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212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2:59
第292章 狂浪(中)

  韓鉦趕到京兆府衙的時候,韓岡還在裡面開會。

  隔了一重門扉,三丈廊道之外的議事廳中,京兆府城中的文武官員,包括鐵路總局長安段的段長、副段長,都在裡面。

  而韓鉦這裡,都是跟班。

  見到韓鉦,一個個過來問好。

  韓鉦走到種溪身邊——在會議室裡的種建中的兒子,跟韓鉦關係不錯:「裡面還沒結束?」

  「應該快了吧。」種溪歡脫的湊在韓鉦身邊,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哥哥要不要來賭一把?這一回是不是章相公幹的。」

  韓鉦聞言一愣,苦笑著就要說話,忽然就聽到後面從牙縫裡迸出的三個字,「種!四!七!」

  種溪問聲一縮脖子,老老實實站起來,向後面問好,「二十三叔。」

  種師中虎著臉走進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啊,有能耐了啊,在這裡開起賭盤來了?」

  罵了不成器的侄兒兩句,種師中轉頭問韓鉦,「相公還在裡面?」

  韓鉦點點頭,正要說話,種師中已經大步往裡面走了。

  「怎麼回事?」韓鉦納悶的問種溪,種師中平常可不是這個脾氣。

  「怕耽誤事吧。」種溪不嬉皮笑臉了,將門子弟,從小在場面上打滾,人情世故絕不會差,「鐵路上連續爆了兩次了,就算死了一個呂嘉問其實都不是大事,有的是人替換他,但要是給遼人學去了……」

  遼人派進中原的細作絕不在少數,每年被抓出來的都有十幾二十。尋常他們鬧不出什麼事來,但要是他們學會了帶著炸藥坐車,樂子可就大了。

  要不然為什麼今天的京兆府尹會如臨大敵?只是因為已經發生的事情本身?當然不可能。即使呂嘉問當真是因為鐵路路基下面被塞了幾千斤炸藥,車子被炸上了天,幾里之外的村莊玻璃全碎了個精光,

  種溪嘖著嘴,「箭在弦上了,誰都想後方太平無事,免得前方不安。要沒今天這檔子事,家嚴可就要出發去延州了,家叔也不會趕著回京兆來。」

  韓鉦點點頭,從來沒有禍亂生於國中,而大將能立功於外的道理。

  「一而再再而三了。」種溪依然難以置信的搖著頭,「本來京師裡的爆炸,家裡的幾個兄弟都說是章相公演的一齣好戲,小弟則覺得不至於如此。只是這一回,小弟可不敢為章相公說話了。這可不是京城裡面放個炸彈,炸幾個百姓的小事了。呂府尹,呂大參,呂樞密,那可是曾經的都堂成員啊……」

  「不過,也可能是小弟想的也太多了。現在的問題是誰還敢違逆他,都堂中的參政樞密,恐怕是人人戰戰兢兢。」

  「勿信謠,勿傳謠。」一直沒有說話的韓鉦打斷了種溪的議論,「此事當非章相主使。」

  韓鉦不敢確信章惇的人品,卻絕對相信他的智商,「這件事做得太蠢了,以章相之智,絕不至於如此。」

  被韓鉦反駁,種溪就笑了起來,又湊近了小聲說,「哥哥,要不要打個賭。」

  「忘了你二十三叔說的話了?」韓鉦搖搖頭,卻又問,「賭什麼?」

  「章相公接下來會做什麼?」

  「好啊。」韓鉦毫不猶豫,「我跟你押一邊。」

  種溪翻了個白眼,「那還賭個啥。」

  正要說話,只聽見門扉打開的聲音,廊道對面的 議事廳中,與會者魚貫而出。

  陝西路上一眾文武,為了宰輔被刺殺的大案共聚一堂,明明是有可能干擾到滅遼方略、進而影響關西未來多年的產業規劃的大案,可從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多少憂慮之色。

  「要不要打個賭。」韓鉦忽而低聲對種溪說道。

  「賭什麼?」

  「接下來我們關西會不會做些什麼。」

  種溪沖韓鉦又一次翻了白眼,「跟哥哥你押一邊。」

  「那還賭個啥?」韓鉦把白眼還回去

  種建中和剛進去的種師中都出來了,

  「是啊,沒什麼可賭了。」種溪告了個罪,上前迎接父、叔的到來。

  韓鉦輕笑,走向韓岡還沒出來的議事廳,「真的沒什麼好賭的了。」

  ……………………

  傳言中掏空了路基,整整一車的火藥塞在鐵路下面的爆炸現場,並沒有三丈多深,逕圓七八丈的大坑。

  車廂飛起有幾十丈高,五里之外的村子上,連房門都震倒了的情況,當然更不存在。

  刺客偽裝成鐵路職員,在前面發出了緊急停車信號。等新任河南尹的專列停下,又以站長的身份上車,用自製炸\藥包將其刺殺於車廂中。

  站在事發的小站站台上,聞訊後就丟下一切,從京師匆忙趕來的方興,在聽了當地官員匯報後,一時無語。

  車上有護軍,門前有守衛,身邊有親隨,就這樣還讓人湊到前執政的身邊?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方興的反應,鐵路總局實際上的領導者,他的脾氣跟他的地位十分相稱。

  但方興的並沒有將他心底的情緒給表露出來,風吹日曬的一張黝黑老臉上,只有疲憊。

  「這兩年,我其實都不怎麼管事了。」

  「鐵路總局剛成立的時候,我每年天南地北,天下諸路,沒去過的軍州不到十分之一,走過的路程,數十萬里都有了。並非我方興自詡,天下旅人無數,若論路行之遙,唯我獨佔鰲頭。」

  往日,這時都會有人出來奉承幾句,但今天沒有。

  「不過現在年紀大了,鐵路總局裡的事越來越多,就沒精力再跑來跑去了。」

  「去年的時候,我去請教過韓相公。對日後有了點計劃。準備在下一屆議會上,參選議員。我在鐵路總局多年,又與韓相公關係緊密,人望自信還是有一點點。而鐵路總局,肯定也希望在議會裡面多一個會幫忙說話的。」

  「對我而言,在我致仕前的這兩年,最好太平無事,便有事,也是為國成功的好事——攻遼時的軍事輸送,推廣機車鐵路提速,蜀中、黔地貫通鐵路,此類好事多多益善。」

  「但現在呢?!」方興質問著,「之前關西就爆了一次,已經很難看了。我接連發文,要各地注意列車運行安全。好了,才幾天啊,下發的命令許多還沒送到地頭呢,前任參知政事、新任河南尹,就被人刺殺在列車車廂中!」

  沒人敢接方興的話頭。

  綁在身上的炸彈,不僅把刺客炸成了碎肉,也把呂嘉問和他的侄兒,以及七名僕從和護衛,一起送上了西天。

  要說責任,鐵路方面難辭其咎。

  好半晌,方興才重又開口,問道,「那些護衛呢?」

  洛陽段段長誠惶誠恐,「呂大尹的護衛人數總共有兩百多,這裡關不下,都帶去檢修廠了。提舉要去的話,下官這就去安排車子。」

  方興沒什麼精神的擺了一下手,「去甄別清楚,沒問題就放了吧。」

  「放了?」段長驚訝。

  「怎麼,你想養他們一輩子?」方興抬眼瞄了他一下。

  「下官明白了。」鐵路段長忙改口,生怕觸了方興的霉頭。

  方興冷哼,「破案,抓人,不是我們的責任。要判要罰也輪不到我們。但是京西這邊不太平……是實實在在的。」

  方興掃了眼周圍,大部分是他的下屬,有從京城帶來的,也有京西本地的。還有兩個府中、縣中的官員。聽了方興的話,本地人都或多或少流露出幾分不憤的神情。

  「不管什麼原因,」方興聲音愈發冷冽,「我們的人是被殺了!我們身份是被冒充了!賊人就是在我們地盤上犯的事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犯人冒充站長,混進了新任河南尹的車廂。

  而被冒充的站長,則是全家被殺。

  各地的鐵路上,有許多小站,往往只有一兩個人,負責檢查十幾里的鐵路,同時管理車站,為附近的村子提供服務。

  對於鐵路總局來說,小站雖小,其存在卻必不可少。能讓鐵路輻射更廣泛的人群,也是鐵路日常維護必不可少的一環。由於人太少,在偏遠地區的小車站,早年往往會成為賊人下手的目標。但護路軍的存在,使得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沒有人敢挑戰鐵路總局的威嚴了。

  這一次站長一家四口被殺的案子,這一回在車廂中對呂嘉問的刺殺,是狠狠抽在鐵路總局高層臉上的一巴掌。

  「我倒要看看,河南府這裡,能給我一個什麼說法。」

  半日後,河南府衙中,方興的對面,是河南府的數百官吏。

  管理天下鐵路垂二十年,操數萬人生殺之權柄,有實無名的卿相,當著府中數百官吏的面大發雷霆:

  「那賊子殺的不止是呂府尹,不止是王安站長一家四口,更是對我們鐵路總局上下十萬袍澤的挑釁!」

  「今天我方興把話撂在這裡。」

  「這件案子我們要根究到底,誰沾上,就抓誰。誰犯了,就辦誰。誰敢在中做梗,不管他身份,不管他後台,我們翻臉不認!」

  「要讓世上的人都知道,二十年間五萬里鐵路,每年三千萬人、八千萬擔貨運送,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鐵路總局上下十萬袍澤拿命換來的。誰讓我們過不好,誰全家老小、親戚朋友都別想過好。」

  河南府通判聽不下去,「提舉,破案捉賊乃是公事,審問定讞,也都要符合律法,提舉如此說,形同私怨。」

  方興回頭,直欲噬人的目光狠狠瞪著他,「殺我們的人!冒充我們的人!在我們的地盤上殺人!這他娘的就是私人恩怨!」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0
第293章 狂浪(下)

  薛溪坐在牆角。

  狹窄的房中門窗緊閉,連會透光的窗縫都堵上了,只靠著了一盞油燈照亮。

  「那些黑皮狗到底要搜多久?」

  『這不是廢話麼?』薛溪瞥著自己說廢話的兄長,『要是知道還會聚在這裡?』薛溪這兩年一直都是跟他兄長奔走,這一回被鐵路總局的護路隊堵在了偃師城中。他兄長很煩躁,但薛溪說冷淡也好,說冷靜也好,總之比參加聚會的眾人都要淡定許多。

  「誰知道?走親戚的都被抓了,自家人去保還不行,還得保正一起去。」

  五十多歲的人,臉上滿是不忿。

  文太師堂從侄孫女婿的母親的表弟,算是姻親的姻親吧,他對這層關係引以為傲,一貫趾高氣昂。昨天他的親家翁過來喝酒被抓了,他去保差點還被抓起來。

  「鐵路也不接活了。就是已經送去的,都要在庫房裡面存著。這樣下去生意怎麼做?」

  「這不是好事嗎?如此倒行逆施下去,人心必然厭棄。」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還是那句話,一定得設法讓章賊、韓賊兩人交相攻伐。炸死一個呂嘉問不痛不癢。」

  「呂嘉問又不是我們炸死的,是章惇那賊子下的手。沒看鐵路總局的黑皮狗來的多快?」

  都是家裡開過工廠或者兼併有數千畝莊園的。在京西不大不小,都能算是大戶人家了。

  只是這幾年家裡的營生都不好,工廠紛紛倒閉,莊園的出產也賣不上價,一個個滿腹怨言。

  薛家的情況也差不多,這些年收買土地容易了許多,幾年時間,家裡就有幾千畝上萬畝地。但買地之後,要投入的資金也越來越多。

  各種機器、肥料,都要錢,但不上機器的話,成本會更高。到最後,錢都讓辦工廠的賺了。但辦工廠,一看投入,再看看周圍,家裡面就不敢提這茬了——生產出來的東西賣不掉除了破產沒有別的可能,遠不如種田安穩。。

  雍秦、福建兩地的工商業主在天下橫行無忌,可京西這裡只能任人盤剝。

  薛溪的兄長與他友人們的議論,話題總體上是不變的,就是罵章惇、罵韓岡。

  在京西士林中,聚會時罵章惇、韓岡二逆賊,是必不可少的橋段。

  有機會就會痛罵一番,只不過會根據時事進行一下改變。

  開議會時候罵,改舉試的時候罵,死了個皇帝更是要痛罵。罵累了喝酒,酒醒了再罵。

  只有韓岡離開中樞的時候,一幫人興發欲狂,就是沒有後話了。

  酒樓、園林甚至衙門裡,薛溪跟隨嫡親兄長,在洛陽城裡,參加了許多類似的聚會。

  不僅僅是洛陽,薛溪走遍京西,發現對朝堂不滿的都是大多數。很多人都說,除了關西和福建,忠臣義士遍及天下。

  但今日忠臣義士只能藏身到了暗室中。

  鐵路總局的兵馬,在偃師城中到處搜捕爆炸案的犯人。被抓進去問話的所謂相關人等,有好幾位是薛溪的熟人。

  回想起之前多次聚會時說過的氣話,感覺他們進去後能囫圇出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不然在這風口上,一幫人也不會聚集起來,想一個出路。

  只是又變成了抱怨。

  『真是沒救了。』薛溪頭枕在牆壁上,呆滯的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少說兩句吧。現在情況都弄不清。是遼國奸細做得也好,是章相公做得也好,現在是抓到我們頭上來了。總得想個辦法。方興現在就在偃師督辦,不抓出個『賊人』來,是決計不可能放手的。」

  「那怎麼辦?給錢還是給命裡面選一條?」

  「真要到這地步,爺爺就跟他們拼到底了。不就是……」

  砰砰砰,急促的拍門聲響起。

  暗室中的憤怨的聲音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惶恐的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交錯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慌的神色。

  「外面的人呢?不是守著巷子嗎?」

  「還說什麼,肯定出事了。」

  「會是誰?」

  「別出聲。就當沒人。」

  『真聰明!』薛溪用手捻了下燈下的旋鈕,燈光一時大亮。

  他想看看到底是誰說了這種蠢話。

  「關上!快關上!」

  文太師姻親的姻親搶過來,把油燈熄滅,室內一下陷入了黑暗中。

  偶爾一兩聲粗重的呼吸聲,立刻又強自按捺下去。

  『外面有人守著,卻沒有消息傳進來,明顯被抓了。既然如此,怎麼可能不知道這裡有人?』

  薛溪想著,卻沒有一個人動彈,像足了一群縮頭烏龜。

  咚咚咚,已經不是在拍門,而是在捶門了。

  要多久才會失去耐心?

  反正數到一百之前,肯定會把門給撞開。

  薛溪才數到一,大門開了。

  轟然如同雷霆般的巨響,暗色的大門四分五裂。無數木刺隨著滾熱的氣浪遍襲房中。

  「手雷!」

  薛溪兩隻耳朵嗡嗡直響,聽不到周圍的動靜,只記得爆炸時了身邊變調的尖叫。

  手雷。

  用手雷開門,薛溪沒想到還能有這一招,而他更沒想到的是爆炸過後又有一顆手雷被丟了進來。

  『連話都不問?』

  『全都瘋了。』

  手雷軲轆軲轆的滾動中,薛溪反應迅速的蹲了下來,扯過了方才翻倒的桌子擋在自己身前。

  手雷爆炸了。

  桌子第一時間毀了。

  桌子後的薛溪,就像被廠裡的蒸汽錘當胸砸了一下,毫無反抗的向後倒飛出去。

  一個沒有遵守安全規範的工人,用變成平板的腦袋,告訴了薛溪從關西引進的蒸汽錘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現在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成平板了。胸口、腦袋,都變得不是自己的樣子。眼前一片血紅,耳朵裡大概有幾千隻蜜蜂在跳舞,胸口稍動就劇痛難耐。

  兄長呢?

  薛溪不是看不起人,他真的覺得他的兄長要是能活下來,只能依靠奇蹟。

  炸碎的家具,炸壞的裝飾,炸懵的人,滿屋子的呻吟聲。坐在薛溪側前方的工廠主,張了張嘴,吐出一口黑血就不動彈了。

  這不是薛溪第一次看到死人,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從生到死的過程。

  但他依然惶恐。

  外面的人終於衝進來了。

  插好刺刀的長槍拿在手中,進來的小隊只有五人。

  他們低著頭,一個個甄別起房中的人。

  很快查到了薛溪面前,「這了有一個活著的。」

  薛溪正要起身配合,聽見外面的聲音,「上面說了,死活不拘。」

  一柄火槍定在了腦門上,「那就給醫院裡面省點醫藥錢。」

  薛溪連忙掙扎出聲:「我是自家人。我是自家人。奉命暗中查案。」

  槍口沒有挪開,卻也沒有扣動扳機。

  「沒錄上的案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誰在暗中串聯。」薛溪飛快地說,「足夠你們回去報給你們的方提舉。」

  ……………………

  「管他是誰,先抓起來。」方興對著電話呵斥道。

  方興已經抓了四百多號人,各種意外造成的傷亡超過八百,但這對於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只要能抓住真兇,就算犧牲一倍的人他也不在乎。

  但有件事讓方興變了顏色。

  章相公來了。

  章惇來了。

  不僅僅是他本人,還有八千神機軍。

  裝在他們的列車,一路駛過偃師,最後抵達洛陽。

  一到洛陽,就分兵把守城垣,掌控城中要點。

  當章惇走下列車,洛陽城已經在他把握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1
第294章 並行(上)

  章惇抵達洛陽。

  以他現在手中的權柄,差不多是皇帝出巡的等級了。

  神機軍隨著章惇佔開進洛陽城中,城內立刻沒了雜音。

  一直以來對朝廷、對朝政頗多指責的洛陽豪門,之前還互相串聯,要一起對抗到處抓人的鐵路總局,這時候就閉戶鎖門,把頭縮起。除了出來拜見章惇,就完全不見外客了。

  聽到文家、富家、王家緊鎖門戶,章惇讚許道,「做得一隻好烏龜。」

  而洛陽的兩家地方報紙,在章惇抵達當日被接管,報導方向從尊皇討奸、君臣和濟一下轉成了民主共和,報上的連載,也從漢光武再興漢室的歷史故事,變成了開拓南洋的冒險小說。

  報紙沒有開天窗,更沒有停刊,新上任《西京時報》和《洛陽新聞》的新聞審查官,也得到了章相公的褒獎。

  僅僅一天,洛陽城河清海晏。

  章惇沒有在洛陽久留。他親自過來,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剩下的問題自有無數人幫他去解決。

  乘上列車,繼續西行。半日後,駐蹕澠池。

  從專列上下來,澠池站狹小的月台上,韓岡已經在等著他。

  「子厚兄。」韓岡遙遙沖章惇一拱手,「可是許久不見了。」

  章惇慨嘆,「已經有兩年多了。」

  兩年多的時間,日常勞心,章惇頭髮更白了幾分。但獨握天下權柄,威儀也日漸深重。

  拉起韓岡的手,與韓岡並肩而行,「不是望之的事,都請不動你出關西。」

  韓岡哈哈笑道,「閒下來人就懶了,再讓我像還在京師的時候那般勤勉,真的是做不到了。」

  看韓岡的氣色,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小不少。與章惇比起來,絕不止十幾歲的差距。

  章惇看看韓岡,眼神中不免帶著羨慕,「玉昆你倒是清閒了,愚兄這兩年可是連東京城內的景緻都沒空去逛。」

  「東京城哪有什麼好景緻?幽燕好山,遼東好水。」

  「呵,說的是啊,好山好水,正待人取。」章惇心情好了些,「難得出來,要不要去澠池走走?」

  東西分野,崤函古地。

  澠池也算是在歷史上留下了不小的聲名。

  但舊年秦趙會盟之所,藺相如脅秦王之地,早不見千年前的陳跡。只有一座土台,兩塊殘碑。

  左右山川水勢,倒是讓人驚喜。

  韓岡和章惇不談公事,就騎馬閒逛,看過盟台舊址,就拐進官道旁的一間廟宇中。

  韓、章皆不信釋老,正殿的佛像看都沒看。只是在兩側偏殿轉了轉。

  澠池是崤函古道上的必經之路,往來文人不在少數,各色詩句,高高低低,濃濃淡淡,寫滿了牆壁。

  其中有幾首寫在最顯眼處。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韓岡看看落款,「這是蘇子瞻手筆?」

  章惇皺眉看著這首七律,「詩是子瞻的詩,字就不是子瞻的字了。子由寫詩來,子瞻相和,這是嘉祐年間的事了。」

  「三十多年了啊。」韓岡摸著牆壁,真是很久遠了。

  「半年後,新君登基,理當大赦天下……」章惇沉吟著,「玉昆,你看再添兩個名字如何?」

  添上蘇軾蘇轍?

  「載酒時作凌云游,」韓岡說,「大蘇小蘇不都已經回鄉里了?」

  蘇軾參與了當年宮變,事後遠流嶺表。章惇秉政後,等了幾年,私下裡徵得了韓岡的諒解,就開始幫助老朋友了。

  蘇軾蘇轍兩人的流放地,從海南移到嶺南,又從嶺南移到荊南,後又再從荊南移到川南。

  川南嘉州,就在蘇軾老家眉州隔壁,兄弟兩人最新的流放地就在那裡。如果皇帝沒有駕崩,再過一年半載,兩人就能流放回鄉了。

  載酒時作凌云游,正是蘇軾少年時在嘉州遊覽樂山大佛時寫下的詩句。

  章惇的動作,韓岡都沒有干涉。這種事沒必要計較了。

  但章惇要幫老朋友徹底脫身,韓岡還是覺得不妥,「管束可以不用,任其往來也行。但太后尚在,好歹給太后留點面子。」

  「……也罷。再多等幾年。」章惇並不強求,他也只是順便問問。

  走了半天,兩人也沒說過正事。從寺廟裡出來,翻身上馬,韓岡漫不經意的問道,「真的不擔心京城?」

  王厚不在京師。

  王舜臣不在京師。

  李信也不在京師。

  章惇所信任的將領,也多半不在京師之中。

  對遼開戰在即,一支支精銳開往邊境。

  從京師往北去的鐵路上,有一半的運力是軍隊和軍需。

  十餘年來,京師從未有如此空虛。

  韓岡扯了下韁繩,不讓自己的馬走得太快,「是準備引蛇出洞?」

  「那幫人,有膽子的沒計較,有計較的沒膽子。」章惇說起他瞧不上的人時,還是那般目無餘子的口吻,「等他們下定決心,我就已經回京師了。」

  「京西打算怎麼辦?」韓岡問。

  「先軍中,後府中。抓一批,關一批,放一批。不然還能怎麼辦?……但望之的死,必須有個交代!」章惇轉過頭,「玉昆你看呢?」

  韓岡並不認為章惇與呂嘉問的死有關,但真兇到底是誰,想要查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整頓京西勢在必行。

  「我意亦如此。」韓岡點頭,「呂望之不在了,河南府這裡要重新挑個知府人選。」

  「軍民之中素有威望的最好了。還要能下手整治地方。」

  清洗京西軍中。所有士兵整編待用。沙汰老弱,整治空餉。要做到這一點,軍中必須要有點聲望。至於整頓地方,只要有了兵馬和朝廷的支持,倒不用擔心,只是要能狠下心來。

  但僅僅是滿足著兩條的文官,這世上也就那麼幾個。

  章惇看著韓岡,韓岡搖搖頭,「現在身上這差事,我都沒什麼興趣了。」

  「那游景叔呢。」

  「景叔倒是好人選。但他現在在都堂裡可是做得好端端的。」

  在呂嘉問出事之後,接任知府的身份不能比他低。從現在都堂中挑人是最好不過。可韓岡在都堂內的人手並不多,少了一個游師雄,黃裳就更加勢單力薄了。

  「樞密使,兼判河南。」章惇給出了條件,「沒有這個身份,壓不住此處的大戶。」

  「也好。」韓岡點頭,「剩下就看景叔他自己願不願意了。」

  章惇笑了下,他和韓岡作出的決定,又有誰敢不願意。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2
第295章 並行(中)

  和韓岡在澠池逛了半天,當天夜裡,章惇回到自己的駐地。

  雖然覺得沒有聊盡興,還有些事要再商討一下,但兩人都沒有抵足而臥徹夜深談的打算。

  一開始說的只是河南知府的新人選、赦免流放罪人這類輕鬆的話題。到了後面,聊得就深入了,就是工廠、種植園、商業新法案之類的事了。

  章惇和韓岡的根基,都在於兩大商會為核心的利益集團上。呂嘉問這樣的宰執,就算死上十個八個……的確還是會有些問題,如果只是一兩個,對章惇、韓岡來說毫無影響。

  而關西系的工廠,福建系的種植園,進一步根除地域性歧視的商業新法案,事關核心利益,就是兩人交流的重中之重了。

  章惇和韓岡就這幾個話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充分交換了意見,對對方的立場和要求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對此,兩人回頭都要跟自家的幕僚計議一番。要不然一個不小心,一句話就是幾十萬貫的利益讓出去了。

  章惇駐地,禁衛森嚴。駐地百步之內,民戶商家全數清空,民房商舖都住進了隨行的護軍,成了臨時的營地。

  白天護衛章相公出外遊玩的衛隊,回來後就進駐地對面的臨時營地中。

  章惇在院中下車,隔了院牆和街道,那邊崗哨上的口令聲仍清晰可聞。

  如此規模和等級的警衛,章惇四十年官宦生涯,經歷過很多次。仁宗皇帝的,英宗皇帝的,還有熙宗皇帝的。剛剛死掉的大行皇帝倒是沒有,給宰相享受到了。

  大概五六里外,韓岡的駐地中,情況應該也差不多,同樣帶了兩個指揮的精銳作為護衛。

  到了如今,章惇越發覺得,他與韓岡之間與其說是同僚,不如說是形勢使然的盟友。

  眼下的澠池縣是標準的兩國會盟的場面。

  比起當年秦趙會盟,少了劍拔弩張,還多了一個共識,合則兩利,分則兩敗。

  關係方面,有工業製造方面的優勢,而章惇一方,掌握著全國的糧食供給,同時章惇還是宰相,官營的工場,,他的影響力更大一點。

  包括軍隊在內,雙方的實力相當利益爭奪不可避免,但總體上,還是合作的模式

  「西狗根本就不想跟我們談!」

  老遠就聽到章愷憤怒的聲音。

  章惇皺了一下眉頭。

  「大不了拼一場,比錢多,誰怕誰呀?!」

  章惇眉頭的皺紋更深,他記得,為了這一次會面,他特地給章愷選了幾個性格穩重的助手。

  本來想直接回房,再招章愷進來問話,現在章惇直接轉身進了偏院,「怎麼回事?」

  「相公。」

  「七兄!」

  一見章惇,室中幾人紛紛起身。

  章愷憤然上前,「七兄,你不知道,韓家小兒這一回欺人太甚。」

  「好好說話。韓家小兒是怎麼回事?」

  「七兄,你不知道。這一回來的不是馮四,是韓鉦。韓岡的這個兒子,叫叔叫伯,叫得慇勤,一說起事來就翻臉不認人了。」

  章惇和韓岡會面,談的自然是大略。具體的合作細節和利益分配方案,就是下面的差事了。

  類似的會議,過去幾年開了多次。章愷也不是第一回參加會議,與雍秦商會的馮從義打過多次交道,爭執歸爭執,交情還是有一點的。但今次換成了子侄輩的韓鉦,就讓章愷好生沒臉。

  章愷氣急敗壞,「靛藍棉布的事,當初跟馮從義說好了。兩家價格一樣,同進退。保證每家工廠都有錢賺。韓鉦倒好,一概不認,說是要降價兩成。還不是新機器出來了,成本又降了。跟他說兩句,他卻推銷起他家的新機器來。這算什麼?」

  章惇沒去在意章愷的憤怒,而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件事,「……關西又出新的紡織機了?」

  「是啊,才三年。據韓鉦說,效率翻了一番,但必須要用蒸汽機帶動。」章愷苦著臉,「七兄。要辦這樣的一座新工廠,所有機器全都得從關西買,少說也要百萬貫。這到猴年馬月才能撈回本啊。」

  「關西怎麼能做的?」

  「機器就是自家產,給我們肯定不是一個價碼!」

  「你還少說了一條,買來還不一定能用得上。」章惇冷下臉,拆穿章愷不敢明言的內情,「早幾年就叫你們多培養工人,而不是跟江南的那些奸商學,把人當畜牲用。」

  倭國、高麗的奴工是便宜,但放在全是機器、操作複雜的工廠裡,他們只會添亂。

  盤剝奴工的確能降低成本,甚至能與關西的工廠競爭,但工廠裡的機器能繼續進步,而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壓搾到極點,奴工會死、會反抗、會消極怠工。

  「江南的那些絲廠一家家連著倒,馬上就只剩下生絲能賣了。還不接受教訓。」

  「七兄。話不能這麼說啊。明明兩家都能得利的好事,他們偏偏要一家賺,連一點面子都不給七兄你……」

  「他們能賺得更多為什麼要讓利給你們?我面子,我面子全是給你們丟的。」想起方才跟韓岡的對話,章惇就一肚子火,一群丟人現眼的貨,「關西最大的優勢就是技術高人一等,花了那麼多錢去開發新技術,當然要賺回來!」

  章愷還在辯說,但章惇已經不想聽了。

  只看著兄弟嘴裡一條鮮紅的舌頭在翻動,他卻一句也聽不下去。

  福建商會在章愷的掌握下,的確財大勢大,但技術上的進取心,全然沒有,

  若論工業技術水平,天下無一家能出關西之右。即使是將作監、軍器監,如今也已經被關西拋出了老遠。

  煉鐵高爐,關西正在修建的最新型號,容積已經高達十萬升。建成之後,平均每天出鐵可達千石。僅此一座,便可勝過二十年前全國一年的產量。

  如今遼國十萬鐵工拚死拚活,一年的產量,同樣也遠不及這一座高爐。

  軍器監的京北鐵廠和徐州鐵廠,民用器物的銷售額一年低過一年,而關西的鐵器,則是年年增長。

  「因為我們在技術上的投入足夠多啊。」

  韓岡說這句話時的自負,章惇現在記得還很清楚。

  過去新舊黨爭,爭的是國本,變法還是不變法,說到底就是錢歸誰。朝廷多拿一點,巨室豪族就少拿一點。

  如今東西兩家爭執,爭得也不過是利益。但利益的損益,就體現在根本理念的差別上了。

  何者為工商之本。

  技、工、貿三件事,哪個該排第一?

  「道理其實很好懂,之所以關西能夠堅持技術優先,而福建商會還抱著賺錢第一。」

  「不過是一個已經吃到了甜頭,一個還沒吃夠苦頭。」

  「你們啊,也該吃吃苦頭了。」章惇歎著氣。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3
第296章 並行(下)

  福建商會控制下的種植園,遍佈南海沿岸。

  二十年間,因此覆滅的南海小國早超過三位數。

  近三十年前,大宋帝國剛剛開始開邊河湟的時候,手底下只有幾千戶,萬多戶的蕃酋都能在大宋朝廷手中得到刺史,團練使之類高階武職。

  但是在如今的南海,國王修建渠道,王子赤手燒荒,貴婦們縫補漿洗衣物,諸如此類的事例。比比皆是,根本不足為奇。

  朝廷需要的是種植園的出產,種植園需要的是奴工,不論是朝廷還是種植園,都不需要土著中的貴人——這等麻煩的人物只有死了,是最讓人安心的。

  朝廷不會因為海軍打了一場斬首數千的勝仗,而厚加封賞,而海軍內部則更是要罵娘——南海的戰爭只是為了奴工和財富,一場大戰下來,殺了價值數十萬貫的人口,從上到下都要找指揮官的麻煩。

  這就是南海戰爭的特點,一切為了種植園,一切依靠種植園,財富從種植園來,又流入到種植園去。

  章惇並非不滿意現狀。福建商會體系下的種植園佔據了南海種植園中的八成以上,幾乎完全控制了南海上的貿易,並由此掌握了天下糧食,白糖,木材,海產品等的貿易。尤其是對糧食貿易的控制,讓章惇穩穩地坐在宰相的位置上,無人能夠動搖。

  但章惇還是希望福建商會不只專注於種植業,他更希望福建商會眼界更加開闊一點,將精力和財富,放在前途更為寬廣的工業上。在朝堂上久了,章惇早就知道,一個完整有效的工業體系,能在軍事上起到多大的作用。雍秦商會不假外求自給自足的軍事工業,早就讓章惇眼紅許久。

  在章惇的指示下,以及商會內部對利潤的追求,福建商會將大筆資金投入到興建鋼鐵廠和紡織廠中,並且依托章惇的身份,大挖官營工廠的牆角,沒花多少成本,機器有了,匠師有了,管理工人的工頭也又有了。

  但等到他們得意洋洋的殺進市場中,卻發現關西出產的產品價格已經比他們剛剛開始興建工廠時降了一成多,以泉州、福州和秀州幾家工廠的成本,如果對標關西貨的價格,基本上是不賺錢的。

  為了成本上趕上關西,憑借種植園中的經驗,開始大量使用奴工。由此成功降低了成本。以此為憑,又成功的逼迫雍秦商會達成了價格協議。贏了大名鼎鼎的馮財神一頭,章愷到哪裡都把這件事裝作不經意的提上一句。

  這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本以為關西就此低頭,沒想到他們只是在爭取時間,去更替他們工廠裡的設備,培訓工人。現在雍秦商會反過來逼迫福建商會壓低棉布的價格。

  工廠裡的奴工已經快要壓搾到極限了,成本不可能再降低多少。

  顯而易見的,想要工廠不至於陷入虧損甚至倒閉的窘境,只能向關西低頭。

  章愷白天時談判無功而返,現在在面前訴苦,章惇只想一腳踹翻這個不成器的兄弟。

  他是宰相,每天朝廷上的事都忙不完,商會內部的事務都交託給章愷等高層來處置。

  雖然商會發展規劃,章惇一直都在要求要學習雍秦商會。

  他再怎麼說都是儒門弟子,講究仁愛。種植園遠在海外,使用異域奴工,眼不見心不煩。但國內的工廠中使用奴工,未免有傷盛德,更何況還有大批的失地農民,被迫進入了工廠中。

  更何況章惇一直都認同韓岡的理念,技術的發展,工廠的建立,是為了讓天下越來越好,而不是讓百姓受到更殘酷的盤剝。

  作為還算純粹的儒者,章惇看自己兄弟一夥的所作所為,就知道為什麼商人會被列為四民之末,就是因為只知道賺錢,根本不知何為仁愛。

  只是章惇又不可能當真踹自己的兄弟?,他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到福建商會利益受損?

  教訓過章愷,章惇甩手離開,但走到半路,就在想明天該怎麼跟韓岡說。雍秦、福建兩家本是同盟,之前福建走錯了路,要走回來,雍秦方面理應幫上一把。他章惇的臉面好歹也值點錢的。

  不過章惇前腳剛走,後面福建商會的高層就跳起來了。

  「相公被韓三蠱惑了,只知道要要我們去學西人。不想想,買了關西的機器來開廠後,技術要聽他們的,工人要聽他們的,甚至買賣都要聽他們的。被西人牽著鼻子走,到最後,更只能俯首帖耳,求著給碗飯吃。」

  「雍秦商會仗著韓三的勢,越發狂妄自大。今天韓鉦那模樣,好像我們要伏低做小一般。不想想,他們吃飯靠的是誰?」

  「天下糧價二十年未有大變,無論水旱。誰的功勞?我等少說也救了幾百萬萬條性命,閻羅王的功德簿上,有幾個能比得上我等?」

  「說那麼多有什麼用?現在,要麼趁投入還不多,趕緊脫身出來。江南土財主不少,賣給他們不難。要麼,就繼續砸錢,從西人那裡買機器,總不能虧下去。」

  「我不信就這兩條路。」

  「夠了。」章愷不快的打斷眾人的怨言,「相公的性格你們不明白。他今晚罵歸罵,明天去韓岡那裡,還是為我們討個公道回來的。」

  房內的噪雜聲停頓了一下,方纔還在聲討西人,這下子全都換了聲口。

  「我等無能。竟讓相公受辱!」

  「我雖不讀書,也知道主憂臣勞,主辱臣死的道理。」

  「哪裡能讓相公為我出力,不就是些阿堵物,哪裡能與相公臉面相比。寧死不可讓相公受那關西小兒欺辱。」

  眾人紛紛表起忠心,章愷滿意的點頭,「你們有這份忠心,相公聽了一定歡喜。」

  在章惇面前,章愷為福建商會說話,但在福建商會中,他代表的是宰相的威嚴。

  沒有朝中的宰相,就沒有福建商會。福建商會主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七兄——宰相章惇。

  商會內部的怨言,只能歸咎於外,絕不能落到章惇身上。

  一切的責任,都在雍秦商會身上。

  工業發展受阻,而糧價又因為章惇而不能賣上高價,福建商會每年的損失難以計數。而雍秦商會不僅不念恩德,反而變本加厲想要從盟友身上賺錢。

  這當然是雍秦商會的錯。

  「明天先不談了,等相公的消息。如果西人還像今天一樣倨傲,糧價的事可就要好好談一談了。」

  章愷終於對糧價鬆了口,一眾高層頓時喜形於色。

  有兩個人甚至不敢置信,連聲追問此事是否當真。

  比起被關西壓制的工廠,最多也就幾百萬貫的年入,糧價要是放開,增加的收入是以千萬來計算的。

  「我會負責說服七兄。」章愷將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章惇比韓岡年長十五歲,如今垂垂已老,而韓岡正當壯年。

  現在福建商會都落了下風,等章惇不在了,福建商會還能存在嗎?

  福建商會和雍秦商會日後還能否並肩走下去,就看韓岡能有多少誠意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4
第297章 不悖(一)

  「十一叔。」韓鉦無奈的把頭搖來搖去,就像街頭小販遇上了來收保護費的地痞,「你要的這些,不是做生意了,你這是打劫呀。」

  韓鉦七情上面,章愷瞥眼看過去,活脫脫又一個馮四,「小乙,你真該到北州瓦子裡演參軍戲去。怎麼這般可樂呢?」他呵呵兩聲,一絲笑意都欠奉。

  韓鉦也沒笑,「十一叔,小侄還是直說吧。」

  「瞧小乙你說的。我們說話,什麼時候不是坦誠直接呢?」

  說實話,韓鉦對章愷的看法,與章愷對韓鉦的看法其實差不多。不過,韓鉦並不介意章愷的諷刺,這證明他正在佔據優勢。

  「小侄知道十一叔你心裡不痛快。只是在糧食上,福建商會每年就少賺了不少錢,但七叔可是宰相啊。田僖子在齊,小斗進、大斗出,乃有『齊民歸之如流水』。你看看,秉政要得人心,本來就不能鑽在錢眼裡。只要得了人心,齊國不就成了田家的了?」

  他說話一向坦白,不然也不會氣到章愷。章愷更無好臉色,「天下還能歸我章家?!」

  「也不會歸我韓家啊。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韓鉦敏銳的反駁道,「既然天下都佔了一份,自然有相應的責任。家嚴還不是宰相呢,棉布價格還不是一年年往下跌,少賺了多少錢,為什麼呀?也是責任啊。」

  冠冕堂皇的話把章愷噁心的夠嗆,看著韓鉦滿臉坦誠真摯。心想韓家的這幾個小子,真沒有哪個是省油的燈。

  老二繼承了韓岡的膽量和軍略,在軍中已經有不小的聲望了,日後支撐韓家門楣的就是他。韓家老大原本不顯山不露水,安居鄉里不與嫡子相爭,現在看來是繼承了韓岡的厚臉皮,滿口大道理。

  只聽韓鉦又道,「溫飽、溫飽。穿得暖,吃得飽,老百姓啊,才有希望,願意花錢。口糧、衣料上賺得少了,但其他方面卻還是賺得多了。有了閒錢,難道不會想著給家裡的孩子買幾塊糖果,給渾家買把檀香木的梳子,或是一支帶珍珠的簪子?」

  章愷盯了韓鉦一陣,「小乙,說些實在的吧。」

  韓鉦也知道這種話說服不了章愷這等明白人,「好吧。其實十一叔說錢這東西。不一定要靠買賣來賺。」

  「打劫?」

  「十一叔說笑了。小侄意思是借貸取息。或者乾脆自己鑄錢。」

  「鑄錢,好啊。」章愷就笑了,「你們能拿出多少銅來。」

  韓鉦陪笑道,「十一叔,你這是埋汰我呢。誰不知道你們在麻逸發現了大銅礦。」

  章愷冷笑,「沒銅還說什麼。空手套白狼?」

  「平安號和萬順號兩家的金票是在做什麼用?十一叔你肯定知道的。」

  章愷瞇起眼睛,向後靠在椅子上,「你們打算做什麼?」

  韓鉦則湊近了一點,「小侄的意思是……」

  ……………………

  「兩家聯手發行金票?」章惇聞言,似笑非笑看著兄弟,「你出門前,信誓旦旦,要從關西人那裡好好敲出一筆錢來,這晚上回來,怎麼就變成兩家聯手一起賺錢了?」

  章愷臉上有一點紅,早上的確想著給那個年輕的談判對手一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薑還是老的辣,但今天的談判上卻變成他被說服。

  但只要有好處,臉面又算什麼?這麼多年了,他的思維方式早就從士大夫變成了商人模式。

  「不止是聯合發行金票。」章愷分辨說。

  「我知道。」章惇拈著下頜的鬍鬚,「這件事韓玉昆今天也跟我說了,聽起來是有道理。欲掌天下,不過是人、兵、財三事。有人有兵有錢,這天下落不到他人手裡。天下太平的時候,關鍵更在於財字上。韓家的小子也是跟你這麼說的吧。」

  章愷點頭,雍秦福建兩家本就聚斂天下財富,兩家如果更加緊密的聯手,對天下的控制必然更進一層。

  「你可以跟韓家小乙繼續談下去,看細節,不要吃虧。」

  「」

  「再幾年,我這宰相也不做了。換韓玉昆上台後,你們願意不願意去維持現在的糧價?」

  章愷搖頭,福建商會在這件事上吃虧吃了很久了,但是為章惇,他們不甘願也得做。但為了韓岡……卻怎麼可能?

  章惇又問,「那你們覺得,韓玉昆會允許他一上台,糧價就漲許多的情況出現嗎?」

  想到韓岡的反應,章愷忽然一陣心悸。又不服氣的說,「憑什麼?他做了宰相就不許我們漲價了。又不是七兄你,憑什麼理會他。」

  「是啊。的確沒必要理會他。」

  章愷聞言,精神一振,期待的看著章惇,「七兄。」

  「韓玉昆不打算當宰相了。」

  這個消息進來。如同驚雷,讓章愷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為什麼?!」

  「上來後受你們鉗制嗎。看到我這個榜樣,他也不想上來吃苦受累的。」

  「可……」章愷欲言又止。

  韓岡就算西人,但本質上還是盟友,換做其他人做宰相,不知又要添多少變數。

  「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我與社稷主、天下王還差一個名分,但壞名聲已經很多很多了。韓三多聰明的人,有前車之鑒,他哪裡會往坑裡面跳。」

  看著自己兄弟的臉色變化,章惇暗自搖頭,他已經隱瞞許多了。

  韓岡實際上是這麼跟他說的。要改變人的想法,其實不容易,尤其沒什麼利益關係,卻受了多年忠君教育的人。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要死硬。要改變天下人的觀點,等這批人死光了差不多。所以只能等下去,等個幾十年慢慢改變他們的想法。

  所以他不打算做宰相的。因為結果不會差太多。還不如派個代理人在京城做著,他在邊疆守著,萬一有變可以直接領兵接上京師。比起在京師相位上被迫做個修補匠,更省事許多。

  章惇暗歎,這是真的動了殺心。相較而言,他章子厚空背了一個壞名聲,實在是太心慈手軟了。

  「你先回去想想吧,」章惇說,「先與韓家小乙擬個章程出來,回頭去會中商議,把事情定下來,說不定不久之後,就要派上用場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5
第298章 不悖(二)

  還沒回到駐地,就遇到了三撥巡邏的騎隊。

  都是趾高氣昂的關西健兒,騎著五尺上下的河西良駒,遠遠的就向著韓鉦的車隊駐足行禮,然後快馬加鞭的繼續下面的巡邏任務。

  刁斗森嚴的駐蹕之地,讓人感覺生活在軍營中一般。

  先回去向父親韓岡匯報了今天談判的進展,韓鉦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今天有這麼多人?」翻看著來訪者留下的名帖,韓鉦訝異。厚厚的一疊,足有磚頭厚了。

  「多是來找大郎你打聽消息的。」韓鉦自幼的親信伴當輕聲透露了這些人來訪的真實原因,「……勸進。」

  「真是怕了他們。」韓鉦苦笑中帶著點無奈。當年韓岡剛從中樞回來的時候有過一波,現在又來了。

  「從龍元勳哎,看到機會了,有幾個不想做一做。」

  「哦,那你想不想做?」

  「相公做皇帝當然好,可如果是二郎做太子就算了。」

  韓鉦白了伴當一眼,「這種話少說。」

  「也就跟大郎你說說,在外面我哪裡敢多一句嘴。」

  是啊,伴當都是清楚的事,偏偏還有人糊塗。

  韓岡與章惇率部在澠池會面,底下就開始有人說這根本是諸侯會盟。

  流言很快就被遏制住了,但人心又一次浮蕩起來。竟然還有人跑到韓鉦面前,隱晦的表達了勸進之意。

  即使議會都開了,一個個都是議員,可關西的一幫人,頭上擺一個皇帝的想法根深蒂固。

  即使要有一個皇帝,如今趙官家這等供在廟裡的土偶天子才是最好的選擇啊。

  若是自家父親這等性子說一不二的人做了皇帝,哪裡還有現在的好日子。

  即使父親願意維持現狀,保存議會,等到自家兄弟繼位的時候,絕對會選擇大權獨攬。

  作為歌妓之子,韓鉦不覺得自己有機會跟兄弟爭位。二弟韓鐘,是韓家嫡長,雖然與他關係不差,但韓鉦可不想看到韓鐘登上大寶。

  自古以來,二代皇帝的兄弟都不好做,能保住性命就算好了。

  韓鉦不想做李建成、李元吉,也不想做劉如意,趙廷美、曹子建他都不想做。

  對自己現在做的事,以及以後要走的路,韓鉦很滿意。

  想借他韓鉦的口來勸進?這得有多蠢?

  「我先去睡一會兒。」韓鉦揉著太陽穴,「跟章家的吵了一天,腦袋都疼。一會兒李泌過來,你就叫醒我。」

  伴當點頭,「知道了。」他又看看韓鉦,這幾日都沒怎麼睡過,臉上的疲色都遮掩不住,下眼瞼都是青黑色的,「大郎,要不要多睡一會兒。」

  韓鉦搖頭,「回來的時候,我讓李泌整理會議記錄,弄好後就要一起開個會,不能拖到明天。」

  他想想,又吩咐說,「剛才我出來的時候,父親那邊又有客人來了。你留意下,看看是誰?」

  伴當一一應了,韓鉦不再多話,直接進內間脫了外套上床睡覺,只一兩分鐘,就聽見鼾聲響起。

  ……………………

  韓岡還在見客。

  內定中的新任知河南府游師雄在收到任命後,當即離開了京師,抵達了洛陽,並趕來澠池,拜見韓岡。

  游師雄正與韓岡說著京城裡的現狀,「章相公一走,京城裡的風色就變了。朝堂上不說,市井裡也到處是謠言。警察總局前天傾巢而出,在城裡抓了一堆人,全都是在酒館茶樓裡扯淡的,在總局門口一排站籠裡示眾。」

  韓岡笑道,「大魚不抓,只拿小魚小蝦出氣。真是長本事了。」

  「相公。」游師雄神色嚴肅的問,「真的不擔心京城裡出事?」

  「我的要求一向不高。宣德門內不出事就行。章子厚這一回出來,也是做好了在京師殺個幾千人的準備的。就不知道有沒有人敢跳出來?」

  韓岡又道,「封丘、中牟的萬五兵馬又不是擺設,眼睛不瞎,還是看得到他們的。眼睛瞎了,死了也怪不得別人。」

  韓岡語氣淡漠,游師雄皺了皺眉,「可那畢竟是京城。」

  「景叔。如今工廠遍地,種植園也開遍了海外,天下億萬百姓要溫飽越來越容易。這是好事。但新生產業衝擊了幾百萬人的生計,對他們來說,又是壞事。矛盾日積月累,總有爆炸的時候。何況還有天子和士大夫的權柄之爭,這更是最好的導火索。問題不只是在京師,更是在天下。」

  「要死多少人。」游師雄低聲的說。

  「能被控制的爆炸可用做對敵的槍炮,不能被控制的爆炸,就傷人傷己了。」如果是敵人,韓岡不介意多死一點,「而且,讓景叔你來西京,就是不想多死無辜的百姓。」

  韓岡溫言說,「洛陽天下之中,溝通東西南北,位置關鍵。偏偏又是最亂的地方,連呂嘉問也栽在了這裡。你執掌西京,肯定困難不少,所以有什麼要求只管說,正好我和章子厚都在,說出來立刻就給你安排了。」

  韓岡已不是宰相,偏偏還在說宰相的話,但無論是韓岡還是游師雄,都沒覺得哪裡有問題。

  不過游師雄也沒有太多要求,他是掛著樞密使的銜來此任職,京西路上八九萬兵馬掌握在手中,絕大多數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我只要一個人。」

  「誰?」

  「展雄飛。」

  「他啊,」韓岡滿意的笑了笑,游師雄是抓在點子上了,「沒問題。我讓他跟景叔你一起上任。」

  河南府的警察體系一直沒有真正建立。僅僅是把原來西京的軍巡改了一個名號。沒有把府衙的弓手,土兵給歸並進來,甚至連最基本的整編都沒有。

  而說起管理警察系統的經驗,沒有人能比得上展熊飛。曾經的東京警察總局提舉,因為京師裡的刺殺案被章惇趁機弄了下來,現在在刑部司擔一個閒職。把早年的軍巡體系改造成現在的警察系統,並順利的運行下來,展雄飛有著足夠的經驗和能力。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6
第299章 不悖(三)

  「果然是游師雄。」

  當新任河南知府的旗牌儀仗浩浩蕩蕩的從正門進入府衙,洛陽城中,許多人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

  自從呂嘉問遇刺身亡,西京就一日三驚。

  洛陽人盡皆知,呂嘉問來河南府,就是奉了朝廷的心意,要整治西京不聽話的世家豪門。

  而呂嘉問之死,更證明了西京逆反之心已經付之於行動——洛陽城裡對這件案子本身是叫屈的。多少世家子弟聚會,一齊痛罵章惇殺人栽贓。

  可誰都知道這毫無意義。不論刺殺呂嘉問的幕後黑手是誰,朝廷絕不會放過這一機會。

  鐵路的護路軍開來了,四處搜捕疑犯,繼而章惇也率軍親至。等到韓岡也出了潼關——對於地方官,歷代朝廷都有嚴令,禁止私自離開轄區——更是天下大亂。

  儘管章惇和韓岡都沒留在洛陽城中,跑去澠池了玩會盟去了,依然人人自危。

  過往在酒樓裡,大談為國鋤奸,匡濟趙氏的一幫人,如今相互埋怨有之,暗中舉報有之,設法逃離有之,求生慾望極其強烈。

  邵伯溫這兩天跟人打了兩架,第一次是打了在慶賀呂嘉問暴斃的私宴上唉聲歎氣的同伴,第二次是人家報復回來被打了。

  帶傷回到家裡,氣憤不已的邵伯溫寫了一封匿名信,寄去住進洛陽鐵路局衙門的方興,想要借逆賊的手幹掉仇人。

  但邵伯溫才回到他老爹邵雍留下來的安樂窩,還沒等到匿名信的效果,文家就派人過來傳話,說他已經被人告了。說他久懷反心,逆跡昭著,妖言惑眾,煽動民心。告狀的就是他的仇人,且是親身去找方興出首。

  邵伯溫在洛陽做了好些年的新聞,每個月都是十幾篇文章上報,還是嵩陽書院的學刊《嵩陽評論》的主編,針砭時弊——好吧,其實就是對著朝廷的各項政策和人事安排開罵不是一次兩次——私下裡大罵章奸韓奸更是常事,不止一次說過要傚法張良博浪一椎。

  這一切都被人捅到了正在四處尋找線索、搜捕嫌犯的方興那裡。

  一想到自己過去的那些禁不起拷問的言論,邵伯溫只能連夜出逃,連家中老母妻兒都沒來得及交待。不過洛陽城門搜檢嚴密,無法出城,他最終選擇了潛往文府投靠。

  在文家擔驚受怕十幾天後,終於聽到新任河南知府的消息。

  「樞密使兼都提舉鐵路總局,京西路安撫大使、兵馬都總管,判河南府事。」邵伯溫勉強的笑了笑,朝廷裡面有能力出將入相的官員就那麼幾個,每一個都不好惹,游師雄便是其中之一,「樞密使下來果然不一樣。又是判府事,又是安撫大使的,生怕人不知道他本職。」

  「對子文你來說,只要知道他是韓相公的人就夠了。」過來向邵伯溫通報消息的文惟申強調著游師雄的後台。

  邵伯點著頭,「說的也是,說的也是。」

  游師雄的確不好惹,身上還帶著樞密使的銜,但這是韓岡的人。

  韓岡的人會幫章惇的狗出氣?多半會趁機收買人心。不,肯定會收買人心。最少最少,也會放鬆一下對洛陽城的封鎖。

  邵伯溫就此說服自己安心下來,終於不用躲文家的院子中了,終於可以出去走走了。終於可以換身衣服洗個澡了——文家雖然庇護著他,可邵伯溫也不敢蹬鼻子上臉,要這個要那個。即使身上癢得難受,也只能先忍下來。

  「子文,你放心,既然是游樞密判府河南,就不用擔心會有什麼冤屈了。游樞密可是有名的明察秋毫。」

  文惟申的態度有些奇怪,但邵伯溫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已經放在了回家洗澡上。

  文惟申又說了兩句安慰人的話,便匆匆告辭走了。

  邵伯溫沒有多等待,急匆匆的推開藏身的小屋的門,雖然還不能回家去,好歹能在院子裡散散步,不用刻意等到夜裡。

  可他剛推開門,卻見有幾個人堵在了門。

  為首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眼神讓邵伯溫覺得不妙。更不妙的是年輕人身後的人,七八個都穿著警察的制服。

  被文家出賣了!

  邵伯溫這個念頭剛剛賺起,就聽見年輕人問,「邵伯溫?」

  「我姓張。」邵伯溫勉強保持鎮定,試圖矇混過去。

  但後面一個警察喊了起來,「丁官人,他就是邵伯溫!我認識他!上回跟著富家的衙內一起走的。」

  另一個警察誇張的笑了起來,「還想騙人,也不看看這裡的是誰?東京城裡大名鼎鼎的丁官人啊。」

  年輕人歎了口氣,抬手阻止同伴繼續透露身份,只一揮手,「帶走。」

  轉眼間就被架起來的邵伯溫拚命地掙扎著,就像被丟到地上的魚一般扭著身子,「我告訴你們……」

  隨即,他的嘴巴給伶俐的警察給塞上了,就近取材。

  光著腳的邵伯溫嗚嗚直叫,年輕人嫌惡的退了兩步,「這是幾天沒換襪子了?帶走,帶走。放心,很快會有很多人去陪你的。」

  文惟申和文及甫兩兄弟站在陰暗的角落,看著邵伯溫被帶走。

  「來得好急。」

  「這是不想給我們時間。」

  雖然對官府的行動憤恨不已,但兩人都沒有阻止的想法。

  能保住自己了,就已經是萬幸了。府衙來人的時候,文及甫和文惟申兩人的臉色一模一樣的難看,得知要抓的是邵伯溫,才鬆了一口氣。

  只是在邵伯溫被帶走後,文家兄弟又開始擔心起來。

  邵伯溫雖不足道,但他仗著邵雍的名號,結交貴家子弟,對各家內情瞭如指掌。如果他被撬開了嘴,不知會漏出多少抄家滅族的證據。

  文惟申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氣急敗壞,「早知道前兩天就趁機把他給辦了。」

  文及甫緊咬著嘴唇,過了一陣,「澠池有什麼消息?」

  文惟申搖搖頭。

  都十天了,章惇沒有一點回京的意思,而韓岡也沒有回關西的跡象。而他們會談的內容,則完全沒有洩露出來,只有各種謠言在洛陽城中傳播。

  持續了近十五年之久的章韓體制是所有反對派的噩夢。

  不論是苟延殘喘的舊黨,還是不肯歸附的部分新黨,也包括被章韓視為眼中釘的宗室,全都在十數年間被打壓得跟喪家犬一樣。

  朝堂中已經沒有反對兩人的聲音,而韓岡提倡、章惇主持的議會制度,沒有革命之名,卻有鼎革之實,不知不覺趙家天下,就成了天下人的天下——世上僅有兩個的天下人。

  文及甫、文惟申甚至都不能確認,僅有的反抗——那幾聲槍響,以及呂嘉問的死——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抗,還是章韓弄出來打壓異己的手段。

  從結果上是一樣的。

  呂嘉問死,就換來了游師雄。

  游師雄上任,只要了一個展熊飛來統掌西京警察,而展熊飛又帶來了丁兆蘭。

  丁兆蘭的名號,不僅在東京,在西京一樣響亮。他接手對呂案的搜捕,抓的人少了,卻比之前護路軍的亂捕濫抓更為危險。

  嵩陽書院幾乎被連根拔起,諸多與豪門有瓜葛的士子被抓。明顯的,只要章韓兩人有想法,就能把案子給攀扯到文家身上。

  「這不止是要查呂案,恐怕是要藉機把過去的事一起給挖到底。」

  文家兄弟擔心不已,他家裡的情況真的經不起查。

  正在考慮對策,最小的侄兒出現在房門前。

  「祖父醒了,請六叔、九叔過去。」

  年過九旬的文彥博是西京的精神領袖,但也僅只是精神領袖。

  這兩年衰老得很快,精神不濟,平日都是待在房內,每天早晚也就在院子裡被人扶著走上一刻鐘。朝堂上的事已經好久沒有過問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7
第300章 不悖(四)

  太師、開府儀同三司、潞國公文彥博求見。

  消息傳來的時候,韓岡和章惇正在嵩山上。

  繞過了近日陷入混亂中的嵩陽書院,也沒去禪宗祖庭的少林寺,而是嵩山大法王寺中。

  太室山上的大法王寺,論起江湖地位……不,是論起在朝中僧錄司的序列,僅次於大相國寺。大相國寺的主持是左街僧錄,而大法王寺的主持和尚則是右街僧錄——至於後世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只因禪宗如今並非浮屠主流,排位就十分靠後了。

  大法王寺的歷史久遠,僅次於白馬寺,是當年中國第一部佛經譯制之地,又藏有阿育王塔,供奉了佛骨舍利,故而香火鼎盛,甚至不遜於大相國寺。

  但與大法王寺的地位所不相稱的,是一襲紫袍上笑得稀爛的一張胖臉,從山腳下一直跟到寺廟中,始終在身側盤旋不去,著實讓韓岡眼睛難受。

  章惇也是一副被傷到眼睛的樣子,偏過頭低聲對韓岡道,「右街僧錄得換個人。」

  「要能看見眼睛的。」韓岡說。

  章惇失笑,看了看那住持,又笑著搖搖頭。

  大法王寺的住持和尚不明所以,在一旁賠笑得只見牙不見眼。讓韓岡很想送他去高麗傳法。至少在那裡,看不見眼睛不算是特徵。

  日本已經拿下了,如果不算章惇的兒子,損失微乎其微。朝廷已經安排人手在佔領地劃分地界,兌現之前發行的戰爭債券。

  而針對遼佔高麗的會戰,正緊鑼密鼓的準備中。

  無數戰爭債券的購買者,正摩拳擦掌,準備在高麗的田地、礦山中分上一杯羹——儘管高麗的小朝廷還在國中做食客,但就跟對日本的態度一樣,大宋上下,除了一干頭腦壞掉的儒生,沒人有興滅國,繼絕世的打算。

  安撫新佔領地人心,在不想給錢給物還準備繼續搜刮的情況下,沒有比宗教人士更適合了。

  這些賊禿,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一邊享受朝廷給出的免稅免役的好處,一邊從信眾手中掏錢,真正能恪守戒律的寥寥可數。對國無益,看著還礙眼,韓岡很早就想將這幫人廢物利用起來了。

  將住持和尚打發了,

  韓岡和章惇都不是信佛的人。

  到大法王寺之前,韓岡和章惇還逛了隔鄰的嵩岳寺,韓岡進去後就欣賞雕像、壁畫,章惇進香後也就拱了拱手。

  但廟中的各種碑文、題記還是很有意思的。

  章惇和韓岡看著豎在前殿外的碑文。

  【中書門下牒 河南府

  河南府奏准 赦堪會到登封縣嵩山大法王寺 系帳存留 乞賜名額牒】

  這是朝廷批准重建嵩山大法王寺的牒文,被當時的大法王寺住持刻在了石碑上。

  接下來是一段標準的公文內容,之後就是當時中書門下宰輔們的簽名,以及牒文簽署的年月日。

  「慶歷三年六月廿八。慶歷三年啊。」章惇懷念的說,「可不是什麼好時候。」

  的確不是好時候。

  慶歷年間,仁宗皇帝在位,當時內憂外困。官軍被党項人打得跟狗一樣,而遼人更逼得朝廷派富弼跑去遼國花錢消災。

  現在的党項人,則乖順得如同家犬。党項諸部的頭人們看見韓岡,就差搖尾巴了。倘若他們真有尾巴的話,肯定搖得跟蒸汽機輪一樣飛快。

  如果說給如今關西的小孩子聽,肯定想像不出每到秋冬,整個關西一夕三驚的日子。

  「幾十年馬放南山,就連党項人都能為患中國。」韓岡譏諷的笑了笑,對章惇說,「不過子厚你在福建,應該感覺不到吧。」

  「雜賦翻了兩番,建州遍地匪患,怎麼會感覺不到?」

  軍費飛漲,自然就只能盤剝百姓。內地流民遍地,盜賊一夥跟著一夥,官府清剿不及。遇上悍匪,甚至有州縣官花錢免災,用重禮請其騷擾隔壁州縣去。這也算是上行下效了。

  章惇和韓岡一起搖頭。

  如今中國兵鋒遠及萬里,震懾萬邦的局面,其難能可貴,是如今的年輕人所無法體會的。

  日期之上是宰輔們的簽名:

  【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范

  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賈

  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平章事晏

  門下侍郎兼工部尚書平章事章】

  這是中樞公文的簽名格式,地位越高,簽名越靠後,而且只簽姓、不書名。

  宰相章得像、晏殊,參政賈昌朝、范仲淹。刻在石碑上的,正是慶歷三年東府宰執的名單。

  韓岡指著最下的章字:「這一位是令族叔……」

  看到章惇的表情,韓岡就不說了。

  仁宗時的宰相章得像,是章惇的族叔。而章惇與章得像小妾的事,如今依然常有人提起。加上章惇的出身,一直都是被人拿來攻擊章惇的武器。

  韓岡劃了一下范字,「慶歷新政可惜了。」

  內憂外困,不免要改易舊規。在後有熙寧變法,在前有慶歷新政。而主持慶歷新政的就是石碑上的參知政事范仲淹。

  章惇道,「如果當年新政成功,就不會有文正公的變法了。」

  韓岡呵呵笑,「皇帝想辦,就得去辦,皇帝不想辦,就得滾蛋。」

  韓岡的話中對皇帝毫無敬意,這是如今常例。只是仁宗皇帝有些特殊,畢竟還有好名聲。

  不過章惇和韓岡一樣,對那位以『仁』為廟號的皇帝,都不是很看得上眼。

  「皇帝,天下之大蠹。」章惇瞥眼看韓岡,「玉昆,這句話應該是從橫渠書院傳出來的吧。」

  「那是以前。以後皇帝只管奉祀天地,不再以天下奉一人之慾,自然不能算是蠹蟲了。」

  章惇把驚訝壓在心中,笑道,「玉昆你真是越來越敢說話了。」

  新帝將在議會中登基,而宰相也由大議會任命,兩者議會下並立,從此不再統屬。

  韓岡宣揚的理念和制度,要把皇權打壓到底。這已經是高層的共識。

  只是直接把皇帝說成是蠹蟲,還只是學術上的激進觀點。

  沒哪位高官會公然如此宣稱。

  但章惇一提,韓岡就坦然承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韓岡笑道,「有如今的時勢,才有今日的坦言。」他看看章惇,「子厚你有話要說吧,你我在此,又何須忌諱?何不坦言。」

  這些日子,韓岡和章惇多次深談、閒聊,看得出章惇有些話想說,卻又有些顧慮。

  章惇楞了一下,笑道,「還是瞞不過玉昆。」

  他想想,說道,「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可如今,沒有了上佐天子這一條,宰相就無從說起,更不用說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他看著韓岡,「改易名號,以合新制。」

  從宰相、相國,到尚書令、中書令,再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名號的變化過程,就是宰臣地位不斷下降的過程。

  如今宰相權比天子,名號上卻依然沿襲舊制。這當然不好聽,也不符合實際。

  「我當什麼事。」韓岡大笑,「這等事,直說便是。我們做的放在過去都是抄家滅族的謀反事,相比起來,改個名號又算得了什麼?」

  章惇的顧慮自然有原因,表面上是名號的改變,實際上會牽連到權力上的大變動。韓岡出言反對,也是應有之理。但韓岡又哪裡會在意?

  「祖龍一統,變三代分封之制,自謂超於三皇,遠邁五帝,故自號皇帝。如今宰相,受命於萬民,子厚你若想改個名號,當然沒問題。不知子厚你可有腹案了?」

  章惇謙虛的說,「還要請教玉昆。」

  「總統。三公坐而議政,無不總統。宰相位比三公,可改為總統。」韓岡不假思索,又說,「或者總理,宰相理燮陰陽,總理河山。不知子厚你意下如何?」

  韓岡的回答出乎章惇意料,兩個名號脫口而出,顯然韓岡有想過同樣的事。

  說起來,這兩個名號也都不錯,但是看韓岡的神情,章惇又覺得不是什麼好話。

  章惇又愣了片刻,方才說,「總統、總理,的確上佳,只是無先例。太宰如何?」他問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08
第301章 不悖(五)

  都說要新名號了,卻還在故紙堆裡翻找。

  更何況,論語中還有『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塚宰三年』這一句。

  塚宰就是太宰。說的是周公旦在周武王駕崩後,以塚宰的身份攝政。等到周成王成年後,周公旦便歸政成王。

  要是章惇當真選了這個名號,在朝中可不僅僅是一點混亂就能了事的。

  不過所謂的『儒學宗師』韓岡都能明白的事,真正有狀元水準、在官場中浸淫已久的章惇,那裡可能不清楚?

  「這個好。太宰掌六典,總百官,執朝政,比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中聽多了。」

  兩人已經繞過了沒什麼可看的正殿,往寺後的山坡上走。坡上有好幾座古塔。每一座都比重修不過五十年的寺院古老得多。

  聽到韓岡的話,正一步步沿著石階往上走的章惇猛抬頭,韓岡給了他一個真誠的微笑。

  「其實,」章惇說,他腳步略重的踩著石階,「還有一個名號。與太宰一起,我正猶豫著選哪個。」

  「是什麼?」韓岡腳步輕快,常年不懈的鍛煉讓他可以一口氣跑上三十里,百來級台階連熱身都算不上。

  「元首。」

  元首!!

  韓岡差點崴了腳。他按捺下舉手高呼『嗨兒,章!』的念頭,「好!這個也好!」他保持著之前的微笑,「元首起哉,肱股喜哉,百工喜哉。」

  千年後眾所周知的那個『元首』,屬於意譯,選了上古就有的同義詞。

  元首起哉。元首明哉。元首叢脞。出自於《尚書》。按如今釋義,所謂元首,就統御天下,至高無上的君王。

  要說誤會,這其實也同樣會引起誤會——另一個方向上的。

  但韓岡可以確定了,章惇只是在開玩笑。

  就跟他一樣。『總理』、『總統』,都只是韓岡的惡趣味。真要讓他稱呼一句章總統、章總理,或是被人稱呼韓總統,他同樣會覺得不自在。

  其實叫太宰也罷,叫元首也罷,誤會不誤會的更是無關緊要,只要章惇不想著做真皇帝,他就是給自己加大將軍,或自稱假皇帝都沒問題。但估計章惇不會去觸這霉頭。

  章惇倒是被韓岡觸了霉頭的樣子,「這個也說好,那個也說好,玉昆你什麼時候變成好好先生了?」

  韓岡揚眉笑道,「太宰也罷,元首也罷,最後看的還不是子厚你的心意?」

  章惇走上最後一級石階,仰頭看著正前方一座十幾丈高、黃土色的四面佛塔,「心意?我心意不過名正言順四個字。」

  韓岡跟著走上去,「名正言順固然重要,但子厚你想要做的決不止於此吧?」

  隋時所立的四面佛塔,密簷層層,簷角銅鈴隨風而蕩,叮咚脆響傳於四方。

  章惇沒有回應,一直望向塔頂,「有多高?」

  「十幾丈總有吧。」韓岡回頭,衝下面招招手。十幾步外,韓岡的一名親衛忙小跑著上來,聽了吩咐轉身下去,在下面跟大。法王寺住持說了兩句,又一溜小跑上來。

  「十五丈三尺。不算低啊。」

  「也就是座塔而已。」

  兩人圍著隋塔繞了一圈。塔中沒有樓梯能上去登高望遠,只是個擺設。這讓韓岡和章惇很快就失去了興趣。

  順著坡道繼續走下去,章惇開口說,「兩個月,京中就有人在報紙上宣稱,議員為萬民之表率,代表億萬生民,理當尊禮議員,更重於宰輔。」

  韓岡聽說過此人此事。還派人追查。結果只是一名被忽悠昏了頭的士子,把議會制度當了真。

  這番言論,在京師中並沒有掀起任何波瀾。弄不清議會只是一件好看擺設這個現實的,畢竟只是極少數。但從韓岡所宣揚的道理上,這番言辭並無錯處。

  而這位士子,最終也沒有受到懲處,只是那份小報的東家和廣告商都撤了資,很快就倒閉了。

  這個結果,應該就是章惇的態度——有可能會被利用的正確的廢話,把說話人的嘴堵上就夠了。

  「我覺得說得很對!」章惇看過來,語氣中的情緒多到讓韓岡驚訝,「都說議會能舉天子,選宰相,亙古以來,士民從未有今日之貴重。但在我看來,如今的議會,不是貴重,而是輕賤。不是權重,而是權輕。太輕!」

  「所謂立法,不過受人之命。所謂舉天子、選宰相,同樣是受人之命。天下人眼中,權柄只在你我手裡,所謂議會,不過是遮羞布。權奸、逆賊,從來沒離過你我之身。」

  「子厚你有什麼想法?」韓岡直接問道。

  以韓岡和章惇的地位,兩人有什麼計劃要施行,基本上不再會自己出面,而是先授意下面的人提議,然後看看其他人的反應,再決定到底要不要繼續推動。

  不過以韓岡和章惇的關係,直接說就可以了。

  「我等也參選議員。」章惇顯然是早有準備,「宰相的名號改不改都無所謂,但身份必須要加一個。如此議會才真正有了實權,而你我總理天下,與天子分庭抗禮,才真正有了名正言順的道理。」

  方才章惇提到元首二字,韓岡只是感到巧合。但現在章惇終於說出他真實的想法,韓岡頓時把自己的警惕心提高了七八個等級。

  治理全國的頂層官員,都是議會成員。而統掌一切的宰相,就是議會中擁有最多支持的成員——這是標準的議會制。

  韓岡曾經考慮過的計劃,一直秘而不宣,卻在這裡被章惇說了出來。

  如何改制,這也是韓岡常年在思考的一件事。

  尤其是韓岡是真正擁有改變的能力,要管住自己的虛榮心和自信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最終,韓岡還是放棄強行去改變,現在的制度並沒有約束生產力的發展,相反的,制度上的缺陷,反而給了新生產業野蠻生長的空間。

  但現在的議會,的確是一個嫁接在舊制度上的怪胎。有識之士,比如章惇,眼見於此,又有切身感受,自然會升起加以改變的想法。

  親身加入議會,讓天下黎民之代表名副其實的同時,確實的將議會的大權抓在手中。以章惇和他身邊幕僚的才智,有此想法,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可另一個可能並不能排除。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不提防。

  「子厚你的想法,我也曾經考慮過。只是當時條件還不適合。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有把握。」

  章惇抬了下眉梢,等待韓岡的下文。

  「不過……讓皇帝在我等面前宣誓,這個機會,不是經常能碰上,很難得。」

  章惇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是啊,太難得了!」

  會心的笑容中,韓岡和章惇再一次達成了默契。

  走下山坡的腳步,比上坡時更加輕快,

  然後,就傳來了文彥博求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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