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唐春作者:英年早肥(連載中)

mk2257 2011-5-13 02:11: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 46319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2
第十一章 楊釗

  「花奴,我來了。」

  楊釗一臉得意的慨然笑意,背起手來昂首進門,進門去卻發現自己那位遠房堂妹正嫻靜地端著茶盞吹氣,見自己進來了她竟是連頭都沒抬,仍是安靜地嗅著茶香,而她身旁的地上,有一個丫鬟正垂首跪著,手裡托著承盤,那承盤裡放著的則是一個青白玉骨瓷的滾花漱盂。

  輕輕地嘬了一口茶湯,又俯身吐到那漱盂裡,她放下茶盞,拿絹帕輕輕擦了擦嘴角,淡淡地道:「點的太膩了,湯力也濃了些,換人,把這個辭了吧。」

  那丫鬟悄沒聲息的接過茶盞,起身福了一福,然後倒退著退出門去。

  楊釗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居然不知不覺的就為這副場景所懾,剛才的趾高氣昂不知不覺的就收斂了起來,一直到那丫鬟退出門去,他都沒有再次開口。

  也直到這個時候,被他稱為「花奴」的裴楊氏楊花花這才抬頭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來了,坐吧。」

  這時候,那楊釗聞言坐下後,臉上總算是恢復了一點表情,卻是換上了一抹頗不自然的謙卑,陪笑道:「三妹自小就是生就了的神仙嘴兒,專門就是要吃好物什的。」

  裴楊氏無可無不可的淡淡一笑,卻是連看都不看楊釗,只是問道:「今天來又是做什麼來了?又在外頭輸了錢了?」

  楊釗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便有些不自然,只是勉強地笑著,道:「哪裡能呢,三妹你是知道的,我早就不賭了。」

  裴楊氏聞言只是從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口氣兒,也不知是譏是笑,然後她便拿起旁邊小几上的胭脂盒,拿小指的指甲挑了一些在掌心,用手指揉開了,放在鼻端輕輕地嗅。

  楊釗頓時尷尬地了不得。

  似乎誰都知道,他楊釗就算是戒了酒,戒了女人,也戒不了賭。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外邊有動靜,他凝神細聽,卻好像是這府裡阿錦正在教訓兩個丫鬟,聽了一會兒,她似乎打發走了兩個丫鬟,然後便快步往這邊過來了,楊釗偷眼瞥了瞥正自認真鑒別胭脂的楊花花,越發尷尬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然後就聽外邊輕輕地腳步聲越來越近,阿錦邁步進來,一抬頭先就瞥見了楊釗,不由得就是一聲冷哼,然後才沖裴楊氏福了一福,爽利地道:「剛才婢子去看了下,昨天來的那兩個花匠還算是有些講究,以婢子的意思,就先將就留著吧。」

  裴楊氏聞言也不抬頭,只是道:「嗯,你覺得好那就先留著,以後再慢慢說,讓你去找那個戴鬍子買十個小丫頭子的事情怎麼樣了?還有,這個胭脂不行,以後不要買他們的,還是咱們府裡自己制吧,回頭這事兒你經心些,那方子看好了,仔細別洩出去。」

  阿錦答了聲是,然後才解說買丫頭的事情,好容易事情說完了,裴楊氏也把胭脂盒的蓋子蓋上了,卻是到這時候才想起來屋子裡還坐著一個遠房表兄呢,她淡淡地掃了楊釗一眼,道:「既然不是輸了錢,那想必你來是另外有事嘍?說說吧。」

  阿錦聞言瞥了楊釗一眼,見楊釗一臉陪笑,她倒也懶得說什麼,只是翻了個白眼就轉身出去了,走到門口卻是突然沖外面大聲喊:「人呢,去個人把阿瑟那丫頭叫過來,就說夫人在見客,見這種客人的時候,身邊是斷不可少了護衛的。」

  外邊有丫頭答應了一聲遠遠的去了,這邊楊釗卻是騰地一下子紅了臉,尷尬地直搓手,站起身來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又侷促地坐下。

  裴楊氏見狀瞥了他一眼,輕輕地笑了一聲,頓時楊釗便更顯尷尬。

  阿錦那個話裡的意思,雖然直直的就是對準了他來的,但他偏偏就是沒法子反駁,只有聽她羞辱的份兒,皆因這裡頭是有緣故的。

  當年楊花花的父親,也就是楊釗的遠方族叔,時任蜀州司戶的楊玄琰病逝之後沒多久,楊花奴的三叔楊玄?就得到朝廷的詔令,被調到東都河南府為官。

  當時他想要把大哥一家都帶過去一起照應,但是一來當時楊花奴的母親感傷於丈夫亡故已經重病在身不便遠行,二來楊花奴已經許配給本地裴氏為妻,如果去了河南府,將來婚嫁也是個麻煩,所以他最終便只帶走了已經許婚在北方的大姐和其他兄弟姐妹,把病重的楊氏和待嫁的楊花花留在了蜀州。

  這個時候家中只剩下母女倆的楊家自然需要人照顧,於是那時候楊釗便經常過去幫些忙。後來漸漸地,楊花花少女初長成,出落得一日比一日美艷驚人,那楊釗便起下了壞心思,趁著一次午睡的時間偷偷溜進了楊花花的繡樓。

  當時阿錦便已經是楊花花的貼身丫鬟,那時候楊花花不過十五歲,而阿錦也才十三歲,面對突然爬上床的壯年楊釗,楊花花自然是沒有什麼反抗之力的,幸好楊花花足夠的聰明,只是一個勁兒的假意勸說哀求的拖著楊釗,並不大喊大叫的逼急楊釗。

  於是也就給阿錦留出了時間,就在楊釗還沒來得及做什麼的時候,阿錦已經突然從旁邊閃出來,雙手掄起一張繡凳,一下子就把楊釗給砸暈了。

  雖然考慮到名節之類,主僕倆事後並不曾把這件事外洩,甚至於老夫人到死都不知道這件事,而且這些年來,嫁入裴家之後一直渴望在外面獲得強援的裴楊氏也一直很關照楊釗這個拐彎抹角的「娘家人」,但並不代表著那件往日的醜事不會成為楊花花和阿錦手裡頭可以壓制楊釗這位遠房堂兄的一柄重器。

  如果光是這件事,也倒罷了,眼看已經是六年的時間過去了,當年的少女楊花花已經變成了眼下的寡婦裴楊氏,而且還謗滿全城,楊釗已經無需怕她們什麼。

  而且說實話,對於時下早就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街頭潑皮的楊釗來說,也沒什麼好名聲需要顧忌,甚至於他還經常想要反過來拿這件事要挾他們主僕,就不說把那昔日的美夢變成現實吧,至少也能多打些秋風回賭坊撈回老本。

  但他不敢,說實話,他打心底裡就怕這個堂妹啊!

  要說他楊釗自小也算是個人尖子了,自謂這世間人的心眼子,也算是耍的精熟的,但不知為何,從小到大,只要是跟這個一身傲氣的楊花花碰了面,他渾身的本事頓時就能讓她給擠兌的連一分都使不出來,甚至來到她房裡坐了這麼會子,他自己算了算,說了都沒三句話。

  見了她就讓人自卑,就讓人不敢說話呀!

  當初之所以那股子邪火兒會燒得那麼旺,幾乎是什麼都不想不顧的就找機會溜到他繡樓裡去了,其實就是他打心眼裡討厭這種感覺。

  對於這位眼高於頂卻又貌傾天下的堂妹,他心裡是既愛又恨更怕,所以才會想到要用暴力來征服,只可惜最後還是功虧一簣,這也就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裡更加的怕她。

  這會子聽著阿錦似乎走遠了,楊釗臉上才又恢復了一絲自如,他搓了搓手,道:「聽聞妹妹府上最近正在用人,我有個好朋友,寫的一手好字,賬房上亦是精熟的老手,所以便覺得可以推薦過來給妹妹做個賬房,這管賬的事情,不好亂用人,好歹還是自己人推薦的,妹妹用起來也放心不是?」

  楊花花聞言面帶一抹輕笑抬起頭來看看他,點頭道:「怪不得你說沒輸錢,原來今天是為了這個來的……晚了,我已經雇好人了,再說了,就算是還沒找到,你推薦的人,你覺得我敢讓他來管賬嗎?」言罷又是一聲輕笑。

  「呃……找到人了?」這時候楊釗倒是沒心思理會他話中嘲諷的意思,只是自己皺了眉頭自言自語道:「也就是我給你薦些人用,這晉原城裡還有不怕老裴家的?」

  楊花花聞言不屑地一笑,「有的是。」

  楊釗聞言就想跟她說說這不熟悉的外人是不可以用來管賬的道理,不過還沒等他張口,就聽裴楊氏楊花花已經開口道:「你還有其他事麼?沒事的話,我們孤兒寡母的,中午就不留你吃飯了,家裡的孩子也給帶個好回去。」竟是把楊釗的話口一下子給堵了個嚴實。

  說起來他來到這屋子裡之後便淨是陪笑了,竟是連一碗茶都沒吃上。

  不過人家既然已經說出送客的話來了,他心裡再不舒服,也不敢當面開罪,畢竟以後還得指著她這裡淘換些錢用呢,當下只好悶悶地客氣著告辭,轉身出了房門。

  這時候阿瑟正好跑過來,走到房前的廊子上,正好跟楊釗走個對頭,楊釗笑笑,想沖這個天真爛漫到讓他都喜愛不已的小丫鬟打個招呼,卻見阿瑟看見他就捂著嘴兒笑起來,然後遠遠地衝他「呸」了一口,繞開他便直奔正房去了。

  楊釗頓時怒火沖天。

  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放一點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天地良心,自己今天可是真的給她們府裡薦人來了,這可是給她們辦事兒呢,到最後就落得這個下場麼?

  不但主子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就連個十四五歲的小毛丫頭也敢啐舅老爺?

  這還有沒有點兒王法了!

  但怒歸怒,到最後楊釗這位舅老爺還是連個屁都沒敢放。

  ※※※

  正房內,阿瑟嘻嘻哈哈地跑進去福了一福,然後便到裴楊氏身後一邊給她捏起了肩膀,一邊趴在她耳邊嘰嘰喳喳的,卻是說著說著還不等人家笑呢,自己就先笑成一團了。

  府裡的老人都知道,阿錦阿瑟這姐妹兩個在少夫人還沒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跟在身邊了,一直以來都最是得寵,即便在少夫人面前,向來也是沒規矩慣了的,因此雖然先後進來兩撥人稟報事情,卻也都是見怪不怪,她們稟報她們的,等她們說完了,阿瑟就照舊趴在裴楊氏的身後嘻嘻哈哈地說話。

  只不過說到剛才遇見舅老爺時遠遠地啐了他一口,楊花奴笑了笑,拍著她肉乎乎的白潤小手,道:「下回可不許再這樣了,你姐姐為什麼不呆在這裡,卻要叫人把你叫過來?那就是因為你姐姐聰明,她最懂我的意思。」

  「眼下咱們府上還未必就能站穩腳跟呢,舅老爺這個人雖然不怎麼樣,但咱們不能不先將就著用,所以,我這裡可以給他冷臉兒看,你姐姐也可以不拿他放在眼裡,但咱們也不能壓得他太狠了,所以叫你過來,就是緩和一下,讓他不至於一腳就完全的掉到溝裡,你呀,偏偏就是不聽話。」

  阿瑟聞言也只是嘻嘻地笑著,卻並不往心裡去,當下也是直接頂嘴道:「不呢,他就跟個大賴皮猴子似的,阿瑟不喜歡他!」

  裴楊氏聞言一笑,「死妮子,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不能把這世上人就簡單的分成你喜歡和你不喜歡這兩種,人跟人之間,是有很多種稀奇古怪的關係的。」

  阿瑟聞言可愛地撅起小嘴兒搖搖頭,「我才不管,我就是不喜歡他!」

  說完了卻又突然笑起來,趴在裴楊氏肩頭悄聲的問:「小姐,我聽我姐姐說過當年那件事的,我姐姐還說,說他雖然是狼子之性,而且對小姐您垂涎得很,一直都讓她很討厭,但是她覺得,這個人將來未必就沒有一番成就呢。」

  「他?」楊花奴聞言笑笑,「或許吧,不過至少現在,他只是咱們家養的一條狗,只要不忘了時不時的扔兩塊骨頭給他,也就行了。」

  ※※※

  楊釗負著氣一路走出後院,卻正好又在前邊遇到了老管家何貴。

  「老何,你過來,怎麼我聽妹妹說,你們府上找到賬房先生了?」他一邊招手讓何貴過來一邊皺著眉頭問道。

  何貴應了聲是,轉頭吩咐了下人幾句便趕緊跑過來,然後就把昨天李曦上門來應聘的事兒說了一遍。

  楊釗聽了皺皺眉頭,疑惑道:「李曦?他一個大才子,還是縣學的學生,他跑來當的哪門子賬房搗的又是哪門子亂呀這是!」

  老管家何貴一聽也是跟著感慨,「別提了,可不是搗亂是什麼!」

  說著,他掏出懷裡的那張紙遞過去,「舅老爺,您看看,就這個,這是哪門子的大才子啊,簡直就是……唉……」

  楊釗接過去只看了一眼,立刻愣住,然後他慢慢回過神來,一臉不能置信的表情問何貴,「老何,你可別蒙我,這是李曦寫的?」

  何貴正自恨得牙癢癢呢,當下聞言便點頭道:「千真萬確,這是老奴親眼看著他寫的!」

  楊釗的眉頭跳了幾跳,立刻就計上心來。

  當下他笑著拍了拍何貴的肩膀,笑道:「老何,這事兒你也別生氣,別說你了,舅老爺我也沒想到啊,堂堂的蜀州第一才子,居然寫了這麼一副爛字兒!」

  他晃晃手裡的紙,問:「府裡跟他談好了是不是?我那妹妹是不是說,無論如何現在也得留他一個月?」

  見老何連連點頭,他當即便拍著胸脯道:「你別著急,這事兒包在舅老爺我身上了,決不能叫他白白吃了這份工錢,佔了咱們家的便宜去!」

  然後他又笑笑,「這張紙,就給我了,我來想辦法!」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3
第十二章 小人

  楊釗懷裡揣著那張李曦寫的年庚裡籍帖,出了門就直奔崇德坊老裴家的府邸。

  不過走到半路,眼看前邊已經是老裴家所在巷子了,他左思右想,卻又突然掉回頭去,拐了個彎兒,鑽進了隔壁巷子的老柳家。

  他肚子裡的一本帳算的極是清白。

  李曦到自己那堂妹家裡做賬房先生的事情,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老裴家早晚都會知道,而且如果不出他意料的話,現在這裴楊府裡不會沒有老裴家的老人兒,可以說很有可能昨天下午那個李曦剛一過來應聘,人家老裴家轉腳兒的就知道了,自己拿著這字帖到他們家去獻寶,卻是撈不著什麼好處的,說不好還會被人嘲笑。

  再說了,老裴家本來就不想讓自己那位堂妹那麼如意的找到賬房,李曦這麼個大才子去了,他們正自憤怒呢,自己拿著字帖去,把李曦的丑倒是揭開了,人家老裴家倒是可以一下子就放心了,但是卻根本就沒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啊。

  這樣可不行。

  而順著告密這個路子反回來一推,事情頓時就會有趣多了。

  如果拿到這張帖子的是柳家,那麼,不管是為了顧忌著他們柳家自己的顏面,還是想要維護他們那個未來的東床快婿,他們都不可能不用到自己,再怎麼說,至少也得給個閉口的錢吧?而且說不好還能借此搭上老柳家這邊,為以後尋摸個出路。

  而且,據說老柳家很看好李曦這個未來的東床,所以估計著他們拿到這張紙之後,一邊會想著給李曦遮醜,一邊也肯定會向李曦施加壓力,讓他辭工。

  這樣一來,不但自己剛才拿到的這張紙有了價值了,甚至捎帶著連答應老何的事兒也給辦成了,這才叫兩全其美。

  對,就該這麼辦!

  楊釗心裡想清楚了,便美滋滋地來到柳家門前,遠遠的看見那軒敞壯麗的大牌坊,先就羨慕不已,心說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住上這等宅邸可就美了。

  到了門前看那門頭那麼高大,雕樑畫棟的,他下意識的就塌了腰,又見幾個膀大腰圓的門房正自笑談呢,他遠遠地打個躬,口中道:「門上的老爺們安好,煩請您諸位幫忙往裡給通稟一聲,就說小人楊釗有要事要求見司馬大人,有極機密之事需要當面稟告!」

  門口兩個挺胸腆肚的漢子正自嘻嘻哈哈地說話呢,聞言有個人扭過頭來瞥了楊釗一眼,斥道:「司馬大人豈是你想見就見的,他老人家衙裡處理公務呢,還沒回來,要是公事,就到衙門裡找去,要事私事,先拿了名帖了,沒有名帖,一概不見!」

  楊釗吃了個硬釘子,卻也並不著鬧,他在街面上廝混的人物,素來便是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門神都是不好惹的,當下聞言,他那臉上陪出的笑臉頓時又燦爛了幾分,恭敬地道:「私事,私事,呵呵,若是司馬大人無暇相見,那麼,便是見見府上的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哦,對了,這裡有書柬一封,煩請諸位老爺幫忙遞進去,貴府大公子肯定會見我的。」

  門上的幾個人聞言就有些吃不準,當下幾個人對視一眼,便站出來一個接過楊釗手裡那張紙去,也不曾打開,只是又瞥了楊釗一眼,道:「這裡老實的等著,爺給你通報去!」

  於是楊釗就在門口等著,不過他並不老實。

  說來他倒真不愧是在街面上廝混出來的,很是有一番套近乎的本事,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已經和門口的幾個漢子互通了姓名,大家聊得倒是投機之極。

  過了也沒多大會兒,剛才拿了東西進去的那個門房就已經空著手回來了,說是大公子就在前堂等著見他呢,於是楊釗便殷切地與幾位門房告了辭,講好了擇日他請客,大家一處吃酒,這才由那個門房帶著往柳府裡去。

  柳博老爺子一般是上午在衙門裡處理公務,中午就在那裡用飯,下午申時初刻(作者註:即下午三點二十分)才會回家,而柳榮是州學的學生,一個月就只有一天正常的假期,所以即便楊釗求見的不是柳藍,最後見的肯定也是他。

  只不過看到那張上面署著名的年庚裡籍帖之後,柳藍那張本來就缺乏什麼表情的臉頓時就變得更加陰沉了,門房把楊釗帶進來之後,他也只是讓了座,隨後又命人人上茶,然後便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兒的悶頭喝茶。

  不過楊釗倒是一點兒都不著急,反而隱隱有些高興。

  柳家大公子柳藍的臉色越難看,就說明他把這件事看得越重要,那麼隨之而來的,自己這個居中活動的也就越有價值,哪怕是只給閉口錢,也肯定的少不了!

  好不容易,柳藍總算是放下了茶盞,想要開口,卻又把那張紙拿起來看了一眼,攢著眉頭,一臉的無奈,最後把那張紙放到一邊,看了楊釗一眼,道:「楊先生是吧,早就久聞大名了,在下柳藍,聽家中門房說,今天先生登門是有極機密的事情要說,現在可以說了。」

  楊釗聞言趕緊站起來,恭敬地道:「賤名不敢辱大公子尊聽,小人對大公子才是真正的仰慕已久,可惜一直無緣可見大公子,今日呢,呵呵,小人家中妹妹,呃,裴楊氏,呵呵,她新近搬出去另立門戶的事情,想必大公子也是知道的,今日小人到她府中去,才得知她府上新近雇了一位賬房先生,剛才門房上傳進來的,就是那位賬房先生的自敘帖。」

  說到這裡,他瞥見柳藍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便又繼續笑道:「其實也不勞大公子吩咐,小人也自知道,為了府上和那位李公子的清譽著想,這東西留著,自然不如乾脆毀掉的好,當時小人看到這個就想把它燒了的,不過小人又一想,這件事情小人又不該擅自做主,須是要稟報給這邊府上,到底是燒了還是怎樣,還是要等大公子和貴府的老大人才決定才是,是以,這就過來拜望大公子來了,冒昧之處,請大公子勿怪,勿怪!」

  柳藍聞言淡淡地嗯了一聲,聽了這番話,雖然心中不喜這個楊釗身上那份似乎是來自骨子裡的諂媚,不過他的話聽著倒是讓人蠻受用,因此這心裡先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不過猶豫了一下之後,他卻還是道:「先生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先是怕是來錯了地方了,先不說這字帖是真是假,未必就是那李曦親筆所寫,即便這就是李曦的親筆,先生也不該來我們家,該去直接找那李曦才是,我們府上雖一向與李曦的家裡頗有淵源,但這種事情,在下和家父一樣,怕都是不太好過問的。」

  楊釗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才慢慢地回過味道來,這個柳家的大公子雖然口口聲聲說什麼與他們無關,還有不好過問之類,但是在這前頭,他卻是先質疑了真假的,這也就說明,他當下這個態度其實只是想先撇清罷了,並不是真的對此事不關心不在意。

  再說了,如果真的不關心不在意,剛才他皺的哪門子眉頭嘛!

  要說起來,只要是當官的人家出來的,不管老的小的,可真真都是鬼精鬼精的人尖子,話裡的埋伏可真多,反倒不如市井人物,雖然粗野,到底直來直去的爽利受用,不用讓人費了心思去琢磨他一句話後面到底還藏著幾層意思。

  不過呢……市井這麼些年下來,他楊釗是真的是窮怕了,也被人蔑視的煩了,當下這個調調,他還真是感興趣的緊。

  想明白了這些,當下楊釗頓時便喜得眉開眼笑,連聲應是地道:「大公子說的對,是小人魯莽了,這種事情,自然與貴府是無關的,都怪小人,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呀!」

  柳藍聞言點點頭,端起茶盞來輕輕地抿了一口,才又道:「不過既然先生費了心把東西送到我這裡來了,我自然不敢推諉,該說的該勸的,柳某自然是心中有數,畢竟大家還是頗有淵源的嘛!至於先生麼……以後少不得有什麼消息與寒家相關的,還請楊先生多多留心了。到時候知會一聲,柳某自不會虧待先生。」

  說著,他便沖外邊喊道:「來人哪,傳我的話,賬房上支三千錢去給這位楊先生。」

  然後又衝楊釗道:「在下也是雜事纏身,就不能請先生吃酒了,說起來也是無禮的很,這些錢權且拿回去買些果脯酒菜,先生自用,倒也方便。在下失禮之處,還望先生勿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多謝大公子賞酒!」

  人家話說的漂亮,其實這就是打賞了,楊釗自然是喜得眉開眼笑。

  關鍵的倒不是這點錢,而是通過這麼一件事,似乎自己已經可以跟柳家掛上那麼一點半點的干係了,而且還接到了一個幫忙打聽消息的重任,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機緣!

  於是楊釗謙卑地道了謝之後,便笑瞇瞇地隨著府中的下人去支領賞錢去了。

  他走之後,柳藍的臉色卻是更加的冷了下來。

  又摸起那張紙來看了一眼,他憤怒地一把丟開,恨恨拍案!

  ※※※

  「不好啦,不好啦,小姐,老爺發脾氣了!」

  萸兒一路小喘著跑進繡樓,見自家小姐正在做繡活兒,便跑到她跟前,一把奪過那繡架子,急急地道:「小姐,別繡了,您快過去聽聽吧!」

  柳?兒無奈地歎了口氣,白了她一眼,又把繡架子搶回去,仔細地拿針挑著一根線,剛才讓萸兒那一奪,這精美的綠水鴛鴦可就落偏了一針,難看死了。

  「看把你急的,阿爹為什麼發脾氣?」

  「為……哎呀,您就別問了,自己過去聽吧,反正是跟您相關的,老爺的脾氣可大了,正在訓斥大公子呢!」說著,萸兒竟是不由分說地再次把那繡架子給奪走了,拉起柳?兒的手就往外跑。

  柳?兒無奈,只好跟著她一路來到前堂。

  離了遠遠的,就聽見那邊正傳來一通咆哮。

  正是天近酉時(下午五點,作者注),府裡也算是個清閒的時候,聽見這邊動靜那麼大,自然少不了想看熱鬧的,因此前堂後面的一處廊子底下,不少丫鬟婆子便聚在那裡竊竊私語地往前面看,直到有人看見小姐和萸兒過來了,大家問安後這才三三兩兩的散了去,卻仍是不肯走遠,一見兩個人走進堂去了,這裡便很快又聚到了一處,四下裡傳著有的沒的的八卦消息。

  說起來這幾年老爺可是少見的會發那麼大的脾氣了,下人們自然心中好奇。

  柳?兒走進堂去的時候,前堂內卻已經安靜了下來。

  老爺子猶自在那裡吹鬍子瞪眼地生氣,大哥柳藍則低著頭滿臉通紅,不過看表情,他很是不忿,至於二哥柳榮……不管出了天大的事情,他總是一貫的沒正行的,這會子瞧見自己進來了,正扭頭偷笑呢。

  來的路上,萸兒已經大略的跟他說了老爺子發怒的過程,當下她走進堂去先怯怯地看了阿爹一眼,然後就立刻瞥見了他面前書案上的那張字紙。

  走過去拿到手裡,愣愣地看了半晌,柳?兒撲哧就笑了出來。

  老爺子顯然心緒不佳的很,即便是面對自己最心疼的寶貝女兒,那口氣裡也滿是嗆人的火氣,「笑什麼,還嫌不夠丟臉的!」

  言罷他轉頭看著大公子柳藍,道:「這不,你妹妹來了,你把你那個話給她說說,衝她也喊一嗓子,嚇唬嚇唬她,看她怎麼說,她要是同意,阿爹就聽你的,咱們跟李家退婚!」

  老爺子這個話可是夠重的,柳?兒聞言不由得就轉首,妙目落在大哥柳藍身上。

  萸兒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後,聰明如柳?兒,便已經大致的推測出原因為何了,雖然她心裡也有些嫌大哥多事,不過她倒也明白,大哥之所以多事,其實也是在為自己打算,只不過這世上很多糟糕的事情,都是出自一片好心罷了。

  柳藍見狀有些尷尬,卻是扭頭看著柳博老爺子,雖然照舊梗著脖子,卻還是低了頭,「阿爹,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太過著急了,不該頂撞您老人家,兒子給您賠罪了。」

  說著,他撩起下擺就跪在了老爺子面前。

  柳博鼻子裡哼出一口氣來,扭開了頭,道:「你們兄弟姐妹的,這兩年倒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更大了,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也娶了媳婦生了兒子,也當爹了,所以就敢反過來衝著自己的老爹大吼大叫了!」

  說著說著,老爺子憤憤地一拍案幾,大吼道:「你們這是從哪裡學來的王法!」

  老爺子的話剛說完,還不等柳藍開口,柳榮就已經叫開了冤枉,他一臉壞笑地道:「阿爹,你別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呀,您是知道的,兒子我最乖了,從來都不惹您生氣的!」

  柳博聞言轉頭睇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滾,你也不是什麼好鳥!」

  柳?兒聞言又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由得就扭頭白了二哥柳榮一眼,柳榮聞言也是嘿嘿地笑了起來。

  有了這句話他就知道,哪怕剛才老爺子有天大的氣,也已經是過去了。

  柳?兒手裡掂著書信,笑嘻嘻地走過去放下,又轉到身後乖巧地給老爺子捏著肩膀,趴在他肩頭問:「阿爹,您知道奴奴剛才看見這個東西,為什麼會笑嗎?」

  老爺子一副我煩你們的表情,不過聞言還是接了話,「為什麼?」

  柳?兒伸出手來翻開書信,就攤在柳博面前的案几上,指著道:「奴奴一眼看見他,就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當時州學縣學的那幫子學生們要開詩會,二哥死活的非把奴奴拉去了,當時那詩會上有兩個題目,其中一個就是琵琶,但是呢,他……他愣是交了張白紙!可是一轉眼到了您的壽宴上,您出的題目,是箜篌,他卻偏偏做出了一首好詩。」

  柳榮聞言又是叫屈,「我哪裡拉你了,分明是你非要去嘛!」

  柳博聞言咳嗽了一聲打斷他,自己皺眉想了一下,頓時就明白了自己寶貝女兒話裡的意思--敢情李曦這小子跌了一跤之後大家都說他失憶了,其實他並不是失憶了,根本就是廢了一條胳膊,根本寫不了字了!

  想明白這一節,老爺子頓時就摸起了鬍子,搖頭晃腦地讚道:「還是我家?奴聰明,對,肯定就是這麼回事!這小子……唉,可惜了,他原本可是寫得一手好字啊!」

  倒不怪他嗟歎,當朝開科取士,進士科雖然是以考察詩歌的才華為主,但是一張卷子拿到手裡,這字體如何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毫無疑問是非常重要也非常關鍵的,歷年以來卷子做的很好卻偏偏因為字體難看而被黜落無緣登榜的人,可是比比皆是的。所以別的不論,單憑這一手爛字,幾乎就廢了李曦的大半功力,也足以就此判他科考無望了。

  老爺子一連歎了幾口氣,這才轉頭瞥了猶自跪在地上的柳藍一眼,拿腳踢踢案幾的腿,斥道:「逆子,還要你妹妹扶你不成,還不自己爬起來!」

  柳榮聞言嘿嘿地笑,問柳藍,「大哥,要不我扶你吧?」

  在場所有人聞言紛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柳藍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忍不住道:「阿爹,妹妹說的有道理,兒子也覺得李曦很可能是胳膊用不上力了,這樣一來,就憑他這手字,將來的前途……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這可關係到妹妹的一生啊,前些日子就連鮮於家都上門來求婚了,我妹妹又不愁嫁不到個好人家,咱們何苦非要……」

  「放屁!」

  老爺子柳博怒斥一聲拍案而起,只聽「啪」的一聲,一個上好的茶盞一下子就讓他給摔了個粉粉碎。

  他指著柳藍的腦門呵斥道:「你老子還沒老糊塗呢,我女兒的婚事輪不到你替我操心!」

  說完了,老爺子氣得背著手在房裡轉了幾個圈才停下,卻又歎道:「你呀,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李曦那小子是費了一條手臂不假,但你怎麼知道他就不能再練出來?再說了,就算是他練不出來考不了進士了,難道他就廢物一個了?」

  「一個人只要腦子好使,你以為就只有進士科這一條路?你老子我就不是進士,倒退回二十年前,斗大的字也就識得一籮筐,你老子還不照樣做了本州司馬?」

  「鮮於家?你說的是鮮於向鮮於仲通那個老貨?哼,那個老夯貨,除了跟他的主子章仇兼瓊一樣馬屁拍的精熟,別的他會什麼?章仇兼瓊雖蠢笨,到底還是個能做事的,他,哼,他純粹就是一個狗腿子!他的兒子,又能比李曦強到哪裡去?虧你這個當哥哥的還有臉張嘴閉嘴就是為你妹妹的一生考慮,老子呸你一臉!」

  老爺子說著說著就又激動起來,怒不可遏的發洩了一通,到最後憤憤地坐下,猶自怒氣不息。

  這下子就連柳榮也不敢嬉皮笑臉了,兄妹兩個趕忙給柳藍使眼色,叫他切不可再頂撞。

  柳榮是個硬脖子,看見了他們倆的眼色,雖然也知道這會子還是給老爹請罪的好,但他性子耿得很,總又覺得自己想的並沒有錯,便是有一二思慮不到的地方,也絕對不至於就讓老爺子衝自己發那麼大的火兒,因此當下他便只是硬邦邦地又跪在柳博老爺子面前,卻是低了頭悶聲不吭,硬是擺出了一副不服氣的姿態。

  柳博見狀就來了脾氣,恨不得站起來給他兩腳讓他醒醒腦子,但是轉眼間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到最後他卻只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擺擺手道:「?奴的婚事就是如此了,這件事從此誰都不許再提,你們都出去吧!」

  柳榮和柳?兒兄妹倆聞言如逢大赦,趕忙硬拉起柳藍出去了。

  等他們走了,柳博老爺子卻是仰頭一歎。

  剛才有一番話,他好幾次都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不過最後到底還是忍住了。

  記得當年一起共事時,那個讓他以半師之禮來尊敬的主簿大人曾經說過,「這個天下,太平的實在是太久了,如今雖然外面看去繁花似錦,但其實已是頭重腳輕,兵備盡在四方,長安卻空虛的緊,不必多,只消一個有野心的佔了好位子,說不得就是一場大災呀!」

  十幾年來,這個話每每想起都驚得他柳博一身冷汗。

  不管他說的是真的假的,也不管那話到最後會不會真的實現,能有一個這樣胸懷天下的老子,李曦這小子怎麼可能差得了?把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他,那是再不會錯的。

  只是可惜,這個話他卻只能憋在自己的肚子裡啊!

  ※※※

  「消息確實嗎?李曦?哪個李曦?……是不是就是前幾天那個在柳司馬壽宴上做了箜篌詩的大才子李曦?」

  楊釗猜得不錯,他前腳離開裴楊府沒多久,後腳老裴家就已經得到了消息。此刻在崇德坊裴府的正堂內,剛從衙門裡散了回來的裴老爺子裴俊得知了竟然有人敢去裴楊氏新立的那個所謂「裴楊府」去應聘了,當即就是大怒,拍案而起之後,就是一連聲的怒問。

  前來稟告消息的下人逐一回答了,裴老爺子頓時陷入了深思。

  大公子裴頌擺了擺手,示意那人下去領賞,然後才轉身對老爺子道:「阿爹,兒子早就說過,那蕩.婦是個天生的狷狂性子,絕對是一絲兒都縱不得,一旦給她開了頭,後面更加了不得,您看如何,這不是說中了?叫我說,您一開始就不該答應給她分出去單過!」

  裴老爺子聞言皺皺眉頭,「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起了那髒心思,偏生還叫人看出來了,跑到刺史衙門裡去那樣一番編排,我會給她分家?眼看著老了老了,又讓你們兒子輩的給潑了一身髒水,你居然還有臉反過來說我的不是?」

  裴頌聞言臉上就有些尷尬,他撓撓頭,「這不怪我,是二弟沒管教好那個蕩.婦,二弟才剛走,她……是她勾引我的。再說了,肥水還不流外人田呢,她那個模樣兒生得,誰看了不眼饞?她又是那個招搖的性子,若是我不替老二看著她點兒,將來真的敗壞了咱家的門風,那才是我這個當大哥的真對不起老二呢!」

  裴老爺子聞言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皺眉苦思半晌,才勸道:「你呀,外頭漂亮的女人有的是,管她多少錢,家裡的錢都給你,你要誰就拿錢買去,可她不行啊,那可是你的弟媳婦,就算是她再漂亮,你的主意也不該打到她身上去啊!」

  「再說了,只要你持身的正,她又如何能勾引你?說到底還不是你自己貪戀人家美色?這下子可好,人家一個眼神兒你就上了當,結果弄出這等醜事來,讓我這張老臉都幾乎沒法在縣衙呆下去!」

  裴頌聞言又是撓頭,老爺子的勸誡卻是一句也沒往腦子裡去,甚至於當時他就忍不住反駁道:「是貓兒哪有不貪腥的,別說我,這種事兒誰家沒有?不過是大家都礙著面子不往外說,只自己關起門來尋樂呵罷了!」

  然後他又悶了頭自己嘟囔,「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小蕩.婦弄到床上去,替二弟好好管教管教她!」

  裴俊老爺子聞言雖氣得難受,卻也只能搖頭無奈地歎息。

  他這輩子雖然生了兩個兒子,卻一直都是當成一個的,這個長子不但人極蠢笨,且從小就不服管教,實在是不可救藥的緊,還好二兒子裴顧不但為人聰明而豁達,且處事穩健,因此甚得他的喜愛,只可惜卻一病死了。

  時至今日,老爺子也不得不把這個蠢貨捧起來慢慢培養了,誰知道前兩年才剛覺得他有了些長進,好歹學了兩個心眼兒了,卻緊接著今年又鬧出了這樣的事來。

  若是沒有他一再的在外面惹事,勾搭人家媳婦,調戲人家姑娘,又吃酒耍錢的,風評差到了極點,就憑他裴俊做官的本事,又怎麼會十年來一直蹲在一個縣丞的位置上?

  只可惜,前些年瞧不上他,因此疏於管教,到如今已經是狗改不了吃屎,想管也管不回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的慢慢調理了。

  這時候他仔細想了想,自言自語地道:「這個李曦,當初在司馬大人的壽宴上,你我都是親眼見了的,有風度,倒不像是等閒人物,我只是奇怪,他怎麼會到那邊去做個小小的賬房呢?先不說他那三叔便是個商賈,家裡並不缺錢,他那岳父家裡又是那樣的門第,就只說為了將來的前程,他也不該如此自瀆啊!」

  裴頌聞言就插口道:「那不一樣,別人的錢再多,也不如自己有錢!就像您,老說你的錢都是我的,可真到我要錢的時候,你還不是卡的死死的?真不知道你留那麼些錢幹嘛,又帶不到地下去!」

  「逆子!」老爺子聞言勃然大怒,還真是沒見過兒子這麼詛咒自己老爹的,不過他確實是拿這個兒子有些無可奈何,是打也打不過,罵又罵不贏,關鍵是還得指望著他繼承家業呢,因此便是明知道這逆子早就同自己的兩個姬妾眉來眼去的,老爺子也只能假作不曾看見。

  「我的就是你的,這個話到什麼時候都沒錯,但問題是,得等我死了,那才是你的!」老爺子冷哼了一聲怒道,然後思緒便又拉了回來,卻是點了點頭道:「不過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別人再富,也終究不如自己有錢來得好!只是……」

  「哎呀,老爹,別只是了,你整天只是來只是去的,有什麼用,叫我說,管他是李曦還是王曦呢,您老人家直接給縣學裡的林美玉那個老馬屁精打個招呼,讓他把這小子踢出縣學去,給他個下馬威,到時候他自然會知道咱們家的厲害了,我敢打賭,只要您前腳把他踢出縣學,後腳他就得把那邊的工辭了,哭鼻子抹淚的跑這邊找咱們求情來!」

  說到這裡,他還冷哼一聲,醋溜溜地道:「我估摸著,十有八九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去當什麼賬房的,他就是奔著那個蕩.婦去的!要不然的話,他一個大才子,縣學的學生,何苦跑去做個什麼賬房,沒道理嘛!」

  老爺子聞言沉吟了片刻,搖搖頭,道:「不妥,不妥。」

  又道:「一來呢,這李曦跟司馬大人柳家有極深的淵源,咱們若是對李曦下手,嗯,不妥得很,二來呢,這李曦的才子之名頗盛,前途實在是不可限量……嗯,便是直接得罪他,那也是極不妥的!」

  裴頌聞言一翻白眼,「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怎麼辦?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蕩.婦就這麼站穩腳跟?」

  裴俊老爺子懶得理他,自己想了片刻,便起身到正堂外叫了人來,低聲地吩咐幾句,命他再小心的派人到那邊府裡去打聽消息去,務必問清李曦去做賬房是為了什麼,那邊府裡待他又是什麼態度之類。

  好不容易他吩咐完了,打發了那人離開,裴頌在一旁早就聽得不耐煩了,當下便道:「他李曦不過就是剛有了點小名氣嘛,你可是堂堂的縣丞大人,怎麼倒那麼怕他,直接嚇唬嚇唬他,讓他知難而退不就完了,還那麼麻煩!」

  「你知道個屁!名聲,是一把殺人利劍!」老爺子怒斥完了,乾脆擺擺手,道:「你去,去吧,到外邊候著些消息,等回來了,立刻來見我,到時候再決定怎麼辦,確實是不能讓她裴楊氏太過得意了。唉,逆子啊逆子,氣死老夫,氣死老夫了!」

  裴頌聞言翻了個白眼,不屑地搖頭出門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才急慌慌的又從外邊跑進來,卻見老爺子正在榻上打瞌睡呢,似睡非睡的,當下趕緊搖醒他,喜道:「阿爹,人回來了!」

  老爺子突然被他搖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瞇著眼睛就問:「打聽得如何?」

  裴頌得意地道:「據那邊府裡的消息說,何貴那個老殺才曾跟人私下裡說過,說是楊花花那個蕩.婦對這個李曦的字不太滿意,打定了主意要用他一個月就辭退呢,這下子咱們根本就連管都不用管了。其實我估計呀,社麼字不字的,她根本就是看不上李曦那樣的讀書人,你想啊,讀書人都瘦成那個樣,虛得很,根本就不合她的胃口,像她那般的騷.貨,也就是得我這樣的人才能降服得住!」

  說著又得意地道:「這一回倒算她有眼光!」

  裴俊老爺子聞言嫌惡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搖搖頭歎了口氣,深思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道:「看來她是準備千金買馬骨了,嗯,這李曦倒真是一塊不錯的馬骨,只是,他的字不好嗎?」

  說著說著,老爺子就摸起了鬍子,搖了搖頭,道:「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讓她把這塊馬骨買到手裡啊!嗯,剛才老夫說什麼來著,名聲可是一把殺人的利劍啊,只是,這把利劍不光能殺別人,也是可以殺到他自己頭上的!」

  說到這裡,老爺子身上那股子縣丞大人的味道凸顯無疑,當下他轉頭對裴頌吩咐道:「有件事吩咐你去做,記住,要親自去做,不許把真實的消息走漏給你在外邊的那些朋友,也不許對其他任何人講,對於他們那些人,你只能利用,而不能告訴他們真相,明白嗎?」

  裴頌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對於老爺子的固執很是不屑,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老傢伙的肚子裡還是頗有一些鬼主意的,嗯,比自己強了不少,所以一聽這個老傢伙有主意,他就不知不覺的認真了起來。

  「此前我不是告訴你,無論對誰,對於裴楊氏所告的那件事,一定要矢口否認嘛,你回來告訴過我,說你跟你的所有朋友都是這麼說的,對不對?」

  見兒子點了點頭,他才又繼續道:「那麼,現在你就去找你那些朋友,請他們吃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就告訴他們,就說事情的真相你終於查出來了,原來那裴楊氏之所以鬧著要分家,甚至不惜往你身上潑髒水誣告你,都是因為她早就已經在外頭勾搭了人,她鬧著要出去另立門戶,其實就是為了害怕他們的醜事被發現!」

  裴頌聽得直眨眼睛,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時候裴俊卻已經是緊接著又囑咐道:「記住,你千萬不要提裴楊氏要勾搭的人是誰,說了這些就打住,不管別人怎麼問,你都只是別開口,只歎氣就好,到最後,別人實在追問得苦了,你才能裝作一副無奈的樣子對他們講,就說讓他們自己去查查裴楊氏府上新近招了什麼人在家裡就可以明白了,然後,你還要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一句,『哼,狗屁的才子』!」

  說到這裡,老頭子的鬍子一翹一翹的,看著自己的傻兒子,問他:「你都記住了沒有?明白了沒有?記住啊,我說的這些你要照著來,一點兒都不許錯!」

  想了好半天,裴頌總算是轉過彎來,卻是突然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幾乎沒當場蹦起來,喜道:「行啊老爺子,還是你這點子毒!如此一來,不但她潑出來的那盆髒水咱們就算是給她還回去了,而且還倒潑了一盆更髒的,哈哈,絕,真絕!」

  說著,他在老頭兒肩膀上拍了一下,這一下子幾乎沒把老頭兒當場給拍趴下,然後他就轉頭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還往這邊喊道:「你放心吧,我都記下了,準保錯不了,不就是潑髒水嘛,幹這個我比那蕩.婦還在行呢!」

  老爺子揉揉肩膀,聽見他說話卻又趕緊頓足喊他,「噤聲,噤聲!」

  見他跑遠了,老爺子歎了口氣,一邊揉著老肩膀,一邊自得地又摸起了鬍子,冷哼一聲,得意地道:「若論到運籌千里,老夫自認可是不遜於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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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4
第十三章 放言

  「哎,三叔,您別拉我呀,我還得上班呢我!」

  「天都塌了,你還上的哪門子班,跟我走!」

  就在裴楊府那位門房怪異的目光注視下,李曦硬生生地被自己的三叔李肱給拉出了大門,而且出了門他也不說話,只是板著一張臉,又生拉硬拽地把李曦塞進停在門口的馬車裡,便喝令車伕直接去小樊樓。

  馬車到了地方,李肱又把他拉下馬車,直接就往小樊樓裡推。

  「我什麼都不用說,你自己進去聽聽,你去,去聽!」

  據說小樊樓乃是益州成都府那個鮮於家的產業,以豪奢而著稱,而且外邊不知道,反正在蜀中,他們家是第一個開分店的,眼下這晉原的小樊樓便是其中的一座分店,根據李曦的瞭解,這家晉原小樊樓甚至是整個晉原縣城裡最好的幾座酒樓之一了。

  當下李曦在自己三叔的推搡下無奈地邁步走進去,卻不想剛一進門,他就給嚇了一跳。

  眼下正是午飯已過,晚飯還早呢,在這種時候,按說可是酒樓飯館最最清閒的時候了,尤其是下面的一樓,這是面向普通顧客的,不像樓上,即便不是正時候,也有人坐著喝茶聊天談事情,在這一樓,只要不是飯點兒,肯定是門可羅雀。

  但是眼下的小樊樓裡卻幾乎稱得上是人滿為患了,到處都坐得滿滿當當,只有犄角旮旯裡還余著兩張空桌子而已,就在李曦他們進門的時候,大家正唾沫星子橫飛地不知道在討論什麼,那氣氛簡直熱烈之極,以至於剛一進去,李曦都覺得自己差點兒沒讓那迎面而來的聲浪給震翻了!

  還沒等到有跑堂的小夥計過來招呼,大家的議論聲已經聲聲入耳。

  「聽說了麼?縣學裡的那個李曦,居然到裴楊氏家裡當賬房去了!」

  「當然聽說了,這事兒誰還不知道,你說也邪門了,據我所知,李曦的三叔可是個有錢的主兒啊,怎麼著,李曦他爹沒了,他這個當叔的不管事兒?就算是他不管事兒,李曦跟柳家可還沾著親呢,柳家那位老爺子,可是個把子硬的老棍子,他也能眼看著李曦去給人當賬房?堂堂的大才子,這不是胡鬧嘛!」

  「誰說不是呢!呃,咱們低聲啊……我剛剛才聽說的,還不止這些呢!」

  「怎麼著?這裡頭還有別的事兒?」

  「有啊!大發著呢!你想啊,那李曦是什麼人,一首箜篌詩,說實在的,橫絕千古啊,州學裡的老夫子都說了,足以與屈子相提並論了都,他為什麼非要自瀆如此,去那個裴楊氏家裡當個小小賬房?而且咱們也並沒聽說他三叔李肱有什麼反對的意思吧?至於柳家,也沒放個閒屁呀,為什麼?」

  「為什麼?」

  「據說那裴楊氏可是花容月貌啊,嘿嘿……明白了沒?」

  「呃……這個,不能吧?」

  「有什麼不能的,知道這消息是打哪兒出來的不?老裴家!據說那個李曦早在年前就已經跟裴楊氏那個蕩.婦勾搭到一塊兒去了,當初她為什麼鬧死鬧活的非要分家,那就是因為她已經懷了身孕了,怕繼續呆在老裴家就要遮掩不住了!你想,她一個未亡人,丈夫死了兩年了,哪來的身孕!」

  「李……李曦那小子的?」

  「當然了!我聽說呀,當初人家老裴家根本就不同意她一個婦道人家搬出去另立什麼門戶,所以她才往裴頌那小子身上潑了一盆髒水,也倒是潑個正著,誰讓裴頌那小子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呢,所以,裴家老爺子這才被迫同意了分家。現如今據說那裴楊氏另立了門戶之後,正安心的在家裡保胎呢,李曦為什麼過去當賬房還不就成了明擺著的事兒嘛,人家那並不是去當什麼賬房的,根本就是找個借口也好方便過去探望自己的姘頭!」

  「……沒想到啊,我昨兒跟幾個朋友聊起來,還大讚李曦此人是天縱奇才呢,不想,唉,不想卻是這般一個……唉,不知自愛,不知自愛呀!」

  「嘿嘿,不知自愛是真,不過艷福不淺也是不假呀,據說柳家得到消息,司馬大人已經發了大脾氣,這就要跟李曦退婚了,我說,這可是好機會,還不趕緊回家張羅媒婆子去?」

  「我是不成啦,登過兩次門了,人家壓根兒也就瞧不上我,不過這李曦,素來便是我看好的,前些日子那首大作一出,我甚至認為便連進士亦是他掌中物矣,卻不想其為人竟如此不堪,唉,可惜了,可惜了!」

  …………

  李曦正自聽得出神,卻被三叔給推了一把,原來是跑堂的小夥計總算是忙完了手裡的活計,過來招呼他們入座了。

  兩個人找到一個沒人注意的犄角旮旯,李肱也不過就是隨意的點了幾個菜,又要了一壺酒,然後便擺手把那小夥計給打發開了。

  「你都聽見了?」他問。

  「嗯,聽見了,那麼大聲兒,當然聽得見!」李曦點頭,神態悠閒。

  李肱瞪大了眼睛看著,雖然憤怒,卻還是壓低了聲音,只是拿手憤怒地敲敲桌子,低吼道:「聽見了你還那麼自在?你瞧你現在這個熊樣兒!你小子不要前程了?你想要多少錢才覺得夠你花,說個數目出來,三叔給你!你不嫌丟人,你三叔可嫌丟人!」

  李曦嘿嘿地笑笑,見小夥計先端著酒上來了,就趕緊借花獻佛地站起來先給李肱滿上一杯,然後才坐下道:「三叔,您別急嘛,我這可都是為了咱們老李家打算來著!」

  「狗屁!你三叔用不著你這份好心,你只要好好讀你的書考你的進士,就是對咱們老李家最大的貢獻,三叔還缺你那兩個錢,要你去給人家當下人掙那幾個月錢?你聽聽,你聽聽,你這麼一弄,你三叔我的脊樑骨都快讓人給戳斷了!你倒是說說,你怎麼為咱們老李家打算了?你就打算了這個?把你氣死了,你就舒坦了是不是?」

  李曦聞言又是嘿嘿一笑,端起杯子來遞過去,「您先別生氣聽我說完嘛,來,您喝一杯壓壓火兒,聽我慢慢說。」

  李肱怒極拂袖,「我不喝,你放下!我告訴你小子,今天你要不把話給我說明白了,你三叔從今天起就沒你這個侄子!」

  李曦無奈地放下酒杯,道:「好吧,要早知道您原來是為了這個生氣,才把我硬拉出來的,我就不跟您出來了,不就是幾句話的事兒嘛!」

  他咳嗽一聲,把姿勢坐端正了,道:「三叔,您說的這些,我都想過,這十幾天裡,自從我從酒樓上摔下來之後醒過來,我就沒日沒夜的整天在想這些事兒。」

  是啊,作為一個穿越者,自從明白自己穿越了之後,李曦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和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是一個正常人,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和沮喪之後,當他冷靜下來,當然第一步會考慮的就是自己該怎麼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怎麼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也就是說,自己的出路,是什麼?

  當下李曦面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最親近的人侃侃而談,「我的出路是什麼?我知道您肯定第一個說,讀書考進士,當官!對不對?可是不行,真的不行,三叔,我自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要說偶爾寫幾首好詩,你侄子倒是有這個天分,這個不用謙虛,但科考之路,不是簡單的幾首好詩就行了,從名望,到關係,再到賦文,再到臨場發揮,甚至還包括你的字漂亮不漂亮……太多了,坦白跟您說,考進士這條路,真的不適合我!」

  「當然……您別急嘛,聽我慢慢說……當然我知道,除了科考,名望也是個好東西,而且名望還不是那種出了考題給你,必須一錘定音的,這個東西還是可以慢慢積累的,您覺得就憑我的才華,只要積累到一定程度,肯定能成天下名士,對吧?只要成了天下名士,不管做官還是想幹嘛,肯定都是無往而不利,說不定哪天皇帝老爺聽到我的詩了,腦子一糊塗,還能下一道聖旨把我召到長安去封個大官呢,對不對?」

  李肱聞言點頭,李曦卻搖搖頭。

  「事實上呢?我想過了,也行不通!為什麼呢?因為那聲望是需要用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去養的,沒有聲望之前呢,我就每天老老實實的讀書?」

  李曦面帶微笑,很肯定地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李肱深吸一口氣,問:「讀書不是你想要的生活,那你想要什麼?勾搭人家寡婦?弄得滿城都是你的風言風語?」

  李曦聞言有些尷尬,「這個……這個純屬意外,您是瞭解我的,我根本就不認識那什麼裴楊氏嘛,就是知道她這個名字,我還是從您嘴裡聽來的呢。再說了,就算是我真想弄這種事兒,也絕對不會弄到這個地步啊,肯定悶聲不吭的就把肉吃了,哪裡至於那麼笨,弄得一張臉全是油,愣生生讓人看出來!」

  李肱聞言讓他噎得不輕,乾脆端起酒盞來一飲而盡。

  李曦嘿嘿地一笑,又道:「所以,您給我設想的那兩條路,我都不喜歡,也都不行,不適合我,我知道,那您接下來肯定要說了,還有第三條路,對不對?柳老爺子是可以把我塞進隨便哪個衙門的,是吧?」

  李肱聞言點點頭,「就算是剛才你說的那兩條路,讀書考進士不行,慢慢的養名望你也不願意,那你老實巴交的到縣衙裡去做個刀筆吏總行吧?你看你大伯,他的才華比你可是差遠了吧,這些年說起來只是在縣衙裡做個小小的刀筆吏,但是你看看,滿城的人,誰敢瞧不起他?他還不是照樣日子過得很舒坦?」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你爹,他當年也是先從小吏做起,後來還不是得到提拔,升入了流官,後來甚至做到一縣之主簿,何其榮耀?還有你的老岳父,柳老爺子當年甚至連小吏都不是,只是人家幕府裡的一個從員……」

  他說得興起,但李曦卻只是笑笑,到最後甚至擺手打斷了他,「三叔,您說的這個也是個辦法,但是……如果做一個小吏,是個官兒就敢給你擺臉子,人生還有什麼趣味?而且一個小吏能有多少官俸?想弄錢,還不是要靠灰色收入?」

  「灰色收入?什麼意思?你最近嘴裡老是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什麼上班啊灰色收入的,我看你是要瘋掉了,叫你這麼說,你還不想看人家臉色,可即便是你那位老岳父,他都官居一州司馬了,還不是一樣得看人臉色?你說這個就是不講道理了嘛!」

  李曦聞言嘿嘿地笑笑,「三叔,我要掙錢,這個到什麼時候都不會變,手裡沒錢,很多事情想做都做不了啊,至於您說您的錢,呵呵,我坦白說,您那錢太少,不夠!」

  李肱聞言目瞪口呆,這時候李曦見狀笑了笑,又道:「至於您說的前程,您放心,將來我肯定會當官的,官本位社會嘛,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我不傻!總之呢,您就別提我操心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也有我自己的辦法,您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李肱聽了這話哪裡肯信,心想他才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連媳婦都還沒娶呢,縱是讀了些書,可是這世上萬事艱難,他一個小子能知道個什麼?因此便只當李曦是被自己問急了,所以拿那一番話來糊弄自己。

  只是當下他還欲說話,卻被一聲驚歎給突然打斷了。

  「你是……李曦!」

  嗡的一下子,整個小樊樓的一樓內的聲浪突然飆升到最後,然後,卻又突然奇跡般的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扭過頭來看著坐在角落裡的李曦,就連正端著盤子上菜的小夥計也不由得站在半道上,幾乎沒失手打了碗碟。

  喊出這句話的,還真不是陌生人,恰恰正是李曦前些日子在柳博老爺子的壽宴上認識的那個人販子戴軍,人稱戴鬍子的。

  當下他扭頭之間看到李曦,不由失聲叫破,隨後見整個一樓突然安靜下來,卻是不由得尷尬之極,當下臉上勉強擠出一份笑容來,卻是比哭還難看。

  「原來真是……子日兄啊,真巧啊,呵呵,真巧。」

  剛才他還在那裡唾沫星子亂飛的跟人一起議論這個事兒呢,卻不想正主兒就在不遠處坐著,儘管他對這些流言蜚語是有些質疑的,所以並沒有開口說李曦什麼壞話,但是當下裡遇見,卻還是不免有些尷尬,以至於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過有他這句話,大家算是徹底確認了那個坐在角落裡的年輕人就是李曦了。

  當下就在跟戴鬍子同一張桌上一個士子打扮身穿?衫的人很快便站了起來,冷哼道:「原來你就是李曦,做出這等醜事來,虧你還有臉在這裡聽我等議論,若是我,怕是羞也羞死了!」

  李曦聞言靦腆地笑了笑,連個猶豫都沒打,就直接開口道:「這位仁兄,聽你這句話我就知道,就憑你,根本就沒那個本事勾引寡婦的,所以也就不用說狠話了。」

  「你……」那士子頓時讓他給噎得啞口無言。

  現場的氣氛也頓時隨之詭異的厲害,不少人大眼瞪小眼,全然沒有料到,自己剛才正在議論的事主不但就在這酒樓裡,而且做出這等醜事來,態度居然還能如此囂張!

  這時候李曦臉上照舊掛著他那招牌一般靦腆的笑容,慢悠悠地站起來,先是環場看了一圈,然後才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諸位在這裡聚集,就是在說我李曦呢,說我什麼不顧讀書人的身份,去別人家裡做下人,說我不顧廉恥,勾引人家寡婦,對吧?」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卻是沒人接話。

  李曦笑笑,道:「諸位得到的消息,有真的,也有假的,真的就是,我確實是去給人家做賬房先生了,但不是下人,我還沒到要餓死的地步,再說了,真到那一步了,我還有我三叔呢,所以,我還不至於像諸位想的那樣賣身為奴。」

  「之所以要去做賬房,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想掙錢嘛,我不怕丟這個人,我就是想掙錢!錢有什麼不好啊,我喜歡錢!我三叔說過,我想花錢,儘管找他要,多少都不是問題,他給!可是我告訴他,他的錢太少,都給我也不夠花,所以,我只能自己掙!」

  「至於你們聽得的假消息嘛,自然就是我李曦的一些所謂風流韻事了,其實這個假消息對我沒什麼害處,所以在我看來,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風流韻事嘛,我也不怕丟這個人,漂亮女人誰看見都喜歡,這沒錯!如果我真的能辦出這麼風流的美事來,我是不怕承認的,還是那句話,在我看來,這沒什麼可丟人的!」

  「就算是連看都沒看見,就被人傳出謠言來了,其實我也覺得沒什麼,至少也能心裡過過癮嘛!但是眼下這件事呢,我又不能不站出來澄清一下,因為我不能只考慮自己痛快,人家裴家的少夫人可丟不起這個人哪!諸位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所以今天,我李曦,在此對天發誓,當然了,其實很多認識我時間比較長的人也可以為我作證,一直到今天,我就在裴楊府上當著賬房先生呢,我都從來沒見過那位裴府的少夫人!所以,你們議論的那些東西,都是無稽之談,諸位若是智者,則可以止矣!」

  一番話說完了,整個一樓仍然是鴉雀無聲,李曦卻不管他們,只是又靦腆地笑了笑,然後就回身坐下了。

  他剛坐下,剛才那位被他一句話給噎得張不開嘴的士子卻又開口了,他冷哼了一聲,道:「要掙錢,是啊,誰都知道錢是個好東西,我輩讀書之人,也並不討厭錢,可是聖人有言曰,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在下卻是從沒聽說過,去別人府上做個小小的賬房先生,就能掙到什麼大錢的!」

  眾人聞言這才紛紛回過神來,關鍵是剛才李曦那番話給他們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

  毫無疑問,李曦說的都是真話,但惟其如此,才讓人吃驚!

  你一個士子,張口閉口愛錢想掙錢,你的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你學的那些聖人之言都忘了?聖人可是說過的,讀書之人,要安貧樂道啊!

  至於那什麼風流韻事,這個讀書之人倒是不反對的,紅袖添香嘛,說出來還是一段佳話,可問題是,如果對方是一位未亡人……這個可就有損清譽了!

  再說了,錢,大家都不討厭,漂亮的女人,大家也都喜歡,但要是拿這個來作為自己的人生追求……這就有點令人不齒了!所以儘管很多人心裡也都是這麼想的,卻幾乎沒人敢把這個話說出來,李曦這麼不遮不攔大大方方的說出來,自然讓他們吃驚不已!

  因此當那位士子的話音落下,眾人頓時便一連聲地附和道:「是啊是啊,當個賬房先生能掙什麼錢!」倒是一片齊齊不屑的態勢。

  「可不是嘛,李肱先生的生意我是聽說過的,在咱們晉原縣裡,那也是排在前列的了,家裡的鋪面可是不少,據說城外還有幾百畝上好的水田,哼,真不知道當多少年賬房才能掙到這麼些錢,居然說這還不夠?」

  李曦聞言笑笑,先是沖一肚子脾氣沒地方發洩的三叔李肱眨了眨眼睛,然後才坦然地道:「這位仁兄說的沒錯,單靠做個賬房先生,自然是沒那麼多錢可掙了!至於我到底怎麼掙錢,現在還不太方便說,總之諸位拭目以待就是了。」

  他想了想,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子,「三個月,最多半年,大家就會知道,我李曦不光詩做得好,就是掙錢,也比你們厲害多了!」

  眾人聞言不由得頓時面面相覷,臉上皆是一副聽了天大笑話的表情,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小樊樓的一樓就傳出了眾人齊齊的冷哼聲。

  簡直是人人側目!

  而這個時候,李曦的三叔李肱卻是不由得歎了口氣,因為他知道,就憑李曦剛才那番放肆之極的直言,再加上剛才這句幾乎是吹牛一般的大言,他已經將要成為整個晉原縣城,乃至是整個蜀州所有人眼中的笑柄了!

  此子,何其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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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號:150614599,名稱:元老會--大唐春。

  廢話完畢。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5
第十四章 實驗

  裴楊府內,後園。

  阿錦匆匆而來,看見少夫人正在不遠處的惜花亭內,便直奔這邊而來。

  這座府邸是三個月前剛剛買下,原來的主人左遷走後,這院子已經好幾年沒人住過,後花園自然也是荒疏已久,她們搬過來沒之後這段時日裡家中又是百廢待興的,事情多到處理不完,一時間根本騰不出手來收拾,就連花匠也才剛雇了沒幾天,所以這後花園裡還亂的很,不過擋不住春日正好,再加上畢竟也有原來那戶人家打下的底子,因此哪怕這園子荒廢多年,看去失了些雅致韻味,但此時一路行來,草長鶯飛百花爭艷,卻也頗有野趣。

  只不過阿錦可沒有心思去把目光停留在這些上頭。

  從她十四歲那年陪著少夫人嫁到裴家,少夫人的很多事情便都是由她負責料理的,別看她年紀小,到現在也不過十九歲,但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更何況她是自小就和妹妹一起被賣到了楊家,不但要上邊應承主人,下面還得要照顧妹妹,因此自小就歷練得極是沉穩老辣,這些年來負責替少夫人料理些家務瑣事,甚得信賴。

  眼下少夫人搬出老裴家來自立門戶,她是作為娘家陪嫁來的丫鬟,又是多年的親信貼身丫鬟,自然備受重用,裴楊氏是個大略處聰慧至極,然而卻極厭細務的,因此自從自立門戶開始,這段時間以來,幾乎家裡家外的所有事情,都是阿錦負責處置,也不過關鍵處請示幾句罷了,所幸她為人聰慧處事謹慎,雖然內內外外都是個難,這一路過來,卻也是井然有序。

  只不過即便是她,也有處理不了的事情,便比如眼下這件事,就讓她不得不在三思之後,仍覺得束手無策。

  惜花亭內,裴楊氏正在伏在案前一筆一劃地教給女兒寫字,小囡囡才剛四歲,生得粉雕玉琢極是可愛,此時正一邊奶聲奶氣的跟著裴楊氏念字,一邊晃晃悠悠地拿著一桿小號毛筆,很是認真地在紙上劃著橫橫豎豎。而不遠處的亭外,她那個才剛兩歲半的弟弟裴徽則正被兩個丫鬟逗弄著捉螞蟻玩,那可愛的模樣不時就會引來丫鬟們一陣笑聲。

  阿錦手捧賬簿走進亭內,先是沖少夫人裴楊氏問了安,然後才笑著看小丫頭寫字,看了一會兒,卻是笑著問道:「現在就學寫字,是不是早了些,小公子和小姐還這麼小,正是該好好玩的時候。」

  裴楊氏聞言笑笑,連頭也不曾抬起,只是一邊仍舊把著女兒的小手引著她寫字,一邊道:「這孩子早慧,是她自己要學的,我纏不過她,只好教她。」

  說話間,她抬起頭來看了阿錦一眼,瞥見她手裡拿著的賬簿,便又問:「怎麼了,還拿著賬簿過來,出什麼事兒了?是不是何管家又找你告狀了?」

  阿錦聞言一笑,道:「她找我告狀也是好事兒,至少說明他很用心。」

  裴楊氏點點頭,「何管家沒什麼大本事,唯獨這一點最好,任事十分的認真,他這個人沒什麼聰敏的心思,並不能幫人拿主意處理事情,但是只要你把某件事交給他了,告訴他該怎麼做,有一件算一件,他總是能十分用心的去做,這就算是難得了。只是我嫌他每天都來告狀,實在聒噪的緊,所以就乾脆告訴他,以後有事直接去找你,不必告訴我。」

  說著說著,她又抬起頭看看阿錦手裡的賬簿,問:「今天又是什麼事兒啊,是告那個大才子李曦的狀,還是賬上出什麼問題了?」

  阿錦笑笑,「告狀還是告了,他不懂少夫人的意思,不理解您這麼做其實是為了花一個李曦的錢,把其他咱們要用的人引來,所以他告狀我就聽著,卻也沒法解釋給他聽,這倒沒什麼,而且何管家也說,這個李曦雖然不安分,帳卻是算得極準的,據說何管家還試著考過他一次,那李曦的心算堪稱絕妙,無人能及。」

  頓了頓,她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只是,婢子也覺得,那李曦在房間裡又是飲酒又是點火的,確實不安全,所以想問您個主意,還是讓何管家去管一下吧,免得將來真的走了水燒了賬房,後悔可就晚了。」

  裴楊氏聞言點點頭,「管……就不必管了,他這個大才子,也算是一方名士了,好歹是塊牌子,既然說了只留他一個月,那就還是不要惹他心中不快的好,只要他不縱火,也就是點些小鍋溫酒,還是別去管他了。」

  阿錦聞言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這時裴楊氏伏身把著小囡囡的手寫了十幾個字,便覺得身子發酸,便鬆開手伸了個懶腰,問:「讓你去打聽著城裡買個好鋪面,打聽著了嗎?」

  阿錦聞言點頭,「得了幾處,我讓人帶我去看了,都是好鋪子,位角也好,鋪面也好,只是前面的人不善經營,所以才落得個關門大吉,不過何管家問過之後,人家都是只同意租,並不願意賣掉,所以,如果非要買下來的話,怕是得多費些錢了。」

  裴楊氏聞言點頭,「嗯,這是肯定的,這些年風調雨順的,朝廷上又政令清明,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手裡也越來越有錢,而只要是手裡有些錢的,要麼就是城外買地,要麼就是在城裡買鋪子買宅子,地是有限的,買的人多,價格當然飛漲,晉原縣城就那麼大,鋪子和宅子也是有限的,大家都買,自然也就貴些,貴些就貴些吧,我們娘兒幾個既然出來自立門戶了,總不能沒有個營生,那樣就算是現在還有些錢,也難免要坐吃山空了,看個不錯的,你就替我做主,買了吧!」

  阿錦聞言應了聲是,卻又道:「買便買了,倒也沒什麼,只是這賣酒,是不是不太穩妥?」

  裴楊氏聞言納悶,「怎麼不穩妥?」

  阿錦想了想,道:「賣酒當然是一樁好生意,婢子找人打聽過了,光是最近的這幾年裡,咱們晉原縣城裡已經又多了三處酒莊,新開了七八家酒鋪,生意仍是好得緊,可見這個生意本身是好的,只是,這酒鋪子歷來就是多事之地,咱們家又沒有個能在外頭主事的,這將來萬一要是有人找茬兒……」

  她的話不敢說的太明白太直白,但裴楊氏還是立刻就聽懂了。

  當下她笑笑,「你放心,裴頌雖然蠢笨,但老爺子卻是個聰明人,有些道理他會告訴裴頌的,越是咱們兩家關係不睦,裴家就越是不可能欺上門來,要動手腳,也只能在背地裡,至於那些背地裡的事情,卻是正好可以用到咱們的舅老爺,省得他每天什麼事情不做,也一樣的過來打秋風。」

  阿錦聞言雖然仍是有些懸心,不過既然少夫人如此底定,她也只好點頭應是。

  聊完這些,裴楊氏便低下頭繼續陪著小囡囡練字,好容易娘倆兒又寫了一個字,裴楊氏笑靨如花,沒口子誇讚,摟著小囡囡又是親又是疼的,不過這時她抬起頭來,卻發現阿錦還沒走,非但沒走,看她的模樣欲言又止的,似乎是還有事要說。

  挑眉看了她一眼,裴楊氏收起笑容,低下頭低聲地呵哄小囡囡,好說歹說哄走了,她也由兩個丫鬟陪著,去跟弟弟一處捉螞蟻了,裴楊氏這才理了理衣裳,淡淡地道:「還有什麼事兒,說吧。」

  阿錦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道:「小姐,外頭那些傳言您也聽說了,要麼,咱們還是把那個賬房先生給……辭了吧。」

  裴楊氏聞言點頭,道:「說說原因。」

  「第一,雖然他出面辯駁了,那個謠言的影響力已經大大下降,但是畢竟人言可畏,更何況咱們現在的處境本來就不好,所以婢子覺得,彼此還是撇清些好……」

  「嗯,既有第一,那肯定有第二了,說。」

  「第二則是,現如今的李曦,可不是什麼蜀州第一才子了,婢子昨天出去看鋪子還聽見到處人們都在議論,說李曦此人無視文章道德,且毫無氣節,縱有小才,亦是歪才,而且他前些天在小樊樓裡誇下了海口,到現在整個蜀州幾乎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呢,這樣一個人留在咱們家裡,只怕並不能添什麼光彩了,因此婢子覺得,倒不如就藉著讓何管家管管的機會,妥帖的給些工錢,打發他走了算了。」

  裴楊氏聞言再次點點頭,卻是陷入了深思。

  良久之後,她微蹙著蛾眉,也不知是對阿錦說話還是自言自語地道:「說來也邪門,我怎麼覺得這個李曦那麼不對路子呢?好像他做什麼事情都跟咱們普通人想的不一樣,總是能做出些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來……奇也,怪哉!」

  阿錦聞言默然。

  ※※※

  不管外頭傳言如何,李曦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倒是挺逍遙。

  賬房先生的活計很輕鬆,其實上輩子李曦雖然不是做財務的,但是報表啊什麼的,還是經常會接觸到,而且他還去朋友的公司裡幫過幾天忙,小公司人少,所以他也管過賬本,跟上一世那種發達的商業社會的賬本相比,毫無疑問當下這樣一份家庭賬本簡直是太簡單了,他應付起來毫不費力。

  其實李曦當初之所以一眼就相中了這個活計,除了他從三叔李肱嘴裡得知了這個裴楊府目前正在準備買鋪面開酒莊,覺得這個契機不錯之外,最重要就是他想熟悉一下這個年代的賬本了,別說他也知道人家不可能長期僱用他這種連字都寫不端正的賬房先生,就是他們想雇,李曦還不干呢,他只是在為自己未來的道路做準備。

  有了這個態度打底子,這工作自然就輕鬆愉快了。

  何管家怒目而視,李曦就抬起頭衝他笑笑,路上碰見個下人對他指指點點,他也傻呵呵的笑臉以待,總之是不管看見誰他都樂呵呵的。

  可一等回到分給他的那間小「辦公室」裡,他卻會突然一下子收起笑臉,俯下身子認真地搗鼓自己的「實驗」。

  嗯,應該被稱作是實驗吧,因為畢竟這個時代還沒有這種東西和這種思路。

  一個小鐵鼎,一個李曦設計出來之後讓匠人給打造的酒甑,一小包袱高品質的木炭,以及其他輔助工具若干,當然,最重要的東西是原料--崇義坊狗肉娘子那裡買來的上好美酒。

  穿越過來之後,根據李曦的瞭解,這個年代造酒其實還簡陋的很,人們所謂的釀酒其實就是把酒帶著酵母之類的一起放在壇中,讓它一邊發酵釀造一邊貯存,但是喝的時候打開酒罈之後,卻必須要先篩除掉酵母和渣滓,然後才能飲用。所以在眼下的大唐,人們除了說「吃酒」之外,也管喝酒叫做「篩酒」,就是指的這個篩除的過程。

  前些天到處逛,李曦跑遍了城中所有的酒鋪,而且還找了不少人打聽,其中就包括三叔李肱,所以他確信,至少是一直到現在,大唐境內還沒有出現過蒸餾酒。

  雖然上輩子不是玩技術的,也不是學化學的,但畢竟是理科生,化學實驗不太陌生,對付這種層次的實驗,李曦可是一點兒都不怵,更何況就算是發怵也得壯著膽子上啊,這種彷彿天生就是留給穿越者發財的機會,李曦怎肯錯過。

  不光是他,在前幾天的酒樓裡跟很多人發生了那場爭執之後,李曦回頭把自己可以造出一種高濃度酒的事兒跟三叔一提,就連他聽了也是立刻就兩眼放光。

  雖然他並不太相信李曦的說法,認為酒還可以提純,但畢竟出於對自家侄子的信賴,他最終還是點頭,好歹算是允准了李曦要實驗的想法。

  當然,以他的聰明,在假定李曦能夠成功「研究」出這種酒的情況下,他自然是很快就明白了李曦之所以選擇裴楊氏這樣一戶人家去做賬房的用心之所在。

  簡而言之,分攤風險。

  首先,釀酒這個行業雖然利潤不小,但也是燒錢的大戶。而且李曦如果真的能弄出一種新酒來,那就是屬於一件新東西,這個世界上沒人喝過這種東西,更是無從預測它的銷路如何,這一點甚至連李曦都拿不準,因為先進的東西,未必就是合適的東西,事實上就只是李曦知道的就已經有無數的事例都證明了,超前的,甚至不如落伍的。

  而偏偏裴楊府最近一段時間正在張羅著要開酒莊子,根據他們家的情況,稍微推測一下就可以猜到,他們新立門戶,正在無比焦急的尋找立身的財路,所以,雙方很有可能會一拍即合,到時候借助她們的力量先來試驗一下,一旦發現這種酒是有銷路的,三叔可以順勢加入,自然也就是最妥帖不過的路子了。

  當然,其實以三叔李肱的財力,完全能夠支撐得起這種小規模的實驗,所以李曦其實完全可以不必借助裴楊氏,但是話又說回來,雖然是自己的三叔,是對自己很好的三叔,但是李曦卻還是不想把自己的路子完全都交給他去做。

  他時刻都告訴自己,我是個穿越者,對於整個的大唐時代,對於整個天下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外來戶。

  所以,可以借助,但絕不依靠,更不能全盤托付。

  無論對誰,都是如此。

  李曦小心翼翼地調控著火候,憑藉著感覺大體的把酒液的溫度控制在合適的程度之內,然後幾乎是屏息地等待著結果。

  蒸餾的技術說起來一點都不複雜,因為中學那會子就學過了,酒精的沸點和水的沸點是不同的,如果李曦沒記錯的話,酒精應該是在七十八攝氏度多一點,而水則是一百度,所以,只需要始終把酒液的溫度控制在這兩個數值之間,酒精就會一點一點的從酒液中蒸發出來,從而達到與水分離的目的。

  道理說起來簡單,但是真做起來卻遠遠不是那麼簡單。

  一是酒溫不好掌控,而且連個精確的測溫工具都沒,只能憑借感覺和目測,二是工具也不趁手的緊,至於第三麼,在李曦出生和讀書的那座小縣城裡的中學裡,就算是最好的學校裡的化學課,也是基本上不做什麼實驗的,老師說過,只需要把課本上的實驗過程背過去,就能考大學了,要做實驗,去大學裡做去,咱們學校花不起那個材料費,而李曦大學學的又不是化學--所以,他的動手能力實在不是一般的差。

  過去的這些天,他已經失敗了無數次了。

  雖然有些時候也能蒸餾出一些酒精,但要麼是火沒控制好,水汽也蒸餾了很多進去,要麼就是特意訂做來的那個酒甑實在是有些不靠譜,因為正在蒸餾的過程中,酒精的溫度很高,所以只要酒甑有一丁點兒扣不緊,一個不注意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才蒸餾出來的酒精就能飛走大半,……總之就是什麼稀奇古怪的狀況都出過。

  眼看就蒸餾的差不多,李曦的手一個不注意被盛著酒液的鐵鼎給燙了一下子,他一哆嗦,壞了,酒鼎微微一個傾斜,頓時蒸餾好的部分酒精就不翼而飛,而且酒鼎一歪,火頭就突然的大了起來,就這一下,眼看著鼎內的酒液就有些小滾……

  李曦不由得歎了口氣,又廢了。

  不過還好,總算還略有成果,雖然只剩下大概幾滴。

  李曦頹然起身,熄了火,等鐵鼎的溫度降下去之後把東西收拾起來,把剩下的酒液和蒸餾所得的酒精都小心翼翼的重新分開裝好,這才收拾一下自己的書案,把賬簿再次整理一遍,然後看看天色不早,估計今天自己呆在府裡也不會有什麼其他事情了,就乾脆動身回家。

  當然,回家之前除了跟何管家打個招呼之外,就是還得順路再買點酒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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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6
第十五章 靜女

  崇義坊,文君酒壚。

  看見李曦進門,酒鋪裡的聲音突然就小了很多。

  按說這家文君酒壚鋪面很小,只能算是一間小酒鋪,但是因為此間狗肉燉得極佳,故而生意素來不錯,在這晉原縣城裡的幾十家酒鋪之中,也算是頗有盛名了。

  當然,它最大的名聲不是來自酒,也不是來自狗肉,而是來自它的主人,一個被人們稱為「狗肉娘子」的年輕少婦。

  據說這狗肉娘子的娘家姓林,父母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老農而已,兩年前,只因為她長得漂亮,被縣城裡的皇甫家給看中了,便請了媒人上門給自家的兒子提親,這農村的丫頭片子能嫁到城裡去,對方還是有錢的人家,那自然是盼都盼不來的美事,因此她娘家收下了厚厚的彩禮之後,自然也就准了。

  只可惜這姑娘卻不是什麼有福的,就在新婚大喜的那天,新郎因為喝多了酒,走路時一個不慎跌倒,腦袋居然撞到台階的石頭稜上,還沒來得及入洞房呢,就一命嗚呼了。

  於是轉眼之間,喜事變成了喪事。這新娘子自然就成了家裡最不受待見的一個,新郎的父母雖不曾把她怎麼樣,但背地裡還是不免有[天煞星]、[剋夫]之類的說法傳了出來,以至於一家人都避著她走,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心甘情願的呆在婆家,說是願意替自己的丈夫給父母盡孝,但是人家父母嫌她晦氣,壓根兒不敢留。

  到後來過了三個月孝期之後,那家人便乾脆說,雖然已經成了親,但是畢竟兒子已經沒了,也沒有留下她守活寡的道理,讓她這就可以回家,願意嫁人還是如何,都聽其自便,只是不要繼續留在家裡了,於是只給了一筆錢,就把她趕出了府來。

  按說這本該是一個新婚寡婦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兒了,哪有那麼年紀輕輕還沒來及真正嫁人就願意為別人守一輩子活寡的?但偏偏這狗肉娘子是個死心眼兒的,他甚至連那男的長什麼樣子都沒見到,就堅持要為對方守寡,說是烈女不侍二夫,因此回到娘家之後,不管家中父母兄嫂怎麼勸,她都堅持絕不再嫁。

  但是吃了上回的甜頭之後,她兄嫂已經明白,嫁一回女兒就是一回的好彩禮,更何況自家妹子還生得這麼漂亮,不嫁出去養在家裡豈不是賠本的緊,因此她的兄嫂是斷斷不同意她守寡的,她不同意,就先是找了親戚鄰居無數人輪流勸說,然後甚至乾脆威脅說,她要是不肯嫁,那就要趕她出門,總之不許她繼續住在娘家,為此她哥哥還打了她一巴掌。

  最後被迫無奈,她便乾脆到這縣城裡來租了一間鋪面,又雇了些夥計婆子,開了這家文君酒壚。一兩年間,倒也頗有了些氣象,成了晉原縣城裡有名的一家小酒鋪。

  並且離開家的那時候起,她就徹底斷了跟家裡的關係,後來更是乾脆連林這個姓氏都一起都給捨了,改姓自己亡夫的姓,給自己起名字叫皇甫靜女。此事曾一度在晉原縣城內傳為美談,時下大唐雖然不限改嫁,但是對於有氣節,能為亡夫守寡的婦人,畢竟還是讚賞的,因此從那之後,她這裡倒是多了不少文人墨客來光顧。

  當然,慕名而來想要調戲一番的浪蕩子,也是絕對不在少數。

  此刻當壚賣酒的,正是狗肉娘子,皇甫靜女。

  酒鋪內突然一靜,正低頭算賬的皇甫靜女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大家正對李曦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麼,便不由得歎了口氣。

  酒鋪這種地方歷來就是閒話匯聚之地,人稱是「車船店腳牙,抓住就該殺」,像李曦這樣新鮮緋聞不斷的人物,自然更是被酒客們經常提起的,因為她自然也是沒少聽說過,最近一段時間李曦每每來此買酒,雖不是次次都由她接待,但她也是早就從酒客們口中人的了他。

  說起來她也替李曦怪可惜的。

  人家可是大才子呢,雖然自己不懂詩,甚至不識字,但是那麼多人都說好的詩,那肯定就是好極了的,能有這等才華,將來該是多好的前程啊。只可惜他行事也太過孟浪了些,先是去人家一個寡婦家裡當什麼賬房先生,被傳出好些桃色傳聞,雖然事後經他公開解釋之後,大家也都明白那只是些不實的污蔑,卻到底還是鬧出了好大的風浪來。

  後來他更是乾脆對著那麼些人公開標榜自己喜歡錢,要掙錢,喜歡女人,喜歡寡婦之類的……好些個沒羞沒臊的話,便連聖人之言都不記得了,還跟人打賭說要做晉原縣城的陶朱公,半年之內就要身家千金……真是怪不得那些讀書人對他人人側目了,連自己都覺得他這人實在也是太囂張太不知自愛了。就像人家說的,這些話也是好說的麼?

  這天底下人便沒有不愛錢的,大家也都各自想著自己的辦法,都想多掙錢,可有誰敢誇下海口,說自己半年之內就能掙千金身家?

  更何況你也不過就是一個身無長計的讀書人罷了。

  現在倒好,最近這些天他是每天都過來買酒,少則一角兩角,多則一斛,雖然從不在這裡喝,但既然每天都買,還買那麼多,那麼肯定就是回家之後一個人借酒澆愁了。不然的話,他一個讀書人買那麼些酒做什麼?

  既然是借酒澆愁,那想必是說過那些話之後連他自己也已經後悔了,只可惜這件事早就已經散佈出去,造成了莫大的影響,他縱是有心悔過,卻也已經是無計可施,這些日子便只能是每日介獨自喝悶酒了。

  因此每每看到李曦過來,皇甫靜女就不由得想到,據說自己的亡夫當年也是讀書人,而且也是在晉原縣學裡,說不定兩個人還認識呢。只可惜自己那沒見過面的丈夫已經不在了,不然倒可以讓他勸勸這個李曦呢--

  不就是在一個小小的縣城裡有了些傳言,怕什麼的,只要好好的讀書作詩,哪怕考上進士,將來能做個一官半職的,自然也就沒人敢說什麼閒話了,又何苦這樣自己折騰自己呢!

  前些日子,因為牽涉到李曦說過什麼喜歡寡婦之類的,一是皇甫靜女覺得自己要避嫌,二則是她心裡對這種輕佻的話也有些厭煩,所以每次李曦來買酒,她總是要避開的。

  只不過隨著李曦來的次數多了,她發現這人雖然名聲很壞,但其實人很好,見了人就先是靦腆的笑,口氣也極和善,又不對自己亂說亂看的,倒比那些喜歡端個讀書人的架子其實背地裡卻老是賊兮兮的偷看,甚至還屢屢出口調戲的所謂士子們要好相處多了。

  因此這一來二去的,皇甫靜女倒也不躲他了,每次打酒也都是特意的給他多打個半角。

  此刻看見他又來,她探頭往外看看天色,可不,又到這個時候了。

  扭頭看看鋪子裡喝酒的人們臉上的那抹不屑和譏笑,再看看李曦那副對眾人的議論聲恍若未聞的靦腆笑容,她不由得又是心裡歎了口氣。

  「李家大郎,又來打酒了?」

  李曦點頭笑笑,「是,麻煩你老闆,這次還是要一斛。」說著還把手裡的酒斛遞過去,然後又把數好的錢放到櫃檯上。

  老闆,這稱呼還真是獨特呢。

  皇甫靜女接過酒斛去,狠了狠心,乾脆給他打得滿滿的,叫你喝!

  打好了把酒斛遞過去,李曦伸手一接就發覺重量有些不對,他低頭一看,然後就不由得愣了一下,道:「這……」

  皇甫靜女道:「好好回去醉一回吧,醉一回,把以前的事兒都忘了,往後可別這麼天天醉酒啦,人家越是瞧不起你,你就越得自己瞧得起自己,天天靠喝酒讓自己好受一點,可不是男兒家該做的,你還是個大才子哩,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說著,她推了推酒斛,道:「拿去吧。」

  然後又衝著一個賣酒婆子道:「你去切一斤狗肉來給他包好。」

  李曦傻乎乎地愣在那裡,酒鋪子裡的酒客們也一個個面面相覷。

  那婆子聞言依命去切了狗肉包好,拿過來遞給皇甫靜女之後,卻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皇甫靜女扭頭看她,她便衝著鋪子裡的酒客們撇了撇嘴。

  身為一個被婆家趕出門的未亡人,又是獨自一個人支撐這麼一家充滿閒言碎語和浪蕩兒的酒鋪,皇甫靜女當然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不過歎了口氣之後,她還是把包好的狗肉遞過去,道:「你買的酒多,這是本店送的。希望你以後能多多照顧本店的生意,我們的狗肉做的很香,嘗嘗吧。」

  李曦靦腆地笑笑,剛要開口推辭,卻突然聽得有人陰陽怪氣地道:「是啊,狗肉香,狗肉娘子更香,喜歡寡婦的,當然是隔著幾千里地也能聞出味道來!」

  皇甫靜女聞言臉上猛地一紅,但人家是店裡的客人,她開門做生意,自然沒有把客人轟走的道理,再說了,這兩年裡,各種各樣的怪話兒她可也聽了不知道多少了,早就習慣了,除了每次聽說還是會有些臉紅之外,其他的倒也沒什麼了。想起酒鋪子剛剛開門那半年裡,她每晚可都得哭到半夜呢。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她自己也曾有過那般被人家指指點點,說冷熱話兒的經歷,所以才對眼下李曦的處境多少的有點同病相憐把。

  見李曦不接,她乾脆把狗肉硬塞過去,這時候站在她身邊那婆子也笑著道:「李家大郎,給你你就拿著吧,以後多來我們這裡買幾回狗肉也就是了,你嘗嘗,好吃的,店裡的每一隻狗都是我家娘子親手燉出來的呢!」

  李曦靦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再推,便接過來,連聲的道謝。

  這時候店裡卻有人不答應了,當下就有人呼喇一下子站起來,「皇甫娘子,這可就不公平了,這兩年裡我可是沒少到你這酒壚裡喝酒啊,怎麼著也比那狂生買的多吧?怎麼不見你也送我一斤狗肉啊?」

  說到這裡,他不屑地笑笑,「莫不是你這狗肉娘子聞見了腥味兒,心裡就熬不住了,想再給自己找個小相公吧?」

  說著,他不由就拿一副色迷迷的眼神對著皇甫靜女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來,店內不少酒客一聽這話也頓時就跟著起哄,紛紛低聲謔笑起來。

  皇甫靜女聞言頓時就漲紅了臉,不過還不等她說話,李曦已經笑了笑,開口問她,「你這店裡,狗肉多少錢一斤?」

  皇甫靜女身邊那婆子聞言趕緊道:「十五個錢一斤。」

  李曦點點頭,從懷裡又摸出十五個錢來遞過去,晃晃手裡的狗肉,道:「我買了。」

  然後他一手拿著酒斛,一手拿著狗肉,沖狗肉娘子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之後,轉身就往外走。

  當下他剛才開口挑釁的人見李曦根本就不打理自己,不由得頓時就變了臉色,他不由得冷哼一聲道:「聽說李曦先生曾誇下海口,說是要在半年之內就至身家千金,不會是說完了大話之後,自己也圓不過來了,所以每天都借酒澆愁吧?」

  見李曦聞言停下腳步,他頓時又冷哼一聲,臉上頓時就露出些得意之色來,又道:「什麼狗屁的才子,不過就是偶爾走了狗屎運得了一首詩罷了,我看其實也不怎麼樣,結果自己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居然還說什麼不但作詩比人強,就連掙錢都比人強,哼,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呀!」

  然後,他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這才返身坐下。

  狗肉娘子聞言就有些擔心地看著李曦,她是深深知道這些冷嘲熱諷的威力的,因此她不由得便想,就憑這番話,只怕又會讓這位李家大郎多醉幾次吧?

  唉,人哪,為什麼就不能相互和善些,相互體諒些,非要弄得別人心裡難受了,自己才會痛快呢?大家每每總是說讀書人讀的都是聖賢書的,那聖賢書裡每一句話都是有學問的,只是……難道聖賢書裡寫的都是這些東西麼?

  就在滿酒鋪人的注目下,李曦停步之後聽那人說完了一番話,終於轉過身來。

  他臉上還是那份人畜無害的靦腆笑容,當下轉過身來也只是看了剛才說話的那人一眼,然後笑了笑,問:「我說我能在半年內就身家千金,你不信?」

  那人聞言不屑地搖搖頭,道:「不信!」

  李曦聞言點點頭,然後就在眾人等著他開口辯駁的時候,他卻只是笑了笑,隨後竟然一句話都沒說,便又轉身繼續出酒鋪而去了。

  當下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繼而,酒鋪內便爆發出一陣大笑。

  「呸,什麼身家千金,這不是還沒到半年,就已經原形畢露了!哼,滿口大言,他以為他是誰,簡直就是我輩讀書人的恥辱!」

  眼看著李曦只是笑了笑就又走了出去,不知為何,狗肉娘子竟也跟著覺得心裡一陣失望。

  雖說她和所有人一樣,都並不相信李曦一個身無長計的讀書人能學什麼陶朱公,更別提什麼半年至千金了,但不知為何,看見他那靦腆的笑容,還有那真誠而不閃躲的眼神,她就寧願相信他並不是在吹牛說大話,心裡更是盼著他真的能像當初做出那首詩來一樣,再次嚇所有人一大跳,證明他說的並不是大話。

  但是很可惜,願望畢竟只是願望,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當下看著酒鋪內的酒客們臉上那肆無忌憚的不屑神情,再想想剛才李曦走出店門時那一道落寞無助的背影,她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心裡酸酸的,軟軟的,倒好像那個剛才被人出言羞辱的人便是她自己似的。

  然後,她一邊將婆子遞過來的一斤狗肉錢反覆地把玩,一邊無聲地歎了口氣,心裡想道:「受些氣也好,只要能醒過來,以後別再說什麼大話就是啦,眾怒可是不好犯的呦……」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7
第十六章 嘗酒

  天色近晚,殘霞滿天。

  柳榮站在小跨院門口,挑眉看著不遠處西天那通紅的火燒雲,心裡想著大哥突然叫自己過來喝酒的用意,嘴角不知不覺就掛了一抹笑意。

  「怕是要下雨了呀!嗯,太悶了,也該下雨了。」

  不理旁邊帶路的二柱子的納悶,他搖頭自言自語地歎息了幾句,邁步進了小跨院。

  自從成親之後,柳博老爺子就下令把這府西邊一溜兒十幾間房屋給單劃出來建了院牆,算是給柳藍他們小兩口另立了一處小門戶了。這十幾間房子小小巧巧的,他們兩口子帶著四五個丫鬟、七八個下人,外帶還有七八個粗使婆子,倒也清靜自在。

  以前柳榮倒是常過來玩,不過最近兩年因為這邊添了孩子,又是孩子哭鬧又是嫂嫂要哺乳之類的,他一個小叔子如果過來,起居坐臥的,多有不便,因此便來的少了,最近更是有足足好幾個月不曾過來了。

  「大哥,嫂嫂,我來了。」

  即便是現在孩子都一歲多了,他進了門還是離得遠遠的就先大聲打了個招呼。

  他的話音落下,房門前的淚竹湘簾便被一個小丫鬟伸手挑開,然後就見柳藍的妻子柳周氏走出門來,先是笑著福了一福,然後便道:「他二叔來了,快請進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屋裡傳來一陣嘹亮的啼哭。

  柳周氏又趕緊回到屋裡去,然後就聽見她說:「你呀,還是快給我吧,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整天板著一張臉,就跟天底下人都欠你十萬錢似的,見了兒子都沒個笑臉,他才多大,看見你那張臉,能有個不哭?快點兒吧,給我,你去跟二叔說話吧!」

  然後就見柳藍苦著一張臉挑開簾子出來,看見柳榮正站在院子裡廊子前,臉上似笑非笑的,不由得就歎了口氣,「這小子,誰抱他都笑,就是不讓我抱!」

  柳榮笑笑,「誰抱他都笑?那行,讓我也抱抱我小侄子!」

  說著兄弟倆就著小丫鬟挑開的簾子先後進房去,就看見柳周氏正在那裡哄孩子,柳榮笑嘻嘻地道:「嫂嫂,要不要我迴避啊?」

  柳周氏聞言微微紅了臉,「這個二叔,真是的,天底下人都知道你聰明還不行,非得見了就拿我打趣,你這可真是做叔叔的!快來,看看你侄兒,看我們又胖了沒?」

  柳榮笑嘻嘻地走過去,在小傢伙臉上逗弄兩下,小傢伙本來正哭得歡,粉嫩的小臉蛋兒都憋得通紅,誰知道看見他之後,卻居然連哭都忘了,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著,那眼珠子好奇地直溜溜瞪著他,模樣兒簡直可愛極了。而且柳榮衝他做個鬼臉兒之後,他居然還真的就咧嘴笑了起來,笑得口水都流出來。

  柳榮見狀樂得哈哈大笑,趕忙伸手把孩子接過來,柳周氏還不放心,一行笑還一行拿手幫他托著孩子的腦袋,轉頭沖柳藍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們見了他叔叔就親,見了你就怕得什麼似的,可是說你有多不討喜!」

  然後又對柳榮道:「他二叔,你們兄弟倆有什麼話都能說,待會兒你們喝酒,嫂子親自下廚給你弄菜去,你可要替嫂子好好說說他,你這個大哥呀,脾氣又硬,臉又臭,腦子還跟個木頭似的,什麼事兒都轉不過彎兒來,認死理兒的緊!」

  柳榮聞言只是嘿嘿地笑笑,卻並不接話,又逗弄了小傢伙一會兒,這才把孩子交到柳周氏臂彎裡,然後轉頭沖柳藍笑了笑。

  大哥雖然性子耿介了些,做事也的確有些認死理兒的毛病,不過他這個人可不傻,只不過柳周氏一個小戶人家的閨女嫁過來,卻能在一兩年間就把大哥吃得死死的,深知滿屋子裡都聽不見大哥說話,可見當初老爺子找的那個高人給相面相得還真是准啊!

  不過也好,總不能兩口子都是榆木疙瘩吧?只要是自家人,聰明點兒總沒壞處。

  當下柳藍招呼著柳榮到一旁的桌案旁坐下,自有丫鬟趕緊給上了茶來,柳藍便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柳周氏挑眼瞥見,知道這兄弟倆估計是有什麼要緊事兒要談,然後便把孩子交給丫鬟,自己轉身笑道:「你們兄弟倆先說說話,我下去給你們弄酒菜去!」

  柳榮笑道:「謝謝嫂嫂。」

  柳藍則擺手,「你去,去吧!」

  柳周氏笑笑,轉身就帶著丫鬟出去了,房間裡只剩下了兄弟倆。

  但是柳藍卻並不說話,只是悶著頭喝茶,柳榮笑笑,就也跟著不說話,也低頭喝茶。過了一會子,柳藍悶不住了,沒話找話,「咱倆好久沒這樣喝酒了吧?」

  柳榮笑笑,「是啊,我那麼窮,你又不肯請我,就沒喝了唄。」

  他這話雖然倒有大半是玩笑,就算是柳家再窮,還不至於少了他這個二公子的酒錢,只不過自從大哥柳藍成親,老爺子就給了他一筆財產,讓他自己打理,眼下他們這個小家庭的收支已經是自成體繫了,再加上柳周氏好歹也從娘家帶了一份不菲的嫁妝過來,而柳榮還沒成親,每個月都是固定的那一點月例錢,所以柳藍自然要比他富得多。

  柳藍聞言歎了口氣不再說話,良久之後卻是突然在案幾上捶了一拳,皺眉道:「我真是不知道,我到底哪裡錯了,為什麼阿爹就非得認為只有他才是對的?」

  柳榮聞言笑而不語。

  柳藍抬頭看他一眼,不滿地道:「二弟,你腦袋瓜子向來就靈,這件事兒還非得是你給我解說解說,不然我心裡這個疙瘩就老是解不開。」

  柳榮又笑笑,問他:「真想知道?」

  柳藍點點頭,「當然。」

  柳榮聞言點頭,不答反問道:「既然如此,那我得先問問你,你為什麼就那麼認定咱們家老爺子是錯的?」

  柳藍聞言口結,猶豫了一下剛想說話,卻聽柳榮已經代他答道:「毫無疑問,從一開始你就看不上李曦,覺得他這個人不行,對不對?」

  柳藍想了想,默然點頭。

  柳榮笑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哦,大哥,你一開始就對人家有了成見,雖然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是很顯然,這樣對人家李曦很不公平嘛!那我問你,為什麼你對他有成見?」

  柳藍無奈地撇了撇嘴,「沒什麼原因,就是從小就不待見他,覺得他身上有股子孤窮氣。」

  柳榮聞言嘿嘿地笑笑,柳藍納悶地看著他,問:「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

  柳榮聞言又笑,一直到柳藍看上去似乎有點生氣了,他這才道:「大哥,難道你不知道,你身上也有股子孤窮氣?」

  「呃……」柳藍聞言不由愣住,這倒是他不曾想過的。

  柳榮又笑笑,攤手道:「這就不難理解了,你倆一個比一個孤窮,所以你不討厭他才怪了!」

  柳藍半晌無言,到最後只是歎了口氣,道:「若只是因為這個,我還不至於那樣子與阿爹當眾頂撞也要反對這樁婚事,可是你看看,最近這些日子,那個李曦都做了什麼事啊!先是去人家一個寡婦家裡當什麼賬房,這非但是把他那個有錢的三叔放到架子上烤,也幾乎是在指著咱們家的鼻子罵呢,然後呢,他居然還敢當著那麼多人,公開的說那等狂言!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一個這樣的人,怎麼就值得阿爹如此維護?」

  柳榮聞言笑笑,問:「不明白?」

  柳藍搖頭,「不明白。」

  柳榮點頭,又問:「你覺得,李曦是個傻子麼?」

  柳藍聞言猶豫了一下,卻還是不得不搖頭,道:「他……我雖然不喜歡他,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可不傻。」

  柳榮聞言點頭,再問:「那你覺得,滿城人都知道李曦這麼做有點傻,李曦自己會不知道?」

  柳藍聞言不解,不由得道:「他是故意的呀,絕對是故意的!」

  柳榮聞言撫掌笑道:「著啊!一個明明很聰明的人,卻故意的去做一個連傻子都明白是很傻的事情……你說,這事情會是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嗎?」

  柳藍聞言語結,繼而卻好像是吃了一大驚般,驚詫過後,便陷入了深思。

  柳榮見狀也不說話,就安靜地喝茶等他。

  又過了好大一會子,簾子突然被人從外面挑開,柳周氏笑著帶幾個丫鬟進來送酒菜,柳藍才突然回過神來,卻是說出了一句讓柳周氏想了好多天都想不明白的一句話--

  「你不會作詩沒法考進士,真是可惜了呀!」

  ※※※

  熄了火之後,李曦小心地等到著蒸餾好的酒精漸漸冷卻下來,這才取下酒甑,把今日所得倒入旁邊早就預備好的乾淨酒盞。

  時節雖還是春末,但川蜀之地本就春來早,所以到了時下氣溫已經不低,而且因為擔心風吹進來會影響了火候的把握,所以李曦只要一蒸酒便總是要關了窗子的,在火焰邊趴了這麼半天,竟是蒸了一身薄薄的輕汗出來。

  起身去打開了窗子,略經了經風,李曦便又按耐不住的回去坐下,將那酒盞端到鼻前輕輕地一嗅,只是覺得酒香撲鼻,不知不覺就得意地笑了出來。

  輕輕地抿一口,嗯,很烈,雖然酒精濃度肯定還是不如後世那種動輒百分之六七十的高濃度烈酒,但是比之當下市面上經常出售的那種酒,肯定是烈了無數倍的。

  自己的手藝還是不行啊,看來幹這種事兒還是得讓專業人士來。

  滿滿的一大杯子,居然才只蒸了一小杯出來,濃度還並沒有達到理想的成都,毫無疑問,就是只按照酒精度來推算,蒸剩下的那些酒水裡,肯定還是有酒精在的。

  不過呢,有了這種級別的實驗成果,已經足夠自己在棋盤山落下第一枚棋子了。

  正得意間,突然感覺外邊似乎有人正看著自己,李曦抬頭看過去,果然就見窗外正有人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呢。

  是個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的小丫鬟。

  明眸皓齒雙鴨髻,鵝黃宮樣石榴裙,蛾眉淡掃,紅唇微潤,最關鍵的是那潤紅的臉蛋兒還有點嬰兒肥,而且她一笑起來眼睛便彎成了月牙兒形狀……直是說不出的嬌媚可愛。

  看見李曦看過來,她也並不害羞的迴避,反而輕輕地笑了起來。

  「喂,他們都說你是個傻子,我怎麼看著不像啊?」

  「呃……我當然不是傻子了,你在那裡站著幹嘛,仔細讓你們管家看見了,要教訓你的,你們那位何管家可厲害了。」

  她聞言可愛地皺皺鼻子,道:「才不怕他!」

  又好奇地看著李曦身前桌案上那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鼻端聞著濃重的酒味,她問:「你在幹什麼?還在當值的時候就喝酒可不好哦,不過只要你被何管家抓住的時候說是我的朋友,他就肯定不敢責怪你啦!」

  李曦聞言笑笑,心想這女孩兒真是可愛到骨子裡了,就問她:「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瑟,我姐姐叫阿錦,我們都是這府裡的丫鬟,對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李曦,不過他們都叫你李瘋子!」說著,她又笑了起來,一笑就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當下李曦聞言也笑笑,然後便衝她招招手,「你過來,給你看點兒好東西!」

  她聞言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擋不住心裡的好奇,推開房門走進去,在李曦案前的東西上來回打量,還伸出手東摸西摸的。

  李曦心想這個小丫頭倒是不怕生,不過她雖然天真爛漫,卻顯然在這府裡是有些地位的,如此一來……正正合適啊!

  當下他伸手把那盞酒端起來遞到阿瑟面前,「嘗嘗。」

  阿瑟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聞到一股比之剛才刺鼻百倍的酒香,不過她卻突然往外跳了一步,跟李曦拉開了一定的距離,然後單手叉腰戟指李曦,撅嘴兒道:「你下流!」

  李曦聞言一愣,委屈地道:「這話從何說起啊!」

  阿瑟指指那盞酒,道:「剛才我都見你喝過一口了,卻又讓我喝,不是下流是什麼?」

  李曦聞言這才回過味來,心想也對,拿一盞殘酒讓人家一個女孩子喝,這倒確實是有點調戲的意味了。

  當下他不得不無奈地攤攤手,「冤枉啊,你那麼可愛,我看著你就像看著自己的小妹妹似的,哪裡會有那個意思,實在是這種好東西眼下只有這一點啊,你要不願意嘗,那就算了。」

  阿瑟聞言雖然口裡說著「你說謊,我知道的,你根本就沒有妹妹!」,不過到底還是抵不住心裡的好奇,竟是真的走過來把酒盞接了過去。

  「先說下啊,不許多喝,我可只有這一點兒了!」李曦小心地囑咐道。其實他倒不是心疼這點酒,主要是怕對方一個女孩子,又是第一次喝酒精度這麼高的酒會受不了。

  阿瑟聞言又撅嘴兒,「小氣鬼!」

  然後她好奇地把酒盞放到鼻前嗅了嗅,「好香的酒啊!」她眼睛鬼靈靈地轉了轉,竟是趁著李曦一個不注意,一揚脖子,竟是把大半盞烈酒一口倒進了喉嚨。

  李曦目瞪口呆。

  然後就見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連小臉兒都咳嗽得一片通紅,甚至連眼裡都嗆出淚來!

  「你騙人!咳……還說是好東西,騙人家喝,這……」她憤怒地一把把酒盞扔在地上,小嘴兒撅得能拴住一隻驢,「我找小姐告狀去,讓他趕你走!」

  說完了,她也不等李曦解釋,就委委屈屈地抽泣著跑出房去,一邊走還一邊委屈地撇著嘴兒,那模樣兒直是說不出的委屈。

  「阿瑟不喜歡你!」

  ※※※

  裴楊府的後院裡,阿錦一邊哭笑不得地柔聲呵哄著,一邊不好意思地回頭沖自家夫人笑笑。好不容易總算阿瑟給勸住了,這才聽她把受委屈的過程說了出來。

  躲在裴楊氏楊花花懷裡的小囡囡刮著鼻子羞阿瑟,「阿瑟不知羞,哭鼻子!」

  阿瑟聞言撅嘴兒,「小小姐,下回不陪你捉蝴蝶了!」然後又跑過去拉著裴楊氏楊花花的衣袖,「小姐,阿瑟不喜歡他,您就趕他走嘛!」

  但此時的裴楊氏聽完了阿瑟的話卻早就已經收起了剛才臉上的輕笑,她抬頭看了阿錦一眼,見對方眼中也滿是困惑,這才道:「我就說嘛,他一個大才子,怎麼會突然想起來要到咱們家來當什麼賬房先生呢,前些日子還公然的放出那等狂話來,原來他的主意竟是落在這裡了,倒是難為他了,端的是好心機。」

  阿錦聞言想了想,這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然後便拉過阿瑟,一字一頓地問她:「你確定你喝得是酒?很烈?很香?」

  阿瑟一臉的委屈,卻是根本就不懂小姐和自家姐姐這是怎麼了,聞言便只是答道:「是聞著很香,喝起來難喝死了,差點兒沒把阿瑟辣壞了!」

  阿錦轉頭與楊花花對視一眼,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道:「看來他手上有烈酒的方子!」

  然後楊花花點了點頭,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這方子……怕是很貴啊!」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8
第十七章 飽暖

  裴楊府,李曦的賬房專用小屋。

  阿瑟撅著嘴兒看看李曦,再看看一臉和軟笑意的自家小姐,不由得就是一臉委屈。

  也不知怎麼了,昨天下午她明明是告狀去了,但是等她告完了狀卻發現,這一回不但小姐不幫著自己了,就連姐姐都是一副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模樣兒,她們居然對自己不喜歡的這個李曦加倍的感興趣,非但不趕他走,反而今天一大早的就過來拜訪了。

  那個李曦也是,笑得賊兮兮的,討厭!

  她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自家小姐和李曦見了面之後居然彼此都那麼客氣,聊了聊天氣,又聊了聊最近蜀州詩壇的動態,態度真可稱是親切而友好,最後兩個人甚至還說起東市裡新來了一家揚州布商,據說那裡的素緞很不錯,都是直接從江南一帶裝船運過來的,比之本地的蜀錦,也是毫不遜色。

  而且一提到這個,兩個人居然就順著聊下去了,這個說本地蜀錦這些年產業太分散,不像江南的絲織行業那樣已經形成了規模,所以可以行銷天下四海揚名,產業一分散,那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特產,用來給皇帝進貢是足夠,但是在全國市場形不成競爭力。

  那個聽了則一個勁兒的點頭連聲稱是,最後也提議說,這蜀錦倒確實該整合一下了,如此之好的資源不利用,簡直就是浪費,益州成都府那邊沒人動彈,本地蜀州便該有人站出來才是,無農不穩,無商不富,經商其實也是在對大唐王朝做貢獻啊!

  這話題一扯,兩個人頓時聊得更加投機,一直到現在,茶湯點了三滾,日頭也已近正午,兩個人居然一點都沒覺得無聊,那臉上的笑容反而比剛才還更濃了。

  阿瑟很生氣,於是高高地撅著嘴唇兒。

  末了楊花花終於算是看見了阿瑟的樣子,便笑著對李曦道:「先生屈尊到妾身府上為一賬房,偏偏我府裡的下人還屢有冒犯,實在是讓妾身心有不安哪!」

  李曦也倜儻地笑笑,揮了揮手,「這有什麼,阿瑟姑娘天真爛漫,跟我不過是玩笑而已,哪裡談得上冒犯,少夫人太客氣啦!」

  這會子一直站在一邊伺候的老管家何貴也是納悶得緊,他的心情比之阿瑟,也好不到哪裡去,此時聞言,他看看阿瑟那一臉的委屈,再看看言談甚歡的兩個人,心裡頭不由得就直打鼓,心說少夫人今天這是怎麼了?就算是你不計較李曦這些天來辦的諸如賬房屋裡點火酗酒之類的事兒,也總該顧忌一下外邊人的嘴舌吧?這會子外頭什麼傳言都有,你居然還跑到這裡來跟他親切地一聊就是一個上午,偏偏聊得還都是不著邊際的閒話……

  這個,怎麼感覺兩個人倒好像是相識了多少年的老朋友似的?

  這時候裴楊氏楊花花聽了李曦的話,也笑著看向阿瑟,點頭道:「是啊,阿瑟天真爛漫,倒也真是令人疼愛,從她很小剛進我們楊家的時候,就是跟在妾身身邊啦,妾身也一直都非常喜愛她,拿她當自己的妹妹看呢,先生不知道,妾身娘家有位九妹,眼下正跟著叔父住在洛陽,比這個阿瑟還小一歲呢,兩人倒是有六七分的相肖,連妾身那妹妹都嘖嘖稱奇呢,妾身孤身在蜀,無人可以依傍,又怎能不拿她當個親妹妹來疼著寵著?」

  李曦聞言點頭稱是,兩人會意地笑笑。楊花花便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倒好像是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已經跟一個陌生男子聊了一上午似的,當下只是吃驚地道:「妾身疏忽,與先生言談投機,不想竟是耽擱了先生如此長的時間,實在是慚愧啊,這樣,不如妾身這就命下人們收拾一桌酒菜出來,先生就不必回家吃飯了,便在這裡用了飯,如何?」

  李曦聞言笑笑,趕忙擺手,「不敢叨擾,不敢叨擾哇!少夫人不必客氣了,雖然在下與少夫人都不是那種懼怕流言蜚語的人,但人言可畏這句話終究是沒錯的,少夫人也該知道,時下外面頗有些不利於婦人的言語,在下一個男子,不怕這個,但少夫人還是在意些好,是以麼,呵呵,在下就不叨擾了,還是回去吃吧。」

  楊花花聞言不由得心裡罵聲狗屁,知道外面傳言紛紛,你不還是照樣說什麼喜歡寡婦?

  不過當下她聞言卻是一臉感激地笑著點頭:「先生所言甚是,非先生所教,妾身可是又糊塗了,既如此,妾身便不留先生了,改日有暇,妾身親為先生治酒!」

  說著,她站起身來,李曦自然也跟著站起身來,對方福了一福,他也跟著作揖,雙方真是彬彬有禮的緊。

  只是,那裴楊氏帶著人走到門口了,卻又突然停步,轉身衝著李曦笑道:「與先生聊得投機,卻是忘了一件大事,昨日聽阿瑟這丫頭說,先生新得美酒,妾身福薄命淺,不知可能為先生試酒否?」

  李曦聞言靦腆地笑笑,原本書案上那些用來蒸酒的傢伙昨天下午就讓他給帶回家去了,但這些日子蒸出來的一些樣品,卻是好好地保存了一個瓶底兒,此刻就放在書案一角,等的就是她裴楊氏這句話呢。

  因此當下他聞言笑著拱拱手,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

  一直等到都走回後院了,楊花花拂裙坐下,阿錦這才趕緊拿乾淨的酒盞給她倒了一小盞新酒遞過去,阿瑟聞見那股熟悉的味道,卻是趕緊出言提醒,「小姐,您可別喝,那東西是騙人的,又辣又嗆……一點都不好喝。」

  楊花花聞言一笑,就在一眾人好奇地注視下,她輕輕地舉杯咂了一口。

  但即便只是一小口,她臉上還是迅速的給激出一抹亮紅,然後,就見她迅速的放下酒盞,大聲的咳嗽起來。

  老管家何貴見狀大驚,阿瑟則是不由得嘟囔,「都說了不好喝的……」

  過了好大一會兒,楊花花終於紅著臉蛋兒停下了咳嗽,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這酒……真烈,不過,要想醉生夢死的話,倒確實是個好東西!」

  阿錦聞言看看她,又想了想,才道:「酒,或者真是好酒,只是人……」

  楊花花聞言笑笑,伸手又拿過那半盞殘酒,放在鼻端輕輕地嗅了一會子,這才淡淡地開口道:「這人……鬼精鬼精的,真不像個書生!」

  阿錦聞言點頭,「昨天您說的沒錯,只怕咱們得狠狠心,拿出一大筆來了!」

  一直到這個時候,何貴跟阿瑟對視一眼,兩個人眼中還滿是茫然。

  與阿瑟不同的是,何管家再扭過頭去看到阿錦手裡的那酒瓶,心中卻又好奇到了極點。

  這個李曦拿出來的,到底是什麼好酒?

  ※※※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曦不知不覺就打了個噴嚏。

  上午的「會談」結果讓他非常滿意,雖然這個叫裴楊氏的女人實在是也太漂亮了點兒,讓自己跟她坐在對面談判的時候,總是會不知不覺的就心神搖動,哪怕是她輕輕地蹙一下蛾眉,都能讓人覺得心疼的了不得,直是恨不得當時就趕緊獻寶吧,免得看著美人那般心傷,不過幸好,李曦整天在家裡面對著武姬這種級別的大美人,這些天來倒也磨練出不少定力來,管你再漂亮呢,反正大爺吃不到自己嘴裡,心疼有個屁用。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女人不光是漂亮到傾國傾城,這心機城府,也都夠深的啊!

  這一個大上午的廢話說下來,自己都憋得快熬不住了,也就是靠著一再的提醒自己,越是多憋一會兒,要價的時候就越能端得起架子來,而越能端得起架子來,這錢就越多,這才強自撐著沒崩潰,她居然能坐在那裡一個上午神色輕鬆……是誰說女人胸大則無腦頭髮長就容易見識短的?這裴楊氏絕對就是個反例,而且還得說是反例中的反例!

  不過呢,想到她白皙修長的頸子下那一大片膩白嬌潤的乳肌,還有她胸前那一對將胸圍子撐至一個驚人弧度的飽滿……深呼吸啊,深呼吸……那不是你的菜!

  就在李曦自己搖頭歎息之間,正好便走到了崇義坊的大門口,他突然想起那天回家之後,武姬對於自己拎回去的那一斤狗肉居然很感興趣,就乾脆順路往崇義坊拐了進去。

  不遠處,文君酒壚便已經在望了。

  其實這些日子窩在裴楊氏的府上倒騰那些東西,他為的只是一點樣品罷了,到現在樣品完成,裴楊氏看來也已經打算要上鉤了,這酒自然就不必買了,所以他今天過來,純粹的就是跟武姬一樣,有點饞這店裡的狗肉了。

  另外,能藉機見那位俏麗的狗肉娘子一回,也可略解這一上午的胸中悶氣啊!

  不過很可惜,李曦到文君酒壚之後,狗肉是買到了,但狗肉娘子卻是不在,聽一旁坐著喝酒的人問起,李曦才從一個賣酒的婆子口中得知,原來是人家皇甫家找上門來了,說是他們家剛出生的一位小公子才三個月就夭折了,請了神人給占卜,說是因為家有[冥婦],因此人家皇甫家便找了過來,從此不許她再用皇甫這個姓氏。

  跟那些酒客們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歎息不同,李曦心裡倒是有些事不關己的無謂憤怒--這都什麼跟什麼嘛!

  就因為這件事一打岔,頓時李曦滿心裡的高興也都去了七成,回到家裡自然也就把這心情帶到了臉上,武姬見他面色不虞,倒是乖巧地放下書本親自給他下廚去了--再怎麼身份特殊,她還是沒忘了自己只是李曦家一個歌姬的身份的。

  不過雖然學了這些日子,但她的手藝卻還是難以下嚥的緊,最後還是借了那斤多狗肉的香,李曦才算是混了個肚飽。

  吃過了午飯,武姬淨手煮茶的時候,見李曦坐在太陽底下懶洋洋地瞇著眼睛,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他:「你今天是怎麼了?心情不好?」

  李曦扭過頭來看看她,然後貌似不經意地在她胸口掃了一眼,這才扭過頭去,卻是並不說話,反而再次閉上了眼睛。

  武姬納悶之極,卻又不好再問,當下便微微地蹙起蛾眉,連帶著茶湯調得也不見往日功力,幸而李曦心情不好,沒心思品什麼茶,所以也就是湊合著吃了一盞便站起身來要走。

  只是臨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武姬一眼,這才歎了口氣,說了一句沒頭沒尾到讓武姬半晌都不解其意的話--

  「飽暖思淫.欲啊,古人誠不欺我!」

  ※※※

  下午回到裴楊府,果然不出李曦所料的,正有人在他那小辦公室裡等著呢。

  看見他進來,阿瑟站起身來微微地撅著嘴兒,一臉委屈地道:「我們家少夫人叫我過來給你煮茶湯……」

  李曦聞言嘿嘿地笑笑,「好,你煮,你煮!我等著嘗嘗阿瑟姑娘的手藝。」

  阿瑟聞言小嘴兒撅得越發的高,「可是阿瑟不想給你煮!」

  「為什麼?就因為昨天喝了我一盞新酒?別忘了,當時我可以特意提醒你千萬別喝多別喝快的,是你不聽話,非要一口喝下去……」

  「知道啦……」阿瑟撇撇嘴,一臉的不樂意,旋即卻又歪著腦袋看著李曦,「你要是能告訴我,為什麼我們家夫人還有我姐姐都那麼敬著你,以後阿瑟就天天給你煮茶湯!好不好?阿瑟的茶湯煮的可好了,連姐姐都沒阿瑟煮的好,夫人就愛喝阿瑟煮的茶湯呢!」

  李曦聞言心中好笑,不過對於這個天真可愛的阿瑟,他倒確實是心中喜愛之極,當然,像這般可愛的小美女,估計沒有什麼人會討厭她,甚至於她的威力還是男女通殺的,關於這個,只需要看看那位裴楊氏夫人居然那麼寵她就可以知道了。

  當下他笑笑,問:「你很想知道麼?那為什麼不問你們夫人和你姐姐呢?」

  阿瑟聞言點頭,「阿瑟當然想知道啊,但是夫人和姐姐都讓我不要多問,阿瑟也問何管家了,可是何管家說不知道,所以,阿瑟就只好問你啦!」

  李曦聞言點頭,故意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思考了半晌,就在阿瑟擔心之極的盯著他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的時候,他才歎了口氣,扭頭看著她,「既然阿瑟這麼有誠意,願意以後天天都給我煮茶湯……那好吧!」

  阿瑟聞言頓時就蹦了起來,這會子也不生氣了,也忘了自己剛剛還在嘟囔那句「阿瑟不喜歡李曦」了,當下便跑過去一把抱住李曦的胳膊晃啊晃的,眼睛笑得瞇成了兩彎可愛的月牙兒,口中道:「就知道你最好了,快說快說!」

  吃那雙嬌潤滑膩的小手兒握住了手,又直覺地感覺到自己的右臂上新壓了兩團沉甸甸軟膩膩又熱乎乎的物什,李曦就覺得自己的心突然不爭氣的猛烈跳了那麼一下!

  好懸沒有丟人!

  世間之理大抵相同啊,血氣方剛的年頭,思想上又早就不是一個小處.男了,這種「曠」的滋味,擱誰都熬不了多久啊!一旦心事去了大半之後……

  推己及人,看來高中那會子大家都說女生宿舍裡也看島國片……倒未必是胡說了!

  也就是打了個激靈的功夫,李曦又回過神來,卻是不由得拍了拍額頭,心道:「好吧,楊夫人,我敗給你了……話說你怎麼知道我最怕美人計的?」

  ※※※

  「我們家少夫人想要求購先生手中新酒的方子,請先生開個價吧!」阿錦淡淡地道。

  阿瑟好哄,隨便找個理由就哄得她信以為真了,不過她歡天喜地地回去之後,奉了裴楊氏之命過來的這位阿錦姑娘,可就不是個好打發的主兒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才是李曦蓄謀如此多天之後等來的真正的一場重頭戲。

  只不過或許是害怕雙方萬一談不攏,為了給雙方都留個緩一步的餘地,所以裴楊氏並沒有親自出面,而是指派了她的貼身女管家來此,這也多少讓這場重頭戲顯得沒那麼隆重了。

  不過,即便是這個阿錦,纖腰束素眉如遠山的,也足夠李曦喝一壺了。

  呃,腦子又開小差了……

  李曦恨恨地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心裡罵,「沒見過女人麼你?」

  阿錦見狀吃了一驚,關切的問:「先生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李曦搖搖頭,淡定地坐好了,連想都不用想就直接道:「對不住,這方子,我不賣!」

  阿錦聞言笑笑,心想還真是讓自家小姐給料中了,對方是不可能不漫天要價的。

  當下她笑笑,道:「那麼……先生是準備自己開酒莊釀酒嘍?請恕小女子多嘴,我大唐是禁止商賈極其子弟參加科考的,為先生計,似乎自己開酒莊並不妥帖吧?再說了,這開酒莊可是一樁費錢的買賣呀,以先生現在的身家……」

  李曦聞言笑得比她還燦爛,道:「不怕的,我三叔本來就經商,這件事交給他去做,再沒有錯的,他也不會虧待我。」

  阿錦聞言低頭,思慮半晌之後才抬起頭來,問:「先生準備第一步怎麼做?」

  李曦道:「試酒,品酒,我前段日子那番狂話可不是白說的,大家不是都說我狂嗎?不是都好奇我要怎麼半年至千金嗎?那就來嘗嘗李曦造的新酒吧!免費的!」

  阿錦聞言笑笑點頭,心裡讚了一句小姐妙算,口中卻道:「先生廟算無遺,我家夫人和小女子都是敬佩的緊。」

  當下猶豫了一下,他見李曦只是笑瞇瞇地客氣了一句,卻是一副不為所動的神情,便乾脆道:「前期的品酒、試制等等一應花費和安排,我們府上包了,但是等到這酒真的要正式開始行銷了,我們府上要三成份額!這是我家少夫人的底線。」

  她這話倒是一下子就把底牌掀出來了,反正根據少夫人的推測,這個李曦既然煞費苦心的打聽到自己府上需要開一個掙錢的門路,並且瞄準了酒莊,而且還不惜屈尊來到自家府上做賬房,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制酒等等,肯定就是造就打定了這個主意了,所以心裡倒也底定的緊,並不怕有談不攏的風險。

  再說了,她們開出的這個條件也確實夠優厚了!

  誰知道李曦聞言之後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少夫人好大的手筆,只可惜,這方子……在下還沒準備賣,還請阿錦姑娘回稟你家夫人,多謝她的盛情,改日新酒釀成,一定奉請她品嚐指點!哦……對了,還請府上最近一段時間再尋一位賬房來吧,在下過段日子就要忙起來了,怕是無法在貴府效力了……」

  阿錦聞言不由愣住,猶豫了半晌之後,卻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現在想想,自家小姐還真是有識人之明啊,這個李曦,滑著呢!

  ※※※

  下了班之後,天色已經有些擦黑,不過街上的行人倒是絲毫不見少,李曦一路上志滿意得優哉游哉地往回走,到了崇義坊附近,卻是不知怎麼又想起中午聽說的那件事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拐了進去。

  只是遠遠地看見那文君酒壚處卻是黑燈瞎火的,附近連個人都沒有,他心裡不由得納悶,一直等走到附近才看清楚,這店也沒關門啊,怎麼每一個客人呢?而且天都這會子了,也不見不點燈呢,店裡頭黑乎乎的……

  他小心翼翼地探頭往裡看了看,什麼都看不見。

  扭過頭來往街上看看,走過的路過的一個個都離了遠遠的就繞著這裡走……倒好像這裡是瘟神廟似的。

  李曦站在店門口往裡喊:「有人在嗎?老闆,買酒。」

  沒人答應。

  他邁步進去,試試探探的往裡走,等到眼睛逐漸適應了裡面的光線,這才看清楚,原來這裡竟是已經讓人給砸了……一屋子酒肉的香氣啊。

  然後,還有一縷細若簫管的啜泣……

  *****

  最近調整作息中,更新時間不固定,勿怪……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29
第十八章 驥尾

  李曦避開那些地上的雜物,緩緩地衝著那哭泣的聲音走去。

  一個穿著素白衣衫的女子正縮首抱膝地蹲坐在櫃檯後面的地上。

  在她身側,賬本已經被撕得粉碎,碎紙屑散落一地,她腳邊不遠處,還有好幾個被打碎了的酒罈,不知多長時間過去了,地上的酒水還在汩汩流淌。

  「喂,老闆,你沒事吧?」李曦試探著問。

  她仍是低著頭嚶嚶地哭泣,聞言並不做聲。

  李曦看了她一會子,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無奈之下便直起身子,叉了腰在這間小酒鋪裡來回巡視了一遍。

  嗯,能砸的不能砸的,都已經砸個稀巴爛了,就連喝酒的桌案都已經缺胳膊斷腿了。

  估計他們也就是不敢公然放火,不然的話,估計這裡早就已經被燒成渣了。

  李曦回過身來又看看蹲在櫃檯後面低聲哭泣的狗肉娘子,不由得就撓撓頭。趕上這種事兒,還真是夠為難的。問題是在眼下的大唐朝,這種神仙占卜的說法大家都信,再說了,這位皇甫靜女也確實是一直都以皇甫家的未亡人自居的,所以,人家派了人來砸了這裡,大家也就是睜眼看著,連個勸阻一下的都未必有。即便是告到衙門裡去,這官司都未必如何。

  他乾脆也蹲下來,看著她瑟縮抖動的雙肩,道:「中午的時候我過來買你們店裡的狗肉,就聽人說了,只是沒想到最後會這樣,誰來砸的店?」

  皇甫靜女仍是嚶嚶的哭泣,聞言並不作答。

  李曦無奈地摸摸眉頭,「實在不行,你那個名字就改了吧,別非得扛著一副未亡人的枷鎖不放,仔細想想,這個名字除了帶給你麻煩,還能帶來什麼?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你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好好的活下去,更何況他已經是一個只剩下名字的死人了,你又何苦為了這個為難自己?仔細想想,值得不值得?」

  說完了這些,他歎了口氣,見對方仍是不說話,便道:「想哭就哭一會兒,哭完了明天找人來收拾收拾,你的手藝那麼好,這文君酒壚肯定還會再紅火起來的。」

  說完這些,李曦站起身來,又在這一地狼藉的酒鋪裡看了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就往外走--他一個外人,也就是只能勸這麼多了。

  但是就在李曦剛邁出腳步的時候,她的哭聲卻突然停了。

  李曦下意識的頓了一下,就聽見她在身後沙啞著嗓子一抽一抽地哽咽著說:「他們、他們非得讓我改名字,不許我姓皇甫,他們還罵我,說我既然要做個貞潔烈婦,幹嘛不早早的就自殺了,去追隨自己的丈夫,非要賴著不死,還害人……」

  也不知怎麼的,聽了她這委委屈屈的聲音,李曦下意識的就心裡一酸,然後,他轉過身來,這才發現,原來那皇甫靜女已經抬起頭來,正一副淒慘無比的表情,有一下沒一下的抽噎著,早已哭道紅腫的眼睛委屈地看著自己店裡的一片狼藉。

  李曦見狀只是猶豫了一下,便走過去,在櫃檯外邊,離她有三四步遠的地方找了塊乾淨地方也坐在了地上。

  她繼續抽噎著,「我沒有害死他們家的孩子,我真的沒有害死他們家的孩子……」說著說著,她重又掩面哭了起來,那哭聲裡也不知道積攢了多少辛酸,竟是聽得李曦都跟著一陣子鼻酸,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

  「我相信你沒有害死他們家的孩子,那什麼神仙之類的,純粹是狗屁,他們就是為了騙錢的,只要能把錢騙到手裡,他們什麼都敢說……」

  「老神仙說我是個命裡不詳之人,無論什麼人家,只要跟我扯上關係,都肯定要走霉運,可是,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害任何人啊……」

  李曦聽了不由得皺皺眉頭,都這會子她還管人家叫老神仙……唉,思想上的病果然是最不好治的呀!

  「我答應他們,我不姓皇甫了,我不要他們的姓了,我從今以後就叫靜女,我跟他們再沒有一點關係了,他們押著我,我們一起到他們家的祖墳上,把休書燒給那邊了,我跟他們家沒有一點關係了……」

  她絮絮叨叨地傾訴著,李曦聽了不由得皺眉,問她:「既然你們兩邊沒有一點關係了,你也不姓皇甫了,那他們幹嘛還要砸你的酒鋪?」

  靜女聞言抽噎著抬起頭,微微地搖搖頭,道:「不是他們砸的,是……是我哥哥嫂嫂帶了人來砸的,皇甫家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來砸我的酒鋪……」

  李曦聽得目瞪口呆,心想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事情,在這種時候非但不幫著自家人,反而人家只是給了幾個錢,就過來幫著人欺負自己的親妹妹。

  李曦張口想罵,猶豫了一下,卻只是頹然地歎了口氣。

  過了好大一會子,見靜女抽泣的輕了些,李曦問她:「那你以後,準備怎麼辦?這個酒壚,還開不開?」

  靜女聞言過了好大一會子才搖搖頭,「我哥哥嫂嫂說,出嫁從夫,在家從父,既然連休書都已經燒過去了,那我就不是皇甫家的人了,還是林家的人,他這個哥哥就能做得了我的主,所以,他們已經去把這間鋪面剩下的租金給討走了,現在這間鋪面已經不屬於我了,鋪子裡的錢也都已經拿走了……」

  李曦聞言無語,只是憤憤地朝櫃檯上捶了一拳。

  說到這裡,或許是胸中的郁氣發洩出來不少,靜女的抽泣已經漸漸停下,看見李曦臉上憤憤的表情,他勉強笑笑,「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天也黑了,你快回家吧……」

  猶豫了一下,李曦問她:「你還想開這間酒鋪不想?你要是想繼續開下去的話,我可以幫你想辦法!」

  靜女聞言卻是撲哧地笑了一下,然後她臉上滿是一副感激的神情,梨花帶雨之外,是一種說不出的淒楚與苦澀,「又說大話了不是?還嫌人家笑話你不夠,再添一樁?你自己還顧不過來呢,還能有辦法幫我開酒鋪?再說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低了頭,「我是個不詳之人,你還是別理我了,快些走吧!」

  「狗屁的不詳,媽的,就是一個神棍的屁話你居然也敢信,要是他們的話都能信,母豬都會腦筋急轉彎了!」李曦憤憤地罵了幾句,霍然站起身來,道:「你就放心吧,這事兒就交給我了,你明天就去找了你原來的那些夥計還有賣酒的婆子們回來,把這鋪面打掃收拾乾淨了,等著我給你驚喜吧!」

  靜女聞言抬頭看著他,目光中滿是不解與疑惑,不過到最後,她眼中的那一抹希冀卻還是漸漸退去,她搖了搖頭,「謝謝你願意說這些來安慰我,不用了,你還是走吧……」

  李曦拍拍眉頭,豎起一根手指,「信我一回行嗎?就一回!」

  ※※※

  不知道是李曦真誠的眼神打動了她,還是她自己的心並不甘願就此死去,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夜之後,重新改名叫靜女的狗肉娘子還真是信了李曦這一回。

  第二日一早起來,她先是打了盆水把自己的頭臉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然後便一個人默然地收拾著前面鋪子裡那一地的狼藉。她是莊戶人家長大的,本就做慣了事,手腳甚是麻利,這會子又打定了主意信李曦這一回,自然要盡快把店面收拾出來。

  到了半晌午,也不等她去叫,便有三兩個原本在鋪子裡負責賣酒的婆子得了消息,遠遠的站在道旁打望了一陣之後,見小娘子一個人在那裡收拾,幾個人只商量了幾句,便在路人們的注視下紛紛走進店裡幫著收拾起來。

  她們都是這附近的住家,這兩年來靜女待她們不薄,給的工錢甚至比自家男人出去溜街賣菜或者到別人家裡做短傭掙的還多,而且平日裡待她們又和善,從不曾擺過什麼東家的臉色,因此,便不提情分不情分的話,只要這家店還開門,她們也都是樂意過來做事的。

  而且,就算那些傳言是真的,這狗肉娘子真是那什麼不詳之身,她們都是四十奔五十的老婆子了,卻還用怕她這個?

  有了她們幫忙,不過大半晌的功夫,這鋪面就算收拾出來了,這時候就有人自告奮勇說自家男人會些木匠活兒,可以叫過來幫忙修理桌案,又有人說那些燉好的狗肉並不曾壞掉,只不過是被扔在地上沾了一層泥罷了,拿開水燉上一滾,去了泥,就還是乾淨的,雖說賣已經不能賣,丟了卻也怪可惜,倒不如拿出去捨給人,也算是攢些人情。

  靜女一一的點頭允了,末了才道:「捨便捨了,卻也不必遠走,昨日燉出來足有五六十斤,叫事情一鬧,剩下了倒有大半,你們這就拿開水過一滾,去去泥污,然後就每個人都拿十斤去,自家留幾斤吃,其餘的就散給街坊吧,說起來咱們這鋪子開了兩年,你們家裡人還沒吃過咱們的狗肉哩,只是,你們可別嫌髒。」

  婆子們聞言一個個忙不迭的又是千恩萬謝,又是點頭答應。

  說起來這兩年她們在這邊酒鋪子裡做活,家裡也就算是有兩個甚至三個人掙錢了,日子可比以前好過許多,但普通人家的日子向來過得緊巴,別說沒錢,便有些錢也不捨得買肉吃。

  羊肉吃不起,太貴,而且巴蜀之地長大的,大多不習慣羊肉的腥膻,所以平日裡吃羊肉的人並不多。牛肉則是不敢吃,也沒人賣,據說私自殺牛吃牛肉的話,一旦給官府抓住,那就是了不得的大罪,因此即便有人賣,也是價格奇貴,非她們所敢想。

  對於她們來說,也就是家裡孩子饞得緊了,這才會到西市裡頭割上半斤八兩的豬肉回來給一家人解頓饞。別看有身份的人嫌豬肉髒不肯吃,還管它叫彘,但普通人家可不講究也講究不起那些,有豬肉吃便已是神仙日子了。

  狗肉倒是好吃……可雖說她們守著狗肉鋪子也有兩年了,但是這東西十五個錢才能勾當得一斤,誰捨得?

  便是平日裡負責看鍋切肉的婆子私下裡往袖子裡藏一點兒,卻又能藏得了多少?

  說起來這回竟是能一人分到幾斤肉,拿回家去倒是能過個年了,她們又怎會不高興?又有誰會嫌這肉髒?

  分派好這些事情,靜女正要起身親自到城外的酒莊子上訂十幾罈酒來,以便重新開張,卻見李曦正好迎面走進來。

  李曦一眼看見靜女,也不管是不是有其他人在場,便招手叫她,道:「我給你寫了個告示,你去叫人把它貼在門口。」說著,他還從身上摸出一張大紙來遞給靜女。

  靜女不識字,不過接過那紙之後卻還是下意識的想打開看看,只見那上面大大的個頭兒,也沒寫幾個字,便抬起頭來凝眉看著李曦。

  李曦指著念給她聽--

  「告示:李曦獨家秘方釀造,天下奇酒劍南燒春,自本月十三日起,至十五日至,在[文君酒壚]免費品嚐,每日只限一壇,先到先得。」

  ※※※

  「小姐,這是何管家讓人抄回來的告示,就貼在崇義坊一家酒鋪的門口,據說現在有好些人都在那兒圍著看呢,李曦要讓人免費品酒的事兒,滿城都傳遍了。」

  阿錦手裡拿著一份抄錄好的告示遞給楊花花,然後又歎了口氣,「這下子看李曦的架勢,是要撇開咱們,咱們就是想伸手,怕是也伸不過去了。」

  楊花花聞言並不做聲,只是將那抄錄的告示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放下告示,她才微微地一笑,「不會撇開咱們的,不然他不至於把咱們做到這個局裡。眼下他只是在等咱們拿出一份更高的價碼罷了。」

  阿錦聞言細思半晌,不由得搖搖頭,竟是少見地與楊花花的看法並不一致,她道:「婢子把最近這些天他做的事情前後串聯起來仔細的想,或許他會到咱們家來做這個賬房先生,要的只是這麼一份自污的名聲罷了,為的就是眼下好能藉著自己的名聲給他的新酒大造聲勢,倒並不一定就是要借用咱們家的力量。」

  楊花花聞言笑笑,語氣中竟是有一抹說不出的神往,「這個人呢,別看年紀輕輕的,竟是把世間事都給看透了!他早早的就已經明白,不管到什麼時候,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好名聲遠遠沒有壞名聲來的更有影響力!他更明白,只有大誤解之後,才有大欽敬,只有大惡名之後,才有大善名!」

  說到這裡,就在阿錦聞言陷入深思之後,她又搖頭讚道:「以區區弱冠之年,竟能將市井之間輿論的力量操控自如,並運以成勢,假以時日,此子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半晌之後,阿錦才回過神來,卻是遲遲疑疑地問:「他……有小姐您想的那麼厲害?」

  楊花花聞言笑笑,道:「不止呢!以後你等著瞧就是了。」

  然後卻又歎息一聲,無奈地笑道:「只可惜我命也不捷,若是幾年前知道有他這麼個人,我便拚死了也要嫁他!」

  阿錦聞言嚇了一跳,左右看看,所幸房內並沒有其他人,不過她還是趕緊道:「小姐,這話切不可亂說,仔細傳出去,又是一場口舌是非。」

  楊花花聞言不屑地冷笑,「是非?就憑那些人,頂天了也就嚼嚼舌頭,他們能掀起什麼是非來!要不是看清了這一點,那李曦又怎麼會置整個晉原城所有人的恥笑於不顧,逕自的跑到咱們家當什麼賬房來?他能談笑之間就將這些芸芸眾生玩弄於股掌之上,我雖一女流,卻也自認並不輸他,那街頭巷尾的些許流言,又有何懼哉?」

  阿錦聞言只好默然。

  這時,卻聽得楊花花又歎息一聲,道:「只是這些日子以來,我的算計時時都落在他的行動後面,想來實在是叫人不甘心的緊!」

  她說到這裡,阿錦抬頭悄悄望去,卻見自家小姐臉上的表情竟是前所未見的豐富。

  是欽佩?是嚮往?是不甘?還是興奮?

  阿錦不知道,不過當下見到小姐如此失常,她卻是忍不住心想:「小姐今天一天歎氣的次數,可是比以往半年加起來都要多了。」

  當下她問:「小姐,那咱們該怎麼辦才好?李曦今天可是沒來點卯。」

  楊花花沉默片刻,道:「雖然他已經擺明了是要占咱們的便宜,卻怎奈技不如人,這個便宜,咱們也只好送上門去讓人佔了。我恨只是恨,明明是他想占咱們的大便宜,卻還非要擺出一副撇清的面孔來不肯親近,得讓咱們反過來陪著笑臉主動地去請他過來欺負才肯罷休……此人著實是可恨之極!」

  阿錦聽著她話裡又是欺負又是佔便宜的,怎麼尋思怎麼覺得似乎都可以被理解成另外一層意思,卻又不便開口提醒,當下便只好問:「您就那麼肯定,咱們送上門去讓他……讓他佔便宜,他就要?」

  「要!怎麼不要?肯定要!」

  楊花花語氣十分抵定地道:「或許是因為他這個人實在太過聰明,所以他對誰都不放心,對這世上所有人,都不放心。所以,他才會放著自己的三叔那麼一個成功的商人不直接用,放著柳家偌大的權勢不直接用,非要自己折騰!而且,他折騰得好啊!」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越過阿錦,又越過不遠處的假山疊嶂,投向了只在視線之中隱隱約約留下一絲影子的西嶺雪山。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西嶺之上亙古不變的千年寒意,她的目光也陡然悠遠起來,於是剩下的便只是一句細不可聞的喟歎--

  「只是,即便三家人把這酒莊的權力分散開了,難道你就能真正的安心了嗎?下一步,你又想做什麼?小女子能得追附驥尾而名動天下否?」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30
第十九章 新酒

  楊花花說的沒錯,人心確實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

  反常的舉動能引起鄙視和厭惡,甚至還能引來惡毒地咒罵,但不可否認,反常的舉動能引來人們最大的好奇心,好奇心則必然導致關注,關注,就是影響力。

  只要事前就做好準備,將這種影響力妥善的引導,完成一個華麗的轉身,那麼必將收穫一次普通人所無法想像的勝利。

  隨後帶來的,將是鋪天蓋地的讚譽。

  前一世的時候,李曦雖然只是一個小白領,但他畢竟是在商業時代長大的,又在公司裡耳濡目染的,可也沒少見了這種經典的炒作模式--先引起好奇,再華麗的翻身。

  於此之道,他堪稱熟諗。

  在決定把免費品酒活動就放到狗肉娘子那家文君酒壚之後,他甚至都懶得滿城去張貼佈告,只是簡單的在文君酒壚的門前貼了一張告示,叮囑狗肉娘子把鋪子裡的桌案之類的都收拾起來,尤其是門口的那一塊兒,一定要騰出相對寬敞的場地來之後,他就轉身離開了。

  事情沒有出乎他的預料,雖然只有一張佈告,但是一天之間,已經是闔城傳遍。不論深宅大院裡的士子深閨,還是街頭巷尾的販夫走卒,幾乎整個城市都在圍繞著「李曦」、「品酒」、「免費」、「文君酒壚」這幾個關鍵字而議論紛紛。

  三月十三日上午,是免費品酒的正日子。一大早,就有無數人湧進崇義坊文君酒壚所在巷弄,甚至於日頭不過剛剛辰時三刻,整條小巷子裡就已經擠滿了人。

  雖然有了李曦的提前交代,靜女特地臨時的雇了不少人來幫忙維持秩序,總算給這條巷子留出了一條人行通道,不至於影響交通,但這人潮哄哄的架勢,卻還是引來了越來越多的人,以至於就連同一座巷子裡的其他鋪面也都乾脆關了一半的門,就倚在自己門口跟前來等著品酒的人閒聊著,倒也不著急做生意了。

  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當然都是來等著看笑話的。

  前些天李曦放出半年之內至千金的狂話,大家還正自忿忿不平的議論著呢,都在紛紛的猜想他倒是要怎麼才能半年至千金,有的說這個有的說那個,總之大家在不看好和鄙視之餘,倒也是各自有各自的看法,其中甚至不可避免還有諸如把柳?兒娶過去得五百金的嫁妝,再把裴楊氏連窩端了,又得五百金之類惡意的揣測。

  總之可以說,李曦故意製造出的那番話題,眼下正是被人們自發的炒作到了最熱的時候。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又突然一下子站出來拋出了另外一個話題,說要免費讓所有人品嚐一種秘方自製的新酒,於是不用他說,幾乎是每個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主動的把這個新酒跟李曦的半年至千金的狂話聯繫到一起去了。

  因此在得知了這個告示之後,大家心裡都是忍不住揣測,到底是什麼酒,才能讓李曦敢口出狂言說自己能半年至千金?

  想吧,想不明白,因為造酒雖說確實是一樁來錢的買賣,但你得多大的規模才能半年至千金啊?而且看李曦擺出的這個架勢,似乎並不是以數量取勝的,是要靠酒本身的獨特來取勝,那麼……這新酒到底有什麼奇特之處?

  這一連串的鋪墊下來,要說知道消息的人心裡不好奇,那才是邪門了!

  既然好奇,既然想知道,而且李曦還說了,是免費讓大家品嚐,那意思就是,我的酒好不好,我說了不算,我免費讓你們嘗,等你們嘗完了等你們來評價!這樣一來,但或是手頭上沒有特別著急的事情要去忙的,誰不想過來親自品嚐一下李曦這個新酒?

  因此,今天的晉原縣城絕對稱得上是闔城出動嘗新酒了!

  如果只是按部就班的宣傳一種新酒,那麼即便李曦這個大才子再怎麼舌燦蓮花,或者是做出另外一首歌頌自己這種新酒的絕妙詩歌來,也絕對引不來這麼些人的關注,更絕對不會讓這麼多人心甘情願的主動來參加這一場品酒會。

  可以說只要李曦拿出來的酒能讓大家心服口服的滿足了好奇心,那麼今天來的這些人在將來就都會成為為他和他的新酒揚名的那一個,這些人的評價,就將成為他和他的新酒的最好口碑,也是李氏新酒借此一舉成名從此暢銷的最大保證!

  只不過,饒是李曦早就已經把所有情況都考慮進去,也做出了最妥善周到的安排,給靜女和文君酒壚裡其他的賣酒婆子和夥計等等也都提前說了今天可能會出現的場面,讓她們早早的就有了一點心理準備,知道今天的場面肯定小不了,可是眼下這一番大動靜,卻還是直接就把店裡的幾個賣酒婆子和夥計給嚇傻了,面對鬧哄哄的人群,她們只是一個個的面面相覷,便是出去維持秩序,也還是靜女再三吩咐了之後她們才知道該做什麼。

  而其實呢,靜女也就是比她們好那麼一點,卻也有限的緊。看著外面巷弄裡鬧哄哄的人潮,她看似鎮定的指揮分派眾人各忙各的,自己卻是緊張地一遍遍拿圍裙擦手,可不管怎麼擦,那掌心裡的潮汗都還是會一遍遍的滲出來,擦都擦不迭。

  她一個小媳婦家家的,雖說也開了兩年鋪子,卻何曾見過這般的大場面!

  這亂哄哄的一整個巷子,怕不少說也有幾千人啊!只怕是整個晉原縣城裡的人都擠到這裡來了吧?

  在此之前,靜女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一條小巷子居然能擠得下那麼多人!

  巳時到了,靜女抬頭往外看了一眼,除了一條狹窄到僅容一兩人通過的小過道之外,整條巷子已經是給撐到滿滿當當,便連巷子兩頭交錯的那兩條街巷,似乎也已經擠滿了人!

  她背過身去,緊張地拿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這個時候,不少來的早的人已經是等得不耐煩了,當下便有人衝著文君酒壚的門口喊:「喂,那小娘子,不是說今天要免費品酒嘛,幾時開始啊?」

  「就是啊,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不見動靜?那個狗屁的才子李曦呢?叫他把酒拿出來,大爺渴了,正好給大爺潤潤嗓子,看他製出了什麼新鮮好酒來!」

  「到這會子都不見人也不見酒,那個李曦不是耍咱們吧?他一個讀書人,能製出什麼新酒來?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小子拿大傢伙兒耍著玩呢!」

  靜女緊張地抬頭看看太陽,臉上露出一抹不怎麼自然的笑容,「快了,就快了,諸位莫急!」說完了她卻也是不由得就扭頭往巷子那頭看了一眼。

  是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不是說好了一早就過來嘛,怎麼這會子還不來?

  他不會是……耍我吧?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靜女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她當然不知道,這個時候眾人之中有人正注意著她呢!

  眼見她露出這種忐忑不安的樣子,當下裴頌便得意地笑了笑。

  按說以他的身份,他當然是不屑於來參加什麼品酒會的,但是也不知是出於對李曦的憤恨,還是出於內心裡對這種所謂李氏新酒的好奇,總之他還是一大早的就來了。

  他就是要親眼看著李曦怎麼出醜,他要的就是當場譏諷他幾句的機會。

  當然,在製造出了這麼大的聲勢之後,如果李曦乾脆就不敢冒頭了,那麼他自然會更加高興,因為那樣一來,他連自己伸巴掌打人的功夫都省了,相信到時候肯定會有無數人願意替自己伸出這一記巴掌的,而且還會一個比一個更狠!

  眼下這場面,可不是當初的幾句流言蜚語了,那時候幾句話就能解決,現在……哼,匹夫之怒還血濺五步呢,何況仔細的在人群裡看看,今天可是來了不少有身份的人呢!

  從本心裡面,他雖然不太肯定李曦會怯場,但至少有一點他卻是可以篤定的,那就是李曦這小子根本就不可能造出什麼獨特的新酒來。

  話說,酒是隨便誰都能造的麼?

  酒這個東西出現了多少年了?怕不有少說兩三千年了?這麼長的歲月裡,該有多少喜歡酒喜歡喝酒的人啊,他們之中肯定不乏人試圖造出新酒,但是無數世代至今,可曾有人搗鼓出新鮮玩意兒來?大家喝了那麼些年,還不是幾千年前那個釀酒的手藝?難不成他李曦就有日天的本事,說造酒就能造出新酒來?就能把那麼多前輩老祖宗都給超過去了?

  所以他此時擠在眾人之中,雖然也覺得這人擠人的地方實在是不自在的緊,也覺得心裡煩躁,不想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但其實他心裡卻安泰的緊,心情也還算悠閒。

  要不然的話,以他的身份,他會到這裡來湊這個熱鬧?

  今天早上吃飯的時候說起來要過來親眼看李曦出醜,老爺子還勸,說讓自己不要過來,按照老爺子的說法,李曦這個人雖然做事張狂,但畢竟還是很有幾分本事的,他既然誇下海口了又是半年至千金又是免費品嚐新酒之類的,那麼也未必他就是虛張聲勢,很有可能其實是確有那個本事,所以還是呆在家裡靜觀其變的好。

  但是裴頌對於老爺子的說法卻是很不屑的。

  裴楊氏那個宅子裡有的是他們老裴家的老人兒,他對那裡的情況可是一清二楚呢,說句不客氣的話,就連那裴楊氏每頓飯吃了什麼他都是轉腳兒就知道,因此前天的時候裴楊氏那個騷.貨曾跑到李曦那裡兩人談了整整一個上午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雖然據說兩人說話時身邊始終有人,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個騷.貨居然對著李曦笑了一上午,他這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難受得緊。

  尤其關鍵的是,雖然明知道他們兩人之間肯定什麼事兒都沒有,但是那個兩人之間早就有通.奸的傳言,卻好像是一根大刺一般橫在他心裡,每每讓他想起來就難受半天,而最鬱悶的是,這個傳言居然還是經他的口親口說出去的!

  就因為這個,他心裡在對老爺子很不滿的同時,也是恨李曦恨到了極點。

  好不容易有這麼個親眼看著李曦出醜能讓自己收拾他的機會,老爺子那自以為聰明的所謂分析,又怎麼可能阻止他心中那一番熊熊燃燒的嫉妒之火?

  當下看到文君酒壚鋪子裡那個悄悄閉了眼睛擦汗的小娘子,裴頌邪邪的笑了笑,跟身邊的下人打了個眼色,那下人頓時便大聲道:「不等了,這都等了多大會子了,怎麼還不見開始,李曦呢,讓他出來,他要是沒個交代,老子去把他家砸了!」

  他這話一嚷,頓時就有很多也已經等到不耐煩的人跟著起哄。

  靜女急得連氣兒都喘不勻了,面對著這麼多人,要說她沒有壓力怎麼可能,而且這種壓力還相當大,尤其是現在,很多人一起起哄鬧事,更是她從來不曾遇到過的,當下頓時就連說話都忘了,幸好這時候有個婆子拉了她一把,她才趕緊回過神來,見大家正群情激奮的衝著自己嚷呢,當下那手心裡的潮汗就不知不覺的又冒了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就在這個時候,今天也特意跑過來的柳藍也是不由得就皺了皺眉頭。

  他之所以會過來,當然也是好奇心在作祟,不過更重要的是,自從那天與自家二弟一番談話之後,其實他心裡已經大概的認可了父親和弟弟的看法,心裡也正努力地克服此前自己對李曦的那些看法,所以聽說了佈告之後,一想到今天李曦又將在這裡惹起來好大一番場面,他再三猶豫之下,便乾脆就自己跑過來了。

  他倒要看看,這個能讓老爺子和自己那個聰明到近乎妖孽的弟弟這麼看重這麼信任的李曦,到底能玩出什麼新鮮的花招來,他的所謂新酒,又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當然,和裴頌一樣,他是帶著下人過來的,他可不準備跟李曦在這種情況下打什麼照面,待會兒即便是品酒,自然也有下人們過去品,他只需要知道評價就夠了。

  只是可惜,這麼多人一直等到這個時候了,李曦居然還沒露面!

  他想做什麼?

  難道真是像這些人說的那樣,他小子在耍弄大家不成?

  那他可就是真糊塗了!

  …………

  時間緩緩流逝,眼看著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眾人的情緒越發激盪,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忍不住破口大罵了,而且看擠在最前面最靠近文君酒壚的那些人一副怒氣衝天的模樣,說不準什麼時候,他們就有可能要動手砸鋪子了!

  柳藍抬頭看看天色,對於這樣子擠在人群之中,他也是頗多的不適應,只是覺得渾身哪裡都不自在,當下再看看不遠處的文君酒壚,似乎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那個當壚的小娘子看上去更是好像已經被大家製造出的聲勢給嚇傻了。

  他歎了口氣,拿胳膊碰碰自己帶來的兩個下人,搖頭道:「看來李曦是不敢來了,算了,咱們走吧,不等了。」

  府裡的這兩個下人倒都是好心的,他們看看這四周洶湧的人群,不由得勸道:「大公子,要麼,咱們再等一等?您看,那麼多人都還等著呢,咱們再等一會兒,興許姑爺就來了呢!再說了,這會子那麼擠,咱們也不好出去呀!」

  柳藍搖頭,冷笑了一聲,道:「我聽了二弟的話,本來也是對這個李曦有了一點信心的,但是你看看眼下……唉,算了,走吧!」

  那下人聞言四下裡看看,當下也是無言。

  是啊,別的不說,這麼多人光是擠在這裡等著,就已經等了少說也有一個多時辰了,如果真的是有好酒,真的是要讓大家免費品酒,那姑爺他也早就該把酒拿出來了,何必非要讓大家等到這會子,自己卻還不現身呢?

  當下他也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動身往柳藍身前擠了擠,準備在頭前開路。

  但是就在這時候,卻突然聽得另外一邊傳來一陣熙攘,當下包括柳藍在內,聚在最靠近文君酒壚門口的這些人都是齊齊地靜了一下,然後眾人側耳聽去,只聽那邊有人喊--

  「來了,來了,李曦來了,酒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31
第二十章 美人舌

  「勞駕,借過,借過……」

  就在眾人已經等得實在不耐煩了,現場形勢眼看就要失控的時候,李曦懷裡抱著一個酒罈滿臉笑容地從巷子的那邊擠過來了。

  「叫大家久等了哈,恕罪,恕罪,呃,睡過頭了,抱歉,抱歉……」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大傢伙兒在這裡等了他少說一個多時辰了,還以為這傢伙是拿大家耍著玩呢,卻原來他居然只是睡過頭了……

  當場就有不少人聞言氣得額頭上青筋直冒,手裡攥起了老大的拳頭,其中幾天之前曾在這家文君酒壚當場給過李曦難看的幾個人更是一個個氣得幾乎歪了鼻子--

  他們今天就是憋著勁兒過來看笑話呢,結果卻在這裡乾等了近兩個時辰,這人擠人的地方,雖是春日,卻幾乎能讓人硬生生的捂出痱子來,但人家卻在家裡睡到這會子,這他媽簡直就是比耍人還耍人呢!

  闔城出動在此等待他和他的新酒,他居然能在家中高臥不起!

  敢情人家根本就沒拿今天這麼大一副場面當回事兒!

  不過大家看看他懷裡抱著的那個酒罈子,相互對視幾眼,最終還是把這股子怒氣給強自壓下去了--也罷,耍就耍了,且看這小子的所謂新酒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只要是他這新酒但或有一星半點的不對勁,哼,到時候再把這筆賬拎出來一起算也不遲!

  就在眾人怒目的注視下,李曦擠開一條通道來,終於走到了文君酒壚的鋪子門口。看見他真的過來了,懷裡還抱著酒罈子,靜女就覺得自己這肩上突然的一輕,不知不覺就鬆了口氣,然後就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好懸沒當場暈過去。

  這一個半時辰裡,她的壓力委實也是太大了一些。

  眼看她晃晃悠悠,當著那麼多人李曦倒不好過去扶她,幸好靜女身邊就站著兩個賣酒婆子呢,見狀趕緊把她扶住了,婉言的勸她到後面去歇著,不過靜女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之後,卻是一抬手推開了那兩個婆子。

  李曦答應了要幫她這個酒壚重新開張的,前頭她頂著那麼大的壓力在這裡等了他那麼長時間,為的還不就是要親眼等著看看李曦到底怎麼幫自己?這個時候別說自己的身體沒什麼事,就是已經病得爬不起來了,也得讓人把自己抬過來才是!

  前天李曦一個字一個字的把那個告示念給她聽的時候,她就知道,原來當初李曦說要半年至千金並不完全是一句空話,原來他一直都在暗中準備著自己的事情,所以,如果說此前她還只是在無計可施卻又心有不甘的情況之下對李曦保持將信將疑與姑且信之的話,那麼等她看到那張告示,其實心裡就已經對李曦信了五六分。

  當然,除了信任之外,在她心中佔據著最重要地位的,自然就是好奇了。

  此刻在這條小巷子裡聚集了怕不有幾千人,但他們所關注的卻只是李曦到底造出了什麼新酒,他們所關注的,只是想看看李曦這次是不是又要丟什麼丑,可以說這件事本身,與他們是沒有什麼利害關係的,他們只是在等待事情的結果而已。無論即將到來的是一次驚喜,還是一次笑話,與他們都並無太大的相干,充其量就是又添了一些茶餘飯後的舌頭。

  但是這件事對於靜女來說,卻是生死攸關!

  雖然只是開了一家小酒鋪,但她是老闆,凡事她都可以自己做主,在當下的這個大時代裡,她可以說是已經最大限度的品嚐過了「自由」這杯美酒。

  但是現如今她已經徹底和皇甫家斷了關係,而且經營鋪子以來的所有積蓄也都已經被哥哥嫂嫂藉機拿走了,鋪子也被砸了,預交的租金也被要走了,如果不出意料的話,就在這三兩天裡,哥嫂他們肯定會再次過來,肯定是要帶走自己的。

  到那個時候,自己一個被人稱為「不祥之人」的弱女子,便是連個反抗的借口都找不到,因為自己連最後這一處小小的立身之所都已經沒了。

  所以,那天幽暗而滿地狼藉的櫃檯後面李曦所說的那幾句話,簡直就是她現在唯一能夠依靠的,簡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心裡堅定地相信李曦一定會成功,也必須要成功,無論如何要成功!

  但是,他怎麼就能成功呢?

  被他抱在懷裡的那個酒罈,到底裝了什麼稀罕妙物?

  一個小小的酒罈,就能讓他半年至千金嗎?一壇新酒,真的能征服今天來到這裡的這麼些人嗎?他……真的就能讓自己這家小酒鋪起死回生嗎?

  …………

  就在她紛亂的思緒中,李曦靦腆地笑著,放下酒罈之後還沖大家拱了拱手,然後才道:「那什麼,時候已經耽誤了不少了,咱們這新酒品嚐會,就開始吧?」

  他轉身吩咐,「來人,拿碗來!」

  當下便有個賣酒婆子聞言之後趕緊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大摞洗干抹淨的酒碗拿出來,就放到鋪子門口擋著眾人的那一張大案上頭。

  李曦把那罈酒拿過來,直接往一大摞酒碗旁邊一放,直接就打開了酒罈的封口。

  直到這會子大家才注意到,卻原來這罈酒並不是用泥封口的,而是只用了一大團麻布,當下眾人心裡就有些好奇,因為時下釀酒都是將粗酒封在酒罈裡,壇口加了泥封,讓酒液自己在裡邊一邊繼續釀造一邊發酵,卻是從沒人聽說過不加泥封直接用一團麻布封口的。

  麻布糰子封口,可是封不死的,這樣一來,如何讓這酒液繼續發酵?

  李曦卻不知道就是一個封口的問題,他手中的這罈酒就已經引起了不少行家的興趣,當下他打開酒罈之後,自己就首先聞到了一股撲鼻的酒香,然後也不看眾人的反應,逕直拿過一個酒碗來,掂起酒罈小心翼翼地往裡面倒了一個碗底。

  這會子整個小巷子倒真是安靜的可以,那是因為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呢,剛才見李曦居然只抱了一罈酒來,就有人已經不屑地嗤鼻,這會子又見他只捨得倒了一個碗底,便有人不屑地道:「李大才子,你這也太摳門了吧?就算是免費品酒也不至於這麼摳門呀,這一點兒也就是夠咱們拿來潤潤嗓子,夠誰品的?」

  李曦聞言靦腆地笑笑,也不反駁,只是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伸手指著那個說話的,笑著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幾天之前咱們就在這裡見過面,當初這位仁兄還曾說過,堅決不相信我李曦能夠半年至千金的,對吧?」

  那人聞言倒也不怯場,當即擠開眾人挺身站了出來,昂然道:「沒錯,正是本人!而且我不光當時不信,到現在也不信,我現在就感覺,你這什麼狗屁品酒會,純粹是蒙人的!」

  李曦聞言笑笑,並不生氣,當下點頭道:「那好,既然這位仁兄如此質疑在下的話,那今天這品酒會,就請仁兄第一位品酒如何?」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倒是沒人出言反對。而那人自然也是沒有意見,他當下便點頭道:「好,敢讓某第一個試你的酒,倒算你還有些膽氣!只是你這酒太少了,倒滿!」

  李曦笑著搖搖頭,端起酒碗遞過去,「倒滿了你喝不下的,再說了,今日只有一罈酒,要供給大家品嚐呢,也沒那麼些讓你糟蹋!」

  說到這裡,他又補了一句,「對了,還要提醒這位仁兄一句,喝我這種新酒的時候,切記要慢慢的小口小口喝才好,不然嗆著的話,可不要怪我的酒太烈!」

  那人聞言不屑地冷哼一聲,大步走到李曦面前,接過了酒碗。

  接過碗來,首先就是一陣撲鼻的香氣迎面襲來,他頓時給這香氣熏得一愣,只是覺得這酒的香氣可是比平日裡喝得那些酒的酒香要濃郁多了!

  當下他正待低頭仔細聞聞,雖說他心裡是絕對不相信李曦能弄出什麼與眾不同的新酒來的,就更別提什麼烈酒了,他自詡喜好這杯中之物,敢誇口說便是再烈的酒,只要是世上有的,他都不怕,不過當下畢竟是當著那麼些人第一個試酒呢,他可不想出什麼丑,但就在這個時候,還不等他仔細聞聞,卻聽得身後眾人已經開始起哄了--

  「快喝呀,愣什麼!」

  「是啊,還不快喝,這麼些人等著嘗呢!」

  「這小子不會是李曦找來的托兒吧?便裝腔作勢了,聞什麼聞,快喝!」

  身後聒噪如此,他便是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更何況眼前酒香撲鼻,他也確實給勾得饞癮大動,當下便也不急細想,端起碗來,一口就倒進了嘴裡。

  然後,他突然便瞪大了眼睛!

  一口酒將咽未咽之間,只是覺得熱辣滿口,讓他這個自詡是喝慣了烈酒的人也忍不住幾乎當場就要把這口酒給噴出來!

  忍了幾忍,臉都憋得通紅,他到底還是一口給嚥了下去,然後就覺得一股火辣的熱流順著嗓子一直下到腹臍,好不舒爽!

  喝完了,美完了,肚子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燒!

  他好像是傻掉了一樣,抬起頭來不能置信地看了李曦一眼,再看看自己手裡的空碗,然後,就在大家都屏息地等待他轉過身來評價一下這酒的滋味到底如何的時候,他卻是慢慢地把碗遞到李曦面前,問:「能、能再給我來一點不?」

  離得近聽見了他這話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離得遠的人則一個勁兒的扒著前邊人的膀子,追問那傢伙到底說了什麼,等到消息傳遞過來,大家也是不由得目瞪口呆。

  這叫他娘的什麼評價?

  李曦聞言笑笑,搖了搖頭,「一人只有這麼一點兒,想喝的話,明天請早吧,繼續免費!」

  那人聞言嚥了一口唾沫,摸摸肚子,猶自盯著李曦懷裡的酒罈,過了半天,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空碗,轉身走回人群中間。

  大家一見他剛才還牛氣哄哄的,這會子喝完了酒反而不說話了,頓時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見他走近了,便亂哄哄地拉著他問:「怎麼樣?這酒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話呀,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喝完了反倒變啞巴了?」

  那人覺得自從一口酒下肚,自己到現在還有點暈暈乎乎的呢,有一種飄飄如仙的感覺,要擱在以往,像那樣的酒碗倒滿了,便是喝它個三五碗也不至於有這種自在的感覺啊!

  當下眾人亂紛紛的問,他卻是不捨得打斷這種美妙的感覺,便不管別人怎麼問,他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愣是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說,只是想要這感覺……再飛一會兒!

  這下子眾人見他硬是不肯說話,便不由得紛紛把目光投向李曦面前大案上的那個小小酒罈,頓時這心裡就越發的好奇了!

  李曦笑笑,換了一個酒碗,再次倒上一個碗底,問:「這次誰來?」

  「我來!」

  「我來!」

  …………

  這一回李曦的話音方落,也不等他指人,大家都是好奇的緊,聞言之後立刻就踴躍地報名,而且還有不少人奮力的往前擠,想要獲得一個比較好的位置,以便能趕緊嘗嘗這個讓人喝完了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該怎麼評價的新酒。

  李曦見狀趕緊拿起酒罈作勢欲砸,雙目圓瞪地喝道:「不要擠,你們擠的話我就把酒罈摔碎,誰都喝不到!不要擠!」

  笑話,那麼多人的大場面,現場連個能維持秩序的都沒有,要是一旦亂起來,連踩帶擠的,別說讓新酒揚名了,只怕連自己的小命都有可能交代在這裡。

  當下聽了他這話,現場倒是安靜了一下,然後卻有更多條手臂舉了起來。

  「我來!」

  「我來!」

  李曦笑笑,正想選第二個,卻見突然有個人大喝一聲,道:「嚷什麼,都他媽閃開,讓老子來,我就不信他這酒能邪門到哪裡去!」

  眾人聞言憤怒地回頭,但是看清了那說話的人之後,認識的卻是立刻就換上了一副笑臉,當即趕緊讓路,道:「裴管家,您老怎麼也大駕過來了,您請,您請!」

  有人這麼一說,大家立刻就知道來者是誰了,當下不管心裡是否情願,卻也只能趕緊讓路。誰讓人家是當今晉原縣縣丞裴大人府上的管家呢!

  人都說宰相的門房七品官,這話落到地方上也一樣管用,縣丞大人的門房,那出外就是可以代表縣丞大人的,那可是連正經在衙門裡做事的刀筆吏們都要小心地恭敬著的大人物,又更何況是他們這些狗屁不是的普通老百姓?

  當下眾人硬生生的給裴管家讓出一條路來,讓他走到了文君酒鋪的那張大案前,他昂首瞥了李曦一眼,不屑地道:「我來看看你這到底是什麼酒!」

  說著他端起大案上的酒碗,便遞到鼻端,輕輕地嗅了一下,然後臉上便是一驚。

  他雖然不是特別的喜歡喝酒,但畢竟也在老裴家當了多年的管家,每年的酒食採買等等,都是他的責權所在,因此,對於分辨酒的質量,他可是很有一番經驗的,當下這酒往鼻子前一送,單是聞著酒香,就已經讓他不得不頓時收起了所有的不屑。

  自從他說話,一直到他走過來端起酒碗,李曦就一直笑嘻嘻地看著他,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到了這時候,見他一臉的謹慎,這才道:「酒烈,小口喝。」

  裴管家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想哼一聲表示一下不屑,以免弱了士氣,但是到最後聞著縈繞鼻端的濃烈香氣,他還是把那個想法忍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把酒碗捧到面前,淺淺地啜了一小口,然後他的表情便如此前試酒的那人幾乎一般無二,當下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口酒含在唇舌之間,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便如當時年少,洞房花燭之夜,懵懵懂懂之間,初試美人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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