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211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19
第312章 權相(上)

  如雷一般的轟鳴,不時的響起。

  炮口吞吐著火光,數秒之後,遠處的城寨上空,就騰起一團煙霧。

  最新型號的開花彈,雨潑般落向目標。灰白色的硝煙,籠罩在城頭。

  桑乾河畔的堅固城寨,西京府防線外圍最重要的一座堡壘,其高聳的外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崩塌。

  缺乏足夠的水泥,用夯土建築起來的城牆,在新式的火炮和炮彈面前不堪一擊。

  遼國一切都在倣傚中國,而東施效顰的結果,反而讓遼國在中國軍隊的進攻前,脆弱得彷彿一枚雞蛋。

  章惇把望遠鏡還給年輕的指揮官,還說了聲多謝。

  指揮著三十門重型火炮的炮兵軍官,因為宰相的禮遇,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但讓他介紹起他手底下的火炮,說話又一下變得流暢起來。

  章惇很喜歡這樣的年輕人。

  單純而且專業。比起舊軍中的那些老油子,強了不知多少倍。

  遠處的堡壘上,一團巨大的煙霧騰空而起。比起之前火炮產生的硝煙更為龐大。

  「塌了塌了!」一直都在觀察著敵方陣地的火炮長,一個個興奮的叫了起來。

  章惇再次接過望遠鏡。

  灰煙散盡,能看到城寨的外牆有很長的一段徹底崩塌下來。

  火炮的威力再次展露無遺,過往沒有十倍以上的兵力,根本不敢圍攻的堅城,現在甚至不能攔住大軍前進的腳步,哪怕多上一天兩天。

  章惇依稀記得韓岡曾經給過火炮一個評價。

  至聖先師的教誨,釋迦摩尼的佛法,都沒能改變宋遼兩國之間關係,火炮做到了。

  這就是真理。

  口徑越大,威力越強,就越貼近真理。

  原本章惇以為是個玩笑,現在看來,這個評價本身就是真理。

  真理發威,戰事遠比預期進展的更快。原本預計要用五天拿下的大興寨,現在看來,在天黑之前就能奪占。

  章惇的預估稍微樂觀了一點。

  城中的守軍一直抵抗到了第二天中午。

  一位姓耶律的將軍,率部奮戰到全軍覆沒。

  一道矮牆下,章惇看到了這位將軍和他最後的十幾名衛兵。

  身上都是彈孔,血已經流乾。

  「是個英雄。好生安葬了。」

  章惇感慨了一聲,為國盡忠的臣子,永遠都值得尊敬。

  然後他就去了車站,把一百零三名陣亡將士的棺槨,送上了回程的列車。

  十七個指揮圍攻,三十門重炮轟擊,析津府外圍排第一的堡壘也只支撐了一天半。給官軍造成的損失只有一百掛零,而被殲滅的遼軍,超過一萬人。

  這是兩國如今實力的真實差距。

  遼國唯一的優勢就是騎兵。這是開戰之前很多人的想法。尤其是在遼人的戰略中都是打算用大量的騎兵來打亂官軍的後勤以及兵力部署。

  但遼國的騎兵優勢只存在於二十年前,以及現在人的想像中。

  規模化養殖的馬場遍及中原,數代選育出來的優良品種,自幼用過剩的糧食和高營養的苜蓿餵養起來的馬匹,在中原有數百萬之多。

  還有阻卜人,他們不僅提供了大量的羊毛,還提供了大量個頭低矮但能耐粗飼同時耐力悠長的優良馬匹。

  開戰之後,都堂很輕鬆就搜羅出二十萬匹軍馬,來運輸輜重。

  輕騎兵,龍騎兵,河北參戰的騎兵雖然總兵力不到三萬,但都是一人三馬,開戰之後,表現了極強的戰鬥力不論是在涿州之北,還是在桑乾河畔。

  大小百餘次交鋒,基本上都是以宋軍取勝而告終,只有最近一回被打了伏擊,損失了數百人。

  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用了二十年來厚積國力,宋遼兩國的差距已經大到不可想像。

  這將是一場摧枯拉朽的戰爭。

  遼國皇帝現在也終於瞭解到這一點。

  從隨從手裡接過一份從涿州行轅送來的奏報,章惇輕笑,「老朋友來了。」

  也許從桑乾河畔去往析津府,直接見耶律乙辛會更快一點。不過章惇還是從前線回到涿州,接見大宋官僚的老朋友,多次作為使者前來中國,原名蕭禧的蕭海里。

  又是幾年未見,蕭海里比印象中老了許多。當然也沒有了二十年前來到中國時的囂張狂妄。

  「蕭使別來無恙。」

  「兩國安好百餘年,如今卻兵鋒相見,海里智不能定風波,力不能挽狂瀾,心力交瘁,豈能無恙。」

  「當年貴主遣兵攻入我國。敗兩國之盟,毀舊日之好。那時候,我也覺得很遺憾。不過,現在想想倒是好事了。朝堂內外從此沒有人對貴國有太多幻想,也可以齊心盡力,來籌謀軍事了。」

  蕭海里針鋒相對,「熙宗皇帝初登基便心念幽燕,其毀約敗盟之意早傳播於天下,豈是鄙國之過?」

  章惇笑道,「沒必要做口舌之爭了。遼國將亡,蕭使不如想想如何自保自身。我們也是打過多次交道的老朋友了,只要蕭使有意,沒必要與耶律乙辛玉石俱焚。何況澶淵之盟,真宗皇帝與貴國聖宗約為兄弟。這件事我們也記得,在開封,已經給聖宗皇帝的後人準備好了一個位置。」

  章惇居高臨下,游刃有餘的態度,過去是屬於大遼的。

  蕭海里心下生歎,卻又企圖動搖章惇。

  「海里聽聞,相公秉政數十年,只聞有宰相,不聞有帝后。如今天子未立,朝堂混亂,相公不鎮壓國中,卻率軍於外,遠離數千里,卻不擔心國中生變?」

  擔心誰呢?韓岡,太后,不死心的保皇黨,還是不著調的儲君?

  都中有變,他可以立刻率軍回返,數日之後就可以兵臨城下。誰敢作怪?

  「不擔心。」章惇有些失望,沒有了實力支撐,蕭海里的口舌再鋒銳也毫無意義,何況他本來就說不出什麼硬話來,「蕭使,我們還是進入正題吧。貴主到底開出了什麼條件?」

  蕭海里臉上漲紅,章惇收起了表面的客套,而耶律乙辛讓他帶來的話,也使得這位老使臣倍感屈辱,但為了國家,他還是深深的低下頭去,

  「鄙主請為中國屏藩。」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0
第313章 權相(中)

  說完這句話,蕭海里就像被抽掉了骨頭,整個人都癱了下來。

  從平起平坐的大國,到稱臣為藩,落差不可謂不大。

  但只要能夠得到一段喘息的時間,大遼不是沒有機會。

  宋國內部矛盾重重,長眼睛的都能看到,一旦宋國內鬥,大遼便可以浴火重生。

  「屏藩?」但章惇彷彿聽到一個很有趣的笑話,哈哈笑了起來。

  「三代分封,諸夏為屏藩,以御夷狄。漢晉分封,同姓為屏藩,以御異姓。自唐以來,設屏藩者,皆屬域外,以力所不能及,故羈縻之。」

  蕭海里臉色慘白下去。

  「而今日。幽燕故地已在我手,燕山以北,域外之地,雖有千里萬里,鐵路鋪設過去,亦是近在咫尺。力所能及,又何需羈縻?」章惇緩緩踱過來,就在變得僵直的蕭海里耳邊,「蕭使,我只有太祖皇帝的一句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蕭海里面帶寒霜,一位合格的外交使臣,腰骨可以變得很軟,也可以變得很硬。蕭海里遠比合格更出色,家國被羞辱的時候,即使被下到湯鍋裡,嘴巴也是硬的,「大遼尚有四千萬子民,若相公一意孤行,到時候玉石俱焚,其結果,恐怕相公不願意看到。」

  「三百萬!」聲音自牆角響起,章惇和蕭海里說話時一直做記錄的年輕人放下筆,「三百萬。你契丹連婦孺在一起,只有七十五萬戶,三百一十萬口。」

  蕭海里心中一緊,契丹本族的人口數量,他是知道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數目。他身為大遼重臣,瞭解國中內情是理所當然,但敵國中樞也瞭如指掌,這就讓人不寒而慄了。

  插話的年輕人,眼睛裡都是桀驁不遜。

  宰相與敵國的使者會談,必然會有人記錄,就像皇帝身邊總有一個起居郎。蕭海里進來時,並沒有在意他,只當做房中的擺設,就跟房裡的幾個衛兵一樣看待。

  有膽子起來插話,是章惇的親兒子,還是哪家大臣的子侄?

  蕭海里沒有理會他,帶點冷笑一看章惇,這就是宋國的規矩?

  章惇擺了一下手,年輕人敢插話,卻不敢違逆,躬身退了下去。

  「失禮了。」章惇低了低頭,以示歉意。

  蕭海里側過身,不敢大喇喇接受宰相的道歉,更不敢窮追猛打。

  「小孩子不懂規矩,不過話說得沒錯。遼國戶數三百一十三萬,人口不到一千五百萬。漢人佔四成,渤海、奚族、阻卜、女真等部族又佔去三成多,契丹僅僅有四分之一。」

  每年兩期派去遼國的醫療隊是宋遼和睦的象徵,不僅為遼國的貴冑們看病開藥,還對遼國種痘進行技術指導。直到上一回耶律乙辛領軍入寇,宋遼兩國正式決裂,才中斷了持續多年的醫療派遣活動。

  遼國皇帝在宋國醫療隊給貴人們看病時,盯得很死,杜絕一切宋人發展內奸的機會。但耶律乙辛所沒能提防的,遼國第一手人口資料,已經被宋人掌握在手中。

  蕭海里卻想不到宋人的醫療隊還有這種作用,心裡面把內奸十八代祖宗都罵遍。外交使者最怕的就是自家漏了底,這時候,縱有蘇秦張儀之辯,也無濟於事。

  章惇滿是信心和篤定,「如今幽燕漢人簞食壺漿迎我王師,遼東渤海人起兵復國,草原上的阻卜人更是早就降順我中國,奚部、女真亦與我暗通款曲。蕭使,你還以為漢、奚、渤海、女真、阻卜諸部,還會與契丹人同生共死嗎?」

  蕭海里啞口無言。各族離心,都是宋人的功勞。大遼國中 到底有多少叛逆,章惇知道的比自己更多。

  「更何況大同那邊一槍不發無血開城,契丹人中願意玉石俱焚的又有幾人?」

  最好的說客,永遠都是事實。

  蕭海里甚至都快要被章惇說服了。

  他不會背棄母國,但他確認了,章惇的決心,根本不是用言語能夠打動。

  近在眼前的勝利,沒有誰會放開手。

  這位宰相的眼裡只有滅國,立不世之功。到時候挾功績御萬軍回返開封,必然權傾朝野。即使韓岡也難以與其爭鋒。

  蕭海里彷彿看見了另一位耶律乙辛。

  還沒有稱帝時候的耶律乙辛。

  『也許,』會談無果,被送出來的蕭海里,回頭望著章惇所在的院落,『機會不在眼前,而在開封和關西。』

  ……………………

  章惇看見蕭海里出門的時候,在門檻上絆了一下。不是衛兵攙扶,就要摔下階梯。

  只有一兩寸高的門檻,蕭海里還會被絆到,足可見其心神慌亂,舉止失措。

  弱國無外交。

  二十年前的大宋君臣,無論如何都品嚐不到讓遼國的使臣絕望而歸的感覺。

  昔年因為西夏為亂,大宋被遼國敲詐了一回又一回。道理說不通,人情講不通,解決問題的手段只有利益。

  精明強幹如富弼,一趟趟見遼主,就是為了說服遼主,每年拿一筆歲幣,比過來搶一把更合算。

  趙頊在位的時候,歷朝歷代數得著的賢臣能吏在朝,還是得向遼國割讓土地。

  幸而過去付出的一切,現在都能拿回來了,還要連上利息。

  若是拿不回來,他章惇也不好向國內交代。

  包括土地分配,戰爭債券的償付,耶律乙辛輕輕巧巧一句願為屏藩,就想要大宋把已經唾手可得的收益放棄,強如章惇,都壓不住下面的沸反盈天。

  只有滅遼,才能得到足夠的土地,只有滅遼,才能償還得了前後三期本息已高達一億一千萬貫的戰爭債券,只有滅遼,才能讓他身後的一幫們滿意。章惇很清楚,他得到的支持,都是需要回報的。

  皇帝做不得快意事,

  不,章惇推開門,隆隆的炮聲隱約從天際傳來。

  率雄師,覆敵國,兵鋒所指,無不克復。敵國天子,俯首稱臣。

  沒有比這更快意的事了。

  「相公。」

  方才被章惇趕出去的年輕人正侷促不安的看過來。

  王寀王道輔。王韶的幼子,王厚的弟弟,韓岡也視其為弟。看在他們三人的面子上,章惇用為掌書記。帶在身邊做些文書工作。

  「以後注意點。」章惇輕易的放過了王寀。

  不過是一個兩方和睦的象徵,才能和性格本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他的關注點,早就落在了百里之外。

  三日後,宋軍將析津府要塞的外牆納入火炮射程之內。

  遼主耶律乙辛並沒有撤離。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1
第314章 權相(下)

  代表天子的儀仗,緩緩挪上析津府主要塞的城頭。

  一頂明黃色的羅傘,特意的被高高豎起。城頭上的守軍的歡呼聲,在城下遠處都能聽得到

  這是一位皇帝最後的尊嚴。

  通過俘虜確認了城頭上的擺設,並不是耶律乙辛故作迷陣。章惇不免對他升起幾分敬意。

  最為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帝,他最後的表現,卻像一位真正的天子。

  在確認無法用稱臣來阻止宋軍的侵襲之後,他沒有像狗一樣夾起尾巴逃走——即便他還有退路。如果往北逃竄,還是能夠苟延殘喘好些年——而是選擇了在死地堅守。

  「君王死社稷啊。」章惇舉著望遠鏡,在前線的壕溝後,望著要塞城牆上的黃羅傘。

  即使鏡片是由國中最好的工匠手制,但遠在五六里開外,章惇也只能勉強分辨出城頭上那一點過於鮮艷的黃色。

  如果是高懸在半空中的瞭望哨,恐怕只憑肉眼都能看到這麼多。都是擁有一對能夠在夜裡,從天空中數出一萬顆星星的好眼睛。

  最好的望遠鏡給他們使用,指揮下面的火炮發射,才是相得益彰。

  「相公,要不要遣使進城勸降?」

  「之前已經讓蕭海裡帶話回去,如果耶律乙辛願出降,早就出來了。既然不願意……」章惇回頭,「那就成全他吧。」

  工兵們正在飛快的修築陣地,一道由曲折壕溝和矮牆組成的陣地防線迅速成形。

  這一隻遇山開路,遇水搭橋的專業性的兵種。擁有自然學會內部頭銜的工程師平均一百名官兵裡面就有三人。

  在優秀的工程師和指揮官的領導下,工兵們不僅可以快速的構築陣地,能用最短的時間搭建起橫跨河面的浮橋,同時也是突破各種防禦體系的精銳。

  開戰以來,在炮火的掩護下,神機營轄下的六個工兵指揮用爆破等手段,攻下的堅固堡壘已經達到了兩位數。

  橘紅色的火焰中,一座座高聳的城牆在半空中分崩離析,化作一地的碎石瓦礫。讓遼國依仗高牆深壘進行國土防禦這一東施效顰的圖謀宣告破產。

  「還有多久?」

  問話的是章惇前兩天見過的年輕人,這一回又是他帶著手下的重炮群上來。

  工兵指揮使灰頭土臉,忙得一頭汗,聽到炮兵又在催,沒好氣甩了一眼,「催你娘奶去!」卻見章惇走在年輕的炮兵軍官身後,忙改口,「三刻鐘後,就可以讓火炮上來了。」

  工兵們已經開始將地面夯實碾壓,做了簡單的硬化處理。安放火炮的位置,特意做成了向前下沉的斜坡。這樣一來,開炮之後很容易讓向後移動的火炮重新復位。

  這也是安裝在炮車上的火炮才能做到的。大宋的火炮都已經配備了炮車。

  輕型的火炮,一匹馬就拉著走,而重型的六寸榴彈炮就得十二匹挽馬一起上陣。

  而遼國那邊,只有口徑兩寸以下的輕型火炮才能裝上炮車。可以正常使用的重型火炮炮車,遼國製造工藝還夠不上,只能固定在台基上。

  放在台基上的火炮復位不便,每次射擊過後,都要隔上很久,才能進行第二次射擊。而且精準度都會因為復位不到位而大打折扣。

  析津府主要塞中,兩門主炮一直都在開火,每一次射擊,炮彈掠空,都如同山谷間狂風呼嘯一般。

  但一刻鐘才能開上一炮,準頭堪比擲骰子。經歷得多的老兵,都不去理會,埋頭工作。

  趕在工兵指揮使約定的時限之內,陣地主體構築完成。

  一門門火炮從後面推上來。

  重型榴彈炮的車輪快有一人高,七八個炮兵左右推著輪子,挽馬低著頭吭哧吭哧的拚命向前。

  二十四門重型火炮,就在析津府渚要塞的視線範圍內安裝到位。

  但要塞內的守軍就眼睜睜的看著,並沒有試圖進行攻擊。打亂炮兵陣地的部署。

  開戰伊始,遼軍曾派出一支支不到千人的騎兵隊,穿過漏洞處處的戰線,跳到了宋軍的後方,試圖切斷宋軍的補給線。但這些騎兵隊,幾乎都是有去無回。能回去的,指揮官幾乎都是性格油滑,嗅覺靈敏的那一撥人。

  機動兵力損失慘重,自此,遼軍完全失去了城外野戰的勇氣。

  甚至可以說,這是他們的運氣。

  在宋軍內部,始終不滿足於現有的火力。總希望加強再加強。

  在武學最新編訂的作戰條例中要求做到,當敵人選擇野戰的時候,火炮的火力,必須能夠覆蓋三里以內的敵軍集結地,而且能夠從三里外一直轟擊到三十步內。而單獨配置的炮群,更要能夠直接在六到八里之外,直接攻擊敵軍的大營。

  當遵守新編條例配屬到隊的虎蹲炮,在戰線前整齊排開,任何敵人敢於衝上來,就像丟進熱水裡的糖塊,在鐵與火中,融化殆盡。

  轟!轟!轟!轟!

  一聲聲轟鳴,從炮兵陣地上此起彼伏。開花彈和實心彈,交相蹂躪看起來十分堅固的要塞城牆。

  在重炮壓制了城內遼軍之後,工兵們步步向前,進一步構築新的火炮陣地。

  上百門輕重火炮圍住了要塞,宋軍也完成了對這座皇帝駐蹕的要塞的包圍。

  開戰後的半個月,大遼皇帝被納入射程。

  「抓住遼國皇帝!生擒耶律乙辛!」

  養精蓄銳的神機軍喊出了充滿信心的口號。

  章惇並不在乎耶律乙辛的死活。抓個活的回來給誰看呢?他已經是分派功勞的那個人了。

  至於名垂青史什麼的,有一個監修國史名頭的章惇,更加不在乎。

  不過官兵們想要有個目標,他也樂於成全。

  夕陽照在析津府要塞上,稜角分明的城寨被染成了血紅色。剛硬的線條彷彿堅不可摧。卻在一次次撞擊和爆炸中,變得殘缺處處。城牆頂端的天子儀仗,早就變成了破布碎木。

  章惇等待著。

  京城裡面的一點小風波,被他拋到了腦後。

  開戰後,京城裡隔三差五就在傳他喪師辱國的消息。

  幸虧有鐵路在,前線的軍情通常兩天之內就能傳到京師,更重要的是沒有了皇帝壓在頭上,讓章惇不用擔心有人能背後扯動他的後腿。

  等收復幽燕之後,自可以回師京城,將惱人的蟲豸們一掃而空。

  一聲響徹雲霄的爆炸,析津府要塞的南面城牆垮塌了下來。

  十丈長的缺口,要塞脆弱的內部暴露在外。

  「終於可以見一見大遼皇帝了。」章惇期待的說的

  年近六旬的他,此刻,正站在人生的巔峰。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2
第315章 反撲(上)

  「看來只能到此為止了。」

  耶律乙辛靜靜地坐在御榻上,目光平靜的看著前方。

  槍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密集。彷彿鞭炮一般,砰砰砰響個不停。

  一個時辰前,要塞的外牆被摧毀。宋軍如潮水般湧進要塞中。在宋軍的主力面前,耶律乙辛身邊最後的精銳完全沒有抗衡之力。

  投入大量資源的防禦體系,如同紙糊的燈籠被輕易的突破。

  此刻守護他的宿衛大概只剩千餘人了,正借助著要塞內部的地勢,拚死抵擋著宋軍的衝鋒。

  轟轟轟,短促而微微發悶的聲音,是宋軍虎蹲炮在咆哮。

  炮聲響過,猛然間就是一靜。待槍聲再響起時,已然又近了許多。

  耶律乙辛閉了閉眼,忠於他的士兵,此刻又少了許多。

  一名將領撞了進來,頭上正有鮮血流下。血水遮住了眼睛,他用袖子抹了一下臉,頓時滿臉的血污,差點讓人認不出他的身份。

  他急切的說,「陛下,前面已經擋不住了。還請陛下移駕!」

  大遼皇帝安坐不動,「朕之前已經說過了,朕不會走的!走吧。快點走吧。」他對自己信重的將軍說,「宋軍要抓的只是朕,你們還有機會離開。」

  將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陛下不走,臣如何能走。今日,臣請為陛下效死於此。」

  大部分軍隊已經被耶律乙辛安排突圍了——就在外牆被突破之後。殘存的大臣一部分跟隨軍隊突圍,剩下的一部分則紛紛自盡。

  或許還有一些已經準備投降宋人,耶律乙辛不打算再計較。也許那不是什麼好選擇,但契丹人又能多存活一點下來。

  將軍離開了。

  耶律乙辛閉起了眼睛。

  沒有了視覺的干擾,外面戰鬥的聲音更加清晰,而空氣中油料的味道也變得濃烈起來。

  「點火吧。」耶律乙辛平靜的下令。

  「陛下。」回應的聲音猶猶豫豫。

  「還不點火!」耶律乙辛呵斥,「難道要讓朕受辱於章惇?」

  「臣,臣遵旨。」慌慌張張的腳步過去,就是呼的一聲,熱風迎面而來。

  火起了。

  一生走馬燈般莫名的在腦海中略過。

  童年時,家裡窮得只剩幾十隻羊。就連放牧都被排擠到水草最惡劣的地方。但耶律乙辛憑藉他的,還有一點點的運氣,最終得到了先帝的關注。由此一步步爬到了大遼國的巔峰。最後,

  甚至殺了太子、皇后、乃至皇帝,篡逆為君。

  除了最後的結局,這一生,已經足夠圓滿。

  昔年趕著羸瘦的羊群,望著河對岸豐美的草原,那時候只想著能夠有一片屬於自己的上好牧場,做夢也沒想過能夠成為一國之君。

  火焰舔舐。著屋頂,樑柱噼噼啪啪的呻吟著。熱浪滾滾而來,濃煙漸漸瀰漫在眼前。

  耶律乙辛並不後悔,不論是篡位,還是宋軍對抗到底。

  如果宋軍能允許大遼存續,他不介意低一低頭。但宋軍要趕盡殺絕,他寧死也不會俯首。

  空氣燥熱起來,死亡已經在眼前,耶律乙辛心中越發平靜。

  皇帝都做過了,兒孫也有了去處,他這一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遺憾了。

  火焰湧了上來。

  衣服最先開始燃燒,皮膚鬚髮也跟著燃燒起來。

  耶律乙辛一動不動,任憑火焰將自己淹沒。

  ……………………

  「可惜了。」

  聽聞耶律乙辛效商紂自焚鹿台,章惇嘆息著。

  率師伐國,執其君長於前。

  至高的榮光近在眼前,卻錯手而過。

  對此,章惇覺得很是遺憾。

  不過,世間事本難十全十美。相比起收復幽燕,區區一耶律乙辛又何足為道?

  「好生收斂,厚葬之。」章惇吩咐下去,自有人將大遼之主的屍身裝入棺槨。

  章惇驅動坐騎,緩緩前行。

  道路兩側,禁軍持槍而立,威風凜凜,而遼國軍民紛紛低頭俯首,不敢直視。

  開戰僅僅一月,章惇便橫掃幽燕,殲敵十萬,逼迫遼國國主自盡,盡收燕山以南。功業之隆,建國以來未曾有。

  章惇高居馬上,目不斜視。

  前方城門深邃,宛如隧道,厚重的城牆不愧大遼第一要塞的名號。如此要塞,卻沒有守住三日。

  開戰前,他就認定畢生功業在此一戰,卻不曾想,勝利來得如此輕易。

  蹄鐵敲擊著石板,清脆的蹄聲在門洞中迴響。

  當章惇帶著他的大纛進入城中。

  歡呼聲從城頭,從城內,從城外連綿響起,連天接地,響遏行雲。

  章惇進駐析津府要塞,在已為白地的行宮旁住下。

  接見降服的遼臣,接見本地士民的代表,審閱析津府的防務,安排下一步的進軍規劃,還有從東京城送來等待他批閱的公務。

  諸多事務

  還等著章惇去處理,但章惇現在要做的,卻是慶功宴。

  拿下了析津府,是一個重要標誌。當年太宗就在此折戟沉沙,百多年來,官軍再沒有涉足過此處,直至今日。

  十數萬。功臣的代表,等待他的褒獎。

  「好生安排。不要出岔子。」章惇吩咐下去,這是他此番出征最後一樁的要務了。

  拿下了西京大同、南京析津,還有中京道、東京道和上京道等待攻略。但是不必章惇再親自領軍,自有將帥分頭出征。

  遼國天子已死,主力傷亡殆盡,而其殘存國土上,叛亂此起彼伏,已經不可能還有翻盤的機會。

  章惇只準備在此稍等時日,就可以凱旋歸京。

  攜不世之功,凱旋而歸,之前許多不方便做的事,也就可以開始動手了。

  章惇起身,穿窗望月。

  人臣至此,已為極致。

  而他,已經不想再給人當臣子了。

  ……………………

  一道黑影從陰暗處鑽了出來,望著不遠處歡騰嬉鬧的宴會場,眼神中只有仇恨。

  宋軍正在大肆慶祝勝利,本地漢人正小心翼翼的奉承著他們。彷彿他們是這裡的主人。

  「大遼不會亡!」

  他恨恨的說著,返身鑽進一道密門,將門重新關好。

  沿著階梯曲折向下,片刻後,出現在一條平直的隧道中。

  隧道延伸向前,只有十四五丈的長度。並不是連接城池內外,僅僅是溝通各個庫房的道路。

  越過排在前面的幾座庫房,裡面的藏物,他連多看一眼都沒有時間。在最後的一座庫房中停下腳步,裡面是一個個密封嚴實的大木桶。

  「小心點,小心點。」他不厭其煩的提醒著。

  位於地下的密庫裡藏了有十幾人,都是耶律乙辛最後的安排。

  整整八萬斤火藥,藏於要塞下方的密庫中,就在他們身旁的石門後。

  「好了沒有?」他催促著。

  「好了好了。」一人抱著個小火藥桶,一點點的撒著火藥,撒出一條線來。

  放下桶,他說,「你們都走吧。先上去,從前面的出口,那裡看管的並不嚴密,出去時候小心一點。」

  「你呢?」

  「總有人要留在這裡。」

  腳步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火苗滋滋的燃燒,沿著蜿蜒曲折的引線一路燒上去。

  火星沒入了火藥桶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3
第316章 反撲(中)

  「快一點,快一點。」緊張的催促在暗夜中響起。

  刨土的聲音又快了幾分。一蓬蓬泥土,沿著斜坡滑落下去。

  長長的斜坡是堤壩的一半,背對寬闊的河面,面前是一望無垠的平原。

  還是那個聲音,衝著堤壩上半人高的洞窟裡喊著,「挖了多深了?」

  「四丈深,一多半了。」一個灰頭土臉的矮個子從裡面鑽了出來,「再來一回就好。」

  跟在他的身後,如同捅了兔子窩一般,一個接著一個從裡面飛快的鑽出四五個人來。

  「都閃開,都閃開。」矮個子把後面的人都從洞口前排開。

  就聽見噗的一聲悶響,自洞中噴出一蓬灰來。

  正是秋汛漲水的時候,堤壩後奔湧不息的黃河水,掩蓋了一切聲音。

  「好了好了,快下去。」

  催促中,一堆人又魚貫而入。

  很快。刨土的聲音又從洞中響起,一筐筐泥土從洞中推出來,沿著斜坡傾倒下去。

  只剩下問話的人在洞口周圍徘徊。背著手,一副首領的模樣。就是來來回回來來回回,腳底的摩擦聲都透著焦躁。

  堤上堤下都有人來回巡視。不過他們對人和洞口都視而不見。中間有人下來問了兩句又上去。來回徘徊的腳步又快了一些。

  半個時辰之後,矮個子又出來了。

  「好了?」首領劈頭就問。

  「好了。」矮個子拍拍身上的灰土,「前面的土都在往洞裡滲水,再往下去直接就挖對穿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把跟在他後面的同伴一個個拽出來。

  那幾個同伴沒他那麼精力充沛,在洞裡辛苦了幾個時辰,上來後就癱倒在地上,一動都不想動。

  「別挺屍,」矮個子走過去,一腳一個,把人都踹起來,「回去有的是時間休息。趕快把東西放進去。再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

  連哀怨聲都沒有,幾個人忙爬起來,上到堤壩頂上,搬下幾個箱子。

  這時候沒人催他們。領頭的兩個人都變得婆婆媽媽,「慢一點,慢一點,小心一點,小心一點。別晃,別晃。要穩,一定要穩。」

  箱子抬了進去。洞中又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矮個子盯著洞裡,一邊說,「你弄來的這炸藥還真是好東西。只要有個百十斤,把火一點。任你是石頭還是水泥,轟隆一聲全沒了。」

  「是八箱四百斤。要不是為了保險起見,就跟這條夯土的大堤。」另一人嘿嘿冷笑兩聲,又開始催促從洞裡爬出來的幾人上去抬箱子,「快一點快一點,救趙氏江山。挽大宋危亡,就看今夜了。」

  月影西沉的時候,一個個裝滿炸藥的箱子全填塞進了大堤上的坑洞裡。

  眾人爬上大堤的頂端。月亮從西邊照過來。拉出很長的影子。

  引線繞在軲轆上,矮個子就拿著軲轆,順著大堤往上遊走,一邊後退,一邊放線。

  眾人護著他,前後左右盯著。

  在堤壩上巡視的人,先後過來通報幾句,又問問情況,都是神色緊張。不時有人催促再快一點。

  把引線放到盡頭,就換一個軲轆把線頭連接起來,繼續放線。一直退出了有一里路。

  「差不多了?」

  「夠遠了。」

  「打招呼吧,看到那邊退了多遠。」

  火把舉了起來,在頭頂上搖晃幾下。十幾秒鐘過後,下遊方向很遠的地方,有一點星火在晃動。肉眼看不太清晰,但在望遠鏡中倒是很清楚。

  「差不多有三里,沒問題了。點火吧。」

  火把放了下去,貼近了地面。一點火星亮起,然後瞬息遠去。

  大堤蜿蜒,在暗夜中,彷彿一條匍匐的巨龍。向東向西,無限的延伸開去。

  但兩條河堤之中的水脈,才是真正的巨龍。

  自出三門峽後,黃河就在中原大地上曲折東行。澆灌了數千萬畝的土地,滋養著無數生民。

  可一旦失去的河堤的約束,黃河又會一下變成吞噬生命,席捲平原的惡龍。

  正是秋汛氾濫的時候,奔湧的洪水距離五丈多高的黃河金堤頂端,還剩下五分之一的距離。

  「可惜不是5月6月的時候。」

  「章惇不會選擇在夏汛時過河。」

  兩人進行著沒有意義的對話。緩解著心頭的壓力。

  貼著大堤頂端那閃爍的火光,離他們越來越遠。距離那坑洞越來越近。

  長達半年的籌劃,半個月的緊張,以及半個夜晚的忙碌,結果就要呈現在面前。

  傷亡可能會達到一個恐怖的數字,兩人都有大義在心中,但數以萬計的性命,卻也沉甸甸的壓在心頭。

  「不知會有多少戶人家流離失所,」

  「後悔了?」

  「不,只是一時感慨。」

  「范文正曾經說過,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我也想說一句,一路哭何如天下哭?。趙氏危亡,天下將傾,要挽回大局,犧牲難以避免。他們是為天下而死,死得其所。」

  「說的是。等我們除掉韓章二賊之後,再好生賑濟就是。」

  自我肯定的對話中,火星沒入了洞窟。

  對話停下來了,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待的時間似乎變得漫長起來。

  是熄滅了嗎?還是之前佈置時發生了錯誤?

  腳下的地面震動起來,人們所關注的堤壩,在坑洞的那一段忽然向上拱起,就像人們在被子中翻了個身。

  沒有炸藥帶來的火光,而爆炸的轟鳴聲,近乎微不可聞。

  下一刻,爆炸的那一段忽然塌陷了下去。就像炭筆的畫,突然被人擦去了一塊。十幾丈長的缺口出現在堅固的黃河大堤上。被拘束已久的河水,撒歡般的一湧而上,從缺口處噴薄而出。

  黃河下游的河床,遠遠高出大堤另一側的地面。這是一條能成為分水嶺的地上懸河。

  破堤而出的洪水,就像瀑布一般劃過數丈的高差,恣意昂然的向北方的城池村莊湧去。

  拚命想掙脫束縛的河水,將堤壩上的缺口越衝越大。從十幾丈到幾十丈,僅僅用了半刻鐘的時間。

  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類的力量顯得微不足道。連言語的功能都似乎失去了。

  今晚就是他們引發了大自然的威力,但眾人依然看得目瞪口呆。

  河水洶湧。

  宛如雷鳴。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4
第317章 反撲(下)

  這是黃河北岸不遠處的一座莊子。

  一兩百戶人家聚居,男女老少不到1000口人。耕種著周圍大約七八千畝的土地。

  村莊外圍有著兩丈多高的圍牆,用來抵禦南下的遼人和盜賊。,有著一百多年的歷史。多年的太平日子,圍牆年久失修,已經有了幾處垮塌。只在開戰前,匆匆用木板和石塊堵了起來。

  河北大地上隨處可見這樣的一個普通村落。夜色已深,整個村莊都陷入了沉眠。

  村莊的一角,一座院落,一對夫妻正安然酣睡。

  窗外隱隱有雷聲傳來,丈夫一下驚醒。

  「是打雷了嗎?」

  他披上外套,下床推開窗戶,向外面探出頭去。

  秋夜清寒,天上星光燦爛,看不到半點云翳。

  妻子也醒了,她同樣聽見了彷彿來自天際的滾滾悶雷,「下雨了嗎?」

  「沒。也不知是哪裡下了。」丈夫緊了緊衣襟,顫顫索索的鑽回被子裡。

  「說不定稍晚一點我們這裡要下雨。八月的天,說變就變。」

  妻子說,「可別下太大,地裡得去看看,別淹了。」

  丈夫點點頭,「天亮就去。看哪天天氣好,把冬天的衣服拿出來曬曬。再下幾場雨,就要到冬天了。」

  妻子答應下來,又說,「大姐的衣服已經很舊了,要買新的了。不然媒婆都看不上眼。」

  「好,好,我知道了。等地裡的秋菘收了就去城裡扯塊好料。」

  「還有大哥的炭筆和簿子。都用完了。這兩天就看他拿根木棍在地上畫了。」

  「知道,知道。」

  「大哥算數好,上回東家娘子還找他算香油錢。要是能讀出來,就能去城裡做賬房了。」

  「看你那眼界,學會的陳會首都誇過大哥。大哥日後要考進士的,算學進士。最少都有一個舉人。到時候,官人能做,議員也能做……」」

  「好,好,進士,進士。睡吧。明天還有好多事。」

  夫妻倆又躺了下來,很快又進入了夢鄉。

  狗突然叫了起來。

  全村的狗接二連三的驚起,瘋狂的亂吠著,此起彼伏,有什麼令他們恐懼的東西正在逼近。

  夫妻倆再次被驚醒。丈夫警覺的說,「把大哥大姐都叫醒,出事兒了。」

  全村的燈火,一盞一盞的點亮。村民們紛紛出門探看詳情。

  早起的農夫在大街上狂奔,恐懼的大喊著,在他身後,洪水正從圍牆缺口處擠進來。一道道水柱擠過縫隙,水脈漫過街道。

  丈夫雙腳一軟,「發水了!」回過頭他嘶聲喊「他娘,快把大哥大姐叫起來!」

  十三四歲的女娃子,還有個八九歲的男孩,被他們的母親從房里拉了出來。

  「他爹,」

  轟的一聲巨響,村子南面的圍牆消失不見。被圍牆阻攔在外的洪流瞬息間橫掃村莊。

  街道上的一切,忽然消失不見,人和牲畜絕望的在水中掙扎。

  一家四口,提前一步爬上了院中的棗樹。

  水越漲越高,飛快的淹過了門檻、淹過了窗戶,把整個門戶吞沒,一點點的覆蓋了屋頂。

  圍牆一段接著一段的垮塌,沒入水底。

  在他們眼中,鱗次櫛比的村莊,很快就只剩下屋脊忽隱忽現。

  妻子腳下一滑,手沒抓穩,一下落入水中。只見浪花一捲,人就沒了蹤影。

  「娘!娘!」兩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丈夫把兒女往樹梢上推,並不粗壯的樹椏已經搖搖欲墜,他咬咬牙,「爹去找你們娘,你們就在樹上,大姐抱緊你兄弟,抓緊了。。」

  他放開手,一下被水沖遠,掙扎著露出頭,「別放手!千萬別放手!」

  ……………………

  黃河的另一邊,一個少年正哧溜一下從大堤頂端滑下來,走過一段小道,再晃晃悠悠穿過一段田埂,快天亮的時候,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的父親剛剛起來,「堤上怎麼樣了?」

  「水退了。」

  「這麼快,水位多少?」

  少年家是佃戶。

  侍奉的地主家中有四百三十多畝地,三家佃戶和六個長工為他耕種。

  地主最引以為傲的是他自然學會預備會員的身份。作為家在黃河邊的會員,被派了一個日常記錄黃河水位的工作。早晚兩次上堤記錄,黃河汛期,更是又加了一個巡視堤岸的差事。

  而他把這兩項工作,交給了自家的佃戶中,認識幾個字的一個。

  而佃戶要忙著農活,便把夜間巡視堤岸和檢查水位的責任,交給了自己的小兒子。

  貪玩的少年對於得到夜間出入家門的權力十分開心,但一夜大半時間都用來與小兄弟們一起在快要收割的高粱地裡捕捉鷓鴣,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匆匆到堤壩上瞄了一眼。

  然後他發現水退了。

  水位比昨天看到的腳下不遠處翻滾的洪水低了近一丈下去。

  如果水沒有退,少年還能有一個晚上的自由時光,但現在水已經退了,他只能失望的跑回家去,告訴他的父親。

  「呃……低了好多,有一丈吧。」

  「胡說八道。」佃戶上下一打量,就一巴掌刷在兒子後腦勺上,「跟張家二小子去地裡玩的吧,葉子還在身上。還敢騙你老子!皮癢了是?!」

  也不聽兒子解釋,扯著他的衣領子,一路罵罵咧咧,往大堤上走。

  堤壩上只瞄了一眼,看見腳下半露的河堤,他就叫了一聲苦,連滾帶爬的跑了下來。

  佃戶在黃河邊住了四十年,他能分得清楚,水位下降,到底是洪峰過去,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也顧不得錯怪了自己兒子,直奔向自家的佃主。

  片刻之後,一個矮胖子騎著馬趕來。

  手腳並用的爬上堤壩,愣愣的呆立了一刻鐘,看著指示水位的標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節節的從水下暴露出來。

  「破堤了,破堤了。」

  這一天,黃河大堤開封段曹村埽下游十七個觀測點先後上報,本段水位急劇下降。

  這一天,三山浮橋上報,北岸水漫,不知邊際。

  這一天,黃河決堤,水漫大名,河南地與河北的聯絡,全線中斷。

  一封封金牌急腳飛報京城。

  河北大軍,音訊全無。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5
第318章 無妄(上)

  雪片一般急報送入都堂。

  一份份的又從都堂轉到宰執們的手中。

  黃河決堤的位置已經確認,不是南岸崩塌,開封可保無虞,讓兩府諸公安心不少,但北岸破堤,氾濫的洪水直抵大名,截斷了中樞與前線的聯繫,京城中不免人心惶惶起來。

  「如有人在公然散佈謠言,別管他們是什麼身份,不用客氣,送去孟津篩沙子也好,送去大名修堤也好,都可以。」

  「這時候,不能有任何放縱。寧可錯抓幾個,也不要遺漏了危險。」

  警察總局副提舉,在黃裳身邊唯唯諾諾,一個勁的點頭。

  「好了,我知道你一向勤謹,做事有章法,不過多囑咐幾句,照常做事,記住我的話就行。」

  打發了值夜的副提舉,黃裳身邊又變得靜悄悄。身前身後的親隨護衛,都在沉默的走著。一隊隊警察,巡視在道路上。路口都設置了鹿角柵欄,普通人除了急診或婚喪嫁娶,都必須等到五更天之後才能放行。

  這是宵禁。

  京師內城的宵禁,並不是因為洪水爆發才開始。在章惇率軍出征時,宵禁就開始了。

  違反宵禁令的路人,全送到各廂的警察分局看押起來。一開始挺多,這幾日逐漸少了。但反彈也很大,警察總局抵抗不住,黃裳知道他們的難處,方才遇上了順便就給他們一點支持。

  一隊人馬這時追了上來,領頭一人穿過護衛的隊列,沒人攔著他,就這麼擠到黃裳的身邊。

  黃裳抄著手,望著空寂的街道,「真安靜啊。都不像京城了。」

  深夜的京師,一向是喧鬧的。汴水上有裝卸貨的工人,州橋夜市中有談天說地的老饕,鬼市子裡有撿便宜的主婦,甜水巷處還有往來的酒徒嫖客,以及鑽進瓦子通宵達旦的賭客。城牆外,還有一群一群等著入城的牲畜家禽,哼哼叫著,綿綿叫著,嘎嘎叫著。

  「無事最好。」李信依然少言寡語。

  黃裳笑了笑,「幸好玉昆相公放了你在京城。換成是王舜臣、趙隆,我可就要頭疼了。」

  「都走了,京師裡總得留人。」

  「為了能趕上這一戰,一個兩個都哭喊著要出征。生怕錯過這一次,就沒有日後了。」

  李信露出一絲悵然,「畢竟是遼國。」

  看到李信已經換上了出行的外袍,黃裳問,「這就準備走嗎。」

  近黃昏的時候,都堂內部交流了一下,決定派人,幾方權衡,最終決定派出一文一武,文官主持救災,武官則指揮兵馬,重修堤壩道路,並剿除盜賊。當然,當務之急,還是聯絡上前線並打通補給線。

  文官直接就是大名知府,武官這裡,選了李信。

  「都堂下令,哪敢拖延?」黃裳輕輕點頭,武將中,還是以李信最是省心。

  「盡快恢復交通,聯繫上行轅。還有,仔細察看堤壩,確認是否是人為。」

  黃裳並不擔心這一場洪水會讓此番出征功敗垂成。

  過去還沒有鐵路的時候打仗,從前線到京師,消息要走個二三十天。中間有個什麼波折,就是半個月音信不通。現在也就耽擱個四五天,並不影響太多。

  章惇出征之前,預案做了一個又一個。

  糧草都沒人擔心。從開戰前,朝廷就把軍糧運輸完全委託給福建商會。三分之一走鐵路,剩下的從海上運輸。章惇出事,福建商會拼了性命都會把糧食送過去的。開戰前,樞密院還在滄州囤積了三百萬石糧食。

  更有沿海的鐵路,雖然不是幹線,運力也小,從路程上還兜了個大圈子,但至少能支撐前線一定比例的軍需。

  黃河決堤也有預案。正是擔心黃河氾濫對後勤的影響,才將開戰時間,選在了入秋後的七月。也就是預案中,黃河決口的位置是在南岸,這一回北岸堤破,讓一多半準備做了無用功,但終究還是有一半的準備還能派上用場。

  只要河北、京畿全力動員起來,能夠很快把這一場洪水平息下去。

  而現在最大的疑問,就是這一次決堤的原因。

  「參政還是覺得是有人作祟?」

  「都八月入秋,哪來的洪水?」

  世人都知道秋汛,但歷年來黃河水患,幾乎是在夏季達到最高點。決堤也多在夏時。秋天決堤的情況極少見。尤其是黃河大堤整修之後,穩定了干流流向,已經多年來沒有過決堤的記錄了。

  黃裳已經收到自然學會傳來的消息。

  汛期開始後,南岸一日一傳訊,向京師報平安。各地記錄點的水位數據,三日一匯總,一同發往京師。

  「秋汛開始後,開封段的水位都在警戒水位以上,但只是超過了一點,並沒有達到近年來夏汛的最高水位。四天前今年第六號洪峰進入開封段後,並沒有新的洪峰。這堤壩到底是如何破的?」

  李信在河北駐紮過,知道一點河北黃河大堤的情況,「北岸金堤當年就沒有修好。」

  「希望就這麼簡單。你太太平平的把洪水堵回去,前面章相公也太太平平的把遼國滅了。」黃裳疲憊的,「等這一仗打完,我就回去編纂道藏。在京城裡過一年,人能老兩歲。我還想多活幾年。」

  「祝參政心想事成。」

  「我去找熊伯通了。你都走了。他這只驚弓之鳥應該安心一點了。」

  李信只能呵呵笑了,拱了拱手,先行離開。

  馬蹄聲一片遠去,黃裳搖了搖頭。

  熊本是樞密使,章惇離開前,讓他主掌都堂軍事。

  張璪病重,養病在家,掛了個平章軍國重事,實際上已經是致仕退休的狀態。游師雄主管河東和西北方面的戰局。

  剩下的人中,熊本是朝中僅有的擁有主持滅國經歷的宰執,如今的都堂中,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代替章惇,主持軍事庶務。

  等這一仗過去,成為宰相是十成十。

  但黃河決堤的消息一傳來,熊本立刻就躲進了自家的宅院。即使都堂內部的會議,他也是通過紙面與同僚交流。

  熊本的態度很明顯,就是在懷疑決堤是韓岡做的手腳。

  章惇兵圍析津府,功成在即,突然間黃河決堤,斷了北上大軍的歸路,如果是人為,等於是要置章惇於死地。

  在很多人的眼中,章惇若是出事,最大的得益者只會是韓岡。

  而黃裳同意讓李信暫離京城,也是為了化解福建一系的疑心。

  黃裳是福建人,卻屬於韓岡一系,在他看來,雍秦、福建兩家,要是因此事兒起了衝突,就太讓人遺憾了。

  如果要化解,最好是盡快。

  輕輕抖了一下韁繩,黃裳加快了一點速度。

  熊本的宅邸,就在前方。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6
第319章 無妄(中)

  砰。

  砰砰。

  砰砰砰砰…………

  槍聲此起彼伏,隔著一堵高牆,熟悉的聲音卻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黃裳緊緊的按著腹部,從傷口處一陣陣傳來的劇痛讓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慘叫戛然而止。

  黃裳茫然的抬起眼,他知道,留在院牆對面的親隨們,已經全都被解決了。

  「為什麼?」黃裳探出沾滿鮮血的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同僚。

  房屋的主人就在黃裳的面前,手裡正攥著一把鑲金嵌銀的燧發手槍。

  不過開槍打中黃裳的,是黃裳從沒有見過的一個人。

  就在黃裳被熊本引進書房,正要分賓主落座的當口,一身僕人打扮的這個人,突然掏出了一柄手槍,毫不猶豫的對他扣下了扳機。

  黃裳帶著誠意而來,被親自出迎的熊本帶進府中。本以為會是一個消弭誤會、和衷共濟的會面,沒想到卻是一個陷阱。

  黃裳現在都不敢相信熊本竟然叛變了。

  熊本已經就要當宰相了,平平穩穩的執掌這個國家的政務。

  但他現在卻參與到叛亂中,甚至看起來就是主謀者。

  他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為什麼?」更多的血從傷口中噴湧出來。

  「我是趙氏臣子,不是章家奴僕。」熊本面無表情的舉起槍,卻沒有扣下扳機。而是把槍交給身邊的人,就背過身去,「給他一個痛快。」

  「你……」

  砰。

  聲音沒了。

  「解決一個了。」那人把熊本的槍也塞進自己的腰帶,笑道,「要不是呂嘉問的死,讓他們提高了警惕,也不用借熊相公你這寶地。」

  熊本轉回身來,蹲下來,伸手把黃裳圓瞪的雙眼給合上。

  「應該讓他看著的,看著我天水趙氏如何廓清天地、撥亂反正。」

  「別說廢話了。這邊開了槍,開封府那裡很快就要收到消息。不在這之前拿下張璪和皇城,等宮裡面反應過來,你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放心,放心,不會耽擱的,我們這就要出發了。」

  「宣德門那邊呢。」

  「有我們的人在那裡。」

  「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相公,這世上哪有萬無一失的事,我們也只能拚命做到最好,剩下就看天意了。」

  熊本沉默的看著他,他也沉默的看回來。過了一陣,熊本偏過頭,發出一聲細微到難以察覺的歎息。他進去換了一套公服,「走吧。」

  片刻之後,熊府的大門中開,一隊人馬從正門魚貫而出。後門處,又有幾人各自騎上馬,分頭衝向不同的去處。

  又過了片刻,熊本從府中出來。

  前後左右都是護衛,帶齊了他的全套儀仗。人數之多,甚至超過了他的身份能夠擁有的親隨數量。

  不過在呂嘉問遇刺之後,幾位宰輔在身邊多帶一些侍衛,也是朝中默認的變化。

  一行百多人浩浩蕩蕩直奔宣德門而去。穿過寬闊的御街,直抵城下。

  還沒到朝會的時間。宣德門大門緊閉。城上城下都有人巡視著。

  雖然從外面看不出來,但宣德門其實是一座駐屯重兵的要塞。內中日常駐軍三千餘,隨時能夠出動,鎮壓皇城內外的一切異動。

  但重兵把守的宣德門卻在熊本面前輕易打開。

  城樓上剛剛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戰鬥,血水正順著台階一路流淌下來。

  蒸汽升降機從城樓頂端緩緩降到地面,鐵柵打開,一人走了出來。

  「燕達見過參政。」

  熊本輕歎,軍中大將,真正對趙氏忠心的也就眼前的這一位了,「逢辰。多虧有你。」

  燕達道,「參政,事不宜遲,現在就要攻入宮中,班直多西人,不能讓他們聚集起來。」

  「一切都多勞逢辰了,皇宋興亡在此一舉。」

  燕達點點頭,回頭吩咐手下,「我等是為保扶趙氏而來,不可驚擾太后和太皇太后。其餘人等,如有抵抗,格殺勿論。」

  如今的太后,是王安石的孫女。地位無人可比。他們參與政變的這些人,還要靠著她,取得一個合法的名義。

  而太皇太后向氏,掌國日久,最為熊本等人忌憚。若非她近來多病,無法理事,熊本等人還不敢下定決心。

  太皇太后的處理,他們這些高層已經有了共識。

  當年戾王宮變,做得最錯的就是一時手軟,沒有先取了太后和皇帝的性命。否則任憑韓岡怎麼掙扎,也不會有幾個朝臣跟隨他。只要把太后的首級一舉,所有的反抗都會煙消雲散。

  可惜當年的太皇太后母子太蠢了。

  燕達親自率人攻入宮城中。有內侍在前面為他們引路。沿途的交鋒都很短暫。燕達以人數上的優勢,用最短的時間解決掉了遇到的巡邏小隊。

  不過在過了福寧殿之後,前進的速度就變得慢了。守衛宮中的班直終於反應過來,開始進行有組織的抵抗。

  熊本在宣德門城樓上,看著北面殿宇間,簇擁成群的火炬行動越來越慢,越發口乾舌燥。

  方才在熊本宅邸刺殺黃裳的男子陪著一人上來。

  「大王。」熊本拱手行禮。

  「見過相公。」那人連忙回禮。

  趙仲增。

  當年被章惇、韓岡清理的濮王一系僅存的幾人中最年長一位。

  也是他們打算擁立的新天子的親叔叔。

  不過他對熊本這位留守的宰臣,卻不敢有分毫失禮。只是現在臉上還帶著興奮之色。

  「張璪低頭了,願意領銜請立新君。」

  「好事。」

  趙仲增看見熊本並不喜色,也望向宮中,「燕達怎麼這麼磨蹭,還沒有打下來。」

  宮中的反抗此起彼伏。許多班直成員都在與入侵的叛軍奮力廝殺。這讓燕達他們越發艱難。

  「找到太后了!」

  終於,等到了一個好消息。

  熊本等人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一半。以太后的名義立新君,於禮法上上無懈可擊。

  只要再擒住太皇太后,京城內就大勢底定。

  半夜過去,漸漸安靜下來。班直們的反抗一點點的被鎮壓下去。但太皇太后始終不見蹤影。而御璽也不知去向。

  幸而城外的駐軍並沒有被調動起來。

  天漸漸亮了。

  宮中的劇變也遮掩不住。

  燕達和趙仲增都看著熊本,下面該怎麼辦?

  「先扶新君登基。」

  「讓那些議員來參拜。」

  國中無主,章惇、韓岡的私心,卻正好給了他們機會。

  「定下君臣名分。收攏京城軍民。宣佈章、韓二賊罪名。殺之者許封為王。附逆者願能反正,加封三級。京中不缺武備錢糧,出錢招聚成軍,一個月之內,我們能有三十萬大軍。二賊不足平也。」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7
第320章 無妄(下)

  天快亮了。

  東京城,燕達的老部下已經率人控制住了警察總局。天武軍兵鋒畢露,現任的警察總局提舉噤若寒蟬。

  熊本控制都堂,燕達掌握軍隊,又得到了得到了五千多不知情由的警察協助,大部分人全無知覺,一夜之間,京師變色。

  朝臣、議員,紛紛收到命令,要他們天亮後共聚皇城。

  而趙仲增親自帶人去往睦親宅。熊本和燕達都沒有阻攔他。

  不久之後滿身血腥氣的轉回宮。

  此時,宮的廝殺聲已經平息下來。

  各處先後傳來捷報,班直們的反抗一一被鎮壓,只有極少數還在逃竄。

  原本傳遍宮的『殺盡西狗』的口號也漸漸聽不到了。

  原本護衛皇城最核心的班直成員,基本父親是班直,祖父是班直,曾祖父也是班直,家族的班直歷史能追溯到從開國時,父子相繼一代代傳下來。

  而等到韓岡掌權,因元佑宮變,班直有許多站在了高太皇和戾王一邊,事後受到了清算,大批原班直成員被調往邊境,並以西軍精銳補充入班直。原本的京營禁軍,也因戰鬥力低下,被以西軍為核心的神機營所替代。

  十餘年來,矛盾雖被壓制,但依然無處不在。

  今日一亂,殺盡西狗的口號喊出,許多開封出身的累世班直,直接反戈一擊,與叛軍一起砍殺起那些還在反抗的同袍們。

  一開始,提議這個口號的趙仲增很是得意,在熊本和燕達面前炫耀自己的功績,「有一多半的班直都投過來了,有他們在,向氏跑不了。」

  只是到了此刻,太皇太后依然不見蹤影,甚至於貼身服侍她的內侍、宮女,總共六個人都失去了蹤影。熊本已經等不及,出去安排登基大典。

  燕達安排熟悉宮的班直與宮人一起尋找,依然毫無線索。只看見一名名班直提著自己同僚的首級過來請功。

  空氣都是血腥味,丟在地的人頭咕嚕咕嚕滾到腳邊。趙仲增嚇得跳了兩步,遠遠的躲開。他扭過頭不去看,鐵青著一張臉對燕達說,「保慈宮肯定有密道。」

  燕達沒先搭理趙仲增,兩個負責攻打禁宮的天武軍指揮使跪在他面前。燕達領軍多年,素知軍隊一旦開了殺戒,很難收得住手。宮不敵國,要是他的人殺順了手,從西人班直殺到內侍、宮女,場面難看了。

  「把本帥的話傳下去,枉殺宮人者格殺勿論,淫。辱宮女者格殺勿論,私藏御物者格殺勿論。各自都收收心,收收手,別以為今天都可以恣意妄為……」

  兩名指揮使額頭貼地,不敢抬起,趙仲增在旁忍不住,「太尉,都是忠義之士,稍稍寬縱一點也不打緊。宮的這些人,侍奉偽主奸後,本留不得。何苦為了他們,傷了將士們的一片忠心。」

  燕達眼如冰刀,聲寒入骨,只一眼過去把趙仲增盯得縮起了身子,「妄自插言,亂我軍心,若非是大王,本帥現在可以動軍法了!」

  言語,一股煞氣撲面而來。

  趙仲增不寒而慄,不自覺連著退了兩步。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眼前的這位燕太尉,其內在絕不是外表這副和和氣氣的樣子。過去征伐四方,殺人盈野。只是在今日,有幾百千人死在了他的命令下,到了白天還會更多。

  真觸怒了他,下令殺了自己,只會讓兄弟們欣喜少了一個爭奪權位的對手。

  他幹笑著,「太尉,我這也只是隨口一說。太尉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燕達沒理會他,俯視著手下,「各自守好本分,事後自有重賞。」

  兩位指揮使領命後,磕了一個頭才躬身離開,轉過來,燕達又是一副和氣謙沖的模樣,「大王,既然保慈宮有密道,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來,那我們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先去拜見太后,再看看熊相公準備得怎麼樣了。」

  「對,對,太后說不定會知道密道的位置。」趙仲增迫不及待的抬腳走。

  雖然心對燕達的態度憤恨不已,但趙仲增有足夠的自知之明,至少在幾年內,燕達將是天水趙氏對抗關西、福建勢力的定海神針,觸怒不得也觸犯不得。即使親王與其相爭,最後低頭的也只會是親王。

  大慶殿處,正在準備登基大典。

  能容納萬兵馬演武的殿前廣場燈火通明。

  已經控制住的宮人,被集於此,在刀槍的威脅下,千人奔走內外,聲浪震於殿庭。

  只是經歷過英宗、熙宗和大行皇帝的登基大典,親眼看過滿城喧囂,百官拜於殿,萬軍舞蹈於階下,滿城數十萬人為一人奔忙的場面,眼前的場景,只能讓趙仲增徒生嘆息,更添憤慨,「天下盡為二賊所壞,天子踐祚的大禮儀,竟然如此寒酸。」

  燕達不以為然,「事急從權。」

  北面的宮城,還有零星槍聲傳來。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還講究禮儀,太蠢了。

  倉促登基,雖然不會那麼正式,該有的儀式一樣也無,連時間也無法按照禮法規定。但只要群臣叩拜過新天子,頒佈大誥,也算是登基了。

  熊本這時從漢白玉的台陛下來,「太祖皇帝登基時,也是倉促混亂,可終究開創了橫跨數萬里,統御百千邦的基業。」

  趙仲增默然,燕達行了一禮。「準備的如何了。」

  「一切順利。」

  熊本回頭瞥了眼身後的台階。那邊正有兩名身著紫袍的官員指揮著宮人和士兵。

  兩人都是熊本在都堂的手下。

  這兩個人,應該也是屬於福建一系,其一人甚至與章家有親緣關係,現在卻賣力的辦事。

  燕達看在眼裡,也不由得讚一句威逼利誘好手段。

  熊本則問,「你們呢,還沒找到太皇太后?」

  燕達搖了搖頭,趙仲增恨恨的說,「也不知道躲到哪個地洞裡了。」

  熊本沉默了一下,「那也沒辦法了,現在沒時間為太皇太后耽擱,先來拜見太后。」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3:28
第321章 說服(上)

  「先來拜見太后。」

  「也好,先說服太后再論其餘。」聽到熊本如此說,趙仲增隨即拾階而,往大慶殿去。

  走了兩步,卻不見熊本和燕達沒有跟來。

  回頭去看,只見兩人在那裡整理衣冠。專注而認真的撣撣袖子,拍拍衣袍,把頭的帽盔端端正正的重新戴好。

  趙仲增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卻又有幾分安心。

  儘管在京師和宮依然動盪未休的時候,熊本和燕達在拜見太后之前,還記得要整理衣冠,足可見在他們的心,皇家的積威猶在。天水趙氏養士百年,養出的並不只有白眼狼。

  但他是不屑於此。

  趙仲增不怎麼看得起那位新寡君。

  她能嫁進來,只是因為她是王安石的孫女。

  可是她嫁進來的這幾年裡一點用都沒有,皇帝被關著關著關死了,兩個權奸越發囂張。宗室被殺的殺,關的關,逐的逐,也沒見這位皇后,設法保護一二,反而與皇帝一個勁的鬧彆扭。據傳說,他們兩個人之間連話都不說,一年只見三四次面。

  這樣的皇后還不如放個石頭在她位子,說不定更稱職一點。

  趙仲增去見她,只想知道那個把趙家積攢了百年的家當都要賣給外人的賤婦的下落。

  還有是登基大典,如果她配合,太太平平的讓登基大典完成,那給他一個尊崇的位置。如果不願意配合,這邊兵荒馬亂,什麼事都能出,少她一個無關緊要。

  趙仲增可不信,王太后儘是廢物的娘家,還能出頭為她撐腰。

  幾個叔父了法場,三十多個兄弟輩只剩下了個位數,多少子侄死在了流放的路。濮王一系幾百口人,如今活下來的不到十分之一,趙仲增也是靠了運氣才活到了今日。

  背後的傷口每逢陰雨都在發酸發癢,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這些年所受到的痛苦。死了妻妾,死了兒孫,身到處都留了傷疤,還在潭州丟了兩根指頭,這次從湖南迴來,趙仲增只抱了一個想法,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劫餘之人,早沒有了顧忌。

  剛回來的那段時間,能讓趙仲增站在熊本和燕達的面前,能讓其他叔伯兄弟認同他為首腦,是靠了這份純粹的怨恨。

  倒是此刻功成在即,富貴唾手可得,心思多了了起來。

  不過,當務之急是什麼,趙仲增還是不會弄錯。

  走八十一級台階,一位少年人正侷促不安的站在宮門前。看見趙仲增,如釋重負,彷彿找到了主心骨,忙過來行禮,「祖父。」

  趙仲增繃緊的臉,稍稍鬆弛了一點,「隨我進去。」

  這是他兒孫僅存的一個後人了。而趙仲增正準備把他過繼出去。算從禮法,從此他趙仲增算絕了後。但只要血脈不斷,又有什麼好在意的?何況,孫子成了皇帝,當真會短了他趙仲增的香火?

  大行皇帝的梓宮已經搬離了大慶殿的正殿,現在正在太廟暫時安置。

  此刻許多人正在這裡佈置著登基大典的陳設、裝飾。而年輕的太后,則在大慶殿的後殿。

  趙仲增穿殿而過。少年緊跟著祖父,視線卻落到了殿最高處的御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用急。很快……」趙仲增說著,也狠狠盯了御座一下。

  穿過正殿,走過短小的走廊,是太后如今被安置的後殿。

  依然是大行皇帝的喪期。

  趙仲增推門進來時,太后一身素白,靜靜站在窗邊。

  聽到趙仲增祖孫兩人進來的動靜,她一言不發的轉過身,素淨臉不見血色,唇色淡至蒼白。

  彷彿有一陣陰風從頂門吹到腳底 ,趙仲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鬼氣森森,難怪先帝與她不睦。看著人,血都冷了。

  趙仲增帶著孫子前行禮。

  太后斂衽回應,「見過七叔。」

  倒是識趣,這時候知道攀親戚了。看來要說服她不用多費唇舌。

  趙仲增扯了一下嘴角,又躬身拜了一拜,「恭喜太后,賀喜太后。章韓二賊逞兇,以致天下失序,皇宋將頃,幸賴有忠臣義士,起事共討國賊。唯賊勢尚大,賊眾尚廣,宜速立新君,招聚人心,討伐不臣,平滅二賊。今我有十萬忠臣義士在此,更有億萬士民含污忍垢,只待太后首肯,便可群起而攻,將亂臣賊子碾為齏粉!」

  趙仲增意在逼宮,舉止有禮,言辭卻咄咄逼人。

  太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太后如此配合,趙仲增稍覺驚異,「太后是答應了?」

  「不!」太后搖頭,「趙氏江山維持不易,別禍害了!」

  趙仲增雙眼充血,頓時紅了,「趙氏江山。如今不拚死一擊,還有趙氏江山嗎?!」他冷笑著,「太后,今日兵荒馬亂,那些赤佬又不認得貴人居處,追捕二賊餘黨時,萬一沖撞了國丈府,難免玉石俱焚。」

  太后沒有血色的臉看不見絲毫動搖,「七叔。你忘了先祖父的綽號是什麼?」

  拗相公。

  王安石的性子,天下無人不知。

  而王安石的威望,即使逝去多年,天下間也無人敢於挑戰。

  只看在王安石的份,都不能對王家下手。

  趙仲增心的火,燒得一張臉赤紅。如公牛般直喘粗氣,卻放不出狠話來。他知道自己嚇不住眼前這小寡婦。算自己要去殺王家滿門良賤,熊本和燕達必然會攔著。

  「太后,多考慮一下自己。我等擁立新君,不一定要用到你。」

  太后對趙仲增身後的少年瞥了一眼過來,「你們要鬧鬧吧,何苦害了這孩兒。」

  趙仲增最終負氣而出。

  沒能讓她答應擁立新君,也沒能從她嘴裡問出太皇太后的下落。油鹽不進的太后,趙仲增他一時也無可奈何。

  難道還能揪住她的頭髮,拿刀逼住她的喉嚨,問她答應不答應?熊本留了人守在後殿!

  不過等到自己掌握內宮,今日之事,他會一筆筆算回去。

  想到熊、燕二人,趙仲增忽然臉色一變,方才急著進去見太后,都沒有注意到。這時他才想起來,熊本和燕達不知為何都沒有跟著進來。

  腳步一下變得匆忙,穿過大殿央,來到殿門前,只看見了熊本站在前方的台階最頂端。

  趙仲增忙走過去,「出了什麼事,燕太尉呢?」

  熊本低頭看著下方。

  趙仲增跟著看過去,燕達在台階下,身邊圍了一圈軍官。

  只看到燕達說了些什麼 見他們一個個紛紛四散,跑著走了。唯有一人留在原地,愣了片刻,一下跪在地,燕達沒理會他,轉身來。

  趙仲增心臟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他再一次問熊本,「出了什麼事?」

  熊本輕飄飄的說,「李信跑回來了。」

  趙仲增頭暈目眩,韓岡特意放在京城的釘子,好不容易才調了他出去,還派了一堆人在前面伏擊他。怎麼能讓他跑回來?

  「怎麼沒攔住他!?」他沖熊本吼道。

  熊本冷冷盯著他。

  冰冷的視線,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趙仲增沸騰的情緒稍稍平復下來,「他現在在哪裡。」

  「南薰門外興平堡。」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