愁沒有話題好講。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夢微說,余慈聽。夢微重點是為他介紹了一下山門內的需要注意的事項,比剛剛黎道士插科打諢時所講要有條理得多。
  
  尤其是介紹到宗門內,尤其是實證部內一些人際關係時,余慈便明白,夢微駕舟而來,絕不是臨時起意來接他,而是和李佑一樣的打算,只不過更內斂一些罷了。
  
  此時夢微正輕聲解釋她裝作沒看到戰傳義等人行徑的理由:「戰師兄他們做的是有些過份,但你剛入山門,正是專心致志,精修苦煉的時候,最好不要和這一派激化矛盾,以至難以做人……戰師兄、圖家兄弟也罷了,周鈺周師兄,卻是實證部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威望甚高,他對你在絕壁城所為甚是不滿,你今後三年,住在萬法精舍,總要有所準備,不可與同門失了和睦。」
  
  萬法精舍正是實證部的大本營。因為余慈是由何清考評並推薦的,而何清又屬於實證部,所以,他必然也要住在那兒,夢微的擔心絕非沒有道理,而她今日所說所做,與她平日論事論理的嚴正態度頗有不同,也是出於緩和矛盾的打算。
  
  余慈自然明白她的心意,鄭重應了,忽聽夢微道:「其實,便是我,對你在絕壁城的所作所為也是不怎麼認可的。還有何師叔……
  
  說到此處,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想來也是指與血僧屠靈一戰時,死傷十餘萬的那件慘事。看起來,離塵宗山門對這件事也有爭議,余慈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夢微輕聲道:
  
  「我亦深知,山上山下情況不同,師弟你處境也遠比我等險峻。然而萬物不同而道本同,諸事紛雜而律如一,區分的只是難易而已。只望師弟有迎難而上的勇氣,毀家滅門,一時之快,徒惹心魔罷了。」
  
  不管夢微說的合不合余慈的心意,總是為他好,余慈便點頭應道:「是,謝師姐指點。」
  
  雖然是謝過,但是余慈還是不希望對個話題持續下去,所以致謝之後,他便主動改變話題:「夢師姐,你的傷勢可大好了?」
  
  其實余慈在這問出這個問題之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見面以來,夢微的言行舉止雖然從容,可兩頰並無血色,周身氣機也比不上黎道士、李佑等人那般圓轉無礙,傷勢未癒那是肯定的。
  
  果然,夢微搖頭道:「仍需要慢慢調養。」
  
  誅神刺造成的傷害確實不容易消除,余慈深知夢微的病因,而他這回到山門來,身上有件東西倒是與此相關。
  
  他環目一掃,周圍的人多了些,但這件事也沒有必要瞞著,稍一沉吟,他便開口道:「夢師姐,這回從山下來,我倒是有件禮物給你,不知你喜不喜歡。」
  
  一言既出,分佈在方圓半裡範圍內的李佑等人都是愕然回頭,眼看著余慈從他的儲物指環中取出一件東西。這一刻,余慈忽然覺得被上像是著了火,不知道是誰的眼神如此凌厲。
  
  對面的夢微也很驚訝,也不看余慈拿出的物件,啞然笑道:「你我同門,何必講這些俗禮?」
  
  「也沒有特意準備,是覺得這件東西特別適合夢師姐你,便拿過來了。」
  
  余慈說著,手上輕輕一抖,那物件兒似乎化成了一朵紅色的雲煙,鋪展開來。
  
  此時他背上的目光更凌厲,同時他甚至聽到黎道士對李佑講:「這位余師弟,膽子從來都是這麼大嗎?」
  
  且不管這讓人啼笑皆非的言語,余慈抖開了手中的輕紗,等著夢微的回覆。夢微則深深地看他一眼,在周圍諸修士的注目之下,伸手接過,那一刻,余慈分明聽到了有人深深吸氣。
  
  「這是什麼?」
  
  現在能用平常心來對待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小舟上的兩人了。夢微的心思一直非常淨澈,尤其是持紗在手中後,她更是發現了這幅紅紗的異處。
  
  這幅紅紗長約五尺,寬三尺,不知道是用什麼樣的蠶絲織就,入手輕若無物,映著天光,便有非常眩目的紅光閃耀。夢微一眼便看出,這幅紅紗已經被人用天罡地煞之法祭煉了六層左右,已經算得上是一件法器了。
  
  還有,這幅輕紗看起來有些眼熟。
  
  「此物乃是我從一個惡人手中得來,原本是被他祭煉為一件邪器,後來/經由四明宗的甘師叔返本歸源,露出其本來面目,再經我祭煉了幾層,忽地現出一樁異處。」
  
  余慈侃侃而談,同時伸手指著紅紗上氤氳的光芒,「師姐你看這些紋路……」
  
  經他指點,夢微很快就發現紅紗映出紋路的分佈規律,再看幾眼,她心頭一顫:「余師弟……」
  
  余慈笑著拱手:「還請夢師姐笑納。」
  
  夢微明眸清光駐留在他臉上,半晌,卻是搖頭。余慈方一愕,便聽她道:
  
  「暫借幾日,待我抄錄之後,必然歸還。」
  
  說罷,她端正身姿,向余慈鄭重施禮,周圍黎道士等人自然又是瞠目。
  
  「阿哥,這是怎麼回事?」
  
  圖日飛喃喃詢問,可他的孿生哥哥也沒有什麼話好講,兩兄弟心裡同時存了一個念頭:「還好剛剛沒把人得罪死了,否則以後在夢師姐面前,如何卻得開顏面?」
  
  兩兄弟朝旁邊瞥了一眼,只見一直是咬牙切齒的戰傳義,現在也有些發怔:
  
  這人和夢微是什麼關係?
  
  便在眾人心中困惑之時,通天大河又一拐,眼前明光大放,離塵宗山門終於到了。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6
  躍淵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名聲
  





  「這位師兄,請問棋枰峰該怎麼走?」
  
  「從這裡向右,先到靈霄閣,再轉向正北,過去彩虹橋,再去……」
  
  「呃,彩虹橋是哪個?」
  
  「……」
  
  花了將近半刻鐘時間,余慈終於弄清了整條路線,千恩萬謝之後,便向右邊的岔路口走過去。類似的情形,在前面十幾天的時間裡多次上演,依然沒有長進。
  
  說實話,這不怪余慈不用心,實在是離塵宗山門太過龐大、太過複雜,在山門之內,有超過三百座用途不同的浮空山峰,彼此相距都超過數十里,中間雖然常以虹橋相連,但隨著山門禁法的變化,這些虹橋也在不停地調整位置,對一個剛到山門半個月的人來說,想把這成百上千條時刻變化的路線記在腦中,實在太困難了些。
  
  現在余慈已經明白了,沒有還丹的修為,沒有馭器飛行的本事,在離塵宗山門堪稱寸步難行,他已經向止心觀發了求援信,想要暫借寶光的鬼紗雲,也許速度慢了點兒,卻能夠直來直去,省了許多力氣。
  
  但在鬼紗雲送來之前,余慈還是要撐過這段時間。
  
  其實,雖說暫不能高蹈流雲,馭劍飛空,走在山間小路上,也別有一番滋味。
  
  余慈正走過靈霄閣。
  
  從萬法精舍下來,到這靈霄閣,約有七十里路,就是從實證部到了學理部的地界,這裡是山門最大的書館之一,據說內有藏書上億冊,浩繁如海。余慈還沒來得及入內一觀,卻見書館之外,山路上、綠樹下、亭台中,處處有人手持經卷,或沉思,或吟哦,偶爾還有人虛空比劃,自有靈光溢散,充斥於大氣之中,總體來說,又是幽靜安詳。
  
  余慈在心情是相當不錯,必須要說,現在的離塵宗山門正是一年中最輕鬆的時候,宗門步虛以上的修士大部分都前往九天外域修行,由於失了管束,這也是山門中的低輩弟子最活躍的時候,每天都發生一些有趣的事——如果你能夠融入其中的話。
  
  此刻在棋枰峰上,就有學理部舉行了一場闡發玄理的清談法會,除了學理部外,道德部、戒律部、實證部都有人參加,余慈就是去看熱鬧的。
  
  已經走過了靈霄閣,余慈正找彩虹橋的位置,後面卻有兩個人快步上來,同時從背後叫住他:「前面可是丁舍黃字房的余慈余師弟嗎?」
  
  余慈訝然止步,回眸道:「二位師兄是……」
  
  那二人交換了個眼色,其中一個修士開了口:「我二人在丙舍宙字房,我是戈輝,這位是聶宗聶師兄。」
  
  說話的人皮膚微黑,眉目間頗顯精明。開口一說,便讓余慈知道,他也是實證部的。
  
  實證部大概是離塵四部中,最重視等階差異的了。余慈在山門這半個來月的功夫,便感覺到實證部的修士總有一種將所有法門、境界全部分層和量化的習慣,不只是在修行上,就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余慈住在實證部的萬法精舍,精舍便分為甲乙丙丁四類,其中每一類又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級,山門後進、還有餘慈這樣到山上進修來的外室弟子,便是住的丁舍,而修為初有成就的四代弟子便住丙舍,甲舍和乙舍則是步虛以上修為的仙長所居,還有一些資質特別優秀、修為特別突出的四代弟子,如實證部的領軍人物周鈺師兄、黎洪師兄等,都住在那裡。
  
  如此分佈,各自地位堪稱一目瞭然,連余慈這剛來沒多久的生手都能推斷出,這兩位師兄,修為應該也在通神上階,臨近突破還丹的水準,比他略高,但沒有本質上的差異。
  
  戈輝和聶宗也還比較客氣,聶宗雖然不太愛說話,還是給了余慈一個和善的招呼,戈輝則是一直在笑:「余師弟這是往哪兒去?」
  
  余慈便說是去棋枰峰,戈輝立時恍然:「原來余師弟也對玄理清談感興趣,今日棋枰峰上是以『陰陽』為題,余師弟對這個有研究?」
  
  「只是想聽各位師兄的高論吧。」
  
  余慈覺得戈輝的態度有些奇怪,也不想再和他繞圈兒,便道:「兩位師兄喚住小弟,不知有什麼吩咐?」
  
  「不敢,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戈輝和聶宗對視一眼,還是由前者道:「前日有一位同門,名叫董集的,不慎犯了門規,被鎖拿到忘語峰面壁,這本也沒什麼,可中間存了誤會,原本應該是三個月的刑期,竟給延長到一年,而四個月後,就是三年一度的『劍園』盛會,這是萬萬耽擱不得的……」
  
  戈輝說話很有條理,不長時間就把事情說得很清楚。
  
  所謂「劍園」盛會,是對離塵宗考驗宗門弟子的「三年大考」中的一項,也是增進修為的良機,余慈對其詳細流程還不怎麼清楚,卻也知道這次盛會確實是非同小可。宗門內幾乎所有精修劍道的修士,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戈輝和聶宗顯然是要參加此次大考的,那董集其實是二人的搭檔,三人修為相若,默契極好,同修一種「三極分光劍陣」,三人聯手,足堪與還丹修士相抗。這也是他們相約參加大考的最大依仗,偏在此時董集被勒令面壁,對三人組合的打擊是致命的,所以戈輝和聶宗找過來……
  
  余慈大概瞭解了,不只是這三人組的遭遇,就連戈、聶二人的想法,他也知道七七八八,所以,他不免露出苦笑,果然,戈輝接下來就說:
  
  「聽說師弟和戒律部夢師妹相熟,不知可否為我等緩頰?我們當有重……」
  
  不等戈輝將價碼開出來,余慈已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戈師兄,且不說我和夢師姐交情如何,且試想,接人情的夢師姐,還是夢師姐嗎?」
  
  這話余慈說得當真是流利之極,說完,不等戈、聶二人回神,他就說一聲「告辭」,轉身便走,那二人也沒有再追上來。
  
  直到快步走上彩虹橋,臨淵步雲,身懸虛空之後,余慈才長出口氣。
  
  他之所以把前面那番話說得如此流利,只因為這半個月裡,類似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始作俑者正是李佑那個傢伙,余慈在萬法精舍住下沒幾天,那廝便找上門來,說是不小心犯了戒律,怕是要「挨板子」,讓余慈幫忙和夢微說項。其實那件事確實是可有可無,余慈隨口提了一句,夢微也沒有再和李佑計較。
  
  這事兒本來極是尋常,但不知是李佑嘴巴大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竟把這事兒說了出去,傳著傳著就誇大了許多,現在便有很多人傳言,萬法精舍中住進來一個外室弟子,竟然能從一貫鐵面無私的夢師姐手中保下人來,二人關係非同一般。
  
  事情一下子就複雜了,像是戈輝、聶宗這樣的,已經是十天以來的第三撥,其實犯了戒律還敢來找人情的,大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除了這回戈、聶二人之外有點兒來真的之外,其他兩個未必報著多大的希望。好奇的、湊熱鬧的心思怕是要更多些。
  
  也就是這些人,才讓傳言變得越來越荒唐——當然,在夢微多年來嚴肅端正的積威之下,這些傳言再荒唐也有個度,至於人們心中怎麼想的,就真不好說了。
  
  因為此事,再加上絕壁城那檔子事兒,余慈在山門中倒也薄有名聲。據李佑講:山門弟子,尤其是實證部的修士,未必會人人認得他,可是提起他的名字,十個倒有六七個「有所耳聞」。
  
  搖著頭,余慈走上棋枰峰。此峰頂部平坦,以仙人據此峰手談而著名,是學理部修士平日講經論道的所在。此時峰上已有百餘人,或立或站,分佈在各處,而在峰上唯一的人工建築「爛柯亭」上,則有兩人各據一方,引經據典,高談闊論,成為各人目注的中心。
  
  余慈尋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亭中辯論的二人中氣充沛,吐字清晰,遍及方圓數畝的峰頂,也不怕聽不清楚。
  
  不過坐下來不久,余慈就發現,他今日來棋枰峰的決定,略有點兒自不量力了些。倒不是說別的,而是說亭中辯論的兩人,均是修行理論功底紮實,又有新義闡發的人物,他們辯論的「陰陽」之道,對余慈這個從未接受過正統修行教育的人而言,實在頗有些艱深。
  
  余慈聽了一會兒,最大的收穫,也只能從二人隻言片語中,找到一點兒何清傳授的「歸虛參合法」以及「大夢陰陽法」的影子,但要從中「有所得」,還差得遠。
  
  暗嘆口氣,余慈已知道問題所在,也就不在這裡浪費時間,正準備起身離開,心中忽一動,一回頭就見到爛柯亭外旁聽者中,有人正將目光投射過來。
  
  二人目光一觸,余慈便是眉頭微皺。
  
  此白袍束冠,身姿挺拔,極有清俊之勢。但左邊臉頰卻有三道細長的疤痕,平行著從鬢角延伸至鼻翼,大損其俊逸面容,但仔細看,又憑添彪悍之風,有一種白面小生絕難擁有的沉雄風度。
  
  余慈認得他,這人正是實證部四代弟子首席,周鈺大師兄。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6
  躍淵 第二百五十四章 歸檔
  






  在離塵宗諸多四代弟子中,周鈺毫無疑問是個傳奇人物。余慈雖然到山上不久,還是從不同的渠道聽說了有關這位大師兄的事蹟,其中最經典的就是他臉上三道傷疤的由來。
  
  據說這三道傷疤,是周鈺年少輕狂之時,下山行道遇見了北方魔門的一位步虛修士,那時周鈺剛剛邁進還丹境界不久,自然不是對手,被人用近乎羞辱的方式在臉上連劃下三道創痕,周鈺拖命逃回,已經是奄奄一息。
  
  山門中很多人都以為周鈺必然會一蹶不振,卻不想短短十年,周鈺就單槍匹馬闖入北極魔門地界,潛伏兩年之後,成功將當初羞辱他的魔門修士斬殺,並在那一戰中,臨陣突破,成功升入步虛境界,震動天下。
  
  周鈺一戰成名,照理說,應該洗去臉上這些恥辱的印跡,皮肉之傷對修士來說沒有任何壓力,有幾十上百種法子教傷痕消除,但是周鈺和其他人的想法不同,他有意將臉上的三道傷疤留下,以此時刻警醒自己,修行中再不可犯驕嬌二氣,性格變得沉穩安靜,也因此受到宗門長輩的看重。
  
  余慈也是在住入萬法精舍之後,才瞭解這位大師兄的脾氣,卻是越發地不明白為什麼這位大師兄對他抱有偏見,在戰傳義和圖家兄弟鎩羽而歸之後,余慈不擔心周鈺故意與他為難,卻感覺到,和這樣一個厲害人物有了「誤會」,恐怕很難把印象再糾正回來。
  
  周鈺何等身份,自然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和余慈打交道,善意的或是惡意的都不可能,他只是往這邊看了一眼,便扭回頭去,繼續傾聽爛柯亭中二位修士的辯論。
  
  雖是如此,棋枰峰上這些修士又哪個不是對氣機極度敏感之人,周鈺又是峰上這些四代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幾人之一,他一舉一動都落在旁人眼中,和余慈瞬間的眼神交流也瞞不過人,在他扭頭之後,又有幾道來自不同方向的視線在余慈身上轉了一圈兒,看起來都有些好奇。
  
  余慈心中嘿了一聲,也不管其他,按照前面的計劃站起身來準備下峰。才走出兩步,他頭上又是一暗,抬頭看時,只見棋枰峰上空,不知何時盤飛著一隻大鳥,翼展張開足有三丈多長,羽毛通體翠碧,在陽光下似乎攏著一層淡青色的光圈,非常醒目。
  
  余慈認得這是離塵宗山門裡非常流行的飛空坐騎,名叫天青鳥,傳說是仙禽青鸞的後裔,若是以實證部的善功計算,價值不菲。能夠以這種坐騎代步的,在山門中怎麼說都要有點兒身份。余慈覺得,上面應該是一個趕來參加論辯大會的修士,也沒在意,依舊往下峰的路上走去。
  
  可是沒走出多遠,便有人在後面叫:「下面可是余慈余師弟?」
  
  余慈愕然回頭,那天青鳥已經撲扇著長翅降下來,穩穩地停在一塊空地上,上面跳下來一個人來,瘦高個,模樣非常文秀,他這麼一喊,山峰上許多人都移過目光,余慈敏銳地發現,這裡有些人的反應稍大了些。
  
  來人身份不俗!
  
  余慈很快做出了判斷,但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只奇道:「我是余慈,這位師兄怎麼稱呼?」
  
  來人微微一笑,態度非常和氣:「我是學理部趙甫,此來是為師長跑跑腿,請余師弟往靈霄閣一晤。」
  
  稍頓,他又補充道:「夢師妹也在那裡。」
  
  趙甫的邀請,余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所以他很痛快地答應了,並且在趙甫的邀請下登上了天青鳥背,往之前的來路去。
  
  臨去前,他俯瞰峰頂,只見這百多人裡,倒有一半人都往往這邊瞧,包括周鈺大師兄。
  
  *********
  
  余慈去棋枰峰的路上已經經過了靈霄閣,卻沒有真正到裡面去過,這回乘坐天青鳥則是直接降落在靈霄閣第七層的平台上,從虛掩的門縫往裡看,余慈只見到一排排的書架,還有那些價值不可估量的書卷經文。
  
  靈霄閣共有二十七層,每一層都存放著數以十萬計的書籍,這些書籍以珍貴程度不同,或錄入玉簡、或書於特製紙張、絲帛,分門別類,排放整齊,供山門弟子閱覽。除了二十七層的重地之外,這裡大部分書籍是沒有閱讀限制的,故而人氣極高,借閱借出,十分頻繁,自然也就需要專門的人員加以管理疏導。
  
  余慈這次見的,就是這樣一位專門負責管理圖書出入的老頭兒。
  
  當然,這個身份是老頭兒自己介紹的,而無論是接他過來的趙甫還是早早等候在這裡的夢微,對這位老人都執禮甚恭,口稱「朱老先生」,卻沒有論及輩份。
  
  這位朱老先生雖說要趙甫接余慈過來,可當余慈走到身前的時候,他手邊還有活計,就是給幾部新入閣的書卷編號,眯起眼睛,幹得非常認真,除了一開始向余慈的招呼之外,對余慈的回禮也是嗯嗯兩聲便罷。
  
  趙甫還有,送來余慈之後,便已告辭,夢微則是一絲不苟的性子,見朱老先生似乎有些慢待於人,便在他耳邊提醒,可回應還是「嗯嗯」之聲,天知道這位滿頭銀絲,臉上皺紋叢生的老人家有沒有聽到。
  
  無奈之下,夢微便對余慈苦笑,卻讓余慈眼前一亮。
  
  「夢師姐,你的傷勢好些了?」
  
  自從流言傳出之後,余慈已經近十天的時間沒有見到夢微,此時見面,立時發現女修的氣色與之前頗有不同,且是往好的方面轉化,尤其明眸中光芒內蘊,顯示體內氣機聚合,已很有規模。
  
  「受師弟所惠良多。」
  
  夢微淺淺一笑,又向余慈施禮相謝。然後便取出已借了半月的紅紗,此時已疊得整整齊齊,交還給余慈。
  
  余慈伸手接過,同時問道:「師姐將它抄錄完了?」
  
  「何止抄錄,小傢伙沒看到我手上這部書卷?」
  
  那位朱老先生終於幹完了手邊的活兒了,插話進來,手中正握著剛剛繫上帶子的絲帛長卷,臉上有種很古怪的神氣:「你送來法門我已經入閣歸檔,準備放入第二十七層,你有異議沒有?」
  
  余慈一愕,這才知道夢微已將紅紗的「秘密」告知宗門,當然,這早在余慈預料之中,他倒是很想知道,宗門對紅紗上的法門,評價如何?
  
  剛剛歸還給余慈的這類紅紗,余慈共有兩件。一件是是褚妍所遺的「百靈化芒紗」,余慈在擊殺褚妍和伏龍等人後,將此紗收入囊中。另一件入手的時間更早,是他在止心觀外的山道上,從南松子手上得來。這幅紅紗早年祭煉為一件邪器,後經甘詩真抹消其邪法痕跡,還原為最本初狀態。
  
  借給夢微的,便是從南松子手中得來的那幅。
  
  「入閣歸檔是應該的,不過,二十七層?」余慈很奇怪,這東西寶珍貴到和宗門修行秘籍並列的地步了?
  
  朱老先生眯起眼睛——這大概是老人家的習慣,慢條斯理地道:「本身的價值沒這麼高,可卻是行左道、走捷徑,年輕人看了,未必能把持得住,暫時束之高閣,沒有比二十七層更安全的了。」
  
  余慈一點兒都不奇怪朱老先生的話,作為兩幅紅紗的主人,他對上面以獨特花紋記錄的法門有相當的認識,並且也贊同老人的話。
  
  號稱「無物不破」的誅神刺,這種需要幾十上百年時間溫養、培育的絕世「暗器」,平常幾百年都未必能見得一回,可若是它能夠在短短數月、甚至數日的時間內製作出來,像牛毛一樣滿天亂飛,那場面想想都讓人覺得心頭髮冷。
  
  偏偏余慈手中兩幅紅紗上,講的就是這種玩意兒!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7
  躍淵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打算
  





  誅神刺是應用法門,不是修行法門,論價值,它比不過離塵宗的丹訣、步虛術、度劫秘法等一系列神通,可是在實戰中,有幾個能比這種可以攻破一切防護,視護體罡氣、防護法寶如無物的傢伙來得更有效的?
  
  所以,當日餘慈在易寶宴上,在手中如意錢不足的時候,曾想把主意打到這上面來,想來隨心閣會很樂意開出一個高價,放在離塵宗,想來也有大把的人對這個感興趣。
  
  這種情況下,朱老先生把此法門放在尋常人難以進入的二十七層,算是一種非常慎重的選擇了。而且,他手邊正本,以後也不能隨便拿出來給人看——這裡面的輕重,余慈是知道的。
  
  見余慈答應得爽快,朱老先生仍眯著眼睛看他:「知不知道,放在二十七層,對你有什麼影響?」
  
  余慈當然是說不知道,朱老先生嘿地一笑,卻是拿起筆,從桌子上隨手拿起一條狹長玉板,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他手中筆墨都是特製的,筆鋒落處,便有一團團淺淺的光暈流出來,最後都滲到玉板中。
  
  也不知這位老先生用了什麼手法,隨便晃了晃,那有一尺長的玉板就縮成了巴掌大小,遞到余慈眼前:「拿著這個,以後能省點兒麻煩。」
  
  余慈也不管究竟是省什麼麻煩,謝了一聲,把玉板拿在手中。搭眼一看,只知道是草書,卻是沒認出來是什麼字兒。旁邊夢微就為他解釋:
  
  「雖說除了二十七層,靈霄閣上的書卷閱讀也沒什麼限制,可你是外室弟子,手續上還是不怎麼方便,有了朱老先生的牌子,便能和山門弟子一樣待遇。而且不只是靈霄閣,山門各處書樓、書院,只要是對山門弟子開放的,都是一樣。」
  
  有些話夢微還是不適合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其實山門嫡系弟子對外室弟子的歧視還是比較普遍。
  
  離塵四部之中,道德部和戒律部好一些,前者重感應緣法,後者重清規法度,一般對事不對人,可要說親近也不可能。至於學理部和實證部,情況又有不同,學理部重義理思辯,有種文人式的清高,對余慈這樣的野路子,從來都是不屑的;實證部更不用說,一切都看實力,想在那裡出頭,沒有讓人信服的戰績,根本是想也不用想。
  
  其實現在夢微就很頭疼,
  
  現在的離塵宗山門,正處在近些年來最自由的一個時段,宗門內十之七八的步虛、真人修士都前往九天外域修行,山門中只留下一位老祖宗坐鎮,那一位又是從來都不管事的,山門弟子失了管束,雖不至於放肆,總還是比長輩們都在山上時少了幾分謹慎。這幾日,戒律部的同門就普遍反映事情難辦了許多,每日都要分出極大的精力來處理層出不窮的糾紛,余慈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一頭紮進來。
  
  坦白說,夢微對余慈的感覺肯定是和別人不一樣。在余慈來此之前,謝嚴、解良、包括止心觀的於舟師叔都曾經拜託她,幫助余慈在山門內站住腳,其實就是他們不說,夢微難道還能忘記了?南霜湖一役,她和余慈、慕容輕煙一起對抗南松子,激戰中,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幫了誰、誰救了誰,經過生死考驗的交情肯定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
  
  夢微也知道,不只是她自己,受了同樣請託的還有李佑,這是謝師伯一批人在低調、沉默了數十年後,首次在類似的問題上發出自己的聲音,頗具意義。這裡面牽扯到了宗門內一件不那麼光彩的往事,可是余慈的推薦人竟然是何清師叔,還是讓很多人都掉了下巴。
  
  夢微心中如明鏡一般,但她不會、也沒有興趣參加宗門內各派系的分分合合,她現在只是要完成一個師姐應有的責任,就是給余慈這位頗有潛力的師弟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因此,她對李佑放出流言的餿主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余慈鋪路。
  
  當然,她也有自己的計劃,把余慈引薦給朱老先生,就是第一步。
  
  這一步曾受解良師叔提點:朱老先生是山門內地位非常特殊的一個,他其實不算是離塵宗修士,卻在山門中一住就是七百多年,經歷過上一次四九重劫,據說給宗門極大的幫助,可他的修為又只是步虛水準,就是從小在山門長大,夢微也沒有真正弄明白這位老先生的底細,只知道就是宗門地位最尊的老祖宗,對他也是非常客氣。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能讓朱老先生對余慈表示初步的認可,對余慈在山門內立足,有著極重要的意義。
  
  朱老先生笑眯眯地聽著夢微的講解,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等夢微說完,他卻是又指了指余慈,道:「青年人,不要為了貪便宜,把自己該做的事兒忘了。你不是能沉下心讀書的人,就算在上面花再多時間,也比不過這群書呆子……」
  
  他順口便把周圍借閱書籍的修士一桿子打倒,不過余慈還是更關注他的指點,其實在棋枰峰上,他便有了這種感覺:「老先生說的是,學理部的師兄們,小子是肯定比不上了,以後借閱書籍,主要是在基礎上下功夫,也找幾門自己感興趣的功課,精益求精。」
  
  「孺子可教。」
  
  朱老先生見他舉一反三,比較滿意,又想起一事,伸手點了點余慈手中的紅紗,道:「你精擅什麼?這裡的法門練過嗎?」
  
  「弟子主修劍術、符法,其他的少有涉及,至於這裡面,只掃了眼,覺得過於艱深,而且……」
  
  余慈搖搖頭。他手中兩幅紅紗法門,講的都是凝煉簡易版誅神刺的法門。得自褚妍的那幅,是用殘殺百種生靈,以及怨氣陰魂凝煉的手段,故而稱為「百靈化芒紗」;而得自南松子的那幅,則是更進一步,直接用上培育心魔的手段,旁門左道,邪氣森森,更是極其危險,余慈暫倒是有一個打算,但沒有準備萬全,他不會去碰。
  
  「不錯,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朱老先生倒是越看余慈越順眼:「別人用上面的法門,要隔過一層,你有紗在手,使來卻不費力,這都能把持住,心性頗有可稱道之處。唉,其實這法門的價值倒有七成在紗上,若能將此紗的編織之法破解,或可還原『誅神刺』的真面目……想當年,『誅神刺』雖然陰毒,也是獨步天下的大神通,如今道統絕矣!」
  
  老先生搖頭晃腦,頗有些文人的酸腐氣,像個冬烘先生,余慈便笑:「若老先生想深研一番,弟子手上這幅紅紗,借去也無妨。」
  
  「沒必要,沒必要。」
  
  朱老先生連連擺手:「只此一件孤本,沒有另行參照之物,折解容易,復原卻難,若是毀了,就是暴殄天物,不若就這麼讓它傳下去的好,總能給後人留一個念想。」
  
  余慈一怔,差點兒脫口而出「有參照之物又如何」,卻忽地想到此時拿出來倒顯得自己早先留了一手,未必好看,便將話嚥了回去。又見再無話說,便準備告辭,此時朱老先生卻是一驚,猛地想起了什麼:
  
  「等等啊,你叫余慈?」
  
  余慈一時啼笑皆非,敢情聊了這麼長時間,這位老先生竟然沒有記住他的名字?
  
  「余慈啊,你的名字我以前也聽過……在哪兒來著?」
  
  此時的朱老先生,毫無疑問就是一個老糊塗的形象,在余慈和夢微無奈的注視下,翻箱倒櫃,尋他的東西,好半晌,才在一旁架子上,找到了據說是去年做的檔案記錄。
  
  「余慈,余慈……有了!」
  
  他將厚厚的賬本打開,尋到了年底的一項記錄:「散人余慈,在止心觀落腳,擬定為外室弟子,獻《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一部,拓印百十有八冊,分列於諸部書樓,本樓收錄五冊,無所限制,凡修煉符法者皆宜……噝,果然是你!」
  
  朱老先生抬起了頭,眯起的眼睛放大了許多:
  
  「余慈原來就是你啊,好,好……」
  
  他一連不知說了多少聲「好」,聲音卻是越來越低,直至緲不可聞。
  
  余慈莫名其妙,正要問時,卻見老先生擺了擺手:「既然是你,我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吧,回頭我自去找你。」
  
  余慈和夢微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見朱老先生已陷入沉思,也不好停留,便施了一禮,同時退下。
  
  但還沒走出兩步,便聽朱老先生說道:「這段時間準備準備,今年的『含章法會』,你要參加!」
  
  「啊?」
  
  余慈完全摸不到頭腦。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7
  躍淵 第二百五十六章 資歷
  





  從那間巨大的書舍退出來之後,余慈就去問夢微:「夢師姐,什麼是含章法會?」
  
  「含章法會……朱老先生說的是小含章法會吧。」夢微剛想通其中的關節,微笑著為他解釋。
  
  「含章」一詞,出自《易經》坤六三「含章可貞」一句,本是具文采、美德而不顯耀,含蓄處事之意。此處引申過來,則是表明舉行的類似法會,不以炫耀修為法器為能事,也不鼓勵辯論,只是是一種氣氛溫和的聚會,法會上雲集了各宗精英、至少表面上也要其樂融融,主要是用來拓展人脈、交流心得之用。
  
  夢微之所以在前面加個「小」字,是指「含章法會」不同的級別。
  
  最高級別的含章法會,是修行界,尤其是離塵宗這樣的正宗大派,優秀超拔的弟子匯聚之所,會期內,來自五湖四海的精銳修士濟濟一堂,動轍以萬計,聚散之時,劍光器芒遮天蔽日,堪為此界勝景。
  
  但這等含章法會,總要四五十年才舉辦一次,上一回就在六年前,要是余慈真想參加,起碼也要等上三十多年。
  
  朱老先生既然說今年,必然指的是「小含章法會」,這就只是一個地域性的概念了,是相對於最高級別的「大含章法會」而言,雖然宗旨不變,但與會之人則只是斷界山、天裂谷兩岸,也就是修行界中西部這麼一塊區域。
  
  「這裡,除了離塵宗,就只有落日谷了吧?」
  
  余慈也大概瞭解了斷界山脈附近的修行生態,正如他所說,離塵宗毫無疑問是這片區域的主宰,唯一能和它相提並論的,便只有遠在天裂谷對岸的落日谷,這兩大宗門以天裂谷為界,各自發展,大體上保持了比較好的交情,尤其是在壓制天裂谷內妖魔的立場上,長期以來,一直保持高度一致。這樣,以兩宗為主體的含章法會,想要其樂融融,也不甚難。
  
  但這並不代表含章法會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參加的……
  
  「外室弟子也可以參加嗎?」
  
  夢微非常坦白地回答:「從無先例。」
  
  「那為什麼……」
  
  「因為朱老先生有資格舉薦他看中的弟子。」
  
  回答他的不是夢微,而是不知從那裡跳出來的李佑。
  
  夢微見了李佑就皺眉頭,她默許李佑放出流言,卻不等於不介意這傢伙的冒犯,李佑卻是嘻嘻哈哈的全不在乎,自從他進入還丹境界以來,心情一直處在比較興奮的狀態中,飛揚跳脫的性格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他先是笑眯眯地和夢微見禮,旋又轉向余慈,哈哈笑道:「余師弟果然了得,我聽說趙甫到棋枰峰上接你,就一路趕過來,不想聽到這麼一個好消息。」
  
  說著他又轉向夢微,豎起了大拇指:「夢師妹,我才算真的服了你了,你怎麼想到這一招的?」
  
  夢微微微一笑,沒有被他岔開話題,依舊向余慈道:「含章法會確實是一個好去處,可即使是朱老先生舉薦你,裡面也有一樁難處……」
  
  「資歷不足?」
  
  「名聲不顯?」
  
  余慈和李佑齊聲開口,話雖不同,意思卻還是一樣的。
  
  李佑聞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余師弟能想到這一層就好,確實是名聲和資歷的問題,不過嗎,現在可是有個好機會來著。」
  
  余慈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劍園?」
  
  「照哇!」
  
  李佑又驚又喜,擊掌叫道:「原來余師弟你也早有了打算,早知道我還費這個腦筋幹嘛?」
  
  「呃,我是剛剛聽別人說的。」
  
  余慈連忙擺手,他連什麼是劍園、或者是劍園盛會都還沒搞明白呢,哪來的什麼打算?說著,他把路上碰到戈輝、聶宗兩人的經過說出來,雖然沒有替那二人向夢微求情的意思,卻也想看看夢微的態度如何。
  
  夢微俏臉上見不出喜怒,僅是微微搖頭:「他二人想得多了些,董集確是觸犯了宗門戒律,然而劍園盛會何等機緣,宗門又豈會讓他們錯過?說不得會判個暫時解禁,待劍園事了,再回來應罰之類。」
  
  余慈聽得眨眼,心中越發好奇,那劍園究竟是怎樣的盛會,連一絲不苟地夢微師姐都要網開一面,免得錯失了同門的機緣?
  
  正要動問,夢微秀眉微蹙,卻是又想起一件事來:「今日是我輪植,時候不早,我要回量天峰去了,余師弟,無論是含章法會還是劍園之事,都是難得的機遇,不可錯過但也不可急躁,不如今晚上你和李佑師兄到我那裡去,細細商議一回,也好預作準備。」
  
  余慈自然答應,又謝過夢微百忙中把他引薦給朱老先生,這才目送女修乘另一隻天青鳥衝天飛去。
  
  此時,李佑拍了拍余慈的肩膀:「走,咱們哥倆兒先去議一個章程出來,其實我倒有一個想法……」
  
  他馭劍帶著余慈飛回去,要說在山門還是高來高去最舒坦呢,余慈走半個多時辰的路程,李佑穿雲飛空,只用小半刻鐘便到了萬法精舍上空。
  
  萬法精舍名為「精舍」,其實是兩大三小五座攢立的山峰,並立於虛空之中,雲遮霧繞,因其形貌,又稱「駢指山」。甲乙丙丁四級精舍便分別分佈其中四座山峰之上,只餘下最高的「觸天峰」,並無人居住。
  
  當然,觸天峰並非是閒置,而是在上面安排下大大小小幾十座「戰場」,專供實證部弟子在上面切磋較技。要知實證部走的就是以力證道的路子,什麼修為、境界都與實戰息息相關,故而內部、外部的競爭氛圍就分外重要。余慈和李佑在空中,便見到觸天峰上,劍光器芒交錯,或星星點點,或化虹繞空,伴以氣爆奔流之聲,極是炫目壯觀。
  
  李佑便在半空中止住劍光,遙指觸天峰道:「余師弟,你的資歷、名聲,可就在那邊了。」
  
  余慈早知他打的是這個主意,便是一笑,心中非但不懼,反而躍躍欲試——他早有此意,只是初到異地,不免要矜持幾日,如今……
  
  「李佑小子,可敢與我一戰?」
  
  另一側雲端,猛地一聲吼,音波掀動雲氣,如颶風掃過,吹在身上只覺得皮膚微微發麻。
  
  余慈一怔回眸,只見一團烏青沉黯的光芒撕裂雲團,轉眼就從十餘里外衝至,露出一個高有九尺的彪形大漢,亂糟糟的頭髮隨便束成一髻,下巴刮得鐵青,兩眼則如燒紅的石炭,呈暗紅色,在眼眶內緩緩滾動,令人一見難望。
  
  這個大漢從頭到腳都似乎輻射出強大的熱力,言行更是直來直去,兩句話的功夫,便能把人的戰意挑動起來。
  
  如此對手,正堪一戰!
  
  余慈本以為李佑會爽快地答應,卻不想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劍園盛會在即,老洪你湊什麼熱鬧。這幾個月,我只和練劍的比拚,而且要有綵頭的!」
  
  「劍園?這回你還想進去?」
  
  被李佑拒絕,那老洪卻也不惱,摸著腦袋,把一頭亂發弄得更糟,也咧嘴笑道:「上回你讓人家砍得屁滾尿流,差點把命都砸在裡面,這回定鼎樞機,就想報復回去?嘿,人家可未必會來了。」
  
  李佑呸了一聲,臉上卻不見什麼惱意:「你不用激我,練劍的不到劍園走幾圈兒,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拿不出『祭劍牌』的一邊兒去……」
  
  「有祭劍牌的又如何?」
  
  高空中忽有人冷笑,隨著話音,一道冷澈透骨的劍氣穿雲破霧,沿途水汽盡都凍結,形成一道清晰的冰刺,直抵到李佑鼻尖兒。
  
  李佑一愣,旋又放聲大笑:「你王九的牌子摘著才夠味兒!「
  
  話音方落,他輕道一聲「小心」,隨即發力,將余慈朝著前面的洪姓大漢扔了過去:「老洪且給余師弟安排個節目,我去去就回!」
  
  「回」字猶在,李佑的身形已然不見,他眼前的冰刺也砰聲碎裂,隨後汽化無蹤。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8
  躍淵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死手
  





  雖說余慈近些時日來,神意運化愈發圓熟,但還丹修士的動作捕捉起來還是非常困難。這邊氣爆聲一動,相似的衝擊已經在數里開外。急轉眼,余慈這才看到一圈不斷膨脹的強芒,搗散雲層,朝觸天峰那邊撞去。
  
  觸天峰上有特殊的禁制,其上岩石堅硬如鐵,能頂住修士交鋒時的強大衝擊,是離塵宗山門內少有的「切磋」勝地之一。在那裡交手,除非是鬧得太過份,否則一般是不會觸犯戒律的。
  
  身畔一熱,余慈已經來到了那位洪姓大漢的控制區域內。也不知大漢用的是什麼法器,器芒烏沉沉的,從裡向外看卻一點兒都不影響視線。而且站在其中,下方的雲氣便似凝結了一般,如履平地。
  
  余慈暗中散去凝成的神行符,對洪姓大漢一笑,卻見他正咂著嘴,盯著遠方交織的劍芒,便搖搖頭,也回眸去看。
  
  說起來,余慈還是頭一回見到李佑展現身手。從他這個位置遠遠看去,李佑的劍光之外,始終綴著一道赤紅的光邊,劍光飛動,如同飛來繞去的圓環,又跳躍如火,絕不吝於變化,軌跡難以捉摸。
  
  相比之下,他的對手劍光則要黯淡許多,大部分時間光芒不顯,可是揮蕩間冰寒之氣層層鋪開,凝結周邊大氣,在碰到觸天峰上時,更是在落腳地迅速結上一層冰霜。
  
  「王九……」
  
  余慈心中轉過這個名字,隨後便暗暗點頭:「原來是『大荒朔劍』到了。這麼一說,身邊這位,豈不就是『烏金火眼』洪千秋?嘖,這下子,實證部四代弟子中,幾個厲害人物我可是見齊了。」
  
  如今余慈早不是初到山門時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了,半月來,從李佑口中,從黎道士嘴裡,包括和一些新結識的同門聊天,他已經對山門內的情況有了大致的認識。
  
  周鈺、黎洪、王九、洪千秋,這是實證部上千名四代弟子中,最耀眼的星星。四人均是在四十歲之前還丹成就,天資均冠絕一時,但他們可不是李佑這般剛剛定鼎樞機的人物可比,已經是步虛境界的周鈺且不去說,裡面排名最末的洪千秋,也已經結丹近三十年,此時已結玉液還丹。至於王九、黎洪,修為更是只高不低……
  
  如此,李佑對上王九,又哪會有勝算?虧得他還興高采烈!
  
  旁邊洪千秋哈哈笑著:「小李就是嘴巴硬,我敢打賭,碰上王九,他也就是撐上一刻鐘,身上那牌子,必然要給摘了去……王九就是看他這些天太跳脫,專門敲打敲打他!」
  
  說著,他重拍余慈的肩膀:「走吧,都知道啥結果了,也沒啥好看的。你叫余慈是吧,和夢師妹很熟的那個?」
  
  余慈苦笑著應了。洪千秋咧開嘴:「我聽老黎提起過你,咱們今兒就算認識了。對了,小李不是要我給個節目嗎,在咱們萬法精舍的地面兒上,要說節目,當然要上觸天峰,怎麼樣,師兄我安排一場?」
  
  洪千秋是個爽直脾氣,說走就走,馭器速度極快,轉眼二人已經飛近觸天峰。遠遠看去,觸天峰巍巍山形垂立如劍,近看來果見其四面皆是絕壁,仰起頭隱約見得峰頂,周邊浮雲飛動,參照之物變化,便覺得這山要傾倒下來,令人心悸。
  
  而在這些絕壁之上,卻有上百個人影飛縱跳躍,激起狂飆陣陣,劍光器芒耀眼生花。看到峰上的熱鬧景象,余慈當然明白所謂的「節目」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是絲毫不懼,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個問題:「洪師兄,那祭劍牌……」
  
  正說著,恰好有一聲劇烈爆震從附近的山壁上炸開,遮去他後半截話,洪千秋只聽「祭劍牌」三個字,便回過臉來,揚起粗眉笑道:「好傢伙,心思不小,節目裡要包著『祭劍牌』是吧,好咧,你等著……」
  
  不等余慈解釋,他駕馭法器一個偏轉,朝著另一片崖壁飛去,離得還遠,他就亮開嗓子,叫道:「又來個拿牌子的,不要客氣啊!」
  
  余慈正莫名其妙,肩後一股大力推動,他便如騰雲駕霧般朝著山壁直撞過去。
  
  他反應很快,眼前的壘壘高崖也有一點兒天裂谷的模樣,他及時轉身,在光滑的石壁上的點了兩點,滑落七八丈,終於消去衝力,可還沒等他停穩,頭上風聲響起,忙一閃,便有一個人影貼著他的肩背滑落下去,伴之同行的還有那人連綿不絕的罵聲。
  
  在那人摔落之際,有一小塊黑影迎面飛來,余慈手疾眼快,將它握在手中。
  
  「啥玩意兒?」
  
  拿在手裡看了幾眼,余慈發現,原來手中的是一塊小木牌,通體呈枯黃色,做功勉強算得上精細,在其正面用濃重的墨色寫了一個「祭」字,後面則有塗成紅色的花紋。
  
  看著這牌子,余慈心念方一動,便聽得身後虛空中洪千秋大笑道:「師弟的運道不錯,這祭劍牌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就是祭劍牌?李佑和王九爭奪的那種?
  
  余慈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兒,頭頂卻是一熱,那是遭人氣機鎖定的感應。
  
  余慈抬頭,恰好在他上方十丈高處也有人看下來。那人道士打扮,鬚髮灰白,看上去有些年歲,然而面如嬰孩,紅潤光亮,倒有些道骨仙風。兩人視線一對,那道士眼中驀地射出兩道如電火般的藍光,極是眩目。
  
  余慈眼前一花,立知不好。急切之下,他全憑本能,腰間希光劍無聲出鞘,同時劍氣嘶嘯,似是攻勢,卻在瞬間化為一片霧影,似散還聚,像是被山風吹著,轉眼就到了十丈開外。
  
  稍遲一線,道士已經馭劍垂落而下,劍光收束成一縷,在山壁上切出極深的痕跡。
  
  「咦?」
  
  那道士的聲音裡透著驚奇的味道,與之同時,洪千秋洪亮的聲音又響起來:「祭劍牌絕不能收在儲物指環裡,若是收進去,就算輸了!」
  
  余慈正想把木牌往儲物指環裡塞,聞言低罵一聲,順手放進懷裡,此時那道士攻勢又來,余慈還沒完全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乾脆再度移位,似乎化為山間難以捉摸的輕嵐,道士劍光雖是凌厲,一時也無奈他何。
  
  「嘖,霧化的啊,不痛快!」洪千秋看著山壁上的打鬥,頗有些失望。
  
  要知實證部向來是「以力證道」,極重修為的強度和深厚程度,相應的,裡面修煉劍術,往往也是虹化者居多,像謝嚴就是個典型的例子。而以洪千秋的性情,自然更喜歡毀岳崩山的劍勢,對「軟綿綿」的霧化劍意,實在提不起興致來。
  
  「小傢伙應該去道德部或學理部,一窩子故弄玄虛!堂堂男兒,怎麼使不出個讓人熱血沸騰的劍……呃?」
  
  正嘟噥著,眼前劍芒暴閃,那清晰軌跡攝入眼中,差點兒讓洪千秋咬掉自家的舌頭。
  
  「好劍法,啊呀,糟!」
  
  想也不想,洪千秋粗長的手指虛空連點,「咚咚」兩聲響,堅比精鐵的山壁時炸開兩個窟窿,生成的震波便從瞬間交錯的兩人中間搗過去,以其強勁的力量,硬生生撞開了雙方劍勢。
  
  余慈胸前衣物撕裂,祭劍牌滑了下去,被他用腳尖一挑,又飛到手上,然後便穩穩停在崖壁上。距他兩丈遠,那灰白長鬚的道士兩眼發直,不自覺地伸手去摸自家的脖子,那裡已經給劃破了皮,再偏一分就是大動脈,而森寒劍氣早一步已經封住了他的咽喉,若非是洪千秋出手及時,他喉嚨裡大概已經是一團糟了。
  
  「真是好劍……呸!」
  
  洪千秋話說半截,又罵了一聲,伸手抹了一把虛汗。剛剛真是險極,兩邊的劍光也就罷了,裡面交錯迸射的劍氣實在是凌厲狠辣,若不是他抱丹真煞近年來漸臻圓熟,換了五年前,剛剛倉促之下出手,幫倒忙的機率倒在六七成上下。
  
  虛驚之後,他忍不住睜圓那對招牌似的火炭巨眼,對著余慈訓道:
  
  「同門較技而已,小傢伙怎麼一見面就下死手?」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8
  躍淵 第二百五十八章 講古
  





  沒等余慈做出反應,洪千秋又覺得自己反應過激,撓撓滿頭亂發,嘿然一笑,又對著那灰白長鬚的道士說話:「都輸了你還呆著幹嗎?下去緩口氣,十天後再來!」
  
  那道士也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忙收回手,但又覺得不對,再一摸,才發現他留了多年的長鬚已從咽喉斷成兩截,簌簌落下。他也是精研劍道之人,見狀便知是余慈發出的劍氣已近於入微入化的地步,方能斬須而粘連不斷,直到施一個外力,方才斷折。
  
  實證部最大的優點就是實事求是,道士知道,雖然二人修為差不多,都是通神上階,或許自己還要老辣一些,可對上此等上乘劍術,就算生死相搏,也是他輸面為大,深深看了余慈一眼,長嘆聲中,再不多言,抱劍一禮,提氣往峰下去了。
  
  此時在山壁外的虛空中,洪千秋也緩過勁兒來,卻覺得很是有趣,什麼訓斥的話也不必說了,眼睛往山壁上一掃,將周圍形勢盡入眼中,又對余慈咧嘴笑道:
  
  「既然祭劍牌到手,師弟就往山下去吧。記著了,既然你有牌子,這半邊山壁上的所有人都能出手搶奪,若你敗了自不必說,牌子肯定是人家的,但若是你著了道,被人盜去搶去這一樣。所以這牌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塞到儲物指環裡去,也不能丟掉,到山腳你還能拿著,這牌子才真算歸你了……」
  
  余慈「哦」了一聲,環目四顧,山嵐霧霾中,看不清周圍的局面,但從剛才旁觀的情景推斷,此處修士密度不小。還有,剛才瞬間的交鋒雖說他勝得乾淨利落,但必需承認,長鬚老道的劍術修為非常醇厚,開戰時的「瞳術」也出奇不意,對方只是敗在對勝敗之機的精微把握上。若是觸天峰上的都是這般人物,想來他下山的路絕不好走。
  
  當然,余慈並無懼意,相反,他頗有些躍躍欲試。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件事不明白。他揚起手中木牌,去問洪千秋:「這祭劍牌是怎麼回事?」
  
  「耶?你不知道?」洪千秋滿臉錯愕。
  
  余慈很乖地搖頭。
  
  洪千秋火眼大睜:「你連祭劍牌是什麼都不知道,還來湊什麼熱鬧!」
  
  余慈滿臉無辜:「剛剛李佑師兄正想給我講來著,被洪師兄你給打斷了。」
  
  洪千秋張了張嘴,滿腔的言語都堵在喉嚨裡,最後咕嚕一聲,全嚥下去,末了,他也擺出了無辜的嘴臉:「嘖,這種事兒,手中沒牌兒,一切休提,還是等你下了山,把牌子攥緊了再說吧。
  
  「好啊。」余慈用最爽快的態度答應下來。
  
  無論是天裂谷還是絕壁城,他總是面對實力遠在他之上的人物,腦子裡面轉的全是以弱勝強、或是死裡求生的算計,稍差一步便有可能萬劫不復,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碰到這樣一批「難度適中」的對手了!
  
  簡單地說,他手癢!
  
  ***********
  
  離塵宗山門高蹈於萬丈虛空之上,卻也有日昇月落,光暗移換。光線的變化對洪千秋來說沒什麼差別,可是隨一輪明月破雲而出,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老子這就叫作繭自縛!
  
  此時此刻,余慈手中希光劍消去金屬形質,幾乎是貼著對手的頭皮抹去過,髮髻飛落,而遠處的洪千秋則幾乎要把自家的亂發給揉碎了。
  
  這時候,他聽到李佑嘿嘿發笑:「老洪,怎麼樣?」
  
  洪千秋嘟噥一聲,話裡是什麼意思,連他自己都沒聽清,然後才咧嘴罵道:「這小子,除了玩命兒搏殺,難道就沒別的本事了?」
  
  「余師弟練劍走的是野路子,不過那效果是實實在在的……
  
  李佑笑眯眯地回應,心情聽起來不錯。不過洪千秋回頭看的時候,卻見他滿身塵土,衣物多處破損,露出的肌膚上偶有血痕,髮髻上甚至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就是在這六七月的天氣裡,都沒有融化。
  
  見他這狼狽模樣,洪千秋一時心中大爽,但算算時辰,又覺得奇怪。沒道理能撐這麼長時間的。腦子多轉了一圈,才明白過來,便嘖聲道:「王九沒使出大荒劍勢?可讓你了啊!」
  
  李佑半點兒不惱,因為洪千秋說的就是實情。他點頭道:「九師兄只一手『淵冰素雪』劍,已經夠我喝一壺的了,何必再拿出壓霜底的本事?」
  
  他對王九的稱呼,不像當面時那麼無禮,對此變化,洪千秋早見慣了,知道這小子就是當面嘴硬,其實對王九的劍道造詣還是相當佩服的。一笑之際,火炭似的眼珠在李佑身上一轉,又看出問題:
  
  「嘖,王九也不客氣哈,你的牌子讓他拿去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李佑掉了句文,又笑眯眯地道:「牌子丟了不要緊,再搶回來就是。呃,我是說,從別人身上……老戰怎麼樣?」
  
  「就知道你小子打這種主意!」
  
  洪千秋撓撓亂發,笑罵一聲,轉眼看到山崖上不緊不慢下移的余慈,臉皮又皺起來:「阿佑,咱兄弟不說二話,你拉這小子過來,是什麼意思?」
  
  「怎麼著,余師弟使劍不入你的法眼?」李佑斜睨他一眼。
  
  「嘿,霧化劍意……」
  
  話說半截,見李佑大有深意的表情,便有點兒尷尬,不自覺已改了口:「霧化劍意也不錯,至少那小子使來明快利索,有點兒味道。」
  
  好吧,他承認,余慈這小子的劍法,確實不是他最喜歡的那種讓人熱血沸騰的類型,相反的,余慈使劍,冷得像冰,偏又不是王九那中寒霜飛雪,蒼茫大漠的悲概豪邁,而是直透進人骨子裡的森冷寒徹。
  
  從余慈揮出第一劍起,洪千秋從頭看到尾,共見了五場拚殺。僅從時間來看,每一場余慈都贏得乾淨利落,但細究其過程,便能發現,這小子每次勝出,都是在一線之間——所謂「一線」,不是「勝負一線」,而是「生死一線」!
  
  也就是說,余慈每一次勝利,都會和對手一起,在生死線上打一個滾兒,回回如此,劍劍如此。即使是洪千秋這般好勇鬥狠的人物,所接受的也是玄門正宗的戰法,又如何見過這等場面?
  
  李佑說余慈是「野路子」,又何止是「野」,分明是狠、是毒,是辣、是荒唐!
  
  可一路看下來,洪千秋又覺得這是一連串無以倫比的刺激,原本在他看來不值一提的戰鬥層次,因為這獨特的劍法,時時刻刻都扣人心弦,一路看下來,他竟是不自覺冒了一身冷汗!
  
  越是回想,洪千秋越覺得自己剛才的評論太綿了,說不得又一擊掌:「他怎麼想出這種劍法來的?真他娘的有才、有膽、有氣魄!」
  
  李佑聽得便笑,將目光投向那邊山壁,一時也有點兒走神。其實他也是頭一回見余慈這般使劍,以前那些道聽途說的消息,總不如實例來得生動。
  
  仔細想了想,李佑覺得以前拍腦袋想出的計劃,應該修改一下:「喂,老洪,你不覺得以余師弟的風格,不適合在這裡……」
  
  他不用說透,洪千秋就點頭同意:「這個層面上根本找不到能給他喂招的人,再這麼下去,不是浪費時間,就是要出事兒。」
  
  說到這兒,他忽地一愣,斜眼看過去:「小李子,你又動什麼心思哪?」
  
  李佑眨眨眼:「且附耳過來!」
  
  ************
  
  深夜的觸天峰終於消停了些,百里浮雲散盡,正是纖月淨染天無塵,光影交錯間,山景又是一番風致。此時的觸天峰頂,安靜清幽,在一處相對避風的所在,余慈等三人在一起,手邊散放著幾個酒壺,閒坐聊天。
  
  洪千秋剛清空一個酒壺,隨手扔下峰去,笑哈哈地道:「余師弟今天做得不錯,從觸天峰上取了牌子,就等於是掛了號,以後就不愁寂寞了!嗯,既然這祭劍牌到手了,我也就給你講講它有什麼用處……小李子,你補充!」
  
  李佑低罵一句,顯然對那稱呼不滿,但又怎敢和已經半醉的洪千秋較真兒?
  
  「要說這祭劍牌,就要提到劍園……這劍園哪,嘿,是你們這些使劍的傢伙最嚮往的地方,但說白了,那就是塊兒墳地嘛!就是大了點兒,聽說東西直徑有七千多里,南北更長,超過萬里,就安在咱們斷界山脈裡,佔了不小的地方。」
  
  「至於這劍園的來歷,要從五劫之前,也就是一萬八千年前說起,那是個劍修橫行的時代,八千劍修,自東海起,溯滄江而上,過雲中山,穿斷界山,跨天裂谷,西征無邊佛國,要讓整個修行界都臣服在那遮天蔽日的劍芒之下……好大氣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karobi

LV:6 爵士

追蹤
  • 3

    主題

  • 536

    回文

  • 1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