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獵天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mk2257 2011-6-3 21:57: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162295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08
第七百一十八章 佛會七日(十八)


    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今日這等地步。

    勾陳歇斯底裏的笑著,神色雖瘋狂,可目光冷淡如月,一如她和除紫微外任何一個天宮巨擘雲雨時般。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紫微時,她還只是拂香殿的女仙,蟠桃大會,她站在列前領舞,第一次將魔姬舞跳上四十九調,驚艷全場。無數道或是贊賞或是貪婪的目光射來,勾陳早已習慣了,並沒不適,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她苦苦準備半年,就是為了能在蟠桃大會上一展風姿,引誘那些地位權勢高崇的仙神,即便能做一小妾,也好過陷在遍地汙泥拂香殿中。

    拂香殿,名字雖好聽,清風拂掃,余香不絕,可卻是天宮有名的藏汙納垢之地。人間有青樓花坊,天宮則有拂香殿,拂香殿的女仙們少有呆上百年能保住童子之身的,勾陳便是少有的處子,在那時。和其他舍命保紅丸的仙女一樣,她不是故作清高,只不過想保住身價,日後被某位仙神帶回府中,不至於玩上幾天就厭倦。取悅男人不一定要用下半身,還有許多其他的方法,勾陳就這樣熬過了數百年,終於等到了屬於她的那場蟠桃大會,一舞動天宮。

    眾仙神的表情勾陳看在眼裏,喜在心頭,那麼多覬覦她的仙神裏,她只對坐在次席的那個男子多看了幾眼。和其余仙神一樣,他也始終盯著勾陳,他的目光比之任何一名仙神都要幟熱,仿佛一團烈火,燃燒著勾陳的芳心。勾陳不認識他,可卻知道坐於首席的是天宮正主玉皇大帝,那麼能有資格坐於玉皇身旁和他頻頻推杯換盞的男子,他的身份定也很顯赫,不單是身份,他比在場的天宮巨擘要多出一樣東西,卻是男人獨有的最能讓女子心旌搖曳的霸氣。

    他這麼看著自己,定是想帶自己回府了。勾陳如是想著,心中竊喜,舞如蝶翼,翩躚輕盈,秋波送去,那個穿著尋常布衣的男子嘴角微翹,勾陳更是喜不自禁。

    蟠桃大會罷了,勾陳在眾星捧月中回轉拂香殿,殿裏幾位宮主哪還看不出勾陳時運將至,飛上枝頭變鳳凰,殷勤恭維著,只望日後她嫁個強勢的仙神也能福澤自己。其後一個月,上門提親的仙神絡繹不絕,有幾個甚至揚言要娶勾陳為正室。初時幾位宮主還當勾陳挑三揀四,遲遲不肯答應,可到後來卻發現苗頭不對,一個月快過去,勾陳已拒絕了二十多名仙神,惹得那些急色的仙神怒火中燒,可礙著顏面未曾發作,只是暗中頻頻向宮主們施壓。宮主們氣惱勾陳擺架子,用盡手段卻拗不過,索性將她鎖於雜草叢生的偏殿,以示懲罰。

    莫非他真快就將自己忘記了?還是,這一切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荒蕪淒涼的偏殿中,勾陳怔怔地坐在涼亭中,看著緊鎖的院門。從拂香殿中人人恭維到現在被所有人鄙夷唾棄,原來只需一個月,世間炎涼,卻因自己的癡心妄想。

    勾陳苦笑著,嫵媚傾國的容顏在夕陽余蘊下漸漸變得黯沈。

    你怎麼在這?

    耳邊傳來低沈卻又威嚴的聲音,勾陳愕然擡頭,目光落向那個站在不遠處的男子,便再也移不開了。

    原來是在等我。

    男子笑了,即便他展顏而笑,也掩飾不住傾蕩天地的霸氣,只這一笑就讓勾陳有些喘不過氣來。

    下一刻,她的身體就被男子橫抱起來,走過雜草叢生的拂香殿,走過藏汙納垢的拂香殿,走到坐擁七方重天的紫微宮。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紫微的女人。

    紫微將她扔到床榻上,挑起她精致的下巴,低吟著道。

    之後的一百年,勾陳倍受寵愛,出入相隨,日夜歡愉。可對於紫微來說,女人就是女人,永遠比不上他的雄圖霸業,江山社稷。勾陳第一次陪侍,是玉皇手下排名第四的神君,紫微坐於上首,那名神君坐於下首,而勾陳陪坐一旁,忍著那只遊走在自己大腿上的手。紫微談笑風生,目光飄移,卻沒有一刻落到勾陳身上。

    你是我的女人,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即便和你別人睡了,你也只是我的女人。

    那次筵席後,紫微如是和她說道,而那名神君也如他所願歸附麾下。勾陳第一次知道,在紫微心中,自己只是個女人,或許算不上,只是他所擁有的一樣物品罷了,和藏在後宮中那些時常被他取出把玩的鎮紙、短劍沒什麼區別。

    勾陳自然不甘心,即便紫微平日裏對她再寵愛,可一想到那日筵席的情景,她便不寒而栗,身體裏沒有半絲力氣,只覺得心頭空蕩蕩。從那以後,勾陳開始修煉星野鬥數,煉化勾陳輔星,紫微初時大喜,封她為勾陳妃,掌西宮,可之後便再沒關註過。勾陳天真的以為,隨著她修為提高,習得兵法韜略,夫君應當會對她另眼相待,至少不會再讓她去陪席。

    可勾陳卻忘了紫微那句話,女人就是女人,她再如何努力也只不過是他的女人。

    勾陳非但沒有如願以償地為紫微出謀劃策,反而一次次的陪侍,甚至陪宿,看著第二日那些身處高位的仙神又玩弄便她的胴*體,然而心滿意足的離去,勾陳只覺得惡心得幾欲嘔吐。人盡可夫,這和留在拂香殿又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便是,自己成為他的女人,他讓自己做什麼,自己便去做什麼。

    再後來,天皇找上她,勾陳沒有拒絕,能將一個天帝玩弄於股掌中,對於厭倦了紫微宮中日子的勾陳來說未嘗不是一一件新鮮刺激的事。英豪再有野心,可又有幾人能逃脫美色的誘惑,漸漸的,勾陳發現,若是她的實力足夠強,勢力足夠大,便可操縱這天地間的一切英豪帝王。

    既然你只將我當作藏於後宮的物品,那我便證明給你看,我所能做的不僅是幫你留住那些可用之人。

    初時,勾陳走在前往天宮的路上,如是想著。

    ......

    “自以為布下棋局便能將一切棋子按部就班的落下,我為執棋者。可這天地穹宇何嘗不是一副大棋盤,一旦身陷,便淪為棋子,再無退路。”

    簾幕後,勾陳喃喃低語著,前塵往事對別人來說,是過眼雲煙,可她卻從未一刻忘記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將自己帶出拂香殿的男人,至少那個場景,她永遠不會忘記。

    “既然你不願意說,那寡人也不為難。”

    簾幕前,紫微收斂起慍怒之色,心中稍覺可惜,亦有些不是滋味,可轉瞬即逝。

    這個女人既然背叛了他,那她便只剩一條路可走,和紫微宮中那些自己玩膩的珍寶一般,被他紫微親手摔成粉碎。

    “你立傀儡掌大隋,也算威風了數十年,可卻忘了大周皇室還有血脈存留。就在這大周境內,我要讓你知道,當我紫微的對手是何等下場。”

    深深看了眼勾陳,紫微轉身,帶著宛若木偶般僵硬的跟在他身後的青年走向殿門,殿門大開,戰火從周朝腹地燃起,喊殺聲如浪潮般洶湧澎湃,直逼夜色。

    殿內闃寂無聲,異變突生,便是那些老謀深算的臣子們到現在亦沒回過神來。

    許久,簾幕掀開,從那處暗閣裏走出一個女子,手持利劍,身披銀色鎧甲,英氣逼人。

    她望向南方,面色冷凝,眸中卻波瀾起伏。

    “那麼,戰吧夫君。”

    勾陳揮劍斬斷琴弦,低聲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09
第七百一十九章 佛會七日(十九)


   世人言,馬無夜草而不肥,卻因馬兒白日里長途奔波,消耗極大,若夜晚時候不及時補充食物,定會日漸消瘦。

    周朝桂陽府外,數萬大軍卸甲放馬,馬兒搖動尾巴,安靜地啃著草。兩日幾乎不停歇的奔波,天吾山西征軍已長驅直入,偷偷潛入大周腹地。這桂陽府離都城只隔著七座一字排開的府城,凡人想要從此處趕往都城駕御良馬至少也得沒日沒夜的奔波四五天,可海外衛和修真衛的將士們都是修煉者,修為從地境巔峰到通天下品不等,以道力催促馬力,雖傷損馬兒元壽,可從桂陽府趕至都城,僅僅一夜即可。

    東北方是鬼面騎的營帳,也就是他們“追剿”的目標,圍坐于帳外的騎士們鎧甲嚴實,密不透風,從頭到腳都是黑  一片,隱入夜色,讓兩衛將士只覺心底發寒。他們也曾懷疑過兩位主帥的下令追剿的決定,可將令如山倒,即便心中再疑惑,也不敢去質疑半分。再遠點的地方,那七座府城中,隱隱傳來喊殺聲,千軍萬馬如雷鳴山裂的聲響震耳欲聾,一分分的點燃他們心底的熱血。

    前面應當是開戰了,卻不知是哪幾方勢力,不過此處為大周地境,定會有大周軍隊。

    兩衛將士們雖不敢質疑,可總忍不住暗暗揣摩著兩位主帥的心意,以及傳言中那位重傷而歸,此時正居于營帳中的公子。約莫一天前,震驚天吾山乃至整個東勝神州的消息便傳開了,君公子戰絕世強者孔宣君聖,重傷而歸。不用說明白,眾人便心知肚明,君公子就算敗了可能活得性命,他的實力和孔宣定相差不遠。孔宣是何等人物,天地間獨一無二戰準提接引而不死的君聖。得知這個被偃子略微渲染了一番的消息後,兩衛將士喜憂參半,誰不想自己效命的主公是天地間數一數二的強者,可如今局勢不明朗,公子卻又身受重傷,眼下西征軍遠行大周,離天吾山相距數千里之遙,不由讓將士們心中惴惴不安。

    營帳中,暗香流轉,這不知何時起,天吾山門人都養成了這個“惡習”,每每安定下來,總喜歡點上一柱檀香,或是靜心修養,或是思考局勢。此時燃于爐中的這柱香卻和門人們平日里用的有所不同,細長筆直,青煙裊裊,如夢幻泡影在空氣中聚成一圈圈漩渦,看得賞心悅目,聞起也覺瑣事煩惱消散一空。這柱香的奧妙不在香本身,而是點香的火,非是凡火,而是用來燃破輪回的往生火。

    李車兒和步空堂齊齊立于階下,滿臉肅然。

    “依你們所見,這大周局勢如何?”

    淡漠的聲音穿過往生火,從帳首飄來,白衣銀發的男子坐于帥座,打量著兩徒問道。他的眸中精光閃爍,面容清冷,神色亦沒重傷之人那樣萎頓,《天地大事紀》中將他的傷勢渲染得極重,氣息奄奄,雖有些過了,可離開兩日前的戰場時,周繼君的確身負重傷。幸好周繼君已悟出半圓滿意境,只要藏象不損,道力精氣便流轉不絕,半天不到的功夫,他傷勢便已好了大半。

    話音落下,步空堂看了眼李車兒,遲疑著開口道。

    “回稟師父,大周雖不像大唐那樣重要,可師父率鬼面騎前來,又命西征軍遠處天吾山,想來已布置妥當了”

    “別說這些虛的。”

    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周繼君看著面色微紅的步空堂,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轉瞬即逝,卻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七州時候那個步大將軍。眼前的步空堂越來越像他的前世了,威武豪邁之余,亦不缺幾分圓滑和世故。想到那年初下落雲山時,一路上被那位步大將軍調笑,又看了看眼前微微發臊的少年,周繼君心中感慨萬千,沉吟著開口道。

    “我若欲圖大周,以你們之見,應當如何。”

    李車兒沒有開口,對于軍國大事他向來遲鈍,雖已學會了韜略戰爭,可始終無法像他的師弟,擁有一雙直插要害的雙眼。

    “師父欲圖大周,想來已做好完全準備。”

    步空堂不慌不忙,仍舊先有意無意的拍上一個馬屁,爾後接著道。

    “大周控弦之士雖弱,可也接近百萬,國中亦有修為強橫的修煉者,想要一口吃了,絕非易事。索性眼下還要其他勢欲圖大周,雖是變數,可想來師父已將這變數轉手成為利器。兩虎相爭,必是兩敗俱傷,我西征軍雖只有五萬之眾,可個個以一敵百,且蓄力已久,再加上師父的鬼面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兩面夾擊,想要吞了那些勢力應當並非難事。”

    聞言,周繼君搖了搖頭,開口道。

    “你能想的到,別人亦能想到,只需加以防範,我天吾山大軍亦佔不得什麼好處。”

    看著周繼君似有些失望,步空堂心頭一緊,皺起眉頭,苦思冥想,雖知師父至少已有七八分把握,可偏偏他搜腸刮肚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若我想在一個月內成為大周之主,該當如何?”

    明知師父只是在考校自己,可步空堂卻已將局勢放在他眼前,化身執棋者,謹慎地推衍起來,半晌遲疑地開口道。

    “擒賊先擒王,師父是想先斬了周朝君王?”

    “周唐兩朝帝王早在數十年前就淪為傀儡,即便殺了他們亦無用。”

    周繼君輕笑著,看了眼靜靜思索的李車兒,又看向眉頭緊鎖的步空堂,緩緩問道。

    “一月內奪下大周就讓你們如此難解,可只在這三四日間,我便要將大周成為我天吾山的附庸。”

    不單是步空堂,便連李車兒也是一臉驚詫,難以置信的望向周繼君。

    大周雖是人間王朝,可有百萬精兵,亦有不少修煉者,再加上師父適才所言的幕後之人,想要在三四日間攻佔大周,絕對是天方夜譚,痴人說夢。然而師父從來不無的放矢,沒有接近九成的把握他定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互視一眼,李車兒和步空堂滿臉迷惑,可卻不妨他們心中漸漸燃起的火熱。

    倘若真能在三四日內攻佔大周,那天吾山定會成為東勝神州首屈一指的大勢力,這份榮耀,可是為將者夢寐以求的。

    不約而同的,兩人單膝跪地,叉手額前。

    “海外衛請戰!”

    “修真衛請戰!”

    看向戰意昂揚的兩徒,周繼君驀然一笑,余光掠過已燃了三分之二的檀香,周繼君揮了揮手道。

    “勿要心急,此刻還未到開戰之時。放心,這一回,你們兩衛都會派上用場。”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10
第七百二十章 佛會七日(二十)


    青年顫巍巍地坐于馬背,目光所及,不時濺起沖天的血柱,刺激著他的眼球,喊殺聲不絕于耳,他的臉色也愈發慘白。

    “狗日的。””

    雙手打著抖索,死死抓住馬鞍,青年忍不住暗罵了一聲。

    在他面前是廝殺慘烈的戰場,在他身後是紫微星兵的營帳,而他正策馬立于兩軍之間,穿著沉甸甸的戰甲,還傻兮兮的舉著桿大旗,上書“大周”二字。他姓武,名不平,是前朝大周末代十三皇子的重重孫,十三皇子是那年宗室屠殺中唯一幸存下的一個,他的相貌被畫于卷上,掛在皇城門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未曾摘下過。祖輩雖是大周正統,可傳到武不平這一代,顛沛流離、東躲西藏,早已忘記了祖宗的榮耀。武天則也算有出席,改姓吳參加州內鄉試高中舉人,按照他的打算,能在州里謀個一官半職,過個充裕的日子,就算是平生之志了。

    誰曾想,自己的身份終究還是被人知曉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自稱天帝將自己帶到這最不願來的地方的紫微帝君。

    看著不遠處騎著怪“馬”的中年男子,武不平心中發怵,眸里浮起濃濃的怨恨。他早已不想卷入祖輩無聊的恩怨中,只想平平淡淡舒舒服服的過完這一生,說書人口中什麼為繼祖志忍辱負重奮發圖強雲雲全都是扯淡,只有身為前朝後裔的武不平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麼。

    “該你出場了。”

    耳邊傳來中年男子冷漠的聲音,武不平打了個冷戰,遲疑著,沒有動作。

    奇怪的力量涌入身體,武不平身軀狂震,下一刻他不受控制地騰升而起,輕飄飄地升至夜色下七府上空,鬼使神差地張開嘴,大吼一聲。

    “天降聖德,垂臨我祖,先有太祖,後有大周,福澤萬民,史照萬載!今有隋賊楊廣者,身份不明,是為大賊,竊居國祚五十載,荒淫無道,禍我大周百姓!”

    “我祖爺為大周正統十三皇子,流于民野,卻不忘祖訓,誓志報仇,斬殺隋賊光復大周。今我武不平得祖先遺志,得仙神相助,願身先士卒,不斬隋賊誓不罷休!”

    轟轟烈烈的聲音攜著將士們的歡呼隨風遠播,漫過七座府城,傳遍大周地境。七府外的百姓們從睡夢中驚醒,走出屋外,怔怔地看著半空中那個雄姿英發的周朝後裔,無不面露驚喜,紛紛匍匐于地,不住磕頭而拜,口呼大周萬歲。

    “這便是所謂的民心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勾陳,你敗了。”

    輕揮袍袖,紫微帝君沒去管慘叫著墜落在地的武不平,透過重重疊疊的刀槍劍戟,遙望向大隋軍陣前的勾陳。銀甲白裙,螺紋戰盔下,那張曾經讓紫微愛不釋眼的嬌媚容顏此時冷漠如冰,嫵媚之色散去,只剩下依舊禍國殃民的英氣。

    “紫微,我的王朝若這麼容易就讓你顛覆,那我就沒資格當這天帝了。”

    勾陳輕啟朱唇,隔著一陣高過一陣的喊殺聲,清晰地落入紫微耳中,轉瞬後,紫微的臉色變得鐵青。

    百年前天宮之戰,是他平生大恥,那一戰中,他不僅損了天皇大帝,還折了將近七成的勢力,到終末落得人財兩空的下場,那日的他,就是一個跳梁小丑。奇恥大辱此時被勾陳重提,紫微由怒到恨,死死盯著勾陳,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撲殺!”

    銀甲女帥高舉令旗,冷笑著喝聲道。

    旗語落下,周遭的勾陳星兵齊聲高呼,排開七星連環殺陣,扣住七方飛角,沖殺向紫微星兵。

    紫微沒有動,只是冷硬著臉盯著千軍萬馬後的女子,萬載夫妻,到頭來卻淪落到兵戈相向,生死大敵不共戴天,此為當世第一大笑話,也是日日夜夜折磨得紫微無法安寢的恥辱。

    “陛下,若再不變陣,等勾陳制住九宮,我軍再無回旋的余地!”

    身後縱來一匹狻猊獸,獸背上羽扇綸巾風裊裊的男子滿臉急切的喊道。

    “是啊,等她勾陳七星奪九宮,我大勢便去。可是,天機你沒看見勾陳星兵側翼的破綻?戰陣兵法比我強上數倍你的天機星主,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假裝沒看見。”

    嘴角浮起冷漠的笑意,紫微猛地一拉韁繩,旋轉馬頭,回首就是一刀。刀影下,是天機星主一臉難以置信的頭顱。

    “你真當我不知你和那賤人的關系?”

    目光沒在天機的屍身上停留片刻,紫微沉吟著望向諸天星辰,戰火的氣息撲面而來,吹卷起他已染上幾絲灰白長發。誰說神仙不會老,老而不死是為妖,自從那日兵敗天宮後,紫微已經開始變老,他清楚地察覺到身體里緩緩流瀉的天帝精氣,一旦流散殆盡,他便再無法保住天帝神位,成為一個淒寡慘淡的老人,就像當年那個被他殺死在紫微天宮陛座上的老人。能改變這一切,重新點燃他紫微星命的,只有在重重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奪回他第二天帝的席位,或者更高。

    這一戰,是我紫微中興一戰,絕不容許失敗。

    看著被逼出九宮陣勢的紫微星兵,紫微帝君絲毫沒有半點慌張,甚至嘴角還微微翹起。

    子時已過,月兒西落,已快至一更天。

    就在勾陳星兵信心滿懷之時,火風從側翼蕩起,滾滾黃沙中,駛來兩隊黃巾力士,直插入勾陳星兵側後方。七星連環殺陣一旦奪下九宮,前後左右皆攝于兵鋒下,唯獨側翼難方,兩隊黃巾力士氣勢洶洶的殺來,頓時沖散了勾陳星兵的軍陣。側翼有黃巾力士,前面有紫微星兵惡狠狠的殺來,勾陳星兵頓時亂了陣腳,兵敗如山倒,短短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便連退出四府,距離大周都城僅剩三府。

    誰會想到當年落敗天宮的紫微帝君除了紫微星兵外還有一支驍勇善戰的黃巾力士,誰又會想到眼高于頂的紫微竟會臣服于一個女子。

    “後土”

    勾陳凝目望向翩躚而來,騎著青鸞落到紫微身旁的羽衣女子,瞳孔陡然縮起,沒來由的,心中不是滋味,患得患失。半晌,她平復下心意,疾揮令旗,下令殘余的勾陳星兵收縮陣形,退守倒數第三府。

    “勾陳,你敗了。”

    騎著火眼水龍獸,紫微漫步在軍陣前,遙遙望向那個見證了他大半生成敗的女子,冷笑著道。

    “若你現在降我,獻出大周,或許我還會留你一命。只不過,你從此以後只能呆在我為你建的勾陳宮中了。”

    話音落下,勾陳面上涌起紅意,嬌媚多姿,讓人分不清她是氣惱還是憤怒,總之絕不可能是羞澀。

    紫微、後土兩方天帝合軍,兵鋒直指大周皇都,只等剿滅已不足五萬的勾陳星兵,便大功告成。

    就在這時,略帶憊懶的話音傳來,回蕩在兩軍陣前。

    “誰說她敗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11
第七百二十一章 佛會七日(二十一)


    月光傾蕩,化作滌塵的雪,洋洋灑灑的濺落一地。

    龍鳳金縷袍,九璃通天冠,帝王緩步走在月光下,一如既往的慵懶神情,大戰的氣息沒能讓他動容半分,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撥弄著蔥白如玉的手指。

    “玉皇!”

    城頭的男子紫微再熟悉不過,也曾想過他會出現,可當玉皇大帝真的到來時候,紫微仍有些難以自禁。

    “誰說她敗了。”

    站在城頭,玉皇伸手摟住勾陳的酥腰,將她攬入懷中,輕笑著看向神情愈發陰沉起來的紫微。

    “只要她一日臣服于我,那她便永遠不會敗。”

    玉皇大帝的話雖不像紫微說的那般氣勢騰騰,可他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第一帝王,輕易不承諾,只因他的一諾便是山河社稷江山宏圖。

    “你從天宮來,卻未帶來一兵一卒,玉皇,你是想要嚇唬寡人?”

    府城下,紫微眯起雙眼打量向玉皇大帝,眸中閃過狐疑之色。他率紫微星兵下凡前,早已布下三十三重星陣,天宮若是調兵遣將,定逃不出他的耳目。可看著玉皇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紫微不由想起百年前,天宮那場大戰,那時候的玉皇大帝也是身陷紫微星兵,卻和眼下一般模樣,安靜地削著指甲,一邊玩味地打量著他。再然後,紫微一敗涂地。

    瞳孔陡然縮起,紫微帝君暗暗掐指捏算,隱于夜幕之後的十二主星悄然衍變,降下星光探向大周境內,卻沒能發現一兵一卒。

    玉皇絕非無的放矢之徒,他只身前來定有所依仗,可他的依仗究竟在哪。

    紫微蹙了蹙眉,下意識的按向腰間染滿鮮血的戰刀,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玉皇漠然的話音。

    “天帝沉痾,往往身懷而不自知,可等病入膏肓卻為時已晚。紫微,你做了數萬年天帝,可知否?”

    沉痾者,久醫不治的重疾。

    紫微自然知道玉皇言下之意。想要得到什麼,必須付出代價,此為世間常理,便是天帝也無法避免。天帝神位,並非打下重天廣宮就能獲得,卻需以天帝之心印證那顆神位,非品德崇高、才賢廣恩者能以企圖。然而這世間又有幾個真正的大德,即便真有大德,也隱居世外,誰會覬覦那燙手的天帝神位。因此到後來,煉化天帝神位幾乎都是用強,硬生生的煉化吸收那神位,可本心始終未能和神位道意印證,短短萬年或許沒什麼異樣,時間長了,卻很難壓制住神位自身的品格道意,再用道力強行鎮壓,卻會生出疾病。

    此為帝王沉痾,只要坐上那個位子,便永無法愈治,除非自行剝奪神位。可當了數萬載天帝,低頭降眾生,揮手掌風雲,誰又舍得放棄。

    紫微沉吟不語,後土微微動容,而勾陳亦目光復雜。

    穹宇四方天帝相聚大周,各懷心意,唯一的共同之處,便是他們都已染上沉痾。平日不為外人道,佯裝不知,此時被玉皇當眾說破,心中的滋味除了他們幾人,又有誰知道。

    “莫說我,你玉皇可是我們幾人中最早獲得帝位者,恐怕如今的你已病入膏肓了。”

    平定下復雜的心意,紫微遙望向玉皇,冷笑著道。

    “恰恰相反。”

    玉皇笑了,他看了眼滿天星辰和高懸的月兒,臉上浮起一抹愜意。

    “因為我當寡人比你早了數千年,因此我發現那沉痾也比你早了數千年。這些年來,你們四處征戰,我卻不管不問,你們真以為我玉皇成了那個昏庸無道的孤家寡人?”

    “想要治愈那沉痾也有辦法,只不過,你們卻永遠無法做到。”

    看著面露異色的紫微和沉吟不語的後土,玉皇笑了,笑的很開心,袍袖掀開,蔥白的十指輕輕彈擊。

    “紫微,你擄掠通天殺之成就君聖,修為實力雖高了幾分,卻是舍本追末之法。天帝自有天帝的道法,何須去圖那君聖。今日寡人就讓你見識下何為真正的天帝道法。”

    月光下,玉皇漫步于城頭,十指如玉而舞,口中輕輕吟念著什麼,悅耳如天籟之曲。

    “點兵點將,點到誰便是誰。”

    人間的童謠吟念出,玉皇莞爾一笑,眉心金光大作,十指翻飛間,奇異的光芒隨之散落,傾灑向二十萬紫微星兵以及五十萬黃巾力士。

    轉眼後,那些本屬于紫微和後土的兵將神情一怔,身上鍍起一圈金光,轉眼落定,竟成了天宮兵將**的鎧甲。

    “嘩!”

    那些被異芒侵入體內的紫微、黃巾齊齊轉身,從這一刻起,他們再不奉紫微、後土為主,而是來自玉皇麾下的天兵天將。“天兵天將”反戈殺向他們原先的戰友們,堅硬的鎧甲令他們幾乎水火不侵、刀槍不入,轉眼後,戰局發生了變化,紫微、後土節節敗退,不斷的有原本的手下變成天兵天將,面無表情的撲殺而來。兩方廝殺慘烈,血染山河,待到兩更天的時候,紫微和後土已退出一城,手下兵將只剩二十萬,而被變成天兵天將的則多達三十余萬,且不斷增加著。

    是時候了,我們之間最後一戰就在今日。

    宛如潮退的大軍中,紫微帝君一馬當先,手中長刀重重揮落,一刀斬下,五萬天兵天將身死當場。

    即便你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可你修天帝之道,殺意戰技又怎會比得上身為君聖的我。

    紫微站直身體,迎著千軍萬馬,就好似洪潮巨浪前屹立不倒的巨山,拖著戰刀直直望向玉皇。

    府城之上,玉皇似有感應,收回“點兵點將”的雙手,俯視著紫微,嘴角掠過一抹意味深長。

    “你已輸給我兩次了,俗話說,事不過三。紫微,若你真想戰,這便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玉皇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孤傲,亦在挑釁著。他修天帝之道,論及殺意戰技,自然不如紫微,可身處高位者何須親自動手,就算被人逼到不得不出手的份上,他玉皇亦還有壓箱底的一招。

    紫微沒有說話,兩人明爭暗斗了數萬年,何須再多說什麼,大周之戰是他和玉皇間最後一戰,亦是他紫微必勝的一戰。眸中透著紅紫光華,周身殺意皆聚于紫微手中的戰刀,滿天星辰在十二主星的牽引下,斗走星移,變化萬千。

    “殺!”

    紫微低吼一聲,星辰凝滯,卻降下數以萬計的星光在周天上下布下一張張大網,封死了玉皇來去的路徑。星輝璀璨,紫微縱身而上,卻比流星飛隕還要快上幾分,雙手緊握戰刀攜著近百星力狠狠斬向玉皇大帝。

    城頭上,勾陳平生第一次花容失色,心頭撲通撲通直跳,黯然神傷,卻不知是為誰而傷。目光所及,玉皇站于城欄前一動不動,他的前路退路都已被紫微的星辰斗數封死,每一步變化都被算盡,刀鋒襲來,就算他想施展什麼道法也會被紫微破去。

    他終于贏了嗎。

    怔怔地看著那個將自己帶出拂香殿,又親手將自己推上今日地步的男人,勾陳心里突然靜了下來,諸般煩惱雜念皆隨著夜風傾蕩消散。

    若他贏了,或許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勾陳也不知自己心中為何躥出這樣一個想法,或許是謀算了紫微萬多年,早已有些厭倦疲憊。她本想將這個男人徹底毀了,看著他一步步陷入無丈深淵,然後追悔莫及。可百年前已毀過他一次,勾陳並沒得到想象中的喜悅和快樂,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

    若他真贏了玉皇,自己便不用再受這種折磨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終末。

    勾陳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卻面無表情的紫微,心里暗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12
第七百二十二章 佛會七日(二十二)


    “韜光隱忍如玉皇大帝,又怎麼會敗。”

    戰場西南的山坡上,一襲白衣宛如臨風剔羽的雄鷹,周繼君遙望向城頭不慌不忙的帝王,低聲喃喃道。

    天上“神仙”們的戰斗不比凡人,雖也有相持千萬年的大戰,可千萬年里大多時候只是在積勢,真正兵鋒相對,往往數日甚至僅需半天,便能判出輸贏生死。這場天帝間的戰爭雖醞釀了百多年,可勝負就在眼下,然而陸大會尚未結束,周繼君也不想讓這一戰過早落下帷幕。

    目光所及,殺勢已成,在所有人眼中,紫微帝君這一刀已將玉皇逼至絕境,再無還手之力。可周繼君,甚至連紫微也清楚的知道,玉皇大帝今日現身大周,絕非虛張聲勢前來送死,在他懶散不羈的面容下,埋藏著一顆歷經數萬載風雨未曾隕落天帝之心,也是最令天下修煉者難以看透的那一顆。

    大劫當前,玉皇淡淡一笑,又摩挲起他心愛的十指。

    寒光忽現,十指晃動間,一柄短刀落入玉皇手中。他抬臂揚刀,刀速很不急不緩,內中的力道亦只有十來星,可每落下一刀,總會斬破九萬九千柱星力,不多不少,每一刀皆是九九之數。無比精確的九刀落下,在斬破星力天網的同時,亦擊中了紫微握著戰刀的手,不多不少,亦是九次。

    九刀之後,紫微顫抖著手,疾退而去,身形猶在半空,一臉的難以置信。

    誰會想到堂堂天帝竟施展出如此精細的女兒刀,可如女兒家繡花般輕盈的刀法中,卻蘊藏著連紫微都無法企及的變化,每一刀的變化都被精心衍算過,準確無誤,雖然刀速很慢,可後發先至,以巧破力,又似潺潺溪水纏綿不絕。

    九刀過後,紫微再敗于玉皇。

    “你又輸了。”

    收回用來修指甲的十指刀,玉皇大帝立于城頭,眯起雙眼促狹地看向紫微。他是唯一一個修煉天帝道法的天帝,天帝道法主修品德才賢,即便修為已至穹天,可玉皇的精力畢竟有限,想要再去修煉殺意、戰技,就算再過個數萬年也比不上紫微等人,可若無一技傍身,終究太過危險,于是便有了這一招十指刀。

    像愛惜自己十指般愛惜此刀,衍算變化,每一刀皆有九九變化,精確而縝密,即便速度力量皆不及,可只要玉皇看準算清,九刀過後,便是君聖級的強者,亦會敗于此刀之下。

    “我練了九萬年的刀法,用來對付紫微你,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不過,也該是它現世之時了。”

    玉皇意猶未盡地說道,他望向天穹,在夜幕之上是刻上他璽印的重重天宮。俗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可若現實真如此,玉皇自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天帝,也不會沒日沒夜的去練這一刀。在玉皇心中,紫微于十指刀,只不過初試鋒芒罷。

    看向顫抖著眸子面露不甘的紫微帝君,又看了眼身旁面色慘白的勾陳,玉皇心情大好,最後補充道。

    “所謂成王敗寇,你紫微三敗于我,已無東山再起的可能。等你死後,我自會為你尋一傳承者至于後土陛下,和紫微一樣,你還有兩次機會。”

    話音落下,玉皇嘴角微翹,打量著兩帝殘余的二十萬人馬,正想繼續他“點兵點將”的游戲。

    夜幕中忽地躥來一尾墨綠的火光,轉眼後,頭戴鬼面的騎兵從橫刺里殺來,行如風,銳如光。當先的是一員銀袍小將,手持雙股劍,殺氣懍懍,而在“他”左右各有一員大將,擊鼓鳴鑼,聲調卻幽幽淒淒,刺耳無比,攜著墨綠的鬼火,卻顯得無比詭譎妖異。這突然殺至的騎兵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插入兩軍陣營,紫微黃巾和天兵天將本膠著而戰,陣形散亂,鬼面騎士橫沖直撞,憑著區區三千之眾,硬是殺開了條血路,將兩軍分阻于南北。

    騎著青鸞鳥的女子眉頭微蹙,放眼看向城頭也是一般神色的玉皇,手捏印法,口中念念有詞,從她背後騰起九條土龍,直飛沖天,堪堪打斷了玉皇“點兵點將”的法術。雖偷得空子破去了玉皇的道法,可後土非但沒能松下一口氣,反而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兩軍已被鬼面騎切割得渭涇分明,猝不及防下,將士們都沒能反應過來,古怪的騎兵掩殺而至,瞬間亂了陣腳,不知所措地愣在當場。這一陣沖殺,兵亂馬驚,短短兩三柱香的功夫,又折損了萬余人馬。

    後土面露深思,紫微喘息著皺起眉頭,玉皇眯起雙眼。三人在來到大周前,都已將局勢衍算通徹,除了幾方天帝外,再不會也不可能有人來插手這場戰局。然而眼前這隊古怪騎兵的出現絕非偶然,不早不晚,正巧在戰局即將落定之時登場,若非萬萬中之一的巧合,那便是有大能在他們眼皮底下落子布局,卻打著坐山觀虎斗的主意。

    想到這,玉皇大帝的好心情頓時化為烏有,沉下臉,十指蘊出圈圈光華就要向鬼面騎點去。

    “陛下們,久違了。”

    含著笑意的話音傳來,四方天帝同時轉頭,向南面的山坡望去。

    “是你?”

    後土輕咬朱唇,黛眉挑起,強忍著驚訝,良久方才遲疑著道。

    “你和孔宣一戰,未曾受傷?”

    天吾山位于東勝之南,後土本也將天吾山的勢力考慮在戰局中,然而兩天前周繼君重傷于孔宣的五色神光下,世人皆知。再者,天吾山雖名聲顯赫,然而可戰之兵不過五萬,後土自然不懼。誰曾想戰事正激烈時,君公子談笑風生著現身當場,哪有半點重傷的模樣。

    “在下的確被孔君傷了,不過那隊騎兵竟敢趁機偷襲我天吾山,我雖負傷,也要出兵天吾山將其剿滅。”

    周繼君輕笑著道,話音落下,後土一臉冷意,紫微面露不信,玉皇則哂笑著。

    若他們信了周繼君的鬼話,他們也不就是雄踞一方重天的天帝了,可當夜幕拉開,五萬天吾山西征軍馬踏大周,出現山坡上時,四方天帝無不動容。

    區區三千鬼面騎雖能趁一時之亂,可只要等將士們回過神來,結陣而殺,那鬼面騎再驍勇,也不過是沙漠中的一朵火焰,轉眼後就會被撲滅。可一下多了五萬生力軍則大不相同,雖無攻陷大周的可能,卻能左右眼下的戰局,無論君公子相助哪一方,那一方必完勝。

    紫微帶來了二十萬星兵,後土麾下五十萬黃巾,勾陳三十萬,玉皇雖孤身一人,卻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點兵點將”道法,彈指間便能化敵軍為己方雄獅。

    那姍姍來遲的君公子,只帶了區區五萬兵馬,落入百萬多人的大戰中片刻淹沒,此可時卻成了主宰戰局走向的殺子。

    “對了,在下唯恐那鬼面騎太過厲害,這五萬人不夠用,因此還帶來一物。”

    目光游走在四方天帝身上,周繼君玩味的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支小豪。

    見著那筆,便連玉皇也是心頭一跳,那小豪非是尋常的小豪,即便隔了許多年,玉皇仍記憶猶新,若非驅神君聖用它召喚出數以千計的神鬼妖佛,天宮大軍又怎會節節敗退,成就了平天一世梟雄之名。

    而驅神初返四大部洲,便被君公子戰敗于北俱蘆洲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13
第七百二十三章 生離死別


    宮苑深處,溪水潺潺,順著延綿通幽的小徑而行,不多時,身形高壯的男子便已來到了華胥宮前。

    他彎下腰,撈起一捧溪水,浣洗著染滿衣衫的血漬。

    在他身後是遍布如灘的屍體,三萬禁宮衛,五千大內侍衛,他不過用了兩柱香功夫便殺了個干淨。紫微宮中,第一驍勇善戰當屬他破軍,第一忠心耿耿的也是他,今日來此,是要為陛下斬殺隋朝偽帝,一路殺來,不知殺了多少化身侍衛的修煉者,可破軍總覺有些不對勁,至于究竟哪里出了岔子,他卻無法道出。

    雖未能為陛下揚刀立馬,廝殺于疆場,可破軍的皇宮之行卻不容有失,陛下想要立武不平為傀儡,則需取得隋帝楊廣的頭顱以及他擁有九五皇道精氣的心神,否則就算殺敗勾陳星兵,這大周仍是鏡花水月。

    心中那一絲不祥的感覺愈發濃重,破軍皺了皺眉,強壓下復雜的心緒,起身大步向華胥宮走去。

    推開雕龍松木門,宮內燭光冉冉,映上帝王僵硬的身軀,轉眼後,破軍的神色也變得僵硬了起來。

    “你就是紫微宮第一戰將,破軍星主?”

    守護華胥宮的侍衛少說也有兩千人,此時橫屍遍地,血流成河,血水直延到陛座前的紅發少年腳下。

    “天吾山周古?”

    破軍瞳孔陡然縮起,死死盯著把玩著金黃色心神的小獵風,神色一分分的冷凝下來。

    “你天吾山也想要分一羹?”

    聞言,周古嘴角浮起妖冶的冷笑,上下打量著破軍,半晌開口道。

    “你說錯了,非是分一羹,從我天吾山出兵的那一刻起,大周注定已是我兄的囊中之物。”

    破軍沒有說話,只是從腰間拔出了他的戰刀,刀鋒被鮮血洗滌過,再看不出原先的顏色,黯沉得令人心悸。破軍舉刀指向周古,從頭到尾目光都未曾偏移開周古手中的心神,周古說的話他絲毫不在乎,他所要做的只是聽從紫微的命令,帶走楊廣的心神。

    看著緩步向自己走來的男子,周古止住笑,及腰的長發蕩起一陣火風。深吸口氣,周古強壓下濃烈的戰意,緩步走上陛坐,目光越過破軍落到殿門處。

    “破軍星主,你可以出來了。”

    小獵風天生好戰嗜殺,玄天巔峰的破軍無疑是個好對手,可這一戰卻不屬于他。

    破軍止住腳步,就在這一刻,他的心中又升起不祥的預感,比之先前還要強烈幾分。閃爍輕跳的燭火忽地一黯,龐大的身軀撞碎黑暗的夜色,飛撲向破軍。破軍高舉戰刀挑過頭頂,低吼一聲,迎向那柄赤紅的巨斧。

    皇者破軍,每逢亂世必出。

    武道蛇人的法寶現于黑衣青年手中,周身涌出如赤炎般的煞氣,和青年的殺意融為一體,相得益彰。

    天吾山中的破軍星主戰紫微宮里的破軍,巨斧抗戰刀,兩股慘烈的戰意從他們的兵刃上傾蕩開,如此相似,只不過一股冉冉升起,另一股則已日暮西山。

    青年一頭黑發狂舞如魔,眸子通紅,眼見斧鉞被戰刀一寸寸的壓下,他的面龐上浮起如朝陽初升的紅暈,而後如鯨吞般吸卷長氣,道力聚于胸口,大喝一聲。

    “破!”

    破軍星主積蓄了數十年的道力終于在這一刻達到飽和,突破法天巔峰,踏足玄天。

    玄天下品對玄天巔峰。

    斧鉞一寸寸地揚起,扳回劣勢,手持戰刀的中年人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的,可心中卻已翻江倒海。眼前青年的一身道意他再熟悉不過,十四主星第一戰神,北方破軍,像極了當年的自己。世無長恆,便是星辰也有凋零的那一天,自己執掌破軍已有萬多載,戰遍天地闖下偌大名頭,可終會有走上末路的那一天。

    那一天,莫非就是今日?

    還未等他再想下去,年輕的破軍星主已將突破時超越境界悉數醞于斧鉞,又是一聲怒吼,沒有什麼惺惺相惜抑或豪言壯語,破軍星主縱身躍起,天頭星光燦爛,北方天野中那顆破軍星辰光華大放,如潮涌般沒入他額心,而被他遮擋住身形的紫微宮破軍一臉木然。往日對他無比眷顧的破軍星辰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毫不留情的將他拋棄,不知是嫌他老邁,還是日復一日的賦予同一個人榮耀,萬多年下來已然膩味。

    總之,天上地下只會有一個破軍星主,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年輕的破軍星主眸中閃過絕然之色,毫不留情地劈斬下斧鉞,紅光掠過,年邁的破軍被劈成兩半,心神從額心飛出,淒淒嗚鳴著,盤旋片刻,爾後四散碎裂,火紅的戰意流瀉于華胥宮中,轉眼被黑衣青年收入額心。

    “恭喜了,破軍星主。”

    端坐陛座的周古冷冷一笑,朝著破軍拱了拱手。

    即便成就真正的星主之位,破軍也不敢對周古托大,收回斧鉞,朝向陛座拱了拱手。

    “天吾山中,你是第一個親手摘奪自己星命者,只此一戰,足以讓你成為眾星主之首。”

    周古意味深長地說道,見著破軍未曾動容,方才頷首道。

    “你且回轉西牛賀州,繼續做那妖王去,勿要再打大周之戰的念頭。”

    聞言,破軍微微尷尬的一笑,轉瞬收斂,神情肅穆冷凝,像極了先前那個獨自一人從宮門殺到華胥宮的男子。

    待到破軍走後,周古方才站起身,看了眼寬敞厚實的龍椅,喃喃自語道。

    “這張椅子果然舒服,怪不得那麼多人想坐。只不過,人間的帝王再權勢燻天,說不到底,終究不過一顆棋子罷了。”

    丟開腦中的胡思亂想,周古莫名一笑,又看了眼腳下死不瞑目的楊廣,緊握著那顆心神飛出華胥宮

    夜幕下的戰場闃寂無聲,周繼君撥弄著那支“神筆”,面色從容,心中卻忐忑著。

    適才他耍了個花招,讓四方天帝先入為主,以為拿到這支筆毫便能像驅神一般召喚出仙神妖佛。周繼君也花了不少心思,可愣是沒能從這“神筆”中尋出召喚仙神妖佛之法,想來驅神只是以筆毫為媒,除他以外,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用上這支小毫。

    “你想要什麼?”

    良久,玉皇第一個開口問道,他低低一笑,打量著周繼君。

    “卻不知君公子今日前來,是為了圖大周,還是為了報仇。”

    “報仇”兩字傳入耳中,周繼君瞳孔一縮,望向玉皇的目光愈發冷漠。離恨天上三十余載的清苦和孤獨他永遠不會忘記,也不會忘記玉皇的虛偽和狠毒。

    強壓下復雜的心緒,周繼君將“神筆”收回懷中,目光逐一掠過四方天帝,半晌開口道。

    “我雖已令門下兩徒前往水陸大會,可能否重新得到席位尚難說,今日來此只為那閣樓席位。”

    “水陸大會是佛家的水陸大會,那閣樓席位也是,公子不去水陸大會卻出兵大周,似乎太過牽強了。”

    看向周繼君,後土大帝沉吟著道,彈指百年,如今的君公子已非當年那個身入她局中而不知的法天修士,百年後的他割據一方,兵鋒所指,竟隱隱和幾方天帝平起平坐。

    “水陸大會的確是佛家的水陸大會,可為何各位陛下戰于大周卻不發兵大唐?”

    未等後土回答,周繼君接口道。

    “垂天道上的巨頭們已分得近半席位,剩下的席位人人覬覦,想要搶得則需擁有諸強莫及的勢力,並且安然無恙活到最後。諸位于此開戰,與其為爭大周,其實不過是在像天地英豪展現你們的雄兵猛將罷了,不知君某所言然否?”

    話音落下,額上已浮起淡淡皺紋的紫微冷笑一聲。

    “你本已得到閣樓席位,卻突然離開長安,放任不管。君公子,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若我能料到會丟了閣樓席位,那我豈不是比聖人還要厲害?”

    周繼君從容道,而後舉起右手,五萬西征軍同時向前邁出一步,橫行肆虐于戰場的鬼面騎也懸馬而立,肅殺之氣流轉于夜色下。

    “多說無妨,我有雄兵五萬,願助紫微陛下一臂之力。”

    誰也沒想到周繼君會突然出言相助紫微,玉皇神色復雜,勾陳面容僵硬,後土低頭思量,只有須發皆白的紫微先是一愣,爾後仰頭大笑起來。

    “好,好,無論你君公子打的什麼主意,只要你助寡人佔下大周,寡人許諾,除了周唐外,東勝神州皆是你君公子的地盤。”

    三敗玉皇,紫微的天帝氣象正飛速流逝著,沉痾已久,又經大敗,紫微再無法掌控他的天帝神位,須發皆白,已然老態龍鐘。他將最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這最後一戰上,若是贏了,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他只要贏玉皇一次,明知周繼君心懷叵測,卻也不去顧及。

    “那麼繼續吧。”

    聽得紫微的空口承諾,周繼君淡淡一笑,目光掃過後土和玉皇,右手落下。

    五萬西征軍如猛虎出籠,奔入戰場,原先處于下風的紫微星兵和黃巾力士得到兩衛相助,氣勢大振,隱隱扳回了些劣勢。奈何玉皇“點”出的天兵天將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甚難殺死,再加上勾陳星兵相助,一時也不弱下風。

    這場大戰橫跨大周都城前的四府,從天明打到天黑,又從天黑打到天明,足足兩日亦未分勝負。天吾山兩衛第一次登上真正的戰場,卻在兩名統帥的帶領下,驍勇無敵,李車兒和步空堂早已殺紅了眼,死于他們手下的天兵天將已近千人,兩人似在攀比著,你殺一兵,我必斬一將,兩人現身之處,天兵天將皆左鳥獸狀散,無一兵一將敢攖其鋒芒。

    天頭隱隱泛白,水陸大會第六日,大周地境仍舊酣戰激烈。天吾山兩衛雖也折損了近千人,可比起其余幾方動輒萬人的死傷,卻也不值一提。

    山坡上,周繼君揉了揉眉頭,沒日沒夜的衍算兵陣讓他稍露倦容。

    “公子,為何不盡全力?”

    低沉的話音從身後傳來,一身紫袍的青年緩步走來,卻在周繼君身後半步處停下腳步,面色恭敬。

    “你可知我這一戰究竟所圖為何?”

    周繼君沒有回頭,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

    “大周。”

    紫袍男子不假思索地說著,話音落下,眉頭卻稍稍蹙起。

    公子欲圖大周在天吾山中早已不是秘密,可光看眼下的戰局,且不說能不能戰敗玉皇和勾陳,即便勝了,可那大周也屬于紫微和後土,五萬西征軍也只不過為人作嫁衣罷了。

    周繼君暗嘆口氣,眸中閃過失望之色,忽而想到一人,轉頭看向紫袍青年,幽幽問道。

    “紫微,你從西牛來,臨行前那離天機有沒和說什麼。”

    “離天機”

    紫微星主沉吟著,目光眨閃,答復道。

    “離天機和我說,此行東勝是紫微的大機緣。”

    “他說的沒錯,本公子確實有一場機緣送你。”

    周繼君頷首笑道,嘴角浮起一抹欣慰,落入紫微眼中卻讓他沒來由的生出幾分嫉意。公子出兵大周,定然另有深意,紫微搜腸刮肚都未曾想出,卻不料離天機一句話便讓公子喜笑顏開,顯然離天機已然猜到,就算沒猜全,也遠超自己

    下意識的,紫微捏緊拳頭,就聽耳邊傳來公子淡漠的聲音。

    “當日我于七州時候傳爾等主星星意,可說到底,那星意只是偽星意。十四主星各有其主,而紫微星辰更是主星中的皇者,世間修煉紫微星意者雖多,只有一人能成為諸星中的皇者。紫微,你可知道現在的你離那機緣有多近。”

    聞言,紫微身軀一振,目光落向戰場那個滿臉皺紋的老人。

    打了兩天兩夜,仍舊是僵局,那天吾山大軍雖廝殺奮勇,可每到戰局關鍵時候卻總會如潮水般退卻,將戰地讓給天兵天將。

    想到那個笑盈盈的君公子,紫微帝君不由咬牙切齒,口中傳來痛感,卻是一顆牙齒被他咬落,不作聲響的摔落在地。

    不能再拖下去了。

    紫微顫抖著手,緊握著他的戰刀,下意識的望向城頭,就見玉皇懷中的那個女子正直勾勾的望向他,神情僵凝。

    心中涌起濃濃羞臊,轉爾化作怒火將紫微吞沒。

    即便只是一個被他視作玩物的女子,可勾陳眸中的憐憫和淒哀還是讓紫微心頭一疼。

    坐擁重天俯視萬物眾生的自己竟讓一個女人來可憐

    老邁的手重重按上坐騎,紫微轉頭看向後土,低喝一聲。

    “寡人取中道親自去斬玉皇,還望後土陛下為寡人掠陣。”

    後土微微一怔,抬起頭,看了眼城上天帝,半晌,緩緩點頭。

    見著後土應下,紫微眸中重燃起火熱之色,一馬當先,率領三千紫微星兵沖殺城頭而去。在他身旁,後土亦率領三千黃巾力士,為紫微掠陣。

    老邁的眸子中,玉皇含笑的面容漸漸變大,紫微帝君深吸口氣,強掠諸天星意,將他畢生修煉的道力悉數聚于掌中。

    “玉皇小兒,可敢一戰!”

    “寡人說過,事不過三,紫微老兒,手下敗將焉敢言戰。”

    玉皇淡淡的說道,感覺到懷中的那具嬌軀正微微顫抖著,玉皇轉頭望向勾陳,指尖掠過她光滑的下巴,莫名一笑。

    “怎麼,心疼了?還是現在覺得後悔了?”

    聞言,勾陳神色一僵,下一刻,她猛地聚起道力,雙臂反繞,緊緊抱住玉皇的身體,將他制于城頭。

    “玉皇小兒,受死!”

    看著用盡全力將玉皇制在城頭的勾陳,紫微滿臉的難以置信,剎那後,心底某處似裂開了一道口子,也不知是酸還是苦的情愫悄然流轉,卻是他從未品嘗過的感覺。

    可是戰刀已然落下,接近百星的道力將玉皇和勾陳全部卷入刀風中,六分愧疚,三分不忍,還有一分連他也道不明的情愫回蕩在心頭。紫微搖了搖牙,硬是將雜念壓下,戰刀如流星,毫不留情的斬落。

    就在刀鋒離玉皇的額頭還剩兩尺時,一根青色的羽毛從心口躥出,紫微身形凝滯,他這一輩子的宿命大敵正冷眼看著他,滿臉譏諷,可近在咫尺的刀鋒卻再無法落下。

    羽衣女子從他身後走出,看了眼神情呆滯的勾陳,又看向滿臉平靜的玉皇,幽幽道。

    “若我不出手,你可躲得過?”

    “若你不出手,這一戰你便輸了。”

    玉皇輕笑著道,目光掠過城外山坡上的白衣男子,而後落向墜下城頭的紫微,輕嘆一聲,揚起手臂將身旁呆了般的女子拋下城頭。

    “你這輩子為他而生,如今紫微身隕,你勾陳也隨他而去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14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一石三鳥


    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泥里,消瘦、老邁、全身上下皺紋疊起宛如枯木,紫微帝君顫巍巍地揚起頭,怔怔地看著從天而落的女子。

    紫微宮中魔姬舞,她也是這般,化作輕羽從天而降,煙花絢爛,舞如魔靨,一顰一笑傾國傾城。

    努力伸起手臂,紫微想要接住那根艷紅的羽毛,可他的雙臂老而瘦,橫拔九天的力量棄他而去,此時的他連起身都無法,更別談去接住什麼。勾陳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他身旁,嫵媚動人的面容漸漸枯萎,和紫微一般生出條條皺紋,青絲變白,美人終成枯骨。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這樣嗎。”

    容顏破碎,和凡間老婦沒什麼兩樣的勾陳擠出笑,趴在泥濘中看著紫微。

    “再給寡人一次機會”

    紫微目光空洞,轉爾泛起一絲黯淡的火光,嘶啞、不甘的聲音回蕩在府城上下。

    “寡人定會斬了那玉皇小兒。”

    這是紫微臨終前給勾陳的答復,卻也不出她的意外,勾陳笑了笑,緩緩閉上雙眼,一行濁淚順著眼角滑落,再無生息。

    “世間死不悔改者,當以紫微第一。”

    府城高處,玉皇大帝揮卷袍袖,兩顆帝王神位從兩具屍身上剝離出來,飛落他手中。

    “紫微勾陳已死,卻還有那君公子虎視眈眈,合則兩利,不如暫且聯手殺了君公子,爾後平分大周。”

    後土一臉雲淡風輕,紫微的死在她意料之中,就算今日不死,可從他依附後土的那一天起,他的結局便已注定。陡然間,後土臉上泛起一抹慍怒,猛地回身擋開了玉皇摩挲著她玉*臀的手。

    “玉皇,你真想我和君公子聯手戰你?”

    玉皇大帝面不紅臉不臊,打了個哈哈卷起雙手。

    “寡人沒了勾陳,有些情不自禁,失禮失禮,還請後土陛下多多包涵。君公子狼子野心,其心之大之詭譎你我皆難以料定,後土陛下的盟友只會是寡人。”

    玉皇上下打量起怒容未消的後土,眼前的女子雖說不上如何驚艷,可淡雅的容顏中自有幾分讓世間男人無法抗拒的高貴華美,更何況,她還有那一方天帝的身份,足以讓玉皇多動上幾分心思。

    就在這時,玉皇眉頭微蹙,轉眼望向北方,可他剛反應過來,一只火紅的大鳥便疾飛而至,三爪齊下,抓住紫微的神位,轉爾又向勾陳的神位探去,卻被一旁的後土怒斥著揮掌擊來。眸中閃過可惜之色,小獵風也不纏斗,扶搖而上,抓起紫微的神位飛向山坡。

    山坡上,周繼君笑容滿面,而他身後的紫袍青年怔怔地看著那顆沾滿鮮血的神位,心頭撲通撲通直跳。

    “紫微,你的機緣來了。”

    耳邊傳來淡漠的聲音,下一刻,那神位就被白衣男子握于手心,重重按入他額心。刺骨的疼痛從眉心傳來,紫微身形劇顫,無比熟悉的道意如潮水般涌來,下意識的,紫微祭出他的紫微星意,迎上那股恢宏磅礡的帝王道意

    “好一個如意算盤,君公子,你今日來大周,原來是為了奪帝位?”

    即便是寵辱不驚的玉皇大帝,眼見到手的天帝神位就這樣被人奪去,心底仍止不住泛起濃濃怒意,他猛地揚起手臂,可目光所及卻微微一愣。他只顧著享受宿敵生死帶來的愉快,卻沒發現五萬天吾山大軍和三千鬼面騎早已如潮水般退去。

    “承蒙兩位陛下厚愛,今日大周一行,君某受益匪淺。玉皇,後土,再會了。”

    低笑著拱了拱手,周繼君抄起正在煉化帝位的紫微,帶著天吾山大軍向東而去。

    “不好,他要取道攻大唐。”

    半晌,後土神色一緊,看了眼城下傷亡慘重的黃巾力士,抿了抿嘴。她此行下天宮,只帶了五十萬黃巾力士,也是她唯一能調動的生力軍。天吾山雖只有五萬人馬,可個個驍勇善戰,士氣高昂,且還有那支能“寫”出仙神妖佛的筆毫,想要趁虛而入攻下此時的大唐輕而易舉。至于那個李靖,如今的他已被自己剝奪了帝王氣象,而君公子則擁有前唐公主碧華,前唐就剩這一支血脈,只要李靖一死,正統大義便落至君公子手上,世間再無一人能與其爭鋒。

    一子錯,滿盤敗。

    後土緊握雙拳,耳邊傳來玉皇的嘆息聲。

    “罷了,丟了大唐還有大周,這大周便由寡人和後土陛下共掌之吧。”

    說著,玉皇看向已被天兵天將圍于當中的前周後裔武不平,嘴角微翹。

    也不知過了多久,紫微終于煉化了天帝神位,他睜開雙眼,卻見自己已在大軍中,君公子和周二公子正玩味地打量著他。

    “成就天帝之位的感覺如何。”

    聞言,紫微心中先是一喜,而後又一緊,面露恭色,單膝跪地朝向周繼君行了個大禮。

    “全賴公子栽培。”

    一晃百多年過去,自己已從七州時候的無名僕人搖身一變,成為擁有天帝神位者,假以時日若能手掌大軍,殺上重天,便是入主天宮也不在話下。可是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公子賜予的,堂堂天帝神位就這樣毫不在意的扔給自己,如今的公子愈發高深莫測。

    隨著神位的煉化,紫微心底深處漸漸生出一絲野心,這顆不安的野心他早已有了,可今時今日卻是他第一次能夠正視它。然而,當看到一臉笑盈盈的公子時,紫微心頭一慌,下意識的低下頭,收斂神色,強壓下蠢蠢欲動的野心。

    “紫微,你雖得紫微帝君神位,可仍差些許火候。等你完全煉化後,當能感應到紫微派往西牛賀州的星主所化之妖,此為西游之局的關鍵,也是除了你、破軍和離天機那小子外,剩余天吾山星主們的機緣所在。”

    離天機

    紫微埋著頭,眸中閃過一抹妒意。

    天吾山十二星主中,唯獨離天機備受公子青睞,便連稱呼也是如此親昵,也不知從何時起,紫微有些嫉妒起離天機來。十二星主中,實力最強者無疑是剛剛突破到玄天的破軍,可破軍是將星帥星,能統一軍卻無法掌一國,然而離天機卻不同。他平日里為人和氣,在天吾山中甚得人心,且和左教頭之女公子四徒左清塵關系不清不楚,兩人的事在天吾山早已是不宣之秘,就連公子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未置可否除了離天機外,還有一人也當小心防範,那個還未出現的太陽星主。

    余光落向策馬揚鞭行于大軍之首的步空堂,紫微星主目光閃爍不定。

    “東勝之事已罷了,你且去西牛賀州,少則五年,多則十年,西牛賀州將成戰場。”

    心頭又是一緊,紫微朝周繼君畢恭畢敬地作禮,而後騰身而起,向西飛去,至始至終,他都沒敢正眼去看周繼君。

    “師父,大周就這麼放棄了?”

    看著遠去的紫微,李車兒撓了撓頭,走上山坡來到周繼君身後,微微不甘的說道。

    大軍如長龍行往大唐,四更天已到,天色也漸漸變得明亮起來,看了眼身後殘屍遍野的周朝地境,周繼君淡淡一笑沒有開口,倒是一旁的周古瞪了眼李車兒,隨後端起長輩的架子,輕咳一聲,高深莫測地說道。

    “笨小子,你師父豈會坐視大周旁落。從今日起,大周已是我天吾山的囊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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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花開花謝


    “西游初年,公子戰于周,時四方天帝共爭之,紫微、勾陳薨,公子不敵,遂假道大唐隋偽帝崩,群臣拜天光復前周,有故周子武不平為小吏,血脈疏遠,蒙天帝恩德,取大統,為後周太祖,周遂中興。”

    ——《天地大事紀.後周書》

    “從今日起,你便是這大周之主了。”

    看著畏畏縮縮站在殿堂上的青年,玉皇笑著說道,伸手止住他的下拜之勢,目光所及,武不平混身上下無不顫栗著。

    “寡人雖是天上帝王,你卻也是人間帝王,天地雖有別,可品秩無二,不必行此大禮。”

    玉皇口中如是說,笑容滿面,眸中卻堆滿掩飾不住冷漠和輕蔑。

    “是。”

    良久,武不平低聲說道,聲音顫抖而嘶啞。

    “你機緣巧合得到楊廣的帝王氣象,大周光復也算命中注定。”

    玉皇看了眼一旁蹙著眉頭的後土,沉吟著,又看向武不平,指著殿首的龍椅道。

    “你且坐上去吧,明日寡人會派人來協助你處理軍國政務。”

    說完,玉皇不再多看一眼武不平,和後土一前一後朝著大唐方向飛去,大周之事已然落定,該展現的實力也已展現了,那水陸大會的閣樓席位也當無人敢去爭奪,七方席位,算上玉皇、後土、君公子以及垂天道上的巨頭,已分去六席,卻不知剩下的最後一席會被誰家坐上。玉皇好奇,後土也好奇,可後土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那個先行一步的君公子,隱約中她總覺得此事大有蹊蹺,遠沒這麼簡單。

    玉皇、後土走後,過了許久,呆呆站在大殿中央的青年方才抬起頭,眉宇間的怯懦蕩然無存,他回過身,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陛座,遲疑著,而後大步走了上去。

    “這便是帝王之位嗎,似乎沒什麼大不了。”

    臉上浮起少年人的嬉笑,武不平深吸口氣,端端正正地坐上龍椅。

    他方坐定,只覺覺耳邊轟轟作響,新皇落定,大周地境萬千子民齊齊拜賀,龍椅上升起一抹金黃的雲霧,武不平不假思索,張口吐出他的九五皇道之氣,和那抹雲霧交相輝映著。

    “你可準備好了?”

    冷漠的聲音壓下千萬朝賀聲,傳入武不平耳中,打斷了帝王之道的修煉。

    從殿柱後轉出一銀袍小將,摘下獠牙鬼面,冷艷的面容沒入青年眼中,卻讓他心底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

    適才在那戰火燎天的府城前,他親眼目睹齊靈兒趁著紫微最後一搏時毫不手軟的斬殺了武不平,將那只怪鳥帶來的心神打成粉碎,聚出帝王氣象按入他額心。這些日子來,雖已見慣了殺戮,也知道從此以後自己一身都會與征伐殺戮為伴,可他仍覺心中恍惚。

    “羅通,這是公子的書信,你日後所行的朝令綱政皆在其中。”

    將書信放在御案上,齊靈兒打量起神色恍惚的青年,在他像極了武不平的皮囊下,卻是一個不屬于天地穹宇四大部洲的靈魂。師父仿效後土和勾陳,將這個從故事中走出的少年作為棋子,捧為帝王,全因他的命數機緣連聖人也無法算出,這樣一來,也就不會有人能發覺他的真實身份以及師父的布局,玉皇和後土自以為大周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卻不料這個帝國的心髒已歸天吾山所有。

    “你無需擔心玉皇和後土,他們派人前來,定會讓你休養生息,招兵買馬準備和諸侯國開戰。你便按照他們的旨意所行,借其勢佔諸侯,其余的事公子自會料理。”

    又看了眼羅通,齊靈兒低聲說道,隨後轉身走向殿外。

    春天的清晨總帶著一股清新的氣味,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宮苑深處溪水徊流,齊靈兒脫去束得她很不舒服的鎧甲,扔進溪水中,溪水對岸,白衣滌塵,素雅如秋月的女子正看著滿庭花開,神色淡若止水。

    乍一見到,齊靈兒微微一愣,還當是遇見天吾山上那個整日東躥西跳的白無念,可眼前女子骨子里的淡漠清寡,卻非如今愈發活絡的白無念能裝出來的。

    轉眼後,齊靈兒心中漸漸浮起個名字,白無念在天吾山的這些日子里,已將那些不知真假的往事傳了個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碧華也只是一笑了之,並沒去管。

    “無念在山上可好。”

    聽到女子開口相問,齊靈兒心頭疑慮頓散,眸子卻微微發黯,若白無念沒有說大話,眼前的女子和師父相識已逾百多年,比所有人都長,包括自己,更何況,她還是師父始終無法忘記的那個女人。

    穩了穩心意,齊靈兒按下復雜的心意,輕聲道。

    “師父待她和我等一般,山里人也很喜歡她,未曾讓她受過半點委屈。”

    話音落下,溪水潺潺而流,齊靈兒偷眼看去,就見那女子正出神的向西南望去,清冷的眉宇間隱約含著幾分道不明的情愫,和身前的溪水般,纏綿蜿蜒。

    “你師父這一局,你可知他究竟想要圖什麼。”

    看著神色恍惚的少女,白依依淡聲問道。

    師父的布局詭譎難測,能看出七八的恐怕只有碧華公主和那只山中老猿了,莫非她也能看破?

    突然邂逅自己最不願意出現的人,齊靈兒恍恍惚惚,心思復雜,輕咬朱唇,搖了搖頭。

    溪水對岸的女子笑了,即便在笑可依舊淡雅,不染塵煙,卻讓滿庭花謝都為之黯然失色。

    “你師父所圖的不是大周,也非大唐,而是整個東勝神州。西游之局將開,他一心想要以此局反噬聖人,取東勝為腹地,後顧無憂,揚天吾山之威,懾天帝以及穹宇英豪強者。水陸大會還有七席,他卻容不下這麼多,對他來說多一方勢力插手,則多一分變數。可是對我來說,多一分變數,則多一線生機。”

    看向那座直插入天雲的山巒,繁花碧溪前,白依依眸中浮起一抹欣慰,轉瞬即逝。

    那個無比依戀著自己的男童早已不在,那顆純粹的心在他說出獵取天宮的豪言壯語時便已死去,如今的他成就梟雄霸業,周旋天帝間,如臂使指,視重天上的千軍萬馬如無物。或許當初,自己不該說出那番話,可若不說出,他又怎會擁有一顆強者之心,去完成他那時的願望。

    世事無常,左也不對,右也不是,即便能料到將來的命運,可在彼時,誰又能忍住那顆寂寞的心。

    輕嘆口氣,白依依收回目光,緩步走過溪水,隔著初春明花燦爛,對齊靈兒道。

    “你和他說,我在天吾山上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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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二十六章 佔大周奪大唐 孤家寡人誰願往


    水陸大會第七日,人山人海,昨日行完放生,今日是那最後一典,名曰送聖。

    所謂送聖,並沒它字面上那麼玄乎,所要做的只是將前一日超度的死靈送往西天極樂,游蕩在大唐乃至整個東勝千百年不散的死靈將會被大德送走,對于長安城的百姓來說,這可是萬年難見的盛事,而對聚眾于此的天地強者,今日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奪取閣樓席位。此時會場四面八方的七座高閣上,已有四方巨頭落定,代表鎮元子的清風明月,通風三君聖,趙公明,以及昨日剛剛歸來的君公子。

    大周離大唐不過數百里地,那一場驚世大戰諸強又豈會不知,紫微、勾陳隕落,玉皇、後土勝出,君公子雖未佔得大周寸土之地,卻奪下一顆天帝神位,也算屬于勝利者一方。更何況還有那五萬驍勇善戰的天吾山衛卒,以一當十,天地強者再無人敢小覷天吾山,便連先前追剿君公子門徒的諸佛菩薩也不動聲色,看著君公子帶著兩徒施施然坐上閣樓卻不多看一眼,顯然已經默認了天吾山席位。剩下的三席,不出意外,當有兩座分屬玉皇和後土,所以,留給長安城諸強的只有那最後一座閣樓。

    晨光漫出天雲,如畫的長安城春日圖中,仙神凡人皆落畫中,凡人只見得漫天佛土,和會場上念著佛經的大德,卻看不到身旁仙神妖魔的爭斗。最後一座閣樓,最後的西游席位,也是那成聖的機緣,天地諸強誰不覬覦。在凡人看不到的“佛土”之外,諸強大打出手,拼得你死我活,血染長安坊市長街,又過了一更天,仍沒人爬上那座閣樓。

    “功名利祿,仙神亦往。”

    南面高閣上,白衣銀發的男子看向廝殺慘烈的修羅場,低聲喃喃著。

    “無名,師父怎麼還沒來。”

    緊緊握著劍柄的少女眨了眨眼楮,疑惑的問道。

    “左小姐莫急,送聖法事還未開始,就算開始了,你師父也要等到大局落定才會出現。”

    在長安眾強眼中,高坐樓閣的是天吾山君公子,可實際上,周繼君此刻正游走于長安皇宮深苑。

    走過守衛森嚴的宮殿回廊,再往里走,便是養心殿,周繼君停下腳步,目光所及,披頭散發的帝王孤零零地坐在廊邊矮樹下,出神的望著地面。

    “李靖。”

    想了想,周繼君微微拱手,出聲喚道。

    過了許久,李靖仍舊呆呆低著頭,在落滿花瓣的泥土上似乎有著什麼很好玩的東西在吸引著他。周繼君皺了皺眉,低頭看去,就見一只螞蟻緩緩爬行著,剛爬過一片花瓣,卻被清風吹起,摔落在泥濘中,可它掙扎著爬出泥濘,永不知疲倦地向繼續爬向花瓣。

    沉默,偌大的皇宮靜悄悄,風過無聲,溪水干枯,養心殿內外百多丈,就只神色復雜的周繼君和面無表情的李靖。

    “連你都能不斷的向前爬,為何寡人卻不能。”

    李靖終于開口,卻在問花瓣上的螞蟻。

    螞蟻專注的向前爬,自然不會回答他,不是每一只生靈都有修煉成妖的機緣,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坐擁國祚的福分。

    “君公子,若讓我在為紅拂報仇和這大唐帝位間選擇,我會毫不猶豫的選前者。”

    李靖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周繼君,臉上沒有周繼君想象中走到窮途末路的瘋狂,也沒有歇斯底里的仇恨。李靖面色從容,淡漠,甚至還有一絲祥和。

    “螞蟻能爬到終點,卻是因為它太過渺小,無人會去在意它,而它的理想也很簡單,只要一直向前爬便能實現。”

    沉吟著,周繼君開口道,就見李靖忽然笑了起來。

    “是啊,螞蟻渺小,方能得願。而大唐之主的名頭太大太大,大到我寸步難行,只能困于這座囚籠中可是若非你,我又怎會來到這個世界,做那大唐之主。”

    若非周繼君,此時李靖還在唐傳奇故事中做他的戰神,南征北伐,為大唐建下不世基業,成為唐初第一功臣。雖只是輪回故事,可鴻鵠焉知燕雀之樂,能和心愛的人一起,白頭到老,就算那只是一場故事,生生世世,永遠不變化,可卻是李靖最向往的人生。做大唐帝王,雖然手掌天下蒼生,風光無限,就算頭上沒有後土,可沒了紅拂相伴,這樣的日子也是一種折磨。

    周繼君默然,他這輩子殺了許多人,也折磨過許多人,有的人周繼君問心無愧,有的則是不得不為之,就比如眼前的李靖。

    可是,事情到如今的地步,再難回頭。

    緩緩抽出君子劍,劍鋒挑起,指向李靖。

    “你可想一戰?”

    周繼君問道。

    李靖沉默,半晌,他揶揄的一笑。

    “從我踏上東勝神州那日起,這一切便已注定,不用再戰了。你取得我性命後,以你的身份,大唐唾手可得,只不過,你可知什麼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靖意味深長的說道,他看了看天色,正值晨時,可對他來說,卻已至黃昏。

    “等你做了孤家寡人,你自然會知道。君公子,我生時雖報不得大仇,可我死後,卻能看著你成為孤家寡人,就和今日的我一般,如此足矣”

    君子劍毫不留情的斬落,鮮血從裂開的脖腔噴出,濺灑一地。

    拭劍,收劍,李靖一死,大唐再度成為無主之地,可只要千千萬萬的百姓不死,那大唐的國祚自然有大唐的後人來繼承。大唐的後人如今只剩兩個,一個是遠在天吾山的碧華公主,另一個便是她肚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阿彌陀佛。”

    就在這時,隆隆佛音傳來,周繼君抬頭,就見大唐上空揚起一陣沙塵,沙塵若雲霾傾天,若細細看去,就會發現那些沙礫成*人形,有頭有臂有手有足,且神情各異,轉眼間就向西牛賀州飛去。一顆沙塵從周繼君腳邊飄起,也隨著佛音遠遠飛去。

    “送聖原來是將東勝神州的死靈送往西牛賀州,抹去前世記憶,重新為人或者為妖。”

    周繼君低聲喃喃道。

    “這樣一來,西牛賀州人口劇增,聖人那一局定會無比熱鬧。”

    另一道聲音響起,周繼君皺了皺眉,余光中,面容寡淡的青年站在溪水邊,笑盈盈的看著周繼君,他的手中拎著血淋淋的一物,赫然是那顆原本屬于勾陳的天帝神位。

    青年神色有些萎靡,腳步踉蹌,臉上的鮮血尚未洗去。和玉皇、後土搶奪天帝神位,又怎會不負傷,可能從兩方天帝手中搶下天帝神位,就算身受重傷亦讓他名動天地,可周繼君打量半晌,搜腸刮肚,怎麼也想不出這世間哪里還有這樣一個年輕強者。

    “你是何人?”

    周繼君冷聲問道,他推衍天機,縝密布局,水陸大會上一切大小變數幾乎都已算盡。天吾山勢力中,除了周繼君,尚有赤尻馬猴和水麒麟通曉天機命數,三人合力,就算比不上聖人,可也能壓過陸壓一頭。周繼君于深宮斬李靖,也曾想過會遇到某位強者,要麼是沙摩尼要麼是齊天,或者是至始至終未曾露面的千十七。可偏偏來的是這樣一個人,憑此人的修為實力和從兩天帝手中奪食的戰績,足以躋身天地頂尖強者之列,卻是一個陌生的穹天強者。

    “我以為你會猜到我的身份,我可是你故人的一個老朋友。”

    套著紫色披風的青年笑著道,從頭到尾,那抹古怪的笑意就沒從他臉上消失過,可他笑得愈歡快,周繼君愈發猜不出他的身份。

    “罷了罷了,君公子你太令本王失望了。”

    青年笑容滿面,看向周繼君,眸子深處掠過一絲貪婪,轉瞬即逝。

    “聽說公子你諸般絕技傍身,什麼君子劍,什麼君無敵,嘖嘖,不知可否讓本王見識一番?”

    不再看那青年,周繼君回轉過身,向大殿方向走去。

    此時他前往朝會,列舉李靖的罪狀,借碧華之勢,再憑他“世間神仙”的身份,至少能得到一半朝臣相助。屆時率領大唐鐵騎南下,再得羅通明里暗里相助,以疾風驟雷之勢,兵行險招,東勝神州唾手可得。至于那閣樓席位,諸強皆在爭奪,周繼君堪堪能偷得空子,用嗜天魔尊的身份再毀去兩三。陸壓、通風等詭道強者被山中老猴以及水麒麟聯手遮掩天機,定算不到周繼君會如此大膽,水陸大會結束之日,便是君臨東勝之時。

    周繼君正躊躇滿志,心情激昂,哪還有心思去理那個青年,眼前忽地晃出一條人影,青年笑盈盈的攔住去路,似想說什麼。

    面色冷凝,周繼君閃身避開,就欲奪路而去,耳邊忽地傳來青年幽幽的聲音。

    “公子還記得南柯國否?”

    聞言,周繼君先是一愣,而後心頭猛地一跳。

    南柯國,虛柯

    還未等他深想下去,身邊泛起深紫的海潮,仿佛無窮無盡的夢靨傾蕩開來,周繼君置身汪洋大海,好似浪尖小舟,顛簸難平。

    “只憑四成道力就讓你陷了進來,虧得那頭喪家之犬說你有多厲害,。”

    話音落下,心意恍惚間,周繼君只覺手臂一陣酥痛,仿佛被野獸咬中一般。南柯國子民的修煉之法便是吃人,吃光那人,便能掌握他的功法和道力,和周繼君的萬類臣有些相似,只不過更殘忍更徹底。

    許久未有的虛弱感覺涌上心頭,周繼君緊咬牙關,使盡全力卻無法掙脫。

    危急時刻,耳邊傳來一聲嬌叱。

    “大膽!”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紫海中泛起一抹紅潮,轉眼褪去,周繼君躍身而起,卻見那個先前已經重傷的青年已然遠去,留下面色發白的齊靈兒顫抖著手緊緊握住短鞭。

    久違的南柯往事掠過心頭,即便脫離出幻境,周繼君仍覺有些恍惚。那個穿著紫色披風的青年就是南柯皇子了,聽他先前所言,老友虛柯應當也已來到四大部洲,他和南柯皇子之間注定只有一個能活下去,成為這一代的南柯國主。

    心中生出淡淡悔恨,若非自己太過大意,又怎會陷入他的夢靨中,若是早點知道他的身份,自己定會出手斬殺,為虛柯除絕大患。

    深吸口氣,周繼君又看了眼那個遠去的身影,穩了穩心念,抬腳就向大殿走去。

    余光中,齊靈兒站在原地不動,低垂螓首不知在想什麼。

    “怎麼了靈兒?”

    周繼君停下腳步,眉宇間掠過一絲疑慮。

    猶豫著,齊靈兒看向周繼君,半晌開口道。

    “白無念的師父來了,她說在山里等你。”

    天吾山,君子峰,素衣女子站在老樹下,靜靜的望向遠方。

    許久,兩人都沒說話。

    又過了許久,女子抬起雙眸。

    “你願意和我一起,還是繼續征戰下去。”

    周繼君沒有半點猶豫的從大唐趕來,一路上也曾想過依依突然現身的緣故,卻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便讓自己陷入兩難,且太過突兀。

    “為什麼。”

    “我欠平天一個大恩。”

    白依依平靜的說道,扭過頭,不讓周繼君看到她此時患得患失的神色。這樣一個拙劣的手段,拙劣的借口,或許是她生平第一次,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她是怎麼了。

    又等了許久,仍未等到周繼君的答復,白依依不再說話,看了眼明花燦爛的天吾山,轉身向下山道走去。

    當年聽得陌上花開的故事,周繼君只覺心馳神往,感慨萬千,世間諸般風流卻不及平天一紙書信。能為美人放棄江山的帝王,自古就有,可大多是好色濫情之輩。真為梟雄英豪,咫尺江山,又有幾人會為了博紅顏一悅而錯過天下。周繼君曾以自己不會有這一天,即便有,也會同平天一樣。可當真正遇到,江山在前,伊人背道而去,周繼君卻踟躇了起來。

    進一步,唾手東勝,劍指西牛,然伊人遠去,或許再無相見之日。

    退一步,抱得美人歸,可周繼君的宏圖霸業就此止步。

    世人都以為梟雄易為,無非手掌大權,殺伐果決,可真正的梟雄並非誰都能做得。

    天吾山,君子峰前,冷風蕭瑟,滿山變秋,枯黃的落葉在半空打著卷兒,輕輕落在周繼君肩頭。

    白衣銀發,名如虎獅威震天地穹宇的君公子苦笑著,腿如灌鉛,良久未曾邁開腳步。

    “你去吧。”

    眸光中,那張美輪美奐的容顏上浮起淡淡的暖意,還有一絲隱于眉宇深處的倦意。

    碧華緩步走上君子峰,靜靜看著百多年前讓自己心動的男子,百多年後,或許仍舊心動,可心動到後來,卻免不了有些累了。

    罷了,為了這等事想那麼多,像極了當年自己厭惡的那些勾心斗角的宮人,退一步海闊天空,或許自己也該回去看看了。

    山風跌蕩,吹拂起裙紗翩躚舞動。

    “前路艱險,君郎且小心。”

    碧華的聲音依舊和從前般甜美悅耳,卻仿佛一支錐子,深深的扎入周繼君心頭。

    猛地抬起頭,周繼君雙眼通紅,可伊人已駕雲御風,朝向大唐飛去。

【第七卷完】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10:17
第八卷 西遊路上誰逍遙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三十年


    “乾!”

    濃眉大眼的青年高舉酒碗,篝火照上他們的面龐,將那幾抹似乎刻意沒有洗滌干淨的鮮血映得赤紅。

    酒水一碗一碗的下肚,伙伴們一個接一個載到于地,卻是抗不住酒勁醉了過去,只剩他一人獨自暢飲。在他身後是成堆的木箱,箱子里裝著打家劫舍得來的財寶,說是財寶或許有些不準確,更確切點來說,箱里裝滿了法寶。十年前,他行走在西牛賀州的土地上,開始了他“打家劫舍”的日子,他打劫的家舍並非尋常家舍,皇室、妖王洞府以及修煉門派,這三處“家舍”是西牛賀州最難打劫的地方,也是他最願意打劫的所在。

    十年時間里,他在西牛賀州也算闖下了一番威名,手下的兄弟大多在攢夠錢財寶物後離去,時至今日,當初跟隨著他的老兄弟再見不到半個,他卻依舊帶著慕名前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們游蕩在西牛賀州的土地上,就像永不知疲倦的飛鳥,片刻不停。他天生神力,便是那些“神仙妖佛”也不是他一拳之敵,他的選擇有很多,前往凡間國度當個統軍大將,去修煉門派當客卿,亦或佔下一方山頭當個整日大魚大肉美酒美人的妖王。可他偏偏選擇去做最為人不齒的匪盜,即便是西牛賀州最神秘最強大的匪盜,可對他來說未免太過屈才。

    冷風吹過大漠,醉倒的年輕人們被激醒,迷迷糊糊的站起身,看了眼頭領高大的背影,無不肅容,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走到木箱旁,取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不多時,篝火邊又只剩下濃眉大眼的青年,他遙望著蒙在青灰夜幕下的群山,一動不動,良久揮袖卷起一培黃沙撲滅了篝火,絲毫不留戀散落一地的木箱,迎著夜風緩步向前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仍舊是打家劫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也會有許多大膽的年輕人前來投靠,來了一批,又離去一批,老人不留,新人不斷。

    走過無人問津的大漠和戈壁,風沙在他腳邊打著卷,黑暗盡頭,飄過一縷火光。

    也是一搭篝火,穿著粉白大裘的女子坐在篝火旁取暖,她專注的看著火光,知道青年走近她方才回過神來,面色不驚,“鏘”的一聲,裘邊的長劍被她拔出一半,卻沒有說話。

    看了眼女子,同是孤道旅人,他自然不會去為難,也沒有去看第二眼,徑直了走過。

    若只是如此,兩人即便相遇,也不會發生什麼瓜葛,你往東我往西,各走各的天涯路,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篝火照上青年的面龐,倒映在銀徹的劍刃上,女子正低著頭,余光中,男子額上那個扭曲的“天”字分外清晰。

    “是你。”

    女子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停下腳步一臉疑惑的青年,良久有些恍惚的開口道。

    “我叫霄玉。”

    青年沒有說話,又向前走了兩步,停下,半晌回轉過身。

    “你去哪。”

    “東勝神州。”

    “去做什麼。”

    “殺一個仇人。”

    “好。”

    夜風愈來愈大,吹卷塵沙漫天飛揚,將篝火和兩人的身影吞沒。塵埃落定,荒涼的戈壁灘上只留下兩行腳印,朝向東方

    天吾山,君藏樓,白衣銀發的男子看著往生火。大火中,那個額上刻著“天”字的男人讓他眉頭緊蹙,許久未能舒展開。獨坐天吾山,閉山三十載推敲西游輪回衍算之法,時至今日,周繼君已能用往生火來“遙望”聖人的布局,可只能看到主線大約的走向,那些比主線更關鍵的細節卻仍無法看透。

    西游三十年,也是大周和大唐中興的第三十個年頭,周帝好戰,已佔領了大半的諸侯國,而大唐則休養生息,女皇攝政,懷胎三十載,只等誕下龍子繼承唐王朝大統。懷胎一年便已是奇事,何況懷胎三十載,大唐甚至大周的百姓都紛紛猜測著,在說書人的橋段中更是將大唐尚未出世的繼承人神話,卻道是天上神仙和碧華公主結合所孕。雖是凡夫俗子所言,卻也猜得差不離。

    西游三十年,周繼君踏足穹天中品,而前往西天取經的一行兩人剛過大海。

    暗香纏綿,閣樓里的男子伸了個懶腰,看著往生火中正往天吾山走來的兩人,嘴角浮起繾綣的笑容,笑容雖淡漠,卻掩飾不住眉宇間濃濃的憂情。

    “後土終于忍不住了,騙得平天上山,一來試探西游之局的變數,二來她也是打著報仇的主意。”

    周繼君低聲說道,窗欞前的夜影中,男子喝著小酒,許久幽幽道。

    “如今的平天雖只有玄天境界,可他的一拳足以抵得上一名穹天。眼下的天吾山里,除了你我,再無人能勝過,即便是李車兒和步空堂合力,也不是他一拳之敵。”

    沉吟著,周繼君看了眼貪杯不絕的男子,目光深遠,漫過窗欞射向遠方。

    “我只想知道,他還記得多少前塵往事,還能不能記起。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殺他。”

    “不殺?”

    窗邊男子似有些驚訝,轉爾恢復平靜,端起酒杯。月華鋪灑,他舉著酒杯的那一只手傷痕累累,他也無法用另一只手,因為他只有一條手臂。

    “平天這等人物,若是要不殺而取之,打起來定會束手束腳。”

    “我答應過,絕不會對他動手。”

    周繼君幽幽說道,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也有些許痛楚。

    “不出三日他們便會達到天吾山,到那時你當如何。”

    “準提布下西游之局,天地英豪諸強皆入局中,聖人們正在天地邊緣抵抗山海的聖人,準提無法久留于西牛,于是強者們紛紛動起心思,以為只要落下棋子便能有所收獲。可他們卻忘記了,這西游之局,說到底,卻是一方輪回。雖然是明明白白放在西牛賀州之地的輪回,可終究還是輪回。”

    莫名的一笑,周繼君頓了頓,接著道。

    “入輪回者,不知前塵往事,呆得越久,越會深陷。後土讓她那顆棋子去接近平天,雖是深植那棋子心神中的命令,可久而久之,那棋子不再是她的棋子,只會變成輪回故事中依照故事而行的人物,成為聖人的棋子。因此,等她和平天上了天吾山,主線故事和她的使命相互矛盾,變回產生無窮變數。”

    “空手套白狼,佛家聖人最拿手的一招了。”

    沉默許久,坐在窗邊的男子冷笑一聲,而後忽地想起一件事,皺了皺眉開口問道。

    “那你派往西牛賀州的那些少年們,他們豈不是也”

    目光落向一臉平靜的周繼君,他沒有再說下去,自己這位君兄在西游之局中比大多數天地強者都要領先一步,想來他自有分寸,雖然仍免不了去擔心那些少年們,可有君兄在,他們應當沒事。

    在七州偽天宮時候傳藝授道的情景浮于眼前,雖然蝸居于山洞里,可那些日子或許是他最輕松最自在的時光了,不像如今,整日東躲西逃,疲于奔命,和那喪家之犬幾無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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