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獵天 作者:今夕何夕 (已完成)

mk2257 2011-6-3 21:57: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162307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08
第六百七十八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一)


    楊戩沒有說話,只是掂了掂手中的三尖兩刃刀。此刀采得九天隕石,天河冰水所鍛,重逾九十九萬零九斤,本以為能擊碎世間萬物,可此時楊戩才發現,手中的刀再重,卻重不過聖人之威。

    該是放下的時候了,一個後輩君公子尚敢挑戰聖人,我堂堂楊戩卻束手束腳,難怪這些年修行始終未得寸進。

    楊戩心中暗道,只覺手中寶刀又沉了幾分,不再去看棋社,拉上神情復雜的袁洪走回茶樓。

    “都走了,你這棋社算是暫且保住了。”

    棋社前,待到眾人散去,洛繼傷一臉冰寒這才散去。佔據大半南瞻部洲的皇天教主,盛威臨世,或許沒有幾個人見過他平和的一面,就連和他爭斗了這麼多年的周繼君也未曾一見。可這大千世界中,又有幾人生來便是冷漠無情,大多都是後天戴上的面具罷了。

    “若沒了你,這長安之局定會失色不少。如此,再等上半個月吧,半個月後,你若能回來,便進入我之殺局中。”

    洛繼傷喃喃低語著,望向布滿天雲的紅霞,目光沉凝。

    周繼君遠在北俱蘆洲,不知生死,可諸強不約而同的沒去染指棋社,那第六家府邸依舊安安穩穩地坐落于垂天道上,只不過多了幾分冷清和淒涼。

    “公子戰聖人,諸強肅然起敬,遂留棋社于長安,等公子歸”

    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緒,只覺胸腔里似有烈火在燃燒著,偃子深吸口氣,一篇寫罷,收回筆墨書卷,看了眼霞光下安靜的棋社,又抬頭望向北方,眸中隱約露出幾許期待。

    “輪回為圓,陰陽為圓,九轉為圓,我君子道意若想修至圓滿,也需是一個圓。”

    君子劍擊中誅仙絕劍的那瞬間,周繼君只覺一股玄而又玄的道意涌來,似圓非圓,卻是因為通天只出了半招。這半招,周繼君強行使出君無敵,三道流轉,化作圓,果真抗住了誅仙劍兩三剎那。可兩三剎那過後,君子道意崩離,三道顛覆,君子劍也被斬成粉碎。

    周繼君只有十五星之力,而通天的道力不知其數,這是其一。其二,卻是因為周繼君的君子道意雖大成,可終究未修至圓滿,無法將那番意境維持長久。因此半招後,周繼君被誅仙劍擊中,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就在心念快消逝時,從藏象之府中射出一道先天精氣,卷起心念,落向紫君,奪舍紫君後,周繼君的神志漸漸變得清明起,奈何肉身已殘破不堪,六識不再,只能憑著道力和先天精氣緩慢修補,無奈之下,周繼君坐于藏象中思索起那番意境,漸漸的,將它和輪回道意聯系起來。

    之所以難以維持那番意境,說到底還是因為心境不夠。

    想要君子道意圓滿,則需先將心境煆煉至圓滿,而煆煉心境最上乘的手段無非是進入輪回轉世修行。肉身已察覺不到半絲感覺,可不知為何,沒了肉身的束縛,周繼君反倒輕松了起來,心念困于藏象的幾日里,奪舍紫君,不斷進入三國演義和水滸傳轉世修煉。三國名將謀士無數,水滸亦有一百單八好漢,趙雲、張遼、周瑜、顏良、劉備、賈詡、司馬懿、林沖、魯智深、吳用、武松這些人物雖只是故事里的存在,可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性格和經歷,周繼君轉世于他們身上,歷經風花雪月、滄桑落魄、成敗興亡,輪回中雖有一世,可在北俱蘆洲卻沒這麼長,長者半個時辰香,短的彈指一揮間。每次從輪回中走出,周繼君都覺恍如隔世,遂坐于藏象之府中,屏息凝神,靜靜消化著一世記憶。

    一世之後,本該物是人非,可周繼君心念困于肉體里,看不見聽不著外面的世界,這種感覺亦真亦幻,亦夢亦醒,游走于故事和真實世界邊緣,卻讓周繼君更能體悟輪回的道意。

    “還沒找到那人?”

    “屬下無能。”

    玉石階下,兩條小黑龍頭如搗蒜,磕首連連,臉上滿是惶恐之色。

    水波輕蕩,被散落殿頂的夜明珠照耀得粼粼發亮,五顏六色的蚌珠,珍奇斗艷的珊瑚,以及北海深處罕見的魚翼骨在這座宮殿里都隨處可見,隨便一顆寶珠放在大唐或是大周都會被富商競相追逐,可在這卻被隨意地丟在角落里,再明亮奪目,卻也難以得到殿堂上那個女子轉眸一瞥。

    雲鬢輕舒,黛眉細烏,絕美容顏上那雙眸就好似嵌于皎月梢頭的星辰,美輪美奐的光華將海底深宮中一切奇珍異寶都比了下去。

    “確實沒用的很,他被聖人所傷,定已奄奄一息,不在部洲西南的群妖大山就在中部的諸侯國。讓你們去找個將死之人都找不到,留此何用。”

    女子話音冰冷,雖不如極北冰霜,可聽于耳中落于心頭,卻讓那兩條小白龍全身僵硬,脊背冷汗如雨。長公主殿下雖是少見的美人兒,傾國傾城,瑤池仙子下凡也不及,可卻是一冰美人。這麼多年來,宮里的人誰也未曾見過她展顏一笑,始終冷面如冰,初時尚有貪戀她美色的戰將統帥,然而到後來,卻都敗退于她的寡情冷漠下。

    “罷了,爾等去召集黑龍衛,隨我往北俱蘆洲諸侯國走一趟。”

    “不行。”

    冰冷中略微僵硬的話音傳來,一身白衣的妖冶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宮門口。

    “陛下。”

    兩條小黑龍見著白衣男子,不由得長舒口氣,抹了抹額上冷汗,回身作拜。

    “世道將亂,北俱蘆洲也是戰火紛亂,你哪也不能去。”

    看了眼雖僵硬著臉,可冷漠中隱約夾雜著幾許擔憂的千十七,女子黛眉輕舒,臉上浮起一絲暖意。曾幾何時,在皇宮深苑,這個被大煜千氏視為妖孽的男人沒少惹麻煩,自己費盡心機,去當那個手掌秘衛的鸞鳳公主,就是為了保護他。百多年過去,不知不覺間,他已變成天地間數一數二的人物,權傾北海,早已無需別人的保護,反倒是對自己悉心照顧。隨著千十七來到四大部洲後,千若兮哪還不知輪回的故往,對于千十七來說,自己雖是他姐姐,可更是輪回中歷練他的那一微不足道的棋子,即便如此,千十七待她依舊和七州時一般,將大興紫龍宮的禁衛交給千若兮掌管,信任有加,只除了在千若兮下命搜尋周繼君時微微不悅。

    “戰火再盛,不過是凡間的戰火,諸侯爭雄,不知仙神為何,實力最高的不過通天境界十七,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輕嘆口氣,大興紫龍宮的長公主緩步走下玉階,來到千十七身旁,凝視半晌,開口道。

    “十七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那你為何找他。”

    “只是想見他最後一面罷了。”

    聞言,千十七眉頭挑起,妖冶的面容愈發冰冷。

    水波蕩漾,紫色的長龍憑空騰起,扭轉身形,化作一條紫光燦燦的玉帶纏上千若兮腰間。

    “君公子新收了一條白龍,凡是真龍,氣息呼應,如此你便能找到他了。”

    又看了眼背過身的千十七,千若兮不再多言,裙袂翻飛,帶著一隊黑龍衛飛出大興紫龍宮。

    這麼多年,也該到了結的時候了。

    十七,等取得他的首級,我便回來陪著你,再不離開龍宮半步。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09
第六百七十九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二)


    時值初春,北俱蘆洲卻大雪飄零,沒有半點兒入春的跡象。二月春風似剪刀,可這片只有狂風的土地猶如冰泥,沉重而又堅硬,這里的鐵與血雖不像東勝神州那般激烈而宏大,卻更顯厚沉真實。

    “瓜娃子,爹爹和你說的可都聽明白了。”

    寒風凜冽,仿佛寸寸鋼刀割過男童的面頰,原本就已紅撲撲的小臉蛋上透出幾分紫青,抽了抽鼻子,將垂至上唇的鼻涕吸回,隨後捏緊拳頭,重重的點了點頭。看著自家孩兒穿著去年的破棉衣,背著小竹筐,一步一搖地走在風雪中,楊姓大漢輕嘆口氣,掂了掂手中的殺豬刀,神色迷茫,許久方才憋出一句話。

    “這歲月啊,就像俺手中的殺豬刀,一刀落下, 嚓一聲,天王老子也躲不過。”

    哈了口氣,搓著滿是老繭的雙手,中年大漢咂了咂嘴,似乎很是滿意。

    “哼,誰說只有那些老先生才會說詩,俺楊甲也能吟詩作對,對,就是這詞兒。”

    瓜娃子終于有書念了,一手把他拖扯大的楊甲自然心情大好,年過五十的他,早沒了當年的雄心壯志。說是雄心壯志,也不過是憧憬著去縣城闖蕩一番,開間自個的肉鋪最好,退一步能進得兩三層的大酒樓,用他一手絕活宰殺豬羊也不錯。可北俱蘆洲的戰火從未消停過,王侯要打仗,自然少不了軍糧,苛捐雜稅一天比一天多,就算想進縣城也要交上五六種稅,當年在縣城門口楊甲砰了個灰頭土臉,意興闌珊地打道回府,從此再沒想過進縣城之事。可在村子里討活計也不容易,雖沒縣里的捐稅多,但也有不少,比如春耕時要納種稅,秋收時要收糧稅,就算你殺頭豬也要交豬稅。好在楊甲力氣大,殺活精巧,別人殺一頭豬要半天,他卻只要一兩時辰,賺的自然也就多上一些,雖不夠他續弦,可也夠爺倆吃喝。別家早將孩兒送到軍營,既省去養娃的錢,又能得到一筆對他們來說足夠渡過一個冬天的糧食,可楊甲偏偏憋著一口氣,硬是把瓜娃子養大,好在瓜娃子雖只有十歲,卻已經很懂事,平日里常常幫襯楊甲,倒省了一番操心。

    這不,眼下楊甲又將他存了五六年的錢從地窖取出,供瓜娃子去縣城讀書。他活了大半輩子,終日與豬狗牛羊為伴,從沒走過半里大的村子,連縣城的大門都沒進去過,自然沒見過外面的世界,那些王侯的故事還是從年老的村正口中聽說。

    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瓜娃子從小懂事,連村正大人都說他靈光,又怎能讓他和自己一樣,做一輩子殺雞宰豬這樣的賤活。讀書雖然也沒什麼用,可多學幾個字,日後也好為那些大戶寫寫書信什麼,大不了自己再多殺幾年豬,使喚點錢請村正大人把瓜娃子過繼給他鎮上的親戚,總比在這小村里困上一輩子好

    渾濁的眸中浮起一絲黯然,甩了甩頭,將亂七八糟的念頭丟掉,楊甲抓起一把雪擦了擦雙臂,拾起殺豬刀,就在這時,只見雪地里冒出一個小腦袋。

    “瓜娃子,你咋又回來了,趕不上這趟,下次要和村正大人進鎮又要等上半月了。”

    楊甲搓了搓雙手,有些惱火地瞪向男童,轉眼後微微驚訝,就見瓜娃子抿著嘴,指了指身後,在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個滿頭銀發的男子踉蹌而行,而在一旁,同樣是一身素白裙紗的女子正挽著幾乎奄奄一息的他朝這里望來。

    “好一個標致的婆娘。”

    楊甲看呆了眼,在這偏僻的小村中何時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若非冷風吹得他面頰發痛,他還當昨晚的大夢沒做醒。

    “爹爹。”

    男童不滿地瞪了他爹爹一眼,卻讓中年漢子滿臉羞躁,搓著手,一時半會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位先生,你家里可有水。”

    輕柔淡漠的聲音傳入耳中,楊甲面色一僵,連忙點頭應道,目光落到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的男子身上,心中疑惑,卻也沒多說什麼,連忙走回屋子舀來一勺水遞給那女子。

    “多謝。”

    仿若天仙下凡的女子接過水勺,淡淡一笑,笑靨如秋月花開,美輪美奐,奪盡四洲風清,卻又顯素雅純潔,看得楊甲爺倆面堂發紅,不知所措。然而片刻後,他們身如木雕,呆立當場,滿臉的難以置信。

    就見那女子伸出玉指輕輕點去,水花濺落,卻又懸浮在半空,漸漸散布開來,換化成一座雪白晶瑩的府邸。

    兩人走進,爾後府邸便不見了蹤影,憑空消失在小村里,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瓜娃子再忍不住了,猛地抓住他爹爹的手,有些激動的喃喃道。

    “老爹爹,那是仙女嗎?”

    “仙女?”

    楊甲打了個冷戰,重重掐了把自己的臉皮,只當昨夜喝了些村口的劣酒還沒醒來。

    “真是個仙女呀這麼說,那個男人一定是神仙了,可他們又去哪了呢。”

    瓊樓玉宇,粉白如雪的高閣上,周繼君臥于床榻。十來天,歷經九十九輪回的他心念已臻化境,只差那最後一個輪回,便能達到大圓滿的境界,到時悟通圓之意境,就算仍不是聖人的敵手,可離孔宣、陸壓等人相去不遠。然而,那最後一個輪回和之前的相比,猶如天塹鴻溝,不知為何,周繼君再無法在他先天輪回中進行歷練,就算奪舍紫君,強行進入,也無法變成任何一個故事人物。

    十來天里,紫君和三道蛇人操控精氣道力修補經絡、血肉,可收效甚微,聖人一擊豈是兒戲,就算只是半招,可想要完全修復少說也得花上數年,如今的周繼君勉強能走路,神志勉強能和**相融,可那種朦朧不清的感覺卻揮之不去,讓他猶在夢中。

    熟悉的裙紗蕩過眼簾,隱隱約約間,許久之前曾讓他魂牽夢縈的芳香撲入鼻間。深吸口氣,周繼君強睜開雙目,怔怔望向輕解羅衫的女子,只覺無比不真實。

    “依依,是你嗎。”

    努力伸出手,周繼君喘著粗氣,輕輕觸摸上女子的面頰,如雪般粉嫩光滑的感覺從指間傳來,那年落雲山的離別依稀浮于眼前,周繼君眸眶微紅,手臂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10
第六百八十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三)


   “別動。”

    女子的聲音很是輕柔淡漠,暗香襲來,猶如秋月春花,讓周繼君只以為邂逅了世間最美麗的存在。看著身前輕解羅衫,只剩薄薄的褻衣,將冰雪般的肌膚和曼妙身姿暴露在瑯琊府邸的女子,周繼君先是一驚,爾後心頭撲通撲通直跳了起來。那頭流瀑烏發,純粹卻似能看穿世間一切的眸眼,嬌紅粉嫩的嘴唇,不是他最思戀的依依又是誰。曾幾何時,落雲山上梨花畔前喂著魚的女子早已成為周繼君心中最為動人美麗的存在,從那第一次擁抱,第一次展顏一笑,第一次含情脈脈,第一次吻別光陰荏苒,歲月似箭毫不留情的射破世間一切承諾和希冀,當少年人心懷大抱負從落雲山走出,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和自己最愛的女子一別就是百多年,百多年後驀然回首,他已擁有曾經所憧憬的宏圖霸業如花美眷,那朵明花也是自己所戀的,卻再非伊人。

    真的是依依嗎,可是

    美輪美奐的胴體一寸寸的浮于眼前,周繼君迷離著雙眼,心中的恍惚讓他分不清夢與現實,比之從輪回里走出時還要懵懂迷茫。滌塵不染如依依,又怎麼會這樣一絲不掛地來到自己面前,她周繼君怔怔地伸出手,向女子胸口探去,就像百多年前落雲離別時候。女子似乎也沒想到周繼君會這麼做,指尖觸上柔軟而充滿彈性的玉峰時,她的臉上掠過絲粉嫩的艷紅,也不知是驚怒還是嬌羞,轉瞬即逝,又變得無比冰寒冷漠。

    “內景隧道,唯反觀者能照之。”

    雙手被溫暖如玉的柔荑握住,周繼君心頭仿佛被雷殛了般瞬間酥麻一片,放目望去,周繼君清楚地看到女子眸中隱隱浮出幾分不悅,那絲冷漠宛若一柄利刃,深深刺進他的心窩。

    “心無旁騖,神入藏象,經絡如河而外流。”

    女子的一番話打消了周繼君風花雪夜的念頭,苦笑著,幾乎下意識的,周繼君心念歸于藏象府邸,心念之力順著二十經絡向上蔓延,仿佛流水般涌向手心。越過手心,恍惚間周繼君忽地發現對面是一片茫茫混沌,純陰之氣聚于那方世界中,磅礡若海漠,卻又無比吸引著周繼君。

    “陰陽合,連藏象,聚六氣養之。”

    女子話音落下,周繼君只覺體內有如翻江倒海般,正在緩緩修補經絡血肉的道力精氣一股腦的往上奔涌,順著二十道經絡,流向對面的混沌世界,仿若滔天大火熊熊燃燒,而從對面亦涌出道力和精氣,卻陰柔如水。轉眼後,兩股道力精氣融合在一起,漸漸變作一只漩渦流轉開來,水火相依,一陰一陽,和世間一切變化般,終脫不了陰陽之數。不多時,陰陽漩渦已飽滿如圓,不住有道力精氣順著經絡回流向藏象,十多天來一直渾渾噩噩的藏象仿佛甦醒了般,重復生機。奇妙的感覺涌上心頭,有些像男女交合,可卻比交合更多了幾分魂牽夢縈的滋味,讓周繼君有些心亂神迷。

    “到時候了,六氣聚。”

    女子的聲音依舊冷漠,可此時卻多了幾分莫名的柔情。

    或許她現在的感覺也和我一樣吧,周繼君心中暗道。

    下一刻,他昏暗的眸中溢出一絲精光,雖只有短短半寸,可對比之前病怏怏的他已大為不同。

    北俱蘆洲上空,風雲變幻,電閃雷鳴間,從穹宇高處飄來六道天地之氣,厥陰風木之氣、少陰君火之氣、少陽相火之氣、太陰濕土之氣、陰明燥金之氣、太陽寒冰之氣,諸般天地之氣皆由這六氣衍變生出,為穹宇萬物根本。頃刻間,藏象光華大作,爾後從中分開,化作五團光暈,卻是當初周繼君在天機府修煉出藏象前所見的那五團藏象雛子,分別對應肝膽心脾腎。這五團藏象雛子各分出先天精氣連通向體內經絡,而六道天地之氣亦順著那些經絡逐一流入藏象雛子中。厥陰風木之氣入肝經,少陰君火之氣和少陽相火之氣入心經,少陰濕土之氣入脾經,陽明燥金之氣入膽經,而最後那絲太陽寒水之氣則順著腎經而入。須臾後,六道天地之氣化作海水奔騰流瀉于經絡中,而五團藏象雛子光華大作,借著陰陽相融的圓之境界將六氣煉化成先天精氣,從藏象里分出,再向上回流。

    周而復始,體內九數先天精氣漸漸恢復原先的飽滿和渾厚,仿若滔滔海水般沖刷著經絡、血肉、骨骼和皮毛,每一次回流,周繼君心中就會涌起莫名的愉悅和快感,遠勝雲雨。神志漸漸恢復,如夢如幻的感覺不再,周繼君輕舒口氣,張開雙目,眸中精光陣陣,剛想細細領悟面前的陰陽之圓的意境,可當目光投過陰陽大圓,落向對面的女子,周繼君渾身劇顫,眸中溢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依依,真的是你”

    落滿梨花的荷塘前,那個一身素雅不經風塵的女子正坐在他對面,不是七州時迷惑百里雄的白伊伊,也非是被天涯閣只人依據他心意煉制而出的那個木甲傀儡,而是真真切切,讓周繼君朝思暮想了百多年,百多年後始終無法忘懷的女子。

    如雪般白嫩的頰邊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透過陰陽之圓,白依依怔怔地打量著自己曾經的徒兒,神色迷離,眸中情思綿綿,宛若秋水細長卻不絕。

    雙修之術為天地穹宇最古老的功法之一,歷經無數載變革,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漸漸被天地強者所遺棄,古老、充滿約束宛如雞肋的功法被淘汰,為世間常理。雙修之術限制頗多,比如修煉功法的根本需得一致,且需情投意合,世間強者大多是那等絕情寡義視女人如衣衫者,又有幾人能舍下王圖霸業專情于一個女子。然而此術亦有其獨到之處,不單可以用來提升道力修繕重傷,若兩人皆是修為高絕者,且相差無多,憑借陰陽之道甚至可以去追尋傳說中的大圓滿境界,例如眼下。

    雙修重在一個情字,宛若雲雨,內中滋味又勝過雲雨,修煉者甚難自持,因此即便能達到陰陽圓滿的意境,可能專注領悟者寥寥無幾。

    相隔百多年,方才得見,無論周繼君還是白依依皆陷入情事中,怔怔地望向對方,誰還有心思去顧及那個讓世間無數大神通者垂涎無比的圓之意境。

    最後那幾道天地六氣狂涌而來,陰陽之圓臨近飽和,下一刻仿若朝花夕拾,轉瞬散去。

    體內五團藏象雛子漸漸聚攏,九數先天精氣散發著勃勃生機,帶動三道之力,流轉過體內經絡,此時周繼君的經絡、血肉非但恢復如初,且比起從前更加牢固又飽含韌性。

    通天那一劍下的重創不再,只除了被誅仙絕劍擊中處淤血未散想要完全愈合至少還需半個多月。隨著重傷漸愈,陰陽之圓的意境也煙消雲散。

    “依依。”

    怔怔地看著面前讓自己魂牽夢縈了百多年,深藏于心底的女子,周繼君再忍不住了,好似那些猴急的少年人般,張開雙臂將依依摟入懷中,看著那雙莫名復雜的眸子,指尖輕輕滑過曼妙的胴體、細嫩的肌膚,深深埋下頭,印上芳唇。

    耳鬢廝磨,顛倒鳳,周繼君一寸寸的吻過那片足以讓世間所有男子不惜損壽消陽只欲一親芳澤的美妙胴體,大手向下伸去,剛觸上幽幽芳草,就在這時,卻被握住。

    疑惑地抬起頭,再對上那雙眸子,周繼君心頭一緊,先前嬌羞的紅霞已從白依依臉上褪去,那雙眸子也變得冷漠了下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11
第六百八十一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四)


    “記不記得,那年分別時,我曾說過讓你答應我三件事。”

    推開周繼君,白依依站起身,披上素白的裙紗,靜靜的凝視著周繼君。

    心中一陣黯然,半晌,深吸口氣,周繼君緩緩穿好衣衫,看著那張已錯過了百多年,再不容錯過的容顏,沒來由的,心中一陣緊張,強壓下不安,開口道。

    “你說過,讓我永遠記住你”

    “嗯。現在答應我第二件,也是最後一件事。”

    依依撇過頭,目光劃過幽冷寡落的亭台樓閣,良久,開口道。

    “那第二件事便是忘了我,往後再不要來找我了。”

    話音落下,仿佛一柄鐵錘,重重的敲擊在周繼君心頭,剛剛愈合的心脈又是一陣搖晃,胸口淤血處劇痛無比,疼的他幾無法動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周繼君怔怔地看著長舒口氣的白依依,顫抖著手臂向她伸去,卻被側身避開。

    鋪天蓋地的寒意和失落涌上心頭,周繼君張了張嘴,嘶啞的聲音從喉嚨口擠出。

    “為什麼。”

    一臉雲淡風清,先前那絲紅潮還能見著些許端倪,可眸子已冷漠如冰,白依依沒有說話,甚至沒有露出半點遲疑之色,徑直向府門走去。

    “若你真這麼想,又為何要雙修助我療傷。”

    不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白依依腳步微微頓,沉吟著,爾後緩緩開口道。

    “因為你是我徒弟,徒弟受傷,做師父的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不過現如今,你我師徒緣分已盡,往後便是陌路人了。”

    一句陌路上,世間絕情之事,莫過如斯。

    心中焦急,戾氣生出,躁火攻心,周繼君面上浮起病態的紅色,一口鮮血噴出,濺落滿地。再望去時,香消花散,伊人已然遠去,只剩下凍得周繼君心底發寒空曠府邸。

    “果然,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周繼君搖了搖頭,仰天苦笑。

    那些英豪帝王左擁右抱,享盡世間絕色美人或許真有,可如此狗血的故事大多只會出現在說書人的橋段中。紅顏美人再如何也是活生生的人,又怎會願意和別的女子分享同一個男人。如依依,如碧華,抑或算上客家娘,皆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非但貌美,且性情卓然,自己想和當年的月羅剎一般醉臥花叢,將她們一起收入自己的金屋中,卻只是大夢一場。

    曾幾何時,自己或許真這麼想過,一步步爬上高位,野心也亦步亦趨的跟著變大。可眼下,大夢破碎,深藏夢中的女子就這樣冷漠無情的棄自己而去,說到底,還是因為紅塵擾擾,情事紛紛,迷亂眸眼,讓自己沒能守住當初的承諾。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眉宇間戾氣大作,周繼君低吼一聲,猛地揮舞右手重重轟向地面。穹天境界的道力毫無阻礙的流轉而出,奔涌開來,冰水築成的亭台樓閣紛紛碎裂坍塌,化作齏粉消散一空。

    “恭喜道主大傷痊愈。”

    體內傳來三道蛇人的恭賀聲,周繼君微微一怔,出神地望向地上刺眼的鮮血,面色復雜變幻著。

    “道主,莫非你還沒想通。”

    陰森森的聲音傳入耳中,卻是詭道蛇人低聲笑著,向他說道。

    “雙修之術雖能修復道主的經絡和血肉,卻無法完全治愈聖人留下的傷口。那傷化作淤血,凝于道主心脈處,妄動則危,不動亦傷,若等上十天半月卻又會生出無窮變數。她臨走前所言,是在激怒道主,肝主火,一怒則動火氣,火氣攻心方能沖散淤血。”

    聽得詭道蛇人娓娓道來,周繼君深吸口氣,神色時陰時陽,亦喜亦憂。喜的是依依或許真沒像她所表現出的那麼決絕,若她真對自己再無半絲感情,絕不會如此處心積慮。憂的則是依依臨走前的那番話,師徒緣分已盡,往後便是陌路人,說的如此絕然,不留半點余地,直到現在仍回響在周繼君耳邊,讓他失魂落魄。

    “道主何必去想那些無關緊要之事,男女之情,那些山盟海誓哪是說斷就能斷的。她說要斷絕道主和她的師徒緣分,卻是再好不過,公子行君子之道,留下那不逾越禮法的真君子之道,只有了斷了師徒之誼,往後行事起來,才能再無任何約束桎梏可言。”

    詭道蛇人這番話好似醍醐灌頂般,聽得周繼君豁然開朗,濃濃的陰霾從心頭散去,面上浮起一絲喜色,轉瞬又是一黯。

    不再做師徒,將最後那一絲顧忌也丟下,這世間再沒什麼能阻止我去追尋你了。只不過當年的承諾,還有碧華又該怎辦

    眸光陰晴不定,許久,周繼君長嘆口氣,站起身來。

    罷了,不想這麼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尋著你再說吧。既能在北俱蘆洲遇上,那你定在不遠處了,不在群妖大山,就在人間諸侯國中。

    等了你百多年,這一回算是我們最接近的一次了,若還是錯過,不知我又要後悔上多少年。

    “歲月就像一把殺豬倒,瓜娃子呀,你再不去,恐怕村正大人真要走了”

    屠戶楊甲很是得意自己那句“吟詩作對”,向著男童嘮嘮叨叨個不停,起初男童尚驚訝,可聽了他爹爹重復嘮叨了無數遍,只覺雙耳生繭,冷哼一聲,撥浪鼓般搖著頭道。

    “爹爹,我要等神仙出來。”

    “我說瓜娃子,神仙在神通廣大也不能教你識字念書呀,你再等下去,爹爹可要和你急了。”

    楊甲微微不悅的看向男童,就見瓜娃子僵硬著小臉,在冷風中直勾勾地昂著脖子,絲毫不讓地看著他。

    寒風凜冽,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貧瘠的土地,父子倆在這窮山溝里天寒地凍的呆慣了,倒也不覺有什麼大不了,此時大眼瞪小眼,誰都一步不讓地對峙著。

    “呦,大冬天的楊屠子你讓瓜娃子在雪里凍著做什麼。”

    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楊甲心頭打了個哆嗦,轉眼望去,臉色頓時一變。就見三個穿著破損鎧甲的男子冷笑著從雪地里走來,上下打量著瓜娃子,滿臉陰森。

    “李軍夜,王軍爺,孫軍爺,三位大人起的可真早。”

    楊甲打了個哈哈,皮笑肉不笑的朝向三人連連拱手,爾後猛地一拍瓜娃子的頭,低聲道。

    “還不快回屋收拾一番,村正大人就要走了。”

    見著那三人,瓜娃子也是面露緊張,二話不說就要向屋里跑去。

    “瓜娃子別走啊。嘿嘿,楊屠子,你還真是不待見我們。今日貪了個早,就是想出來打打牙祭,順便看望一番瓜娃子。”

    李軍爺咧著嘴,露出他那雙被旱煙燻黃了的大門牙,仿佛餓狼遇到肉食般死死盯著全身顫抖的瓜娃子。

    瓜娃子心中打了個冷戰,面露懼色,連忙轉身躲到他爹爹身後,探出小腦袋,慘白著臉怯生生地看著孫軍爺。

    那三人瓜娃子都不陌生,小時候村里許多玩伴就是被他們帶走,可瓜娃子等了許多年,再沒見到小伙伴們回來過。平時聽爹爹和村里父老鄉親閑聊家常,那些沒了兒女的村民都會感慨萬千地看著瓜娃子,直嘆楊家父子有福,言語間透著濃濃的哀傷和羨慕。瓜娃子也曾問過他爹爹,會不會有那麼一天,自己也被他們帶走,然後就再也見不到爹爹了。瓜娃子清楚的記得,爹爹用那張粗大溫暖的手揉著自己的腦袋,憨笑著說,瓜娃子你放心,有爹爹在誰也不會將你帶走。

    曾經的承諾記憶猶新,可看到那三個許久不出現的壞人又來到自家門口,瓜娃子仍止不了心中的慌亂。

    為什麼爹爹的手抖得這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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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五)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寒風颼颼,穿過一個連著一個的補丁,不斷地往衣服里鑽,楊甲將瓜娃子緊緊擋在身後,故作鎮定道。聲音搖曳在風中,微微顫抖。

    “姓楊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見狀,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王軍爺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嗤笑一聲,上下打量著楊甲,冷冷說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哼,村正爺都和我們說了,你想把瓜娃子過繼給他鎮上的遠房親戚。我說老楊啊,你怎麼這麼死心眼,與其做這等賠錢的買賣,還不如把瓜娃子送到軍中,換來錢糧娶一房俏媳婦。如果運氣好,指不定瓜娃子還會立下軍功,日後當了將軍,你這個做爹的也跟著享享清福。”

    話音落下,躲在楊甲身後的男童臉色大變,弱小的身體顫抖著,死命地抓著他爹爹的手臂,良久幾乎哭喪著問道。

    “爹爹,你真要把瓜娃子送人嗎。”

    渾濁老邁的眸子通紅一片,即便年輕時候受過多少欺辱,歷經多少坎坷,可楊甲從沒有像此時這般委屈無助過。一行淚水順著面頰滑落,楊甲深吸口氣,扭過頭,模糊不清的眸子里,自己唯一擁有的孩兒正難以置信的盯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這樣沒用,為什麼瓜娃子偏偏要生在自己家里。

    強扭過頭,移開目光,楊甲偷偷抹了把眼淚,強擠出一絲笑容,朝向那三人連連拱手道。

    “三位軍爺,咱們就把話敞開了說吧,我楊甲自問每年孝敬都沒有少過,過年過節也送肉食到三位家中。三位若是肯放過瓜娃子,無論出什麼條件,楊甲就是賣了這條老命也會辦到。”

    “哦?那是你說的。”

    孫軍爺嘿嘿一笑,目光搜羅著,漸漸落到草圈中蜷縮在一起的待宰豬羊身上,眸中滿是貪婪。

    “你為了瓜娃子,自然什麼都舍得,那好便用五頭豬另加十只羊來換吧。”

    聞言,楊甲陡然一愣,轉眼後,絕望之情充斥心底,扭過頭望向草圈中的豬羊,楊甲眼皮打著顫,滿臉苦澀和焦急。

    “三位軍爺,這些都是給瓜娃子念書用的別!”

    還未說完,正當楊甲轉過臉來時,只見那三人已如狼似虎般撲了上來,孫軍爺一把抓住淚流滿面的瓜娃子,死命的向後拖,而其余兩人則一左一右撲向草圈,垂涎欲滴的盯著渾噩無知的豬羊。

    “為什麼,為什麼”

    老淚縱流,楊甲抬起胳膊向朝著自己伸著手的瓜娃子探去,可手臂方到半途卻又落下,楊甲只覺得全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脊背顫抖著,不停的喃喃自語。

    “為什麼哈哈哈,因為你楊甲就是一介草民,哼,連草民都算不上,你只是那賤民。我等雖不是什麼大官,可好歹也是官軍,就這命簡單。”

    孫軍爺哈哈大笑,將拼命掙扎的瓜娃子甩上肩膀,不屑地打量著楊甲道。

    瓜娃子哭聲震天,草圈里的豬羊也被嚇住,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陌生人,搖頭擺尾哄叫連連,周圍的村民自然被驚動,紛紛走出房舍,小心翼翼的巴望過來,見著是孫軍爺他們一伙,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目光落向即將淪落和自家孩兒一般下場的瓜娃子,忍不住暗嘆了口氣。村里早有人說過,便是楊甲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永遠保住瓜娃子,那些官軍都是吃人的狼,吃進去就不會吐出半根骨頭,且貪婪無比,你給它一碗羹,它連那肉都會惦記上。

    楊屠子啊,楊屠子,莫怪我,在你們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可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村正?呵呵,其實比你們也好不了哪去。

    拄著拐杖,已到耄耋之齡的老人躲在茅屋後面,抹著眼淚,輕嘆一聲心中暗道。

    就在這時,老村正臉色陡變,再顧不上隱匿身形,踉蹌著沖了出來,高舉拐杖大喊聲道。

    “楊屠子,住手!”

    目光所至,在場村民無不勃然色變,就見楊甲抓住他那柄殺豬刀,仿佛瘋了般大吼一聲,舉起銹跡斑斑的刀猛地向孫軍爺的後背砍去。

    楊甲長年宰殺豬羊,雖人過中年,可力氣仍舊極大,而孫軍爺等人雖美其名曰是軍官,可一直窩在小村里做這種卑鄙無齒的勾當,久離戰場,身上自然不如從前。血光閃過,孫軍爺滿臉的難以置信,想要回過頭再看一眼那個被自己欺壓了十來年不敢吭一聲的屠子,可他的身體卻已分成兩半,再無法回頭。

    “狗日的世道,你既不讓我活了,我也不讓你們活。”

    不理會老村正的吼叫聲,也不去看哭得撕心裂肺的瓜娃子,楊甲抹去面上腥熱的血水,通紅著雙眼,手持殺豬刀,一步步地向剩下的那兩個軍爺走去。

    你們既不給我活路,我無路可走,只好拿你們來開路。

    李軍爺、王軍爺呆立當場,早看傻了眼,誰會想到被他們欺壓到幾乎麻木不仁的村民會有暴起反抗的一天,更不曾想到反抗的代價竟是自己的生命。一刀一個,楊甲似是殺紅了眼,只用兩刀就干淨利落的了結了那兩個軍爺。怒火攻心,第一次殺人的楊甲仍有些渾渾噩噩,可在他看來,這殺人和殺豬似乎沒什麼兩樣,反而還要更容易些。

    仗義多是屠狗輩,那些整日和血腥相伴的人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和尋常人沒什麼兩樣,可在他們心底深處卻埋藏著殺戮和熱血,若將他們逼急了,不屈反抗的念頭生出就再無法收回。

    平靜的村莊里第一次發生如此難以收拾的大事,村民婦孺們都跑了出來,怔怔地看著站在血泊中,手臂不住顫抖著中年男子,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兩三百人的村子里,只有瓜娃子一個小孩,嚎啕大哭著,年老的村正幽幽一嘆,看了眼瓜娃子,拄著拐杖,僵硬著臉走到楊甲身旁,猶豫著開口道。

    “楊屠子,你算是闖了滔天大禍,你殺了三位軍爺,被縣里官老爺知道,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我知道。”

    那只握著殺豬刀的手依舊顫抖,楊甲抹了把臉,強作鎮定道,爾後戀戀不舍的看了眼一旁的男童,開口道。

    “瓜娃子,從今以後你就不姓楊了,跟村正大人姓吧。”

    聞言,瓜娃子面露呆滯,強止住眼淚,抽泣著望向楊甲,怯生生地說道。

    “爹爹,你還是不要我了嗎?”

    稚嫩的童音隨著冷風傳入村民們耳中,那些淳樸婦人們都忍不住啜泣了起來,瓜娃子雖然懂事,可遠遠沒到能分清事理的年紀,他爹爹若是不要他,又怎會犯下這等大禍。殺死官軍可是抄家滅族之罪,想來不久之後,縣里的官軍就要來了,帶走楊甲五馬分屍,抑或鞭笞到死,至于瓜娃子,只有將他過繼給村正大人,才有那麼一絲可能逃過這場大禍。

    “各位鄉親父老,還請多多照顧瓜娃子。”

    楊甲輕咳一聲,學著傳聞里讀書人的模樣,向著周圍的村民們連連作揖。他這輩子最羨慕的便是會讀書寫字的文人了,想來有他存的那些積蓄和村正大人,瓜娃子定也能識字念書了,可惜,自己卻再見不到那天了。

    “爹爹你別不要瓜娃子。”

    男童囁嚅著,不斷地重復著,淚水止不住嘩啦啦地流淌下來,可許久過去都沒有一個人出聲應答。

    余光中,一衫白衣飄過,瓜娃子就仿佛看見救命稻草般,眸中露出最後的希望之色。

    “神仙叔叔,你讓我爹爹別不要瓜娃子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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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六)


    雲霧繚繞,銀白色的真龍橫亙在山溝村落上,白衣銀發的男子立于龍背,一派仙人風範,唬得心地單純的村民們無不下拜叩首,口呼神仙。

    今個兒這是怎麼回事,先是向來老實的楊甲暴起殺人,接著又有神仙駕到莫非

    村正雖已到耄耋之齡,可只是有些坡腳,眼不花耳不昏,論起事理比年輕人還要來勁,想的自然也多。楊甲剛殺了那幾個軍爺,仙人便突然現身,那還有什麼可說,定是楊甲罪大惡極,引來天帝的怒火,降下仙人前來懲罰,可憐瓜娃子還一個勁的纏著他說道。

    村正不住地朝著瓜娃子使眼色,可瓜娃子哪有功夫理他,只是往死里的嚎啕大哭,眼見仙人眉宇間浮起幾分不耐煩,老村正心道不妙,趕忙匍匐在地,連連磕頭乞饒。

    “你們可曾見過一個白衣女子,對了,就是先前討你要水的女子。”

    周繼君依稀記得依依藏入虛空的那座府邸就是由眼前這對父子家中的水所幻化,神色漸漸緩和了下來,拍了拍龍首,示意它降下雲頭。

    聞言,楊甲微微一怔,強壓下復雜的情緒,恭恭敬敬道。

    “回稟上仙,自從你們不見了後,就再沒見到過那位仙子。”

    “如此,也罷。”

    輕嘆口氣,周繼君揉了揉眉頭,依依定是隱匿身形悄悄離去,想來是不願讓自己知道她的去向,這究竟是因為她不想再見到自己,還是其它。即便她真如先前所言那般,從此形同陌路,可自己怎麼也不會再放手了。

    耳邊隱隱傳來孩童的哭泣聲,周繼君錯愕地掃望去,目光落到橫屍豬圈的那幾個官兵身上,君子斗數悄然衍算,片刻後便已知曉事情的原委始末來龍去脈,再看向不知所措的楊甲,周繼君嘴角微翹。此人雖只是旮旯偏僻村落中的一介草民,可愛子之情甚深,又明事理,下意識的讓周繼君想起來了當年帶著他千里奔波的爹爹。

    “大仙,楊家父子只是一時糊涂,還望大仙能饒過他們的罪狀和村里的人。”

    老村正不住地磕頭,他活了百來歲,年輕時候還曾去過諸侯國的府城,算得上“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那些傳說中的“神仙”可不像人們口口傳誦那般慈悲為懷、樂善好施,更多的卻是無情冷漠、視百姓為螻蟻的存在。眼前這仙人雖生得一副好模樣,可眼角留疤,一頭銀發,騎著條“惡龍”,殊為詭譎,想來也非善輩,若他正要懲罰楊家父子,恐怕連著整個村子都會遭殃。

    “殺的好,非但無罪,還有大功德。”

    聲音雖然冰冷,可落入一眾村民耳中,卻不次于天籟,先是一怔,爾後無不面露喜色,那老村正更是呆在當場,良久,顫抖著身子,拂去袍袖上灰塵,朝著周繼君恭恭敬敬的一拜。

    “庶民盜鉤者被判重刑,卻不知真正的大盜卻是那些搞得民不聊生的諸侯。”

    目光遙望向千里之外烽煙四起的諸侯國戰場,周繼君緩緩說道,轉眼後,微微一愣,搖了搖頭苦笑著。

    他一時憤慨,譏諷那些為了地盤和權勢廝殺征戰的諸侯,卻忘了,若真算起來,周繼君自己也是那等諸侯,而且還是世間大亂的罪魁禍首之一。誰說仙人打架不關凡人的事,天地大戰的中心在四大部洲,戰火的根源在東勝神州,戰火燃燒開來,管他仙神凡人,天宮塵世,無不塵煙滾滾,哀鴻遍野,百姓插標賣兒,皆是自己這些為了爭奪天地留名史書者造成的。

    君子者,求天地大義,真、偽、惡皆如此,道在天下,可又如何去尋。

    心中微微迷茫,不知不覺間,這些年來被兩道所壓制的真君子道意有了復甦的跡象,漸漸蓬勃升騰開來,竟一舉超越偽、惡兩道意,獨佔半成。

    “是啊,若沒那些戰亂,瓜娃子他娘也不會死那麼早,瓜娃子也可以安安穩穩的念書去了。”

    楊甲是慈父,是壯士,可又是一渾人,其他村民都唯唯諾諾不敢吭聲,唯獨他苦笑著,應起周繼君話來,老村正心中暗罵楊屠子沒大沒小,卻不知周繼君最喜歡的便是這等心地簡單淳樸的渾人。

    “瓜娃子想念書?”

    看了眼止住哭泣,卻在抽著鼻涕的男童,周繼君淡淡一笑,思索片刻,從懷中掏出一部書卷,遞給瓜娃子。

    周繼君喜好練書法,書法能通過劍道,練得乏了,周繼君也會寫上些君子道意的心得和道論,時日長了,卻也成篇成卷。門下弟子和星主們無不覬覦,紛紛找上周繼君以求一閱,卻被周繼君推脫,言這君子道論非修煉者能觀,門人們悻悻而回,皆是不信,若知道周繼君竟將這本在他們眼中視若珍寶的“秘訣”隨手給了個塵世的孩童,定會吐血三升。

    只可惜,周繼君這卷君子道論上冊的的確確是寫給尋常世人看的,君子取義于天下,周繼君不求能像太上準提那樣將各自教化傳播于世間,成就聖人封號,但求君子之道長存世間。戰火連綿不絕,君子欲平天下,只得兩途,一是親歷大戰,二則是將君子道意留給世人,讓他們自己尋找答案。

    “我為梟雄,究竟是對是錯。君子有不戰,我卻掀起滔天戰火,究竟是自欺欺人的私欲,還是冥冥中君子之道的歸途。”

    喃喃自語著,周繼君眸中忽明忽暗,良久長嘆口氣,不再流連,駕龍而起,飛向諸侯亂戰之地尋找伊人。

    “何為君子,道德之稱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咦,為何我會念。”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瓜娃子郎朗而誦,爾後自己微微一愣。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果然大妙。那孩童,切莫辜負了君公子的心意。”

    浮光掠影間,一個高冠長衫的男子騎著五色斑斕的大鳥從虛空中現出身形,看了眼喃喃念叨“君公子”三字的男童,淡淡一笑,隨後兀自嘆氣道。

    “果然,這君公子乃是有緣人,又一篇故事就這樣誕生了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拾筆寫罷,莊周打量著千里之外的滾滾烽煙,馭鳥而去。

    莊周前腳剛走,年邁的村正未及感慨,只見天頭濃雲滾滾,黑霧如幕繚繞不清,雲霧見,隱約間竟能看到數條搖頭擺尾的黑龍,正惡狠狠的盯著他。

    駕御白龍,疾飛如流星,未至晌午周繼君便來到離村落最近的陳國都城,雖然近,可也隔著足足一千三百里地。

    依依修為高絕,亦在玄天上品,或許玄天巔峰,兼之行蹤飄渺,周繼君想要尋到她,光靠心念遠遠不夠。亂戰年代府城少有人煙,即便有行人,也是匆匆疾步,偌大的都城中,最為熱鬧的地方不外乎有著說書人的茶樓酒肆。白衣輕揚,周繼君尋著一間三層的酒肆,邁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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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聖人不死 大盜不止


    酒樓里來往客人繁雜,有行腳商人,有府城駐軍,有風塵僕僕的旅人,然而大多數還是陳國平都的尋常百姓。

    說書人留著世間說書人特有的五綹長胡,眸眼發亮,手執驚木在台上說的唾沫橫飛,口中的故事段子無非諸侯野話、神仙軼事,酒客們聽得眉飛色舞,而周繼君則安然坐于人群中,享受著亂世中少有的平靜,默默思索先前那個尚未解開的結。

    他爭霸天下,說是被一步步逼上這條路,實乃自欺欺人。誠然,當初歷盡千辛萬苦,攀登上那座高聳險隘的落雲山是被家事所迫,為父族報仇,為自己報仇,救出娘和妹妹。可當顛覆大煜後,周繼君非但沒有停止腳步,反而野心一天比一天膨脹,落子布局,勾心斗角,殺伐無情,時至今日終成一方霸主,說好聽點是那英豪梟雄。可在世間大賢眼中,他天吾山君公子不過一亂世大盜耳。

    嘴角浮起莫名的苦澀,耳邊人聲鼎沸,周繼君白衣獨坐,輕輕敲擊著桌沿,執杯而飲,卻覺這酒水苦澀發酸。陳國之主曾下令,一切糧食皆充軍用,民間不得私自釀酒,各個酒肆客棧所賣之酒俱為官釀,所用的谷糧亦是那陳年已久快發霉的糧食。

    無奈的放下酒杯,周繼君目光落向都城外滾滾烽煙處,又望向九霄天穹,面色微微陰沉。

    “即便我為亂世大盜,可盜亦有道。我修君子道意,是為根本,早已無法回頭,若就這樣只因私心征戰殺戮下去,卻和那真君子之道被道而馳,早晚有一天會生出心魔,到那時,恐怕再難抵擋那些心魔主君。”

    眸中滾出一絲殺機,轉瞬收斂,如今穹天境界的周繼君想要滅殺九天之上那幾個心魔主君,算的上易如反掌,可卻非治標治本,想要避免日後生出心魔,卻需一個理由,從君子道意中尋出讓他心安理得爭霸天下的理由。那個理由似乎就在心頭嘴邊,可周繼君搜腸刮肚,卻始終沒能將它尋出。

    就在這時,從酒肆外走進一個落魄的旅人,滿身風塵,衣衫襤褸,可他眸子卻格外發亮。見著那人走來,酒樓中的熟客們都高聲歡呼了起來,掌櫃的更是快步迎了上去。

    “杜大家,辛苦了。”

    見狀,周繼君心中好奇,側目望去,只見那被稱作杜大家的旅人警惕地打量了眼四周,爾後小心翼翼的從身後麻袋中取出四五壇酒,拱手朝諸人道。

    “讓各位就等了,老杜躲在深山五月,終于用這偷藏十年的陳糧釀出一窖風塵釀,還望諸位品嘗一番。”

    話音落下,酒樓里的歡呼聲愈發響烈,酒客們眸開眼笑,就連那幾個官軍也咽了咽口水。

    看著忙碌分酒的掌櫃,又看了眼那個滿臉期盼之色的杜大家,周繼君心中了然,端起桌上酒杯,細細看著杯中酒水,舉起杯而飲。

    戰火年代缺銀少糧,釀酒大家們拼得一死,忤逆諸侯王的禁令,存糧十載,偷偷釀造的烈酒雖不如周繼君曾經嘗過的那些美酒,如忘川醉之流那般令人迷醉。可一杯飲下,辣入腹底,戰火、烽煙、民生無不隨著酒意沒入腸肚,滋味萬千,有激昂,有奮爭,亦有無奈。

    袍袖拂開,一杯飲下,周繼君將木雕的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眸子一亮,不由得贊聲道。

    “好酒。”

    聽得周繼君這一喝彩,店內酒客們微微詫異,隨後也是齊聲喝彩,無不向咧嘴而笑的杜大家拱手稱喝,唯獨坐于角落的那個高冠出塵的男子滿臉悠然之色,目光時不時飄過周繼君,眸中有好奇,有疑惑,還有一絲期盼。

    “戰亂征伐,梟雄英豪者欲圖天下,反王大盜者欲分一羹,卻讓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世道混亂不堪,可究其根源,卻並非在那些梟雄大盜身上。”

    喃喃自語著,周繼君眸中的迷惘遲疑之色漸漸散去,光彩逼人,半晌,低吟出一句。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世間有爭斗,人心不足,便有利益爭奪。可反王梟雄之所以層出不窮,皆因在他們頭頂有那五方軍閥,五位聖人。天地之尊,莫出聖人,聖人假仁假義,欺詐天下,群雄奮起,欲效聖人,亂世根源無它,只是聖人耳。

    一朝明悟,周繼君心意通達,君子三道流轉而爭,偽、惡兩道合力而為,卻終難壓倒穩佔上風的真君子道意。北俱蘆洲,陳國無名酒樓中,周繼君終定君子之道。爭霸天下,無情殺伐,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斬殺聖人,是以真君子道意獨佔五成。人有偽根,私心難卻,沿途風景無限,身處高位者若太過克制,反而容易患得患失,周繼君亦不會做那等假道德之士,是以偽君子道意佔三成。少年熱血終無法忘懷,強者的血液中無不流淌著殺伐之性,平天下要殺,前往終途要殺,是以剩下兩成歸于惡君子。

    玄道蛇人淡淡一笑,真君子風範一顯無遺,詭道蛇人雖心存不甘,可大局已定,只得訕訕作罷,武道蛇人只要能行殺戮便好,此時凶神惡煞,不住地瞟向玄詭兩道蛇,眸子閃閃發亮。三道歸位,前路雖仍舊艱險紛雜,一不留神便會跌入萬丈深淵,可周繼君卻心情大好,滿臉激昂之色,忍不住仰頭長嘯起來。他這嘯聲以天音訣發出,尋常百姓無法聽聞,卻只有修行之人能聞見。

    嘯聲攜著君子三道之以傳遍北俱蘆洲,陳國境內某座府城里,紫帶纏柳腰的絕美女子嬌軀微晃,復雜地望向都城方向,緊咬朱唇,面色陰晴不定,良久冷下面龐,率領身後黑龍御風而起。群妖大山之地,一個黑發垂地的男子匆匆行于山麓,陡然間眉頭一挑,仿佛利劍出匣,漸漸的,嘴角滑過莫名的笑意,腳步加快,只是彈指的瞬間便走過三四座大山,向陳國方向而來。陳國西境旁,有一國名曰上唐,國主姓朱,窮兵黷武,亦好富貴,唯一的優點便是待百姓不錯,全國重農重商,苛捐雜稅比之其余國家略少,此時在上唐皇宮中,白衣不染塵埃的女子立于宮苑溪水旁,怔怔地看著清泉碧石,目光迷離

    “爹爹,快看,那君公子先生傳我的書在動!”

    無名村莊中,一個上午過去卻仍舊滿臉興奮的瓜娃子慌張地搖著他爹爹的手臂,指著那卷《君子道論》。楊甲也是一愣,只見那書卷忽地飄于半空,白光閃過,書卷里的篆字竟仿佛有了生命般,仿若蝴蝶,一只只鑽出,向四面八方飛去。

    君子道意終至大成,周繼君一聲長嘯,非但引動各方強者,還將君子道意的道論在北俱蘆洲之地傳播開來。恍惚間,蘆洲百姓隱約察覺到什麼,只覺有著什麼正在往心里鑽,雖大多困惑不解,可這道意就仿佛一顆種子,只要播種下去,早晚有一天會生根發芽,花開葉綻。

    “以一道化萬千,收于一道,傳遍天下,這就是聖人之道了。”

    嘯聲中途而止,君子道意尚未完全在北俱蘆洲傳播開來,便已不見,熱鬧紛繁的酒樓中,周繼君嘴角浮起一絲冷意。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天下諸強皆求成聖,惟君子不欲,只欲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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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屠龍子


    透過喋喋不休的吵鬧聲,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飄來。

    “說起神仙,世間傳聞頗多,可說起那九天之上的真龍,嘿嘿,這世上幾無一人得見。可就是這誰也沒見過的龍,卻有人想要屠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上唐國的太子殿下,朱平。據說他偶遇一仙子,擅長屠龍之術,那朱平三年耗費萬金請習之,終于技成。”

    “可笑他尋遍天下,卻沒尋到半條真龍,卻常常和人道言,有生之年必斬真龍。好在他身為上唐太子,唐人不屑卻少有人敢恥笑,私下送一綽號屠龍子,諧音便是徒聾子”

    諸侯爭霸雖極耗國力,可這仗打了許多年,百姓們也習以為常,兼之國家不大,百姓也算齊心,因此紛紛支持自家國主。聽得那上唐太子的故事,酒客們無不哄笑鄙夷,唯獨坐于近門處的周繼君嘴角翹起,丟下枚金銖,起身悠悠而去。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又是一篇故事。”

    待到周繼君走後,坐于角落中的高冠男子方才重重拍著桌案,酒水濺灑,驚擾樓內諸人卻也不顧,一臉狂放不羈,高聲吟念著。莊周是奇人,是雅士,更是一狂客,醒世而行,縱意而為,從不理會他人的目光。從懷中掏出筆墨書卷,蘸著風塵釀,搖頭晃腦地落筆而書,看得酒樓里諸人無不目瞪口呆,只當遇上瘋子。

    “好一個君公子,能留一篇故事于我者便是有緣人,他留于我的故事卻接二連三,層出不窮。嘖嘖,這位公子當真是我莊周的大機緣者。只可惜”

    搖了搖頭,將那復雜的情緒丟去,莊周收起筆墨書卷,滿臉激昂,高聲吟唱著,大步走出酒樓。

    陳國之西,便是上唐,百姓好武,家中藏有兵器,國主屢禁不止,卻也不願惹來民怨,于是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周繼君行于上唐國境內,一路所見,只覺和七州時的趙國有那幾分相似,眾志成城,相助君王爭霸天下。國主窮兵黷武,好大喜功,卻因對百姓還算不錯,便得萬眾一心,放在史書上比起來有些可笑,然而這北俱蘆洲乃人間紛爭戰亂不斷之地,習慣了打仗的百姓,遇到手段還算不賴的上唐國主,自然死心塌地。

    “依依,你選這上唐國,又傳技于太子,緣由何在。”

    周繼君生怕驚擾依依,因此沒有射出心念去探,一路上不急不緩,待到傍晚時分才來到上唐國都。

    早先周繼君在陳國悠哉悠哉聽說書,並非閑來無事之舉,而是想從耳目最靈通的說書人的故事中尋找到有關依依的蛛絲馬跡,果不出其然,那個屠龍子的故事方一道出,周繼君便知依依就在不遠處的上唐。落雲龍宮的屠龍老人也有一手屠龍之術,他自坐擁龍宮,那龍宮是上任七州神君所傳,屠龍老人沒有理由去殺龍,以此推斷,屠龍之術定是依依傳授于他。上唐又出了個屠龍子,傳聞中拜一仙子為師,不是依依還會是誰。

    只不過,依依並非入世之人,她這番所為究竟用意何在。

    望著金碧輝煌的皇宮,火紅的雲霞光華萬丈,不知怎麼,那皇宮在周繼君眼里卻變得無比奇異。

    心頭撲通撲通直跳,周繼君仿佛又回到少年時候,遇上戀人情不自禁,心情緊張,卻又急不可耐。深吸口氣,周繼君隱匿身形,剛想變化風影沒入皇宮,就聽天頭雷聲大作,黑雲升騰,七頭逶迤百多丈的黑龍翻江倒海般撥雲弄霧,當先的黑龍背上,冷艷的女子翹首而立。目光所及,周繼君微微一怔,望著久違的大煜鸞鳳公主,前塵往事繚繞心頭,周繼君又怎會不明白她來此的目的,眸光復雜,爾後漸漸變冷。

    七龍盤旋于天頭,狂風陣陣,雲如搗海,上唐國的百姓見著可怖猙獰的黑龍,無不面色慌亂,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們那位“綽號”屠龍子的太子殿下,心中惶惶,只以為是他一心欲屠龍,方才引來真龍臨世,心中咒罵不已。可轉念一想,那朱平既習得屠龍之術,指不定真能屠了那七頭黑龍,若真如此,上唐國太子屠龍定會成就一番佳話,國有屠龍太子,其余諸侯國必然惶惶不安。百姓們翹首企盼,紛紛念叨著他們的太子殿下能出手,可等了許久,黑龍咆哮聲如浪濤不絕,可那個自言有生之年必屠一龍的太子始終未曾出現。

    “事到臨頭,你反而怯了。如此,終難成大事。”

    淡漠的聲音回蕩在空曠卻奢華的宮殿總,若秋月般寧靜素雅的女子看著坐在榻上簌簌顫抖的上唐太子,目光平靜,良久幽幽一嘆。

    “罷了,終究不如。”

    見著白衣素顏的女子轉過身,就要離去上唐太子朱平心中一急,通紅著臉,開口喚道。

    “等等”

    “怎麼,你回心轉意了。”

    “我”

    朱平囁嚅著,望著那個出塵不染半絲塵埃的女子,眸中閃過貪戀之色。約莫三四年前,他在郊外狩獵,無意中邂逅了她。第一眼見到,朱平便驚為天人,只當傳說中的仙子下凡,奈何無論朱平如何花言巧語,她的神色都未嘗一變。就在朱平快要心灰意冷時,那女子卻深深看了他一眼,爾後開口問他,可願用萬金換取師徒名分,修習屠龍之術。朱平起初不樂意,可一想到若成為師徒,長久相處,說不定會日久生情,于是便允下。出乎他意料之外,那女子收了萬金,並沒藏起,反而將它們散于庶民百姓,見著如此,朱平更覺此女殊為不凡,辛勤修煉,卻是想討她歡心。

    和人言欲屠龍,只為博美人一笑,可真遇上那些真龍時,就算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去看一眼。

    “真龍臨世,大唐危矣,你就算不為我考慮,也要為你大唐著想。”

    話說到這份上,那朱平依舊畏畏縮縮,甚至都沒勇氣再看一眼自己,女子眸中閃過濃濃的失望,剛想轉身離去,余光中,只見一衫白衣的銀發男子飄然入殿。

    大手牽起那雙柔荑,四目相對,卻同時一愣。

    “是你。”

    淡漠素雅的容顏頃刻間如琉璃破碎,女子神色微變,感覺著手心傳來的暖意,面頰升起一拳紅霞,還未等她掙脫,那雙大手卻已松開。

    細細端詳著先前氣質淡雅素然,此時卻面紅耳赤的女子,周繼君嘴角泛起苦笑,良久才道。

    “你和你師父,還真像。”

    相顧無言,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宮殿中,各懷心事。

    呆呆地看著突然出現,將自己心中最高貴最不可褻瀆的女子帶回塵世的周繼君,朱平面色時陰時陽。良久,朱平眼中涌出濃濃的恨意,又看了眼天頭的巨龍,拽著衣袍,躡手躡腳的從後門溜了出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16
第六百八十六章 伊人何處尋


    “你就是那個君公子嗎。”

    淡漠素雅的氣質不再,穿著一身如雪白裙的女子眸子眨閃,好奇地打量著周繼君,仿佛要看出什麼來一般。

    他便是那個讓師父念念不忘的人麼,似乎沒我先前想的那樣不凡呢。師父雖然甚少談起往事,可只言片語間偶爾會提及他,同是女人,又怎會不清楚師父的心意。

    “我不是君公子還會是誰。”

    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周繼君打量著面前的女子,或許不能稱為女子,看看她的相貌,卻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當那一身刻意模仿依依的氣質散去,少女的容顏如三月春花芳華綻放,一顰一笑中都透著怡人的氣息。

    少女時候的依依也是這樣的嗎,明媚而不失純潔。

    沒來由的,周繼君心中升起一個莫名的念頭,爾後他卻笑了。愛屋及烏,因為依依的緣故,周繼君對面前的少女也生出幾分好感,越看越覺討喜。

    “你叫什麼。”

    “白無念。”

    少女俏生生地答道,眸中含笑。

    “白無念,無念”

    周繼君喃喃念叨著,心中微生不安,就聽耳邊傳來少女聲音。

    “那個君公子,你究竟做了什麼氣走了我師父。”

    苦笑著,周繼君一時無語,半晌方才開口問道。

    “無念,你可知道你師父去哪了,她會回上唐嗎。”

    “不知,師父只是偶爾來看看我,這幾年里也就見過數面,不知到哪雲游去了。”

    白無念思索片刻,開口道,就見身前男子神情一黯,隨後細細打量起自己來,只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你隨依依姓白,這麼說來,應當是自小就跟著她了?”

    沉吟著,周繼君開口道,依依這徒兒不僅相貌氣質和她相像,就連傳授屠龍技之舉也要效仿依依,若非感情深厚,依依又怎會和她說那些故往舊事。眼下依依不知所蹤,自己想要尋她難而又難,為今之計,或許只有

    “嘻嘻,莫非你想讓我隨你去天吾山”

    未等周繼君開口,白無念便揶揄的說道,卻讓周繼君微有尷尬,心中不由暗嘆,依依這弟子好生聰慧,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

    “你師父應當和你講過,我曾學藝于她,若按輩份論起來,你還要喊我聲師兄。”

    周繼君輕笑一聲,掩飾住尷尬,緩緩說道。

    “在這戰火繚亂,人心不古的北俱蘆洲呆了這麼久,想來無念你早就煩悶了,不如隨著我前往天吾山小住一段。”

    “哼,好一個花言巧語的男人,不就是想用我來誘騙師父嗎。也不知道師父到底看上你哪點好。”

    初次邂逅,第一眼的感覺便將先前一切的憧憬和期盼打成粉碎。那年從師父口中聽說了那個名字後,白無念也曾打聽過,在別人的描述中,那君公子或是風流的英豪,或是好殺的凶人,可無論哪種都充滿許許多多的傳奇,天宮弒君、渡海而戰、雄霸一方的君公子,這樣的男子或許真的能配上師父,那時的白無念如是想著。可今日一見,君公子竟是這樣一個心思狡詐的小人。

    白無念心中泛起濃濃的失望,嘀咕著,爾後使勁甩著腦袋道。

    “我不去。”

    “無念”

    當局者迷,周繼君看著撇過頭去的白無念,眉頭微蹙,卻是猜不出她此時此刻的心意。開口喚她,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熱烈回應,周繼君心中發急,卻又無法強行出手將她擄走。一時間,殿內氣氛僵硬了起來,晚霞透過嵌著金砂的窗欞,將兩人的身影拖得老長。

    夕陽留下的蔭蘊中,漸漸的,又多出一道曼妙的人影。

    裙袂如蝶舞,傍晚時分清風蕩起,將女子青絲拂亂,如流瀑飛逝,昔日的大煜鸞鳳公主緩步走進靜悄悄的宮殿,目光落到白衣銀發的男子身上,眸中光影變幻著。

    猶記少年時,白衣出雲州,一劍風流過,獨戰京城擂。

    那時候的他還是劍眉英挺,烏發垂腰,少年人的熱血和激昂讓自己又恨又愛。他何時黑發轉白,漸染風塵,自己卻已經記不得,記不得的事還有許多許多,可不知為何,終究無法忘記他。

    余光中,那個明媚得盡奪霞光的少女正疑惑的朝自己看來,陡然間,千若兮身體顫抖起來,眸子一分分的變冷,終于又變回了如北海冰泉般冷艷攝人的大興紫龍宮長公主。

    今時今日,還去想那麼多做什麼,自己不再是守在皇宮閨閣中滿心糾結的鸞鳳,除了十七外,自己唯一擁有的大煜已被眼前的男子一手顛覆,此生非陌路,卻已是不死不休的冤家。

    “久違了,鸞鳳。”

    終究還是沒能避開她,目光掠過藏在那幾名黑龍衛身後的朱平,周繼君眸子發冷,爾後轉望向正直直盯著白無念的千若兮,拱了拱手,淡淡開口道。

    “就是她?”

    也沒寒暄,千若兮張口便問,面如寒霜。

    話音落下,周繼君和白無念同時一愣,轉瞬後,白無念那雙大眼楮中閃過慍怒之色,恨恨地瞪了周繼君一眼。察言觀色,心思聰慧比她師父還通男女之情的少女如何看不出,周繼君和那個美貌女子間定然有著非同尋常的過去,此時周繼君在她心中的印象比之先前還要惡劣上無數倍。

    嘴角泛起苦澀,周繼君看向白無念,剛想開口解釋,就聽耳邊傳來千若兮毫無感情的聲音。

    “殺。”

    轉目望去,就見千若兮身後那七名黑龍衛吟嘯一聲,化作龍頭龍爪的怪物,腳踩碧波飛撲白無念而來。雖然知道那個少女身旁的男子是自家陛下引為大敵的天吾山君公子,強悍無匹,可在黑龍衛眼中,長公主殿下才是世間最可怕的存在,她若不悅,連帶陛下也會大發雷霆,雖和平日里一般沉默寡言,可偌大的紫龍宮都會被可怖沉重的氣息籠罩,十余日不散。

    離那少女尚距十來丈,那七名黑龍衛便再也無法動彈,身形凝滯在半空,仿佛有七只看不見的大手死死掐著他們的脖頸,面色青紫,幾欲喘不過起來。下一刻,七顆龍頭齊齊跌落在地,龍屍安靜的躺在血泊中,心神飛出,周繼君卻不再去管。若放在昨日,他定不會放過,可今日君子道意大成的他,卻再沒那等斬盡殺絕的念頭。古有賢君捕獵,尚網開一面,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周繼君行君子之道,亦如此。

    “你要動她?”

    周繼君眸子冰冷,面色陰沉,目光逡巡在神色復雜黯然、緊握粉拳的千若兮身上,良久輕嘆口氣道。

    “你走吧。”

    “走?哈哈哈,好不容易見到你一面,我豈會善罷甘休。”

    千若兮哈哈大笑著,美麗的眸子中隱約有什麼在閃爍著,見狀,白無念連連冷笑,心中暗暗咒罵周繼君。

    “我說要殺了她,便會殺了她,君公子你莫非還不知道,本宮乃是大興紫龍宮護衛總管。”

    聲音愈發冰寒,早已絕望了無數年的千若兮漸漸有些歇斯底里起來,望向白無念,眸中殺機滾滾。

    “既然如此,休怪我不念故人之情。”

    周繼君淡淡的說道,腰間玉帶飄然蕩出,飛射向千若兮。周繼君沒打算傷她,就算千若兮曾是大煜公主,可無論身心都被自己所傷,往事已了,此時周繼君心中只剩淡淡的歉意和無奈。

    然而,當白龍飛近千若兮時,紫光大作,從千若兮腰間亦飛出一條紫龍,一爪擊飛白龍,爾後仰天長嘯。嘯聲從上唐國國都傳出,回響四洲,傳遍九霄。轉瞬後,又是一聲怒吼,仿若驚天之雷,從遠天傳來,轟轟不絕。

    “君公子,你想死嗎。”

    龍影如浮光掠過,漫天烏雲紫光中,披著雪白大氅的男子冷硬著臉,緩步走進大殿,怒目望向周繼君。

    大興紫龍帝駕到。
mk2257 發表於 2011-6-4 09:17
第六百八十七章 決裂


    “太平紀末年,公子與紫帝相遇於上唐國,一言不合,拔劍相向......是役,天吾山與大興紫龍宮百年之盟終告破裂,天吾山占東勝,龍宮霸北海,兩雄交惡,老死不相往來......”

    ——《君子誌.公子傳.上唐篇》

    後人翻閱史料,卻從未找到過任何有關君公子和紫龍帝那一戰的細枝末節。可在天吾山史官偃師的筆下,那一場宣告盟約破裂的戰役是何等驚天動地,足足打了三天三夜,上唐、陳國以及周圍五六座諸侯國都被驚動,百姓們擡香案奉神龕,對天長拜神仙。然而後世史錄者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只是偃師和世人開的玩笑,這位被周繼君帶回天吾山的天涯閣傳人學藝未滿,不談他筆下拙劣的文字,就連性格也深受因天吾山月二公子影響,漸漸多出幾絲古靈精怪來。類似上唐篇這樣的傳記比比皆是,偃子總喜將君公子的某些事跡渲染誇大,流傳人間,漸漸的,多出幾分演義的味道。傳說到後來愈神秘愈能讓百姓們回味,傳誦千古,卻讓史錄者們頭疼無比。

    事實上,在上唐皇宮裏,周繼君和千十七只出了一招。

    紫華沖天,漫天紅霞皆沒於千十七雪白的大氅中,來自大興紫龍宮雄霸北海的帝王冷冷望向周繼君,目光移開,落到白無念身上。

    “姐姐,別哭,十七在。”

    千十七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可落入千若兮耳中,卻讓她淚珠子一顆接一顆的劃落。壓抑了百多年的委屈和不甘一朝爆發,千若兮再忍不住,抱著她前世的弟弟,螓首深深埋,香肩顫抖著,卻是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淚水。

    看著眼前這番情形,陡然間,周繼君腦中浮起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深深看了眼眸影深處滿是關切和憐惜的千十七,不由得暗嘆了口氣。

    若非今日所見,他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冷漠無情的妖龍心底,藏著個人,卻是千十七近在咫尺又相距如天涯的前世姐姐。從前的周繼君沒有想過,千若兮也不會想到,恐怕連千十七自己都無法明白他的心意,就算隱隱察覺到什麼,他千十七也不會去深想。千十七生來註定成為那等高高在上的神祇,受世人膜拜,註定了要無情無義的走到底,看破榮辱興衰,這樣的他,又怎會讓自己去戀上一個女子,更何況還是那一世輪回中的親姐姐。

    心中正感慨,卻疏忽了那條紫龍法相,濃濃的殺機蕩來,周繼君心頭一驚,就見紫龍法相咆哮者,化作一柄長劍直刺向呆立當場的白無念。

    怒火中燒,周繼君眸中的愧疚頃刻散去。

    若千若兮是千十七一輩子疼愛呵護的女子,那麼白無念便是周繼君誓死保全的人,不為別的,只因她是依依的徒弟。

    雷聲滾滾,風起雲湧,在通天劍下破碎卻又得小圓滿意境涅槃重生的君子劍再度出世,只露一鋒,便引動天相變化。轉眼間,君子劍宛若銀龍出海,切破虛空,迎向紫龍法相。

    君子道意對興衰大道。

    君子劍對紫龍。

    同為穹天下品的強者一招戰於上唐皇宮,沒了先前那樣攪動風雲變化之勢,可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擊中,卻飽含兩人功法中的精髓,變化無窮非常人所能看透。

    一招落下,兩人身形微晃,面上同時浮起一絲病態的紅潤。

    “倒是忘了,那百年之期早已過去,看來已經錯過不少有趣的事了。”

    收回君子劍,將微微發楞的白無念攬至身旁,周繼君目光落向隔著茫茫大海的東勝神州,隱約間,只覺無數強大的氣息此起彼伏。掐指算了算時日,太平紀年在昨日就已宣告完結,穹天君聖紛紛歸來,征伐殺戮再起,昨天這個時候,自己或許剛被依依尋著,正迷迷糊糊地摟著伊人攀山涉水。若真是這樣,即便錯過了亂世開幕的那場熱鬧,亦沒什麼可惜的。

    “百年已過,盟約就此作罷。”

    耳邊傳來千十七冷漠的話音以及紫龍的低吼咆哮,周繼君按下心頭淡淡的暖意,擡頭看向千十七,沈吟著開口道。

    “也好。”

    “今日她不死,便是你死。”

    “千兄,今日誰也不會死。”

    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周繼君扭頭望向身側,忽地一劍斬落,就見虛空中似有條人影在扭動,避開君子劍,極不情願的現出身形。

    “莊先生,難為你藏了這麼久。”

    看了眼高冠廣袖的男子,周繼君虛拱了拱手,悠悠說道。

    “看來公子早知道我在,果真會忍。”

    大雅而又不羈的莊周絲毫沒有半點尷尬和約束,朝著周繼君拱了拱手,施施然走到躲於殿柱後面色發白的上唐太子前,瞇著雙眼打量一番,爾後鼓掌大笑道。

    “好,好,公子不愧是有緣人,所到之處,故事成篇。”

    “上唐有太子朱平,其人庸,學屠龍於白氏,殫萬金之財,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妙哉,妙哉,這一篇就叫作屠龍之技。”

    一卷寫罷了,莊周拊掌而笑,可惜身無美酒,否則定要高歌一曲。

    “不知公子喚我來何事。”

    仿佛現在才察覺到殿內不同尋常的氣氛,莊周收斂起豪放不羈的作態,朝著周繼君長揖到底。

    “你隨我多時,也算收獲匪淺,而今我欲離去,奈何從人不肯放過,還請先生為君稍阻片刻。”

    周繼君淡淡一笑開口道,話音落下,對面的千十七面色冷硬如初,可那條紫龍法相卻繞過殿柱,直向白無念飛去。周繼君攬著少女的酥腰,抽身疾退,余光中,就見莊周大笑一聲,廣袖舞動如蝶,竟在半空中抓住紫龍法相,繞了個圈,丟回給千十七。

    余光掃過,周繼君面色微微陰沈。這莊周其人其事還是遠在南海的周古傳秘告知於他,來自外輪回的強者,一篇故事落下,竟讓金翅大鵬涅槃重生,化作實力更強的鯤鵬,不知所蹤。其人行事不羈,放浪形骸,卻又殊為詭異,論其實力,隱約比周繼君還要高出一籌,至於是不是孔宣、陸壓那一等級的絕世強者,尚難料定。

    若周繼君所料無差,天地間的外輪回顛覆之勢在所難免,這不知從哪方輪回而來莊周就已如此厲害,除了山海輪回外,其余輪回定也會有許多強者,在不久之後來到天地穹宇。不久之後的那場大戰,註定比自己曾想象的還要激烈無數倍,強者如雲,勢力如潮。

    “哼,你又在想什麼壞心思。”

    耳邊傳來白無念的冷哼聲,周繼君低頭看去,就見這個明媚的少女正氣鼓鼓的盯著自己,一想到之前在皇宮中,她還一派依依的作風,淡漠素雅,周繼君不由得莞爾一笑,悠悠道。

    “適才我救你一命,你卻連謝也不說一聲。”

    “你只不過想要討好我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說著,白無念撇過頭去,感受著周繼君懷中的熱潮,白無念咬了咬牙,將心中那一絲莫名的暖意強壓了下去。除了師父外,世人要麼貪戀她的容貌,要麼貪圖她所賦予的東西,從未有過像他這樣讓自己只覺幾分淡淡的溫暖......哼,他也不過想利用我見到師父罷了,都一樣。

    周繼君一邊想著東洲戰局,一邊念著依依,哪有功夫去揣摩懷中少女的心思,只當她是口硬心軟,卻沒發現那雙明媚眸子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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