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獵天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mk2257 2011-6-3 21:57: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162298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48
第六百九十八章 食龍妖物


    幽藍的天幕上,一輪彎月蕩出清冷的寒輝。縴雲若隱若無,群星燦爛,星羅棋布,乳白色的天河橫貫中天,隔斷兩岸。若周繼君細細看去,定會發現這山海輪回的天穹和四大部洲無比相像,便是那天河也如出一轍。

    “四大部洲的強者,竟先我一步帶走了水麒麟”

    青年喃喃低語著,目光深長,在小舟另一頭,那匹頭生獨角的“馬”搖著尾巴,眸里閃過凶殘之色。月光掃落,鋪開一層水銀般的月痕,那“馬”眸子一冷,猛地飛身而起,撲向舟頭的青年。它的速度極快,幾乎先于月影,若是那個喜歡亂用詞語的偃子在場,定會大呼終于親眼見證了“白駒過隙”。這“馬”非但身法奇快,且口噴火焰,焰色乳白,卻是天地間最純粹的火,比之紅孩兒的三味真火還要厲害幾分,非穹天中品以上的修為難以煉化。

    即便如此,在它離青年還只剩三尺時,就被一拳打翻在地。

    “怎麼,還在心存僥幸?”

    青年看了眼吃疼在地上抽搐的“白馬”,冷淡地說道,再望向遠海,騎著麒麟的男子已不見了蹤影。沉吟半晌,男子緩緩蹲下,伸出手按上“白馬”的額頭,醇厚綿柔的道力順著指間涌入,“白馬”脖頸處的瘀傷漸漸消退,身體也不再抽搐,可卻滿臉不安和憚怕,似乎極不情願讓這青年為自己療傷。

    “好了,去找你那個遠房兄弟吧四大部洲輪回的強者竟敢潛入我山海世界,還帶走了水麒麟,真是大膽。”

    嘴角浮起一抹玩味,青年翻身跨上“白馬”,如出弦利箭飛躍而出,轉眼後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古老林前,是一條大江,江水碧藍,宛若張大幕將林子包裹其中,周繼君騎著麒麟,涉水而行。麒麟能飛能走亦能游,水火不侵,望向江水中那片林子,周繼君心中暗暗歡喜。他收麒麟為坐騎只是臨時起意,現在看來,卻是大妙,無論駕雲御風還是縮地成寸,都耗費道力,雖然微不足道,可若放在大戰中,每一分道力都彌足珍貴,有了水麒麟代步,日後周繼君廝殺起來當可醞足道力,以逸待勞。

    遠處的林子里住著名隱世強者,名叫張弘,修為在穹天中品,卻是水麒麟所知離洲島最近的一名強者。周繼君以心火鎮壓,水麒麟若動歹意,周繼君立馬便知,因此也不曾懷疑,只欲速速斬殺這名強者,攜其首級回轉四大部洲,以謀聖人之局。

    古老林前的江水和尋常江河不同,非是平躺陳列,而是橫亙豎立,宛如幕布。周繼君穿過一片片江水,約莫三柱香後,終于看到了林木高大的山頭,山頭偏西立著一樓。周繼君心念探出,隱約見著樓內有人在食魚,魚肉肥腴,卻不夠那人充饑,概因那人身形巨大,兩條手臂堪比林中高樹。

    “他便是張弘了?”

    周繼君心念傳音,問向水麒麟。

    “正是。”

    周繼君眉頭舒展開,剛想潛行而上,卻突然想起了什麼,用力一揪麒麟的鱗甲,眸中浮起深思之色。

    “此人的身份為何?同四方天,三大帝世家是否有聯系?”

    話音落下,水麒麟瞳孔陡縮,半晌遲疑著道。

    “此人曾在海外創下一國,名為張弘國,國民身強體壯,能御熊羆虎豹,常驅趕四獸下海捕魚他既不屬四方天界,和三大帝王世家亦無瓜葛。”

    心念揣摩,水麒麟所言句句屬實,周繼君也不疑有他,手捏印法,將他和水麒麟皆隱于風影中。

    “若你到時敢聲張,我便用心火燒你七天七夜。”

    周繼君用力一揪麒麟的鱗甲,雙腳踹麟腹,飛躥向山頭。群星璀璨,夜白如晝,月輝如水輕蕩,一人一麒麟藏于風影中,不多時便已來到樓閣旁。周繼君正思量著如何偷襲暗殺,就聽麒麟忽地心神傳音道。

    “我有一神通,可蒙蔽人心智,不如趁公子偷襲之時,我暗中施道法,如此當能速戰速決。”

    深深看了眼水麒麟,周繼君面露深思,良久緩緩點頭。周繼君雖知這水麒麟對他懷恨在心,可有心火鎮壓,想來它也不敢妄動,再者,周繼君也想看下,有這頭強大的妖物相助,戰斗起來他的實力能漲幾籌。當初周繼君戰斗時候從不依賴外物,卻因修為尚低,以免影響修行和心境,可如今他已修煉到穹天,再往上每一步都艱難無比,且道心已定,不再懼怕外物的干擾,想要增漲實力借助外物卻成為最好的方法。

    翻身而下,周繼君眸射冷光,縮地成寸,轉眼便踏入樓閣內。那個身形高大的強者似乎察覺到什麼,眉頭一皺,猛地丟開水中的美食,騰身而起,可沒等他轉身,面色卻忽地一僵,身體也隨之微微搖晃,轉瞬後恢復如初。雖只有片刻,可強者相爭,每一個彈指剎那都足矣致命。張弘剛回過神來,就見一柄長劍從橫刺里竄出,在半途化作百柄,密不透風的劈斬而來。張弘大驚,抽身疾退,奈何他早已失了先機,百多劍芒時縮時合,離開他僅距三四寸,任憑他如何躲閃,也仿若附骨之蛆,難以避開。

    緊咬著下唇,張弘只覺憋屈無比,連偷襲人是誰的都沒看清,便陷入絕境,如此屈辱,卻是前所未有過的。不再多想,張弘展開長長的雙臂,一拳擊碎木門,躍身而出。樓外天大地大,只要遁入古老林,便能依仗林中陣法逃開飛劍,張弘如是想著,可他剛飛出閣樓,只覺腦中又是一痛,眩暈的感覺傳來,下一刻,兩雙肉掌如鬼魅般飄來,按上他的後背。

    體內道力如決堤的洪水源源不斷的流泄而出,張弘全身僵硬,強扭過頭望向身側的白衣男子,眸里滿是絕望。

    穹天中品的修士,一身道力足有五十星,若吸收煉化也能再得三四星,周繼君自然不會放過。余光中,水麒麟正安分地匍匐在地,周繼君心中暗喜,有這水麒麟相助,暗殺一個穹天中品的強者竟如此輕松,這還只是玄天修為的水麒麟。若等回到四大部洲,它的修為恢復,達到穹天上品,自己的實力又能翻上一倍。不過只能行暗殺,且需隱而不露,如若讓天地穹宇的強者都知道自己一頭如此強大的坐騎,先不說會不會爭相謀奪,一旦知道水麒麟的神通,定會有所防範,到那時便成了雞肋。

    可如何不讓人知道?

    周繼君眉頭微蹙,一邊吞噬著道力,一邊暗暗衍算起回轉四大部洲後,每一步的行棋。他收水麒麟本是一時興起,此時細想下,卻陡然發覺,自己將它帶回四大部洲,若處理不當,或許會成為一個大麻煩。山海祥瑞水麒麟,能聆聽天命,亦能迷惑人心,還有一身穹天上品的修為,便是聖人也會動心。

    半柱香過去,那張弘的道力周繼君已吞噬了五六成,一旦煉化亦能收獲兩星道力。周繼君只顧著推衍謀算,卻沒發現古老林前,漸漸駛來一匹白馬,馬上的青年伸手撥開婆娑的月華,饒有興致地望向他。

    “吞噬道力,這可是三方天帝王世家的不傳之秘。這個外輪回強者也算不簡單。”

    思索片刻,青年猛地一揪“白馬”的鱗甲,低笑著問道。

    “他雖一頭白發,可看起來卻不像那等老牌強者。這位外輪回的過客年齡幾何?”

    不安地撥動蹄子,“白馬”眸中掠過一絲懼怕,踟躇地開口道。

    “只比湯公子長三歲。”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49
第六百九十九章 湯公子


   “白馬”雖竭力壓低聲音,可它方一開口,就好似龍吟鳳鳴,五識通靈如周繼君又怎會聽不見。

    猛地抬頭,周繼君望向古老林前笑容清爽的男子,皺了皺眉,不再貪戀那些道力,捏手成刀,將已奄奄一息的張弘梟首。

    目光移開,落向男子身下的“白馬”,周繼君神色一滯。

    青年的坐騎雖像極了尋常白馬,可看過《山海經》的周繼君一眼便認出,它是山海輪回中一頭強大的妖物,修為實力甚至不輸水麒麟。《山海經》有雲,東海有妖物,形類馬,長一二丈,有鱗片,為麒麟遠親,奔跑時渾身有火光纏繞。能食龍腦,騰空上下,鷙猛異常。每與龍斗,口中噴火數丈,龍輒不勝其名為。

    連真龍也拿來當作美食,這頭名叫的妖物凶猛異常,委實可怕。更可怕的是坐于它身上的男子,能收復如此強絕的妖物,他的實力又有多強。周繼君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心念飛出,探向那青年,而青年的心神之力也幾乎同一時間探來。

    穹天下品?

    周繼君面露深思,上下打量著那青年,就見他也和自己一般,神情變得肅然起來。

    兩人皆是穹天下品,可能收復山海上古奇妖,真正的實力定遠超其境界。無論在四大部洲還是山海世界,修煉者最忌憚的不是修為高過自己的強者,而是同級中那些擁有越級挑戰之能的修煉者,能越級而戰,即便修為相同,可隱隱間卻早已領先了不止一籌。

    這樣的人物,周繼君在四大部洲甚至早先的七州都遇到過,千十七,洛繼傷,月羅剎,左游生等等,哪個不是驚才絕艷之輩,不料第二次來到山海輪回,竟也遇到一個,且聽那適才所言,他比周繼君還要年輕幾歲。

    日後山海輪回強者踏足四大部洲,此人定會是大敵。

    一縷殺機悄然溢出,周繼君召來水麒麟,翻身坐上,目光低沉,卻已鎖定那男子。

    “在下姓湯為哀,山海輪回的人都喜歡稱我為湯公子。”

    出乎周繼君意料之外,古老林前騎著的男子輕笑著,朝他拱了拱手。

    “不知閣下高姓大名,來我山海輪回又為何事。”

    “君公子。”

    良久,周繼君拱了拱手,開口道,目光所及,就見湯哀正緊緊盯著座下的水麒麟,嘴角翹起,可聽聞周繼君的名號時,卻微微一怔。

    “原來是獵殺榜上排名前十的君公子,嘗聽人說你年紀輕輕,一身修為便已至穹天,連誇父也折損于你手。先前湯哀只當誇大,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頓了頓,湯哀忽地扭頭看向張弘的屍身,復雜的一笑道。

    “你可知你所殺的這人是誰。”

    周繼君皺了皺眉,下意識的看了眼身下的水麒麟,心中生疑,莫非這張弘另有身份?

    “此人雖已隱世多年,可在數萬年前的天地大戰中,他卻只是一位帝王的手下。那帝王如今還活著,你殺了他的愛將,他定已知曉,此時說不定正在路上。”

    湯哀意味深長地說道,賣足了關子,方才接口道。

    “那人便是蠻王蚩尤。”

    聞言,周繼君心頭劇震,心念處傳來幾絲不安的情愫,卻是水麒麟眼見詭計被湯哀道破,心意慌亂。

    “好一個孽畜,竟敢算計我!”

    周繼君勃然大怒,惡念生出,猛地揪起麒麟的鱗甲,正想引動心火去灼燒它的心神,就在這時,古老林前的男子忽地消失不見。下一刻他騎著出現在周繼君身側,眸中寒光乍現,從腰間抽出一條三叉短鞭點向周繼君。雖只是區區一鞭,可卻攜著十來星之力,且內中的道意古怪無比,化作一張大網,籠罩向周繼君。

    那網有陰有陽,亦有五行變化,循九數變化,天羅密布,一旦落下,世間萬物生靈俱不得出。

    雖早有準備,可湯哀突然殺至還是讓周繼君有些猝不及防,此時他哪還顧得上教訓麒麟,猛地一揪鱗甲,就欲倒飛而出。可大網已布下,如蛛絲般密密麻麻,又分九面,每一面都蘊含著孑然不同的天地道意。左陰右陽,上天下地,周遭以五行排列,九數流轉,凝而不散,即便周繼君暴退百丈,卻仍在網中。

    “勿要掙扎了,我這招天羅地網曾捕獲穹天上品強者兩名、中品五名,下品九名,奇禽異獸無數。”

    湯哀看向周繼君,漠然道。

    無論人還是獸,陷網中定會奮力掙扎,困獸猶斗,卻不知越是掙扎越難脫離這張大網。

    山海有先賢,善識奇禽異獸,曾撰寫出一卷天地生靈譜,羅列種種。後被伯姓異人所得,以之為法,開宗立派,行于世間點化奇禽異獸。再後來這宗門又被湯哀先祖所滅,取其功法,融合入自家心法中,創出最初的天羅地網。人間初定,湯姓帝王欲行仁德,這天羅地網的戰技太過霸道,且破綻頗多,因此棄之不用。世無長盛王朝,湯氏敗落,國祚倒塌,後裔也被對頭斬盡殺絕,本以為斬草除根,孰料數萬年後,山海世界來了一位湯公子,攜著更為霸道的天羅地網,出道以來罕逢敵手,人稱湯公子。

    如若周繼君知道,他在東海藏書閣所見網開一面的典故竟出自山海輪回,為眼下將他困于網中男子的先祖生平事跡,定會大吃一驚,可此時此刻周繼君被逼入絕境,哪還有心思去想其他。夜色下天羅地網密密麻麻,九數道意流轉升騰,攜著夜幕的深沉凝重壓來,周繼君執劍踱步,君子三道意升出,與之抗衡。

    和周繼君一般,湯哀已接近大圓滿,甚至比周繼君還要高出幾籌,卻終究未能達到圓滿的境界。

    陰陽五行天地,幾乎囊括萬物,唯獨差了人之道。

    不再猶豫,周繼君抖落袍袖,眸中精光乍現,施展出他那一招君無敵,直射向御鞭結網的湯哀。若真如湯哀所言,被周繼君殺死的張弘為蠻王蚩尤的手下,那蚩尤定已相距不遠,周繼君想要安然回轉四大部洲,就必須速戰速決。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50
第七百章 回轉長安


    夜風清冷,林木搖曳。

    湯哀坐于背,面色凝重,手中的短鞭輕輕顫抖,竭力抵擋著天羅地網中來勢凶猛的長劍。那劍上的意境再熟悉不過,卻是和他這招天羅地網一般,接近大圓滿。陰陽五行天地幾乎囊括了世間一切變化,唯獨缺了天地人三才中的人,因此網陣外的湯哀便成了唯一的破綻。月華一層層地鋪開,嵌滿君子劍,劍刃上攜著二十星的道力,奈何周繼君對于圓之意境的掌握略遜于湯哀,即便發覺破綻,想要破之亦非易事。

    兩人僵持于古老林前,君子劍對蒼生鞭,黑夜下的密林幽靜冷清,萬籟闃寂,可氣氛卻凝重無比,無論是誰只要佔得一絲上風,僵局立馬破去,攜著圓之意境的戰技長驅直入,另一方自然回天乏術,落敗當場。

    夜幕盡頭,陡然刮來一陣颶風,尚距千百里,可風勢之大竟掀翻了豎江密林,對峙當場的兩人微微錯愕,就在這時異變又生。

    額頭仿佛開裂了般,周繼君只覺一柄憑空生出的短刃刺破腦海,長驅直入。劇痛傳來,神志變得恍惚,周繼君下意識的低頭看去,就見那頭匍匐在地水麒麟緩緩直起身來,鱗甲倒張,眸子冷凝如冰。下一刻,水麒麟飛撲而上,周繼君右手捏劍印,左手捏拳印,一記戰天宵轟出,卻因腦中如蟻噬的劇痛而變得綿軟無力,水麒麟面露譏諷,閃身避開那一拳,惡狠狠地咬向周繼君的肩膀。

    前後皆敵,更有那深不可測的蠻王蚩尤即將趕來,一時間,周繼君處境堪憂。如短刃侵襲的痛楚肆無忌憚于念海中,念海之上,棋盤高懸,沉睡著的蛇人身體微顫,猛地睜開雙眼。初時的驚詫過後,詭道蛇人急急捏出印法,調動詭道之力,反撲向水麒麟的心神之力。

    血光飛濺,周繼君眸子微晃,死死盯著緊咬自己右肩不放的水麒麟,左手抵住它的脖頸,硬生生將麒麟推出三尺,可此時絕大道力都用于那招君無敵,即便神志已恢復幾分清明,一時半會亦奈何不了那麒麟。

    是了,為何那湯哀不趁機下殺手。

    周繼君心中疑惑,轉眼望去,就見湯哀右手持短鞭,左手射出一條條道力阻向頭滿臉殺機的。

    原來他也和自己一般,未能完全馴服坐騎。

    周繼君心中了然,卻見湯哀亦抬頭朝他看來,嘴角隱約泛起一絲苦澀,目光隱含深意。

    “君公子,不如先行罷手。”

    話音落下,那兩頭妖物面色微變,攻勢如潮,愈發猛烈。

    林邊颶風跌宕,百里外的天邊隱約能看見一團血色的雲座,攜著雷霆閃電而來。

    深吸口氣,周繼君不再猶豫,沉聲道。

    “我數到三一,二三”

    三聲落下,兩人依舊僵持著,誰也沒有收手。

    此時局勢險峻,若誰早一步收回戰技,定會如潮退般傾垮。山海和四大部洲為大敵,湯哀和周繼君亦如是,大敵當前還講什麼道義,卻都不約而同地謀算著對方。

    疾風驟雨侵襲山林,天頭那團血雲彈指間已越過數十里地,轉瞬即至,兩人臉微變,相視一眼,幾乎同時收回戰技。僵持之勢散去,周繼君怒不可遏地看著滿臉絕望的水麒麟,手捏成拳,重重轟向它額頭。水麒麟滾落于地,心火自胸口燃起,灼燒著它的心神,疼得它齜牙咧嘴,一邊痛不欲生地打著滾,一邊朝向周繼君拱蹄求饒。

    又看了眼林邊的男子,周繼君目露深思,而後招出君子劍,攜著輪回道意劈斬向虛空。黑白分明的漩渦緩緩浮出,周繼君左手拎起水麒麟,右手招來張弘的頭顱,疾飛入輪回通道。就在他剛走沒多久,一柱巨雷從天而降,紫光如沸騰的海潮洶涌起伏,席卷古老林。轉眼後,百尺江水千畝密林在紫雷下傾散一空,只剩下那個身著火紅大氅的中年人。

    《山海經》中的蚩尤窮凶極惡,手段殘忍,是為山海第一暴君,可卻並沒描繪他的容貌。遍數山海輪回,能看見火紅斗篷下那張臉的人少而又少,化身祝融的紅雲雖曾遙遙見過一面,可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再讓他回憶,卻不知為何,怎麼也記不起蠻王蚩尤的容貌。

    遠在萬萬里之外,得知手下身亡,只用了半柱香時間便越過大半個山海輪回趕來,可那個害死張弘的四大部洲強者卻已回轉。

    夜幕下,蚩尤緩緩伸出手,接過一縷月光。他的手並不粗大,慘白得近乎透明,月影婆娑,斑斑點點,轉眼後升騰而起化作一方鏡幕,周繼君和湯哀的身影出現在鏡幕中,光陰從這一刻開始倒流,周繼君出輪回,馴麒麟,兩人同時收手,君無敵對天羅地網直到周繼君潛伏入樓閣擊殺張弘。

    “四大部洲君公子,山海世界湯公子,倒是兩個好對手。”

    蚩尤的聲音很低,卻很平靜,沒有半點惱火或是暴怒,就像在不偏不倚地敘述著一件事,到最後甚至還發出莫名的輕笑。

    “水麒麟不再,大亂之世將生,我的時代似乎又要來臨了。”

    手中的鏡幕散去,月光依舊,卻化作一條潔白無暇的索練遠飛而出,越過逶迤群山,百多海島,直追那騎著奔逃的湯哀。

    “湯王朝唯一幸存的一脈終于出了個還算不錯的年輕人,如此,也勉強當得了今朝我蚩尤麾下第一戰將。”

    話音落下,月光化作的索練輕抖著,纏繞上的前蹄。

    原先的古老林中,一身血紅大氅的男子遙望向大海之北,在那里有著山海第一片行使教化的土地,也就是所謂的人間。帝王立王朝,坐擁人間,卻從未超過萬年者。每萬年,都會有外族來侵,推翻當世帝王,將其後裔斬盡殺絕,只留一脈。每一脈皆懷血海深仇,以及萬年中積累的頂尖功法戰技,後人苦苦修煉,只為奮發圖強,重振祖先大業。卻不知自他們出生後,一舉一動,每一次修為的突破都被記錄于卷,弱者泯然眾生自不會去過問,而強者則會成為那圈中虎狼,放養萬獸爭斗的林中卻不自知。

    無數年來,十余帝王後裔到如今只剩四脈,這四脈皆為蚩尤狩獵林中的佼佼者,那湯公子自然也在其列。

    “四方人間帝王世家,四位聲名鵲起的公子,只一個湯公子便將那收為坐騎,也不知接下來還會有什麼驚喜。”

    蚩尤低聲道,他為山海第一的魔頭,只因這無數年中,他獨戰群雄,卻屢戰屢敗。

    成王敗寇,史書自然由勝利者書寫,在那一張張得意洋洋的面孔下,是萬骨枯隕以及一段段鮮為人知的軼事。而現如今,山海世界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亂世終于到來,他蚩尤又有機會,去抓住那支書寫萬年歷史的小毫。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51
第七百零一章 佛會七日(一)


    “水陸大會終于到了。”

    長安新東市的酒肆中,陸壓飲了一口酒,幽幽道。

    水陸大會本為佛家超度萬生的盛會,共分七日。

    第一日五更始,外壇灑淨,內壇結界,六更遣使建幡。

    第二日六更始,建佛龕,請大德登台,而後奉浴。

    第三日五更始,大德傳道,六更請赦蒼生,午時齋僧。

    第四日六更始,大德坐堂,奉浴,七更說戒。

    第五日六更始,大德誦佛經,七更供下堂,午時齋僧。

    第六日六更始,大德行使放生。

    第七日五更始,普供上下堂,六更齋僧,午時送聖。

    七日後,水陸大會完畢,而準提的西游之局也正式拉開帷幕。這七日雖短,看似尋常,可卻是那最為關鍵的七天,能否踏足西游,只在這七日中論定。

    又抿了口酒水,陸壓輕嘆一聲,起身走到窗欞旁,目光深長,偌大的長安城盡收眼底。水陸大會雖是萬民齊聚,可在皇宮下的會場中,只矗立著九座高閣,也就是說,真正能插手西游的僅有九方勢力。垂天道上的那幾家巨頭已定下,趙公明、鎮元子、通風,若算上尚未歸來的周繼君,共四家,已然分去了將近半數的名額,剩下的五個名額,將被長安城中諸強瓜分。

    而那些世人口中的“妖魔仙神”此時正潛匿長安,混入芸芸眾生,倒也其樂融融。

    嘴角浮起冷笑,陸壓遙望皇城方向,此時五更未到,天邊還是灰蒙蒙一片,偶有晨光,卻破不開濃濃的陰霾迷霧。再過兩柱香世間,就要開始清掃外壇,而後結界,“妖魔鬼怪”皆不得入,隨後建幡,也就是水陸大會正式拉開帷幕。長安百姓雖知有場盛會,可卻鮮有人會貪早去看熱鬧,此時聚于會場前的皆是懷著神通奇技的修煉者,修為從法天到穹天不等,實力強者自然覬覦樓閣之席,而稍弱者則是來撞撞運氣,若運氣好,等第五日請赦蒼生時,指不定能分得一絲機緣。

    就在這時,陸壓忽地皺了皺眉,轉頭望向長安之南。不僅是他,盤踞會場前的強者們都心生感應,回頭望去。灰蒙蒙的晨霧中,一人一騎緩緩行來,初時很慢,可到中途陡然加速,那匹湖藍色的駿馬四蹄生雲,騰飛于半空,直向水陸大會撲來。

    馬背上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滿臉橫肉,生著只鷹鉤鼻,只看一眼便知此人定然生性凶殘。

    諸強閑著看熱鬧,既沒阻攔亦沒相助,卻不約而同地讓開一條道來,任由那中年人橫沖直撞。

    “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是了,他不就是當年那個大鬧妖王山的嗜天魔尊嗎。”

    不多時,便有幾名老妖認出了匹馬闖來的男子,轉眼後長安城中諸強皆已知曉此人身份,心中暗暗奇怪,那嗜天魔尊當年也算有些名氣,可這百多年來,卻再沒露面過,今朝水陸大會初開,他便出現在長安城中,隱隱中透著幾分古怪。酒肆里,陸壓皺起眉頭望向“嗜天魔尊”,指尖輕彈,酒水濺起在半空聚成一方圓鏡,鏡中現出嗜天魔尊的面容,卻被朦朦霧氣遮掩,看不明晰。

    “果然,此人另有身份。”

    陸壓下意識望向南面,唇下短胡跳動著,他剛欲掐指捏算,就聽一聲怒吼從皇宮前傳來,回蕩在長安城上下,也不知將多少百姓從睡夢中驚醒。湖藍色的駿馬躍身而起,馬背上,嗜天魔尊手持長刀,滿臉凶神惡煞,就在他即將馬踏會場時,佛音蕩開,灰蒙蒙的天雲裂開一道細縫,諸天佛尊菩現身,長安諸強心頭一驚。

    本以為聖人不至,諸佛菩薩也不會來,孰料在那天雲上竟藏著近百的佛菩羅漢,莊嚴肅穆的氣息壓來,佛道的氣息宛若洪水席卷長安城,諸強只覺心頭祥和寧靜,可都竭力抵抗著,唯獨半空中的嗜天魔尊依舊滿臉暴虐,手中長刀揮出,卷起十星之力聚于一柱劈向佛尊菩薩。

    “穹天?”

    陸壓眉頭絞成一團,心中的懷疑愈發確定。

    “竟在我眼皮底下回轉,又改頭換面君公子,你究竟在圖謀什麼。”

    化身嗜天魔尊的周繼君眸子陰冷,惡君子道意流轉全身,而後聚于長刀,狠辣凶猛的殺意遙蕩而出,近百佛尊菩薩皆不敢攖其鋒芒,口喧佛號,閃身避開。一刀劈空,周繼君也不以為意,駕著化身駿馬的水麒麟,飛向會場旁的樓閣,再度揮出長刀,刀影宏巨如山,攜著十星之力,劈斬向九座高閣。

    直到此時,眾人方才反應過來,嗜天魔尊今日到此非是胡鬧一通,而是奔那閣樓而來。閣樓毀去一座,那西游名額便少去一個,此事與眾人息息相關,諸強再不顧其他,紛紛騰身而起飛向會場。皇宮前頓時亂成一團,幾名穹天境界的佛尊已祭出法寶,卻顧忌誤傷會場上的諸強,心中焦急,卻遲遲未有出手。

    長刀落下,當先一座閣樓轟然倒塌,塵埃飛揚間,周繼君刀勢未減,繼續向其後的閣樓砍去。

    他化身嗜天魔尊來此攪局,卻為了兩個目的,一來打探清楚佛家布于長安的勢力,而來則為了西游之局的名額。入局的勢力強者越多,往後越是混亂,名額雖只有九數,可每一方勢力少說也有大軍數十萬,強者上百,若再算上盟友,人數還會翻上幾番。除了垂天道上已定的四方勢力外,周繼君只欲留一個名額,讓天地諸強去爭奪,既損耗實力,又可免去日後西游輪回中的復雜局面。

    手起刀落,又是一座高閣坍塌下來。

    周繼君騎著水麒麟在前,諸強追趕在後,可又有誰能快過修為恢復到穹天上品的水麒麟,便是那日的金翅大鵬鳥想要追上也得花些功夫。北面兩樓皆已倒塌,周繼君拉起韁繩調轉馬頭,朝西面的樓閣飛去,長刀從馬鞍下抽出,又是一刀砍落。

    “無量壽佛。”

    熟悉的佛號從閣底傳來,周繼君身軀微震,目光所及,就見一臉質樸的年輕僧人合掌立于閣下,抬起頭,神色肅穆,又透著幾分憨厚。

    刀影一緩,就被僧人的肉掌按上,似曾相識的道力襲來,刀影破碎,周繼君神色黯然,面上涌起病態的紅光,硬生生咽下涌上喉口的鮮血。

    “無量壽佛,不知施主為何攪亂我水陸大會?”

    淡漠的聲音傳入耳中,在周繼君滿臉橫肉的凶相下,卻是濃濃的失落。

    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終于迎面相向,佛掌對刀鋒,那一掌雖轟在刀影上,可卻無異于在周繼君心頭重重一擊。

    未等周繼君開口,金黃的佛光降下,卻是漫天佛尊菩薩趁著空隙手持法寶轟殺向周繼君。

    摩尼,你何時才能醒來或許如今的你才算是那個夢醒的你吧。

    輪回如夢,往事種種皆為夢幻泡影,即便沙摩尼能記起前事,也未必會重拾

    一抹陰雲蕩過天頭,周繼君深吸口氣,看了眼陰霾中那個滿臉義無反顧的年輕僧人,苦笑著抽身疾退。

    往事種種,卻都是周繼君深藏心底深處最珍貴的記憶,他又怎會放下。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52
第七百零二章 佛會七日(二)


    六更打響,雖被嗜天魔尊一鬧,毀去兩閣,可水陸大會還是如約召開。

    身形微胖的年輕僧人立于會台,口喧佛號,立起張大幡,幡上橫七豎八地掛著一串串舍利子。百姓們也被先前的哄鬧聲吵醒,披上衣衫走出街頭,望向皇宮前金輝燦燦,只當傳說中仙佛降臨,無不面露激動之色,頂禮膜拜,一步步向水陸大會走去。

    拂曉時候,春雨來襲,雨水細而密,將長街上的煙塵洗滌干淨。陸壓收回目光,手方勾上酒壺,就聽耳邊傳來低沉的咳嗽聲。門簾掀開,一衫白衣的男子邁步走入,搶來酒壺倒滿,而後坐定。

    “你這一番鬧得也太大了點,就不怕被他們知曉?”

    看了眼神色寂寥的周繼君,陸壓幽幽一嘆,將杯中酒水倒滿。

    “若被他們知曉,我山中那頭老猿豈不成了擺設。”

    酒水下肚,頰邊浮起一抹紅暈,周繼君將那顆頭顱丟于地上,起身欲走。

    “你去哪。”

    “天吾山。”

    “水陸大會如何。”

    陸壓深深看向周繼君,眸光起伏不定。水陸大會已然召開,君公子卻棄長安而返天吾山,實不像他的作風。今日雖非重頭戲,可往後幾日卻關鍵的很,準提立西游已是眾所周知,可此局如何展開卻尚無半點眉目,想要獲悉便只能由這次水陸大會尋找端倪,水陸大會上,那幾名佛子的一舉一動都暗含深意,便是陸壓也得好好揣摩一番,一心想要和聖人相爭的君公子卻在這時離去,不能不讓陸壓心中起疑。

    “是啊,這水陸大會又如何。”

    周繼君腳步微頓,嘴角浮起一絲苦澀,良久開口道。

    “不日我將會遣徒前來,坐鎮棋社,到時還請道人多多照拂。”

    陸壓眉頭一蹙,剛想出口拒絕,就聽周繼君笑著道。

    “道人知我嗜天魔尊的身份,卻不揭穿,如若讓聖人知道,少不了要以同謀問罪。立下這酒肆,共掌遠伐榜,道人和君某也算是盟友了。”

    “說到遠伐榜,我斬殺的這人名叫張弘,為蚩尤手下大將,修為在穹天中品上下。道人可放出話去,說我在山海之行中受傷,回山調養去了。”

    當提及“蚩尤”二字時,周繼君明顯感覺到陸壓心跳微微變疾。

    不再多言,周繼君提著酒壺,掀開門簾拔腿便走。

    “走便走了,還將道人我的酒也帶走。”

    苦笑著搖了搖頭,陸壓掐指捏算,神色漸漸變得肅然。沒再多說什麼,陸壓起身,走到牆壁前,看了眼那個書著“遠伐”兩字的榜單,向後翻了三四頁,抬筆將“張弘”勾去,又在其後添了三個字,君公子。

    遠伐榜早已化作千百份落入天地諸強手中,酒肆中總榜變化,傳于世間的副榜也會隨之改變,君公子行山海,斬殺穹天中品強者而歸的消息不脛而走,半天不到便傳遍天地。不知意還是無意,陸壓並沒在榜上寫出周繼君回轉的準確時間,即便有人懷疑周繼君就是嗜天魔尊,如通風君聖,可見著遠伐榜上關于君公子山海之行的記敘,也不由得暗暗思量起來。

    水陸大會正當熱鬧時,連帶這些日子始終冷清的長安城也多了幾分喧囂,卻唯獨這座滌盡鉛塵的酒肆依舊寂寥。陸壓抿了口酒,余光中,門簾掀開,雨水混著泥塵飄入店內,走進酒肆的男子腳步有些拖沓,肩上仿佛扛著一座巨山般,每邁出一步,都會留下一只深深的腳印。

    “見過陸壓道人。”

    男子開口道,他的面容冷漠,就仿佛被冰凍住了般,幾乎一塵不變,看不出半點表情。

    “你不養傷,來此做什麼。”

    上下打量著楊戩,陸壓蹙了蹙眉,開口問道。沒受傷的楊戩足以踏入頂尖強者之列,他非但修為高絕,還擁有君聖封號,這數萬年來,成就君聖不再像上古時候那麼容易,只不過他楊戩的輩份比周繼君大,卻又小于覆海通風君聖等人,不尷不尬地處于當中,因此論到名氣,他遠不如上一輪天地大戰風頭無人能及的七君聖,也不如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周繼君、洛繼傷等。而他如今更是被周繼君布局重創,實力定已大不如前。

    陸壓如是想著,就見楊戩望向遠伐榜上那個被劃去的名字,眉頭微蹙。他剛蹙眉,雙肩猛地一顫,撕心裂肺的痛楚從眉心傳來,疼得他面色慘白如紙,緊皺的眉頭瞬間舒展,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可在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下,卻是常人難以相像的痛不欲生。

    “我剛殺了一人,現在前來揭榜。”

    目光落到張弘之後三個刺眼篆字上,楊戩壓抑著足以讓他發狂的恨意,冷漠地說道。

    “你也想前往山海?”

    陸壓有些錯愕地看著楊戩,目光微凝,就見那柄三尖兩刃刀的鋒刃上,隱約有血珠滾落。

    “你所殺的人是誰,身份修為如何。”

    “敖天,東海龍王,玄天上品。劉海,君公子盟友,穹天下品。”

    楊戩的聲音中聽不出半絲波瀾,可話音落下,饒是陸壓也大吃了一驚。敖天為東海海域之主,修為雖非頂尖,可東海海域又豈是隨意進出之地,光是那上千龍鯨戰將就足以將穹天強者拒于還域之外。更何況,他還殺了個劉海,那劉海可是修煉輪回道意的穹天強者,雖只有下品,可也擁有近十星的道力,正因他在天吾山的突然出手,方才讓皇天教主洛繼傷無功而返,身陷死局。這樣的一帝王一強者竟被重傷的楊戩所殺

    陸壓明顯能感覺到他身體里虛弱的道力,甚至不足十星,可適才悄悄掐指捏算,敖天和劉海確確實實已身隕于東海。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默然看著眼前步履蹣跚,嘴唇青紫,面色慘白,卻始終挺直脊背站著的男子,就連陸壓也不由得肅然起敬。

    “也好,那第二個揭榜者便是你楊戩了。”

    沉吟良久,陸壓開口道,伸手將榜單掀開,指尖挑向第三頁上的兩個名字,就見那兩只名字忽地躍出紙端,轉眼變成兩封信箋。

    “這兩人無論身份還是實力都和敖天、劉海匹配,你便遠行山海輪回取他們的頭顱以為報。”

    接過信函,楊戩並沒急著離去,面朝南面,遙望向那座高聳入雲的山巒,半晌沉聲道。

    “君公子果真受傷了?”

    “然。”

    陸壓眼皮也沒抬,兀自應道。

    “傷勢可重?”

    “總之,比你要輕許多許多。”

    陸壓模稜兩可的說道,又暗暗嘆了口氣。殺敖天,殺劉海,都是為了斬斷君公子的臂助,至于前往山海輪回陸壓又怎會猜不到楊戩的心思,雖用一塵不變的面容掩飾他復雜的心意,可詭道露而勃發,只要生出詭譎心思,詭道強橫如陸壓一眼便能看出。

    楊戩前往山海輪回,應當是一去不復返了。

    他此生只剩一個心願,便是為袁洪報仇。可在東勝神州,他大勢已去,只余這條重傷之軀,想和詭道強者周繼君拼命,無異于送死。唯獨前往山海輪回,潛伏下來,或是以戰養戰,或是創下勢力,如此方才能化劣勢為優勢,趁周繼君日後前往山海遠伐還報時,出其不意的下殺手。

    “內患不絕,相斗不止,即便殺再多的山海強者,到頭來也是兩敗俱傷,又有何用。”

    陸壓喃喃道,那個拖著長刀的男子已經一步步消失在綿綿細雨中。

    君公子為遠伐榜先楷,楊戩緊隨其後,往後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強者來此揭榜,遠伐還報,可陸壓卻希望,在這兩人走後,他這間小酒肆再無人問津。

    可也只能想想罷了,天地間眾生爭斗、征伐廝殺是大流,像陸壓這等心懷大義者,早已淪為異類。

    天吾山麓,軍營倚山而立,連綿起伏,逶迤四五里。

    軍營中,青年的統帥高坐帳首,在他身旁,一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研著墨。

    “步帥,兩萬修真衛清點完畢。”

    帳下年輕的修真者一絲不苟地行了個軍禮,畢恭畢敬道,偷眼看向端坐帥椅不動如山的步空堂,不由得暗暗咋舌。猶記得數十年前,步空堂還只是修真界的盟主,可一身氣度已非比尋常,來到這四大部洲後,步空堂的地位陡降,從大宋修真界獨一無二的巨頭變成這天吾山的門徒之一,然而他的氣度卻一日比一日威嚴,隔著老遠遙遙望去,便覺帥座上的男子不怒自威,濃濃的肅殺氣息撲面而來。

    步帥絕對是生來做大將軍的料的。

    年輕的修真者心中暗道,目光掠過帳簾,看向天吾官道另一邊的大軍,臉色微微不自然。

    論起統兵作戰的本領,那個李車兒又怎是我家步大將軍的對手。哼,若非其父是寶塔元帥,以及他君公子次徒的身份,他又怎能當上副帥?

    也不知從何時起,天吾山上漸漸生出一絲不融洽的苗頭,原先有碧華公主鎮著,自然無人敢胡亂生事。可出了天吾山,這絲苗頭卻愈演愈烈,明面上不敢如何,暗地里的爭執卻從未斷絕過。天吾山上下奉君公子為主,可周繼君長年不在山中,而那個月二爺整日嘻嘻哈哈,幾乎不管事,後來又多了個左教頭,卻忙著閉關修煉,幾乎足不出左峰,似乎上到天吾山只是為了練劍一般。鎮山的那些強者皆不管事,漸漸的,下面的人不由動起心思來。

    天吾山有兩衛——海外衛和修真衛,顧名思義,海外衛是當年跟隨李車兒和眾星主征伐海外的將士,以原先三千精銳為基礎,兼之這些年的招募,到如今海外衛已有三萬人之多,這還只是精銳,除了三萬精銳外,尚有七萬輔衛,皆被安置于山海外海島。而修真衛則是步空堂從大宋修真界帶出的修士,年復一年從大宋修真界挑選人才補充衛軍,到如今,這修真衛也有兩萬人馬,只要大宋修真界不倒,那便無需擔憂兵源。

    天吾山中的不融洽並非門徒和星主間的勾心斗角,而是兩軍之爭。海外衛因其為天吾山征伐作戰年歲久遠,自詡天吾山主軍,是為正宗,私下里常道修真衛乃是客軍,時日久了定會被打散插入海外衛各軍。修真衛中人聞言,自然不悅,借著海外衛奇容異貌,張口閉口無不冷嘲熱諷。平日操練演陣時,兩軍皆遵李平號令,可對陣演兵時候,卻由李車兒和步空堂各掌一衛。李車兒掌海外衛,步空堂掌修真衛,時日久了,兩衛將士自然奉兩人為各自主帥。李車兒和步空堂雖為師兄弟,可並不像和其他門人般親近,至于其中的緣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或許因為察覺到“主帥”間的冷漠,兩軍人馬私下里的爭斗愈發肆無忌憚,只是礙著頭頂還有個碧華公主,方才沒有動刀動槍。

    “海外衛在那位獨眼元帥帶領下越來越散漫了,竟佔了我們一半的官道。”

    偷偷打量了眼步空堂,年輕的修真者輕咳一聲,面露譏諷道。

    話音剛落,一條馬鞭凌空飛來,重重抽在他頰邊。

    “放肆,天吾山次徒豈是你能輕辱的?”

    話音中雖透著濃濃怒意,可這一鞭卻沒用太大力,只在年輕的修真衛臉上劃破一個口子。

    步空堂不經意地皺了皺眉,卻被堂下之人收入眼底,那修真衛見狀心中暗喜,臉上作出義無反顧之色道。

    “大將軍,實不相瞞,軍中已有許多兄弟對海外衛不滿。非是在下對李副帥不敬,可若不是他縱容包庇海外衛,海外衛又豈會像今日這般驕橫跋扈?”

    聞言,步空堂的眉頭又皺了皺,抬眼望向營帳外,就見本是兩軍平分的官道此時被海外衛佔去大半,卻踟躇著不前。

    那日周繼君傳密函于李平下令收兵,月羅剎離去,統領大軍的李平不敢輕忽,遂先行回轉天吾山和碧華公主謀商後續之事,卻將兩路大軍分別交給李車兒和步空堂,命兩人率領大軍徐徐回轉。一路上雖無什麼大的爭斗,可小摩擦不斷,若非李車兒和步空堂每每在關鍵時候止住爭斗的苗頭,這一路上又豈會風平浪靜。此時大軍即將行入天吾山地界,先前已商量好,海外衛在前,修真衛緊隨其後,可誰想剛到半途,海外衛便突然停于道中,便是步空堂也微有些惱火。

    他剛欲下命傳令斥候前去探詢,就聽耳邊傳來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一頭五顏六色的怪牛從山前霧瘴中鑽出,牛背上坐著個身形雄壯的男子,背插雙翅,額生獨目,赫然是天吾山西征副元帥李車兒。

    看到李車兒竟騎著他的五色神牛親自前來,步空堂也是一愣,強壓下心頭的埋怨,正了正形色,大步走出軍帳,拱手迎去。

    “師兄為何”

    步空堂話音未落就被李車兒急急打斷。

    “山上飛鴿傳書,敵軍將至!”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53
第七百零三章 佛會七日(三)


    兩軍合一,于天吾山界西北邊境的三龍山腳下安營扎寨。

    三龍山非是形貌像龍,而因三道蛇人曾遠行于此,教化境內百姓,百姓雖知其為君公子座下蛇人,或感公子攜其避戰禍之恩,又或因蛇人行風布雨,比之傳說中的仙神還要神通廣大,福澤天吾山境界百姓,遂恭稱那山為三龍山,時日長了,天吾山門人亦如是稱呼。

    十名親衛前後看護著五色神牛和步空堂的坐騎遁風騅前去偏帳喂養,李車兒和步空堂則來到主帳,鋪開沙盤,對案而坐。未升帳,也未召喚各自屬下戰將,兩人只是靜靜地看著沙盤,半晌,步空堂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朝著李車兒拱了拱手。

    “師兄,密函究竟如何,還請道明詳情。”

    雖口稱師兄,可話語中卻透著若有若無的客氣。

    李車兒面色凝重,目光逡巡在沙盤上,沉吟著道。

    “先前我剛欲率軍上山,就收到師娘飛鴿傳來的急報,道是神機先生推衍天機,算出不日將有一大盜前來襲山。師弟請看。”

    說著,李車兒從懷中掏出信函,起身遞給步空堂,步空堂略一頷首,亦起身雙手接過。此時若偃子在場,看到這副情景,定會暗暗揣摩兩人的關系,公子門下諸徒包括先一步前往西牛賀州的星主們,彼此間雖稱不上親密無間,可也極為親近,私下里哪會多出這些客套。天吾山中,怕是只有碧華和心思細膩的左清塵能猜出一二,兩人表面客氣口稱師兄弟,可隱隱間透著幾分冷漠和疏遠,不單單因為分掌一軍的緣故,或許還有其他。

    “鬼面騎?”

    步空堂微微蹙眉,低聲念起。

    “鬼面三千,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來去如風,戰時攜迷霧,遇大戰還可召喚兵卒,且都為通天境界的好手。首領身份不明,穹天境界,實力強悍”

    眸中浮起深思之色,步空堂按下密函,看了眼李車兒開口道。

    “這鬼面騎師兄從前可曾聽說過?”

    “我也是第一次聽聞,師弟呢?”

    苦笑著搖了搖頭,步空堂目光轉向沙盤,眸里精光閃閃。

    “月師叔離開前曾對我說,如今浮出水面的勢力不足半數,真正的巨頭勢力尚未出現,看來這鬼面騎不是巨頭勢力的先鋒,便是隱匿多時大盜反王。竟敢覬覦我天吾山”

    步空堂抬起頭,和李車兒相視一眼,眼中同時閃過濃濃的殺意,這應當是他們行軍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正眼相視,轉瞬後收回目光,軍帳內的氣氛微顯凝重。

    “三千鬼面騎尚不足懼,關鍵是那為首的穹天強者。”

    看著沙盤,李車兒沉聲道。

    “師父不在,月師叔左教頭亦不在,如今天吾山中能和頂尖強者一戰的只有我和師弟了。”

    “大不了到時聯手罷了。”

    步空堂淡淡地說道,話音雖輕,可說的卻有些勉強。兩人雖自持為君公子門徒,對于天地強者不免生出小覷之心,可穹天境界的強者又豈是輕易能敵過的,一對一的情況下,兩人必敗無疑,即便聯手也是勝算寥寥,可局勢如此,卻不得不聯手了。

    余光落向穩坐如山氣息深厚如淵的李車兒,步空堂心中暗暗思索,自己這位師兄如今恐怕已突破玄天境界了,他的戰技都是從殺戮中磨礪得出,常常入夜獨自下山,翌日凌晨滿身血污悄然回山。師娘視而不見,唯有大師姐會對他橫眉冷目,低聲訓斥。遙遙望向唯唯諾諾滿臉憨厚的二師兄,以及面露慍怒的師姐,不知為何,步空堂心中總有些吃味,卻連他自己也道不明。隨著修為實力與日增長,步空堂甚少有機會和齊靈兒單獨比試,可李車兒卻時不時找上齊靈兒試技,雖次次慘敗,可他卻樂此不彼,又或者說,他們兩人早已習慣了這種全力以赴的切磋自己這位師兄,如今也不知道實力究竟達到怎樣的地步,他的玄天道意法則又是什麼,自己若和他比試,又有幾成機會。

    “師弟,你且派出修真衛里的好手前去打探,我則令海外衛在天吾山周邊布下崗哨。密函上說,鬼面騎習慣在夜間出動,我們且積蓄體力,篝火燃起,布下伏兵成犄角之勢,等待入夜吧。”

    李車兒的話打斷了步空堂的沉思,又看了眼自己的二師兄,步空堂點頭應道,心中暗暗感嘆,這位李副帥行軍布陣愈發縝密,雖然缺了點變通,可已有其父四成風範。

    傳下將令後,兩人不再說話,靜坐于帳中,凝神養氣。

    時間流逝,半天功夫轉眼過去,夜幕將天吾山籠罩,萬籟闃寂,只有風的絮語和呼嘯流轉軍帳前,將簾幕掀起,鼓鼓作響。天吾山地界雖大,可依海而立,東南面已被周繼君和月羅剎聯手結法陣,穹天中品以上的強者才有可能破去,西北群山逶迤,大軍前來只得從山間峽口進入,也就是眼下海外衛和修真衛扎營布陣之處。

    三更天時分,一陣颶風從西北方吹來,涌入峽口,營帳中,李車兒和步空堂同時睜開雙眼,眸中精光閃爍,心底不免有些緊張。雖已布置妥當,可對方畢竟擁有穹天境界的強者,更何況,這也算是兩衛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聯手。

    “開始吧。”

    李車兒沉聲道,大步邁出營帳,步空堂拾起他的長槍,隨後走出。

    夜幕下,一條暗紅色的長龍由遠而近,戴著鬼面的兵將發出戚戚的低鳴,魚貫而入,當先則是一個身形高壯的大漢,而在他身側,卻跟一員紅袍小將,也戴著面具,精神抖擻。

    “還有強者?”

    步空堂眉頭一皺,遙遙望向那員紅袍小將,面露深思。雖看不明晰,可氣息傳來,那人的修為隱隱比步空堂和李車兒都要高出半籌,卻是密函上未曾提及的。

    “兵來將擋,無需擔憂。”

    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步空堂轉眼望向李車兒,就見他眸中掠過一絲古怪,轉瞬恢復常態。

    鬼面騎聲勢浩大,三千之眾盡頂得上萬人之師,且每人鞍下都掛著數顆頭顱,顯然一路上大戰數場,也不知滅了幾方勢力。見著峽谷中篝火冉冉的軍營,鬼面騎嘶吼著,撲殺而去。剛踏入軍營,火光大作,那軍營竟自己被點燃,火色隱隱透著幾分墨綠,圍繞成圈,將三千鬼面騎困縛當場。

    “殺!”

    喊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埋伏周遭的海外衛手持兵刀,撲將上去,而在峽谷崖前,修真衛亦攜著飛劍勁弩,射向鬼面騎。慘叫聲此起彼伏,只是兩三柱香功夫,鬼面騎便折損近半,站在軍帳前的步空堂長舒了口氣,可目光落到懸馬停于半途的鬼面騎大將身上,心中不由一緊。

    就見他目光平靜,面具下的嘴唇竟還翹起一道冰冷的弧線。

    就在這時,驚呼聲從伏營中傳來,步空堂轉目望去,神色陡變。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54
第七百零四章 佛會七日(四)


    星星點點的磷火飄蕩開來,野草點燃,卻並沒化作灰燼,反而在火中翩躚搖曳著,妖嬈而詭譎。

    磷火灑落于鬼面騎的屍身,轉眼沒入,那些本已身隕的鬼面騎竟睜開雙目,搖晃著爬起身,雖看不清面具下的容顏,可眸中閃爍著墨綠的火光,看得兩衛兵將無不心底發寒。行軍打仗,最怕的不是對手有多強大,而是敵軍永遠殺不死,就好比眼下。三千鬼面騎雖人數不佔優,可居然擁有不死之身,且氣力極大,從地上爬起身後,呼嘯結陣,仿若一柄利劍,直插入海外衛的軍陣中。埋伏于山崖上的修真衛面面相覷,見著在海外衛中橫沖直撞,不多時便已近三龍山的鬼面騎,再顧不上以往的仇怨嫌隙,紛紛飛身而下,手執飛劍,和海外衛聯手將鬼面騎阻于三龍山前。

    原先的優勢不再,戰事陷入僵局,步空堂緊咬下唇,面色凝重,剛想和李車兒說道什麼,就見他猛地抖開披風,也不說話,重重一躍,直向峽口外那名鬼面騎大將撲去。李車兒專攻武道,武道者無非速、力、技,因此道力的運用格外重要,每一絲道力都彌足珍貴,李車兒甚少駕雲御風而飛,他的身法以跳躍為主,玄天境界的他一縱身便能躍過十里地,且身影若鴻,速度極快,飄渺變化,尋常玄天上品的強者射出心神也無法跟住其蹤跡。

    步空堂方回過神來,李車兒便已躍至鬼面大將上空,身如萬仞高山陡降,攜著千萬斤巨力,轟擊向那壯漢。臉帶面具的壯漢沒有半點慌亂,從容拉馬而退,那馬似乎極通靈性,腳踩玄步,暗合陰陽,竟堪堪避開李車兒一擊。勢沉如山岳的一拳轟砸向地面,泥石飛綻,兩邊的山峽不住顫抖搖晃,武道之力未絕,如水波傾蕩開來,鬼面大將未有動作,倒是他身前的紅袍小將低喝一聲,催馬上前,揚手捏出一個印法,變化成巨盾,將武道之力阻擋于身前。

    欲奪一軍,先斬其將。

    可那穹天境界惡鬼面騎大將實力強悍,身旁小將亦修為高強,此戰注定是場苦戰,說不定

    步空堂咬了咬牙,不再多想,騰雲駕霧,向戰圈飛去,卻是想和李車兒聯手而戰鬼面大將。可他尚未飛近,一襲紅光閃過眼簾,那個紅袍小將飛出馬背,將他攔于戰圈外。余光中,就見李車兒怒吼著縱身躍起,再度戰向鬼面大將,步空堂心道不妙,那鬼面大將雖未出手,可無論李車兒攻勢多凶猛,都被他從從容化解。長此以往,李車兒定會力難以續,他若落敗,自己一人獨木難支,天吾山亦危在旦夕。

    心意所及,步空堂手負于背,悄悄捏出一個印法。他主修統兵作戰之道,修為比之李車兒稍遜一籌,可也離玄天不遠,若拼盡全力足以和玄天下品強者一拼。全身道力皆聚于手印中,趁著紅袍小將側目回望時,步空堂邁出一步猛地轟出。步空堂一心想要操練出虎狼之軍,他草創的戰技功法取自征伐之意,宛若千軍萬馬撲來,如虎似狼,道力時凝時散,凝如三軍,散如游勇,暗合兵陣之道,初敵之人即便修為高出幾籌,也會措手不及。那紅袍小將修為雖高,可乍一見步空堂的戰技,不由皺了皺眉,側身避開。抓住空隙,步空堂也不去管紅袍小將,騰身飛向李車兒。李車兒連連出手,每一招都飽含殺機,可每一招都以落空告終。見著步空堂飛來,鬼面男子眸中隱隱含笑,掀開披風,將兩人一同裹入戰圈。

    “看來,那天吾山上也只有君公子可堪一戰了。”

    冷漠略帶嘶啞的聲音傳入耳中,李車兒和步空堂神色微變,他們何嘗不巴望著師父能突然現身,斬殺此獠,解除天吾山的危機。可內心深處,卻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他們,師父可保他們一時,卻無法保一世,更何況,將兩衛大軍交給他們,已是寄予厚望,如若戰敗或是苦候周繼君來援,便是安然回轉天吾山亦丟盡顏面。

    互視一眼,兩人眸中同時燃起濃濃戰意。下一刻,李車兒身入風影,便化出千萬之眾,而後融合聚成一巨人,仰天長嘯猛地一拳轟擊向鬼面大將。步空堂也不甘示弱,昂首上前,雙手化作一虎一狼,從側面突襲,攜著千軍瓦馬殺伐之勢攔腰擊向鬼面大將。直到此時,那鬼面大將眸中方才浮起一絲凝重,就見他翻身下馬,側身橫移,右手捏出一道印法,迎向化身巨人的李車兒,李車兒這一擊將近一星之力,可遇上鬼面大將的手印,卻微微凝滯,轉眼後被破去,余力傾蕩,李車兒變回原形橫飛了出去。彈指剎那戰敗李車兒,那鬼面大將揮卷袍袖,袖化長龍,將步空堂那一擊的道力悉數收入袍袖中,轉眼後戰袍抖落,虎狼之氣撲向步空堂,毫無防備之下,步空堂亦拋飛出去,摔落在李車兒身旁。

    “戰技雖不錯可惜變化太少。”

    鬼面大將丟下一句話後,不再多看兩人半眼,緩緩揚起手臂。

    鴉雀無聲,夜幕下的三龍山前,只聽見冷風呼嘯以及篝火嗞嗞燃燒的聲音。

    海外衛和修真衛看著落敗當場的主帥,無不神色劇變,大勢已去,濃濃的悲戚之情將他們籠罩,兩衛將士苦笑而視,滿臉絕望。大難當頭,先前的嫌隙早已不再,卻都有些同病相憐,一榮俱榮一敗俱敗之情。

    可就在這時,只見鬼面大將猛地揚起手臂,尖嘯一聲,三千鬼面騎竟如潮湧般退去,丟下一眾殘兵敗將,遙遙向遠山奔襲而去。兩衛將士滿臉驚詫,怔怔地呆在當場,可見著那員紅袍小將緩步向李車兒、步空堂走去,心頭不由一緊。

    “師兄,你有沒發現,那人的戰技......似乎有些熟悉。”

    揉了揉疼痛的胸口,步空堂齜牙咧嘴地爬起身來,就見一旁的師兄神色恍惚地看著那員紅袍小將。順著李車兒的目光望去,步空堂微微一怔,滿臉的難以置信。

    紅袍小將掀開面具,藏在鬼面下的竟是那張無比熟悉、時常出現在他夢中的容顏。

    “發什麼呆,還步速速追殺上去。”

    狠狠瞪了眼兩人,嬌媚的風情乍現於夜色下,齊靈兒看著目瞪口呆的兩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而後拉下面具,飛身上馬,不多時便已追上鬼面大將。

    “果真是師父。”

    半晌,步空堂方才回過神來,望向緊隨鬼面大將身旁的少女,心中微微不是滋味。

    “師父突襲天吾山,師娘他們定然知曉,可又不告知我們實情,究竟為何。”

    身旁傳來李車兒低沈的聲音,步空堂強壓下復雜的情緒,思索著看向李車兒。

    “師姐說讓我們追殺上去,定是師父的意思,我們照做便是......師父的舉動,總是讓人看不透。”

    最後一句話,步空堂說的很輕,隱隱中透著幾分深意。周繼君的布局步空堂自然無法看透,可他其余的心意,步空堂亦猜不透,也不敢去猜。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55
第七百零五章 佛會七日(五)


    夜幕下,群山起伏,縱橫逶迤,三千鬼面騎圈起戰騎,隱伏山野間。

    “靈兒,我這鬼兵鬼卒如何。”

    當先的鬼面大將輕笑著,問向一旁的銀袍小將,掀開面具,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陰鷙的鷹鉤鼻,那張面孔上橫豎隱約可見幾條道疤,頰邊皮肉翻卷,他雖在笑,可笑容中卻透著幾分猙獰。

    “師父,你這張臉好丑,還不快變回來!”

    齊靈兒嬌嗔道,眸里卻含著笑。

    晌午時分,這個“嗜天魔尊”乍現君子峰,將她嚇了一跳,只以為是強敵來犯,剛想出手迎戰,就被碧華笑著止住。原來當年那個大鬧東勝妖王山的凶人竟是師父所變,齊靈兒驚呀過後,追問起周繼君,得知他將攜鬼面騎再鬧一次東勝,齊靈兒便死纏爛打地請命跟隨,周繼君執拗不過只好答應。

    這應當是離開七州後,自己第一次隨著他廝殺征戰,雖只殺了幾方亂匪了,嚇唬了下互相不對眼的兩位師弟,可能跟在師父身邊,就算只是無比枯燥的屠殺,齊靈兒也是心中歡喜。

    “這些鬼面卒擁有不死之身,莫非來自地府?”

    打量著沉入黑夜,仿若石像般肅穆不動的鬼面騎,齊靈兒若有所思的開口道。

    “當年秦廣王送我一龍蛇兵符,可趁夜召喚三千鬼兵鬼將,皆是由黃泉之水煉化,只要心神不滅,即便肉身損毀也能從地府吸食陰冥之氣,重塑肉身。黃泉被你左叔叔煉化成劍,再難煉化此等鬼兵,我這龍蛇兵符下的鬼面騎可謂是天下僅有的不死之士。”

    說著,周繼君從懷中逃出龍蛇兵符,遞給微微發愣的齊靈兒。

    “師父,你這是”

    “從今日起,鬼面騎便是我天吾山第三衛,為後手殺招,亦是你的親衛。”

    嘴角浮起笑容,周繼君下意識的摸了摸齊靈兒的小腦袋,自己這個女徒雖仍是他最寵愛的弟子,可已經長大,婷婷玉立,美艷無雙,李車兒和步空堂都為她暗中較著勁,而她的修為實力也從未有一天落下,即便苦修如李車兒、步空堂,甚至星主中戰力第一的破軍,和她都差了一兩個境界。如今的靈兒已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周繼君將鬼面騎交于她,一來寄予重望,二來,也想在水火不容的天吾山兩衛間再插一足。鬼面騎人數雖少,可戰力極強,且擁有不死之身,更兼奉齊靈兒為主,雖排名第三,可日後的地位當在海外、修真兩為之上。

    天吾山里竟也有了派系

    周繼君微微蹙眉,他率鬼面騎佯攻天吾山,既是想洗清嫌疑,也是想給兩衛,乃至李車兒、步空堂一個聯手共戰的機會,若能因此戰消去嫌隙最好,若不能,便只好靠日後靈兒長袖善舞,恩威並施了。周繼君為天吾山之主,雖不時遠游山外,可山中大小事項都在他掌控中,卻不知何時,兩衛派系生出,連他也未能覺察到端倪。李車兒、步空堂以及兩衛主將的面容一一掠過眼簾,可怎麼看也不像他們中的某一個搗的鬼,陡然間,眼前跳出個人影,周繼君臉色漸漸陰沉了下去。

    天吾山中,能潛移默化讓兩衛產生嫌隙的只有一個人了,可他為何要這麼做也是,他雖為自己出謀劃策,時不時衍算天機,口稱主公,可卻從未真真表明過心意。

    “靈兒,你觀此人如何就是那頭自稱神機先生的老猿。”

    周繼君冷不丁的一問,卻讓齊靈兒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地看了眼周繼君,齊靈兒思索著道。

    “神機先生平日里極為和氣,和眾人說說笑笑絲毫不作態,只不過”

    說道這,齊靈兒眸子一亮,卻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只不過什麼?”

    “師父常常遠游,每年幾乎都有一大段時間不在山中,師父不在的那些日子里,神機先生也往往會消失幾天,每年約莫兩次。”

    聞言,周繼君眸子轉冷,沉吟著道。

    “你可曾問過他離山所行何事?”

    “自然問過,他說下山見一位好友,他說話時神色平靜,不像在作偽。”

    齊靈兒說完,仔細打量起周繼君來,就見他先是一怔,而後掐指捏算,眉頭緊皺,滿臉疑惑不解。可沒過多久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不再掐算,抬頭遙望向夜幕下的天吾山。

    “怎麼了師父,莫非師父知道神機先生去見誰?”

    齊靈兒好奇的問道。

    “他為那世外桃源的老猿,隨我天吾山來到四大部洲,除了我們,又怎會有相識的人。”

    周繼君低聲道,眸中精光隱現,話音一轉道。

    “不過,他真有所謂的友人也沒什麼奇怪在天吾山呆久了,有時我倒忘了他是四大混世靈猴之一了。”

    “師父你是說”

    “罷了,且不提他,若他真有什麼陰謀詭計,憑他的神算之術可謂防不勝防。”

    周繼君如是說著,可眸中那絲一閃即沒的殺機卻被齊靈兒看得一清二楚。

    “靈兒,以後這鬼面騎便由你來執掌了,這些日子,白日里你且帶著塵兒和無極坐鎮長安棋社,晚上便出長安前往大周尋我。”

    “大周?”

    齊靈兒不解地看著周繼君,她只當周繼君率領鐵面騎清剿幾方小勢力,是為天吾山西征軍開路,順便掩人耳目,卻沒想到他竟欲長途奔襲,橫跨大半個東勝神州兵指大周王朝。師父雖也常常冒險,可那是七州時候的事了,君子不立危樓,來到四大部洲後,師父行事謹慎小心,從不冒進,今日之舉不像他的作風,倒有些少年人的意氣使然。

    “我天吾山雖已擁有西行之席,不過,對于天下各大巨頭而言,奪位之爭才剛剛開始。西行的席位雖在長安城水陸大會上,可爭奪卻是從大唐之外開始,荒蕪亂戰之地,雲荒,乃至大周。”

    齊靈兒緊鎖著眉頭,良久方才將頭緒理清,望向群山外的亂戰之地,頷首道。

    “師父的意思,想要爭奪西行的席位,不單要在水陸大會上有所作為,還要在大唐之外展現實力。”

    “正是,那些尚未出手的巨頭中,就數幾方天帝實力最強,後土和紫微聯手佔大唐,勾陳為玉皇傀儡,坐擁大周。大唐舉行水陸大會,戰火燒不著,也無法燃起,荒蕪亂戰之地亦無實力足夠強大的反王匪盜,那只能在大周國境中開戰了。我天吾山雖擁有一席,可仍有變數,與其將大軍收縮回天吾山,引來各方覬覦暗算,還不如拉出來一戰,以追剿鬼面騎之名陳兵大周,既現實力,亦能擴張聲勢”

    說著,周繼君暗暗皺眉,先前他將十二星主派往西牛賀州似乎太過匆促,只憑步空堂和李車兒兩人想要打出天吾山的威風尚有些不足。

    “師父,我天吾山能做到的,或許不僅這些呢。”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齊靈兒清脆的聲音,昔日跟隨他見證百里王朝崛起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嘴角浮起幾分促狹。

    “別以為我不知道師父的心思,除了兩衛和鬼面騎外,我天吾山還有一軍埋伏在大周境外的亂戰之地,想來師父另有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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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佛會七日(六)


    “師姐,你這一晚上究竟去哪了。”

    長安棋社里,左清塵上下打量著齊靈兒,好奇地問道。

    雖才過了五更天,左清塵卻早睡不著了,此趟下山再行長安,沒了師父相伴,左清塵雖有些不習慣,可想到今次算是她第一次獨當一面,心情難免有些激動,青墨色的庶人劍始終被她緊緊拽在手中,未曾松開片刻。爹爹能用一柄庶人劍超然于七州,我左清塵未嘗不能用這同樣的一劍,在四大部洲綻放光彩。

    看著坐臥不安的左清塵,齊靈兒莞爾一笑,卻沒答話,轉頭看向窗外的茫茫夜色,神色漸漸變得凝重。周繼君讓他們三人前來只是個幌子,既讓長安城眾人知曉君公子不會放棄西游之局,又能另他們放下警覺心生小覷,水陸大會的重頭戲實則在于千里之外的大周。想來兩三日間,海外衛和修真衛全速行軍,當能趕至大周地境,可師父卻沒告知車兒他們該如何行事,大周境外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自己這兩個師弟也不知能否應付過來。

    相比李車兒和步空堂,眼前的左清塵和趙無極所行之事可謂輕松之極,不過抽個空去水陸大會走個過場,可自打來到棋社,他們始終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看得齊靈兒莞爾不已。

    “塵兒,無極,適才我帶你們前去拜訪陸壓道人,你們倆也太失禮了點。”

    想到適才所見的那個陸壓道人,齊靈兒不由得撇了撇嘴,陸壓名頭極大,可誰曾想一見之下竟是個極為憊懶的道人,大大咧咧,行事乖張,全無絕世強者的風範。不過轉念一想,齊靈兒又了然,若真說起來,山上那個“月二爺”倒和陸壓有幾分相像,也是個行事隨意不羈的主,看來這世上並非每一個修為實力高強者,都像師父那樣擁有雄心壯志。不過周繼君臨行前特意囑咐,和陸壓相見要禮數周到,卻又不能太過親近,陸壓此前本和唐皇約定好了,水陸大會召開的同時再辦一場道法大會,可唐皇卻突然反悔,以當初大病為借口,閉口不提。平白無故被人擺了一道,以陸壓的性子,定不會輕易罷休,陸壓誰都敢去招惹,可齊靈兒等人修為實力比不上那些巨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若事發,則當劃清界限。

    齊靈兒暗自思索著,黛眉微蹙,雖說三人在這長安城中也算安全,可這里局勢復雜,暗流涌動,方一深想便覺頭疼無比,這麼多煩心事,恐怕也只有師父能理的清。

    輕嘆口氣,齊靈兒抬頭望向西北方,在那冥夜盡頭,白衣銀發的男子恐怕已帶著鬼面騎騰雲駕霧,直插入大周境內。是了,現在的師父已經不是那個白衣銀發的瀟灑公子了,卻換了副好生丑陋的面容若他永遠是那“嗜天魔王”的模樣,自己還會這麼想念他嗎?

    想到這,齊靈兒微微愣神,心中一陣恍惚。

    “阿彌陀佛。”

    夜色下,靜謐的垂天道上忽地響起一聲佛號,佛家的這喧號分兩等,一為無量壽佛,二為阿彌陀佛,內中差別齊靈兒雖不清楚,可卻知道喧無量壽佛者定是存在已久的佛家老人,喧阿彌陀佛者應當為年輕一輩的佛家弟子。佛號聲傳遍垂天道,從幾方巨頭府邸中飄出心神,探向緩步走來的年輕僧人,隨即發出嗡嗡的聲響,似是吃了一驚。那僧人不緊不慢地走著,路過酒肆、茶樓、藥齋、客棧都未曾停留,直到棋社旁,方才停下腳步,端起佛禮打了個稽首。

    “阿彌陀佛。”

    或許因為周繼君平日里有意無意間總會流露出對西方佛家的厭恨,天吾山門人自然也跟著不待見,僧人立于棋社外,左清塵趙無極置若罔聞,只有齊靈兒沉思片刻,緩步走出,朝那俊美得生輝于夜的僧人走去。

    眉如墨泄,肌膚白皙如玉石,雖是那出家人,可若天下出家人都有他三分俊氣,恐怕寺廟中的女兒香火又要翻上數倍。僧人笑容綻放開,仿若佛祖閱盡枯榮後拈起的那朵明花,偌大的長安夜都不及他一笑。

    “小姐可是天吾山門人,君公子座下弟子。”

    “在下齊靈兒。”

    “施主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天吾山首徒。大千世界,萬物皆空,無相無法。”

    青年僧人低喧佛法,齊靈兒面色一冷,卻是陡然察覺積于藏象的一身殺氣變弱了幾分,上下打量著僧人,齊靈兒心中微微警覺,開口問道。

    “不知閣下前來有何貴干。”

    “小僧和好友相約于此,今次前來,卻是為了等他。”

    話音方落,棋社內傳來一陣冷笑。

    “好膽,也不知哪里來的野和尚,竟將我們這間棋社當作踫頭的地方。”

    右手緊握庶人劍,左清塵滿臉慍怒地走了出來,可當遇上僧人含著淺笑的眸子,左清塵神色一怔,面上浮起些許恍惚,見狀,齊靈兒面容愈發冰冷,輕輕握住左清塵的手,傳過去一縷冰涼的精氣,喚醒了有些如痴如醉的左清塵。

    “長安有佛子,其神通之大,可化世間兵戈嗔怒殺意,靈兒你若遇上,切勿遲疑,能避則避。”

    耳邊回響起臨別前周繼君和她說的話,齊靈兒心頭一動,深深看了眼那僧人,拱了拱手冷聲道。

    “既然閣下是在等人,那在棋社外等便是,我等還有它事,恕不奉陪。”

    說著,齊靈兒拉上左清塵便欲回轉,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夜幕下,行色匆匆的少年四下張望著趕來,見到棋社旁的僧人,面色一喜,隔著老遠便叫喚了開來。

    “大師,我來了。”

    “孔施主果然是信人。”

    年輕的僧人輕笑著,拊掌道,目光落向停住腳步的齊靈兒,輕嘆一聲。

    “孔施主約的這家棋社,似乎不待見小僧。”

    面色紅潤的少年人走到近前,從懷著掏出一張信箋,笑盈盈的遞給齊靈兒。

    “我叫孔丘,這是君公子給我的,說若我來長安游玩,可到這棋社找他。”

    疑惑地接過信箋,齊靈兒看了眼孔丘,而後拆開信箋,里面的內容和孔丘所述無二,字跡也是周繼君親筆無疑,可卻讓齊靈兒愈發疑惑不解起來,周繼君讓她避開那佛子,可這個名叫孔丘的少年卻和佛子相約于棋社,前後矛盾,一時間齊靈兒不由得遲疑了起來。

    鳴更聲從遠處傳來,六更天已到,僧人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淡淡一笑,朝著孔丘作了個佛禮。

    “水陸大會第二場到了,小僧要去了,不知孔施主肯否同往。”

    眼前這位僧人雖相識沒幾日,可卻幾乎顛覆了孔丘這麼久以來對佛家的惡感,數十天來書信往來,論道辨禪,每每破解那些機鋒,孔丘總會欣喜異常。

    “好。”

    孔丘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轉眼看向齊靈兒,開口道。

    “公子似乎不在,孔丘改日再來拜訪。”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57
第七百零七章 佛會七日(七)


    是護著那個少年前去水陸大會,還是留守棋社。

    看著笑盈盈的少年人,齊靈兒不由踟躇了起來。周繼君在那封信箋中提到,他和孔丘相識甚久,已有百多年,雖未提及詳情,可從字里行間齊靈兒不難看出周繼君對少年人的關心。

    為什麼現在的我變得這麼猶豫不決,是因為總站在師父的立場去考慮大局嗎,可是,這樣的我卻非從前的我了。

    深吸口氣,黛眉間的迷惘漸漸散去,齊靈兒上前一步,朝著孔丘拱了拱手。

    “我天吾山在水陸大會亦有座觀禮閣,孔先生既然是家師故友,不如一同前往。”

    “也好。”

    想到或許有機會見到君公子,孔丘面露喜色應聲道,轉而看向一旁的僧人。

    “大師和我們一同登閣吧。”

    “不了,小僧前去水陸大會另有他事。”

    年輕僧人口喧佛號,眸中掠過一絲憾色,卻轉瞬即逝,淡淡一笑,率先向皇宮方向走去。

    佛會第二場,六更始,建佛龕,請大德登台,而後奉浴。齊靈兒三人護著孔丘登上高閣,時辰尚早,老天爺仍在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吐出灰蒙蒙的雲圈,將長安城掩于晨光前的霧靄中,放眼望去,龐大的皇宮宛若昏睡的巨獸匍匐在城池中,尺寸之地,卻困縛了它無數載。

    不同于第一日的冷清,今日的佛會可謂是人山人海,百姓紛紛趕早前來觀禮,或許是先前造勢極大,又或許因為昨日“嗜天魔尊”大鬧水陸,仙佛爭相阻攔,讓長安城百姓以為真佛降臨,口口相傳,到今日,長安城里已是人人言佛。更鳴聲終于消停,百姓們熱切地抬眼望去,就見明花綻放,雖只現于會場,可卻仿若無邊無際的大海傾蕩流淌,蔓延至視野盡頭,看得眾人如痴如醉。

    “阿彌陀佛。”

    佛音傳來,會場上憑空生出一座巨大的佛龕,周身金黃,共分九層,每一層皆放置一顆舍利,金光燦燦。之後自有十二名僧人走上會場,洗禮作法,擺放法器,約莫兩柱香過後,為首的僧人口喧佛號道。

    “阿彌陀佛,有請大德登場。”

    刺目光華從西天盡頭遙射而來,破開陰霾的天色,將長安城鍍成金色,佛光垂天而立,俊美的僧人踩著金輝緩緩登上會場。他甫一出現,台下頓時哄鬧聲一片,本以為傳說中登場講經傳道的會是一德高望重的大師,世人以老為尊,白發垂眉方才能令百姓信服,孰料這大德竟是一個年輕俊美的僧人。

    “是他?”

    南面觀禮閣上,左清清塵忍不住低聲叫喚了出來,下意識的看了眼齊靈兒,就見大師姐面色平靜,沒有半絲驚訝,顯然早已料道。

    “這位大師姓唐名玄奘,和孔丘相交時間雖短,可他滿腹經綸,才智高絕,卻讓孔丘心悅誠服。”

    從九重孔君宮悄悄留到人間的少年熱情地說道,他親近君公子,愛屋及烏,對天吾山門人也推心置腹,卻未曾發現左清塵眸中一閃而過的怒意。

    台下百姓一個勁的起哄,隱于人群中的“仙神妖魔”樂得看好戲,閣樓上的四家巨頭勢力冷眼相向,而台上的僧人卻從容不迫,嘴角含笑,眸子深處宛若一彎古井,即便暴風襲來亦不會波動半分。

    “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年輕的僧人吟念著,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堪堪能越過嘈雜聲傳入眾人耳中,飽含智慧的眸子平靜地望向世人,目光如流水輕蕩,柔而不緊,溫醇和煦。

    “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大眾當勤精進,如救頭燃,但念無常,慎勿放逸”

    隨著佛音傳開,會場上下漸漸安靜,從西天盡頭蕩來的佛光仿佛一衫厚實綿軟的袈裟鋪落在皇城前,半柱香過後,長安百姓個個面容莊重,神色虔誠地望向唐三藏,聽著或是樸素或是華美的佛經,心中感悟教化,只覺大徹大悟,一時間,滿城百姓人人向佛。

    “咦傳道在明日,今日就開始不好,水陸七日的流程只是個幌子,西方佛家今日就欲將長安變成佛城。”

    東面一座高閣上,黑袍男子瞳孔陡縮,心中暗道不妙。在他身後坐著兩名男子,左邊的身形高大,面容粗獷,不怒自威,右邊的則略顯削瘦,一頭烏發垂地,透著幾分妖冶。

    水陸大會召開,垂天道上諸巨頭自然落座高閣,南閣為君公子,西閣為趙公明,北閣為清風明月,東閣自然是通風君聖,而在通風君聖身後坐著的,卻是移山和驅神。除去酒肆里的陸壓,這水陸大會竟聚集了四名君聖,而只東閣一方便擁有三名君聖,自然引人注目。

    “人人向佛,如此一來,這長安城變為佛地,我等還有何好爭的。”

    悶哼聲傳來,卻是妖族天帝移山君聖怒目望向會場中的僧人,大手揚起,一股道力悄然流轉,化作離弦之箭射向唐玄奘。護佑于唐玄奘周遭的十二名老僧似有察覺,轉目望向東閣,爾後齊念佛號,十二只手同時按上那座佛龕。這番場景落在百姓們眼中只當老僧們在為大德助勢,可在場強者哪會不知這私底下的爭斗,看向那座佛龕,就見九顆舍利微微搖晃著,黃光大作,從佛龕頂部躥上一股道力,虛化成一柄利斧,重重砍向移山君聖的道力。

    東閣之上,移山君聖皺起眉頭,道力聚于雙目,只見在那十二老僧的皮相下,卻是十二名相貌奇異、各執法寶的菩薩。

    “十二圓覺菩薩!哼,準提那廝還真是下血本了。”

    移山君聖是粗人,毫不忌諱地罵咧道,身旁的驅神卻笑了起來。

    “移山,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什麼長進,且看我來。”

    話音落下,驅神及地的長發輕輕飄蕩著,轉眼後,一股道力從他眸中射出,似龍似蛇,飄忽不定,神鬼莫測,堪堪避開佛龕上的那股道力,向唐玄奘砸去。

    “無量壽佛!”

    又是一聲佛音傳來,天頭霧霾裂開一線,身材高大騎著飛天貔貅的菩薩怒目望向驅神,雙手合十,瞬間捏出七八道手印,按向水陸大會。

    狂風席卷,驅神射出的磅礡道力竟隨風遠蕩,攜著唐玄奘的佛音,向四面八方遙遙散播開來。

    驅神面色發寒,他這一擊非但未能成功,反而成了佛義傳播的助力,本來唐玄奘口念佛音,宣傳佛家教化只限于長安城,可有了驅神道力相助,竟瞬間傳遍整個大唐,且還有向外擴張之勢。

    “好,好,大勢至,你就不怕死嗎。”

    陡然站起身,驅神君聖眸中滿是寒意,可他剛捏出印法,天頭的菩薩便躲回雲中,再不露面。

    驅神無敵,即便眼下傷勢未曾痊愈,可想要殺那大勢至菩薩也是易如反掌,然而天頭佛雲深如海,一旦重歸雲里,驅神再難感覺到大勢至菩薩的心神。臉上余怒未消,被擺了一道的驅神君聖忿忿地坐下,余光中,就見通風君聖面色凝重,雙拳緊握,微微顫抖著。

    本以為準提遠在西牛賀州,雖西行始于長安,可也要等到西游之局正式拉開帷幕方才發難,不料他早早在長安城里落滿棋子,局中生局,疏而不漏。早在數年前,天上地下便有謠言傳出,得西游者,得天下,行于西游斬獲聖人。天地諸強爭先入長安,無不為了分得一席奪那一絲機緣,孰不知這長安城早早被準提收入棋盤中。

    唐玄奘傳佛家教化,諸佛菩薩為助力,卻只用了兩三柱香功夫便將佛義傳遍大唐,那大勢至菩薩天生便有助勢之神通,想來半天功夫不到,整個東勝神州就會淪陷,佛家道義廣傳,以百姓庶民為基石,東勝強者、仙神妖魔再多,可多不過芸芸眾生,如若東勝真變成*人人言佛之地,那這一局從頭到尾便會被西方佛教掌控在手心,眾強再如何努力,也不過是在等著準提的施舍罷了,還有何好爭?

    東閣上,通風面色陰沉,轉目望向西面那閣,長袖揣酒的男子高坐樓顛,可至始至終一副落魄不羈的模樣,即使在那佛義傳遍整個大唐時,他仍舊那副漫不經心、事不關己的模樣,看得通風微微失望。長安城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殺機隱伏,佛家埋于此間的勢力尚無法看清,率先出手的那人定會成為出頭鳥,身入險境想要扳回這一局,除非諸巨頭聯手,可是

    嘴角浮起苦澀,通風幽幽嘆了口氣,眼下能聯手抗衡佛家的勢力也有四家,可除了自己一方外,南樓北樓都只有門人在此,而那個獨坐西閣的趙公明,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仿佛來看熱鬧的一般。

    佛家道意何止三萬,佛家教化亦深得庶民之心,教義從那唐玄奘口中傳出,轉眼間傳遍半個東勝神州,百姓們頂禮膜拜,紛紛朝向長安城的方向跪地叩首,隆隆的朝拜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收入唐玄奘耳中,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唐玄奘眸中光華隱而不露,喧聲道。

    “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佛有一法。能斷一切諸惡道苦。何等為一。謂于晝夜常念思惟。觀察善法。令諸善法。念念增長。不容毫分。不善間雜。是即能令諸惡永斷。善法圓滿”

    朝拜之聲宛若傾天之雷,轟響不絕,通天君聖身軀微震,就見數以萬計的臣服之意越過千山萬水飛入年輕僧人的額心,他的修為也隨之高漲,轉眼後已越過玄天巔峰踏足穹天,正向穹天中品攀升而去。

    “不好!”

    通風心頭一緊,身後的移山、驅神也面色微變,就連西閣上那個散漫的男子也放下酒壺,朝向唐玄奘望去。

    千萬教意化為一道,傳遍天上地下,萬類臣服,此乃成聖之法。可會場上那佛子如若在此時便成就聖人之位,西游之局也再無意義,更何況,成就聖人哪是這麼容易,此局為準提、接引布下,若他們想讓誰成聖便能成聖,天地大戰沒了懸念。可是,那唐玄奘雖無法就地成聖,可修為高漲,對于欲謀西游之局者來說,亦是大禍。唐玄奘為主線人物,雖尚不知如何破那西游之局,可他修為實力越強,西游之局注定會穩固如山。

    一念到此,通風不再猶豫,和驅神、移山使了個眼色,剛想出手,卻陡然發現,那萬千朝拜之勢忽地弱了下來。非但削弱,且還流出幾絲,繞開唐玄奘,向東便閣樓飄去。

    東邊閣樓上,左清塵和趙無極早被眼前聲勢驚呆,唯獨齊靈兒一臉冷漠,余光中,就見身旁的少年人眉頭緊蹙,正低聲念叨著什麼。

    “佛家行教化,四大皆空,戒律等等,卻是將眾生當作那等籠中鳥,非誠心之道。”

    于雲荒書院中苦讀久矣,孔丘愈發喜愛上那儒道,儒道教化真善,自問于心,行于世,重于禮。可一個人苦讀久了,以孔丘的少年心性自然會覺得煩悶,幸好有那個唐玄奘常常傳書信與他論道,算上今次雖只見過兩面,可不知不覺間,兩人已將對方引為知己。可是孔丘總覺得那佛家教義有些不堪,雖然在書信中,孔丘辯不過唐玄奘,無論禪機還是道論每次輸的總是他,即便如此,孔丘仍舊執拗的堅持,佛家教義雖善,可卻沒有儒家的誠。

    “佛家以道意教化世人,卻為枷鎖,然佛頭者,又以何必為教化。”

    長安城中,就在佛家教義傳遍天地之時,孔丘終于想出一句能辯駁玄奘的話來。

    “誠之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之者也”

    隨著這句話出口,越來越多的教化之道躥入孔丘心頭落于嘴邊,卻陰差陽錯地隨著大勢至菩薩的道力傳向四面八方。

    大唐寧化府中,晨光乍露,衣衫上打滿補丁的書生透過窗欞,看了眼滿城匍匐膜拜的百姓,輕嘆了口氣,起身走下廚房,香味傳來,不由得嗅了通鼻子,面露喜色。鍋灶旁,一臉菜色的老婦卻似沒想到兒子今日起得這麼早,手一抖索,急忙將掀開的鍋蓋放了回去。

    “娘今天又做了什麼好菜?”

    “方才隔壁的黃大爺又送了尾魚來,今日還是吃魚。”

    老婦強擠出笑意,推著青年書生就要往廚房外走。

    “不對啊,昨日是黃大爺生意不好,那條死魚沒賣出去。今早他尚未出攤,怎麼又送魚來了。”

    書生皺了皺眉,看著瘦骨嶙峋的娘微微祈求的眼神,心中忽地一酸,大步走到灶前,將鍋蓋掀開。鍋里確實躺著一尾魚,顏色發沉,書生顫抖著手將它翻開,魚背皆骨刺,卻只是半條魚。昨日娘倆感恩戴德地從黃大爺手中接過那條死魚,早已說好,一人各食一半。家道中落,也算的上家徒四壁,娘整日奔波府城內大戶人家,做點針線活彌補生計,而他自己也為別人寫寫書信,可賺來的錢遠不夠娘倆飽食,日日喝粥吃干飯,難得能開一次葷,書生自然不會一人獨食。孰料娘為了讓他能再吃上一日葷,將那魚偷偷藏起,翻了個背,自己卻不吃半口。

    眼圈發紅,書生顫抖著回過身,卻不忍去看掩面而泣的娘,怔怔地望向城中擺香設案的大戶們,滿臉復雜之色。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落魄時,佛家那些四大皆空之言又如何能入耳,唯獨這句話傳來,回蕩在青年耳中,漸漸撫平了他心中淒涼之感。

    “貧賤不能移,我雖落魄一時,可未嘗沒有發跡之日。”

    書生喃喃自語道,而後面色變得肅然,朝著長安城方向作了個大揖,拾起筷子將那尾魚夾入碗中,恭恭敬敬的遞給他娘,甩袖回轉里屋。

    大唐境內,拜佛者雖多,可亦有不少清風傲骨的讀書人,讀詩書,行禮樂,雖落魄一時,可卻執著于本心,又豈會被佛家教義所感。當那絲儒家教化透過萬千佛道傳來,落入耳中,現于心頭,令他們只覺茅塞頓開,醍醐灌頂,無不感激涕零,畢恭畢敬的朝著長安城方向長揖到底。

    上萬讀書人的朝拜之念雖弱,不足拜佛者萬一,可卻宛若臨于山崖烈風邊的勁松,執拗不屈,逆流而上,在佛道洪流中奮勇向前,到達長安城時竟隱隱超出拜佛者一頭。

    會場當中,唐玄奘長嘆一聲睜開雙眼,這是他第二次接受朝拜之念,可惜,和前次一般,尚未圓滿就被中途打斷,想要再行教化卻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馬月。在齊靈兒以及長安諸強、巨頭的復雜的目光中,東閣上的少年低聲自言自語著,神色時緊時舒,微露懵懂,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適才的無意之舉,竟破解了佛家之局,佛道教化雖傳遍大唐,可並沒因此蔓延開,只不過信佛之人已越七成,雖只剩三成信念不變,可也令通風等人長舒了口氣。

    就在這時,會場中那個年輕僧人抬起頭,遙遙望向東閣,作了個佛禮,雲淡風輕地道。

    “小僧欲宣揚教化,普渡眾生,孔兄為何阻攔。”

    孔丘微微一愣,迎上唐玄奘略有不滿的目光,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可心地還是涌上幾絲愧疚,遲疑著,撓了撓頭開口道。

    “大師雖欲普渡眾生,可眾生皆在,各有命數,又何必成那失了羽翅的籠中之鳥?人于世間,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既入紅塵,又何必再出,就算逍遙紅塵外者,亦為世人。”

    初時聲音細如蚊蚋,可越到後來,孔丘愈發義正嚴詞,多年後行禮樂平天下的氣度第一次流露出,卻在這長安城中,令那些修為強橫的穹天、玄天強者微微咋舌。

    “既入紅塵,又何必再出,我雖出紅塵已久,可一想到她,卻仍在紅塵中。”

    西閣之上,滿身落魄寂寥的中年幽幽低語道,而後起身,翩躚回轉。他趙公明今日到此,一邊看熱鬧,一邊等著她,當初的約定猶在,可她卻遲遲未有現身長安,眼下這場熱鬧告終,水陸第二日也就這樣了,即便再有多少變數也和他無關。趙公明苦笑著,從懷著掏出酒壺,一邊飲著,一邊走在漫漫紅塵道上。

    “通風,你身在局中卻破不了,這第二日的局反倒被不知遠在何處的君公子破了。”

    驅神君聖冷笑連連,目光掠過眉頭緊鎖的通風,遙望向南閣,眸中殺意頓現。

    不理會驅神的冷嘲熱諷,這麼多年來,通風早已習慣,此時他只皺了皺眉,強壓下心中的不快,可轉瞬後,心中卻升起一個令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想法。

    世間傳言,成聖的機緣在西牛賀州,也就是日後的西游之局中,可若真如此,準提接引為何又公之于眾,若是別人傳出,他們為何不將謠言鎮壓,只為了引諸強入局?笑話,若西方兩聖人知道聖人機緣何在,自培養出一聖人,佛教三聖立世,這天地穹宇還不盡收囊中,何須布什麼局。如此,那便只有一個可能,準提接引並不知道成聖機緣何在,這西游之局的另一個目的,便是將世間強者引入彀中,那個擁有聖人機緣者自然也逃脫不了,到那時候,是殺是留,還不隨著他們的心意。

    世人大多後知後覺,詭道強者通風雖先世人一步明悟過來,可他早陷入聖人局中,即便此時明悟,卻已遲了半步。

    目光落向南閣上有些迷茫的少年,通風心頭一陣疾跳,那只握緊成拳的手禁不住有些顫抖。

    那個少年先前也傳出教化之意,莫非他就是不對,他為君公子破開水陸之局的棋子,若是那個擁有成聖機緣者,以君公子的性子,又豈會讓他現身于此,置于險境。

    成聖的機緣究竟在哪?

    通風君聖緊咬下唇,心中局促不安,他掐指捏算,可如今聖人出世,又有兩方靈猴陸壓道人再側,那天機命數,其中八分盡被聖人揣入懷中,另一分被那二猿一道人瓜分,只剩最後一分流轉變化,為天下詭道強者所謀。然天地詭道強者不單單他通風一個,近處來說,就有那如今已有些看不清底細的君公子,再往遠處,那些老牌君聖如鎮元子、孔宣等,亦有搶奪天機之能。退一萬步,即便通風能將最後一絲天機命數收歸己手,可單憑這一分,又如何能在聖人環伺下算出成聖機緣所在。

    良久,通風長暗嘆口氣,緩緩起身,只欲下閣退場,可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無量壽佛!”

    晨光破開雲霾,近百菩薩羅漢出現在天頭,齊喧佛號,當中走出一名白衣滌塵手持淨瓶的菩薩,肌膚雪白,頰邊點上兩朵桃花,容貌脫俗秀美,亦透著高貴端莊的氣質。

    “黃口小兒,豈敢亂言我佛。”

    那菩薩聲音平和淡漠,落于諸人耳中,卻化作和煦春風蕩過心田,又像喧囂塵世中的一方清泉,甘冽清爽,愜意無比。

    然而,她話音方落,便從身後轉出十二名羅漢,各持法寶飛撲向孔丘,殺極橫泄,隱隱將齊靈兒三人也卷入其中。

    佛音浩蕩,明花飛綻,化作佛土淨沙如幕布籠罩長安城上空,百姓們只見得那天雲上若隱若現的佛光,頂禮膜拜,面露崇敬之色,卻看不到凶神惡煞般飛撲向南閣的羅漢菩佛。

    “哼,大膽。”

    左清塵臉色陡變,低喝一聲,不管不顧地揚起庶人劍,手剛按上劍柄就被齊靈兒攔住。

    “快走。”

    齊靈兒祭出山河社稷圖,罩向半空中,虛掩一陣,而後駕起雲座攜三人飛遁而走。

    “師姐,那閣樓席位怎辦?”

    半空中,素來鎮定的趙無極匆匆問道。

    師父讓他們來水陸大會走個過場,誰曾想竟把那閣樓席位給走丟了,這閣樓席位關乎師父今後大局,亦和天吾山的前途息息相關,卻在今日斷送在自己手上。一想到這里,趙無極心生愧疚,只覺再無顏面去見周繼君。目光落向發著怔的孔丘,趙無極臉上生出惱意之色,可礙著此人是師父的故友,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氣。

    “先保住性命要緊。”

    齊靈兒僵著臉面色冷硬,卻也不再多言,駕著雲座只撿人多的地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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