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459
ep0039 發表於 2011-5-13 15:43
第二百三十九章 休止

    何清的話音瞬間淹沒在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嘯聲裏,而比嘯音來得更早,幽藍的光芒已經滲透到了烈焰金光的核心層。

    余慈看到明王金身做出一個回頭仰望的動作,然後一切便都定格在此

    無聲無息——其實是耳朵裏再聽不到其他的任何聲音,人們只看到幽藍光芒之下,持金剛杵的長臂瞬間折斷、然後就是顱開肩裂,龐大無匹的金身斜著分開兩邊,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密裂紋,從斜砍向下的傷痕處向四面八方蔓延。

    崩碎的聲音裹著連串細密的爆音,轟響起來。。。可在壓倒一切的尖嘯之下,僅僅翻起了點兒微不足道的“浪花”,便再無痕跡。

    人們睜大眼睛,大張著嘴巴,看著剛剛還不可一世的明王金身就此崩潰掉,至於引發這一切的幽藍光芒,劈開了金身之後,光暈似乎外擴一些,勢頭依然不減,向下急降

    震撼腦宮的尖嘯忽然有了變化,擰成一根鋼絲似的尖音,驀地變成了嘈雜的轟響,幽藍光芒也不再是最初星芒一點、厲芒一線的模樣,而是在急劇地擴大,轉眼便漲到水桶粗細,長度更猛增到數十丈,挾著躁亂的轟鳴聲,重重落地

    沒等餘慈看出個結果,一股大力扯著他,往側邊移去。。。那是甘詩真揮發的劍氣,女修沒有任何提醒,劍氣化利為鈍,裹著劍圈內幾十號人猛地側移,

    便是以甘詩真的實力,想拖著幾十號人快速移動,也是絕不可能做到的,不過劍圈內的幾個還丹修士卻也不傻,側移的力道一發,他們就反應過來,各自發力,拖著那些受傷的手下,拼了老命地往這邊飛躍,

    此刻正是幽藍光芒墜地之時,有那麼一刻,這片顏色完全消失,似乎是砸進了地裏,但下一刻,煙塵似的幽藍光霧升騰,瞬間在地面上連成一線。。。

    大地開裂

    深不見底的裂縫看似蜿蜒曲折,其實大致方向仍成一條直線,刺眼的藍光便從這條裂縫中噴薄而出,擦著最後面壓陣的史嵩脊背,沖散了浮動的藍霧,高出地面十丈以上,像是倒流的瀑布,“嘩”地扯開,綿延不知多遠。

    史嵩一口鮮血噴出來,但隨後根本忘了自家傷勢,和其他人一直扭頭,呆呆地看著這條巨大的裂紋擦著絕壁城的西南角,撕開城牆,狂沖數十裏路,像切豆腐一樣,將城外一座山頭從中央剖開兩半,再延伸向視力難及的遠方。。。

    因為伊辛和尚的辣手,絕壁城剛遭了一場傷亡慘重的大地震,此時地殼正是活躍的時候,再經這恐怖一擊,整個城市依託的山脈,都瑟瑟顫動,讓人懷疑,是不是對山體結構,造成了什麼不可逆轉的傷害。

    “好險啊”

    甘詩真俏臉發白,她是真的驚到了:“清姨竟然萬里迢迢地引來刑天法劍,還好控制得當,角度偏開了,不然……”

    不然什麼,她沒有說。。。但看到腳下綿延數十裏,深不見底的巨大裂縫——這還只是“控制得當”的結果,那與之相反的情形,只一閃念,便讓人失去想像的勇氣。

    “刑天法劍?是一種法器嗎?”餘慈這麼問。

    話一出口便知不對,甘詩真回頭,瞪大眼睛看他,好一會兒又覺得有些失禮,微垂眼簾道:“你終究是離塵宗的弟子,貴宗的鎮宗法寶之一,總要熟知才好。”

    鎮宗……法寶?

    餘慈當然知道,所謂法寶,乃是修行界煉器術的最高成就,隨便拿出一件,都有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便是最初級的一種,也比祭煉一百零八層的法器來得厲害。。。傳說中祭煉大圓滿的法器有機會升級為法寶,但那也只是傳說而已,一件法寶,便是十件祭煉大圓滿的法器加起來,也沒人能換得來,那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只有此界最頂尖的那批人物,才有能力、有資格擁有。

    至於在法寶之前,再加上“鎮宗”二字,其層次、威力可想而知。

    可是,那“萬里迢迢”又是什麼意思?

    “據傳離塵宗的刑天法劍,並非是隨身攜帶的法寶,而是供奉在宗門祖師堂內。。。宗門內有許可權的修士想用時,可遙空召喚,萬里路途,數息便至,斬敵而還……”

    說到這兒,甘詩真便只能搖頭了:“更詳細情況我也不知,你可以去問清姨,她應該會答你。”

    何清嗎?餘慈咧咧嘴,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好。他用足目力,也能看到天空中何清的輪廓,但這麼看去,總覺得那女人居高臨下,對山城中**一幕,反應淡定得簡直過份

    太亂來了

    依稀聽到甘詩真說了這麼一句,能贏來纖弱女修這般評價,何清的手段可想而知。。。餘慈他忍不住就去想:

    “要是早拿出這刑天法劍……”

    ********

    在余慈思緒飛動之時,天空中也有一場對話展開。

    “傳言刑天法劍之下,萬物皆化齏粉,如今一見,果然不虛。血僧屠靈,今絕矣”

    “過獎。”

    何清淡淡應了,臉色蒼白得很。雖說她是宗門內步虛修士中,唯一一個有許可權召喚來刑天法劍的,但就目前來說,操縱刑天法劍,還是太勉強了,只是稍稍調整角度,便幾乎抽幹了她**所有的力量。。。但這不會影響她一貫的氣度,只將視線移到遠方那團銀灰光霧上,神情依然淡定。

    半空中,玄陰上仙的分身投影已經徹底消失,只有明藍那一團銀灰光霧依然懸空,隨後霧氣分張,露出裏面的人影。何清目射奇光,在那人身上仔細巡逡一遍,不免贊道:“凡胎脫盡,陽神顯化,這才是明法師的真面目吧。時光倒溯,不外如是……恭喜明法師獲取神侍之體,想來那離幻之天,已然不遠。”

    “也就是一時三刻的功夫了。”抬頭看看天,明藍微笑回應。。。

    此時的明藍,不再是老態龍鍾的模樣,甚至比數月前的模樣還要年輕許多,久違的青春伴隨著力量,在她**流轉,足以讓任何熟悉她的人目瞪口呆。不過天空這兩位,都不是滯於外表皮囊的俗人,類似的話題一點即過。

    明藍目光在一片狼籍的山城中掃過,又投向軍荼利明王金身崩潰之地,輕聲道:“血僧手段,一貫如此。可惜,若是刑天法劍早來片刻……”

    她是悲天憫人的態度,可何清的回應未免冷血:“若不如此,焉知明法師會插手進來?”

    明藍的回答還是中規中矩:“一城信眾,已死傷三成,若再不出手,十年傳教之功,將毀於一旦,我又有何面目登上離幻之天?羅刹教也好,玄陰教也罷,教眾總是根本。其餘一切,不過是旁枝末節。”

    何清沉默了。二人這段對話,其實頗有些講究。

    其實她一直都對玄陰教在絕壁城紮根,抱著警惕態度,便是伊辛和尚一切證據確鑿,也不能抹消她對玄陰教的懷疑。且不說召來刑天法劍的實際問題,剛才她冷血的回應,其實就是在說:

    我將法劍按住不發,是在看你的態度、看玄陰教的態度

    明藍則以“教眾第一”為理由,表明心跡。也是在辯解,絕無對離塵宗不利的心思。當然,之前她出手相助,才是最重要的行為,所有理由,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

    話說到這份兒上,何清不再多言。作為實力更在離塵宗之上的大宗,羅刹教的盤算,不是一回兩回就能試探出來的,就算是試探出其有不軌的心思,短時間內,也要擱置下來,尋求一個雙方妥協的途徑。說到底,兩大宗門相隔億萬裏,其立宗之根本,不存在“你死我活”的衝突——至少現在是這樣

    不論如何,也就到此為止了。
ep0039 發表於 2011-5-13 15:44
第二百四十章 俱滅

    何清居高臨下,看著大地上綿延數十裏的傷痕,雖是面無表情,其實也暗中籲一口氣。刑天法劍的威力超出她的形象,若將劈開大地的力量盡都落在絕壁城中,滿城居民能倖存的,百中無一。

    如今雖說還是死傷狼籍,但這個責任,她是能擔住的。當然,一切都要站在絕壁城之事真的終結的前提上。

    她眸光一閃,隨後伸手虛握,十裏元氣殷殷震鳴,相較于控制刑天法劍的艱難,還是法天絕牢更聽話些。細密的元氣大網早早就鎖定了目標,如今她要做的,只是收網而己。

    “轟!”

    刑天法劍撞擊地面的中心處,地面塵煙炸起數丈高,一道灰影破霧而出,再閃便在五裏開外,速度之外,簡直不可思議。此時元氣大網已經收束,夜空中卻接連炸開團團雲氣,那是目標強行衝開元氣封禁生成的現象,

    伊辛和尚!

    下面有人驚呼,刑天法劍之下,金身破碎,那和尚還沒死麼?

    何清卻絲毫不亂,似乎早有準備,只微一點頭:“金身來得容易,捨得容易。還有這大鵬光電法,釋教中排名前十的絕頂遁術,當年你便是靠它逃過殺劫的吧……早想到你沒有決死之心,否則也不會苟活百年。”

    說話間,何清轉臉看向遠方的明藍,銀灰光霧使得這位新神侍的表情迷離難測,但她用最直接的方式表明態度。

    揮手五道光柵垂天而降,呈五色分列,其上色彩流動變化,永無休止。這五色光柵垂降的時機正好,恰擋在伊辛和尚之前,且正是他衝開一層元氣封禁後,意圖再行加速的空當。只一加速,和尚便撞了上去。

    “砰”一聲響,五色光柵破碎,彩芒亂飛,便如前面元氣封禁一樣,不堪一擊。然而下一刻,迸散的彩芒虛空凝結,化為五色光圈,轉眼在手足四肢各套一枚,最後一枚則是落在伊辛脖子上,猛地收緊!

    伊辛和尚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嘯,但才嘯了半截,便硬給掐斷,這邊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遠方灰影做出一個僵直的動作,隨後便如流星墜地,摔落塵埃。

    “好一個五行圈。”

    何清擊掌讚歎,她讓明藍出手,自然又是一次態度上的試探,但不能否認,在耗盡全力召來刑天法劍之後,再讓她出手擒敵,絕達不到明藍這般乾脆的效果。

    “多謝明法師出手相助。”

    這算是晚來的謝意吧,也代表著離塵宗和羅刹教的關係終於捋順了。

    明藍以微笑回應,也不見做勢,那五色光圈就箍著伊辛和尚,慢慢飄回。其間,和尚也曾掙扎,但徒勞無功。

    “活捉了?”

    餘慈說了一句意味難明的話,但此時人們哪還顧得上這邊,便連甘詩真也不能免俗,將注意力都放在伊辛和尚身上。余慈的視線在明藍和伊辛和尚身上轉了兩圈,道了一聲:“過去看看?”

    眾人方一點頭,餘慈卻是想起另一件要緊事:“不要都去湊熱鬧,城裏的問題要解決了……”

    一言既出,在場不少人的臉色都黯淡下去。災難來得突然,巨大傷亡已經不可避免,就是在妖魔圍城、白日府覆滅那段時間,絕壁城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慘烈。

    絕壁城是萬靈門等宗派的根本,城中肯定是最需要有人去控制局面的。相比之下,伊辛和尚之事層次太高,弄到現在反倒與史嵩等人脫了干係。這樣,稍做商議,史嵩等首腦都匆匆回返,到城中安撫去了,這邊就只有胡丹等少數幾人留下。

    作為衝擊的中心,眼下除了餘慈這一片人,寺廟廢墟上可說是已成死地。當史嵩等人離去後,感覺愈發地明顯。餘慈歎了口氣,支派幾個人照顧仍在昏迷中的倖存者,他則和甘詩真、胡丹一起,飛上半空,往何清那邊去。與之同時,明藍也向這邊靠近。

    “恭喜明法師。”

    餘慈點頭招呼,目光在她青春煥發的臉上轉了一圈,再想到幾次見面時,差異巨大的年歲痕跡,豈能沒有感觸?不過在此時,絕壁城遭到可能是建城以來,最大災劫,而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全都移轉過去。

    當視線轉到伊辛身上的時候,餘慈竟是倒抽一口涼氣。

    眼下沒有人比伊辛和尚更能體現剛剛那場戰鬥的慘烈程度了。此時和尚四肢都被五行圈縛住,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更凸顯出身上的傷勢——先打理平整的僧袍破爛不說,更是早被鮮血浸透,從頭頂往下,不知有多少深可見骨的傷口開裂,最嚴重的是額頭正中那塊,莫說皮肉,便是頭骨也炸開了口子,黑黝黝地讓人懷疑,這廝怎還能活下來的?

    伊辛和尚的臉上血跡斑斑,看上去還算平靜,但刻意眯起的眼睛裏,已不再是道貌岸然的清光,而是陰冷如冰雪,摻著令人印象深刻的暗灰顏色。

    “血僧屠靈?”

    何清用詢問犯人的語氣說話。伊辛和尚竟是咧開了嘴,用滲血的牙齒堆出一個笑容,卻還是一語不發。

    何清也不生氣,打量他兩眼,淡然道:“你惡貫滿盈,早在百年前便應該下去十八層地獄。可你一時還死不得。天裂谷那檔子事,你總要交待清楚……”

    話未說完,她眼中忽地映見血光。

    “你做什麼!”

    伊辛和尚依舊在笑,血一樣光芒從他身上向外擴散,燒得空氣哧哧作響。何清伸手要控制住他,但真煞落下,和尚一口鮮血噴出,血光竟然又濃稠許多,和尚的身軀則是猛縮了一圈,連串骨碎聲響。便在這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裏,伊辛終於說話:

    “何仙長有一句話說得好,貧僧苟活的時間太長了些。百年前強留殘軀,百年後付之一炬,化灰飛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攔著他!”

    倉促間也不知何清對誰發令,不過明藍的回應非常清晰:“刑天法劍落下時他就該死了,只是用捨身法壓住傷勢,此時撤掉,刑天法劍的殺傷十倍返去,定已無救!”

    “盡力鎖留他陽神!”

    何清猛然揮袖,狂風卷著那團膨脹的血光,遠去一裏開外。那裏面,五行圈的彩光一直不停地閃爍,速度越來越快,終於“砰”一聲響,迸濺開來。

    “合!”

    就在五行圈碎裂之時,何清發動咒音,四面元氣聚合,瞬間凝成一圈渾厚的元氣堅牢,便如之前對裂開的幻魔金塔一樣。可這回,就是鼓動十裏元氣,也沒有完全封住裏面擴散開來的紅光。夜空中像是燃起了毒火,餘慈不小心吸一口氣,險些連肺都燒起來。

    然後,他聽到了伊辛和尚的大笑聲,笑聲越來越高,越來越尖銳,至最高處,如拋上一根尖針,旋又戛然而止。

    “好狠絕的性子。”

    何清長籲口氣,一時還未散去元氣堅牢,只將視線投向明藍。明藍則搖了搖頭,示意剛剛鎖留陽神的努力失敗了。

    甘詩真輕聲歎息:“一代凶人,也不過是這般下場。”

    此時,何清閉上了眼睛,運化神意,在彌漫的天地元氣中,搜索伊辛可能殘留的痕跡。半晌,她睜眼,也是搖頭:

    “確實形神俱滅。”

    言罷,她收了法天絕牢,一道金光自天外落下,入她袖中。余慈則看向紅光迸發的中心,那裏已經空無一物,伊辛和尚確實連渣子都沒剩下來。

    耳邊聽得何清道:“雖然不漂亮,這邊的事總算完結……”

    話到此處,女修頓了頓,臉上神情終未變化,也不再多說,自往下面去了。餘慈正奇怪她去哪兒,已有話音鑽入耳中:

    “刑天法劍是宗門神物,你也不要怠慢了,且來隨我祭拜。”

    餘慈一愣,忙又應聲,落地走到幽藍光芒落地處,何清早站在那裏,閉目默禱。餘慈則學她模樣,閉上眼睛,在心中念了幾遍道經,倒也不是虛應故事。在念到第六遍的時候,耳畔“鏘”聲一振,音波似乎在瞬間漫過全身。

    與之同時,他周身氣脈也為之一顫,竟是自發凝成“半山蜃樓”劍氣,與震音呼應。

    但這變化也是一閃即逝,體內劍氣隨即消散。他一震睜目,卻見一道長虹自眼前拔起,朝著東北方向,電射而去,一閃便不見了。

    何清也睜開眼,正凝眸看他:“你能引得劍氣呼應,也算是與宗門有緣……”

    餘慈仍有些莫名其妙,正待詢問,神魂忽地一震,奇妙的感覺從不遠處傳過來。
ep0039 發表於 2011-5-13 15:45
第二百四十一章 接引

    何清的聲音依然流入耳中:“刑天法劍是宗門重器,與之氣機相關,說來縹緲,終究是個緣份……”

    其實何清的聲音才算得上縹緲,只因餘慈已將注意力偏移出去,不遠處,神意星芒回饋資訊,證嚴和尚腦宮中,似有意識流動。莫不是醒了?可那傢伙分明還給制著神魂……

    他在走神,這邊何清也沒有說太多,最後只是淡淡道一聲:“仙路漫漫,首重緣法,有些一條,其他的倒也好說了。”

    嗯?余慈終於聽出了何清話中有話,扭頭看她一眼,心裏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但一時不好確認,不過應酬交際這方面的基本能力他還是有的,便笑了一聲:

    “沒有何仙長,弟子也遇不到這般緣法。”

    這就是感謝之意了,不管何清的意思怎樣,這樣回答都不會有錯。其實以何清的氣派,真和他講話,又何必藏著掖著了?聽他回應,女修就點了點頭:“能挖出血僧屠靈這根藏在絕壁城的釘子,你也是功莫大焉,但要戒驕戒躁,不可輕浮……”

    餘慈眨了眨眼,忽地就明白過來,這是何清要將絕壁城的事蓋棺定論了。他微微一笑,答道:“弟子省得。其實這幾日,弟子也沒幫上什麼忙,既然絕壁城事了,弟子也要回返移山雲舟碼頭……”

    說到這兒,他忽然卡住了。他本是打算拿“戴罪立功”之類的說辭表明心跡,但轉念一想,他原來的“罪過”名目是“計畫佈置不周,行事簡單粗暴,致使城中修士平民死難者甚眾”,但與今夜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伊辛和尚金身一擊,毀了半個絕壁城,平民死傷起碼十萬以上。相比之下,白日府覆滅那夜的損失,完全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水準……再這麼說,是不是有諷刺何清的嫌疑?

    念頭再一轉,餘慈倒有些想笑:最近他的想法是越來越多了,該是什麼就是什麼,人家何清都未必在意,他自己嚇自己,又算什麼玩意兒?

    果然,何清並不在乎這些,反而很滿意他的態度,點點頭,不再說話。

    見此餘慈便知道,就算他回到碼頭,在那邊呆的時間,也要進入倒數階段了。

    告一聲罪,他準備到證嚴那邊看看情況,他還是比較在意剛剛的感應……說起來,伊辛和尚形神俱滅,證嚴算不算最後一個知情人了?轉著類似的念頭,他卻想起一事,一抬頭,天地間閃爍的絢爛彩光讓他眯起了眼睛。

    “明法師!”

    這是善姣在高呼,呼聲裏她鄭重地伏身拜下,比她更早,身邊的香奴已經無聲拜了下去。

    此時此刻,天空中繁密的氣機在跳動,牽引著巨量元氣,活躍得令人頭皮發麻。而這一切變化的核心,都來自於頭頂那團銀灰色的光霧,也就是剛剛一鳴驚人的明藍法師。

    這是長生在望,要去離幻之天了?

    余慈其實還是似懂非懂,只是憑著前面甘詩真和善姣的對話瞎猜。初見面時,這位還不過是通神上階呢,幾個月的功夫,竟然連跳三個境界,這讓那些數百年蹉跎,依舊長生無望的修士情何以堪?

    余慈一時無語:找個好靠山,難道就這麼重要?

    “正宗修行,不應羡慕旁門。”

    突兀一句話入耳,讓餘慈一驚,再扭頭,看到是何清走近,查覺到他的心思,傳音過來。

    他想了想,恭敬問道:“請何仙長指點。”

    何清慢慢走到他身邊,也仰頭看向天上彩光。她心思細膩,不願在此關頭以言語得罪人,也不啟合唇齒,便有聲音傳入:

    “此長生非彼長生。我等求仙問道,最不可或忘的是一個‘我’字。唯以本我立於天地之間,蘊天機、奪造化、萬劫而不毀,方是真長生。如明藍這般,敬奉神主,為奴為婢,先毀棄的就是本我,自身不過是承載神力的容器,此等長生,就算便利快捷,又有何用?”

    是這樣嗎?不得不說,餘慈現在對長生的認識還比較淺薄,何清說的這些,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他聽來還是很長見識,不免要謝過。他還想問明白那個“離幻之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此時漫天彩光流散,幾乎把明藍身外的銀灰光霧遮蔽,顯然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何清便道:

    “用心看,能見到神侍飛升離幻之天,也是難得的機緣。”

    余慈應了聲是,看著夜空勝景,也想用心來著,偏在此時,神意星芒又傳回感應,這一次,證嚴和尚那邊的反應愈發地強烈了。兩邊衝突,餘慈便有些分心,也就是一閃念的功夫,夜空中光芒萬丈,繽紛的顏色如同平鋪開來的彩虹,如夢如幻。一時間目迷五色,便是耳邊鼻前,也有些莫名的聲音氣味變換不休,綿綿密密,感覺倒也不壞。

    等余慈醒悟這些應屬幻象,再去尋找明藍,卻只見無邊無際的五彩光芒,那團銀灰光霧又哪還見得到?

    有很長時間沒有中過幻術了,余慈同化了天龍真形之氣,對大部分精神衝擊都可免疫,就是對這些迷惑五感的手法有點兒拿不住,此時便小小的吃了一虧。

    “還怕人看麼?”

    餘慈咧了咧嘴,並不在意,再看了眼身邊的何清,見她很專注地盯著天空,幻術之類的想來對她沒有影響。尋常百姓圈子裏有俗話說“內行的看門道,外行的看熱鬧”,可在修行界,外行的連看熱鬧的機會也沒有,便如餘慈現在一般。

    既然如此,他也懶得再使力,眼睛雖是朝著天上,實際上是把心思轉到證嚴和尚那兒去。

    和尚的神魂依然被鎖住,死氣沉沉。按理說,神魂受制,一切思慮覺知的精神活動都要中斷,只有最原始的波動由本能維持。可證嚴腦宮中,確確實實出現了一股異樣的意識流,令餘慈誤以為他醒了過來。

    一片死寂的神魂世界裏,神意星芒將那道意識流鎖定。餘慈只需將心念移過去,便能夠把握那邊的動向,但若要探知這道意識流的具體含義,一時半刻還做不到。

    讀心術不是路邊的大白菜,說拿來就拿來,裏面涉及的問題太多也太複雜了。當初余慈先後打破伏龍和褚妍的意志壁壘,強行攫取其心思動向,也是極特殊的情況,其後果就是那二人的死亡。

    他可不想就此了結掉證嚴的性命,因而還要再琢磨、再嘗試……咦?

    餘慈猛地睜眼,夜空中,漫天彩光已開始消散,何清等人仍望著天空,而善姣和香奴雖還是跪著,但已不是五體投地的大禮參拜,而是默誦經文,一切都顯示,他錯過了最精彩的那部分,明藍已經受接引,升入“離幻之天”。

    錯過了嗎?

    餘慈抱臂當胸,沉吟不語。

    ***********

    按絕壁城居民的話講,在春夏之交的這段時間,偌大的絕壁城“像死了一樣”。

    城中處處立幡,人人帶孝,哭聲半月不絕。最終的死亡統計數字是十一萬七千,也就是說每十個城內居民中,便有一人死在了那場人為的地震衝擊之下。這已遠遠超過白日府覆滅之夜的數字,是足以讓所有絕壁城居民夜夜驚夢的恐怖記憶。

    但真正困擾絕壁城高層的,還是重建城池所需的巨大花費。那不只是修建房子的問題——真人級數的大戰,還有刑天法劍這樣層次的法寶衝擊,已經對山城的根基造成影響,城中新增地陷深坑十餘個,有七道靈脈乾涸,靠城的山壁甚至成了危崖,隨時有坍塌的危險。

    以史嵩為首,絕壁城各宗首腦幾日來完全是在腳後跟打後腦勺的狀態下過活,若非都是修為有成,恐怕早被連軸轉的壓力搞垮。

    但這一切都和餘慈沒有關係,也和甘詩真、何清沒有關係。

    解決了隱藏在絕壁城的大魔頭,何清的使命已告一段落。因離塵宗九天外域的修行日程將近,在戰後第三天,兩位地位最尊的女修便已趕回宗門,至於餘慈,馬上也要前去移山雲舟碼頭,繼續做他的巡查護衛。

    不過在離開之前,他還要拜訪一個人。
ep0039 發表於 2011-5-13 15:47
第二百四十二章 種子

    腳步聲在空洞的山腹裏迴響,前面的人知機打開了石門,回聲一下子消失,證嚴和尚扶著門框,恰逢天上雲朵移開,他眯起眼睛,去看日頭,久久不語。

    “恭喜,重獲新生哪!”餘慈在後面微笑。

    證嚴和尚嗯了一聲,道了聲:“多謝餘仙長專門到此,放我出來。”

    “哪里的話,證嚴師傅身在邪窟,而不屈於魔頭,正值得我等欽佩。之所以將你挪入丹崖山腹中,更多還是要照顧周全。這不,等確認你身子無恙,馬上便請你出來,沒有放不放那一說。”

    餘慈笑著拍拍和尚的肩膀,又問道:“淨水壇已是不在,證嚴師傅何去何從?”

    “血僧已死,從此天高水闊,東海西極,南蠻北荒,何處不可去?余仙長說的‘新生’,恰是我心之寫照。”

    證嚴和尚說著,轉身合什一禮:“和尚就此告辭,請留步!”

    餘慈也不挽留,還了一禮:“珍重。”

    證嚴和尚轉身離去,下了丹崖,但沒有立刻離城。

    也許是對絕壁城還有一點兒感情吧,他在殘破不堪的城區中走了一遭,可惜沒有人給他好臉色。因為那一場地震衝擊的罪魁禍首伊辛,絕壁城居民對淨水壇、乃至所有和尚都抱有極糟糕的認知,證嚴似乎也發現他或許是城中最不受歡迎的人,終於不再逗留,孑然一身,從西門出城,進入了無邊荒野。

    在此期間,沒有人對他的去留進行任何干涉,他確確實實是自由了。

    出城之後,、倏乎已是七日,大概單調的山野景致消磨掉了他的耐心,證嚴和尚的速度慢慢地加快,從最初時的閒庭信步,到如今流星劃空,數百里路程轉眼即過,到現在,他距離絕壁城已經是萬里以上。

    天色黯沉,星月無光,荒野中只有和尚一人在匆匆趕路,再行七千餘裏,就是天裂谷了,按計劃,後天早上就能到達。

    長時間的趕路,沒有給和尚帶來困乏。他雙目精光閃閃,顧盼中自有一番氣度,一路上偶爾遇上一些流散的凶獸之類,也是隨手給打發了,照此情況下去,他再趕上兩三天,也沒有任何問題。

    但此時,和尚忽地停下來。山林中夜梟尖鳴,斑駁的樹影遮在他臉上,讓他表情甚是難測。

    “是你嗎?”突兀一句話,驚動了旁邊樹上的鳥兒。小傢伙拍拍翅膀,樸楞楞地飛起來,引起小小的騷動。但沒有人聲回應。

    和尚卻似乎聽到了什麼聲息,慢慢說話:“果然是你,本以為殖入金骨玉碟時,已將你抹掉,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用這種方式存在……你在我身邊也有快三十年,我卻不知你還有分神離魂之症,我這師傅,做得不夠格!”

    他吐字清晰,字句在荒山夜林中流淌,說話時,他就在山林中踱步,一步一步便像是尺子量過似的,不一刻便繞了一個大圈。空山靜寂,和尚有自信,方圓十裏之內,絕無第二個人……除了他腦中“這位”。

    現在他可以放心問訊:“你在我‘種子’沉眠時做過什麼?”

    仍沒有人回答他,但他早知道答案:

    “是了,你什麼也做不到……你這縷副魂,本是在主魂上分裂出來,先天不足,在主魂毀掉後,更是元氣大傷,空有感知之能而無具現之力。只能在腦宮中遊蕩,時昏時醒,決無可能與外界主動聯繫。既然如此,你還苟延殘喘,留此一息做甚?還想著奪回自家肉身?

    “小子倔強!在副魂上,倒似變本加厲!你不露馬腳也就罷了,既然為我所知,我滅殺了你,又有何難!”

    此話說罷,和尚一聲冷笑,不再多言,心裏其是在尋思:“煉度殘魂,算不得什麼。只是當初我為搜殺其神識,傷了這裏的神魂,如今舊創未愈,再來一回,要想痊癒,又要耽擱一段時間。”

    和尚是想得周全,但他終究是果斷的性子,利弊一清,便有決斷:“將此副魂扼殺,方是最保險的做法。宜早不宜遲,今夜便做了!”

    在原地默思片刻,他扭頭四顧,很快尋到一處合適的隱蔽地點,便移過去,路上隨手取一根樹枝,在地面上抹畫。

    片刻之後便能看出來,地面上的線條非常複雜,而且和尚每每在線條交織密集之處,放上一些物件。多數是玉石之類,還有臨時收集的野獸頭骨,剝了皮肉,白森森地放在地上。中間也有利用周圍大樹做文章的,都把物件嵌在樹幹上,起伏錯落,極有章法。

    若有個閱歷豐富的在此,一眼便能看出來,和尚是在擺陣,範圍還頗是不小,總有半裏方圓,擺這個陣,便用了近一個時辰。

    等一切準備完畢,和尚在陣中央,也是樹木最密集的地方盤膝坐下,瘦臉上全無表情,伸出右手食指,輕觸地面,垂眸入定。

    神魂一道,最是玄妙。元神、隱識、顯識三層結構,各有妙用,然而元神為其根,顯識隱識為枝葉,只要手法得當,一時抹掉也不至於死去,還能慢慢修復,但裏面蘊含的資訊,就再也尋不到了。正因為如此,所有奪舍、寄魂之術方有施展的憑依。

    和尚使的是一種非常深奧的奪舍之法,是在抹掉物件顯識、隱識兩層資訊之後,將自家神魂凝出一顆“真種子”,種入對象元神,慢慢生長,奪其根系,轉性變質。此術施法時難度甚高,但施法成功後,便是自然生長,穩定可靠。

    如今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已經過去,元神中的“真種子”已經發芽,根基穩固,和尚自然底氣十足,他估計,憑藉“真種子”已有的力量,只要小半刻鐘,此具身軀的前主人那點兒遺留的意識,便能給徹底清除。

    之所以花力氣佈陣,是準備借此機會,對身體進行一次大檢查,以查缺補漏,精益求精。

    和尚瘦臉布上一層黑氣,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甚至連骨頭結構都有變化。要知人之元神與肉身元氣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彼此影響,一方質性變化,另一方都要回應,所謂“相由心生”,亦其謂也。

    此時,和尚的面孔便有改變的跡象,證明其元神質性,與先前已是天翻地覆的變化,更說明他完全占了上風:“孽徒,負隅頑抗,有何意義……咦?”

    和尚猛地睜眼,布下的防禦法陣傳來資訊,千尺之外,樹葉晃動,人影飆射而至,速度好快!

    他厲喝一聲:“誰!”

    “咦,證嚴師傅?”

    驚奇的呼聲從林木間隙傳進來,然後便是笑聲不絕:“好巧,我回去碼頭,不想和證嚴師傅在此荒郊野外碰面,任是誰都要說,你我有緣!”

    話音方落,余慈修長的身影便在林木中間現身。

    證嚴仍盤坐地下,臉面垂下,唇角似勾非勾,有嘲諷之意。

    真當別人不知地理麼?移山雲舟碼頭在絕壁城西北,而此地則在西南。從碼頭到此地的直線距離,幾乎等於從那兒到絕壁城的路程,餘慈的方向感要糟糕到什麼地步,才能跑到這荒山野嶺,大呼有緣?

    所以,和尚說話殊不客氣:“緣法難知,餘仙長的心意倒能體會一二。事到如今,餘仙長仍對貧僧不放心麼?”

    “何出此言!”

    餘慈笑著走過來,下一句卻是又繞開了:“證嚴師傅是往天裂谷去嗎?”

    “是。”證嚴知道必然今夜多事,應了一聲,站起身來。瘦臉上表情淡淡的,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氣。

    餘慈則不以為忤,撫掌感歎道:“天裂谷,那個地方我是呆夠了。不過坦白說,那也是我大機緣之地。若非在那裏歷練多月,我又怎能修為長進、觸到離塵宗的門牆,又結識證嚴師傅這樣的朋友?對了,證嚴師傅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證嚴不動聲色:“請餘仙長明示。”

    餘慈揮揮袖子:“你我生死之交,何必客氣。其實要不是說起天裂谷,我也忘了,寒潮襲來那日,你答應我什麼來著?”

    證嚴和尚微愕,一時接不上話。
ep0039 發表於 2011-5-13 15:52
第二百四十三章 話事

    證嚴心中是說不出的迷惑,按照他和餘慈接觸的經驗,這個小輩心思深沉,又很有自知之明,像這樣莫名其妙的言語,說不定……不,肯定是有什麼深意。

    他沒有浪費精力去尋找那早給抹消的記憶,而是運化神意,倏乎間將十裏方圓的山林探了個遍,一切生靈活動都歷歷在目,但論修士,仍只餘慈一個。

    “小輩好大的膽子……”和尚心下一松,又覺得奇怪,“真以為他能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爭功奪利,也不是這麼個招法!”

    但無論如何,只這小輩一人,他是絕不懼的,也只是沉穩一笑,不急不緩地說話:“真對不住,貧僧卻是不記得了。”

    餘慈見他模樣,便笑道:“看來還是證嚴師傅那日受驚過度的問題,不過沒關係,我這裏倒有一法,能活化人腦,使人憶起前塵往事,甚是靈通,證嚴師傅不妨一試。”

    話音方落,劍光驟起!

    證嚴和尚已經心中提防,也想擋來著,然而這具肉身畢竟還沒有完全活絡開,且這一劍餘慈蓄勢已久,劍出便如風雷迸發,迅如疾電,又用著半山蜃樓的劍意,劍光一閃,已經神乎其技地繞過他伸出的手臂,斜劈在他頭蓋骨上,錚聲鳴響,劍身震顫著彈開。

    餘慈一劍中的,身形借勢飛退,恰到好處地避過證嚴反手回擊,落地便叫:“且住!”

    證嚴和尚臉上冒出黑氣,森然道:“你幹什麼!”

    餘慈只是微笑,同時伸手拈住劍身,平平一抹,奇道:“和尚的頭骨為什麼這麼硬?練過鐵頭功?”

    希光劍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神兵利器,可作為萬靈門向餘慈送上的禮物,削鐵如泥不在話下,可如今一劍劈在證嚴頭骨上,才破皮進去,便給彈了回來,在餘慈抹劍之前,還嗡嗡顫鳴,這場面可是怪異絕倫。

    證嚴和尚摸摸頭皮,上面黏乎乎的已是冒了血,臉色也就愈發地陰沉。餘慈卻不管他的想法,只笑道:“證嚴師傅還沒想起來?這可就怪了,難道說腦殼硬了,也能把以前的救命之恩都忘了不成?”

    “救命之恩?”

    和尚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天裂谷中……”

    “對啊,證嚴師傅終於記得了!天裂谷中,你被伊辛賊禿和盧明月拋下,命懸一線,不是我救你出來,還千辛萬苦地送你上崖?這種事情也給忘掉,那可大大地不應該!”

    聽餘慈陰陽怪氣地說話,證嚴和尚抿唇不語,心思卻是動盪起來。他只以為那最隱秘之事,已經順利瞞過,可聽小輩言語,當時分明就在不遠處,對他們行止一目了然,這豈不是說,機密已泄……可何清等人當日滅殺金身之後便放手,又是什麼道理?

    他終究是才智絕高之輩,盯著餘慈看了半晌,慢慢有個答案浮出來:小輩剛入離塵宗未久,未必是和宗門一條心,或許是有什麼忌諱,沒有把確切的消息交上去?

    不得不說,餘慈的性格做派,在真正聰明人的眼中,實在沒有什麼隱秘可言。和尚這個想法,與當初何清的推理幾乎是同一條線,所得的結果,也極其相近。

    “若是如此,倒是好辦了。”和尚喃喃說話。

    對面餘慈離遠了,沒有聽清,叫道:“證嚴師傅說什麼來著?”

    和尚再看他一眼,垂眸合什道:“貧僧忘記此事,確實是大不應該,如今煩請仙長提示,當日貧僧究竟許了什麼?只要仙長提出來,貧僧必當應諾,以償恩情。”

    “哦?和尚忘了那事兒,卻還要送我好處?”

    “言出無悔。”和尚聲音沉靜,全無波動。

    此話說完,山林中二人一時都沒再開口,待話音散盡,周圍連鳥獸之音都沒有,只有風吹葉梢的輕音流動,愈發襯得山林空寂,如入死地。

    余慈看著和尚,和尚看著余慈,雙方心中都如明鏡一般:什麼許諾、什麼恩情,都是笑話空談。二人真正計較的,是和尚的身份,是他身份之後,那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是由此衍生出來的,誰也難以承受的嚴重後果。

    和尚非常清楚,當餘慈追上來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已經暴露了,前期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再無意義。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用盡一切辦法,讓身份之後的“秘密”繼續掩藏下去。

    滅口當然是最簡單的選擇,可是不提他現在還存著幾分功力,就是真將餘慈斬殺在山林中,後續而來的問題,恐怕要更加嚴重——離塵宗的反應無所謂,和尚倒很希望離塵宗不依不饒,將此事鬧大,引來全天下人的注意,恰符合菩薩的要求,可是,羅刹教那邊,就真的不好交待了。

    他和那邊有著默契,讓此事在絕壁城啟始,也在絕壁城休止,他則另起爐灶,重新佈置,消除影響,以此換來雙方繼續合作,並幫助他全身而退的承諾。

    和尚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毀信背諾對他來說全無壓力。然而這是他和那位專程前來收拾殘局的大人物達成的協定,雖然那位元是天下有數的大忙人,此時早回返東海處理那一屋子案牘文書去了,可坦白說,他不想去觸碰那位的逆鱗,就算擺在他位子上的是菩薩本人,恐怕也要重視起來。

    如此這般,殺掉餘慈,能不能處理得乾淨俐落,讓人不至於有別的聯想,是擺在和尚面前的大難題。況且,他還不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有沒有留著後手!

    相比之下,他還是覺得用別的方法更簡單點兒。

    心緒轉了許多圈,和尚終於開口:“長生之難,難於上青天。余仙長在離塵宗,不過是外室弟子,所接觸者,不外乎先天氣法、丹訣之類,便是練到極處,也不過是三百年的壽元,與長生相去何止天壤?”

    餘慈看他一眼,嘿聲笑道:“沒想到在別人眼中,本人竟是如此不堪。”

    和尚只當沒聽這句話,繼續道:“餘仙長機緣心性都有超凡之處,要說真正進入離塵宗門牆,也不甚難。然而離塵宗的所謂飛天藏形、九度真文、乃至天府玄微之類的法門,在長生一途上,效用還稱不上頂尖。兩劫以來,離塵宗能成就長生者不過七人,有度劫之能的,也只三人而已。至於永劫不滅的至境,則是一個也無……”

    餘慈直接打斷他道:“抬頭不看路,早晚摔骨碌。和尚不如說點兒實際的。”

    他這麼說話,和尚眉頭便是一皺。和尚修行多年,佛門六通上也頗有造詣,聽音辯意,便知余慈心中全無動搖,但話到這裏,他還是要說下去:

    “餘仙長是聰明人,貧僧也不多說,這裏只提出一條:只要餘仙長肯讓一步,我願立下重誓,捨得一身修為,為仙長做一回引路人。保證仙長十年之內,還丹大成,期以百年,步虛之上,長生有望……”

    餘慈再打斷他的話:“像明法師那樣?”

    此話一出,和尚心頭劇震,眸光陰寒如冰霜,刺在餘慈臉上。只此一句,便可證明余慈確實知曉他的部分根底,若是這類資訊傳出去,又談何千年大計?

    “看來是如此了。明法師是羅刹教,拜的是鬼王;卻不知和尚是什麼教,拜的又是哪路神仙?”

    “休得無禮!”和尚沉喝一聲,“餘仙長當有敬重之心!”

    餘慈卻是微微一笑:“對前輩高人,在下自然是要敬重的。不過總要讓人看到前輩風範才好。引發魔亂、奪舍弟子、戕害凡俗……林林總總的手段,是貴教神主默許的吧,可真是讓人欲敬無從哪。

    “要說‘血僧’本身就是個好藉口,什麼髒東西都能往上潑,圓個謊什麼的,正當其用,可惜,謊言終究是謊言。話說回來,難道和尚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挖出這段因果來的?”

    還是撕破了臉,滅口是一定的,就是後續處理是個麻煩……

    和尚沉吟著,雙目眯起,盯著餘慈唇齒啟合,隨時都要發動致命一擊,卻見對面,小輩咧嘴一笑,牙齒雪白,森然如刀!

    腦宮中驟然劇痛,正如刀子直插進來!
ep0039 發表於 2011-5-13 15:54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對決

    “什麼東西!”

    和尚也是有能耐的了,他幾乎是立刻作出了反應,神魂最深層種下的種子猛然放出靈光,如同一波海潮轉眼將整個腦宮洗了一遍,然而他什麼也沒有發現,頭部的疼痛反而愈發地劇烈起來。

    “毒藥、蠱術還是咒術?”

    和尚身經百戰,總算能夠在此情況下保持冷靜,他低嘯一聲,強忍著頭部劇痛,向後飛退以拉開距離,同時轉換法門,重啟種子靈光,又一遍刷過,此次竟然仍無效果,而此時餘慈已經持劍飛身而上,森寒劍氣直透心脈。

    好個和尚,在此千鈞一髮之際,雙手仍能在胸前結出法印,“嗡”的一聲輕響,一層其薄如紙的金光向外排開,一層未止另一層又起,如此反反覆覆,接連十七八層往外排出,在體外結成一個金汪汪罩子,與劍氣碰撞,發出當當的連響。

    劍氣透不進來,和尚趁此機會,沉腰坐馬,身外金光罩子“砰”地一聲粉碎,萬千金光四面飛灑,半裏方圓的山林草木一時千瘡百孔,就連合抱粗的樹木也被金光攪碎,聲勢一時無兩。

    然而金光之下沒有餘慈的蹤影。

    “土遁!”

    和尚大喝一聲,抬腳重重踏在地面上,狂爆的震波瞬間將周圍的地面洗了一遍,他感應到了餘慈的蹤跡,但是,小輩並不是往這邊來,而是朝遠處去。和尚想也沒想,立刻發動剛才布在周圍的陣法,要將餘慈困在這裏。

    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餘慈速度出奇地快,在陣法氣機發動的邊緣,一抹而過,然後和尚便失去了對他的感應。可以肯定的是,余慈必然是有某種能夠藏匿本身氣息的法門,甚至還有能夠迷惑其神意運化手段,在黑暗的山林中,更顯得如魚得水。

    和尚開始相信,餘慈確實是有能夠保得自己全身而退的能力,他是個知道輕重的,沒有困住餘慈,總還是爭取到了一些時間,便趁此良機,再次催動了元神之內的種子,靈光遍洗神魂,這一次,他終於抓到了一點兒隱隱約約的影子。

    靈光如此洗滌神魂,其實就是從複雜的神魂波動中尋找獨特的印記,關鍵在於尋找對應的頻率,和尚的判斷力和運氣都還不錯,第三次便成功了。

    但此刻,運氣不錯的和尚卻是身子一震,睜開眼睛,掃視這片黑暗的山林。

    他的呼吸不自覺粗重了些,原地轉動身體,很快就轉了一圈,利眼似乎可以撕開黑暗——相對於隱藏氣息的高妙法門,餘慈藏匿身形的手段算不上多麼高明。和尚大致判斷出他藏身的方位,眼珠死盯著那裏,沉聲道:

    “這不是離塵宗的手段。”

    和尚的眼光和判斷都有超凡之處,他看出這個資訊包含的價值,他想收集更多的資料,但是餘慈不想再給他機會。

    更劇烈的疼痛侵襲腦宮,因為和尚尋到了“目標”,“目標”給他的衝擊反而愈發地直接。在常人難以企及的神魂層面,和尚腦宮中陡然大放光明,與再度迫發出來的種子靈光正面碰撞,衝擊直抵神魂最深處的元神所在。

    元神的衝擊回饋到身體,和尚全身都在抖顫,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狀態。現在他看得更清楚了,他所面對的正是剛剛發現的那縷殘魂,他那位桀驁不馴的徒兒縱然只剩這一點兒痕跡,也有與他為難的勇氣。正牽引著一顆前所未見的璀璨星芒,在神魂三層結構之中東奔西突,掀起一波又一波狂瀾。

    對方衝擊的絕對力量算不得什麼,可是和尚必須承認,因為前期準備階段的大意,他碰到了難題:那縷殘魂與已經種下種子的元神有不可分割的聯繫,傷此及彼,每一次神魂層面的對沖都給他左手打右手的無力感。

    “不知什麼時候,讓他們內外勾結,投了這麼一顆古怪的星芒進來!”

    幾回對沖,和尚對星芒的性質有了一些瞭解。這星芒“看著”光芒四射,偏又如虛似幻,似乎其本身沒有殺傷力,卻能夠以殘魂為介質,源源不斷地輸入力量。

    “輸入的力量作用還不是殺傷,而是……而是侵蝕!”

    和尚控制心緒的波動,一點一滴地分析星芒的作用:“便如同我種下的‘種子’一樣,也是不斷地滲透到神魂最深層,意圖改換元神的性質。是了,這根本也是一顆‘種子’!證嚴那個蠢貨,難道不明白,無論是被誰侵蝕,他都不可能是原來的‘他’了?嘿,他恨我入骨,只要是對我不利,他必然會傾力以赴……余慈小輩必然是抓住這一點,和他達成交易!”

    根據碰面以來這點兒資訊,和尚竟將來龍去脈分析了七七八八。此時此刻,他已經沒必要守著虛假的身份了。真正的證嚴和尚只剩下那一樓殘魂,憑藉著餘慈的外力説明,和他糾纏。他,則是證嚴和尚的師尊、淨水壇的住持,化名伊辛,實則是數百年前就已聲震修行界的血僧屠靈!

    早在天裂谷之亂爆發之初,他便做了準備,將一顆“靈種”寄生在證嚴和尚元神之中,此後多次完善,直到第二次易寶宴之前,才徹底完備。那時候現身於人前的證嚴和尚,嚴格來說,已經是被抹掉了靈識的傀儡,完全由他在背後操縱。

    屠靈設計了很多個計畫,其中最核心的,就是把證嚴和“伊辛”分割開來,在何清、余慈等人心中造成“證嚴無辜”的印象,為的就是在已經預設好的大戰中,用金蟬脫殼的手段,捨棄伊辛和血僧的身份,同時也毀掉所有的線索,從此另啟新篇。

    他本來已經成功了,包括何清在內的離塵宗高層、絕壁城諸宗都以為天裂谷之事到此為止,各自也有了交待,何清甚至已經趕回宗門,參加九天外域的修行。

    若事情一直這麼發展下去,三五年後,大多數人都會忘記那一個曾在絕壁城頗有身份的證嚴和尚,便是記起來,也只會把他當成一個遭人算計的可憐蟲,就算他以證嚴和尚的身份再度打響名頭,人們也不會往血僧屠靈那邊想。他甚至還能利用和絕壁城中人的幾分交情,重新在此邊陲之地,埋下伏筆。

    但現在,眼前的餘慈,腦宮內的證嚴殘魂,在他完備的計畫上,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不能將他們解決掉,後面所有的一切,便都是空談!

    “你那星芒種子,絕不是正道手段!”

    以和尚的身份,當然不會在乎正邪之分,喝出聲來也只是要亂一亂餘慈的心神。黑暗山林中,傳過來一聲冷笑,和尚眼神一冷,袖中忽地滑下一根粗若杯口,長不過兩尺的短杖,通體碧綠,中分五節,揮手便有破空厲嘯,山林當即辟出一道長近裏許的裂痕,裂痕所過之處,一切草木生靈盡都粉碎,聲勢之大,令人咋舌。

    這是屠靈為自己的新身份準備的一件上等法器,名叫“碧玉壓元杖”,乃是以佛門正宗伏魔神通加持過的,換算成天罡地煞的祭煉層數,已是十重天的水準,在還丹修士階段,都是難得一見的好寶貝。

    不過這信手一擊,未能傷到餘慈。和尚也沒有一擊建功的想法,他拿出壓元杖,只是一個引子。

    沉喝一聲,他持杖在胸前,微微傾斜,杖尖恰抵住眉心,當下便有碧光流動,而當碧光滲入眉心,忽聽得“嗡”地一聲響,一層純金顏色便從他光頭之上蔓延開來,剛才被餘慈劃出的創口,則迅速合攏,轉眼生出一層新肉,再一眨眼,已癒合如初。

    金碧光芒交相輝映,在山林中映出光怪陸離的色彩。而光芒的作用絕非僅此而已,此時不只是身外,便連和尚腦宮之中,也是金光大放,一**如潮水般刷過,整個神魂都是金光彌滿,從內到外給照了個通透。

    一層極淡的檀香氣在叢林中擴散,暗影中,餘慈將其嗅出來,隨後就是一聲冷笑:

    “這是金骨玉碟?”

    他的聲音只有自己聽到,而在一裏之外,和尚所立之處,金光強勁的擴散勢頭猛地一緩,然後便向內收縮。光芒不再刺眼,反而愈發地圓融光潤,偶爾流散的光芒,便如一層層金沙,鋪灑下來。

    而在光芒的最核心處,一顆渾圓光亮的明珠自和尚頂門騰起,只在空中亂滾,一層層金光揮灑出來,所到之外,什麼陰影角落,都纖毫畢現。
ep0039 發表於 2011-5-13 15:58
第二百四十五章 勝機

    金光無所不至,一直擴散到兩裏開外,餘慈所在的位置也沒有倖免,餘慈並沒有徒勞地轉移身形,而是直起身子,盯著那邊翻滾的圓珠,輕聲說話:

    “舍利丹珠?”

    伴著金光擴散出來氣機與他身上的元氣密切感應,特殊的壓力帶給他最正確的答案:毫無疑問,這顆圓滾滾的珠子正是堪與玄門金丹相提並論的釋門舍利丹珠,從剛才那一刻起,和尚已經打破了通神到還丹的那一次屏障,實實在在地成了還丹修士。

    這就是早早做好準備的好處了,餘慈一點兒都不覺得驚訝。他的目光只在舍利丹珠上轉了一圈兒,然後就落到了和尚的頭蓋骨上,相較於舍利丹珠,這才是讓餘慈眼睛發紅的東西。

    “一報還一報,金骨玉碟果然是你半路截走,易寶宴上,那顆玄真凝虛丹,合該落在我手上。”

    這語句他有意亮了嗓子,穿過已經一塌糊塗的山林,響在和尚耳邊。

    和尚那對似乎已經被金光充斥的利眼盯過來,原本酷肖蛇相的瘦臉似也為金光鼓起,依稀竟有當日伊辛的形貌,一開口更是聲若洪鐘:“哦,那顆靈丹竟然還在餘仙長手中?”

    余慈聞言微笑,他知道和尚心中所圖甚大,對俗物不甚計較,然而那一顆玄真凝虛丹,此人卻是勢在必得的,概因這類丹丸對他的計畫幫助甚大:

    血僧屠靈以證嚴和尚做為他脫身的退路,為此,他將金骨玉碟移植到證嚴和尚頭顱之內,以此靈物的異力強化證嚴和尚的肉身,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在剛才輕而易舉地跨越了通神到還丹的屏障,若能取得玄真凝虛丹,以屠靈的修為經驗,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重登步虛的境界,這一點,屠靈不會對任何人說,但要想瞞過神魂中證嚴和尚的殘魂,也是不能。

    正因為對方有“前世”的修為打底,正面搏鬥,餘慈絕對不是血僧屠靈的對手,所以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和血僧來一場面對面地對決。見和尚的利眼死盯他不放,擱在額頭上的碧玉短杖也開始下移,餘慈二話不說,大袖一揮,一道青光沖天而起,懸在他頭頂。

    毫無疑問,那是照神銅鑒!與此同時,他厲喝道:

    “還等什麼!”

    餘慈神意運化與大喝之聲同步,可音波的傳輸總是需要時間的,怎肯比得上念頭一動來著迅捷?

    在和尚因為那飛騰的青光而發怔的瞬間,深藏在神魂之中的證嚴殘魂用決絕的態度,迸發出蘇醒以來最強大的一次衝擊。

    原本因為舍利丹珠的凝成,證嚴殘魂已被壓迫得只剩一口氣,但這不顧一切地衝擊,還有牽引的星芒作用,竟然是撼動了舍利丹珠的結構,即使只是一瞬間,終究還是把一線鋒芒從中透出來,恰好與遠方投射的青光遙相呼應。

    一道難以目見的長線,便從那裏射出來,像是熟手拋出的魚鉤,將照神銅鑒和舍利丹珠勾連在一起。

    余慈與和尚的身體都是一震,這絕對是值得紀念的時刻。因為在這霎那間,是餘慈投射出的神意星芒首次在一個還丹修士的氣場內“安家”!即使這裏面有與對方同根而生的證嚴殘魂安插,卻依然是一個無與倫比的進步。

    余慈以陰神馭寶鏡,也就間接地和屠靈的舍利丹珠產生了聯繫,還丹修士的威能哪是那麼容易接下來的?勾連的一瞬間,海嘯般的強壓就順著那根“連線”衝擊過來,還好餘慈捱過去了,不只是他,更難得的是證嚴殘魂也捱過去了,若非如此,餘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轉身便走,看能否從殺心大熾的血僧手中逃脫。

    現在自然就是另一種情況。

    捱過去第一波衝擊,餘慈心神便穩定了下來,他睜大眼睛,“觀魂法眼”自然而然地開啟,一片光怪陸離的神魂天地在他眼前打開。

    使用“觀魂法眼”多次,餘慈已經明白這個法門的關鍵處,便是捕捉各方“魂源”之間,千萬變化的影響和消長關係,縱然神魂層面的“色彩”和“線條”繁複無比,他還是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屠靈的“魂源”像一顆熊熊燃燒的太陽,毫無疑問就是方圓數裏範圍內所有生靈的最強者,放射出的密集線條和波紋,放射出強橫的的引力和斥力,扭曲了半邊空間。

    相比之下,餘慈本人的“魂源”便要黯淡多了,其光芒完全被屠靈遮蔽,可又極其穩固,無論屠靈那裏放射出的引力、斥力多麼強大,都能穩守這一畝三分地,絲毫不亂。

    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余慈心志堅定,化入的天龍真形之氣也發揮了作用,當然,還有記憶區間的“冰山”,這壘壘大山時刻給他神魂以強壓——那可是真正大神通之士的印記,血僧屠靈修為再高,與之相比也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造成的影響,更等而下之了。

    因為這樣,此層面上,余慈自保有餘,想敗敵仍有不足,可他還有照神銅鑒!

    神魂層面,見不到照神銅鑒的形態,但餘慈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寶鏡輻射出來的力量。由於他始終以陰神馭鏡,故而這股力量也就與他的“魂源”相結合,也像現實層面那樣,懸在他“頭頂”,形成一塊極度扭曲的區域,其扭曲幅度,甚至超過了屠靈“魂源”所影響的地盤。

    毫無疑問,照神銅鑒中蘊藏著足以顛覆局面的力量,在此刻,若說餘慈還有一錘定音的手段,那也只有從照神銅鑒上尋找了。

    餘慈正是這麼做的。

    他能夠感覺到,血僧屠靈正在適應新境界,同時也在蓄勢——這是現實層面的事。餘慈可以肯定,若讓屠靈起了勢,以其已經超出一個境界的優勢修為,足以用一輪狂攻,將他碾成碎末,而他連還手的資格都沒有。

    他能夠反擊乃至勝利的時機,只在此刻!

    “觀魂法眼”鎖定了屠靈的“魂源”,在那刺眼的光芒下,毫不意外地發現了一點微乎其微的“暗影”,而照神銅鑒正與其勾連著。

    “還活著吧!”

    通過神意星芒的連線,餘慈送去了問候,回復則簡潔到了極致:

    “快!”

    回復剛剛抵達,屠靈的“魂源”便大放光明,現實層面中,正是和尚將碧玉壓元杖平舉在手中,指向餘慈所在的這一刻。

    還丹修士的威煞毫無保留地透過僅有的一顆“連線”,朝著餘慈衝擊過來。在神魂層面,兩個“魂源”之間,無數線條波紋已經凝成一條飛虹長橋,將雙方極致的力量扭曲到這一條線上。

    這片神魂天地“轟”聲震盪,兩個針鋒相對的“魂源”瞬間進入了全面碰撞階段。

    運化神意,氣機壓制——這是高階修士對低階修士屢試不爽的絕招!當雙方放射出來的千百條氣機牢牢地糾纏在一起,什麼抽身、逃跑都成了笑話。這一刻,只有上壓下、高壓低、強壓弱的一邊倒的衝擊,眼下屠靈正是這麼個想法。

    神魂層面還撐得住,不過現實層面,餘慈早已被迫屏住呼吸,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繃緊了弦,還發出瀕臨繃斷的“咯吱”細響。此時此刻,不只是和尚的舍利神通,還包括碧玉壓元杖這十重天祭煉的上品法器威能,合在一處,傾力而來。

    “觀魂法眼”在現實與神魂兩個層面迅速轉換,漫天金光與“魂源”的強芒也扭合在一起,像是撲天蓋地的大潮,當頭壓下。

    這一刻,餘慈卻走神了。

    因為他想到了那一日止心觀外的山道,想到了千鈞一髮之際,擋在他胸前的寶鏡青光。也是自然而然地,他回憶起了那一瞬間,繁密精微到極致的氣機流轉和神意運化的細節。

    隨後發生了什麼……是了,一個還丹上階的修士,就此魂飛魄散!

    所以,他咧開了嘴。

    在今夜之前,他只能說有那麼三五分把握,值得冒險一回,可事到臨頭,他忽然發現,他的信心、狀態乃至於運道……

    正在巔峰!

    頭頂青芒盤結,稍稍一定,繼而破開那漫天金光,嗡然垂落!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1
  躍淵 第二百四十六章 長鞭
  






  寶鏡垂落掀起的破空聲,是短時間內,余慈耳朵裡聽到的唯一的聲響。
  
  下一刻,盤結的青光擋在了壓元杖驚人的威煞之前,余慈身子再一震,壓元杖的強壓及體,他全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塊的肌肉撕裂。這些都是暗傷,在全身劇震的一剎那,余慈的耳鼓便被震破,餘波所及,連面皮都麻木了,有濡/濕的感覺順著耳孔往下流。
  
  余慈是顧不得這些了,在他眼中,金光和青芒在碰撞的第一時間,就以最狂暴的姿態,盪開連續十多個光圈,向四面八方擴散。伴隨著這波強光,余慈周身元氣像是投進了一個無底洞,連聲響兒都沒聽出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幾乎在瞬間,他就給抽空了,只有早早就和照神銅鑑勾連的陰神,還有著存在的感覺,卻也是如風中之燭,隨時都會熄滅。
  
  這是余慈第一次真正地主動催發照神銅鑑的噬魂之力,也在此瞬間,他就明白了,像要自如地操控寶鏡,他現在還差得遠,巨大的消耗就是一個幾乎跨不過去的坎兒。
  
  但他也看到,在壓元杖驚人的神通之前,照神銅鑑絲毫無損!
  
  這本在他的預料之中,像當日,在止心觀外的山道上,照神銅鑑可是擋住了號稱「無物不破」的誅神刺,而其最關鍵的功能也在此硬碰硬的衝擊之後,無聲開啟。
  
  神魂層面,余慈的心神忽然被一股難以抗拒的牽引之力吸攝,直投向"頭上"那片劇烈扭曲的區域,在此瞬間,余慈像是被飛速轉動的車輪絞過,四分五裂的撕扯力量幾乎一下子要了他的命。
  
  他恨不能大聲慘叫,所幸前幾日幾次有限的嘗試讓他有了一點兒準備,他沒有被強襲而來的巨痛擊垮,而是硬挺了過去,然後就是苦盡甘來,他的心神似乎一下子和那片扭曲的空間力量合而為一,無論是怎樣的屈折扭動,都無法再對他造成傷害。
  
  這是陰神馭寶鏡的高級狀態,余慈知道,他暫時獲得了照神銅鑑的深層控制權。
  
  肉體的疼痛轉眼被隔絕,精神上的敏銳程度則十倍、二十倍的往上提升,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余慈能夠如此清楚地把握到二里之外,證嚴殘魂的細微活動,他就像是一個嫻熟的漁翁,只憑這釣竿絲線就能夠瞭解水中魚兒的游動狀態。
  
  證嚴就是魚餌,照神銅鑑就是釣竿,此刻「漁翁」發力,神魂層面,照神銅鑑形成的扭曲空間,像是決堤的洪水那樣肆無忌憚地擴張地盤,又像是撒開了一張漁網,千絲萬線交織在一起,當頭罩下。
  
  神魂空間內一時間秩序大亂,雙方「魂源」的色彩急劇變化,光線亦是忽明忽暗。表現在外,屠靈敏銳地發現了危險,他以丹珠真煞全力催發壓元杖的威能,想在危險臨頭之前,將余慈滅殺。
  
  壓元杖脫手而飛,半空中已洗脫了金光,現出本色。碧綠的顏色如水波般蕩漾開來,和尚想用這種方式,破開照神銅鑑的防護,但他終究遲了一步。
  
  屠靈正以舍利丹珠為中樞,全力操控壓元杖的變化,但有一股外力突然爆發,其全無先兆,卻是勾拉住丹珠內部猶在垂死掙扎的證嚴殘魂,突地一跳。這一下子,本來神魂元氣相合相抱的結構竟是給抖得亂了!
  
  中樞亂,壓元杖哪能不亂?成千上百的氣機一下子走岔,水波一般的寶杖氣芒當即偏轉,雖已是越過了寶鏡防護,卻是落在余慈身外數丈,氣芒落地,十丈方圓土層便給抹去了半尺多厚,新露出的土層便如爛泥一般,已被震得稀了。
  
  屠靈卻根本顧不得那邊,舍利丹珠跳動之際,他便臉色凝重,慢慢跌坐地上,臀部才一沾土,五官七竅已沁出血來。余慈未有一指加其身,然而牽動的丹珠氣機,卻是冷不丁地給了屠靈極大的傷害。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和尚勉力睜眼,透過流散的光芒,看到遠方余慈的身形輪廓。那裡,余慈也是軟軟坐倒,在他身前,青芒盤結如輪,旋轉吞吐,像是一個立起的漩渦,十分靈異。屠靈看得清楚,那撬動自己舍利丹珠結構的力量,正是發自那上面,此刻竟然毫無衰弱的跡象。
  
  他是何等樣人,吃了一個大虧,立刻就看出來,那件奇特的寶貝雖是凌厲非常,但其實只能作用於修士神魂,原本以舍利丹珠之圓融無疵,神魂元氣混而為一,自成體系,對方是絕對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的,偏偏他神魂中,有著一個絕不應存在的破綻:
  
  「證嚴徒兒,你很好!」
  
  久違的嗔怒砰地漲開,無名之火轉眼燒遍全身,一時便連眼珠子都紅了。屠靈知道這是他心神受創,引發心魔滋生,但知道是一回事兒,解決則是另一回事兒。他現在哪有時間去平復心神,說不得只有借此魔火,拼著兩敗俱傷,也要先將證嚴殘魂滅殺了,斷去那如輪青光傳遞法力的勾線,再圖其他!
  
  「呼」地一聲響,原本已是時漲時縮的舍利丹珠,一下子便著起了火。那火的正是烏黑顏色,裹著一顆圓珠上下翻滾,滋滋之聲不絕於耳。
  
  屠靈一旦下了狠心,證嚴殘魂絕無相抗之力,轉眼那縷殘魂便給抹掉了大半,只有那些微的一點兒殘餘,帶著無可洗卻的憎恨怨毒,依附著那顆神意星芒,做最後的絕望抵抗。
  
  屠靈雙目盡赤,不管精元損耗,一心催運魔火,正如他所料,隨著證嚴殘魂瀕臨衰竭,遠方傳遞而來的力量確實有式微的跡象,那顆一直捉摸不到實體的星芒,終於承受不住,開始快速「閃爍」,隨時都會熄滅,屠靈甚至還由此接觸到了星芒的一些深層奧妙。
  
  「如此的『種子』形式,似乎是北邊……」
  
  以他廣博見識,一道靈光足以照亮太多事了。他猛睜雙目,那寶物的來歷已經到了嘴邊,偏在此時,他頭皮一緊,再看前方虛空,正有一道灰綠光芒,似毒蛇一般,在當空蜿蜒游動,轉眼已到了眼前。
  
  好長的鞭子!
  
  這一鞭正是余慈發難。他在原地未動,手揮處便有這灰綠之光甩擊虛空,轉眼就越過兩里路去,鞭速之快,堪稱見光不見影,且是無聲無息,妖異至極。
  
  屠靈此時狀態糟糕,但基本的反應還是有的,勉強發力,將身體平移了兩尺,恰好讓過光鞭正鋒。可下一瞬間,「叮」聲長鳴便在耳鼓敲響,初時清脆悅耳,隨後卻向上拔高,由悅耳至尖銳,再到近乎崩碎般的錯雜噪聲,瞬間席捲腦宮。
  
  和尚腦子裡「轟」地一聲響,正叫「糟糕」之時,已是魂魄離位,心志昏沉,僅有的那一線靈明,仍想著去控制高懸的舍利丹珠,可碰觸到的,卻是一個讓人無力抗拒的漩渦。
  
  他在恍惚中移轉目光,遠方那漲縮的青光,在明暗交替間,已不是一團光,而是一頭巨獸的輪廓,那怪物正張開血盆大口,抹消了兩里的距離,將自家的舍利丹珠一口吞下!
  
  眼前一黑,屠靈神魂飄蕩回轉,真似在漩流中掙扎,僅有的那點兒靈明在飛速地消耗,只有無盡的疑惑和荒謬感滿漲心口:
  
  「羅剎幻音……怎麼回事?」
  
  兩里外,余慈一聲長嘯,猛地站起身來。雖然剛剛強行催發那一鞭,已打穿了他的極限,以至損傷/精元,此時他兩腿都在不可抑止地顫抖,但他現在卻有激昂放任的理由。
  
  遠方漸暗的山林中,屠靈和尚的身軀摔落,再無聲息。身前照神銅鑑青光收斂,隨即落地,低旋兩圈之後,平拍在泥土上。
  
  更遠處,劍光如虹,劃破夜空,飛掠而來。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2
  躍淵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末節
  





  是她來了?
  
  余慈抬頭看一眼,卻是皺起了眉頭,遠方劍光灼灼,如流星經天,是一位修為不俗之輩,但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位。
  
  還好了劍光最終錯開角度,匆匆往東去了,余慈等劍光越過,俯身拾起照神銅鑑。和上回差不多,銅鏡上的溫度熱得燙手,鏡面上光霧蒸騰,雖然剛剛硬接了壓元杖的一擊,外表看起來卻沒有任何的損傷。
  
  內部損傷什麼的……應該也不會有吧?
  
  余慈不敢肯定,上回失去照神圖的經歷絕不是一個好的記憶,他有心嘗試一下神意星芒等功能,便強打精神,重新以陰神駕馭起寶鏡的時候,一觸之下,心頭卻為之一震。
  
  照神銅鑑中,有龐然巨力,如滾如沸,似海潮激盪,洪波湧起,余慈陰神馭鏡,便如小舟,奔行於狂濤巨浪之上。這是寶鏡噬魂之後,激發深藏的潛力,余慈也無控制之法,需一段時間等它自行平復。可在潮湧之時,余慈也感覺到了,在大潮之下,有一點與之迥異的微弱反應,似溺水之人,掙扎將沒。
  
  「血僧魂魄尚存?」
  
  余慈先是閃過這個念頭,但隨後陰神相觸,便知不對:「不是血僧,卻是證嚴!」
  
  照神銅鑑中異力潮湧,攝魂而入,便群起而噬,轉眼吞沒。便是血僧這般人物,因「種子」種下未久,遠不如全盛之時,也抵擋不住,頃刻間灰飛煙滅。血僧已如此,與之同根而生的證嚴本應更是不堪。
  
  可是事情總有例外:只因證嚴殘魂依附在余慈所放出的神意星芒之中,與之共抗血僧強壓,不知不覺已聯繫甚密,神意星芒又與照神銅鑑噬魂之力同源,便像是一個避風港,給了證嚴庇護,使他得以殘喘至今。
  
  當然,說證嚴「殘喘」,其實也早神智昏昏,只在靈明矇昧之間盤轉,再有數息,差不多也要與血僧一般,灰飛煙滅去了。
  
  余慈倏然睜眼,卻是手持銅鏡,默默不語。
  
  想得前此日子,他以神意星芒探得證嚴和尚腦宮隱秘,與證嚴殘魂聯繫,初設今夜之局,便以照神銅鑑的噬魂之能相告,坦言行此法,證嚴便也要與血僧同歿,那時便記得證嚴一句話:
  
  「不人不鬼,不倫不類,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證嚴和尚是有必死之心的。余慈近日來對證嚴的身世也有些瞭解,知道證嚴本是絕壁城中一小康人家之子,因其根骨上佳,被血僧攜出,授以邪法,作為分身寄魂之所。如此數十年過去,證嚴和尚肉身遭邪法浸淫日久,形貌與幼時大異,且神魂元氣隱與血僧相通,血僧只一動念,便可寄魂其身,雖萬里無礙。
  
  如此情形,證嚴和尚又與傀儡何異?由此心中憤恨,又因神魂受制於人,多年重壓之下,竟然得了分神離魂之症,在主魂之外,旁生副魂。平日裡主魂明則副魂隱,主魂暗則副魂出,數十年裡,主副二魂輪流作息,常人昏睡之時,他也有靈明存焉。所以,當日餘慈在天裂谷施救,根本就瞞不過他,也由此才埋下今日設局血僧的引子。
  
  今日血僧魂飛魄散,證嚴一腔怨憤亦隨之而去,按他言語,便是「死亦無懼」。此時在寶鏡內蘊狂潮中掙扎,艱苦求生,余慈卻不認為證嚴前面所言是虛話,便是常人亦知道戀生畏死,何況他們這些求長生的修行人?對他們來說,求生早已是深植入心的本能,無生之念想,不過是槁木死灰,非人也!
  
  他心緒流動,手中照神銅鑑的溫度卻似更高,令手心如焚。
  
  但此時,余慈心中,反倒是有了定念,當下再催陰神,似怒海行舟,在鏡內狂濤中使了把力,腦中「轟」地一響,受巨力反激,陰神萎弱,再不能馭鏡,但此時卻有一顆僅他可見的闇弱星芒,自鏡面上激射而出,倏乎已在兩里開外,沒入那具和尚皮囊之中。
  
  余慈長出一口氣,他是盡力了,以星芒攜證嚴殘魂而出,投入其肉身之內,總算給證嚴留了一線生機,然而證嚴被攝入寶鏡之中,神魂根本遭到重創,能否還魂,還要看自家的造化。
  
  一邊想著,他一邊往那邊邁步,想看看情況如何。然而走不過數丈,他猛地抬頭。
  
  那邊暗沉的山林中,忽地轉出一個人來,夜色朦朦,看不清面目,只覺得他身材瘦長,走路飄忽搖擺,極是詭異,余慈目光照在其身上,那人便生出感應,扭過頭,但見雙眸光芒碧綠,觸之有寒氣及膚,大有邪氣。
  
  這人是什麼來歷?余慈一震止步。
  
  「啊哈,今日倒是好收成。」
  
  那高瘦人影話音沙啞,又顯得高傲,往余慈這般看了一眼,便又轉過臉,徑去拾撿地上血僧所遺的那根碧玉壓元杖,顯然是看出此杖不凡,要佔為己有了。
  
  世上無恥之徒何其多也!余慈嘿地一聲冷笑。
  
  但要說此人目中無人也未必,余慈此時身心疲憊,但神魂感應依舊敏銳,已發現此人身外數尺,有一縷銳然之氣,繚繞不散,正是馭劍之相,且感覺有些熟悉。腦中只一轉就明白過來:
  
  此人正是剛剛馭劍經過之人。想來之前已經察覺到這邊的劇變,卻故作不知,引劍遠去,卻又悄然折回,待觀察到局勢對他有利之後,才跳出來取那漁翁之利。
  
  余慈是個眼睛裡揉不進沙子的,不過此時血僧已死,諸事了結,且是氣力不濟,絕不應該另生事端。他對外物不甚看重,若來人只是對碧玉壓元杖感興趣,且由他拿去,只是慾壑難填……
  
  果不其然,那人持了壓元杖,上下打量一會兒,連聲叫好,但很快便將視線移到這邊來。山林幽暗,余慈手中的照神銅鑑青芒如霧,極是耀眼,觀之不俗,落在那人眼裡,便惹得他笑起來:
  
  「那鏡子也不錯……」
  
  話音傳到此處,余慈眸中寒徹,他不願另生枝節,卻不是好欺之輩,正要針鋒相對,頸後忽地一寒,想也不想,希光劍鏘然鳴響,乍一出鞘便失了形體,如雲飛霧流,如虛似幻。
  
  劍霧拂過身後,正將一長條物事籠在其中,待霧氣流過,那物現形,恰是一條色彩斑瀾的毒蛇,其外皮堅若精鋼,以希光劍之利,也不能損毀,不過半山蜃樓劍氣入微入化,早將其內臟化為齏粉,此時毒蛇落地,立時便死得透了。
  
  余慈一劍建功,半點停頓也無,鼓起最後一點兒力氣,劍勢回轉,護於胸前。
  
  那瘦高人影已在毒蛇出洞之際,飄忽而至,恰碰上余慈布下的劍氣,只覺得前方劍氣布列,雖是守勢,卻是森森然如淵深無底,似乎隨時都會引爆強絕的反擊。此人是惜身之輩,見余慈一劍斬殺他飼養的八錦毒龍,驚怒之餘也極是警惕,當下身形一窒,可看到余慈雪白的臉龐,隨又醒悟:
  
  小輩力竭,懼他何來?
  
  陰陰一笑,他再轉身形,準備發動,可這一遲疑,機會便去一去不復返!
  
  人影手上忽地一沉,陡然加上的重量讓已經啟動的身形一個踉蹌,這時他才驚覺,是手上那根碧玉短杖,瞬間重了成千上萬倍,重力及體,以他之能,也差點兒給閃了腰。
  
  一聲悶響,壓元杖已經落地,深陷地中近三尺。
  
  「混帳!」
  
  瘦高人影敏銳,當即回頭,果然見到那邊挺屍的和尚不知為何,竟是掙紮著坐起來,剛剛正是此人遙空控制壓元杖,與他為難。
  
  「古怪,剛剛二人不是拚死拚活來著……」
  
  來人又驚又怒,偏偏壓元杖雖已離手,可其輻射出來的重力依然將他裹在其中,令他舉步維艱,簡直是豈有此理!他雙眼碧火如燭,已是殺心熾烈,只待掙開這重力圈,便要將這二人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可在此時,遠方夜空,又有灼灼劍光,跨空而來。
  
  余慈抬頭,隨即大喜,翻轉照神銅鑑,一道青光衝天而起,雖不算強烈,但深夜之中,已足夠醒目。
  
  夜空劍光一頓,隨即傾洩而下。
  
  余慈哈哈大笑,棄劍於地,裂喉大呼道:「甘師叔,在這裡!」
  
  「哪個甘師叔?」
  
  瘦高人影聞言便是心頭慄然,再目見劍光流洩,忽地慘叫一聲:「四維天劍!」
  
  怪叫聲中,他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撐開了重力圈,也不管近在咫尺的余慈,翻身便逃。他馭劍的速度也算快了,但比天上那加速多時的劍光還差得遠,劍光如虹,山林幾十個樹冠華蓋,一發地飛起,衝擊轉眼臨頭。
  
  瘦高人影厲聲大叫,身影竟在間不容髮的時候猛縮了兩圈,如擲星丸,兩個縱躍,便蹤影全無。但叫聲尾音暗啞,必然是受了傷。
  
  ************
leeson 發表於 2011-8-8 13:43
  躍淵 第二百四十八章 渡口
  





  「什麼玩意兒……來來去去,當真是無聊至極。」
  
  余慈嘿然一笑,但隨後笑容一斂,因為他看到,遠處的和尚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仰頭呆看星辰璀璨的夜空,感覺十分古怪。
  
  「證嚴師傅?」
  
  余慈試探性地叫一聲,或是因為氣虛力弱,那邊沒有回應,余慈想了想,乾脆走過去,途中還順手拾起了壓元杖。兩人之間的山林,被壓元杖的威能碾開了一條狹長的路,走過去倒也輕鬆。
  
  此時遠方又傳來一聲悶悶的氣爆,甘詩真少有這麼不依不饒的,不過此擊過後,便再無戰事,那瘦高人影或死或逃,都和余慈沒關係了。
  
  不一會兒便到和尚近前。離得近了,余慈越發覺得和尚神態不怎麼正常。好像天空中有什麼東西吸住了他的魂魄,對近在咫尺的余慈完全沒有感應。
  
  余慈也通過神意星芒觀察和尚的神魂狀態,確實是大傷元氣,難道是有什麼記憶障礙?皺了皺眉,他又喚了一聲:「證嚴師傅……」
  
  「他曾經說過,菩薩便是這廣袤無盡的夜空……」
  
  沒有沒尾的一句話,卻因「菩薩」二字,使余慈驚咦一聲。這回,證嚴終於回過頭,卻沒有延續前面的話題,只是看著他。
  
  初時眼睛裡還有些渾濁,但盯著余慈看得越久,眼底越是清澈。余慈一邊看他表情,一邊觀察其神魂狀態,還沒得出結論,卻見和尚一言不發,退後一步,便在這片星光下,雙手合什過頂,彎腰屈膝,跪倒在泥土中,向這邊行大拜之禮。
  
  事發突然,余慈竟忘了躲閃。和尚鄭重其事地拜了三拜,才站起身來,面色如常,只輕聲道:「余仙長予我新生,容圖後報。」
  
  此時和尚腦宮內,神魂像一團微弱而不熄的火苗,倔強地燃燒,但它太虛弱了,以至於拚命尋找「燃料」,慢慢地竟將所依附的神意星芒融了進去。這下余慈也不用想著收回了,否則和尚怕是性命不保。
  
  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余慈不知道,但和尚明顯不在乎。他再向余慈躬身行禮,然後轉身就走,乾脆得很。
  
  「等等!」余慈喚了一聲。
  
  和尚停身回頭,面頰卻碰到一樣東西,那是壓元杖。
  
  「拿著這個防身吧。」
  
  余慈沒有什麼「我幫你」之類的話,想來證嚴和尚也不願聽到。他只將這件祭煉十重天的法器壓在和尚肩膀處,便當是送去一根木棍。
  
  和尚想了想,伸手接過,瘦長的臉上忽地露出笑容,顯出白森森的牙齒:「仙長美意,卻之不恭。」
  
  這一刻,那個油滑隨性的證嚴和尚,似是又回來了。
  
  余慈大笑,拱手送行。證嚴和尚再不回頭,往黑暗中大步行去,那邊,便是他的新世界。
  
  看著和尚完全沒入黑暗,余慈搖了搖頭,一轉身,卻被後面的人影嚇了一跳。
  
  「呃,甘師叔?」
  
  女修大概是證嚴跪拜的時候回來的,此時正睜大眼睛看他:「你做了什麼?」
  
  證嚴和尚的表現太過離奇,尤其是不知道前後緣由的人,看了更是迷糊。余慈倒想解釋來著,可又覺得三言兩句難以說清,便含含糊糊地回應道:「救了他的命吧。對了,甘師叔,剛剛那人是誰,死了嗎?」
  
  甘詩真的性格就是討喜,見余慈亂以他語,只是淺淺一笑,順著他的話說道:
  
  「觀其形貌,應該是左彥無疑。」
  
  「哪個?」余慈沒有聽明白。
  
  「是左彥。」
  
  女修的神情卻是嚴肅起來,鄭重地道:「這個左彥出身於北極寒疆的『不義宗』,乃是魔門分支,其宗門修行要旨就是『不仁不義,世人皆仇』,堪稱世間罕有。左彥便是在不義宗,也是以乖戾出名的,常與人結怨,不死不休,且無所不用其極,便是以還丹修士之尊,偷襲於你,也不是不可能。我剛剛想將他留下,卻是功虧一簣,可想他的實力,你近段時間要小心了。」
  
  余慈將「左彥」這個名字記在心裡,但要說多麼在意,卻也未必。不過,他很快便鄭重地向女修行禮致謝:
  
  「多謝甘師叔萬里馳援,否則今晚上弟子就難過了。」
  
  面對血僧屠靈這個級數的敵人,余慈即使算計甚深,也不敢說有必勝的把握。他不是傻瓜,手邊有資源,又怎會不用?
  
  甘詩真確實與何清一起,回返離塵宗山門,前往九天外域修行去了。但在她臨走之前,余慈已經與她有約,待證嚴和尚離城,余慈就用宗門傳訊飛劍投了消息過去,甘詩真沿著他留下的印記一路追來,雖未能幫他解決血僧,卻還是救他一命。
  
  至於只繞著圈子告訴甘詩真,卻不告訴何清……
  
  甘詩真垂眸一笑,輕聲道:「清姨也很關心你呀,她還說:某人鬼鬼祟祟的求人馳援,必然是想立大功,又不好駁她的面子,其實這也沒什麼,先記你一個查缺補漏的功勞也無妨,等你回去述職之後,再酌情增補。」
  
  果然是何清的語氣,余慈也笑,他本來就沒有想著瞞過何清,之所以只對甘詩真說,其實就是要緩過一層。要知正是何清宣佈絕壁城之事了結,他是晚輩,即使是查缺補漏,也要給自家長輩留幾分面子。聽甘詩真轉述,何清話裡雖然還是拿著架子,卻顯然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的目的就達到了——這不是理解的問題,而是禮貌的問題。
  
  易寶宴後,余慈在這一點上,確實有所糾正,顯示他在離塵宗這個大環境中,有所適應。
  
  此時此刻,他心裡一片輕鬆——終於可以說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他要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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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已六月,山下暑氣蒸騰,入得山間,熱風卻一下子清涼起來,吹峰過澗,只見綠草如茵,山花爛漫,溪流淙淙,入耳則燥氣全消。隨山勢盤旋而上,有萬仞之高,到得山頂,一塊巨石聳立於高崖之上,有七八尺高,通體烏黑,上書「飛雲渡」三個大字,涂以丹朱,十分醒目。
  
  太陽升到巨石正上方的時候,高遠天空之下,一道劍光色澤純白,看準巨石,傾洩而下,臨到上面來勢一緩,現出一個人來。此人一身月白道袍,身材略嫌矮胖,但道袍寬大,臨風而立,飄飄然倒有神仙之姿。尤其是他圓臉上笑眯眯的,見之可親,頗給人好感。
  
  此人在巨石上單手搭蓬,往遠處打量一會兒,極細極淡的眉毛突的一跳,見得山道上有一個人影正往這邊來,常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眨了眨,咧嘴而笑,本來準備起身迎上去,但想了想,還是盤膝坐下,煞有其事地瞑目打坐。
  
  他坐下沒多久,山道上那人便登上山頂,胖道士沒有睜眼,唇邊卻是露出笑容。很快,這邊就有聲音響起來:「這位道長,請了。」
  
  胖道士睜開眼睛,搭眼一瞧,便見得巨石下面有一個道裝打扮的年輕人,仰頭往上看。年輕人也是穿著和他顏色一樣的月白道袍,頭髮烏黑,結了一個道髻,面如冠玉,一眼看上去極是俊秀。此時看上來的目光中頗有幾分好奇。
  
  胖道士笑眯眯地回應道:「不用客氣,山路偶遇就是緣分,有事兒請講。」
  
  年輕人略一躬身,禮數週到:「敢問通天河在何處?」
  
  「通天河?此處便是通天河!」
  
  胖道士笑得雙眼不見,大袖一擺,從巨石上跳下來:「來的莫非是止心觀的余師弟?」
  
  年輕人正是余慈,他訝然回應:「正是,道長是……」
  
  「果然是余師弟,俺姓黎,人稱黎道人,師弟叫俺黎師兄、黎胖子都可以。今日到此,就是接師弟到山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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