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唐春作者:英年早肥(連載中)

mk2257 2011-5-13 02:11: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 46321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2
第三十一章 驚心

  大雨滂沱之聲充斥耳畔,卻越發顯出前堂內的謐靜。

  一句話出口,李曦心內頓時大悔。

  且不說自己剛剛才得罪過人家,這會子又出言調戲,對方會不會勃然大怒,單只是這個女人非同一般的精明與難惹,就已經讓人心中不敢生起褻瀆之心了。

  天底下漂亮女人有的是,別的不說,單只是李曦所認識的武蘭與柳?兒,便都是在美色上絲毫不輸給這裴楊氏的絕代佳人,雖然囿於她們眼下的年齡,很多時候她們給人的第一感覺好像是不如裴楊氏更有滋味,也更加明艷撩人,但是李曦知道,只需要再過幾年,等她們完全成長為一個小婦人,以她們兩人的姿色,是絕對不遜於這裴楊氏的。

  既然如此,何苦惹她?

  但是不行,在這靜謐的房間裡,面對著這位絕代佳人或許根本是無心的一個動人眼神,就是會讓人下意識的想要說一些輕薄的話。

  哪怕心裡一直都是清醒的,也一直試圖警告自己,對面的這個女人雖然美艷,但是想要輕薄,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可是巨大的……卻還是忍不住。

  只有當把想說的那句話說出口了,這才會突然一驚的回過神來。

  只是,當李曦內心萬分懊悔的偷眼瞧去時,卻突然吃驚地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絕代佳人竟好像是並沒有生氣,那凝脂白玉一般嬌嫩的臉蛋兒上反而膩出了一層薄薄的酡色。

  那眼神兒薄嗔帶羞的,直是勾得人心都忘了跳!

  一個瞬間,李曦突然覺得口乾舌燥,似乎心裡突然起了大火。

  不知怎麼的就想起那天夜裡她跪坐在自己對面那副撩人的樣子,李曦勉強嚥了口唾沫,似乎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這會子自己額頭上肯定已經冒汗了……

  雨一直下,雖然隔著門口處的屏風,卻仍是淋漓在耳。

  那一個似乎是嗔怪,卻又似乎是默許,還似乎是勾引的眼神兒,突然就讓人覺得自己心裡跟長了草似的,密密麻麻,茂盛而葳蕤。

  明知道前面是個火坑,李曦還是慢慢地站起身來走過去。

  注意到他的動作,裴楊氏先就吃了一驚,抬頭看去時,只覺得他那臉似乎是漲得通紅,倒好像裡頭正有一把火在烤著,便連眼神之中,都似乎燃著熊熊的火把。

  心裡似乎有什麼話想要說,她知道,這個時候哪怕是隨便弄出一點什麼動靜來,就肯定可以讓對方從這種詭異的狀態裡清醒過來,而事實上,自己心裡也覺得確實該至少咳嗽一聲,阻止他走過來,但是這個時候,自己竟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魔障,眼看他一步步走進,卻只是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心裡一遍遍喊著不行,卻總也張不開嘴打斷他。

  甚至是……捨不得打斷他!

  倒好像自己心裡也隱隱的有那麼一抹渴望似的。

  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兩手狠狠地絞著袖角,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打著顫,卻連自己都感覺到那鼻息的灼熱,似乎渾身上下都正在漸次的燃燒起來。

  前堂之內卻是靜得呼吸可聞。

  兩個人的呼吸聲都是那麼急促,那麼亢奮,卻又都是那麼小心翼翼,似乎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驚了對方。

  走到她身前,李曦下意識的嚥了口唾沫,道:「少夫人,我給你烤一烤,這樣穿著濕冷。」

  這聲音乾澀,話音顫抖,實在是沒有什麼煽動性,但聽得此時的裴楊氏耳中,卻只是中了魔障一般,直覺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似乎被人按住了脖頸,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這動作同樣是機械而僵硬,毫無美感可言,但偏偏落在李曦眼睛,頓時就覺得心都要蹦出來了。

  他矮下身去,手伸向濕冷的裙角,卻只是在那裡耽擱了一下,隨後,就在兩個人的屏息之中,李曦的手突然探了進去。

  火熱而發潮的手掌,冰涼而嫩滑的小腿,驀然相遇。

  裴楊氏只覺得剛才還冰冷的下肢,突然就被五根手指點燃了,一路火熱,直奔腿根。

  她下意識的就打了個寒顫。

  李曦想要吞嚥一口唾沫,卻發現嗓子裡已經乾澀到只剩下灼熱的火息。

  那小腿嫩滑而嬌膩,不見一絲硬肉,有的只是彈軟潤膩的觸感,於是他順著腿管一路摸上去,輕輕地撫摸,緩緩地揉弄,似乎這個時候已經什麼事情都不再重要,他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知覺,都已全部聚集到了手掌上,直到一聲壓抑不住的嬌吟入耳……

  李曦定了一下,抬頭看她。

  裴楊氏楊花花也正低頭看過來,那眼神兒媚媚的,軟軟的,似乎在哀求,似乎在鼓勵,卻又似乎是根本就沒有任何意思,或者說,那眼神兒已經空洞到只剩下撩人的春情。

  李曦堅決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撩開裙角,另一隻手失去了束縛,只一縱,便已經探進那軟膩的腿彎裡,再往上,觸手處便突然覺得豐膩了起來……

  楊花花只是覺得突然一下子就恢復了所有的知覺,似乎都能覺察到自己腿心處的潮潤,還有那被撩開的裙口處吹進來的冰涼的風,只是一眨眼之間,那些感覺卻又好像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大腿上那一個火熱的手掌在輕輕游弋……然後,她驀地醒過神來,突然一下子就覺得渾身似乎都虛脫了一般,再無一絲力氣。

  怎麼辦?阻止他?不阻止他?

  不等她想清楚,李曦的手已經探了上去,楊花花只覺得心旌一搖,似乎那處已經有津津露水流下來……她突然懼醒,似乎渾身的氣力也一下子回來了,當下趕忙伸出一隻手,隔著裙子一把摁住了李曦的手背。

  時下大唐境內,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女子,裙內皆無內襯,只在騎馬的時候,才會在裙內穿上一件?褲,是以當下她若是再容李曦前進幾寸,便毫無疑問要碰到自己裙內那處光溜溜的嬌嫩所在。

  這,卻是絕對不成的。

  李曦抬頭看她,她也低頭看著李曦,微微搖頭之餘,眸中滿是哀求。

  只是男子在這種情況下,得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剎住車?因此,當下李曦看著她的眼睛,心裡只不過略猶豫了一下,便果斷地揮戈直上。

  楊花花忍不住心內哀歎一聲,心道這下子完了,若是給他摸著那處,自己怕是再也休想逃開,當下她趕緊伸出另外一隻手,雙手角力,似乎把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了出來,只是狠狠地死命摁住,堅決不叫他那手再進分毫。

  李曦見狀乾脆鬆開裙角,將手來一把握住她那一雙似乎冰涼又似乎灼熱的小手。

  四隻手掌,隔著一條被雨霧之息濡潮了的羅裙,緊緊地用力在一處。

  要進的,進不得,要推的,推不開。

  當下裡只是四目相望,一個哀求,一個果決。

  正在這時候,屏息相望的兩人卻同時聽到廊子下一個聲音傳來,似乎是有人正在問堂外路過的一個小丫鬟,仔細一聽,竟是阿錦去而復返--

  「我家夫人可還在?」

  ※※※

  「那麼,為什麼非得要有品牌呢?所謂品牌效應,又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在我看來,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不會洩露的,哪怕咱們的保密措施再嚴格,總會有人為了利益鋌而走險,你不能保證底下的所有人都跟你一條心,那不可能。所以,頂多三年,甚至只有三個月,咱們這劍南燒春的方子就有可能會洩露,到那個時候,興許一眨眼的功夫,市面上就會出現第二,甚至第三家新酒……所以,我們需要品牌!」

  阿錦手裡拿了包袱進得堂去的時候,李曦正在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談,再看裴楊氏,也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李曦,聽得很是入神。

  她是回家換過衣服之後,又趕緊過來給裴楊氏送衣服的。只是當下見堂內兩個人一個講一個聽都是全神貫注,她便沒有打斷,只是輕步沖裴楊氏走過去。

  聽見腳步聲,兩人同時扭頭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又同時扭過頭去。

  李曦繼續口若懸河,「我們得要力爭做到這樣一種效果,那就是讓每一個喝酒的人,讓大唐境內的每一個人,心裡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只要是掛著劍南燒春這塊牌子的,那就肯定是好酒,先別管喝得起喝不起,要讓每個人只要一想到酒,第一個反應就是,劍南燒春!這樣一來,哪怕是到時候市面上開始有第二種第三種新酒開始賣,咱們也已經藉著新酒剛出來的這股子衝勁兒,一舉拿下來所有人心裡的消費慾望,到那個時候,有了手裡這塊牌子在,其實咱們才算是真正的站穩腳跟了。」

  楊花花似乎聽得很是認真,聞言頻頻點頭之間似乎還在不斷地蹙眉苦思,偶有所悟,眉眼之間便是一片明亮。

  當下阿錦看見這副情景,倒也不好開口打斷,便乾脆就站到楊花花的身後去,也看著李曦,靜靜地聽他上課。

  順口胡謅了前面那些之後,李曦覺得自己額頭上開始冒汗,倒跟當初拜師之後的第二天到座師周邛府上去被他考校詩書時候的感覺有點像。

  不過幸好,雖然剛開始確實很緊張,不過說著說著,發現阿錦似乎絲毫都沒有察覺到什麼,對面佳人也自聽得認真之極,似乎心有觸動,這感覺也就漸漸的來了。

  這些現代社會的商業常識,倒也不需要提前理什麼思路便可以張口就來,而且可以篤定的是,即便是在這位很有商業頭腦的絕代佳人面前,自己這一通胡侃也絕不至於露了怯,相反的,估計還能給她些不小的震撼和啟發。

  「那麼,既然品牌如此重要,咱們又該如何去營造和培養這個品牌呢?第一,精品,也就是說,在少夫人您所主管的生產這一塊兒,上次跟柳家大公子還有在下的三叔咱們一起議事的時候也說定了的,那幾種濃度和風格的酒品,都要盡快調試好,務必要讓每一壇咱們產出的酒,都有著獨特而令人難忘的好口感。」

  「第二,銷售分層,訂立從高到低不同檔次的標桿性產品,這些產品的分層,不管是酒品的口感,外在的包裝,還是定價,都要有鮮明的目標和指向性,比如說,最高的一個檔次,我們不要去管它的具體價值到底幾何,也不要害怕定價太高了是不是還會有人買,因為那個東西買酒的人是不知道的,他們知道的,只是兩點,價格,和質量!」

  「所以,質量最高的那個檔次,就要把價格定的高高的,一下子就把檔次拉開,直覺上就要給人這麼一種感想,那就是咱們這個酒是不普通人根本就喝不起也不敢問津的,它就是專門供給給富貴人家用的,它,是一種奢侈品!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徵!」

  「當然,這是最高檔的,奢華奢侈一級的,那麼,高檔的,中檔的,低檔的,又該如何定位和定價呢?……」

  提到這些東西,李曦倒是越說越來勁,當下只是一邊輕輕地捻著手指,緩緩地回味著剛才那彈軟嫩滑的手感,一邊目光炯炯地看向對面的兩位佳人,口若懸河之間,頗有些揮斥方遒的氣勢,直是把自己肚子裡那一點關於商業、商品,乃至銷售等等的策略和知識,都掏騰了出來,到最後聽得阿錦都不由得暗暗點頭,心想這位李家大郎倒果真是有些本事的。

  便是他說的這些東西,雖然乍一聽有些怪異,叫人心裡吃不準的猶疑,但是仔細的用心想一想卻可以發現,他說的竟是少說也有七八分道理。

  自從幾日之前,在李曦的主導下,幾家人當面鑼對面鼓的敲定了合作的具體事宜,阿錦便開始忙活了起來,只是忙活歸忙活,說實話她也只是按照自己心內固定的一些老思路在處理事情,並不曾考慮過其他。

  比如說生產這一塊是以她們府上為主,李肱和柳藍這另外兩家為輔的,那她就一本正經的把早就看準了的兩個老酒槽子給重金招攬了過來,又緊鑼密鼓的按照幾家商議時定下的一些方法,竭盡所能的解決一些保密的問題。

  諸如工序拆分,不叫一個人或者一批人掌握太多機密,招人的時候也都要挑選家底可靠為人老實的,還有就是要在酒莊子附近給他們建新宅子,所有人連帶著家屬集體入住,實行李曦口中的所謂「半軍事化封閉式管理」,便連日常所需的菜蔬油鹽之類,也在酒莊子內設點銷售,總之就是盡力的隔絕他們與外界的一些聯繫,等等。

  直到眼下聽李曦這麼一說,她的心思突然一下子擴展開來,恍恍惚惚之間就覺得自己好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許多道理,卻又不曉得到底懂了些什麼,便懂了,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想一想,倒是李曦說的對,生產和銷售必須要分開,但是做生產這一塊兒的,不能只是整天悶頭的做釀酒,必須也要瞭解市場,因為酒釀造出來,終歸還是要走向市場的,你釀造的東西好不好,那得是市場說了算。而同樣的道理,做銷售這一塊兒的,也不能只知道賣酒,有什麼問題都要及時跟生產這塊兒進行溝通,讓生產上能及時瞭解到市場的變動。

  嗯,市場化這個詞真是精準,真是有些道理呢。

  聽著聽著阿錦就忍不住想,或許自己和少夫人都該早就過來請教的,若是早聽了這番話,自己也就不至於在如何跟負責主管銷售的那位李家三老爺李肱如何交涉而費腦筋了。

  只是不知道這些話李曦是否跟他三叔也說過,若是同樣也說過,那說不得此後雙方之間的來往就爽利多了。

  一通大侃之下,李曦很快就說得有些口乾舌燥,趁著他招呼堂外的丫鬟進來上茶的功夫,阿錦趕緊把自己剛才聽他說話時心裡攢下的幾個問題拋出來,李曦也都笑著一一作答,倒叫阿錦心裡覺得透亮了不少。

  小丫鬟進了上了茶,李曦卻又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看了裴楊氏楊花花一眼,道:「上次議事的時候記得少夫人推薦過一個人,好像是叫什麼楊釗的,說是想把他安排到銷售這一塊兒,記得當時柳家我那位大舅哥也是點頭同意了的,倒也不是在下信不過你們二位的眼光,只不過這件事關乎你我四家的利益,所以,我還是想要親自見一見他。」

  阿錦聞言看向自家少夫人,只見她略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答應下來,這時候才抽空伏在她耳邊,把一直藏在身後的小包袱拿到她眼前來亮了亮,道:「少夫人,要不咱們先問李先生借一處靜室,您把這裙子換了吧。」

  楊花花聞言心裡一個吃緊,然後才放鬆下來,卻是不經意之間瞥了李曦一眼,直是眸若流光,說不清是埋怨還是嬌羞,當下也只是淡淡地對阿錦道:「子日先生也說累了,咱們這就回去吧,想聽的話改日再過來請教就是了。」

  阿錦聞言自然也就收起了那個小包袱,既然這就要回去了,那倒是不必在人家家裡借地方換衣服了。這時候見自家少夫人已經站起身來,她便趕緊伸手來扶。

  只是李曦聞言之後站起身來看著裴楊氏,目光炯炯的,卻問:「少夫人剛才不是還說要留下來吃一杯酒嘛,怎麼這會子又急著要走了?」

  楊花花聞言不由得憤憤地看他,不知不覺就有些羞嗔,心想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個話,他倒是知道自己不便反駁,竟拿出這個話來擠兌人,剛才都險些吃你的手給摸了那處去,我留下來做什麼?說什麼吃酒不吃酒的,到時候還不是要任你輕薄?

  猶豫了一下,她的眸子逐漸冷淡下來,卻是看都不看李曦,便恢復了一貫的傲氣模樣,當下裡只是淡淡地道:「身子乏了,這酒,不吃也罷!」

  ※※※

  上了馬車之後,阿錦就坐在側面跟楊花花聊一些剛才聽課時的感想,一低頭的時候,卻是突然看見自家少夫人的裙角有些攥水的痕跡,不由得就皺了眉頭。

  楊花花心內有事,正自敏感之極,當下注意到阿錦的這個動作,很快便自然地說了一句,「這雨下的,真是煩死人,幸好剛才趁著李曦去後宅換衣服不在的時候擰了擰水,這才覺得濕氣沒那麼厲害,饒是這樣,還是覺得腿冷。」

  阿錦聞言釋然,只是抬頭間卻見自家少夫人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態,仔細再看,她兩靨似乎微泛了些媚潤的潮紅,此時眸子雖冷,卻似乎是隱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其內流動,這一番神態,卻是阿錦自從進了楊家之後便從不曾見過的。

  若說有,當年兩個小女孩拿凳子砸暈了欲行悖倫之事的楊釗之後彼此相望時的感覺,倒有些差堪彷彿。

  當下她低下頭,心內不解。

  想著怎麼聽了一堂課,倒把自家少夫人給聽得有些與此前不同了?

  ※※※

  一直到馬車跑出好遠,已經拐過彎去,離開了李曦家的那條巷子,楊花花瞥見阿錦低了頭想事情,這才覺得自己漸漸放鬆了下來,不必再刻意的端正著姿勢。

  下意識的兩腿併攏才突然驚覺,自己腿根處竟是黏膩膩的,饒是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大會子,那處似乎仍有汁液泌出來。這時候完全清醒過來,忍不住心中又羞又恨。

  還有些後怕。

  即便是現在回想,似乎仍能感覺到當時那乾柴烈火之間的動魄驚心。

  若是吃人捉住了,或是當時阿錦不曾來,被他上了手,以後自己卻要怎麼處?

  李曦這廝,忒也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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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3
第三十二章 胭脂

  今年開春以來蜀州的第一場豪雨從三月二十七日開始,竟是連下三天,期間幾乎不曾停過,只間或的小一陣兒,卻也好像只是老天爺喘了口氣兒一般,歇過勁兒來之後,仍舊是大雨滂沱。一直到三月二十九日的晚間,雨勢才漸漸歇了下來,到了第二日,就算是徹底停下,只不過天色卻依舊是陰沉沉的,叫人不知不覺就有一口氣憋在胸口,總也覺得不自在。

  從二十八日開始,蜀州各地就不斷的有受災的報告呈報上來,據說是不少地方都已經遭了澇,幸好蜀州境內溝渠河流縱橫,灌排甚是便利,所以雖然有部分地區有了些災情,卻也還算不得嚴重。只是隨後兩天雨勢不止,各地的災情便有逐漸加重的趨勢,河流暴漲,溝渠滿盈,幾乎是已經跟稻田里的水一般的高,田里的積水卻是想排都已經排不出去。甚至河中洪水鼓蕩而下的時候,還沖壞了不少的農田和水壩。

  這一場大雨,已經是眼看成災。

  三十日一早,見雨勢停了,周邛便命令刺史衙門的諸多官吏紛紛下田走訪,調查災情,他自己也是帶了些吏員下了田,一直到四月一日的下午天擦黑了才回來,卻是自此便沉著臉,倒比外邊的天色更難看些。

  這幾天裡雖然周邛不在,不過李曦卻仍是每天下午都過去練一個時辰的字。

  由周邛和柳博聯名舉薦他出任晉原縣主簿的奏折即便能得到長安吏部的認可,公文往返之間,怕是少說也要一個多月的功夫,以他眼下的身份,便是想跟著周邛下去看看都不太方便,因此便只能是間接地從周邛和柳博處得知下面的一些受災情況。

  說起來晉原縣受災的情況倒是蜀州下面四個縣中最嚴重的一個了,如果一個月之內他真能走馬上任晉原縣主簿,這救災之事,便也是他這個主簿的首尾之一了,提前掌握一些情況,心裡能有些打算,倒也算是有備無患。

  四月二日的下午,李曦吃過午飯歇了一會兒,便到周府這邊拜見了剛從刺史衙門下了值的周邛,然後跟往常一樣,同周家的小公子周滿一起在周邛的書房裡練字。

  眼見外邊天色似乎越加陰鬱,似乎隨時都可能再次暴雨傾盆,周邛的臉色自然好看不到哪裡去,拿起一本書來想看,卻又覺得心緒煩亂,便乾脆拋開書推開書房的門站在門口,遙望著陰沉晦暗的天際,眉頭緊緊皺起。

  走了好一陣子神之後,他扭過頭對李曦道:「你們兩個在這裡繼續練字,子日,你盯著阿滿些,不許他偷懶,我去找老和尚下棋去。」

  李曦聞言放下毛筆和周滿同時恭敬地起身應是,眼見周邛招呼僕從走出了院子,這才重又坐下,只是剛寫了沒幾個字,卻見周滿竟是放下筆走了過來。

  雖然初見的那一次,周滿對李曦表示了極度的不歡迎,隨後的幾天裡,他還設了好幾條錦囊妙計試圖收拾李曦,不過卻被李曦輕輕鬆鬆的就給化解了,然後再稍微用幾個小玩意兒一收買,這小姐弟倆跟李曦的關係倒不像剛開始那麼僵硬了。

  尤其是周滿,別看這小傢伙在人前橫得很,在李曦面前卻倒也聽話,最近這幾天,更是一口一個師兄的叫起來。

  當下眼見老爹出門了,周滿就想拉著李曦一塊兒溜,不過有了前面幾次的經驗之後,李曦對於他感興趣的那些小玩意兒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來,當下便擺擺手,「你要去玩我不攔你,但是別拉我,今兒不行,我練完了字還得去東市上瞧瞧呢,上次答應了給你姐姐買一盒胭脂,昨兒忘了買,剛才來的時候就在門口給她堵住了好一通埋怨。」

  周滿聞言撇撇嘴,「怎麼女人家就是對那東西那麼喜歡,真是想不明白!」

  又道:「你不知道,我阿娘就特別喜歡那些胭脂水粉的,明明也用不了那麼些,非得買回來,我問她,她說就是看著也喜歡!……搞不明白看著一盒盒的那東西有什麼意思!」

  李曦聞言不由失笑,不過聽周滿這麼一說,倒是惹得他想起當時周玉那個小丫頭的話來。

  當時周玉沖李曦埋怨,說阿娘帶她逛東市,買了好幾盒上好的胭脂,卻偏就是一盒都沒給她,小丫頭十四歲了,已經到了愛美的年紀,看著阿娘的那些收藏很眼饞,跟李曦熟了之後便纏著他這個大師兄,讓他去給自己買。

  李曦當然是欣然應允,一盒胭脂就算再貴又能值幾個錢,只要能哄得小師妹高高興興的,老師自然也就高興,這個錢倒是做弟子的該花的,只不過他當時也是心裡好奇,就問:「這胭脂,還不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有的用不就行了,幹嘛非要買那麼多放著?」

  誰知道周玉個小丫頭當即就白了李曦一眼,說出話來幾乎沒嚇得李曦當場就傻掉。她很不屑地反問:「女人都是兩隻奶.子一張臉蛋兒的,你們男人為什麼還見一個愛一個?」

  這個話若是從一個經年的蕩.婦熟.妓嘴裡說出來,倒是沒什麼,便是個彪悍些的婦人,在自家床頭上訓斥自己男人,也說得過去,但是從一個才剛剛十四歲的大家閨秀嘴裡說出來,這個震撼力真不是一般的大,以至於李曦想起她這句話,還有她說話時那一臉不屑的表情,就忍不住覺得胯.下涼颼颼的。

  實在是想不明白,以周邛的才識學問,還有周張氏那雍容的貴婦風度,到底是怎麼培養出這麼一個葷.腥不忌的小魔女來的。

  周滿見李曦不願意陪他出去玩,就自己轉身要跑,李曦突然想起剛才周邛走的時候說什麼找老和尚下棋去,不由得就若有所思,轉而又想起,似乎自己拜師的那一日,師母周張氏就曾提過一句,說是那個法號叫莫言的老和尚剛剛在寺裡掛了單,顯然,當時周張氏之所以不在家,竟是帶著小姐弟倆去拜訪老和尚去了。

  那麼,這老和尚到底是個什麼人物,竟也值得周邛這樣的三品刺史又是家人又是自己的,如此尊重交往?

  心有所思,李曦便張口把周滿給叫住了。

  不過等到周滿回過身來疑惑地看著他,他仔細想了想,卻又覺得沒必要問什麼,畢竟晉原縣城裡只有一座寺廟,既然那和尚來此掛單,想必肯定就只有那一處地方了,想知道些什麼,倒不如自己親自去看看,這樣子找周滿問東問西的,萬一他小孩子家的一個不小心說出去,傳到了老師耳朵裡,反而會給他一種自己在耍小心思的感覺,那樣可就不美了。

  因此當下他笑笑,對周滿道:「跟你姐姐說一聲,就說我待會兒就去東市上給她買胭脂去,明天再來的時候就讓你給她捎過去,叫她明天下午可別在門口堵著我了,萬一叫老師知道了,不說她性子大,反而會責備起我來。」

  周滿聞言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答應了,然後就轉身而去。

  ※※※

  一直到認認真真地寫完了十張大字,李曦這才收拾了一下東西乘自家的馬車離開周府。

  到東市上去找到了周玉那個小丫頭念念不忘的徐家鋪子,揀最貴的胭脂買了一盒,想了想,又回頭給武蘭也買了一盒,這才又回到馬車,告訴車伕直接去城南則天坊的日照寺。

  據說這日照寺始建於則天大帝當政的時候,在此之前晉原縣境內的寺廟都在城外,只是到了蜀州新立的時候,第一任刺史便是很受當時那位女皇帝重用的一位大臣,因為女皇帝信佛,所以他來到蜀州晉原之後,便下令在城內選址建寺,後來甚至還特意派人從洛陽請了高僧過來住持,幾十年間,香火極旺。

  寺內不供佛祖,不供菩薩,也不供琉璃佛,只供一位日照大佛,據說便連主殿裡的那尊神像都是仿照著洛陽龍門的大佛而做,而龍門的大佛,據說又是根據則天皇帝的真人所鑿就,因此,這所謂日照大佛,自然就是取自女皇帝自己給自己取的那個武?的名字了。

  ?者,日月當空也。

  馬車來到日照寺的門口停下,李曦下車之後就假作一個遊人,信步走進寺內,既不拜佛,也不找人,只是混在來往如織的香客們中間,四處打量。

  來的時候就在寺門口看到了挑著刺史[官幌]的那輛周家馬車,因此李曦始終留意著寺院裡的各處小門,一直等到日薄黃昏的時候,看見周邛果然從一處小跨院裡走出來,到門口上了馬車回周府去了,李曦這才整了整衣裳,邁步進來周邛出來的那座小跨門。

  小跨門裡是一間偏殿,並沒有幾個香客過來,偏殿一側有一小門直通後院,走過去隨意的一打量,李曦知道這應該就是僧人們日常作息的地方了,此處屋舍雖然簡單,卻是樹木森然佛香裊裊,倒是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悠然遠意,叫人不知不覺就心境平和了下來。

  李曦扮作遊人模樣,正自信步往前走,卻突然有人快步走過來,攔在了他身前。

  而且出奇的是,對方居然是個看上去約莫有十五六歲的小尼姑!

  和尚廟裡,哪裡來的尼姑呢?

  而且這小尼姑生得瓊鼻櫻唇桃花眼,雖不施粉黛,身上更是穿了件素灰寬大的僧衣,便連一絲兒身材都不露,可即便素淨至此,卻仍是無法遮掩她那種少女初長成的美麗,反而是襯得她越發清亮出塵,似乎是連此時晦暗的天際都給她的美麗照得為之一亮,簡直便是個讓人一眼入骨的小美人坯子。

  尤其她那眼神,似乎不管看誰的時候都先自帶了三分羞怯,便連說話的聲音都是細細的,嬌嬌怯怯,素淨出塵,端的是位惹人喜愛的女菩薩。

  「敢問施主可是姓李?」

  說起來李曦可也算是見過不少絕代佳人的了,不管是柳?兒、武蘭、裴楊氏、靜女,乃至於阿錦、阿瑟,甚至就連今年才剛剛十四歲的小周玉,都可以說是美色十分的,可當下見了這薄面帶羞的小尼姑,他還是只一眼就不由得看出了神。

  此時聽見對方問他,李曦回過神來,卻是又吃了一驚,「施主……呃,不對,女菩薩……呃,也不對,該怎麼稱呼來著,那個……小師傅,你怎麼知道我姓李?」

  剛才攔住李曦說話的時候,小尼姑已自兩頰微暈,便鮮艷如桃花花瓣一樣,此時見了李曦的窘態,她不由得就又帶了三分笑意,那股子清醇羞澀之美,直是看得李曦差一點兒又走了神。

  卻見她低了頭雙掌合十,羞笑道:「那果然就是您了,水葉見過師叔,師爺爺叫水葉在這裡等您,說是您今天下午肯定會過來,師叔,請跟我來。」

  李曦聽得有點懵,趕忙伸手攔住她,「呃……什麼意思?你叫我……師叔?你師爺爺是誰?」

  水葉聞言怯怯地抬起頭來打量他,似乎也覺得自己這個師叔年紀是小了點兒,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去,不過樣子倒跟師爺爺說的差不多。

  當下便道:「我師爺爺法號莫言,我們前些日子剛從長安過來,現在本寺掛單,今天上午師爺爺就告訴我,叫我在下午的這個時候過來這裡等著,說是有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郎會過來找他,到時候就叫水葉稱呼那人師叔,引他過去。」

  李曦聞言先是吃了一驚,心想莫不是師父他已經發現了自己過來,所以才設計警告自己不要試圖打探什麼?然後卻才想到,自己明明是下午時分師父走了之後才起了心思,想要過來探看一下與師父相交莫逆的那個老和尚到底是什麼人,師父那時候想必已在寺內,卻又從哪裡知道自己今天下午會過來?若說是剛才他走時瞧見自己了,可自己明明是看著他上了馬車之後才過來的,他卻又哪裡來得及給自己佈局?

  想明白這些之後,李曦不由得鬆了口氣。

  或許是身為一個穿越者內心深處那種無法言說的孤寂感在慫恿吧,自己總是試圖掌握很多,好像是只有當身邊的一切都在自己的瞭解和掌握之中,那樣自己才會覺得安全。而事實上呢,那樣簡直是不可能的,甚至於反而要更加的小心翼翼,唯恐一步走錯,再也無法回頭。

  這個時候他回過神來,又一想這水葉小尼姑的話,不由吃驚地問:「你那師爺爺難不成能掐會算?他怎麼知道我這會子會過來?」

  水葉聞言笑笑,點頭,「我師爺爺可厲害啦,只要他想,就什麼都能知道。」

  李曦聞言好奇,不由得追問:「怎麼說?」

  水葉猶豫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就微紅了臉,卻是不太願意說。

  只不過或許是她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卻寄身佛門,整日價青燈佛龕的,也著實是寂寞的緊了,因此到最後她抬頭看看李曦,似乎是覺得這個人看上去挺和善的,而且師爺爺又叫自己稱呼他師叔,那想必就是可以信賴的了,這才扭扭捏捏地道:「在長安的時候,周夫人送給水葉一盒胭脂,水葉好喜歡,就沒告訴師爺爺,悄悄地藏起來了,根本沒敢抹哦,就是聞了一個晚上,可師爺爺還是知道了,第二天就叫水葉拿著胭脂去還給了周夫人。」

  李曦聞言不由失笑,一則為這水葉小尼姑的心思單純可愛,二則是他才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什麼能掐會算無所不知的神仙。

  心裡便想,指不定是老和尚故意弄得什麼玄機,只可惜,他能唬得了別人,卻別想忽悠自己這個無神論者。不過,這個老和尚能叫老師周邛那麼重視,想必肯定還是有些道行的,既然自己已經在他面前露了相,今天倒是一定要見一見了。

  只是當下見這小尼姑那麼嬌憨可愛,李曦卻不由得就想起剛剛才買的那兩盒胭脂,於是便從懷袖裡掏了一盒出來,笑道:「這可巧了,你師爺爺能掐會算,偏偏我也是個會道術的呢,呶,來之前我就知道水葉喜歡胭脂,所以就特意給你買了一盒最好的,看看,喜歡不?」

  「呀!是桂花堂的胭脂呢!」

  小尼姑水葉一見李曦手裡的胭脂,不由得就滿臉驚喜,眸子裡的那份歡喜,直是看得李曦忍不住微笑。不過很快,她卻又收起那份歡喜,撅著嘴兒低下頭,微微搖頭,道:「師爺爺說了,出家人不許亂收人家東西。水葉是個女僧,必須塵心盡釋,是不需要胭脂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說話之間她那雙可愛的桃花眼卻仍是不住地看向李曦手裡的胭脂,那副想要又不敢要,不要又饞得心癢癢的小模樣兒簡直是可愛之極,直是看得李曦越發心生喜愛。顯然,即便是這一身僧衣也擋不住一個花季少女的愛美之心。

  這胭脂,她實在是愛煞了。

  當下李曦眉頭一動,然後便笑道:「不管他,你忘了我剛才說的,不光你師爺爺有道行,我也是有神通的呢,既然來之前我就已經知道水葉喜歡胭脂,想送胭脂給水葉,又怎麼會知道你師爺爺不讓你收人家東西?所以呀,我已經提前施了法術,這盒胭脂你儘管放心拿去,我保證你師爺爺肯定發現不了!」

  頓了頓,他又道:「再說了,你剛才叫我什麼,不是叫我師叔?師叔送給你東西,怎能跟別人相提並論?子曾經曰過的,長者賜,不敢辭,師叔給你東西你怎麼能不收?」

  水葉聞言不由得就眨眨眼睛,也不知是給李曦繞進去了,還是她實在是太想要這盒胭脂了,當下她猶豫了好大一會子,這才怯怯地從李曦手裡接過那一盒胭脂去,卻是趕緊就兩手捧在懷裡,臉上露出一抹令人心醉的可愛羞紅。

  再次抬起頭來看著李曦,她微微有點不好意思,卻道:「也對哦,師叔可不是外人呢!而且師叔也有神通呢!可是、可是……師叔,您真的也會法術嗎?可不可以教給水葉,水葉還想要好多東西,都怕師爺爺發現,所以不敢買呢!如果水葉也學會了師叔的法術,那師爺爺就發現不了了!」

  「呃……」李曦聞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卻是意氣風發地一擺手,「好,以後找時間師叔教給你法術,保證叫你師爺爺發現不了!」

  *************

  嗯,把我能想到的可能會違禁的詞語,全部加.間隔開,試試看行不行。

  說實話,真鬱悶。求推薦票安慰!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4
第三十三章 玉環

  聽慣了老師周邛一口一個老和尚的叫著,剛才小水葉又是一口一個師爺爺,李曦也就下意識的以為莫言肯定是個白鬍子老和尚,誰知一見之下才發現,他面皮白淨,相貌清癯,頜下長髯黑亮如墨,竟是似乎只有三十來歲。

  不過第一眼看見他之後,這還不是最讓李曦吃驚的。

  最關鍵的是,此人生得極醜。

  三角眼,掉梢眉,鼻孔外翻,臉極長,而且臉上顴骨突出,瘦得怕人。

  這一眼看過去,簡直便如好端端的大天白日裡突然遇見個殭屍一般,饒是李曦膽大,邁出去的步子還是不由得頓了一下,臉上遮掩不住的吃驚。

  說也奇怪,就在他頓了一下的這個功夫,抬頭再看時,卻見那莫言和尚丑還是醜,身上卻似乎是突然多了一抹祥和的氣息,此時他睜眼微笑著看過來,竟是叫李曦一下子就覺心中沉靜許多,臉上也莫名其妙的就露出笑容來。

  恍惚記起聽誰提過一嘴,說是古人多奇貌,而奇貌者,又往往大才。

  就在臉上微微一笑的時候,李曦心想,看來自己實在是太過小瞧這老和尚了。現在想想,也對,若是沒些道行,指望什麼讓老師周邛那等樣的人物都對他尊敬有加?

  這回應該是遇到奇人了。

  當下李曦進到莫言老和尚的禪房裡,雙手合十,深躬為禮。

  莫言見狀並不還禮,卻是笑著道:「李施主,老和尚可是在這裡等了你足足七天了,何來之遲也?」

  李曦聞言心中大驚,抬起頭來卻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笑道:「大師傅這話卻也奇了,莫非你我此前認識?」

  莫言大和尚聞言一笑,點頭道:「當然認識。」

  李曦聞言微愣,又問:「何時相識?為何我竟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莫言聞言微笑,卻是避而不答,只是突然問道:「她在你府上,還好吧?」

  李曦聞言遽然而驚,當即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看著莫言,試探著問道:「不知道大師傅您問的是哪位?家父家母早已去世多年了,家叔還在,一向還好。」

  莫言微微一笑,卻是閉上了眼睛。

  這個時候小水葉端上茶來,李曦接茶在手,淺淺地嘬了一小口便放下,半晌之後,見對方即不說話也不睜眼,當下猶豫了一下,才問:「剛才水葉見了我便稱呼師叔,這個,不知何故?」

  莫言聞聲之後緩緩睜開眼睛,笑了笑,道:「你乃是大公先生的弟子,大公先生又呼我為師兄,敢問,你不是水葉的師叔麼?」

  李曦聞言默然,過了會兒,抬頭又問:「大師傅是奉了誰的命而來?又怎麼會認識她?」

  李曦只說了一個她,並不曾提及人名,但是兩個人都知道,自從剛才莫言一開口問了那句話,今天的話題就已經是別想李曦眼下住在李曦府上的武蘭了。

  甚至於從莫言的口氣裡,李曦隱隱約約的能夠感覺到,有關於武蘭的一切,這老和尚很可能知道的比自己還多,所以,儘管他不太樂意,卻還是主動的又回歸了這個話題。

  當下莫言聞言搖了搖頭,然後卻又點了點頭。

  「十幾年前張說公的府邸內,我就已經見過她,暌違經年,有些想她了。我來這裡,並沒有奉了誰的旨意,朝中那位貴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娘家還有一位侄女在世。」

  李曦聞言不由得輕輕鬆了口氣,但是還沒等他說話,卻聽莫言又道:「不過,我這次若能帶她回去,卻是肯定要讓她們姑侄相見的,所以,施主若說我是奉了上意,倒也並無不可。」

  這句話一出口,李曦那剛剛放下去的心又一下子提溜起來,忍不住吃驚地問:「你要帶她走?」

  老和尚聞言笑著看他,問:「怎麼,施主不同意?」

  他笑笑,道:「若是她們姑侄能夠相認,想必可是少不了你這位收留人一份富貴的。把她留在蜀州,施主你卻要整天擔驚受怕呀!」

  李曦聞言啞然,只覺得胸中一股逆氣激盪。

  媽的,老子這才剛剛開始起步,準備要去兌現當初面對佳人許下的承諾,可還沒等真正走起來呢,就已經有人要下手搶人了。

  而且似乎人家搶人的理由還十分充足,畢竟那位武惠妃可是武蘭正兒八經的姑姑。

  李曦扭頭看著老和尚莫言,問:「我要是不放她走,大師傅會如何?」

  老和尚聞言搖搖頭,道:「貧僧不知。不過施主,以你的聰明,想必是可以考慮清楚的,或許,你該回去問問她?」

  李曦突然一擺手,決然地道:「不用了,她是我的女人,我說了算。」

  想了想,李曦拂袖起身,深施一禮,道:「我聞佛家亦有成人之美,李曦今日得罪,還望大師傅見諒,告辭。」

  言罷不等莫言說話,他便轉身出了禪房,因此他並沒有看到,見他一副沛然不悅的模樣,老和尚莫言並沒有絲毫的不悅,反而點頭微笑了起來。

  ※※※

  站在李府的門口,楊釗抬頭看看頭頂那嶄新的匾額,不由得就心生感慨。

  他識字不多,但是本州刺史大人的名字卻是絕對認得的,瞧瞧人家李曦,這才叫王八大翻身呢,一眨眼的功夫,早就已經不是當時那個大家誰都敢拿出來調笑一番的傻子了,現如今人家是什麼人?那是連個家宅的匾額都有刺史大人親自出手的人物。

  這匾掛的,當真是氣派。

  看看這匾額,想想李曦眼下的風光,再想想自己很快就要見到李曦,他這心裡不知不覺就有些小激動。

  昨兒上午去到那邊府裡打聽的時候,三妹楊花奴已經明白的說給他了,說是已經跟李曦提過讓他出面代表裴楊府也加入到這新酒的銷售裡去,只是在此之前,李曦還要見見他。所以,他今兒就特意過來拜見來了。

  新酒啊,據說名字也是刺史大人給起的,就叫劍南燒春。

  聽聽,人家刺史大人就是好學問,光是這名字起的就……嗯,真好,霸氣!

  眼下這新酒在整個蜀州早已經是盡人皆知,無數酒鬼都饞得什麼似的,到處價給這劍南燒春揚名,但是偏偏自那接連三日的品酒之後,這劍南燒春和李曦就一塊兒失蹤了,大家只是眼巴巴地等著盼著,卻總也不見正式上市,只是街頭巷尾裡有些議論,說是李肱李曦他們叔侄倆已經聯合了本州司馬柳博柳大人,還有那裴楊府一起,都已經開始建酒莊子啦。

  這建酒莊子什麼的,楊釗也知道,但是他也明白,自己那三妹妹壓根兒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自己攙和進去,因為她壓根兒也就信不過自己,為了這個,當初自己還挺生氣的來著,還好,現在竟是得了一個比釀酒還要體面而且也更能撈錢的差事--賣酒。

  賣酒嘛,那就是進錢的地方,還有比這個勾當更能摸錢的麼?

  因為昨日在那邊府上一得了這個消息,楊釗便喜得什麼似的,竟是罕見的一整日都沒去賭錢,只是一邊惴惴不安地想著不知道能不能給李曦看中,一邊又自以為憑自己的能為相貌,那李曦便是再挑剔,也斷斷沒有個看不中自己的道理,因此便八字還沒有一撇,就已經開始暢想起自己管事以後該怎麼從中撈錢的手段了。

  今日一大早起來,他就把最好的一身體面衣服換上,略用了些飯,便趕緊到這邊府裡來求見,誰知來了之後卻被告知,這邊府裡主人家早有吩咐,上午概不見客,楊釗心下納悶,繞了個彎子跟那門上的套了許久的話,這才明白,卻原來這李曦竟是個習慣睡懶覺的,每天不到日上三竿,那是絕對不肯起來的,因此下才有這個規矩出來。

  所以無奈之下,楊釗也只好回家去,吃過了午飯之後,這才又早早的過來等著。

  門上管事的進去通報了已經有一會子,卻也不見裡頭回話,楊釗抬頭看看日頭,正自等得有些生怯,唯恐是自己上午就來惹了李曦的不快,因此便有些擠眉弄眼的著急,卻在這時候正好看見一輛馬車來,遠遠的他就已經瞧見,那定是裴楊府過來的。

  馬車來到李家門口停下,下來的果然就是裴楊氏楊花奴和阿錦。當下楊釗趕緊過去陪了小心的說話,又自罵說不該上午就來擾人清夢云云,務必請楊花奴多多美言,替他寬解些才好。

  當著李家門口的僕人,楊花花一聲不吭,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然後便徑直進了宅子,只是心中不免有些不屑--多大點子事兒,居然怕成這樣,果然是個不堪大器的。

  殊不知,她前腳進去,後腳楊釗就已經犯了琢磨。

  自己這妹妹來到李家宅子,居然也不用通報就可以直趨門第登堂入室,這得是什麼關係才能如此啊?這裡頭……別是有什麼事兒吧?

  裴楊氏進去之後不久,裡頭就有人過來叫他,說是家中主人要見他。

  楊釗一聽這個,趕緊收起了心裡的雜亂心思,小心翼翼地跟著那僕從進去,一直到前堂處,這才自己抬頭看了看,見自家三妹妹正跟一個年輕的公子對面坐著說話,他便知道那肯定就是李曦了,當下趕緊邁小步進去,兜頭就是一個大揖。

  「小人楊釗,見過李公子。」

  李曦聞言轉身看他,昨晚心裡一直亂糟糟的,睡得不好,今天就顯得有些沒精神,因此上午的時候柳藍和三叔李肱他們要一起去看裴楊氏建在城外的酒莊子,李曦都懶得去,只是一個人愣愣地發呆,不過這會子看見楊釗,他倒是突然覺得眼前一亮,當下忍不住扭頭對楊花花讚道:「少夫人,令兄真是一表人才呀!」

  李曦這話不假,楊釗此人生得闊面方頤,眉目堂堂,更兼身形健碩高大,步履之間虎虎生風,初見之下很是有些令人心折的風度。

  但是裴楊氏楊花花聞言卻只是淡淡一笑,並不說話。

  再沒人比她更知道自己這位堂兄是個什麼東西了,說實話,在是否要把他推薦給李曦的問題上,別說阿錦就曾反對過好幾次了,就連她自己也是猶豫不定的緊。一直到最後,一是覺得他終歸是自家人,二是自己身邊又實在是乏人可用,所以這才決定向李曦推薦他。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把楊釗放到自己主管的生產這一塊兒上,而是直接把他丟給李曦的三叔李肱那個老商人,她相信,有李肱那雙眼睛盯著,便楊釗有什麼不對勁,也肯定能讓他給挑出來,不至於被他捅出什麼大簍子。而如果謹慎些用,其實自己這個堂兄,倒也並非是一無是處的。

  當下李曦見她不接話,便又扭頭看著正自謙遜不已的楊釗,隨便撿了幾個問題問他,那楊釗畢竟是在市井打混了多少年的,人又聰明伶俐,李曦的幾個簡單問題自然難不倒他,因此雙方不過問答了幾句,李曦對他倒是相當滿意。當下便對裴楊氏道:「我看令兄不錯,又有少夫人的保舉,我看這樣,我三叔那邊攤子大,就先讓這位楊兄過給我三叔打打下手,一等將來新酒釀出,便請他襄助我三叔,把這一塊兒管起來,少夫人以為如何?」

  裴楊氏點點頭,卻仍是不肯就此說話,當下只是想了想,道:「這些天妾身從外邊得知了一些市面上的傳言,依妾身看來,雖然距離咱們的新酒正式出產還有一段時間,但是在這一段時間裡,咱們是不是先少弄些,且流水般的先細賣著?」

  她掰著手指一一的數著,道:「一則特供,量少,可以定極高的高價,這就是一筆利潤,二則,雖然當初那品酒會一下子揚了名,但眾人善忘,還是要繼續往上推,繼續把這劍南燒春的名氣打起來才好。」

  李曦的眼睛就一直盯著她那剝蔥般的手指,心裡不知不覺就想起那日的事情來,一直到她說完了咳嗽一聲,李曦這才醒過神來,卻是又突然想到武蘭的事情,不由得就是一陣煩惱,當下他想了想,勉強地點了點頭,道:「時下社會資訊落後,倒還不至於出現那種幾天就是一個新品牌,兩天不見就把你忘了的事情,所以我倒是覺得還不如乾脆消失,把大家的胃口掉的足足的,這樣才會有下一波的大轟動。不過呢……仔細想想,少夫人說的也不無道理,那就這樣吧,呃,每天就供三到五罈酒,具體的,就交給我三叔吧,他管這一塊兒。」

  說完了這些,李曦才扭過頭來看看楊釗,笑道:「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一件事,據說有一首叫做《游青城山有感》的大作,就是一個叫楊釗的人寫的,敢問,此楊釗可是彼楊釗?」

  裴楊氏聞言突然捂嘴輕笑,阿錦則滿臉不屑地扭過頭去。

  楊釗面上有些赧然,很不好意思地道:「正是小人楊釗,呃,李公子見笑了,見笑了。」

  李曦哈哈大笑,然後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拍拍腦門,一句話問兩個人,「在下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你們二位都是姓楊的,呃,在下很想從你們這裡打聽一下,你們兄妹可曾聽過有一個也姓楊,名字叫做楊國忠的人?」

  裴楊氏聞言一愣,看了楊釗一眼,然後沖李曦搖了搖頭。

  楊釗聞言也是納悶,他低頭想了一下,謹慎地答道:「回稟公子,寒家支脈頗多,天下姓楊又不是一脈的,更是不知凡幾,因此這一時之間,公子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好回答,不過就小人所知所見所聞,至少我們本家裡,並沒有一個叫楊國忠的。」

  李曦聞言點點頭「哦」了一聲,他也就是叫武蘭和武惠妃這件事給刺激了,突然想起來眼前這兩個人都姓楊,就乾脆順嘴問了一句,也根本就沒預備問出什麼來。

  因為他恍恍惚惚記得,在楊貴妃出名之前,楊家好像一直都是很落魄的,一直等到楊貴妃受寵了,他們家才變成暴發戶了。所以想來他們家時下並不是什麼名門,估計是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好打聽,那個提前過去抱粗腿混貴妃黨的想法,只怕十有八九要打水漂。

  當下他搖頭自己在心裡歎了口氣,只是順嘴地問了一句,「對了,那有個女孩,叫楊玉環的,你們也不知道嘍?」

  這一次裴楊氏楊花花聞言之後與楊釗對視一眼,卻發現彼此眼中都是納罕。

  楊釗趕緊賣好一般的搶著答道:「這楊玉環,小人卻是識得的。」

  「哦。」李曦聞言還沒反應過來,等到自己的話都出口了才回過神來,不由得就是一愣,然後,他突然站起身來前迫一步,眼睛瞪得溜圓,問楊釗:「你認識楊玉環?」

  楊釗點點頭,還不曾說話,卻聽裴楊氏楊花花已經道:「玉奴乃是妾身娘家的小九妹,小字玉奴,閨中呼為玉環,眼下正住在洛陽的叔父家中。只是妾身卻納悶,我家九妹的小字,子日先生卻是緣何得知?」

  李曦瞪圓了眼睛,費力的嚥下一口唾沫,看看楊釗,再看看裴楊氏楊花花,見他們眼中都滿是疑問,李曦不由得伸出手來,指一指裴楊氏,再指一指楊釗,說話突然有些磕巴,問:「你們確定,你們家九妹,叫楊玉環?她是……是哪個楊玉環?胖胖的?」

  裴楊氏楊花花和楊釗聞言之後竟是罕見的異口同聲,「確定。」

  然後裴楊氏一臉狐疑地看著李曦,道:「我家九妹……倒是有多年不曾見了,不過她小時候便是跟阿瑟差不多,子日先生也是見過的,身子倒是豐腴些。另外,這天下叫楊玉環的,莫非很多麼?先生這話問的,叫人不解。」

  她後邊的話李曦已經聽不見了,心裡只是想著,胖胖的,胖胖的……

  回過神來之後,他看看楊花花,再看看楊國忠,腦子裡也不知道正想些什麼,只是那臉色看上去一會兒似乎要哭,一會兒卻又似乎在笑,然後,就在裴楊氏和楊釗都有些納悶的時候,他卻突然一臉委屈看著兩人,那副模樣,端的是愁腸百結,只見他哆哆嗦嗦地伸手來回指著兩人,語不成聲地道:「你們……」

  兩個字剛出口,他竟是如同發了蒙汗藥一般,仰面就倒。

  ※※※

  大唐春第一卷春來劍南,終。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5
第二卷 芝麻小官也瘋狂

第一章 通家之好

  最近晉原縣裡出了一件大醜聞。

  說是最近,其實這醜聞還真是由來已久,只不過上一次大家都知道是訛傳,假的,這一回,卻十有八九是真的。

  這醜聞說的,正是李曦與裴家的未亡人裴楊氏之間的風流韻事。

  也不知最先是哪裡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總之起因就是李曦突然搬到靖邊坊去了。那靖邊坊是什麼地方?那雖不是縣城裡最好的地角,卻也是數得著的好地方,非富貴人家住不得,按說以李曦眼下的風光,又是好詩又是新酒的,著實的讓不少人吃驚不已,也算得本縣名人了,像靖邊坊這樣地方,他倒也住的,只是,與靖邊坊不相上下的地方卻也不少,他完全可以隨便在哪裡買個院子都行,卻為何非要搬到靖邊坊去住?

  在好事者眼裡,這裡頭就肯定得有事兒了!

  於是也不難打聽的,靖邊坊裡還住著另外一戶人家,而且也是一個慣來風波纏身的名人,那就是裴楊氏楊花花,偏偏有心人這麼一打聽,兩家人雖然不是住在一條巷弄,卻恰好有一段院牆挨著,也就是說,這兩座宅子只隔了一道牆。

  這情報一出來,再假的小道消息也就好像是有了根據一般,於是便很快就佈滿了晉原縣的大街小巷,眾人嘴裡七七八八,說是李曦之所以特意的搬到靖邊坊去住,甚至不惜高價買下豪宅,為的就是方便與那裴楊氏勾搭。

  那麼,前些日子不是那傳言已經不攻自破了麼?大家都知道,其實人家李曦雖然喜歡寡婦,卻與那裴楊氏之間是乾淨的,眼下不過無意間住個鄰居,怎麼倒又生出這等事來了?

  說起這個,那可就得慢慢道來了。

  話說這李曦的新酒一出萬人空巷,盡人皆知他可以半年至千金這個話,並不是吹牛了,說實在的,除了佩服,你沒什麼話好講,而且縣城裡也是早已傳得影影綽綽,說是李曦家的新酒莊子已經在城外都快建好了,想來是過不了太久這新酒即可上市。但是知道李曦這新酒,都是跟誰合辦的麼?

  沒錯,你肯定知道柳家跟李肱,這個沒話說,人家那是什麼關係,有這種好事兒,自家人分了一杯去,倒也使得,可是你是否知道,那裴楊氏楊花花也在裡頭佔了很大一份子股?你不知道?那現在知道了,所以,明白了吧?

  你道那李曦是傻子麼,裴楊氏是什麼人,跟他有個鳥的關係,李曦憑什麼要讓她給分了一杯羹去?甚至於大家也都知道的,最近在文君酒壚裡,每天都會限量供應五罈酒,而那文君酒壚恰恰就是裴楊氏開的,你們說說,若是李曦跟那裴楊氏沒個外人不知道的瓜葛,他幹嘛這麼心疼那個小寡婦,把這麼大的油水都讓給她來做?

  你想,這新酒擺明了就是一桶金子,李曦讓給自家人一部分也就罷了,卻還偏偏給那風流小寡婦了一份子,兩家隨後就又住了隔牆的鄰居,這個,要說兩人之間沒些貓膩,幾希?

  ……

  話說,這種潑天價大八卦一傳出來,可還了得麼?

  反正這天陰的跟死了老娘一般,大家也是心裡邊悶得慌,有了這麼一樁子醜聞,豈有個不津津樂道的?於是,也不過三五日功夫,整個晉原縣城便已是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這個時候出來闢謠的,反而是老裴家的人。

  說起來這便奇了,上次明明就是老裴家站出來往李曦和裴楊氏身上潑髒水的,倒好像是巴不得他們兩個勾搭到一處去似的,這次卻又為何反過來替他們闢謠了?

  這裡頭卻也有些緣故。

  要說上次,之所以裴家老爺子裴俊想了那麼一招潑髒水的辦法,其實是老爺子心裡篤定著呢,自己那兒媳婦雖然不是個老實的貨,不過她跟李曦之間,倒確實是沒什麼的,可是這一次,便連老爺子心裡都已是沒了底,至於家中大公子裴顧,那更是氣得天天黑著臉,這幾天光是他自己房裡的幾個姬妾,就幾乎是人人都吃過巴掌了,下人丫鬟的就更不用提。因為這一次,即便是他們也不得不相信,這些流言,確實是有了七八分道理。

  畢竟無風不起浪哇。

  於是,當這盆髒水真的已經變成髒水的時候,他們卻是受不了了。因為不管怎麼說,這裴楊氏畢竟還是他們老裴家的兒媳婦,便是裴俊老爺子的孫子孫女,也還在那邊府裡住著呢,這裴楊氏若是當真出了事,可不正是打了他老爺子的臉?

  若說你一個未亡人,真有個中意的,嫁了也就嫁了,縱是老爺子心裡不樂意,卻也說不出什麼來,可是你卻偏生的出了這等醜事,這下子於老裴家臉面上委實的是有些損傷,便連親戚朋友的,都跟著吃笑話。

  所以,打了牙齒自己咽,裴顧老爺子忍著心裡的憋屈,卻還得笑吟吟的外頭闢謠去,見了誰都是擺手笑,連說不可能。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居然從那晉原縣出了名的人牙子大財主戴軍戴鬍子那裡,傳出了一首詩來,據說正是李曦所作,名叫《熟.婦詩》,詩曰:

  日入藕帳粉臂抬,芙蓉芍葯兩邊開。葡萄慢捻圓圓肉,嫩菱輕捫活水來。熟婦艷光無人曉,碧玉破瓜俗子才。此身得似偷香蝶,縱有九死何徘徊。

  這詩剛一出來,卻是立刻就把個裴顧老爺子氣得吐血,也臊得吐血。

  為何?

  要單說這首詩本身,作為七律,其實這首詩有些差強人意,別的不說,光是平仄上,那些老詩饕們就能給摘出來少說四五處不對的地方,事實上這首詩也確實就是李曦胡亂湊起來的,但是如果你拋開了平仄仔細理解這詩的內容……當然,如果是連帶著加上題目一起再看就更好,那麼這首詩卻是頓時就能讓人感覺意思飽滿起來,而如果再把他的作者李曦,和眼下李曦身邊所纏繞的這些是非流言一聯繫……

  話說,這等艷詩,豈是一個好字了得?

  這詩做的,用戴鬍子的話來說,簡直就是香艷入骨哇!

  在這種關鍵時刻,李曦突然拿出這麼一首詩來,說明了什麼意思?人家這就是擺明了說,沒錯,老子就是喜歡熟婦,而且還就是跟楊花花勾搭上了,她那葡萄嫩菱的熟婦艷光,老子日日把玩,偶爾還玩一玩三人行,又幹了你們屁事?

  也還別說,他這首詩一出來,這街頭巷尾的議論竟是居然立刻就變了風向。

  若說此前大家此前多是一邊鄙夷這等通.奸的醜事,一邊暗地裡羨慕,同時還可以看一看老裴家笑話的話,那等到這首詩一出,大家能剩下的也就只有對李曦的艷羨了。

  本來就是嘛,人家裴楊氏丈夫已故,眼下又是自立門戶,便是有個野男人,誰又有資格說人家不對?不管醜事美事,那都是人家自家事嘛!人家跟李曦勾搭到一處了,該呀,人家李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這等樣少年郎,誰不喜歡?

  話說,有本事你也勾搭去呀,看人家裴楊氏搭理不搭理你!

  事情往往也便是這般,如果李曦遮遮掩掩的,那麼大家不管是出於好奇心也罷,或是嫉妒心也罷,總是忍不住要往他身上潑髒水,似乎不尿你個一身騷,他們心裡就不平衡似的。反而是李曦毫不在意的坦然承認了,而且還把這享受的過程津津樂道地作成艷詩一首,大家倒是沒話可說了,到最後反而是紛紛一臉的欽佩。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是真名士自風流嘛!

  只不過同樣作為這件驚天大八卦的事主之一,裴楊氏楊花花的感受,卻並不是這般了。

  「呸,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他倒是真會做賤人!他倒是過了嘴癮了,卻把我放在哪裡了?」在阿錦阿瑟姐妹倆面前,裴楊氏每每的這樣罵。

  只不過她罵的時候雖則也是做出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兒,可若是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每每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睛總是會不知不覺的微微彎起來,美人薄嗔之間,眸意蕩漾,直是說不出媚態撩人。

  而且,她也並不曾派人出去闢謠。

  要說起來,自打下雨那天兩個人在李家前堂出了那種事故,這些日子每每總是夜半醒來,就覺得自己腿根處膩膩的,雖然阿錦是個知心知肺的,這種事情總也覺得不好說出口,若是真讓他著了身子也罷,偏偏自己睡著睡著就濕了身子,說出去可不丟人?

  因此下要說惱他麼,倒也談不上惱,要說不惱麼,卻又總是覺得橫看豎看的不對勁。

  因此自從外頭流言四起之後,李曦做了那麼一首艷詩,傻子都知道那裡面的熟婦寫的就是她,她便乾脆就順勢閉門不出了,便有事不得不找李曦討個話,也是打發了阿錦去。

  總之的就是覺得不能見他,見了他就叫人睡不好覺。

  可是就在這時候,卻又突然有消息傳來。

  據說從刺史衙門傳出來的消息,刺史大人周邛和司馬大人柳博聯名保舉李曦出任晉原縣主簿的文呈送到長安之後,吏部已經准了,眼下折子發到劍南道,據說就在這幾天裡,就要行下公文來,也就是說,李曦就要當官了。

  自打昨天下午從楊釗嘴裡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裴楊氏楊花花半晌無言。

  而且她突然想起來,說起來自己這些日子非但是自己沒往他那邊去過,便是他也不曾到自己這邊來過了。

  原本還覺得鬆了口氣,現在卻是突然就有些心慌。

  一大早起來,只是覺得心神不寧,昨兒下午聽楊釗說了消息之後,她便派了人出去打聽,結果傳回來的消息證實,這事兒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此吃早飯的時候,裴楊氏心裡便是來回的猶豫。

  要說呢,自己該是過去道一聲祝賀的,再怎麼說彼此也是一起合作的關係,人家家裡出了這等喜事,哪有不過去賀喜的道理?

  再說了,不管晉原縣城裡是不是毀譽參半,總是眼下他就是官了,年僅十八歲的一縣主簿哇,即便是再怎麼不懂的人也明白,那簡直是前途不可限量,當他還不曾做官的時候,自己便已經覺得他非是池中之物,也說過願意追附驥尾的話,更何況現在?

  但是只要一想到前些天李曦得那副笑容,她卻又立刻就氣鼓鼓的了,心裡思來想去,只是不願意過去--憑什麼非要我過去給你道賀,怎麼你就不能過來跟我報個喜?

  好吧,你喜歡我,想睡我,這沒什麼,其實我也覺得你不錯,天下間這麼多男子裡頭,也就你算是可以讓我心服的,就跟了你,也不算委屈,至於外邊的那些閒言碎語無聊話,本夫人更是從來都瞧不在眼裡……可你也總不能老是只動手不動口哇!

  眼下你是摸也摸了,詩也做了,我都不說什麼,還不算是給足了你的面子,你難道還不懂我這就算是默許了?眼下你倒是好風光好名士,卻把黑鍋都交給我來背,難道還不該主動過來找我陪個小心說幾句好聽的?可是事情出來這麼些天了,你可曾過來過哪怕一遭?

  我不過去,你也不過來是吧?你拿我當什麼?

  便是你再好,我楊花奴又豈是那種讓人吃了還哭著喊著給人陪小心邀寵的?

  不過正在她心神不屬的吃早飯的時候,卻聽得外邊突然亂起來,然後就聽見幾個婆子搶天哭地的跑過來,一臉的驚惶狀,甚至都忘了裴楊氏可是有著嚴苛的規矩,當下只是跑進裴楊氏正在吃飯的小廳來,幾個人亂紛紛的喊:「夫人,不好了,那邊有人砸咱們家的牆!」

  裴楊氏本就正自心煩著呢,又吃她們這麼亂哄哄的一鬧,頓時就心中不快之極,不過聽了這話,她卻是不由得一愣,當下心裡便是納悶,不由得趕緊站起身來,喝問道:「別慌慌張張的,把話說清楚,什麼砸牆?誰會沒事了跑來砸什麼牆!」

  幾個婆子聞言趕緊道:「真的呀,夫人,那院牆讓人撞得打顫,真的是有人在砸咱們家院牆,呶,就在西邊!」

  裴楊氏聞言皺眉,正想喝問,卻隨後便連她也都已經聽見了那悶悶的撞擊聲,聽那氣勢,倒跟打仗的時候撞敵城的城門似的!

  當下裴楊氏也有些慌亂,也顧不上吃飯了,趕緊就帶著幾個丫鬟婆子等等順著聲音過去,這一路上就聽得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大,當下裴楊氏心中自然是越來越惱--

  話說這年頭從來還沒聽說過好端端的會有人撞別人家院牆的,這是什麼道理,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以為我家宅無人麼!

  卻說裴楊氏當初鬧著要自立門戶,最後裴老爺子裴顧雖然不得不割肉同意,也在靖邊坊給裴楊氏另置了一套宅院,但是畢竟老爺子不捨得花那麼多錢給她買什麼好院子,因此,裴楊氏的這所院子是回門朝東的,並不是正南正北的標準格局。

  而眼下正被人撞得亂晃的院牆,則是在最西邊,裴楊府的最深處。

  等他們一行人匆忙之下趕到地方的時候,卻見已經有不少的僕人婆子和丫鬟,都正自在哪裡一臉好奇加驚詫地看著顫悠悠的院牆。

  裴楊氏惱得漲紅了臉,只是覺得這兩天自己也實在是太過不順心了些,當下便要開口訓斥一番出出氣,可是還沒等她說出話來,卻只聽得轟隆一聲,那院牆竟是撲面倒下,硬生生被砸開了好大一段!

  塵土飛揚之間,裴楊氏忍不住掩面咳嗽了一聲,然後,她甩起手帕在面前揚了揚,趕走些塵土,正瞪了眼睛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砸了自家院牆,卻見那院牆倒地的塵土落定出,竟是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來。

  「我說,你們家這牆可真難搗呀!」

  裴楊氏目瞪口呆。

  不止她,在場所有人都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邁步走進院來的李曦。

  他卻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似乎並不覺得突然把別人家院牆給砸了有什麼不對,當下也只是四下裡打望了一下,卻是連看都沒看還在目瞪口呆之中的裴楊氏楊花花。

  當下只是叉著腰道:「咱們兩家一向就經常走動,卻總是要走外邊,繞了好大的彎子,我此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前些天聽說這段院牆後面就是你們府上,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拆了院牆改修一座小門,彼此來往可不就方便多了!」

  頓了頓,他似乎又想起點什麼東西來,道:「對了,古書上說,這個叫做通家之好!」

  「通……通家之好?」饒是楊花花聰明異常,可李曦這思路也太過詭異突然,顯然這一手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再聽了李曦這番話,她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想了半天,她欲言又止地指著那倒地的院牆,心裡只是想,又這樣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硬砸別人家院牆的通家之好嗎?

  再說了,誰跟你通了?

  ※※※

  (作者註:文中《熟.婦詩》改編自明代瞿佑著的小說《剪燈新話》,原詩為:誤入蓬山頂上來,芙蓉芍葯兩邊開。此身得似偷香蝶,遊戲花叢日幾回。)

  為了這首詩,我苦思冥想加翻書加百度了一下午……求推薦票!

  另外,推薦兩本書。

  第一本,月關的,《錦衣夜行》。

  第二本,戴小樓的,《大明春》。

  兩本都是明朝,前面一本,是肯定好看,不用我多說,後面這一本,是屬於明知道是坑也會跳的,廢話不多說,儘管去看,質量不好,可以唯我是問。

  下面是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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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6
第二章 對立

  李曦屬意的,是在撞開的牆頭那裡修一道垂花拱門,只可惜還不等他的想法實現,匠工們剛剛把破了的院牆修得差不多,正準備砌小門的,天卻又突然下起雨來,而且這一下就是沒個完,暴雨傾盆,幾乎不曾住過點兒。因此,這工程便不得不為此中斷,李宅和裴楊府宅邸之間公用的那一段院牆,便也只好暫時的先斷壁殘垣著。

  暴雨之中,四月二十一日,蜀州刺史衙門正式接到吏部和劍南道節度使衙門的行文,李曦經此時周邛和司馬柳博的保舉,得以以白身出任正九品下的晉原縣主簿一職。

  因為李曦被保舉出任晉原主簿的消息事先便已經從刺史衙門走漏出去,眾人也都知道,一州刺史和司馬聯名保舉一個小小主簿,那是斷斷沒有通不過的道理的,因此此時行文到達本地,除了人們總是不免要嘖嘖的感慨幾句李曦最近真是紅星高照之外,反倒是並沒有引起什麼太大的反響,就連晉原縣縣衙之內,也是平靜的緊。

  就在這樣有點不太正常的平靜之中,在一個大雨傾盆的日子裡,李曦正式走馬上任晉原縣主簿。

  縣一級的衙門,自然是不能跟刺史衙門相比,不但格局小了很多,而且還是分為前廳後院兩個部分,前廳,是縣衙諸位官吏僚屬們辦公的地方,有大堂、二堂和縣衙六房等等地方,而後院,也即所謂的後衙,便是縣令大人和家眷們的起坐帷幄之地了,並不會像刺史那樣,享有一個專屬的庭院。

  時人每常喜歡稱呼在衙門任職的人為官吏,將官與吏並稱,其實那只是普通老百姓實在是鬧不懂其中分別的情況下才有的稱呼,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哪怕是縣衙內一個再普通的刀筆吏,也足以讓他們戰戰兢兢仰面屏息了。

  而事實上,官與吏的嚴格區分,歷來便有。

  官,由吏部負責銓選,直接歸屬中央任命和管轄,即便是一個從九品的小官,要正式任命,也必須得得到朝廷吏部的認可才行,他們任職一方,或三年或五年,隨時可以調動到其他地方轉任他職,俸祿則是由中央戶部直接方法,這叫流官。

  吏,則由地方官員們負責徵召和使用,中央吏部幾乎是完全不管,權限完全在地方,甚至於李曦一個九品主簿,只要徵得了縣令大人的同意,在道理上來說,就已經可以自主任命屬下吏員了,而且吏的俸祿,也是由他所在的衙門來發放的。

  也正是因為地位低微,所以吏是幾乎不流動的,縣令可以由此地調任彼地,吏員卻不會,任你上頭主官如何變幻,他們卻是幾乎不變,只是呆在一個地方一個職位上,或許做上一輩子,因為在稱呼上為了區別於流官,則稱呼吏為不入流。

  一個人要想做官,除了要滿足出身乾淨身世清白,以及五世以內不曾有過作奸犯科的記錄等等基本要求之外,往往還要有個出身,這個出身,自然是以朝廷舉行的科考為最主要,但是時下大唐的科考規模還不是太大,比不得後世的宋明等朝體制完備規模龐大,因此只是科舉一途,並不足以滿足大唐官員更新的需要,因此,自然還有其他途徑。

  比如保舉,比如推薦,比如恩蔭,等等。

  但是每一條途徑,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比登天還要難的,如李曦這樣不是科舉出身,卻年僅十八歲就得以晉身官員行列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一縣之內,吏員可能很多,但是吃著吏部俸祿的官員,卻一共只有四個。

  縣令,為一縣之主官,掌導風化,查冤滯,聽獄訟。凡民田收授,縣令給之。每歲季冬,行鄉飲酒禮。籍帳、傳驛、倉庫、盜賊、堤道、雖有專官,皆通知。

  縣丞,為縣令之二,負責輔佐縣令總掌全縣政務。

  主簿,是縣令大人的從官,負責協助縣令處理一些細務。

  縣尉,分判眾曹,收率課調。

  簡單歸結的話,李曦出任的這個主簿,也可算得是晉原縣的第三位「大員」。

  他到任的時候,雨勢略緩了緩,不過還是很大,因為事先就已經從周邛的口中得知,縣令鄭爽早在昨天上午就已經帶了人下去走訪查看災情了,縣令出巡,縣尉自然不好在家裡坐著,因此本縣縣尉江安便帶了十幾個衙役也跟著下去了。所以,李曦拿著任命狀到了縣衙之後,便直接找到了留守縣衙的本縣縣丞裴俊裴大人。

  一番花團錦簇的客氣之後,兩人對面坐下,裴俊倒是絲毫都不擺架子,只是滿臉笑容地道:「說起來老朽在這縣丞的位子上呆了也有不少年頭了,卻也是在做了多年幕員之後得到保舉,才得以一步步走到今日,仔細算來,老朽出任青城縣縣尉的時候,也已經是三十有五了,出任本縣縣尉,更是四十多了,像李大人這樣年僅十八歲就出任一縣主簿,嘖嘖,老朽活了那麼一大把年紀,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李曦聞言笑笑,這位裴俊裴老爺子他可是並不陌生了,據說上次自己那首詩經過了戴軍戴鬍子的嘴走漏出去之後,更是氣得老爺子幾乎當場吐血。

  想來也是,畢竟人家老爺子前腳還在幫著他洗清罪名呢,後腳李曦卻已經自己都承認了,而他那艷詩裡的女主角更是這位老爺子家裡的兒媳婦,雖然說已經裴楊氏已經出去自立門戶了,但是想來老爺子心裡肯定還是會悶氣不已的。

  因此他說些這種表面上客氣恭維,其實暗裡卻很有些鄙夷意味的話,李曦倒是不難理解。

  當下他也笑著,一臉謙虛受教的表情,道:「裴大人客氣了,晚輩可是不敢當的緊。晚輩稚嫩,此後公務之上,還請縣丞大人不吝賜教。」

  裴俊見對方不理自己的茬兒,便也笑笑,「哪裡,哪裡。」眼眸一轉,又道:「說起來初生牛犢不怕虎,這縣衙裡,還就真是缺個像李大人這樣的年輕人來,有些事情才好做啊!只是,唉,說起來這縣衙雖小,只是有些事情,卻還真是不好上手,本縣前任主簿李逸風李大人,知道吧?說起來也是一個老官了,前些日子還不是自己告病請辭了?唉,為官,不易呀!」

  李曦聞言心裡一凜,抬頭看著他,心想這老傢伙這話可是話裡有話呀。是他知道了李逸風辭職之後沒走反而留在自己家裡為幕僚,讓他心裡不舒服了,還是拿李逸風的被迫告病來先敲打自己一下?

  前段日子閒聊的時候,李逸風還曾經特意的提到過,之所以他那兒媳婦的家裡人死鬧不已,其實背地裡他也聽到了一些風聲,據說站在他們那些人身後的,正是眼前這位笑容和煦不已的縣丞裴俊裴大人。

  當下李曦想了想,笑道:「大人說的是,不過請大人放心,雖然同是姓李,不過李逸風大人馬虎大意之下犯的那些錯,晚輩倒是自信不會犯的。」

  「哦?是嘛!」

  書案之後,裴俊聞言之後突然坐直了身子,眸中笑意盡去,只是目光炯炯地緊緊盯著李曦,剛才臉上那一抹和煦之意,此時也已經消失的不見絲毫影蹤,渾身上下只是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恨意,只見他一隻手輕輕地拾放著手裡的壓案木,緩緩地道:「李大人須知,得放手時須放手,如此才不至於彼此都難以做人呀!」

  李曦也坐直了身子,絲毫不懼地迎面與他對視著,聞言卻是輕輕一笑,據柳榮說,似乎自己那首詩一出,可是著實惹惱了裴家,裴俊裴老爺子自矜顏面,除了到衙門署理公務之外便也只是閉門謝客罷了,他家那位大公子裴頌卻是每每大罵,說是要找自己拚命來著。

  只不過既然知道了裴楊氏居然就是歷史上那個著名的虢國夫人,李曦又豈會因為裴家這邊可能給自己製造出的一點小麻煩就輕易放手?

  別說裴楊氏眼下是個寡婦,還已經自立門戶,便是他有丈夫,也是非得搶過來不可啊!

  因此仔細想想,其實柳榮說的也對,只要自己不肯對裴楊氏放手,那麼自己和裴家之間,只怕是沒有什麼可以轉圜的餘地,此後非得對立不可了。

  除非什麼時候自己的權勢可以大到讓裴家連得罪都不敢得罪。

  因此當下他想了想,道:「縣丞大人多慮了,其實有些事情啊,只要人自己心裡放得開,別也就沒有什麼了,您說呢?」

  「你……放肆!」饒是裴俊老爺子這些年城府極深,聽了李曦這話還是不由當即就給氣得拍案而起。好傢伙,你偷了別人家的媳婦,讓人家一家人都跟著丟人,跟著抬不起頭來,不說息事寧人自己認錯,居然還勸人家消消氣,讓人家心裡想開些,那意思是你們還是認命了吧。--像這種「勸人」的話,便是臉皮再厚的,也受不了這個刺激啊!

  當下他恨恨地盯著李曦,胸口急劇起伏之中,卻是刻意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道:「小子,別以為你有柳家做後盾,又拜了刺史大人做老師,就可以為所欲為,接下來本官就會讓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

  李曦聞言不屑地一笑,拂袖起身,擺出一副絲毫都不在意的模樣,淡淡地道:「多謝縣丞大人提醒,那就且走著再說吧,晚輩的任命狀就留在大人這裡,這便上任去了。縣丞大人,咱們回聊。」

  起身走出幾步,李曦似乎是又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停下腳步又轉過身來,想了想,拍拍腦門一臉懊悔的樣子,對裴俊道:「來的時候還說有件事一定得請教一下裴大人來著,畢竟您見多識廣,想必可以為晚輩解惑呀,誰想剛才一說話,差點兒就給忘了。」

  裴俊正自怒氣填膺,見他突然回頭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竟是不由讓他給弄得一愣,當下就有些微愣。

  這時候李曦直直地盯著裴俊,滿臉疑惑地求教道:「據說古人用來形容兩家的關係非常好,是不是會說叫什麼通家之好?昨天上午晚輩一時起意,想要把在下的院子跟隔壁裴楊府的宅子打通了,修一座小門,也方便兩家來往,那時候晚輩說了這個詞,為何令兒媳裴楊氏少夫人竟然會說根本就沒聽過這個詞呢?真是奇也怪哉!」

  說完了他不理對方的目瞪口呆,只是深施一禮,誠懇地道:「萬望大人為晚輩解惑呀!」

  「你……你……」裴俊伸手指著李曦,氣得渾身發抖,卻偏偏的只是說不出話來。

  李曦直起身來,淡淡一笑,轉身離開。

  ※※※

  縣衙內大堂的側後一方,是縣令大人辦公用的房間,大堂的另一側則是縣丞的辦公之地,這也彰顯了縣丞是縣令副手,縣衙內第二號人物的地位。

  而事先從柳藍那裡請教過,李曦知道,自己辦公的房間就在縣令大人那間房子的一側,可以說,也正好符合了主簿是縣令從官的地位。

  沒人帶領,甚至沒人搭理,李曦出了裴俊的房間之後,便繞過大堂,自己去找自己的辦公房間。

  縣衙裡空空蕩蕩的,偶爾碰見兩個人,一看見李曦穿著九品的官服往這邊來,也都是遠遠的就低頭避開,卻是一副避若蛇蠍的模樣。

  李曦笑笑,不以為意。

  裴俊擔任本地縣丞多年,這些年在他的用心經營之下,整個縣衙堪稱是鐵板一塊,就連縣尉江安也是唯他裴俊之命是從,甚至於據說現任的縣令鄭爽雖然到任已經一年有餘,卻也一直都是被他架空著,只能是大事上拿帽子壓住他,小事上卻也是聽之任之躲起來裝糊塗而已,更何況自己只是一個小小主簿,裴俊想要對付自己還不容易。

  因此早在上任之前李逸風就已經給分析過來,自己到任之後最後可能面對的只有兩種情況。第一就是被裴俊給架起來,官俸該怎麼拿怎麼拿,卻就是不交給自己具體主管的事務,導致自己雖然上任,卻是毫無實權。第二則是挑一些非常棘手難辦的事情交給自己去辦,逼得自己出錯,或者一看太難辦就乾脆的知難而退。

  而且按照李逸風的分析,因為有了此前那些雖不是當面卻劇烈之極的衝突,這兩套辦法只怕都會被裴俊用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先架起來,架得自己熬不住了,主動去要事情做,然後他就可以順手祭出第二招,直到徹底把自己的那一股子熱火勁兒給澆滅了為止。

  眼下看來,李逸風分析的一點兒錯都沒有哇。

  畢竟不管是周邛還是柳博,他們雖然位高權重,卻畢竟不是直屬管轄,有些事情縱然可以給些聲援,卻總是不能把手直接伸到縣衙裡來的,即便是明知道裴俊刻意刁難自己,他們也並沒有什麼好辦法,因為裴俊的身後站著的是本州別駕高月,那也是一個周邛和柳博不敢輕易得罪的大人物。

  說到底,要想坐住甚至當好這個小小的九品主簿,還是要靠自己啊。

  只不過,如果他裴俊以為自己會完全按照他的劇本走下去,那可也就太小瞧自己,或者說是太小瞧自己和李逸風這個老官僚的組合了。

  找到自己的房間推門進去,李曦不由得笑笑點點頭。

  還好,裴俊倒還沒有下作到把這間房弄成一團糟,雖然這房間裡也太「乾淨」了些,李逸風口中所說的那個文案架上竟是連一張紙都沒有。

  架空的意思很明顯嘛。

  李曦是孤身來此,一個隨從都沒帶,事實上他也不喜歡帶什麼隨從,現代社會的時候就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還沒有適應帶個秘書跟班的生活,因此當下他便只是簡單地吹了吹書案和胡椅上的一點明土,便直接坐了下來,在房間裡四處打量。

  自立春之後,蜀州各地普降大雨,而且還連綿不絕,中間偶爾歇上幾天,卻也幾乎不曾見過太陽,因此今年的澇災已經是幾乎不可避免,眼下上到劍南道和蜀州刺史衙門,下到這晉原縣的小小縣衙,幾乎所有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救災和賑災而忙碌。

  據三叔李肱的消息,眼下縣衙裡的很多吏員都正忙著收拾和盤點核對本縣的倉庫儲藏呢,不管是將來賑災時發放,還是上頭撥下救災物資來,都要有個明確的數目統計。因此這縣衙裡本就冷清的可以,更何況只怕是大家事先就已經得到了裴俊的知會要刻意的冷落自己呢。

  因此李曦在自己的辦公房間裡坐了好大一陣子,竟是連一個路過自己門口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

  李曦的手指無節奏地敲擊著桌面,面對著這空空蕩蕩的房間,在心裡盤算著自己的計劃,良久之後,或許是因為周圍實在太安靜了,除了窗外的雨聲,竟是只剩下自己的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他竟是不知不覺的走了神,思路不知不覺的就拐到剛才與裴俊的對話上來了。

  裴老爺子,對不住了,你兒媳婦我可是要定了,誰讓他那麼漂亮,而且偏偏還是楊玉環的姐姐呢?

  這可是我這個可憐的穿越者最大的樂趣了呀,總是不好放手的。

  對了,那天問起來楊玉環,楊花花說什麼來著,楊玉環今年十五歲了?應該是還沒嫁給唐玄宗的兒子吧,太小了。就是不知道,她會在多大的時候嫁出去呢?

  洛陽……好遠啊!

  想到她,就不知不覺想到武惠妃,然後就想起蘭兒,唉,真是頭大,眼下來的是個手眼通天的老和尚,自從那日自己去見了他之後,他雖然說了想要帶蘭兒走,但是自己不同意,此後他倒也並沒有動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會有下一個人來找自己要人?

  再來人的話,還會如這個莫言老和尚一樣好說話嗎?

  ……

  正自遐思無限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李曦突然一下子回過神來,卻是不由得一愣。

  這時候誰會到自己的房間裡來?

  李曦整了整衣服坐端正了,咳嗽一聲,刻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低沉一些,道:「進來。」

  房門推開,是一張尷尬的臉。

  看見進來的人居然他,李曦也是不由得有些頭大。

  只聽他說:「那個……回稟大人,小人、小人是份屬大人治下的,聞知大人已經到任署事,特來、特來見過大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7
第三章 等不起

  看著一身翡綠色官袍的李曦,李?真是滿臉的尷尬。

  此前自己這個侄子的落魄就不必說了,單單是在一個月之前,因為主動想要緩和一下關係被拒絕,他還曾非常氣憤加不屑地說過李曦將來未必如何的話,那時候還滿以為就算是李曦這小子再怎麼有才華,等他熬到出頭,熬到可以比自己這個身在官府的叔叔,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呢,誰知道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居然已經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

  此時過來低頭相見,怎叫人不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李曦定定地看著他,心裡閃電般的想起許多,有那腦海深處正自漸漸淡薄的原來那個李曦對自己這位二叔的恨意,也有當日自己拒絕他主動修好時的情景。

  這個時候再看他臉上的那一抹尷尬與無奈地陪笑,倒是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李曦雖然明知道自己眼下已經是對方的頂頭上司,總是可以想辦法把對方再折辱一番的,也算是幫原本的那個李曦出一口惡氣,但不知為何,到最後他還是只歎了口氣,擺擺手道:「知道了,我馬上就要出去處理一些事情,你且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雖然不屑於與他修好,不過李曦還是覺得,倒也不必非要再次折辱他了。

  李?聞言低頭應是,猶豫了一下,想要再主動說句套近乎的話,試一試看能否挽回些彼此的關係,但是他想了想,又覺得實在沒臉,到最後便轉身往外走。

  只是這個時候李曦的手敲動著桌面,卻又突然道:「聽說縣學裡要開除李??」

  李?聞言一愣,似乎是很快就咂摸出李曦這句話裡有些與此前不同的滋味來,當下便趕緊轉過身來,面帶希冀地搓著手,道:「是……是有這麼回事,那林學正……」

  李曦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不用他說,李曦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早在周邛和柳博已經把保舉自己出任晉原縣主簿的奏折遞上去的事兒傳出去之後,那林美玉就主動地到家裡去拜訪過了。

  而三天前,也不知道這個林美玉是從誰嘴裡又得了信兒,大概是覺得自己坐上晉原縣主簿這個位子的事情已經是十拿九穩了,他便再次過去拜訪,言談之間那份恭敬自不待言,而且他還委婉的提到了李?的事情,說是他這個人本來是不夠資格進入縣學的,那言下之意自然是知道李曦與李?李?父子不和,所以想要藉著打壓李?來討好李曦。

  當時聽他說到這個,不管是否還在記恨對方,但至少李曦還是不屑於用這種方法來對付別人的,只不過當時林美玉態度非常謙恭,擺明了投效的意思,因此當下裡倒是不太好當場就把他駁回去,李曦便乾脆來了個閉口不言,誰知道第二天就傳來縣學要開除李?的傳言。

  而且到了昨天下午,因為刺史衙門已經接到自己的任命狀的事情被傳揚了出去,那鼻子極靈敏的林美玉便又趕緊屁顛屁顛兒的跑過去,一口一個門下的自稱著,倒似乎是忘了別說一個月前,就是現在,李曦還是縣學的學子呢。當時他倒是也曾婉轉地表了功,不過李曦還是跟上次一樣,並沒有搭理他這個茬兒。

  只是今天看到李?那麼巧居然正好分配到了自己名下,這才又突然想起這件事來。

  猶豫了一下,他道:「這樣吧,回頭你去找林美玉林學正,就說是我說的,李?做個縣學學子,還是綽綽有餘的,請他多多栽培。」

  別看李曦眼下只有十八歲,而且對面站著的還是他的親二叔,但是人靠官威,官靠人為,本來就是身形慨然氣質沉穩的李曦,這個時候穿了一身翡青色九品官袍,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後頭,更是給人一種沉穩而有威嚴的感覺,連他自己似乎也已經不知不覺的沉浸到這種奇特的氛圍裡去了,因此此時他說出這番話來,倒是不知不覺的就帶了些官味兒,立時就聽得李?不知不覺的就把腰又塌下去一些。

  然後反應過來李曦的意思,他當即感激地連連點頭稱是。搓搓手,想要開口稱呼一聲子日,猶豫了一下卻又沒敢,當下只是臉上掛了怯怯的討好的笑,道:「昨天下午老三還過去找我說話兒,我們老哥倆很是喝了幾杯,都說是大哥在天有靈保佑啊,咱們李家重新崛起,怕是就在眼前了。」

  李曦笑笑,不說話。

  其實他今天之所以主動的想要緩和一下跟二叔李?那邊的關係,也是考慮到了三叔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個「李氏家族」的問題。

  以前的時候不曾想過要做官的事情,自己思量著,不管是經商還是讀書,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做,只做個丟手的閒漢,實在是都沒有什麼必要跟李?他們再打什麼交道,但是眼下既然做了官,有些事情可就不能不考慮了。

  時人注重宗族觀念,你落魄的時候宗族可以不管你,但是一旦你抖起來了,如果不管宗族,那麼多少總會遭人詬病,甚至在上司想要對你任命新職而對你進行考察時,如果你是個宗族關係不好的,那麼都有可能把你的任命直接給勾除了。

  在眼下唐朝的人們看來,論語裡有子說的那段話:[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還是至理名言的很。因此,雖然宗族關係處理的再好都不可能會讓你陞官,但如果宗族關係處理不好,卻很有可能讓你升不了官,反而會被貶官。

  所以,明知道此後的道路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走的李曦,可不想讓這個不起眼的小問題成為將來仕途中被人攻擊的破綻。

  不管是為了武蘭,還是為了早一點靠近未來的那個楊貴妃,他都必須要讓自己穩穩當當的繼續往上爬。

  這時候李?看著李曦的臉色,心裡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動,當下怯怯地道:「此前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教導無方,李?他……嗨,你別在意,晚上你要是有時間,我想在家裡擺一桌酒,到時候讓你三叔也去,讓李?給你端酒賠罪……」

  李曦再次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新官上任,事情還沒理出個頭緒來,再者眼下咱們晉原正遭澇災,縣令大人尚且親自下田勞問訪查,我豈可無事飲酒。回頭再說吧。」

  雖然被李曦張口就回絕了,不過聽出了他話裡尚且留了很大餘地的意思,李?心裡卻只是歡喜的了不得,當下便道:「對,對,你說得對,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咱們一家人,什麼時候都行……」

  猶豫了一下,他打開門探頭往外瞧了瞧,見走廊裡沒人,這才關上門走到李曦的書案前,小聲道:「你小心些,裴俊那個老傢伙昨天下午可是特意召集了不少人,也叫了我,說是讓大家齊心合力,先把你冷一段時間呢。」

  李曦聞言點點頭,淡淡地道:「知道了,謝謝。」

  李?點點頭,沒什麼好說了,就要轉身出去,李曦猶豫了一下卻又道:「等到縣令大人回來,我會向他申請把你調開,不在我身邊,你別多想。」

  李?聞言一愣,然後才明白過來李曦的意思,不由得就在心裡讚了一句。

  本朝有制,父子祖孫不得仕官同地,流官不可仕官鄉籍。也就是說,父親和兒子,還有祖父和孫子,不可以在同一個衙門裡做官,至少不能是隸屬關係,而且只要是歸屬吏部管轄的流官,就不可以回到自己的原籍任職,怕的就是鄉里勾結。

  雖然李?只是個吏,根本就不在這道法令的管轄之內,但是李曦小心處事倒也並不為過。

  當下聽了李曦這番話,李?讚了一聲之後,頓時就不由得在心裡歎息,自己昨天得了李曦真的即將到晉原縣擔任主簿的准信兒之後,心裡一個勁兒的只想著自己該怎麼面對這個侄子加頂頭上司了,竟是沒有想到這上頭去。

  要說起來還真是不能不服,李曦當爹當年也是這麼一個思慮周全百無遺漏的人哪!

  怪不得他們父子倆雖然相隔十幾年卻能相繼做官,而且還都是一出手就是主簿,自己這十幾年來,卻是只能窩在一個小小刀筆吏的位子上。

  當下明白了李曦的意思,李?答應之後走了出去。

  眼看著他關上門,李曦不由得歎了口氣,然後自己也站起身來。

  其實要說起來,李?父子固然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但歸根結底,本心還算不上太壞,再說了,最主要的是自己還是狠不下心來啊,俗語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已經打過一次了,第二次卻是不太好下手了,更何況他跟自己還有著血緣關係?

  罷了,且就先這樣吧。

  ※※※

  沒有等到吃午飯,閒極無聊的李曦便已經出了縣衙,到門口坐了自家的馬車一路回到家裡,洗了洗手臉之後坐到書房裡,便又拿手指敲著面前的書案。

  隨著大雨傾盆不停,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經被迫閒了下來,酒莊子的修建暫停了,通家之門也暫停了,工匠們自然只好閒著,街上沒什麼行人,大大小小的店舖也多是不開門,便開門,也頂多是支起一扇門,只等些熟客來。但是衙門裡卻因為這已經越發嚴重的澇災而忙碌不已,別的不說,就連縣令都要下田走訪災情就可想而知。

  偏偏自己卻是個無事可做的。

  裴俊畢竟只是個縣丞,晉原縣又是蜀州刺史衙門駐地,所以他還不至於厲害到隻手遮天,但他畢竟在這縣衙裡經營了很多年了,連縣令大人都無法衝破他的束縛,他想要把自己推到冷板凳上架起來,倒真是容易得很。

  如果自己只是想混個資歷慢慢熬著,倒也不必跟他爭些什麼,說起來這邊惦記著人家的兒媳婦,那邊還惦記著把人家拱開,裡子面子都要,那自己也未免太過不把人家放在眼裡了些,但是眼下形勢逼人強啊。

  且不說如果不盡快往上爬,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跟武蘭的身份問題叫板,單只是一想到遠在洛陽的楊大美人今年都已經十五歲了,李曦就覺得形勢迫切不已。

  他可是知道的,時下大唐男女皆是早婚早育,女子十五六歲出嫁一點兒都不稀罕,就算是晚一點兒,十七八歲也絕對要出嫁了,也就是說,自己最多還有三年不到的時間,甚至往緊迫裡想一想,或許還有兩年,甚至……一年。

  當然了,就算那個是妄想吧,可要是自己連個小小的九品主簿都坐不住,連個裴俊都應付不下來,豈不叫一直對自己寄望甚高的武蘭失望?又有什麼臉去敲楊花花的門?

  想到這裡,李曦慨然起身。

  此時離吃午飯還有一段時間,便索性不在家裡吃飯了,直接下田里去。

  縣令大人出去查探災情,自己這個主簿本就是他的從官,那麼上任之後就過去找他報道,倒也沒什麼可以指摘的,而且最關鍵的是,縣衙裡坐鎮的縣丞大人並沒有給自己安排差事嘛,那自己去鄉間找到縣令大人,一同查訪一下災情豈不是合情合理?

  想明白這些,李曦立刻叫了人來,命人去備馬,並且準備蓑衣等防雨的用具。

  就在等著下人預備東西的功夫,李逸風老爺子卻突然過來了。

  他剛一進門來不及施禮就問:「聽說大人讓人備馬,可是要下鄉?」

  李曦點點頭,請李逸風坐了,這才道:「主動下去找縣令大人一起看看災情,總好過待在家裡坐以待斃吧。」

  李逸風聞言微微搖頭,權衡了一下,才道:「大人,請恕老朽直言,您想要去見一見縣令鄭爽鄭大人,這個是可以的,他到任年餘,卻總也被裴俊給束縛著,伸不開手腳,您這個時候過去,憑著您的背景,和您眼下的身份,十有八九能跟他一拍即合,大家聯起手來,也對雙方都有利,不過眼下這個時候,您過去卻是多有不便呀!」

  「哦?怎麼說?」李曦聞言有些不解。

  李逸風拈著鬍子,道:「據老朽所知,眼下蜀州大災已成,晉原更是受災最嚴重的縣,按照往年的規矩,一旦地方受災,劍南道衙門和戶部縱是撥付些款項和糧米來救災,卻也頂多只能夠三五成之用,所以,一旦有災情出現,各地官員都是叫苦不迭,老百姓不能不撫,有災不能不賑,但官府又不是做買賣的,每年的稅賦絕大部分都已經上交了,庫裡根本就沒有多少存糧,卻要拿什麼來賑災撫民?」

  想了想,他又道:「咱們劍南道,尤其是咱們蜀州,其實還算是頂好的,仔細算下來,雖然年年都有些小災小患的,但幾乎不礙事,所以官員們的日子還算好過,但是今年不同啊,今年這大雨您也瞧見了,以老朽愚見,只怕是整個晉原縣很多地方都要絕產了,一季稻子絕產,這是多大的災情啊,而且這還不包括很多家的農田被沖毀,即便晚稻能種上,也能收,卻也肯定要減產,而且還有不少人家連帶著房屋都給沖了……這個災,太大了。」

  說到這裡,他不住的搖著頭,歎息道:「若是無災無難,您到任之後立刻就去拜見縣令大人,盡快跟他站到一塊兒去,毫無疑問是最好的一條路子,但是眼下,您往縣令大人身邊一站,就意味著巨大的責任就要落到您的肩上了,可是這個責任……不好擔啊!」

  想了想,他抬頭看看李曦的臉色,見他絲毫都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又謹慎地道:「大人此前不曾做過官,因此不知道也不足為奇,但是既然今天提到了,老朽這個做門客的卻是不得不問一句了,大人以為,為官之道最關鍵的是什麼?」

  李曦聞言猶豫了一下,問:「一心為民?」

  李逸風聞言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一心為民,自然不錯。但是如果連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卻又怎麼一心為民呢?」

  李曦聞言沉吟不已,良久之後,才問:「那先生以為呢?我當下該怎麼辦?」

  李逸風道:「等。」

  「等?」

  「對,等!裴俊要把您晾起來,那您就讓他把您晾起來,眼下這個時候,咱們什麼都不爭,等到眼下這災情的事情過去了,再起來跟他爭。」

  李曦聞言眉頭微皺,不知不覺的就伸出手來敲著面前的桌案,良久之後,他又問:「先生所說,倒是老成避禍之法。只是,等到災情真的定型了,裴俊會眼看著我清閒嗎?再說了,若是這個時候我躲起來,只怕會叫人齒冷啊,便是縣令大人又怎會相信我?」

  李逸風聞言搖頭,「若是到時候裴俊往您身上推難題,您只管推回去,或者乾脆推給縣令鄭大人,至於鄭大人那裡,恕老朽直言,您畢竟還是不曾做過官呀,這官場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和敵人,那麼不管此前雙方之間有多大的齷齪,也肯定可以走到一起精誠合作的,所以,在裴俊倒下去之前,您完全不必顧忌著鄭大人這一頭會如何,說白了,其實以您的背景,即便是沒有裴俊這個共同的敵人,鄭大人也未必就敢動您。」

  李曦聞言之後閉目凝思良久,到最後卻是不得不承認,這李逸風看事情確實老辣,雖然他這個辦法有些縮頭烏龜的意思,便連自己都覺這等老官僚的辦法實在是有些令人齒冷不屑,但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的高明。

  只是,如果按照他這個辦法去做了,自己還是李曦嗎?

  合縱連橫固然需要,關鍵時刻的避禍也不無道理,但若是這般潛頭縮尾的,這個官又當得有何趣味可言?

  再說了,像他建議裡這樣慢慢熬的辦法,自己可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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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8
第四章 險情

  李曦上路的時候,雨勢不減,仰頭看去,就見天空密密麻麻的全是粗粗的雨線披垂而下,雨滴砸在手背上,甚至讓人覺得有些生疼。

  因此,雖然出門的時候穿了厚厚的蓑衣,卻也不過才剛剛出了縣城,渾身上下便已被大雨澆透。

  李曦上輩子只在旅遊的時候騎過幾次馬,實在是技術不佳,再加上又是那麼大的雨,便連馬兒也不願意動彈,不住的甩蹄子,因此他也不過就是借點腳程而已,並不敢跑起來。饒是如此,這一路過去,卻還是讓馬兒給撂下去兩三次。

  等到李曦帶著家中一個叫趙老安的奴僕趕到縣令鄭爽所在的興義村的時候,非但渾身上下已經給雨水澆得精濕,便連翡綠色的官服上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沾滿了泥污,蓑衣更是給摔掉了半邊。

  因為雨勢太大,縣令鄭爽上午只出去巡視了一下江邊的堤岸便又趕緊躲了回來,此時正待在興義村的裡正龐興家裡發愁,除了時不時的與陪坐一側的縣尉江安探討幾句對災情的看法之外,便只是一個人愣愣的發呆。

  聽到衙役們進來稟報說一個穿著綠色官服的年輕人騎馬找了過來,此時已經到了門口,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都知道肯定是李曦來了。

  李曦即將出任晉原縣主簿的事兒早已經傳得大街小巷無人不知,他們身為縣裡的重要官員,自然沒有不知道的道理,甚至在保舉李曦的時候,刺史周邛還曾特意把鄭爽找了過去象徵性的問過他的意見,那份保薦的奏折,他還副署過的。

  按照日子推算,奏折走了一個月上下,還真是差不多到時候該回來了,兩人是昨天一道兒下來的,出來的時候公文還沒到,那就自然是昨天今天這兩天內的事情了,只是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這李曦才剛剛上任,居然就那麼熱心公事的找到了鄉下來。

  此時聽說李曦過來了,兩個人倒是都不敢怠慢,非但縣尉江安趕緊站起身來從門口拿了一把傘準備迎出去,便是縣令鄭爽,雖然是李曦的上官,按說是不需要出去迎接的,當下卻也只是略猶豫了一下,之後便爽快的也站起身來,就在堂屋門口迎候。

  李曦的出身來歷讓他並不敢小瞧自己這個只有十八歲的下屬是一點,最關鍵的是,他似乎從李曦剛剛上任就迫不及待的趕到鄉下來找自己這件事情裡,嗅出了一點別樣的味道來。

  大雨瓢潑而下,縣尉江安在門口接了李曦之後,吩咐下面的衙役把馬拉走了,兩個人相互道了惱問了好之後便攜手往院子裡來,後邊還跟著兩個衙役給打著傘。

  剛剛走進院子,李曦首先就聞到了東廂配房裡傳來的雞肉的香氣,剛才一直顧著趕路,這時候吃雨給澆得渾身涼透,才突然發現自己竟是已經餓得了不得。

  走到院子裡,就看見了正站在堂屋門口迎候的縣令鄭爽。

  他看上去四十歲上下,典型的南人長相,青襟官服,身形削瘦,頜下三縷稀疏長髯,看上去很文氣,據說是江東世家出身,三十五歲上中了進士,也是在長安熬了三年的資歷,這才在前年冬天的時候外放到晉原縣出任縣令。

  離了遠遠的,李曦衝他作揖,道:「晉原縣新任主簿職下李曦,見過縣尊大人。」

  鄭爽想要伸手扶他,卻又不願走到雨裡去,當下便只是笑著虛攔一攔,算是受了他這一禮,然後便趕緊往屋裡讓。

  這是本地裡正的院子,雖然也並不是什麼大地主,但是院子建的比普通人家的草房仍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此時雨勢那麼大,便連路上都已經到處積了大大小小的水窪,來的路上瞧見不少人家都被積水給泡了,甚至還有幾家的房子已經倒了牆,他這房子卻還安穩的很。

  李曦進房去之後,三個人重又敘了禮,待李曦脫了那半片蓑衣,便分開坐下,很快,院子的主人本村裡正龐興便著自己的兒媳婦端了三杯野茶來,小媳婦裊裊娜娜的倒也有幾分嬌俏,只是眼下李曦趕了那麼長的路又給雨淋濕了,當真是又冷又餓,便也顧不上欣賞。

  縣尉江安除了剛在院子門口接到李曦的時候笑著說了些客套話,這會子分開坐下他便不再開口,只是臉上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看著渾身精濕的李曦。

  這時候反倒是縣令鄭爽看出李曦的衣裳已經濕透,便道:「先不忙說話,李主簿還是先換件衣服,免得吃雨水激出病來。」

  李曦想了想也就不客氣,命趙老安把臨行前武蘭給自己準備的替換衣服拿來,問主人家借了地方換上,那替換衣服給三層油布包著,一路上又給趙老安小心的護在懷裡,此時倒是一點兒都不曾濕,胡亂拿布巾抹了抹身上濕氣又換了乾衣服,回來之後再喝一碗熱茶,倒是覺得身上立刻就不那麼冷了,反倒是品出些鄉村野茶的別樣風味來。

  眼見李曦緩過勁兒來了,縣令鄭爽便笑著說道:「李主簿剛剛上任便冒雨趕來,實在是熱心公事,堪為我輩為官者之表率啊!」說完了轉頭看看縣尉江安。

  江安本是不太願意跟著下來遭這份子罪的,只不過縣令大人非要出巡,縣丞大人就必須要坐鎮縣衙,那麼在主簿空缺的情況下,他這個縣尉卻是不得不陪著出來,此時聽了鄭爽這個話,就知道他是拿話刺自己呢。

  說起來三個官兒裡頭,雖然頂數他年紀最大,但是卻又頂數他的官兒最小,便連李曦這個十八歲的主簿,都要比他高了半級,無論怎麼說,這裡當著他們兩個,還真是沒有他擺臉子的份兒。再說了,要鬥也是裴俊跟他們鬥,自己卻是不願意攙和的。

  因此當下裡聞言,他卻也沒有什麼表示,只是也跟了笑著點頭,連聲附和稱讚。

  李曦笑了笑,扭頭看看外面瓢潑的雨勢,對鄭爽笑道:「左右呆在衙門裡也是閒著無事,這大雨下的人揪心,就乾脆下來找兩位大人,也跟著瞭解一下災情如何。說起來晚輩末學,初次任官,所知所能實在有限,還望二位大人不吝指教啊。」

  鄭爽聞言會意的點頭,雖然他下來的時候縣裡還不曾接到李曦的委任狀,但是與裴俊明爭暗鬥了一年多了,他幾乎是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裴俊會祭出什麼招式來。

  更何況據說眼前這位被不少人推詡為蜀州第一風流才子的李曦還跟裴家一個守寡的婦人有些頗不乾淨的關係,並且因此而與裴家交惡了不是一日,此時他新官到任能受到怎樣的待遇,自然是不問可知了。

  聽出了李曦話裡話外告狀的意思,鄭爽心裡一下子抵定的很,只是眼下當著江安,這個話題倒是不必牽起來,因此當下他也扭頭往外看了一眼,歎息道:「上午與江縣尉一起去看了都江的堤岸,如果繼續照這麼下下去,情勢不容樂觀呀!」

  李曦聞言沉吟著點頭。上次他參加的那次詩會便是在都江岸邊的寄江亭開的,因此他當時便也有過留心,那時候的都江雖然河流頗急,卻仍是碧波流鱗,安生的很,只是當時自己卻不曾想過,不過是短短一個月之後,蜀州地方竟會突然下起那麼大的雨來,而且還連綿不絕,以至於一向太平安穩的都江都開始出現汛情。

  蜀州地方位於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交匯之地,境內雖然大部都是平原,早已被開發成了熟田,卻也偶有些山巒起伏之地並沒有像後世那樣被開發殆盡,至少以李曦所知,本地的那些土山並沒有出現梯田一類的耕作模式。

  而到了西邊青城縣,更是有一座著名的青城山,因此境內植被算是不錯,再加之上游又有都江堰截流調控,所以江水平日雖也急,卻是平靜清澈的很,便是上百年不挖也不至於淤堵,再加上整個四川盆地之所以自古便有天府之國的美譽,正是因為排灌皆是便利,所以自古以來便幾乎不曾出過什麼災情,兩岸縱有些堤壩,卻也不過只是隔上幾里地才象徵性的修上一段而已,一旦真有洪水,根本就起不了什麼太大的作用。

  關鍵是誰都沒有料到今年竟會突然出現那麼大的降雨,而且是連續性集中地大暴雨,都江雖寬,河道雖暢,但是流的速度卻根本就趕不上漲的速度,卻也只能叫人徒呼奈何。

  這時候鄭爽又道:「剛剛才接到縣衙那邊縣丞裴大人派人傳來的消息,本官的行本送到蜀州刺史衙門之後,周大人已經准了,此刻已經送去了劍南道衙門,而且周大人還另外擬了一份行本派人送到了彭州去,希望那邊能盡快反應過來,哪怕能將都江堰多閉一天,也能減少很多咱們這邊的危險啊!」

  李曦聞言點頭稱是,如果地處上游的都江堰能暫時關閉一下閘門,哪怕是只幫忙攔住一天上游的來水,對於蜀州和晉原縣境內的堤壩安全,也有著莫大的意義,只是據柳榮說彭州那邊的雨雖然沒那麼大,卻也是不小,不知道老師周邛的兩份行本是不是能有些效果,畢竟大家各做各的父母官,誰都會肯定照顧自己這邊的利益。

  甚至於,如果一旦地處下游的蜀州都不曾決堤,地處上游的彭州反而出了事,甚至連都江堰都不保,那可就是彭州刺史的責任,即便是劍南道同意了老師周邛的行本,如果彭州那邊非要硬扛著,便是劍南道也不便硬迫他。

  想了想,李曦道:「據下官一路過來所見,田里到處都積了水,甚至把稻子都給沒了去,若是不能及時排出水去,只怕今年的早稻就要絕產了。剛才進村裡更是看見不少人家的房子已經給雨水泡垮了,這災情,可是著實的嚴重啊。」

  鄭爽聞言默然點頭,這一季的稻子絕收還是小事兒,問題是不少人家的存糧都已經被大水給泡了,即便是堤岸保住了,雨水退了,撫災和賑災的事情卻是會接踵而來。

  本地晉原乃是上縣,計有戶一萬八千餘,口十二萬三千餘,在平時,這些戶口人丁就代表著稅賦錢糧,就代表著他身為一地縣令的權力,可說是人丁越多他這個官兒就越大。

  但是眼下一旦遭了災,存糧沒了,地裡又絕收,眼下才是四月,晚稻還沒影子呢,那麼多人張著嘴要吃飯,這些丁口簡直就變成了催命符,可以說是人越多,災就越大--那才是真正要命的事情。

  偏偏今年整個劍南道大雨,大家都瞪著眼睛往上看著,都想給多喂幾口,節度使大人那裡只怕是撥不下多少東西來。朝廷那邊更是指望不上,關中自來乏糧,便是連皇帝陛下都要每年帶領著百官到東都洛陽就食去,哪來的糧食給這邊?

  可州縣兩級縱有些庫存,這兩天縣裡的倉庫也已經基本給清查了出來,只是那一點數目,卻也根本就不夠撐到下一季稻子收穫啊。

  只要有飯吃,毀了的田基可以重修,倒了的房子可以重建,老百姓不會怎麼樣,反而要讚你一句青天大老爺,可要是沒飯吃,老百姓才不認識你是誰,一旦餓急了眼,隨時都有可能出亂子,雖說是天災所致,可只要出了事,必然是要自己這樣做地方主官的倒霉。

  到時候只怕都不用人彈劾問罪,自己就要引咎辭職了。

  只要一想到這些,他這心裡就忍不住的直打鼓。

  當下他歎了口氣不說話,便是縣尉江安依附於縣丞裴俊,跟鄭爽的關係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上下級關係,但畢竟他也是為官一任,一想到眼下這災情,卻是壓根兒就興不起什麼幸災樂禍的心思,當下也是跟著歎氣,一時間這堂屋裡除了歎息之外,竟是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

  龐興的婆娘和兒媳婦手藝不錯,當他們把勉強收拾出來的一桌菜端上桌子時,只聞著撲鼻的香氣,雖然莊戶人家做菜沒那麼大的講究,也並無什麼菜式,卻是實在的很,每個盤碟都盛得滿滿的,叫人看了就覺得憨厚。

  幾個人都是忙活了一上午,早就餓了,眼下又是大災當前,大家都沒有喝酒的興致,因此當下也便只是客氣了幾句,就在低矮的桌案前分開坐下吃飯。

  只是一頓飯才剛吃了一半,就有衙役進來稟告,說是村子裡一戶人家的房子突然塌了,當時家裡人正圍坐著吃飯,不防備,房子一倒,他們跑不急,砸死了一個,其他的倒是沒事。

  一聽這個,幾個人再也吃不下飯,當下便趕緊冒著雨趕了過去。

  大雨不要錢一般的瓢潑而下,李曦他們三個趕過去的時候,幾個人倒在泥漿地裡哭得很哀,死的是個年輕人,這時候屍身給家人從廢墟底下拉出來,頭臉上的血跡早給雨水沖的沒了影子,人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出頭,身子倒是精壯,卻也架不住房梁砸在頭上,而且看這一家人的組合,想必死的還是家裡最頂用的一個,是以當下聽見裡正龐興提醒說本縣縣令大人到了,幾個人也只是顧著抱了他的屍身在那裡哭,根本沒心思搭理什麼上官。

  鄭爽倒也不惱,當下只是繃緊了臉,顯是心情差到了無以復加,然後便只是吩咐本地裡正龐興妥善處理善後事宜,回頭到縣衙裡支取些撫恤給這戶人家,然後幾個人對視著歎了口氣,知道留在這裡也是無用,便帶著沉重的心情又回去。

  才走到門口,鄭爽突然停下步子,回頭對李曦和江安道:「這會子也沒心思吃飯了,不如再去堤上看看,房子塌了,頂多也就是砸死一個兩個人,若是堤岸崩了,整個晉原都要遭殃啊,本官實在是放心不下!」

  李曦和江安聞言自然是點頭同意。

  鄭爽他們一行人帶著衙役下來的時候,總共只鄭爽和江安各自騎了一匹馬,上午出去巡視江堤時,鄭爽的坐騎又給泥濘的道路擰折了前腿,這會子只是趴在龐興家的牛棚裡哀嚎,因此眾人便乾脆步行去江邊。

  走到都江岸邊,只見此時江水攜裹了不少衝刷出來的泥沙,奔流直下之際,江水已經不復清澈,只是泛著一抹激濁的土黃色,撲鼻而來的,還有一股江水的腥臭。

  眼下著濁黃色的怒濤氣勢磅礡的拍打著堤岸,時不時就會有個小浪拍到岸上來,似乎是隨時都有可能會潰堤,直是看得怕人,更叫人心裡不知不覺的懸了起來。

  上午的時候看過江堤,鄭爽便已經命衙役們四下裡召集裡正們,預備的就是讓他們組織本村丁壯巡堤護堤,但是此時站在都江岸邊放眼望去,只覺得到處都是江水泱泱,似乎便沒有一處堤壩是安全的,只怕洪水稍微再大一點就會全線崩潰,到時候即便是丁壯們集中了起來,這巡堤卻又怎麼巡?護堤又如何能護得住?

  說實在的,在李曦看來,這純粹土質的江岸能堅持到現在,被水泡了那麼久了,水又漲得這般厲害,居然還能一直堅持著沒有垮掉,都已經能算是個不小的奇跡了。

  鄭爽指著堤岸回頭對李曦道:「上午來的時候,還沒那麼厲害,現在看來,若是天還是這樣下下去,這堤壩只怕是連一天都撐不住了。一旦決堤,這裡離縣城只有十幾里路,只怕是一眨眼就撲到縣城啊。」

  聽到這裡,江安的心思轉了幾轉,想起臨行前裴俊的交代來,當下趕緊拱手道:「職下立刻趕回縣城召集人手,哪怕是掘土也要封堵城門,決不能叫洪水漫到城裡去啊,否則的話,別的不說,便是刺史大人那裡就交代不過去。」

  鄭爽聞言臉色不由一沉,然後才扭過臉去看著江堤,冷冷地道:「李主簿剛剛上任,對這一片不熟,很多里正都不認得他,不好辦事,還是你留下,召集丁壯過來護堤,然後帶著各村裡正動員百姓們且先轉移,以防萬一。」

  說到這裡,他才扭頭看看李曦,道:「李主簿,你回縣裡去,通知裴縣丞,就說是我說的,命他召集人手,封堵四門,決不許洪水進城一寸!」

  然後他才歎了口氣,指一指腳下的堤岸,道:「我就留在這裡。」

  李曦聞言還想說話,卻見一旁江安的臉色驀地陰沉下來,知道若是鄭爽帶頭逃回縣城,江安也是斷斷不肯留在這裡的,因此有些話便沒有說出口,當下想了想,便只是道:「只需要派個差人回去通告裴縣丞一聲便是,職下也留下來吧。」

  鄭爽聞言略帶些吃驚地回頭看看李曦,他是晉原縣的主官,有守牧之責,一旦都江決堤,便是他躲回縣城也免不了給上頭問責,倒不如始終呆在這第一線,即便決堤了也有個說辭,但李曦卻只是個主簿而已,為了一旦出事之後可以讓周邛和柳博能保住自己,所以自己這才決定把他趕回城去,卻沒想到他竟會主動要求留下來。

  當下他略沉吟了一下,也顧不上一旁江安那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那就這樣,馬上安排人分頭行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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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49
第五章 家宅

  正常情況下,即便是雨水豐沛的夏季,都江的水面距離堤岸也有足足七八步,當日李曦在寄江亭時所見到的,就是那樣一條都江,可是今天中午再次見到都江,那水面距離堤岸已經只有一步,可以說,隨時都有潰堤的危險。

  當然,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成規模的大堤,所以此時的都江水面比起堤岸後面的田地和道路,也只是略略高出了一點,如果再考慮到此時田地裡也已經到處都是積水的話,其實即便都江潰堤,能夠衝出來的水量也不至於太大,畢竟此時大堤內外其實已經差不多都是水了。

  但即便如此,都江畢竟是水流湍急,它的衝擊力是不容小覷的,大堤一旦崩潰,仍然會導致堤岸附近幾里之內洪水漫卷,到時候,田地被徹底沖毀,房舍人口被沖走,則就肯定要比眼下這僅僅被水浸泡要嚴重得多了。

  而且,像李曦和鄭爽這樣就呆在大堤邊上,一旦洪水決堤,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

  下午時候,眼看著水面幾乎是以肉眼看見的速度迅速抬升起來,抬頭看天,雨勢又仍然不止,李曦和鄭爽便都不由得緊鎖著眉頭。

  壯丁很快就被各地裡正們組織了起來,只是據衙役們回來稟報,各村的百姓雖然已經被泡在雨水裡,但是仍有無數人根本就不願意遷移避禍,寧可死守著自己那已經倒塌了的房子,也堅決不肯離開,這消息傳回來,鄭爽又是不由得伸手捏著自己的太陽穴,頭疼的了不得。

  李曦是新官上任,對於這都江附近的裡村設置並不太熟,因此即便是縣令鄭爽正缺人手,卻還是不曾派了什麼活兒給他,只是讓他呆在自己身邊,在他看來,此刻李曦能夠從安逸的縣城裡主動趕過來,象徵意義其實早就已經大過了他實際所能起到的作用。

  可是站在堤岸上來回巡視了一段時間之後,接到衙役們這個回報,李曦還是主動請纓要去勸服那些人家盡快躲開洪水有可能會波及的地方。

  上一世的時候,李曦記得從電視上看過不少關於人們重土難遷的報道,那時候還只是知道,即便是面臨著危險,人們也往往會捨不得幾代甚至十幾代人安居樂業的老家,這時候親自去做這項工作,才知道人們戀土的心思到底是多麼的嚴重。

  偏偏這個時候重災之下,即便是平常老百姓們怕官怕的什麼似的,這時候面對著倒塌的屋舍,卻也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就連李曦身後就站著三五個膀闊腰圓的黑衣皂隸,他們也是堅決不肯動彈。

  忙活了好大一段時間,終於算是勸說的一家人開始動身往身後的晉原縣城方向挪動了,李曦不由也覺得有些頭大。

  這都江岸邊有那麼多里村,不願意躲開避禍的人家少說也有幾百家,如果是這麼一家一家的勸下去,只怕等到洪水到了都挪不完。

  幸好在這個時候大家漸漸的發現,雨勢好像是緩了下來。

  然後,過了沒多長時間,雨水居然就漸漸地停了下來。

  因為此前各村的裡正在縣尉江安的命令調動之下,已經到處做了動員,要求大家盡快挪開暫時避一避很有可能會到來的洪水,所以即便是不願意挪窩的,也知道自己面臨的危險,而雨水一停,毫無疑問這危險就立刻小了無數倍,因此當這雨水停了,竟是驀地響起漫山遍野的歡呼聲,不少百姓乾脆就跪在泥水裡仰天高呼。

  李曦耳朵尖,還聽到了不少「青天大老爺聖明,連老天爺都怕咧!」的說法,只是不知道這讚的是自己還是鄭爽,抑或,是江安?

  這個時候也不管什麼勸說百姓挪開了,李曦急急忙忙的趕回堤岸上去,就見江安已經先到了,與鄭爽兩個人正指點著江面說話,兩個人雖然形容都有些狼狽,鄭爽的官服前襟甚至還給江水的濤浪濺濕了一大片,江安的下擺上更是落滿了斑斑點點的泥漿,絲毫都不比自己好看,不過此時兩個人臉上卻還是掛滿了笑容。

  大雨只要停下,哪怕緩上一日,都是難得的喘息之機呀!

  李曦也趕過去,三個人就一處說話,這個時候,似乎上午李曦剛來時三個人之見各自的一些心機也都已經不見蹤影,當下大家都是一臉加額以慶的模樣,彼此之間倒是前所未有的親近。

  當下裡幾個人商討著接下來的計劃,該安排挪開的,仍要繼續挪,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這雨會不會再次下起來,但就在三個人還討論這個的時候,大家卻吃驚地發現,似乎漫天陰沉厚重的濃雲都正自漸漸散開,過了不一會兒,西天裡甚至冒出了一輪滾紅的太陽。

  三個人都是下意識的拿手遮住眼睛往西天上瞧--包括他們在內,所有的蜀州人都已經是十幾天不曾見過太陽了,此時烏雲頓開金光乍破,竟是讓人覺得萬道霞光刺目欲暝。

  這時候有個站在堤岸外邊的衙役忍不住雙手合什,嘴裡念叨著,「阿彌陀佛,老天爺啊老天爺,就此晴了吧,可別再下了。」

  李曦聞言與鄭爽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微微一笑。

  這個時候忍不住就會讓人心裡想,只怕此時晉原縣到處都充滿著這樣的祈禱吧。

  而接下來,似乎是老天爺真的聽到了這些祈禱,一個時辰之後,漫天烏雲竟是真的散了個乾淨,普天之下,只剩下金烏亮照。

  只一個時辰而已,衣服上的濕痕竟是漸漸干了,前襟和下擺上的泥漿點也似乎已經變成了乾硬的小泥斑,堤岸上的眾人都是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

  鄭爽一臉豪氣地背著手,似乎這烏雲正是為他所驅散一般,揮手道:「看這個天,怕是十有八九要就此晴起來了,咱們回衙,開始籌備賑災。」

  ※※※

  李曦回到家裡時,已經是後半夜。

  雖然對於衙門裡頭的各種庶務是完全陌生的,不過作為縣衙裡的四大主官之一,而且按照職責還是應該具體負責賦稅錢糧這一塊的,他還是從頭到尾都參加了四個人的商議,一直到最後在縣令鄭爽的主導下大致把賑災的大略方案確定下來,這才各自轉身回家。

  雖然其實多數時候他都只有旁聽的份兒,不過經此一晚,對於本縣的很多細務,他倒是開始初步熟悉了起來。

  回到家裡時抬頭看到繁星滿天,李曦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因為趙老安已經提前回來報過消息,所以武蘭雖然慣於早睡,此刻實在是困極了,卻還是沒有睡下,正支頤著腦袋打瞌睡,突然聽得燈花爆出噗嗤一聲,她恍然起身,然後就聽見前面有動靜,當下便趕緊叫醒了兩個丫鬟一同到前邊來,先是伺候著李曦洗了手臉,又親自到廚上叫起婆子來給李曦弄了兩碗粥墊肚子。

  看著李曦狼吞虎嚥地把兩碗粥吃得乾淨,她不由得就有些心疼,不過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便說什麼,當下只是指揮著下人婆子們把後廚裡燒得熱水送來,就在李曦的臥室裡設了浴桶,自己調好了水溫,又把找出來的替換衣服放在一旁,又讓婆子們都下去歇著,這才道:「聽趙老安說,你們趕到的時候全身都濕了,下午又那麼忙,想必又淋了雨,洗個澡吧。」

  這個時候李曦正是又困又乏,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酸痛無比,尤其是大腿內側,更是給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蹭破了油皮不曾。可是看見武蘭一副小娘子的做派,大半夜的忙著給自己張羅吃食洗浴等等,還是不由得就是心裡暖暖的。

  抬頭看看她,只覺她眼皮兒似乎都是紅的,眼睛也一副睜不開的模樣,李曦不由得笑笑,擺手道:「不是早就讓人捎話回來了嘛,今晚可能會很晚才回來,只留門就不好,不必等我,你偏要等。好了,我自己洗,你快去躺下歇著吧。」

  武蘭注意到李曦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伸手揉揉眼睛,溫婉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道:「還是我伺候你洗吧,叫你自己洗,又是隨便抹抹就算了!」

  瞥了一眼門口,又道:「再說了,身上髒成這樣,你平日裡又不願意讓婢女幫你洗,我不伺候,會被人說閒話的!」

  李曦聞言知道她意思所指,不由得就皺了皺眉頭。

  不用武蘭說他也知道,他們兩個雖然是以主人的身份搬進來的,可是這府裡的下人們卻都並不是他們調教起來的。這些婆子們都在大宅門裡呆了多年,別的本事沒有,說到跟主人家玩心眼子,卻是一個個在行的緊。很多時候當面看著恭順,其實背地裡不定怎麼編排呢。

  偏他自己又懶得管這些事情,因此自從搬進來那天開始,這些繁瑣的家務事兒就一併丟給了武蘭。而武蘭雖然出身高貴又是自來衣食富貴,此前卻一直都是別人家裡的歌姬,並沒有管理一個大家庭的經驗。而且別看她飽讀詩書,胸中也很有些不遜男子的才學,但是你讓她女扮男裝去做一州刺史,她興許都能給你做得很好,讓她處理這些內宅之事,她卻是不擅長的很,甚至於李曦都能感覺到,她似乎是打從心裡就不太樂意去管這些瑣事。

  眼下也只是因為眼下李曦沒有娶妻,府內沒有正式的女主人,她作為李曦最親近的女人,或者說是侍妾陪著李曦住進來,自然而然就是府裡的第一女主人,所以她即便是不願意管,卻也只能勉強的把這一攤子接過來而已。

  李曦此前也發覺府裡的這些婆子丫鬟有些刁鑽,只是他下意識的認為,但凡是女人,必然都是刪除管理這些事情的,所以才放心的都丟給她。可眼下聽她這話裡的意思,似乎她非但沒能鎮住這幫婆子丫鬟的,反而倒好像是被她們給困住了手腳。

  當下李曦不由得沉著臉問她:「你是不是聽見她們說什麼了?」

  武蘭搖搖頭,看見李曦臉色不虞,她想了想,笑道:「要想讓她們不亂嚼舌頭,你就趕緊把柳家小姐娶過來好了,她是大戶裡出身,肯定能壓服得口聲,奴奴自來就笨,又不慣管這些家務事,因此她們都不怕我。」

  說著說著,又羞羞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一回,我聽見幾個婆子在那裡嘀咕,說奴奴既然是公子爺的侍妾,家裡又沒有大婦,怎麼倒不見公子爺寵幸……」話還沒說完,卻是自己臉紅的什麼似的。

  李曦點點頭,心想議論這些倒還不算過分。其實仔細想想,婆子們之所以不怕武蘭,更大的原因怕還是因為自己始終都沒能給她一個名份。

  一個沒名沒分跟在身邊,甚至都不曾得到過哪怕一次寵幸的侍妾,雖然被授權管著家事,但是在她們看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失了寵就滾蛋了,自然不必害怕,再加上她們都知道,家裡的大婦正妻的人選是早就定下了是柳家小姐柳?兒的,武蘭絕對無份,因此怕是早都留著心思準備討好?兒了,眼下自然是更不會害怕武蘭。

  李曦也知道,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只需要向底下那些婆子們釋放一個自己很疼愛武蘭,並且將一直疼愛下去的信號就足夠了,但是囿於當初自己對武蘭許下的諾言,偏偏他還有些有心無力--當然了,在眼下這個氣氛中,並不妨礙他把那些婆子的話借用一下。

  於是他笑了笑,拉過武蘭的手,道:「要不蘭兒你乾脆嫁過來算了,等到這次賑災的事情告一段落,咱們就風風光光的辦個婚事,你正式嫁過來,到時候,本公子爺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寵幸你,那些婆子們也就沒膽子亂嚼舌頭了。」

  武蘭聞言羞羞地倚在他懷裡,拿小手撫著他胸口,道:「不行的,一旦將來奴奴的身份暴露了,只怕……」

  「怕什麼,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你身份的事情,將來還未必如何呢,咱們何必因為這個就自己給自己上套子,倒弄得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著實無趣。且不說到最後是喜是憂,即便是憂,我是你男人,一切都由我來扛著就是。」

  武蘭聞言吃驚地抬頭看著李曦,原本以為他只是調笑幾句,但是一看之下她才發現,李曦的眼神竟是無比真誠而認真,當下她趕緊閃身離了李曦的懷抱,認真地道:「奴奴當然願意趕緊嫁給相公,別說做妾,哪怕是做個貼身丫鬟,奴奴這麼個身份的,也知足了,可是為相公計,這件事卻是萬萬行不得呀!」

  「是娶妻,不是納妾!」李曦一邊又把她拉回懷裡,一邊霸道地道。

  武蘭聞言更是吃驚,張著小嘴兒看著李曦,口中訥訥地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後,她才問:「相公不是早就已經與柳家小姐訂了親?難道你要……」

  李曦聞言搖了搖頭,「你想哪兒去了,我當然不會不要?兒,你們兩個我都要娶,不行嗎?」

  武蘭聞言一愣,然後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臉納悶的表情。

  也不怪她表情怪異,大唐朝有法令,哪怕是皇帝,也是只有一個正妻,當然,皇帝老子除了皇后這個正妻之外,還允許有四個側室,分別被封為德妃、惠妃、淑妃、貴妃,這都是有制誥的,算是家庭中的主人之一。

  再往下,就是名目繁多的妾,像什麼才人之類的,雖然也有封號,但是已經沒有制誥,只能算是宮中女官,而只要沒有制誥,那不管她多麼受寵,也只能歸類為與普通奴僕一樣的身份,並不是家庭的主人。

  至於除了皇帝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哪怕是王爺,也只有一個被法律認可的正妻,其他的他所有女人,都只能算是妾。

  但是眼下李曦居然說要娶自己,卻又要娶柳家小姐……

  愣了一會子,武蘭突然回過神來,然後很快就明白了李曦的意思,原來他竟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給自己的一個名份……

  明白了李曦的心意,她突然就忍不住流下淚來。

  當下她笑著擦了擦眼淚,一邊離開李曦的懷抱,溫柔地替他解著衣服,一邊柔柔地道:「奴奴這身子,只是相公的,相公想要,隨時拿去,不必把此前的那些玩笑話放在心上,更不可因為疼惜奴奴就做出那些讓人詬病的事情來,要知道,凡事逾越了規制,可是要被問罪的,即便不被問罪,怕也要有人告你有傷風化,再說了,相公你眼下可已經是朝廷命官了,哪能為了奴奴一個女子就這麼胡來……只要奴知道相公的心意就是了。」

  李曦聞言一邊順從著她的擺佈讓他把自己的官服脫下來,一邊不屑地道:「老子要娶自己喜歡的女人,干別人什麼事,誰愛告誰告去,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官就是了,反正我做這個官其實也是為你做的!」

  武蘭聽了這話,只覺得心裡軟的快要融化開了,知道李曦疼惜自己,當下她便笑著道:「好,相公說要娶,那就娶,只是卻也沒必要非得弄什麼排場也沒必要操辦什麼,咱們自己心裡知道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做出給人詬病的大動靜來?」

  李曦想了想,搖頭,道:「不行,我非得要你風風光光的嫁過來,給你一個眾人皆知的身份不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武蘭聞言笑笑,把他推到浴桶旁邊,看著他進去,便拿起一旁的絲瓜瓤子給他擦背,同時道:「相公說要怎樣,奴奴便都聽相公的……等到柳家小姐嫁過來之後吧,行嗎?」

  武蘭的本意自然是不想奪了柳?兒這個正室的風頭,歸根到底,其實還是不想讓李曦得罪柳家,畢竟不管她自己出身多麼高貴,現在都已經是落難之人,根本給不了李曦任何幫助,而偏偏柳家雖然官兒不大,眼下卻恰恰是李曦最好的臂助。

  誰知道李曦聞言之後竟是一反常態的陳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武蘭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便俯身抱住他的脖頸,怯怯地道:「相公,你怎麼了?是不是奴奴說話惹你不高興了?奴奴只是覺得,你的頭一場婚禮,還是留給柳家小姐的好,畢竟……」

  李曦突然搖搖頭,聲音略顯低沉,道:「蘭兒,我怕太晚了,就抓不住你了!」

  武蘭聞言不由納悶,身子轉到浴桶的前方,皺眉看著李曦,李曦抬起頭來看著她,甚至忍不住從水裡抬起胳膊來捧你她的俏臉,道:「前些日子,日照寺裡住進來一個掛單的和尚,長安來的,叫莫言,他告訴我,想帶你回長安……」

  *******

  推一本書,《九龍劍宗》,書號1952314

  簡介:屠神滅佛,斬妖除魔,唯我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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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50
第六章 毒舌

  第二天一早醒來,又是一個大太陽。

  李曦甚至都能聽見自己心裡鬆了口氣的聲音。

  不管從什麼角度講,都沒有人會希望蜀州的大雨繼續下下去了。

  早飯後來到衙門裡,就見縣丞裴俊早就已經到了,正在二堂內按照昨晚商議的結果支派任務,但是李曦進去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之後左右看看,竟然沒有發現縣令鄭爽的身影,而且不問可知,所有人手頭上都分了一大堆忙不完的事情,就連一個普通的書吏和皂隸衙役都躲不了懶,偏偏就是李曦無事一身輕,從頭到尾,裴俊壓根兒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差事交代完畢,大家沖縣丞裴俊施禮之後魚貫而出,不少人出門的時候都偷偷地回頭朝李曦看過來一眼,眼神中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戲謔之意,而夥同大家一起出門的李?臉上則多少有些掩飾不住的尷尬,只是在這個時候,他倒是不好單獨站出來跟李曦說話,因此便只好裝作沒看見李曦,躲在人群裡順著人流走出去。

  從頭到尾,李曦面無表情。

  等到人都走光了,只有鄭爽和江安還坐在那裡低聲說著什麼,李曦咳嗽一聲,起身整了整衣服,就要回自己的屋子裡去,鄭爽卻又突然開口把李曦叫住了。

  「李主簿,本官如此分派下去,你覺得可行否?」他笑瞇瞇地看著李曦問道。

  李曦聞言心想,我來的時候你都快分派完了,就算是我不滿意又能如何?

  當下李曦也笑瞇瞇地回看著他,道:「裴大人處事公斷人盡其才,如此甚好,甚好啊!」

  裴俊聽出他話裡譏諷自己的意思,卻還是微笑著點頭,轉身對江安道:「李主簿是個識大體的人哪!有見識,有能為!」

  江安聽出兩個人明裡暗裡打嘴仗的意思了,當下卻也只好附和著點點頭,「李主簿年輕有為行事果敢,又能一心為民,非我等老朽腐木可比。」

  李曦笑笑,衝他一拱手,「二位大人過獎了,如果沒有其他安排,在下就告辭了,手頭上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兩人聞言都是紛紛點頭,道:「李主簿慢走,不送。」

  眼看著李曦走出門去,裴俊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乾淨,眉目之間只是充滿了戾氣,江安看見他的臉色,想了想,滿臉堆笑地道:「這小子倒是個滑頭,年紀輕輕的,居然滴水不漏!」

  裴俊聞言不由得冷哼一聲,道:「老夫早晚要給他點厲害嘗嘗!」

  ※※※

  出了二堂之後,李曦走到縣令鄭爽的房間前邊,敲了敲門。

  裡面說了聲「進來」,李曦便推門而入,先笑著見了禮,這才抬起頭來看著鄭爽,果然就見他一臉的陰雲密佈,即便是看見自己進來,也並不曾收起。

  鄭爽讓了座,李曦在一旁坐下,笑道:「縣丞裴大人可是做了好大的官哪!」

  這話一出,果然就見鄭爽忍不住冷哼一聲,然後才調整心情扭過頭來看著李曦,「可曾給你派了差事?」

  李曦搖搖頭,又點點頭,笑道:「我的差事就是沒差事。」

  一聽這話,鄭爽再也忍不住,不由憤憤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把,起身怒道:「太不像話了!」

  李曦笑笑不語。

  要按說呢,縣令鄭爽才是一縣的主官,即便是要分派差事,自然也應該是由他來分派才對,更何況眼下晉原遭遇罕見的大災,鄭爽身為縣令,身上背著最大的壓力,他當然希望把一切權力都抓到手裡,可是很顯然,裴俊在晉原經營多年,早就已經把這縣衙內外經營的鐵桶一般,只要他願意,就隨時都能把鄭爽這個正牌子縣令給架空了。

  而且不問可知,將來這救災若是做出了一些成績,自然是他這個縣丞大人調度有方,若是出了岔子,只怕鄭爽作為主官,還要給拉出來背黑鍋。偏偏那麼大的災,鄭爽想鬧脾氣都不敢鬧,這個時候鬧,不說上頭,便是老百姓,又會怎麼看他?因此這口氣他竟是還只能憋住!--這個時候自然是氣苦的很。

  只不過在李曦看來,鄭爽畢竟是名正言順的本縣主官,如果他硬是要搶權,當著這大災的時候,卻也未必就不是一個好機會,但是他現在卻是只能坐在這裡生悶氣,這事情卻也有些蹊蹺。當下想了想,他問:「剛才沒有看見大人過去,莫非是……?」

  鄭爽聞言無奈地拍了拍桌子,「本官一向都是准點兒從後衙過來,可是今天等本官過來的時候,那二堂內的人竟是已經聚齊了,裴大人已經分派開了,本官當時便很是生氣,可是進去之後還沒等本官開口說話,裴縣丞卻居然對本官說,『大人有事且稍待,職下馬上就吩咐完了,待會兒再過去請教大人』!……」

  「……那意思,竟是一下子就把本官從這件事情裡支開了,而且他那意思,居然嫌本官呆在那裡礙事,竟是開口往外哄本官,這、這……這實在是欺人太甚,氣煞人也!」

  李曦聞言點點頭,心想這鄭爽到底是讀書人,雖然學識盡有,也不差決斷,卻到底還是臉皮不夠厚哇!

  想了想,他緩緩地道:「恕職下直言,其實在職下看來,大人不敢出來的呀!您就呆在那裡,就是主官,哪怕是他繼續分派,凡事無論如何也不能不問一聲您的意見吧?屆時您大可以直接插手,他又能如何!」

  鄭爽聞言不由得歎了口氣,無奈地道:「誰說不是呢,本官剛一出來就明白過來,竟是著了他的道了,唉,子日賢弟啊,當時你是不在,你若是在了,看到他那副嘴臉模樣,你也定也是氣得胸膛要炸開!本官當時也是給他氣壞了,一時思慮不慎哪!結果現在……唉!」

  聽他竟是突然改稱自己為賢弟,李曦笑了笑,心想這位縣令大人倒是比自己憋屈多了,自己就算是被架起來,也充其量就是不幹事,卻也沒什麼責任,但他鄭爽可是本地的主官啊,事情做好了未必有他的功勞,做差了卻肯定會有他的不是!所以這會子才會突然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樣,跟自己推心置腹起來了吧。

  當然,若只是這樣,想必還不足以讓他一個堂堂的縣令大人對自己那麼客氣親近,想必今天的這遭遇,讓他再次想到了自己背後站著的兩座大靠山,是以這拉攏的心思,也就越發強烈了。

  當下他想了想,道:「大人也不必太過煩悶,嗯,剛才職下從那邊過來,想想這位裴大人,職下倒是突然詩興大發,口占一首小詩,請大人斧正!」

  「哦?」鄭爽聞言有點愣神,不知道怎麼正說著說著窩囊事兒呢,李曦怎麼倒是突然一下子來了詩興,不過既然他這麼說了,鄭爽也只好點點頭,頗有些喪氣地道:「賢弟大才,指教可不敢當,既然有好詩,那就請子日賢弟且做來吧!」

  李曦笑了笑,道:「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鄭爽畢竟是進士出身,學問才華還是很高的,李曦這詩剛念出來,他雖然愣了一下,心想李曦向來才子之名甚重,怎麼做出這等歪詩來,便連些章法都沒有,實在是不講究的很。不過很快,他就已經弄明白了李曦這詩裡的意思,當然沉思片刻,竟是覺得這小詩越咂摸越有味道,拿來推解自己此刻的心情與遭遇,竟是再妥帖不過了!

  當下他抬頭看了李曦一眼,心中也是忍不住暗想,人道盛名之下無虛士,果然這李曦是有才華的,便只是眼前這份急才,便已是少見,更難得這詩裡隱隱約約有些風流不盡之意,像是佛家的偈語,又像是道家的遊仙詩……倒是已經頗有些倜儻任自流的名士風骨了。

  當下鄭爽不由得拍案而贊,「好詩,好詩!子日賢弟真是大才呀,說起來這份風骨心境,愚兄竟是有些自愧不如的意思……佩服,佩服!」

  這時候又想起前些日子街頭巷尾傳誦的李曦那首《熟.婦詩》,他不由得笑笑,竟是突然一下子就覺得心裡敞亮了許多,當下不由得回身坐下,手把著長髯,笑瞇瞇道:「是啊,清風拂山岡,這山岡只需安坐不動,又豈是些微幾縷清風能奈何得了的?嗯,好詩,好詩!」

  一首後世人耳熟能詳的武俠詩做出來,頓時讓鄭爽心懷大開,當下李曦便又趁機說了想把李?調開以免落人話柄的事情,鄭爽自是當即就同意了。然後兩人又山南海北的聊了一番,李曦這才告辭出來。

  ※※※

  一連三日,蜀州大晴。

  田里的積水漸漸排出,都江的水位也逐漸的開始回落,籠罩在川蜀大地上的陰霾,正在一日日的散去。

  這一天下午的時候,李曦剛剛下了職,回家不過略休息了一下,正要到周府去習字,鄭爽卻又突然打發了一個衙役上門來叫他,說讓他盡快到縣衙去議事。

  李曦不敢怠慢,趕緊坐了馬車回到縣衙,卻見平日裡議事的二堂內,縣令鄭爽、縣丞裴俊和縣尉江安都已經在座,就差他這個主簿了。

  當下他告了罪坐下,一名書吏便把一沓謄寫的災情統計遞過來。

  鄭爽道:「眼下來看,災情並不如咱們當初設想的那麼嚴重,如果就到此為止,老天爺不再繼續下雨的話,倒還算是給咱們晉原留了些元氣。」

  「哦?好消息啊!」李曦聞言讚了一聲,然後便低頭翻看手裡的災情統計。

  一看之下就發現,鄭爽這句給晉原留了些元氣的話,還真是沒有說錯。

  這次雨水那麼大,全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田畝都不同程度的有積水,嚴重的甚至那田里已經是一片汪洋,只見水,不見苗,原本預計著,即便雨水退去之後抓緊排水,能搶回個一兩成的收成,已經算是不錯,但是現在看來,川蜀之地天府之國的稱呼不是白叫的,排灌確實是便利的很,饒是遭了那麼大的澇災,卻仍然沒有挫動筋骨。

  根據這份災情統計上的數字,全縣一百四十萬畝上中下三等熟田里,基本上不至於產生什麼損失的,就有三十多萬畝,當然,這些田地以地勢頗高灌溉不利的下田為主,不過即便如此,也算得上是大災之後的大喜了。

  除此之外,還有大概六十萬畝上下的田地,並沒有完全絕收,經過及時的排除積水之後,據當地鄉農和裡正們的估算,大概還能分別有三四成乃至六七成的收穫。

  田里禾苗已經完全被淹死,導致今年早稻肯定會完全絕產,以及頂多還能有一兩成收成的,則只有五十萬畝上下。

  另外,田基被沖毀,急需重新修整的田畝,大概有二十萬畝上下。房屋倒塌的,則有七百多家,共計近四千間。

  另外,本次大災期間,以及最近幾天裡,一共出現各種傷亡達四十多人。

  李曦一邊看著這份統計,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計算著,回頭一對比,他發現李逸風老爺子雖然並沒到下面去探查過災情,甚至這些天來都完全沒有離開過縣城,但是他對於田畝受災的預測,居然跟這份統計數據相差不大!

  這讓李曦不得不慨歎,要說起政務嫻熟,這老爺子還真是一把好手,別的不說,單只是他在晉原做了幾年主簿之後,居然能對晉原的情況熟悉到這種程度,就已經堪稱奇才了。

  當下看完了這份統計,李曦若有所思地遞還給一旁的書吏,笑道:「老天有眼呀,鄭大人說得好,總算給咱們晉原留了些元氣。」

  二十畝地的田基被沖毀,這個是最簡單的,田各有主,大家又都是指著這些地吃飯的,因此幾乎不需要官府做什麼,一旦地裡略幹些,能落下腳了,那些心疼田地的老農自己就會去修整,想來絕對不至於影響到晚稻的事情。

  至於房屋重建,官府也不需要做什麼,每遇到這種事情,總是人們最團結的時候,一家的屋子垮了,左鄰右舍都會幫忙,再加上但凡倒塌的房子,大多數都是簡單的草堂茅舍,說重建倒也不至於太複雜。

  至於因災死亡的,那份統計上已經給出了結果,縣衙的撫恤都已經妥善的發下去了。

  眼下最最重要的,其實就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受災百姓要張嘴吃飯的問題,因為不少人家的存米都已經讓水給泡了。而眼下早稻大範圍減產甚至絕產,離晚稻則還早的很,說是給晉原留了一絲元氣未傷,卻也要撐過去這一段時間才行啊。

  這個時候聽見李曦的話,鄭爽笑了笑,道:「還有一件事,不便寫進去,卻要告訴你知道,因為大雨去了之後馬上就出了太陽,倒有不少人家趕緊就把自己家裡被水泡了的米拿出來曬,因此,倒是搶回來一些。」

  即便李曦是剛當了沒幾天的官兒,卻畢竟前世的時候也在大公司裡工作過,聞言當即就明白了鄭爽的意思,而且等鄭爽說完了他扭頭看看裴俊和江安,見他們也是一臉坦然,頓時就明白,看來不管彼此之間有多大的矛盾,在誇大災情要救濟這件事情上,他們卻還是在自己過來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彼此心知肚明的協議。

  當下李曦點點頭,就算是默認了鄭爽的說法。

  這時候還不得鄭爽再說話,便聽裴俊突然道:「說起來這次受災這麼重,光靠咱們縣裡庫存的一點糧食,是根本就不足用的,怕是還要衝上頭張嘴,而且,如此大災之下,今年的稅賦,也得好好地衝刺史大人哭一哭啊!」

  江安聞言趕忙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裴大人說得好,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嘛。」

  鄭爽被裴俊突然打斷了,心中有些不悅,不過裴俊的話他倒是認可的,當下便收起臉上的笑容,默默地也點了點頭。

  然後就見裴俊突然笑瞇瞇地扭頭看著李曦,「說起來這賑災穩民之事,本官和縣尉江大人雖然不才,卻好歹也在本地為官多年,鄉里之間倒也熟悉,縱是勞苦些卻也是義不容辭,可是這往上頭跑的事情……呵呵,聽說李主簿乃是刺史周大人的得意門生啊,又跟司馬大人家裡結著親,所以,這往上頭跑的事情,可就要勞動李大人您了!」

  李曦聞言不由得心中冷笑,心說這話也說得太漂亮了,還倒不如乾脆就說明白了,讓我上去給你們要錢糧賑濟去,你們負責花!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

  這時候李曦笑了笑正待說話,想了想,卻又把想說的都嚥回去,扭頭看著鄭爽。

  這可是個奪權的好機會,怕是鄭爽不會輕易讓裴俊過去。

  果然,這時候聽到裴俊又是一張口就直接越庖代俎的分派差事,幾乎是沒把自己這個一縣主官放在眼裡,鄭爽頓時就給氣得紅了臉。想要說什麼吧,其實裴俊這番話還正是他想說的,倒也不好反對,因此當下裡他只好咳嗽一聲,板著臉道:「據說裴大人跟高別駕家裡也新近結了親?這往上頭跑的事情,你們兩位都要勤快些才是啊!」

  李曦聞言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裡想著李逸風的話,知道眼下可不是客氣的時候,當下便笑了笑,道:「是啊,聽聞別駕大人對那位新納的妾室,可是寵愛得緊,想來只要裴大人肯出面,別的也不用,只消枕頭風一吹,還不是要怎樣就怎樣?」

  裴俊聞言臉上不由就是一紅,他也知道自己把十六歲的小女兒送給高月那個老頭子做妾的事情,在坊間評價很是不好,甚至有不少人都背地裡罵他老不要臉。

  但他實在是不甘心終老於小小縣丞一職,急於獲得一個上頭的支援,而高月雖然已經快要花甲之年了,又是左遷至此,卻畢竟還是一州別駕,在朝中也有頗多奧援,正是他渴望巴結上的人物,因此也就顧不得許多,硬著頭皮把個年輕漂亮的女兒送了出去。

  雖然上次謀取青城縣縣令的事情失敗了,但他還是看到了上頭有人的好處,因此雖然被人背地裡議論,他卻也不後悔,只是害怕被人當面提起,臉上下不來。幸好他在本地經營多年,極有威望,是以大家背地裡雖不恥,卻從來沒人趕在他面前說起這個。

  說起來敢當面指著他鼻子說這件事的,李曦倒是頭一個。

  當下他聽了這話,再也擺不出那副虛偽的笑臉,不由得就是冷哼一聲,扭過臉去。

  偏偏這時候李曦還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對著鄭爽笑道:「據說因為這樁美妙的姻緣,坊間還有人特意寫了首詩來稱讚呢,嗯,容我想想……對了,這首詩是:十六新娘六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說完了,自己在那裡拍著大腿稱讚,「好詩,好詩!」

  包括那個在一旁負責記錄的書吏在內,當場幾個人聞言都是忍不住愣住。

  李曦說是坊間流傳的,為何他們竟是從未聽過?

  再說了,這是稱讚嗎?

  這簡直就是力道十足的諷刺嘛!

  能有資格坐在這個屋子裡,都是袖管裡裝了上萬個心眼子的人物,當下只是一個愣神的功夫,大家就已經明白過來,像這樣既貼切又辛辣的詩,哪是普通人能寫得出來的,這作詩的不會是別人,只能是李曦自己!

  想明白了這個,眾人再看李曦的時候,那目光裡除了敬佩之外,就不由得多了一抹懼怕的神色--

  主簿大人這張嘴……可真是毒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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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5-13 02:51
第七章 奪權

  心裡默念著一枝梨花壓海棠的句子,饒是現場的情勢正是針鋒相對一觸即發,鄭爽仍然忍不住為之悠然出神,這以梨花比白髮,以海棠比紅妝……這等比擬,端的是絕妙啊!

  李曦這傢伙以這麼優美的比擬來罵人,可真是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了。不過再想一想裴俊這個老傢伙行事之囂張跋扈,他心裡也頓時覺得李曦這詩一出,等若是直接在裴俊那張老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當真的是解氣之極!

  而如果是換了自己來,即便有這等好詩,怕也拉不下臉來這麼當面的就直接狠狠戳人家痛處--讀書人嘛,讀的書太多了,行事便總會自覺不自覺的帶了些書卷氣,行事不免的就會有些放不開手腳,說起來倒是不如李曦這般快意恩仇來的瀟灑!

  不過……說起來李曦也是讀書人啊!

  可是他這人行事怎麼就能那麼不守規矩呢?明明大才,卻總也自甘墮落,掰著手指頭數數,光是這一個來月裡,他都做出多少讓人瞠目的事兒來了?

  他先是以蜀州第一才子的身份,卻跑去別人家裡當什麼賬房,一下子就鬧得滿城風雨,然後口出狂言,惹得謗滿全城,後來他又釀酒,雖然公開了的說法,做釀酒生意的人是他三叔,但是誰心裡都明白,那生意裡頭佔大頭的只能是他自己,再後來,他又公開的做艷詩,承認自己睡了這位裴縣丞家裡的小兒媳婦兒……

  這個……這個……

  這要擱在尋常讀書人身上,哪一件不是足以毀了前程的?要知道,大唐朝最看重的可就是名聲啊!可饒是這李曦的行為如此放浪無羈,卻偏偏是官星高照的很,便有那麼多緋聞纏身,他卻還是能輕輕巧巧的就得了官,這才剛剛十八歲,也沒個功名什麼的,居然就已經走馬上任一縣主簿……

  前些日子閒暇了的時候,與三二幕僚薄飲春酒時說起李曦的這些荒唐舉止,大家還都是一徑不屑地笑他,其實現在想來,他能這般瀟灑之極的活著,偏偏還沒人能奈何得他,可見此人雖是快意行事,卻也並不是個莽撞之輩。

  而自己苦熬多年,才熬得一個進士出身,到現在雖然也不過只是個小小縣令,但好歹總也是一地的主官了,卻仍要事事小心,行為謹慎,唯恐給人摘出毛病來,而且即便如此,自己這個一縣主官居然還是一直被人家給掣肘架空著……

  比起李曦的快意恩仇來,竟是突然覺得自己活得有點窩囊。

  眨眼的功夫胡思亂想了許多,縣令大人鄭爽不由得就想搖頭歎口氣,不過幸好他還記得眼下正是在縣衙內的二堂裡大家坐在一處議事呢,因此這一聲歎息便被他強自壓了回去。

  偷眼看過去,縣丞裴大人正自漲紅了臉,氣得渾身發抖,鄭爽這心裡就又不由得舒服了許多,嗯,且讓李曦代本官教訓教訓這個跋扈的老傢伙,也不錯。

  而事實上,裴俊也確實叫李曦這一下子給頂得不輕。

  饒是人老皮厚,此時他還是忍不住給氣得渾身打起了哆嗦,只是李曦這嘴雖毒,戳的卻是他的短處,當下裡他還真是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竟是只能自己生悶氣。

  當下裡他左右看看,江安一臉想笑不敢笑的模樣,而縣令鄭爽,則是一臉的輕鬆愜意。甚至於就連那個負責記錄的刀筆吏楊多郎,此時也正低了頭,叫人看不見表情,不過那肩膀卻是一顫一顫的,似乎正笑得開懷……

  他老臉通紅地拂袖而起,怒道:「笑什麼!有何好笑!」

  楊多郎聞言那肩膀立刻不抖了,然後他抬起頭來怯怯地看了裴俊一眼,心裡頓時就上下敲起了鼓,臉色也一下子變得煞白。

  今天這二堂之內的五個人裡,倒有四個是官兒,只有他楊多郎是個小小的刀筆吏啊!

  說起來別人笑得,自己卻絕對是笑不得的!

  更何況自己笑的人居然是裴俊裴縣丞……他可是本縣的第一實權人物啊!

  哪怕事情再可笑也不該哇!

  當下他囁喏著想要解釋幾句,不過還不等他開口,就見裴俊已經轉頭怒視著李曦,道:「主簿大人真是好口舌啊,本官佩服,佩服!」

  楊多郎見他轉移了方向,心裡這才剛剛小鬆了一口氣,正自盤算著是不是晚上要過去裴大人家裡送些禮品陪個禮什麼的,一聽他這話裡的狠辣意味,卻是立刻就連這個茬兒都給丟開了,當下裡只是扭頭看著李曦,忍不住心裡大叫--

  這是要開戰了哇!

  這當兒不由得就想起當日李主簿那首叫做《熟.婦詩》的艷詩來,據說當時那首詩一出來,可就是把裴大人給氣吐血了的,眼下李曦這首梨花海棠的詩,比起那個來,怕是絲毫也不見遜色的,裴大人沒給氣得當場吐血就已經不錯了,反正要是換了自己趕上這種事兒,沒準兒就給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就給憋過去了……

  想想這些,楊多郎看向李曦的目光不由得就帶了幾分崇拜。

  每常介聽人家說讀書人都是厲害的,讀書人做的那詩,也都是很厲害的,可是自打進了縣衙裡,跟官老爺們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偶爾隨侍,也聽縣衙裡的幾位官老爺做過幾首詩,卻也並沒覺得官老爺們就厲害到哪裡去,除了肚子裡別人沒聽過的詞兒多一些,架子擺得大一些之外,也不覺得就怎麼樣。

  甚至於談到管理縣內的事務,他甚至覺得便是換個自己這樣的小吏做了縣令大人,做的倒也不至於就比他們差!至於他們做的那詩……也不叫人覺得怎麼厲害。

  直到李曦那首熟.婦詩一出,楊多郎才開始覺得,這讀書人果然是厲害的,這讀書人做的詩,也果然是厲害的,別的便不說,單只是人家能用一首詩就氣得縣丞裴大人幾乎當場吐血,這就得有多厲害?

  不過那件事兒出來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還只是道聽途說,他楊多郎根本就沒親眼見過,所以多多少少的,這心裡總還有些存疑。一直到剛才,他親眼看著,也親耳聽到李曦念出那首詩來,再扭頭看看縣丞大人那醬紫的臉色……心內爆笑之餘,可就讓他不得不慨歎了。

  據說歷朝歷代都有不少讀書人單憑一張利口就能罵死人的事兒,以前還不信,現在卻是不得不信了,因為人家李主簿壓根兒就沒用罵,只是一首詩,就已經臊得裴大人一臉羞憤欲絕的樣子了……人常說盛名之下無虛士,主簿大人可真是厲害哇!

  當下眼看著縣丞裴大人一副怒火沖天的模樣,口氣狠辣欲搏命,這位晉原縣衙的小小刀筆吏楊多郎心中的八卦之火頓時便熊熊燃燒起來,此時卻是什麼事兒都顧不得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別的且不提,光是剛才那段子講出去,怕就足夠換的一頓好酒喝了,而眼下這事兒還不定要鬧得多大發呢!

  不過這時候他扭頭看向李曦,卻見裴縣丞雖是滿腔怒火語帶挑釁,但人家主簿大人卻也只不過就是輕輕一笑罷了,竟是一副渾不將對方放在眼裡的架勢,壓根兒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兩個人站起來就打,反而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故作吃驚地道:「難道職下說的不對麼?呃……莫非是諸位大人都不曾聽過這首詩?」

  這時候楊多郎聞言,心裡頓時就忍不住罵了自己一句,人家主簿大人那是什麼人,那是名士,要是連自己這麼個小人物都能料到他要怎麼做,那人家還算什麼名士!

  當下看見李曦這副揮灑自如渾然不怕的做派,他這心裡就忍不住又是一陣子的歎服--瞧瞧人家主簿大人這風度,這才叫官兒,這才叫讀書人,這才叫名士呢!

  這會子裴俊可不知道楊多郎一個小小的刀筆吏心裡竟是轉動著那麼多心思,當下裡李曦那副做派拿出來,明明就是不拿自己當回事兒的模樣,更兼他這番話說的貌似是一臉的無辜,當真是氣得他幾乎吐血,此時便只是伸手指著李曦,口中嗬嗬連聲,卻仍是說不出話來。

  李曦的話音落下,縣令鄭爽當即點點頭,一副剛從夢中醒來的模樣,附和道:「這首詩啊,聽過,聽過,端的是好詩!」然後又扭頭沖裴俊一拱手,笑瞇瞇地道:「說起來還真是要恭喜裴大人,竟是為自家親生女兒覓得了這樣一副好姻緣哪!」

  他說話時故意把「自家親生女兒」幾個字咬得重重的,當即又是把個裴俊氣得幾乎背過氣去。

  後世人每每稱讚大唐是風流盛世,其實也不假。

  眼下這大唐時候,確實對於男女之防看得沒那麼嚴重,你想,就連兩個人之間互贈姬妾都被認為是風流雅事,這個朝代還能不風流麼?

  不過這等風流雅事,卻也是要分人的。互贈姬妾,是雅事,但是把自己才十六歲的親生女兒送給一個年近六十的老頭子去褻玩……這可就不是雅事了!

  像這種事情,不管擱在哪朝哪代,都是要遭人鄙視的!

  因此這時候鄭爽刻意的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幾個字重重的咬出來,說起來倒是比李曦的嘴巴還要毒得多了!

  讀書人便是如此,平日裡看著文質彬彬,可真要趕到時候讓他順了嘴,他卻是比罵街的潑婦還要厲害些--這便是民間俗稱的蔫兒壞!

  這個時候,作為唯一局外人的江安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饒是他實在不想摻和進去,這個時候也不得不站出來說句話了,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說話的,只怕裴大人很快就要被李曦和鄭爽聯手拿話給硬生生的嗆死!

  「呃,玩笑了,玩笑了,呵呵……」他打著哈哈圓場子,然後趕緊把話題拉回來,「還是繼續商討一下這賑災的事情吧。」

  這時候鄭爽聞言,咳嗽了一聲,正義凜然地道:「百姓們受災,說起來最難受的就是我這個父母官了,唉,直是恨不得以身代之啊!」

  這話讓裴俊聽了噁心,再加上他剛才又實在是給氣得不輕,此時便乾脆扭過頭去。

  不過此刻話題被扯回來,到底還是給了他一個台階下,因此看向江安的時候,他眼神裡就多了一抹感激。

  其實在場眾人,包括裴俊在內,大家心裡都明白,他們一直都並沒有跑題。

  無論是好端端的鄭爽卻突然扯出了裴俊嫁女兒的事情,還是李曦隨後的打蛇隨棍上,其實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在道德上攻擊裴俊,讓他不得不暫時退讓,至少是在眼下救災這件事情上,要讓他暫時喪事話語權。

  而眼下看來,鄭爽和李曦心有靈犀的聯手一擊,已經成功了。

  於是當下裡鄭爽便很有些春風得意的樣子,繼續道:「這賑災麼,說到底就是兩樣事兒,其一,是往上頭要,其二,是往下頭分發,引導百姓們穩定下來。」

  「這第一件,往上頭要東西,裴大人與李大人都是有路子的,你們也不必推讓,兩邊都跑一下,力爭能從刺史衙門那邊多討一些東西回來,咱們這裡才好辦事。」

  他這話倒是持中之論,往上頭多要點東西這個心思,大家倒都是一樣的沒有分歧,因此當他話音落下,不光是李曦點頭應是,便是裴俊這會子氣鼓鼓的,也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然後就見鄭爽臉上的神色益發自如,倒是很有些大權在握的姿態了,當即便分派了開來,道:「江縣尉,你一直都管轄衙裡的六房,跟地方上鄉里也最熟,各地跑動著鼓舞民眾修繕房屋整理田基一事,就由你主管,另外,各處傷亡的撫恤也是你的首尾,如何?」

  原本按照裴俊和江安商議的,應該是由江安負責管理具體的賑災糧款發放,那可是一份油水很大的肥差,而眼下這個跑腿的活兒,卻是沒有什麼油水的,江安聞言當即就沉下臉來,心裡頗不樂意,不過他扭頭看看裴俊,再看看笑瞇瞇的鄭爽,最後更是瞥了李曦一眼,見他一副魂遊天外的模樣,似乎正在出神,當下裡卻還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極不情願地開口答應了下來。

  見他點頭答應了,鄭爽臉上的笑意頓時更甚,當即道:「此次賑災之事,本官雖是主官,本該總攬全局的,不過細務之處,也不能盡指著你們諸位忙活,再者,每逢大災,必有黑了心的官吏從中漁利,竟把賑災當做是天下最大的肥差。所以,本官思慮之下,決定親自負責管理本縣倉庫,此後但有出入,必須得告知本官同意,沒有本官的話,任何人不得從倉庫裡取走一粒糧食一個錢!」

  說到這裡,他威嚴地環視在場眾人,問道:「諸位可有異議?」

  他這可是要一把奪過大權了,李曦聞言當即心領神會,不等有人說話便撫掌大讚,道:「正該如此!縣令大人乃是一縣主官,主官若是不主管,還叫什麼主官?當此賑災的緊要關頭,正該大人親自掌管倉庫這等重地才好,只是……大人如此操勞,卻叫職下等心中慚愧啊!」

  鄭爽聞言一笑,看都不看裴俊和江安,便擺擺手道:「為民父母,在所該當,也沒什麼操勞不操勞的。那麼,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吧!」

  當下裡江安與裴俊對視一眼,卻也只是無奈對上了憤怒。

  這個時候裴俊回過味道來,不由得心中就是憤憤,對於剛才一開始就搶著挑起李曦怒火的事情,也是不由得有些後悔。當時他可沒想到,原來李曦跟鄭爽竟是那麼快就已經走到一處去了,此時兩個人一唱一和的,竟是容不得自己張嘴,就已經把自己手裡的大權奪了去,說起來倒是把自己往日用在他們身上的手段也學了個十成十!

  只是心內後悔歸後悔,面對兩人聯手的夾擊,他還真是毫無辦法!

  恨恨地分別瞪了李曦和鄭爽一眼,他咬著牙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件事。因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拉上江安一起反對,也已經無法阻止鄭爽奪走賑災的主動權了。

  民間有句俗話,這個時候拿來形容他的心思,倒是貼切得很--

  刀把子在人家手上啊!

  人為刀俎,自己也就只能暫時忍氣吞聲,做幾天的魚肉了。

  不過裴俊這幾十年的官兒可不是白做的,即便是知道這一戰自己已經因為道德問題而不得不暫時敗了下來,卻還是很快就靈機一動,頓時又想起一個主意來。

  這個時候再抬頭看看李曦,他眼中的恨意直是能殺人的緊。

  眼見連裴俊都點了頭,鄭爽臉上的笑容頓時越發鬆快了起來,他摸著自己稀疏的長髯,道:「那麼,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本官負責管理縣府出入,總攬全局,請諸位大人多多協助,另外,縣丞大人和主簿大人負責往刺史衙門那邊多跑跑,縣尉大人就多往下邊跑一跑,嗯,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這一番安排乍一聽起來,縣衙裡四個大員各自負責一塊,緊密的團結在以鄭爽為縣令的縣衙周圍,分工明確責任到人……這確實公允,甚至公允到誰都挑不出錯來。可要是聯繫到本縣的實際情況一想就回發現,其實也不公允的很。

  鄭爽稽由此事一把奪回了大權,至少是奪回來賑災的大權,說是要請三個人多多協助,其實可想而知的,這個協助之權怎麼分派,卻是完全攥在鄭爽手裡的。

  實在是忙不開的時候,江安或許還有一點機會來協助協助,裴俊卻是想都別想了,真正會給加上協助之權,其實也就只有一個主簿李曦。

  這既是鄭爽對於李曦幫助自己奪權的投桃報李,也是因為離了李曦,他鄭爽這個縣令手下已經沒有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

  不過裴俊顯然是不甘心就此全面落敗,等到鄭爽的話音落下,他突然冷笑一聲,道:「鄭大人所言,職下完全贊同,只是有一件事,下官卻是覺得不妥。」

  鄭爽聞言眉頭一皺,還以為裴俊藏了什麼殺手鑭,此時不服,卻要拿出來了,當下他剛想起身宣佈二堂的這次小議到此為止,聞言卻又不動聲色地坐回去,淡淡道:「哦?裴大人覺得哪裡不妥,且儘管說出來嘛,說出來大家議一議也好。」

  裴俊臉上帶著一抹冷酷的笑,兩眼只是盯著李曦,道:「職下以為,李曦李大人年少有為,正該在這賑災的時候多出些力氣才好,僅僅是讓李大人往上頭跑跑,再協助一下縣令大人,卻是有些屈才的,還要再加些擔子才好。」

  「哦?」

  鄭爽聞言有些吃驚,他原以為裴俊這是要急於扳回劣勢呢,卻不想他竟是開口給李曦求事情做,要知道,手裡有事可做就意味著手裡有權力啊!但是以裴俊和李曦的關係,他又怎麼可能主動出頭要求自己多給李曦權力呢?

  猜不透裴俊的打算,鄭爽的話就保留了許多,當下只是順著他的口氣問道:「那麼,裴大人你的意思是……?」

  這個時候,裴俊看著李曦,李曦也看著裴俊。

  火光四射。

  早在聽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李曦的心裡就是不由得一緊。

  李逸風猜得沒錯啊,以裴俊那個睚眥必報的性格,此前結怨已經是那麼深了,剛剛又當場受了自己好一番羞辱,還被自己和鄭爽聯手奪走了手中大權,他未必就會沖鄭爽這個上司下手,卻十有八九是要衝著自己來一下的。

  所謂加些擔子,在平常說起來,是要陞官給權的意思,而眼下麼……肯定就是要給自己找些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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