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1871神聖衝擊 作者:納爾遜勳爵 (已停更)

mk2257 2011-9-18 11:11: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 24497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2
009 流氓也不給筷子

  李濂文的老么兒子就是負責今年操辦壽宴的人,看到老爹臉色不善,心知不妙。

  他趕緊站起來,站在餐廳老闆對面,又前行了幾步,迫退了老闆幾步,以免讓老爹聽見,他把嘴附在老闆耳朵邊帶著哀求說道:

  「大哥,我老爹都五十五歲了,他怎麼會用刀叉?沒筷子怎麼吃飯啊,您破例一下好吧?就拿雙筷子來,就這一次。」

  老闆一愣,心道:「開西餐店不是靠廚師手藝好,老子雇的廚師都是土鱉,連海京都沒去過,就靠我教他們。要是我不把自己的品牌打出來,鬼來我這西餐廳吃飯啊?老子開店就靠著裝修!而裝修這餐廳都算是傾家蕩產了,要是不成為韶關人人艷羨的正宗西餐廳,人人來就給雙筷子,誰娘的來我這裡吃?拿筷子去吃叉燒包不更爽嗎!老子豈不是要去要飯?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品牌!」

  念及於此,老闆轉頭看了看二十多個盯著自己的李家男丁,每個人都是可憐巴巴的眼神,他彷彿在看著敵軍陣列兵的火槍線,又抬起頭,越過老么肩膀看了看李濂文,那位老爺子的眼神如同一門加農炮,擺明了要撕碎自己。

  他嚥了一口唾沫,長歎一口氣,直起腰,故意提高嗓門讓李濂文聽見,他大聲對老么說道:「李先生,您的要求我真的辦不了。我這是韶關第一家正宗西餐廳,在我這裡吃飯,您就如同在魏國法蘭西首都巴黎吃飯是一個樣子的,而且都是貴族在吃……」

  「我們加錢不行嗎?一雙筷子給你一塊銀元,我買不行嗎?」大兒子看老爺子胸口起伏越來越大,臉紅得如同烙鐵,慌不迭的站起來,對著老闆大吼著,用力的把一塊反洋拍在白色桌布之上。

  「對啊,我們給錢不行嗎?一塊銀元可以買幾斤筷子了吧?我們現在只買一雙好不好?看在我老爹雙五大壽的份上……」老么側轉了身體,讓那塊銀元毫無遮擋的出現在掌櫃面前,帶著哀求說道。

  老闆怔了下,看著那塊銀元在燭光下反射出白光,那精緻的大宋銀元花紋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皇帝的側面像,戴著頭巾穿著長袍,眼神堅毅,彷彿在望著敵軍的千軍萬馬。

  雖然銀元肯定都是白的,但是老闆眼裡看著皇帝半身像,卻看到了顏色,皇帝頭上的頭巾是紅的,這是一股紅色怒潮:它拍碎了粵地的滿清勢力,又拍碎了湘軍、淮軍、綠營、蒙騎,一直到它拍碎了北京城,讓海宋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家,它,就是傳奇。

  「這就是信仰,這就是使命,這就是命運。」這三個短句轟轟的出現在老闆腦袋裡,他有些迷亂,想不起這些話是從書本裡看的,還是皇報裡讀到的,反正就這些轟轟的在海皇半身像的圖像外叫喊著。

  腦海裡想像著皇帝的傳奇,老闆閉上了眼睛,好久之後,他睜開眼睛,臉上更加的滿臉堆笑,但眼神裡卻狂熱到了嗜血一般。

  他看了看老么,又看了看李濂文,最後看了看滿臉期待的老二,笑了笑,大聲開口講話,大聲到不僅老么、李濂文、以及所有客人都可以聽到,連自己身後的夥計都可以聽清,他說的是:「各位,太抱歉了!本店以成為海宋最正宗的西餐店為使命,所以絕沒有筷子。當然,老爺子年紀大了,也許吃不慣本店的西餐,這沒有什麼,我父母也吃不慣,哈哈。」

  說到這,他盯著面前的老么一字一頓的說道:「既然各位也沒有動開胃菜,我想這些已經上桌的飯菜就算我請各位欣賞的西餐,就不收費了,不過包店定金就不退了。本店北面五百米就是韶關無雙海鮮城,南面一千米是著名的韶關紅館酒家,這兩家是韶關最有名的兩家中餐店,我想各位在那裡肯定能享用到更適合各位口味的中餐。」

  說罷,扭頭大喝:「傑仔,按客人數目去叫皇帝車來。」

  一聽這話老么傻了,李家兒孫全傻眼了:這老闆居然為了一雙筷子就送客了!

  不僅是客人,連身後一排夥計都傻眼了,沒人站著動彈。

  但老闆一聲大吼:「趕緊去叫車,幹嘛不動?」

  看到老闆那可怕的眼神,夥計們一下哆嗦,叫傑仔的夥計更是慌不迭的朝門外衝去,心裡都暗想:「原來這老闆那些訓話不是說大話啊,寧可不賺錢了,也不給筷子,真是牛啊。」

  「老闆,你這是做什麼?」老么急得臉都綠了,今天是老爹大壽日子,自己為了趕時髦,特意請老爹吃西餐,誰想到這老闆這麼狠,為了雙筷子,竟然要趕人了。

  「李先生啊,這個我實在很難辦,但是我們確實是正宗西餐,真的沒有筷子給你們,」老闆歎了口氣,說著轉身指著牆上的照片說道:「您看,那是我和市長的合影,這是我和治安局長全家的合影,他們一開始也要筷子,但是我教會了他們使用刀叉,他們對我店評價極高,認為是和去了巴黎和拿破侖三世共進晚餐一模一樣。讓顧客享受和西洋一模一樣的進餐,這就是本店的追求和榮耀。」

  老大慌不迭的把自己扣在桌布上的銀幣收起來,大叫道:「算了,算了,我們不要筷子了,西餐哪能用筷子吃?對不對?」

  「是是是,西餐怎麼能用筷子?!那都是鄉巴佬!你們店最好了,我們不要筷子了!菜品照上,車也不勞您叫了,我們就繼續吃!」老么來吃過好幾次了,早就瞞著老爹熟悉西餐禮儀了,此刻看局勢不妙,趕緊給自己打圓場,但出了這樣的事,滿心都是羞愧,覺的自己丟了自己的人,和鄉巴佬一樣了,臉紅得好像蝦米一樣。

  看這群土鱉服軟了,老闆得意洋洋的摘下了槍口上的染血刺刀,揮手讓另外一個夥計去叫回傑仔,不必叫車了,自己卻壓抑著得意,對著李濂文深深一躬身,說道:「老爺子,咱們是宋人,不是生來就吃西餐的,一回生二回熟,您使用刀叉之後,會愛上它們的,和筷子一樣方便。」

  李濂文看這個傢伙突然從硬變軟,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剛剛這老闆突然咬牙要趕人,這個滿心找茬的舉人就傻了:正所謂硬的怕更硬的。

  在自己壽宴上,要是被這個洋奴說我不做你們生意了,你們去吃中餐吧--就算中餐是龍肝鳳膽,誰娘的還吃得下去?這被人看不起了啊。

  「對對對,一回生二回熟,西餐怎麼能用筷子呢?太掉價了!」滿桌子的李家人紛紛附和,老闆得意一笑,揚長而去,他要給客人充分的時間來回味這鄉巴佬的屈辱,這樣才能加深他們的印象:羞辱土鱉之後,不要盯著他們,讓他們自己想像自己的屈辱,這樣屈辱會更大--這是海京師傅教給他的。

  老闆走後,大廳裡靜悄悄的,人人都不想說話了,老么的汗順著腦門流,低著頭不吭聲,他也不顧什麼禮儀了,就拿著餐巾擦汗,倒不是怕老爹,而是覺得自己在一群兄弟、晚輩面前丟人丟到北京了。

  在韶關最牛的西餐廳要筷子?

  這和對著基督徒下跪有什麼分別?

  這和坐馬車坐在座位之間的空地上有什麼分別?

  自己怕是以後再沒臉來這裡和客戶吃飯了。

  自己難道天生就是土鱉,不配來這種地方?

  想到這裡,老么看到自己腳上的千層底布靴子,這本來就是從小老爹給自己穿戴的,一直以為是好東西,在滿清地界也確實是好鞋,接著又看到自己的袍子,此刻一股怒氣由於盯著自己穿戴勃然而出。

  「老子就是土鱉嗎?去他媽的,老子要去買雙好皮鞋、最貴西裝、金殼子懷表!老子又不是買不起!憑什麼穿戴這身土拉吧唧的玩意讓人看不起?連他媽的吃個西餐都丟臉!」想著想著,老么眼裡都有淚了。

  老五就坐在老么身邊,他看得清楚,看著最被老爹寵的小弟有點歇斯底里了,居然都被屈辱的要哭了,他一邊用肘尖捅了弟弟一下,意思是:老爺子壽宴你發什麼瘋呢?一邊站起來端了魚子醬盤子,拿了上面的公共勺子替老爹面前的碟子挖魚子醬,笑道:「爹,您嘗嘗這個,我來吃過幾次,這個確實越嚼越香的,好吃啊。」

  李濂文可以考中舉人,並且可以經營生意、管理家族,智商很高,而且對於兒孫們挑刺的本事更高,看到那公共勺子,李濂文問道:「怎麼?這西洋餐不能一起吃嗎?還要挖到小碟裡自己吃?」

  「洋人都這樣,」老四笑著解釋,他也樂意現在說說話,畢竟這大喜的日子,氣氛實在是不好:「現在在海京,人家都不分酒了,也不用同一條毛巾,聽說是皇帝那裡傳下來的,這個叫做衛生。」

  「對對對,聽說為了防止得病,病可以傳染的。」老三趕緊幫腔。

  「好像洋人醫生說,這個傳染的病是蟲子從這個人到那個人,這個疫病就是蟲,防蟲就是防疫!那個蟲子可小了,人眼看不到的,得用洋人機器才能看到!」老二的兒子認識一群教會學校的朋友,在這個時候也賣弄學問。

  李濂文看著兒子給自己碟子裡倒了一堆屎一般的玩意,肚裡彷彿有火在燒,滿腦門都是咯吱咯吱的在響,他在肚裡狂叫:「你們這群畜生!你們在懷疑你們爹我有蟲子爬到你們身上嗎?連和我一起攪勺子都噁心了?這要是不好好治治你們,以後老子不行了,你們會給我端屎端尿嗎?」

  這怒火其實剛剛更加烈了,被那囂張的老闆一講,滿屋子的兒孫彷彿都被人抽了臉,一個個有氣無力的,有幾個人更是滿臉通紅,他們明顯都來過這西餐廳,難道嫌棄我要筷子給你們丟人了?

  但兒孫們沒給他發火的契機,大家都盯著他面前那屎一般的黑乎乎的一坨玩意,都在說:「爹(爺爺),您嘗嘗。」

  李濂文一手拿刀一手拿叉,盯著那一坨,倒是猶豫了,心道:「這玩意吃不死人吧?」

  這時候老大的兒子發言了,他用刀指著李濂文說道:「爺爺,您刀叉拿反了,是這個手拿刀,這個手拿叉。」

  說著還把自己手裡的刀叉伸過去,讓李濂文看清楚。

  他話音剛落,這個首席桌上的男子都聽到咯吱一聲巨大的聲音,那時李濂文磨牙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李濂文扔了刀叉,一把抓起面前放魚子醬的大盤子,手一揮,一坨魚子醬帶著風聲朝長房孫子飛去。

  「啪」的一聲,黑乎乎的魚子醬結結實實的滿滿糊住了孫子的臉,長房孫子手一鬆,刀和叉都落在了桌布上。

  大家驚得目瞪口呆。

  長房孫子抹了一把臉,才把眼睛露出來,那眼珠是既茫然又恐懼的。

  在驚恐亂滾的眼珠前面,李濂文長身而起,指著孫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忤逆的孽畜!什麼時候輪到你教我了?我生了你爹,你爹生了你,沒有我,那裡來的你這孽畜?你居然敢指點我了?你還有沒有尊卑上下之分?你這是忤逆!你這是不孝!你這喪心病狂的不孝雜碎!」

  長房孫子連臉上的魚子醬也不會抹了,呆呆的看著怒氣勃發的爺爺。

  不僅是他,所有兒孫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暴跳如雷的李濂文。

  「你們還看?你們是想慶生我嗎?你們是想讓我氣死啊!然後你們分我家產是不是?你們這群畜生!」面對那些無辜而驚恐的目光,李濂文心裡感到一絲愧疚,但隨後這愧疚變成了更大的震怒,他猙獰的一拳擂在桌子上,大吼起來,回聲在這玻璃大廳裡迴盪。

  「你這個畜生!誰叫你惹火爺爺的?趕緊跪下磕頭賠罪!」老大又心疼又無奈的一腳踹在自己大兒子腰裡。

  那個臉上帶著一坨魚子醬的年輕人帶著疑惑、恐懼、痛苦、不知所以然的目光連著西洋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然後眼裡流出兩行熱淚,默默的翻身爬起,隔著桌子跪在了地上。

  老大心疼兒子,自己也跪下了,對著李濂文哀叫道:「爹,今天是我不對,不該讓您來這裡,而且我教子無方,讓你生氣了,我錯了,請您責罰我吧!」

  老六看大哥替自己攬了罪過,心裡烈火一般翻騰,自己也跪在了地上,大叫道:「爹,來這裡是我的主意,我錯了!不關大哥和侄子的事,是我混賬!」說罷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爹,是我們不對!您息怒吧!」其他四個弟兄,連帶所有的孫子和重孫子都跪在了地上求李濂文息怒。

  只有最小的重孫子才七歲,不懂事情,看大家突然都跪了,而李濂文一臉的猙獰,嚇得坐在那裡嚎啕大哭起來。

  「這些洋人的爛玩意!」李濂文看兒孫們都服軟了,自己也無從發作,恨恨的把手裡的刀砸進了一堆粘糊糊的菜裡,轉身從座位裡走出,抱起重孫子大步朝門口走去。

  灰頭土臉的壽宴就這樣完蛋了。

  在西餐廳門口目視老爺子抱著重孫子也不理這些孝子孝孫,自己坐了輛皇帝車揚長而去,老二怒不可遏的吼著旁邊淚痕猶存的老么:「我早就說了不能讓爹來這種地方,你們就是不聽,現在看看搞成這種樣子,一口飯也沒吃!」

  「不吃更好!誰他媽的還吃得下去!」老么恨恨的反駁,自己扭頭去叫車。

  後面老大的兒子,長房孫子,一邊用自己的袍子角擦臉,一邊追上么叔,狠狠的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同仇敵愾。

  「一群爛人!」玻璃門後的老闆和夥計異口同聲的罵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3
009 流氓也不給筷子

  李濂文的老么兒子就是負責今年操辦壽宴的人,看到老爹臉色不善,心知不妙。

  他趕緊站起來,站在餐廳老闆對面,又前行了幾步,迫退了老闆幾步,以免讓老爹聽見,他把嘴附在老闆耳朵邊帶著哀求說道:

  「大哥,我老爹都五十五歲了,他怎麼會用刀叉?沒筷子怎麼吃飯啊,您破例一下好吧?就拿雙筷子來,就這一次。」

  老闆一愣,心道:「開西餐店不是靠廚師手藝好,老子雇的廚師都是土鱉,連海京都沒去過,就靠我教他們。要是我不把自己的品牌打出來,鬼來我這西餐廳吃飯啊?老子開店就靠著裝修!而裝修這餐廳都算是傾家蕩產了,要是不成為韶關人人艷羨的正宗西餐廳,人人來就給雙筷子,誰娘的來我這裡吃?拿筷子去吃叉燒包不更爽嗎!老子豈不是要去要飯?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品牌!」

  念及於此,老闆轉頭看了看二十多個盯著自己的李家男丁,每個人都是可憐巴巴的眼神,他彷彿在看著敵軍陣列兵的火槍線,又抬起頭,越過老么肩膀看了看李濂文,那位老爺子的眼神如同一門加農炮,擺明了要撕碎自己。

  他嚥了一口唾沫,長歎一口氣,直起腰,故意提高嗓門讓李濂文聽見,他大聲對老么說道:「李先生,您的要求我真的辦不了。我這是韶關第一家正宗西餐廳,在我這裡吃飯,您就如同在魏國法蘭西首都巴黎吃飯是一個樣子的,而且都是貴族在吃……」

  「我們加錢不行嗎?一雙筷子給你一塊銀元,我買不行嗎?」大兒子看老爺子胸口起伏越來越大,臉紅得如同烙鐵,慌不迭的站起來,對著老闆大吼著,用力的把一塊反洋拍在白色桌布之上。

  「對啊,我們給錢不行嗎?一塊銀元可以買幾斤筷子了吧?我們現在只買一雙好不好?看在我老爹雙五大壽的份上……」老么側轉了身體,讓那塊銀元毫無遮擋的出現在掌櫃面前,帶著哀求說道。

  老闆怔了下,看著那塊銀元在燭光下反射出白光,那精緻的大宋銀元花紋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皇帝的側面像,戴著頭巾穿著長袍,眼神堅毅,彷彿在望著敵軍的千軍萬馬。

  雖然銀元肯定都是白的,但是老闆眼裡看著皇帝半身像,卻看到了顏色,皇帝頭上的頭巾是紅的,這是一股紅色怒潮:它拍碎了粵地的滿清勢力,又拍碎了湘軍、淮軍、綠營、蒙騎,一直到它拍碎了北京城,讓海宋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家,它,就是傳奇。

  「這就是信仰,這就是使命,這就是命運。」這三個短句轟轟的出現在老闆腦袋裡,他有些迷亂,想不起這些話是從書本裡看的,還是皇報裡讀到的,反正就這些轟轟的在海皇半身像的圖像外叫喊著。

  腦海裡想像著皇帝的傳奇,老闆閉上了眼睛,好久之後,他睜開眼睛,臉上更加的滿臉堆笑,但眼神裡卻狂熱到了嗜血一般。

  他看了看老么,又看了看李濂文,最後看了看滿臉期待的老二,笑了笑,大聲開口講話,大聲到不僅老么、李濂文、以及所有客人都可以聽到,連自己身後的夥計都可以聽清,他說的是:「各位,太抱歉了!本店以成為海宋最正宗的西餐店為使命,所以絕沒有筷子。當然,老爺子年紀大了,也許吃不慣本店的西餐,這沒有什麼,我父母也吃不慣,哈哈。」

  說到這,他盯著面前的老么一字一頓的說道:「既然各位也沒有動開胃菜,我想這些已經上桌的飯菜就算我請各位欣賞的西餐,就不收費了,不過包店定金就不退了。本店北面五百米就是韶關無雙海鮮城,南面一千米是著名的韶關紅館酒家,這兩家是韶關最有名的兩家中餐店,我想各位在那裡肯定能享用到更適合各位口味的中餐。」

  說罷,扭頭大喝:「傑仔,按客人數目去叫皇帝車來。」

  一聽這話老么傻了,李家兒孫全傻眼了:這老闆居然為了一雙筷子就送客了!

  不僅是客人,連身後一排夥計都傻眼了,沒人站著動彈。

  但老闆一聲大吼:「趕緊去叫車,幹嘛不動?」

  看到老闆那可怕的眼神,夥計們一下哆嗦,叫傑仔的夥計更是慌不迭的朝門外衝去,心裡都暗想:「原來這老闆那些訓話不是說大話啊,寧可不賺錢了,也不給筷子,真是牛啊。」

  「老闆,你這是做什麼?」老么急得臉都綠了,今天是老爹大壽日子,自己為了趕時髦,特意請老爹吃西餐,誰想到這老闆這麼狠,為了雙筷子,竟然要趕人了。

  「李先生啊,這個我實在很難辦,但是我們確實是正宗西餐,真的沒有筷子給你們,」老闆歎了口氣,說著轉身指著牆上的照片說道:「您看,那是我和市長的合影,這是我和治安局長全家的合影,他們一開始也要筷子,但是我教會了他們使用刀叉,他們對我店評價極高,認為是和去了巴黎和拿破侖三世共進晚餐一模一樣。讓顧客享受和西洋一模一樣的進餐,這就是本店的追求和榮耀。」

  老大慌不迭的把自己扣在桌布上的銀幣收起來,大叫道:「算了,算了,我們不要筷子了,西餐哪能用筷子吃?對不對?」

  「是是是,西餐怎麼能用筷子?!那都是鄉巴佬!你們店最好了,我們不要筷子了!菜品照上,車也不勞您叫了,我們就繼續吃!」老么來吃過好幾次了,早就瞞著老爹熟悉西餐禮儀了,此刻看局勢不妙,趕緊給自己打圓場,但出了這樣的事,滿心都是羞愧,覺的自己丟了自己的人,和鄉巴佬一樣了,臉紅得好像蝦米一樣。

  看這群土鱉服軟了,老闆得意洋洋的摘下了槍口上的染血刺刀,揮手讓另外一個夥計去叫回傑仔,不必叫車了,自己卻壓抑著得意,對著李濂文深深一躬身,說道:「老爺子,咱們是宋人,不是生來就吃西餐的,一回生二回熟,您使用刀叉之後,會愛上它們的,和筷子一樣方便。」

  李濂文看這個傢伙突然從硬變軟,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剛剛這老闆突然咬牙要趕人,這個滿心找茬的舉人就傻了:正所謂硬的怕更硬的。

  在自己壽宴上,要是被這個洋奴說我不做你們生意了,你們去吃中餐吧--就算中餐是龍肝鳳膽,誰娘的還吃得下去?這被人看不起了啊。

  「對對對,一回生二回熟,西餐怎麼能用筷子呢?太掉價了!」滿桌子的李家人紛紛附和,老闆得意一笑,揚長而去,他要給客人充分的時間來回味這鄉巴佬的屈辱,這樣才能加深他們的印象:羞辱土鱉之後,不要盯著他們,讓他們自己想像自己的屈辱,這樣屈辱會更大--這是海京師傅教給他的。

  老闆走後,大廳裡靜悄悄的,人人都不想說話了,老么的汗順著腦門流,低著頭不吭聲,他也不顧什麼禮儀了,就拿著餐巾擦汗,倒不是怕老爹,而是覺得自己在一群兄弟、晚輩面前丟人丟到北京了。

  在韶關最牛的西餐廳要筷子?

  這和對著基督徒下跪有什麼分別?

  這和坐馬車坐在座位之間的空地上有什麼分別?

  自己怕是以後再沒臉來這裡和客戶吃飯了。

  自己難道天生就是土鱉,不配來這種地方?

  想到這裡,老么看到自己腳上的千層底布靴子,這本來就是從小老爹給自己穿戴的,一直以為是好東西,在滿清地界也確實是好鞋,接著又看到自己的袍子,此刻一股怒氣由於盯著自己穿戴勃然而出。

  「老子就是土鱉嗎?去他媽的,老子要去買雙好皮鞋、最貴西裝、金殼子懷表!老子又不是買不起!憑什麼穿戴這身土拉吧唧的玩意讓人看不起?連他媽的吃個西餐都丟臉!」想著想著,老么眼裡都有淚了。

  老五就坐在老么身邊,他看得清楚,看著最被老爹寵的小弟有點歇斯底里了,居然都被屈辱的要哭了,他一邊用肘尖捅了弟弟一下,意思是:老爺子壽宴你發什麼瘋呢?一邊站起來端了魚子醬盤子,拿了上面的公共勺子替老爹面前的碟子挖魚子醬,笑道:「爹,您嘗嘗這個,我來吃過幾次,這個確實越嚼越香的,好吃啊。」

  李濂文可以考中舉人,並且可以經營生意、管理家族,智商很高,而且對於兒孫們挑刺的本事更高,看到那公共勺子,李濂文問道:「怎麼?這西洋餐不能一起吃嗎?還要挖到小碟裡自己吃?」

  「洋人都這樣,」老四笑著解釋,他也樂意現在說說話,畢竟這大喜的日子,氣氛實在是不好:「現在在海京,人家都不分酒了,也不用同一條毛巾,聽說是皇帝那裡傳下來的,這個叫做衛生。」

  「對對對,聽說為了防止得病,病可以傳染的。」老三趕緊幫腔。

  「好像洋人醫生說,這個傳染的病是蟲子從這個人到那個人,這個疫病就是蟲,防蟲就是防疫!那個蟲子可小了,人眼看不到的,得用洋人機器才能看到!」老二的兒子認識一群教會學校的朋友,在這個時候也賣弄學問。

  李濂文看著兒子給自己碟子裡倒了一堆屎一般的玩意,肚裡彷彿有火在燒,滿腦門都是咯吱咯吱的在響,他在肚裡狂叫:「你們這群畜生!你們在懷疑你們爹我有蟲子爬到你們身上嗎?連和我一起攪勺子都噁心了?這要是不好好治治你們,以後老子不行了,你們會給我端屎端尿嗎?」

  這怒火其實剛剛更加烈了,被那囂張的老闆一講,滿屋子的兒孫彷彿都被人抽了臉,一個個有氣無力的,有幾個人更是滿臉通紅,他們明顯都來過這西餐廳,難道嫌棄我要筷子給你們丟人了?

  但兒孫們沒給他發火的契機,大家都盯著他面前那屎一般的黑乎乎的一坨玩意,都在說:「爹(爺爺),您嘗嘗。」

  李濂文一手拿刀一手拿叉,盯著那一坨,倒是猶豫了,心道:「這玩意吃不死人吧?」

  這時候老大的兒子發言了,他用刀指著李濂文說道:「爺爺,您刀叉拿反了,是這個手拿刀,這個手拿叉。」

  說著還把自己手裡的刀叉伸過去,讓李濂文看清楚。

  他話音剛落,這個首席桌上的男子都聽到咯吱一聲巨大的聲音,那時李濂文磨牙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李濂文扔了刀叉,一把抓起面前放魚子醬的大盤子,手一揮,一坨魚子醬帶著風聲朝長房孫子飛去。

  「啪」的一聲,黑乎乎的魚子醬結結實實的滿滿糊住了孫子的臉,長房孫子手一鬆,刀和叉都落在了桌布上。

  大家驚得目瞪口呆。

  長房孫子抹了一把臉,才把眼睛露出來,那眼珠是既茫然又恐懼的。

  在驚恐亂滾的眼珠前面,李濂文長身而起,指著孫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忤逆的孽畜!什麼時候輪到你教我了?我生了你爹,你爹生了你,沒有我,那裡來的你這孽畜?你居然敢指點我了?你還有沒有尊卑上下之分?你這是忤逆!你這是不孝!你這喪心病狂的不孝雜碎!」

  長房孫子連臉上的魚子醬也不會抹了,呆呆的看著怒氣勃發的爺爺。

  不僅是他,所有兒孫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暴跳如雷的李濂文。

  「你們還看?你們是想慶生我嗎?你們是想讓我氣死啊!然後你們分我家產是不是?你們這群畜生!」面對那些無辜而驚恐的目光,李濂文心裡感到一絲愧疚,但隨後這愧疚變成了更大的震怒,他猙獰的一拳擂在桌子上,大吼起來,回聲在這玻璃大廳裡迴盪。

  「你這個畜生!誰叫你惹火爺爺的?趕緊跪下磕頭賠罪!」老大又心疼又無奈的一腳踹在自己大兒子腰裡。

  那個臉上帶著一坨魚子醬的年輕人帶著疑惑、恐懼、痛苦、不知所以然的目光連著西洋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然後眼裡流出兩行熱淚,默默的翻身爬起,隔著桌子跪在了地上。

  老大心疼兒子,自己也跪下了,對著李濂文哀叫道:「爹,今天是我不對,不該讓您來這裡,而且我教子無方,讓你生氣了,我錯了,請您責罰我吧!」

  老六看大哥替自己攬了罪過,心裡烈火一般翻騰,自己也跪在了地上,大叫道:「爹,來這裡是我的主意,我錯了!不關大哥和侄子的事,是我混賬!」說罷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爹,是我們不對!您息怒吧!」其他四個弟兄,連帶所有的孫子和重孫子都跪在了地上求李濂文息怒。

  只有最小的重孫子才七歲,不懂事情,看大家突然都跪了,而李濂文一臉的猙獰,嚇得坐在那裡嚎啕大哭起來。

  「這些洋人的爛玩意!」李濂文看兒孫們都服軟了,自己也無從發作,恨恨的把手裡的刀砸進了一堆粘糊糊的菜裡,轉身從座位裡走出,抱起重孫子大步朝門口走去。

  灰頭土臉的壽宴就這樣完蛋了。

  在西餐廳門口目視老爺子抱著重孫子也不理這些孝子孝孫,自己坐了輛皇帝車揚長而去,老二怒不可遏的吼著旁邊淚痕猶存的老么:「我早就說了不能讓爹來這種地方,你們就是不聽,現在看看搞成這種樣子,一口飯也沒吃!」

  「不吃更好!誰他媽的還吃得下去!」老么恨恨的反駁,自己扭頭去叫車。

  後面老大的兒子,長房孫子,一邊用自己的袍子角擦臉,一邊追上么叔,狠狠的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同仇敵愾。

  「一群爛人!」玻璃門後的老闆和夥計異口同聲的罵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4
010 不是亡命之徒不要玩報紙

  李濂文一家走後,西餐廳老闆越想越不是味道,原本自己看他們家族人丁興旺也有錢,本想巴結一下,就破例包了整個餐廳給他們,希望他們子子孫孫都喜歡上自己這個調調,畢竟那家人光男丁就是二十多個啊,以後說不定時不時的這房那房帶著妻妾子女來搞個燭光晚餐,自己不是爽翻了嗎?

  結果搞成這個鳥樣,一堆菜品堆在廚房裡,湯都在鍋裡起泡了,牛排已經在烤制了,而他們拍拍屁股走人了。

  而且因為筷子事情自己為了欲擒故縱彰顯自己的品牌,說了不在乎賠償金的大話,沒想到李家真的扔了定金走人了,這一次眼看折本。

  況且就瞅著李濂文那人這可怕的老派家長作風,估計他們家兒孫沒人再敢來這裡吃飯了。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晚飯也省了,老闆就和一群夥計蹲在廚房吃李家剩下的西洋菜,看著夥計們為能吃上平日絕對碰不到的西餐而興高采烈,老闆更覺得自己被人一刀捅了,在外面,血汩汩的往外流,在裡面,淚汩汩的往肚裡灌。

  「不能便宜了這群鄉巴佬!」老闆咬牙切齒。

  第二天他就去找了本地的報館,想去見報。

  為了省錢特地找了個小報社,大報社記者要收錢的。而且軟文價格比廣告都貴,與其黑李濂文,真不如登個廣告直接罵:你個老逼!

  從布簾子探出頭,看清來人是誰後,主編把那個土土的小記者推開,自己親自接待。

  「您可是知道的吧,那李家男丁很多,而且很不講理,簡直像野蠻人一樣,動不動一窩一窩的出沒,我們這報館也是剛起來,萬一他們來砸我報社怎麼辦?」主編歎了口氣。

  老闆扭頭四望,這報館開在一個小四合院裡,小到從東廂房可以一個箭步就跳到西廂房門檻上,飛躍中間的「天井」,主編和記者擠在正房裡做事,用塊布簾子格開,主編室的大牌子就掛在布簾子上,當主編推開布簾子出來的時候,「主編室」就消失不見了。

  東廂房里門窗大開,可以看到裡面堆著不少報紙,而西廂房裡除了隆隆的機械聲音外,還不時傳來驢叫。

  老闆有些好奇,沒搭理主編的訴苦,他指著西廂房問道:「您這不是報社嗎?怎麼還養驢呢?」

  主編臉一紅,咳嗽了兩聲,說道:「牛比較貴,本報初起,暫時還沒有置辦牛的計劃。」

  「啥?」這傢伙竟然還想養牛?老闆傻了好一會,點了點頭說:「這個叫多種經營吧,除了報紙之外,您這家還經營畜牧業啊。嗯,洋人最喜歡吃肉。」

  說罷站起來,一拱手,說道:「您忙著,我再去看看別處報紙。」

  他來是為了找報紙羞辱李濂文的,就是找個人問了家最近的小報社,沒想到是這個鬼樣子。他哪能找個養驢養牛的報紙啊,他又不是來進驢肉的。

  「別介別介啊!話還沒說完呢!」主編趕緊拉住西餐廳老闆,看對方隱隱有不屑的神色,主編恍然大悟,趕緊解釋道:「先生您誤會了,那驢不是為了賣的,是我們的印刷機是畜力的,這地方太小,沒法上燒煤的蒸汽機。」

  當然這也是吹牛,別說用蒸汽驅動的最新印刷設備,單單講蒸汽機的價格,以他們報紙的實力想也不要想,買不起的。就算白撿一台,他們也用不起煤。

  「哦,怪不得你說牛比驢好呢。」老闆終於釋然了,他重新坐下,屁股壓著咯吱咯吱的籐椅,問道:「直接講吧,我覺的這是個新聞,你們報不報吧?」

  「這個…這個…壓力不小啊……」主編坐在老闆對面的小板凳上,兩手放在腿之間搓著,滿臉都是掙扎之色,彷彿一個做錯事猶豫要不要說實話的小孩。

  「你到底是啥意思啊?」老闆有些不耐煩了。

  主編怯怯的抬起頭,猶豫了好久說道:「我知道您那西餐廳好著呢,我們報紙周發行也有…也有幾百……不,上千份!這個您看您需要廣告不?」

  看對方不願放自己走,又支支吾吾的拉廣告,老闆明白了,他說道:「我也是海京混過的,做報紙的報社天天都有倒閉的,你新聞不夠火爆,鬼買你報紙啊?你報紙賣不動,鬼給你上廣告啊?做報紙的必須既不要臉又不要命!你這種羞羞答答膽小怕事的做法,你幹嘛做報紙呢?還不如來我店裡打工,安全!」

  「我以前不也是舉人嗎?舞文弄墨的!幹別的,太…太掉份…..」那主編被說得羞愧的低下頭去,倒好像這客人是主編,他是手下不得力的小記者了。

  「唉!你這鬼樣子去了海京不出一周就淪為乞丐了,我不已經告訴你怎麼玩報紙了嗎?不要臉!不怕死!才有錢!」老闆「恨鐵不成鋼」的一跺腳。

  說罷,他手指點著主編鼻子吼道:「我教你怎麼海京報業怎麼玩:就是找一個有權有勢的,但不能太有權有勢,就是李濂文一家這種的,死命纏上去黑!你就說李濂文是滿清派來的奸細、就說李濂文買賣人口、就說李濂文溺死女嬰、就說李濂文每天睡覺前都要燒一頁聖經然後大罵信基督是邪教……」

  話還沒說完,主編已經臉都綠了,連連擺手道:「這怎麼行?這不是造謠污蔑嗎?別說他們會去法庭告我,他們那家兒孫肯定會堆上來把我打個半死。」

  老闆叫道:「你黑李濂文是個頭條、李濂文家打了你是第二個頭條、你和李濂文打官司是第三個頭條;你打贏了官司是第四個頭條;……我不信你報紙發行量上不去!」

  主編聽得下巴頦都要砸在地上了,眼珠子幾乎要彈到老闆膝蓋上。

  愣怔了好久,口水都順著嘴角淌了出來,主編才回過神來,舌頭一轉,把口水舔了回去,他盯著老闆彷彿看著孔聖人一般,急急問道:「要是我打輸了官司咋辦?豈不是要賠錢?關了我這報社咋辦?」

  「你傻啊!」老闆恨不得對著這個清朝舉人鼻子一拳打過去,他叫道:

  「你打兩個官司:一個他告你誹謗、一個是他們毆打你,你總不能全輸吧?」

  「可是,萬一他們家不打我怎麼辦?」主編問道:「那李濂文可是書香門第……」

  老闆想起昨晚的倒霉事,勃然大怒,吼道:「書香門第哪個不是流氓世家!就李濂文那家人一夥流氓!老頭子是最大的流氓!就算他們不打你,你可以湊上去挑逗他們打啊,比如你看到李濂文出來,你就大罵孔子;你遇到他們家兒子孫子,你就笑他們又老土又傻帽,他們能忍得住?只要你挨一拳,立刻倒地打滾,然後報警,就說自己傷重之極,去告他們當街傷人!然後幾十個頭條都有了!」

  坐在小板凳上的主編瞪著又驚又茫然的雙眼,問道:「萬一他們真贏了我,告得我傾家蕩產咋辦?」

  「兄弟,你真應該去海京呆兩年。」老闆一邊歎氣,一邊舉頭四望,彷彿要在這滿是土和紙張的廢紙堆一般的地方找什麼東西。

  「您找什麼?」主編疑惑的問道。

  「你們家報社的牌子呢?」

  「牌子?您是說這個吧?」主編站起來跑回自己的桌子邊,從一堆書下面翻出一塊竹條,遞到老闆面前。

  老闆定睛一看,只見這尺子般粗細的竹條上刻著四個字:「韶?新?」。

  「這就是你們家牌子?連個大點的掛門外給人看的也沒有?」老闆伸手比劃著。

  「沒有。」主編羞澀的笑了。

  「我娘的真來錯了地方,應該找個大報社去,唉,不該怕他們黑心記者要錢發文的。」老闆在心裡歎了口氣。

  不過既然已經和這小報主編講這麼多了,老闆也騎虎難下了,他只好耐心的和此人解釋道:「他告你誹謗,只能告你報社啊!你萬一情勢不妙,立刻就轉移財產,這院子是你租的吧?那無所謂。其他的,比如把你的印刷機放到朋友名下,或者就一分銀子賣給朋友,這樣是正當交易,誰也查不出什麼來。風頭過了後再拿回來!這樣你就一分錢不賠,直接申請破產,把你積存的報紙給他們家燒紙錢去!不過就是換塊牌子而已。」

  「報紙也可以賣給西洋造紙廠的,還有驢子……」主編頭點的像雞啄米,突然他想到了什麼,叫道:「不對啊,我說先生,我要是破產,我這報社豈不是也倒閉了,即便報紙出名了,轉眼就死了,還得新開報紙新起名,那也豈不是白忙活了?」

  「你這土鱉!」老闆恨恨的把手裡的牌子敲了一下主編腦袋,指著牌子上的四個字「韶關新報」道:「假如這個報紙被查封破產了,你新開的報紙就叫做《韶關新》好了,在你報紙名稱上你自己加個『報』字,就好比《海京紀聞》也可以寫《海京紀聞報》一樣;要是《韶關新》也被查封了,你可以再註冊個《韶關1新報》,你認識阿拉伯數字的1嗎?就一槓,你故意印的很小,客人誰會在意《韶關新報》其實已經換了三個報紙名字了?」

  「先生你咋懂的這麼多呢?難道你在海京也在報社裡幹過?」主編以一種崇拜的目光看著這位海京回來的新潮人,滿心都是敬佩。

  老闆一聲哀歎:「你難道不知道去年八卦小報聯合起來圍攻黃德美伯爵的事?所有報紙銷量翻了五倍,滿眼看去都是黃德美。」

  「知道啊!黃德美伯爵,就是那個他老婆手提關公刀追著砍他,從大馬路追進車站,又從車站一路追上火車車廂車頂,夫妻倆在火車車頂瘋狂跳躍、大玩逃與殺那位!太牛了!」主編興奮得滿臉紅光。

  「就是他,他就因為這事起訴了幾家報紙,結果捅了馬蜂窩。聽說看他不是基督徒,他又好色又好賭,估計海人局職位也就到頭了,八卦小報就專揀這種又大又軟的爛柿子捏,就開始搞他!說他什麼下面得了梅毒大瘡,得拿繩子把那話繫在褲腰帶上、說他有十二個私生子、說他以喝童子尿為壯陽偏方;逼得黃德美走投無路,自己不得不買了家報紙,用報紙和他們對罵,就是《海京花》。」老闆搖了搖頭,說道:「看到沒有,人家一個伯爵,原來小刀軍團的老大都快被整瘋了,我要你幹掉的就一個老土鱉而已,你怕個屁啊!」

  「大哥,你真是神賜給我的引路明燈啊!」主編淚流滿面的握住老闆的手,叫道:「我就聽你的了!反正,我這小報根本也賠死了,快要嗝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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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5
011 連驢都沒放過!

  兩天後,《韶關新報》就刊登了頭條《野豬衝進瓷器店:本地最佳西餐廳遭遇霸王餐事件》;

  不僅添油加醋的把李濂文一家說成吃霸王餐的,更是使盡渾身解數用盡肉麻語言吹捧西餐廳:什麼「腳一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就彷彿進入了魏國皇宮」;什麼「此品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要成為玻璃人,就要來***西餐廳;」這自然是老闆為瞭解氣讓這個主編罵狠點,順路買了軟文。

  買文價錢很便宜:請土鱉主編吃了一次牛排;但對方熱淚盈眶,是合著眼淚嚼的,估計也沒吃出味道來,只是一邊嘴裡大嚼、一邊嗚咽、一邊捧著玻璃煙灰缸貼到自己臉上,大叫:「我也想當玻璃人啊。」

  因為《韶關新報》是個周發行量只有三四百份的小報,這罵李濂文是野豬的報紙,人家根本就不知道。

  但是主編已經被激發出凶性來了,不滅掉李濂文,他寢食難安;當然主要是因為不滅掉李濂文、王濂文、趙濂文什麼的,他報紙就要倒閉了。

  隨後就是越來越駭人聽聞的頭條:

  《秘密人士爆料:清國間諜潛伏本城!》

  《叉燒包黨徒橫行:六月十五殺短毛?》

  《驚天大案:本報在城南李宅垃圾裡發現一根嬰兒手指!》

  《某大戶人家水井裡死嬰堆積如山!》

  《吃嬰兒延壽?駭人聽聞!可怕的清國異教徒風俗!》

  《韶關城竟有人口買賣中轉站?二十四個清國女人被販賣為**!》

  這麼聳人聽聞,單憑標題,也值五分錢了!《韶關新報》發行量急劇上升。

  兩個月後,在韶關城外燈店裡,老闆七叔一邊看《韶關新報》,一邊頻頻的扭頭看和他隔著茶几並肩而坐的李家老五。

  「七叔,咱們是老交情了,我家想換西洋式玻璃吊燈盞,要直徑一米的,你這燈店可有?有沒有價廉物美的?不必西洋國進口的,一來價格昂貴,二來老爺子見不得洋字,本地仿製的即可。」老五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頭頂上的各種西洋燈盞。

  七叔好像沒聽到朋友要看燈,而是有些疑懼的慢慢把身子靠過來,問道:「五仔,你家有水井嗎?」

  「你不是去過嗎?當然有啊,我們家多少人了?不打井怎麼吃水。買地皮的時候就看好了!」老五得意洋洋的說道。

  七叔有些驚恐的把身體坐直,離老五遠了一點,他扭頭又盯了盯報紙,半念半問道:「你們家那井是不是…『井邊兩棵銀杏,一棵被伐……』」

  「是啊,你怎麼知道?井邊木墩子是乘涼的好地方,再在井裡冰個西瓜,一邊賞月一邊吃瓜,真自在啊。」老五笑道。

  「『另一棵枝蔓纏繞,十分猙獰可怖,而所剩木墩旁邊積年放一利斧,乃是用來…上面血…血…』」七叔念不下去了,結結巴巴起來。

  「你在念什麼呢?」老五疑惑的打量著七叔,接著滿臉都是驚喜:「怎麼?我們家也有報紙報道了?有這等時髦事!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記者來過,難道是幾個哥哥接待的?」

  說罷站起來就搶過那報紙讀了起來,沒讀幾句,臉色從盈盈笑意變作了瞠目結舌,再看幾段,下巴頦差點脫臼,眼珠子都要彈破那油墨報紙了。

  「你們家木墩子真是用來剖小孩腹的?」七叔帶著既好奇又恐懼的語調問道。

  「這…這…這是…這是說我們家嗎?這是哪裡的報紙,是說韶關城的事嗎?」老五翻來覆去的看那報紙的題目,然後又愣了,他並不憤怒,只是感到難以置信和莫名其妙。

  「上面說城西南的大家,有水井,幾年前從清國鬼鬼祟祟的回來……」七叔笑了笑,「也許這報紙寫錯了吧。」

  「他這樣說了嗎?我怎麼沒看到說城西南的什麼?只是說本報記者再次得到內線爆料。」老五驚駭的說道。

  七叔站起來彎腰從一堆燈盞下的櫃子裡拿出一疊報紙,放在老五面前,死死盯著老五的表情,裝作微笑的樣子說道:「自己看。」

  老五急匆匆的翻開那幾份報紙,入眼第一個就是《驚天大案:本報在城南李宅垃圾裡發現一根嬰兒手指!》,隨後幾篇更是難以置信了,簡直說他李家就是滿清的一個綠營兵營了,什麼宅子下面都是地道,裡面藏了幾門火炮;暗示李濂文只要家族裡生下女嬰就扔在井裡,扔下之前,還挖掉自己後輩的心肝吃掉延壽…….

  只覺得面前一切東西都變虛幻了,雖說根本沒這種事,但你莫名其妙遇到有人一臉正經的指著你鼻子說你造反、說親眼見到你吃屎,你也要冒一頭冷汗。

  旁邊的七叔看老五額頭上密密匝匝的出了一層汗,他把坐在椅子上的身體朝老五相反的扶手靠去,還把一隻手扶到了把手上,如同盾牌一樣用肘尖指著老五,咳嗽了一聲說道:「老弟,殺嬰是下地獄的。我可是基督徒,你們家要是殺嬰,別怪我不和你們往來做生意啊。」

  「知道…知道…」老五隨口回答,現在腦仁嗡嗡亂響,這些報紙簡直如一群群的怪獸撲來,猛可裡,他才明白耳朵裡聽到的是什麼意思,趕緊扭頭大叫:「誰殺嬰了?誰造反了?這報紙怎麼…怎麼…怎麼可以胡說八道造謠呢?!!!」

  「燈的事,我幫你看看。現在店裡沒貨。你家最好先把報紙上這事拎清了。」七叔轉過了臉不再去看他,擺明了要送客。

  老五抓進那幾份報紙就跑了出去,也沒僱車,自己一路朝家裡飛奔,順路看看各個賣報紙的攤子,果然《韶關新報》是真的在造謠他們家。

  「這是誰啊?瘋子嗎?我們家惹誰了?」老五一邊跑,一邊又恐懼又憤怒的在肚裡大喊。

  下午,一群李家男丁就既滿肚子狐疑又氣勢洶洶的找到了《韶關新報》的報社地址。

  他們沒敢通知老爺子,怕氣死他,一夥兒孫偷偷的去了。

  幾個兒子孫子看完那報紙全都傻眼了,真的沒有氣憤,而是疑惑:這是誰啊?憑什麼和我們家有這種深仇大恨呢?我們家從來也沒這種仇家吧?

  到了報社,看著那四合院外面斑駁的牆面、周圍的窩棚和院子裡隱隱的驢叫,幾個兒孫面面相覷:感情這貧民窟一般的醃?地方,就是造謠中傷我們的據點,這至於的嗎?我們起碼也算富貴中人,怎麼可能有這種不在一個階層還敢挑釁的瘋子仇人?

  一夥人疑惑好久之後,老大帶頭昂然直入《韶關新報》報社四合院,看著前面的正房裡,兩個人連座位也沒有,正蹲著吃飯,他在院子中間立定,揮舞著手裡的一卷新報,大吼:「誰是這報紙管事的?」

  兩人一起抬頭,其中一個「媽呀」一聲,嗖的一下躲到了另外一個的身後,另外這個蹲在那裡,眼睛瞅著門外,一手端著飯碗,一手架著筷子凝固在空中不動了,只剩下筷子上的醃蘿蔔條一顫一顫的,腦門上一道汗水唰的一下流到了下巴,嚇的。

  不由的他不怕,從屋裡看出去,整個小院裡都塞滿了人。

  李家人因為人丁太興旺,一出動就成群結隊的,這次來的還算少的,因為幾個兒子孫子在外面做事,還不知道這事,但即便這樣,也來了十多個人。

  《韶關新報》的院子又太小,老大站在中間,別人只能跟在他身後,七八個人就擠滿了院子,還有四五個進不來,只好站在院子外面。

  「誰造謠污蔑我們李家的?出來說清楚!」老大大吼一聲。

  只見蹲著的那人臉色頓時從白變成死灰,彷彿從棺材裡剛爬出來一樣。

  蹲在那裡好久,滿頭滿臉都是汗,然後臉色又從死灰變成了赤紅,還咬牙切齒的把碗筷放在板凳上,站了起來,朝著李家人走了出來。

  渾身都在顫抖。

  李家人目光全集中那人身上了,只見那人一身灰不拉幾髒兮兮的袍子,腳下穿了雙洋皮鞋,不過已經變成白色的了,彷彿把那皮鞋扔進海裡一年又撈出來再暴曬了一般,別說皮子反光了,糙得現在當矬子都行了;面相鼠頭獐腦的,嘴角上還粘著大米粒。

  「你們管事的呢?叫他出來!」老大指著那人叫道,一看就是個打雜的。

  「我就是本報主編!」那人拱了拱手,還團團作揖,一句話讓看得見他的李家人全目瞪口呆--好麼,還以為報紙主編總得是個洋人做派的玻璃人呢,誰料想居然是這麼個和乞丐差不多的傢伙。

  「這是你寫的?這真是你寫的?」老大瞪著兩眼,把手裡的報紙遞到那人面前,一臉的不相信的模樣。

  「是我寫的。各位有什麼貴幹?」那人話越說越順溜了,身體也不抖了,居然還叉起腰來說話了。

  「我草!你憑什麼污蔑我家?我們認識你嗎?」老六氣得兩眼冒火,擠過老大指著那人大吼起來。

  那主編看了看快擦著自己鼻尖的手指,摀住臉叫了一聲往後一退,但很快好像下了決心,又把腰挺直了,叫道:「笑話!我又不認識你們!我什麼時候污蔑你們了?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沒想到對方這乞丐一般的傢伙這麼嘴硬,老六和老大對視一眼都是一愣,隨後老六強壓著胸口要爆裂的怒火,點著手裡的報紙叫道:「你自己看看,你說家在城西南角、人丁群多、從清國歸鄉、家裡井邊兩顆銀杏樹……這不是說我家,說誰呢?」

  「城西南角就你們一家嗎?城裡住了幾萬人,就你家有井啊?就你家有樹啊?就你家是從清國返鄉的啊?你憑啥就說我寫你家啊?我有寫李濂文三個字嗎?我說路上有坨屎,你們就說是罵你們嗎?有病!」主編歇斯底里的大叫。

  沒想到老大臉色一變,想到:「這小子知道我家老爺子名號!他就是黑我們家來的!背後誰指使的?」

  老六沒想到大哥那一層,他只是勃然大怒,叫道:「你嘴裡放乾淨點!我們家老爺子的名諱也是你這種人配提的?」

  那主編眼珠子一橫老六,冷哼道:「什麼名諱?連皮鞋也穿不起的一群鄉巴佬……」

  老六是老么,最受寵,心也最傲,回來宋國後,因為老爺子不喜歡洋物,自己也沒法公然穿洋裝,所以最怕最恨別人瞧不起他,說他鄉巴佬,聞聽這個韶關城乞丐一般的傢伙都居然嘲諷他土,又羞又怒,上前一步,當胸一把推去,嘴裡大叫:「你說什麼?」

  老大去抓老么,還是慢了一步,但老么也沒真想打人,只是想推搡那人而已。

  誰也沒想到,那傢伙居然是紙糊的一般,順著老么手一推,仰天就慢慢的倒在地上。

  「主編,你怎麼了?」躲在屋裡的記者看老闆突然倒在地上,大叫一聲。

  這一聲之後,院子裡寂靜無聲。

  老大、老么和躺在地上的主編三個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後,躺在地上的那傢伙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可裡一聲又一聲的慘嚎起來:「天啊,我脖子斷了啊!」、「打人了!打人了!」、「李濂文縱子行兇了!」、「不!是殺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這地方是貧民區,平日都是一群無所事事的窮人在窩棚裡矮屋裡廝混時日,猛地聽到這慘絕人寰的慘叫,立刻聞風而來,很快這報社附近就來了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

  長房長孫在兩排人之後,雖然在門內,但也看不清前面的事情,以為父親和叔叔真打人了,趕緊大叫:「先別動手啊!不行報警!」

  被堵在門外的李家子弟聽裡面那人好像被打斷腿一般嘶叫不停,也是急得不知所措,拚命往裡面擠去,卡嚓一聲,院門門檻都被擠得稀巴爛,一群群的白蟻從被咬得四通八達的朽木縫隙裡爬出來,慌不擇路的叼著蟻卵逃生而去;

  長房長孫沒防備後面親人不要命的擠了進來,被擠得只能朝旁邊閃去,為了躲開人群,只得跳上了小台階,靠住了東廂房的門。

  沒想到那房門實在和這院子一般的破爛,長房長孫只是稍微一靠,頓時就碎了,整個人驚叫一聲,摔進了東廂房,驚得裡面轉圈拉動印刷機的驢狂嘶起來。

  「草!你這王八蛋!誰碰你了?」老么滿頭冷汗指著地上殺豬一般大吼的主編大吼。

  「都看見了,我們沒動,是他自己……」老大本來振臂高呼,想找個人證,但愕然發現在這個鬼地方,除了自己這家人,就是那該死的主編和記者,去那裡找人證啊。

  「今天栽了!遇到無賴了!」老大擦著滿頭冷汗,拉著還想和對方講理的老么,轉身就往回跑,大叫:「走!走!走!」

  五天後《韶關新報》發行,此次印刷水平非常高。

  因為他的印刷設備太爛,這次是租了大印刷廠的最先進印刷機,居然還使用了照片木刻技術配圖了。

  那是主編拉著記者和他們家的驢去了城裡西洋照相館。

  照片裡:主編和記者兩人都頭纏白布、胳膊用白紗帶掛在脖子裡,主編還拄著一根拐,兩人對著鏡頭做出奄奄一息狀,舌頭都吐出來了;兩人前面趴著一頭面露莫名其妙之色的驢,連那驢前腿都纏了白布。

  黑粗的大標題是《李濂文縱子行兇、無辜編輯血染報社》

  副標題是:《李家暴徒毆人骨折、砸毀報社大門、拆碎印刷室、連驢都沒有放過!》

  本期《韶關新報》發行量突破兩千份大關!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6
012 你不要臉啊!

  這一期《韶關新報》再也不是先前的油印小報樣式了,而是換了好紙、好墨,還配了好多圖片,印刷質量上了幾個檔次,簡直像海京財大氣粗的大報紙一般,然而內容更讓李家人心驚膽戰。

  這一期《韶關新報》再也不是先前的油印小報樣式了,而是換了好紙、好墨,還配了好多圖片,印刷質量上了幾個檔次,簡直像海京財大氣粗的大報紙一般,然而內容更讓李家人心驚膽戰。

  看著上面照片製作的《報社同仁受傷木刻畫》,以及素描師根據那無良主編口述所做的《李家行兇連環示意圖》,李宅裡一群兒孫擠在老大的房子裡,傳閱著幾份報紙。

  這房子本來還在裝修,院子裡摞著成堆的大理石地板,屋裡地板上的青磚都給拆了,地上全是土,但大家沒空管這個了,就在這塵土飛揚的房子裡或坐或踱步,臉上都顯得惶惶不可終日。

  「這傢伙是瘋了吧?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此人就一前清落魄舉人,窮得叮噹響,連老婆都跟著一賣豆腐的跑了!從前到現在和咱們從沒有任何瓜葛,也沒聽說有什麼後台指使,為了什麼咬住我家不松嘴了呢?」老二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是想訛詐我們家吧?」老四叫道。

  「那些搞報紙的黑心記者,誰家訛詐不是先拿著文章來賣?不給錢才發,哪有他這樣擺明想把人往死裡毀的訛詐?」老二回答道。

  「大哥,這咋辦啊?那個無賴怎麼就纏上咱們家了?」老三又生氣又無奈又害怕。

  「我們報警吧,去法庭告他誹謗!」老五握著拳頭大吼。

  「這要擱在長沙,我早找人去燒了那報社、揍死那個無賴了!」老么氣得渾身哆嗦。

  「說得對!我馬上去找人,媽的,一百塊銀元買他的兩隻手!」老四拍案而起。

  老二瞪了四弟一眼,喝罵道:「混蛋!忘了老爺子來的時候怎麼囑咐我們的嗎?韜光養晦!夾緊尾巴做人!我們才回來五年而已,根基不深,你在宋國惹事?你認識縣令市長嗎?認識巡撫府長嗎?認識那些穿洋裝的警察官差嗎?」

  被老爺子訓的十分講究長幼尊卑的老四看二哥說話了,趕緊垂手低頭,表示臣服,然後又坐回了椅子上。

  老二吼退了弟弟,抬眼咨詢正背著手反覆踱步的大哥,看了看大哥的鞋面上都已經被土蓋住一層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叫道:「大哥,要不要稟告老爺子?請他定奪?」

  「二哥,你想氣死老爹嗎?」老大還沒說話,幾個兄弟全臉紅脖子粗的吼了起來。

  老二揮著手一臉難辦的神色反駁道:「我有什麼法子?這種事就是對著咱們家來的!你們見識少,這娘的就是以前清朝官差破家的招數!名曰:栽盆景--就是找個根基不深的小康體面人家,趁半夜給你門口扔個無主屍體或者扔只斷手,第二天就開始上門勒索了。要是一個應對不好,就是家破人亡!」

  一席話說得幾個弟弟都愣了,好久,老四頻頻點頭道:「不錯不錯,這事就是這個理。」

  老么又驚又怒的叫道:「栽盆景我當然知道,但那都是官府衙役等人下套害人,官差有權有勢,但這次怎麼是一個窮酸賤民也用這招?他憑什麼能用這招?」

  「他有報紙唄,洋人的玩意唄。」老五撇了撇嘴,說道:「所謂的一沾洋字羊變虎,這海宋,一個賤民竟然也敢攀誣咱們這種縉紳了,真邪門!」

  「算了,事情越鬧越大,那傢伙不是善茬,根本就不會和我們善了!我還是去稟告老爺子吧。」老大終於停住了腳步,他抬起頭,看著屋頂的紅漆木樑,歎了口氣,轉身就往外邊走去。

  約摸一小時後,李濂文讓忐忑不安的兒孫們到他房子裡開會了。

  一進老爺子臥房,就看到老大侍立在一邊,李濂文坐在床沿,戴了老花鏡,一手捋著鬍鬚,一手握著那疊噁心報紙在聚精會神的閱讀,老二立刻就衝了上去,大叫:「爹,您沒事吧?這報紙是瘋子無賴編造的,您就當他是放屁吃屎,自己可千萬注意身子骨,萬勿生氣啊!」

  他生怕老爺子在自己面前大口大口的吐血。

  但李濂文看到兒孫們都過來了,站了滿滿的一屋子,把那疊報紙隨意的往床上矮几上一甩,摘了老花鏡握在手裡,輕輕擦拭起西洋鏡片來了,臉上神色如常。

  看到老爺子這副平靜的模樣,兒孫們互相驚異的對視,肚裡都在納悶:「老爺子不氣?真怪了啊。」

  李濂文咳嗽了一聲,用家長威壓收攏了兒孫們那些驚異亂掃的目光,他看了看面前有些惶恐的子孫,靜了片刻,突然鼻子哼了一聲,嘴角咧了起來。

  他在笑!

  屋裡鴉雀無聲,子孫們臉上都變成了慘白,簡直如同見了鬼一樣:這種事發生了,怎麼不發火反而發笑了?

  老二一個箭步衝到床前,扶住了老爹的肩膀,關切的打量著老爹的眼神,嘴裡怯怯道:「爹,您沒給氣壞吧?」

  他是怕李濂文氣瘋了。

  但李老爺子推開兒子的手,長身端坐床沿,朗聲說道:「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您什麼意思?」兒孫們齊齊發問。

  「回家鄉之前,我就想,雖然咱家時代居住於此,根基曾經十分深厚;但離家逃難又返回原籍,就等於咱們家的根已經斷過一次,即便回來可以東山再起,也已經不復昔日之根基牢固,說不定有大宋的黑心官差覬覦我們家的家財,羅織罪名,陷害我們;這裡是短毛、洋教為王的新天下,我們並沒有什麼官府朋友親戚可以助力,那時我家立時陷於萬劫不復之境地。」李濂文緩慢而堅決的吐著字,有力的彷彿一篇條理分明的八股文如屏風般出現在空中,瞬時就讓兒孫們明白了自己面臨的可能處境。

  說到這,看著人人豎起耳朵等著聽下文的的兒孫們,李濂文抓起身邊矮几上的那疊報紙,在兒孫面前晃了晃又扔了回去,歎了口氣,說道:「只是沒想到,宋國官差沒有來訛詐我們,倒是市井無賴盯上我們了……」

  「爹,你不要小看他,這裡的報紙很可怕的,現在我去進貨出貨,所有的商人看著我的眼神都不大對,有些人直接不和我們做生意了!這就是眾口鑠金君難自寬!一份黑心小報就頂得過一萬張老媽子的嘴!」老五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

  「老爺子,要不要準備打官司?」老三問道,接著面有難色的說道:「您得知道,這邊的法官您可能不待見,他們都穿著洋服、頭上頂著羊皮毛,若是見到,您就忍著吧。」

  李濂文揮了揮手,說道:「還不至於,我早有準備,只是沒想到耐心準備了五年,今日才有機會出殺手鑭。」

  「殺手鑭?」兒孫們同時目瞪口呆。

  李濂文目視了一下大兒子,老大立刻扭頭對眾人道:「兒侄輩都出去!關好門,在院子裡站好等著。」

  屋裡剩下的幾個兒子驚異的對望:這意思就是老爹要說什麼天大秘密了,連孫子輩的都沒資格聽。

  「老爹,到底您準備什麼殺手鑭啊?」老么看小輩都走了,急吼吼的竄到李濂文面前問道,幾個哥哥趕緊跟著他圍了上來,都恨不得把耳朵堵在老爹嘴上聽他的秘密。

  李濂文得意的捋著鬍鬚閉目微笑,卻不開口。

  旁邊站立的老大看了看老爹,咳嗽了一聲說道:「五年了,既然爹決定出手了,那麼《韶關新報》這種黑心小報,根本傷不了我等分毫了。」

  「怎麼回事?」幾個弟弟又盯住了大哥,大哥明顯是知情人。

  大哥開口說道:「各位弟弟,本城最大的個基督教教會,你們可知道是哪幾個?」

  幾個弟弟都是一愣,暗想:怎麼扯基督教上去了。

  老么答道:「這洋教派別多如牛毛,教會也四處林立,並不拘泥於教堂,平常七八人在自己茅屋裡一起祭拜洋神也自稱教會;我們又秉承老爹教誨:只以孔孟之道為信為仰,誰去和他們這群人摻和?怎麼會知道什麼教會最大?」

  老大看著迷惑的小弟,慢慢說道:「本城最大五個教會:第一大,乃是美南浸信會韶關分會,有一萬信眾;第二大,乃是英吉利的聖公會,有六千五百之眾;第三大,乃是大宋基督青年會,有六千信眾;第五大,是天主教韶關教區,亦有六千信眾;第五大是本城本地人劉雅各創立的循道宗韶關榮神教會,有五千之眾。」

  一番話說得幾個弟弟瞠目結舌,倒不是驚訝老哥的知識,而是在愣過之後,一起去偷看老爺子的臉色。

  本來以為老大這麼熟稔洋教,老爺子應該會暴跳如雷的跳起來抽他耳光,沒想到老爺子依舊一副得意微笑的模樣。

  「大哥,難道…難道…難道你也是洋教的?」老二戰戰兢兢的問道,彷彿在羊群裡一隻羊在問:你是不是狼。

  「我怎麼會是洋教的?我是孔孟門徒啊。」老大帶著莫名其妙的表情說道。

  「那你搞這麼清楚幹嘛?」老三問道。

  「是啊,這洋教和小報有何相關?」老四也跟著插嘴。

  「你們以為我搞清楚這個就是信教的啊。」老大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解釋起來:「其實咱們家是這五大會的知名金主:

  城北新的浸信會感恩堂教堂籌建捐款的時候,老爺子捐贈了一千銀元;

  聖公會和基督青年會的合辦教育基金籌款的時候,老爺子也捐贈了一千銀元,用於其成員去京城讀書、留洋深造的獎學金;

  天主教收養棄嬰、殘嬰、女嬰的育兒堂,老爺子每月固定奉獻十塊大洋;

  榮神教會的聖經印刷籌款,老爺捐贈了五百大洋;

  此外,五大會朝湖南派遣傳道士的時候,我們也會寫信給長沙的劉姑爺,請他照看保護傳道士,免得被百姓砸死砸傷;當然少不了一大筆銀子作為疏通和感謝費;

  總之這五年來,我家總共朝韶關城各個教會捐贈了五千銀元左右,折合四千五百兩白銀。」

  一番話說完,房間裡驚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五個兒子,從老二到老六人人身體前俯、下巴頦碰到了胸口、眼珠幾乎要撐破眼眶子。

  每個人肚裡都是電閃雷劈、天崩地裂:

  「老爺子不是最恨洋教嗎?」、

  「天啊,這怎麼可能?老爺子不是恨不得刀劈火燒任何一個洋教兔崽子嗎?」、

  「老爺子西裝皮鞋懷表都不讓穿戴,怎麼可能給洋教那麼多銀子?」

  「裝修下房子花個五十元,他都大罵嫌貴,他怎麼…怎麼…怎麼眼睛不眨的就扔了五千元出去?還是給洋教啊!」

  靜了好久,老二年紀最大,最先回過神來,他嘴歪眼斜的看著老爹,大聲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您難道信了洋教?」老六驚慌失措的抹著冷汗,眼珠子卻不肯離開老爹眉目片刻--這簡直是一群羊突然發現自己老領頭羊居然是條狼,不僅是狼,而且是大灰狼!四千五百兩銀子奉獻的超級大灰狼啊!

  李濂文端起床几上的茶悠然喝了起來,手一指牆壁,侍立在旁的老大一個躬身致敬,然後靜靜的走過去,身後緊緊繫著兄弟們驚駭疑惑的眼珠子。

  那面牆上掛著一溜的滿清官員的畫像,都是李家的列祖列宗,下面靠牆擺著一個又長又巨大的香龕,最上層是孔聖人的牌位,下面是列祖列宗的牌位,最下面的供桌上擺滿了瓜果供品和香爐。

  這是李濂文祭祖上香的地方。

  大兒子到了那裡,先恭恭敬敬的跪下,給香龕磕了幾個頭,然後拿出三炷香敬上,這才半跪在地,彎腰摸出鑰匙打開供桌下的櫃子的西洋鎖,拉開了櫃門。

  這個供桌下的櫃子五年來在兒孫面前一直鎖著,兒子們都私下猜測是老爺子放賬本銀票的地方,此刻第一次有機會親眼目睹裡面的東西,都踮了腳尖,死命的朝裡面看去。

  不過他們都失望了,小櫃子裡分兩層,都放著滿滿的書,沒有賬冊銀票那種鬆鬆垮垮的簿子。

  大兒子從最下面一層伸進手去,左手壓住最左邊書的封面,右手壓住最右邊書的封底一次就掏了一尺厚的書出來,他兩手那摞線裝書恭恭敬敬的擺在老爺子旁邊的床沿上。

  李濂文手一推,那摞書就自動滑開了,在床沿上鋪了一排。

  「你們過來自己看看。」李濂文說道。

  幾個兒子上去一看,頓時如五雷轟頂,這些書竟然是《創世記》、《出埃及記》、《馬太福音》、《羅馬書》等等,悍然是一整套的聖經。

  而且書已經略顯老舊了,看來李濂文早已讀過不少次了。

  「爹,您不能因為被個小報罵,就要信洋教啊?」老五撲通一聲跪了。

  「爹!您要是信洋教,列祖列宗咋辦啊?」老么也要跟著跪。

  李濂文把茶杯往矮几上重重一頓,吼道:「嚎什麼?還不讓老子說話了?都起來聽好!」

  看著幾個兒子滿臉驚恐的看著自己,如同看著一個扒去羊皮的那野獸什麼的一樣,李濂文冷笑一聲說道:「我給你們看這些書,只是讓你們知道,我早有準備。孫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若不讀邪書,如何知道洋教的運作之理?」

  「讀那幹嘛?您不是老講邪書有毒嗎?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得,若無意間摸了碰了要趕緊求祖宗保佑,並用手淨手淨眼嗎?」老么問道。

  「為了找個靠山啊!」李濂文大叫一聲,自己笑了起來。

  「靠山?」老二恍然大悟,叫道:「您給洋教捐款就是為了這個嗎?」

  「孺子可教也。」李濂文滿意的點了點頭。

  「可是,老爹,五千元也太多了吧!」老四攤開了雙手,一臉被賊偷了的痛苦表情。

  李濂文手猛地指著了老四,破口大罵道:「你懂個屁!要沒有我,你們早娘的被人整死了!」

  說完了,他開始以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慷慨激昂起來:「你們看,咱家在清國時候,確實是這邊的豪門,但是咱們十五年前逃走,五年前才回來;這地方已經被戰火兵禍水潑般洗了又洗;短毛、日月賊、洋人、洋教,以前的鄉紳貴人像韭菜一般,被一茬一茬的割,他還長得起來嗎?回來看看,以前的親朋故舊要不屍骨已寒、要不背井離鄉、要不窮困潦倒、要不就索性當了漢奸洋奴,脖子上掛個十字架把祖宗牌位當劈柴燒了!我們還能靠誰保護呢?

  「所以咱們家回來,根本就不是啥鄉紳,而是一頭大肥豬!有錢沒權沒人罩著,不是肥豬是什麼?沒有靠山,怎麼立足?就算去了清國那邊,還不是得靠著親戚結交一些權貴才可保自己性命無憂、產業安全?

  「所以我就琢磨在大宋國到底誰有權有勢呢,我們家得巴結誰好呢?

  「本來我想送點禮結交些官員,但是我看他們也都是信洋教的,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洋教,乖乖,可真不得了。

  「這洋教勢力強大,不僅每地都信徒眾多、資產豐厚,而且教內眾人團結一心,彼此互稱兄弟、同志,無事一同祭拜,有事則蜂擁而起;更可怕的是,各個教會雖分離卻實為一體,國、省、府、城、鄉、村各個教會,如臂使指,竟然如漁網般罩在大宋之內;比如這個美南浸信會,即便在窮鄉僻壤,若幾個賤民遭災,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其牧師就可以知會附近同教會信徒,立刻或善款或人力源源而來;若還解決不了,府裡的美南浸信會就會聯絡此府各個分教會,勢力更加強勁;若還不行,他們甚至可以調動全海宋各地教會一起集結出錢出力出人,那就是百萬之眾啊!還有自己的報紙為其聯絡聲氣、互通有無、吶喊造勢,裡面各類人才從官員到訟師到建築師醫生,應有盡有,誰敢不懼?

  「在宋國若教民打官司,天主教是神甫立刻出馬,就相當於當年咱們大清國的縉紳為賤民代訴;而新教,雖然嚴禁信徒自己發動訴訟,若打官司必須先經過牧師同意,這看起來有利於官家,但其實不然;若是激怒了教會,一旦通過許可,整個教會就會蜂擁而上為自己同黨訴訟出錢出力,而新教中人多的是識文斷字之輩,官府更加的頭疼和害怕。因此,這宋國民連官都敢告,官因為恐懼洋教不敢像清國那般囂張跋扈;不得不較為清廉公正以服眾望。

  「在我看來,這就是宋國聖君以亂民治國的頂級權謀,每個教會其實就是一夥亂民!亂民互相串聯,彼此情同弟兄手足,官府自然畏懼。這些人要擱在大清朝,就是要殺富攻城分糧倉了!

  我大清以擊散亂民為策略,民越窮越弱,官則越富越忠,則國越安逸,百姓如米粒,雖多卻一盤散沙,安安心心的放在大清這個鐵鍋裡,就這樣保了大清二百年鐵桶江山;

  而這海宋則以洋教為繩,鼓勵亂民自相串聯聚集,處處皆亂,以亂制亂,亂到極點反而吏治清廉、百姓民富、從而樂於為之效命,宋國百姓如蜜蜂,雖每個都在洋教蜂板上爬個不停,但養蜂人一塊板就把他們全搬起來,他們還能自己採花釀蜜,不須養蜂人費心,這估計就是海宋雖小卻凶悍無比的原因。

  因此我回來一年就開始給各大教會投錢,畢竟銀子,連基督徒也缺不了啊。有了基督教裡的好名聲,我自然不懼官府。

  所以講啊,你們以為這幾年,宋國官府從沒敲詐過我們,是因為他們太清廉了嗎?真是做夢啊!」

  幾個兒子聽得瞠目結舌,好久回過神來,老三問道:「您真是老謀深算!但是為何五年來,我們一無所知?也沒聽市井百姓說起您樂善好施來,要是放在清國,您給佛寺捐這麼多銀子,起碼要刻在碑文擺在最顯眼處,天下無人不知啊。」

  李濂文從那堆聖經裡揀出一本《馬太福音》來,搖著說:「洋教不同佛教,裡面說的明白:『你施捨的時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所以我每次讓老大去捐款,都特意囑咐牧師或者神甫為我保密,不要洩露我姓名。他們還以為我道德特別好呢!哈哈哈哈哈哈!嗯?說錯了,我道德就是特別好!」

  李濂文得意的狂笑起來,老三等老爹笑完,急急說道:「老爹,您弄反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咱們家都掏了這麼多銀子,就算往水裡扔都有個響聽,怎麼也得有個大名聲啊!您這捐了又不讓說,連我們都不知道,這不是錦衣夜行,白花錢嗎?」

  「說?宣揚自己給洋教捐錢?你不要臉啊!」李濂文咆哮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7
013 文膽浩然虎狼驚,鐵筆如椽鬼魅愁

  聽老爹突然大罵:「不要臉」,幾個兄弟先是渾身一震,接著臉色一鬆--這是原來那位威嚴不可一世的儒教李家家長又回來了;隨後就是滿臉的複雜神色--您都給洋教五千銀元了,又罵我們不要臉,這也太虛偽了吧?不過這虛偽的人可是老爹。大家都死命的咬著牙一臉便秘的表情,要把這腹誹老爹的念頭排出體外。

  李濂文則沒注意兒子們一臉咬牙使勁的表情,他現在就好像戰場上的將軍,正是指揮千軍萬馬進攻的時刻,罵完了兒子,就略帶得意神色的自顧自講起了自己的謀略:

  「現在我多年的佈局終於要使用了。你們看這報紙,與我無冤無仇,卻想置我於死地!這不是空穴來風,這報紙專照著我家的下三路要害進攻,既不說我家仗勢欺人,也不說我家欺詐勒索,而是盯著我家的儒教信仰!什麼為朝廷打探消息,什麼殺嬰,都是我清朝司空見慣的事情,他既非圖謀我家錢財,也非和我家有仇,為何如此?他是想把我家從韶關連根拔除,從此地趕走我們!

  「由此可見,這小子背後要麼是與我們有生意競爭的傢伙,要麼就是某個該死的洋教教會想消滅儒教!可惜,他們低估了我,嘿嘿,老子早把根扎進了他們的心臟基督教之內!」

  老爺子講得唾沫飛濺滿臉紅光,老么聽著嫌麻煩,他抬頭叫道:「爹,既然你覺的給基督教捐款是丟人,我們何必這次使用您這殺手鑭呢?不如留待以後吧。那報紙底細,我們都打聽清楚了,就是條瘋狗餓得眼紅,沒事亂咬,不如我們報警打官司得了!反正他全是胡說八道的造謠,道理在我們這邊,打官司我們必勝!不必朝別人說我們對基督教的捐獻了!」

  「糊塗!」李濂文一拍矮几,說道:「這是名譽官司。就好比你造謠守節寡婦與漢子私通,即便寡婦能贏官司,那些混蛋寧可信其有、也不信其無,寡婦名節終是毀於一旦!」

  「有道理啊,即便咱們家打贏官司,那群混蛋也未必肯信咱們家井裡沒有死嬰,那該死的混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說什麼咱們木墩子旁邊放一把斧頭,就是專門剖腹嬰兒的,這王八蛋!」老五咬牙說道:「害得做西洋燈盞批發的店舖都不賣貨給我!」

  「爹啊,您既不打算打官司,還打算把這五年的對基督教的貢獻公諸於眾,這和那小報有何關係呢?您老打算怎麼辦?我沒明白啊。」老二對老爹一個躬身。

  「我要去找教會,這五年的奉獻,此刻我要收回報了!」李濂文咬牙切齒的冷笑道:「到那時候,這該死的小報就是和整個韶關基督徒為敵!讓他們自己互相咬吧,我不信勢力通天的基督徒咬不死一個前清連官都當不上的窮酸!」

  「那豈不是要暴露我們支援基督徒的事了?這和您…這和您…」老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中疑惑:「這和您剛剛說的矛盾了吧?」

  老大此刻插嘴了:「三弟,爹隱秘的奉獻基督教,還有一個考慮:就是萬一此地大亂,我們無法,還得往湖南跑。若是此事發生,我們在宋賊之地支持洋教之事難免不被人舉報,那時候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只是,此刻既然有無恥之徒想要謀害我們,我們也沒法子。」

  李濂文掩飾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說道:「無妨。反正我死也不會入洋教,就給點錢、用慕道友(指:對基督教有好感和興趣但還不是基督徒的人)這個名頭吊著他們。我也想通了,到時候就說被洋教勒索就可以,只要在清國打點好湘軍勢力,萬事無憂。」

  老大又把老爺子的後續計劃說了一下,幾個兒子頓時都大喜。

  老么埋怨道:「爹啊,你考慮得如此周密,滴水不漏,兒子我非常佩服。只是何必瞞著我們弟兄,害得我做生意的時候,都低人一頭,連巴結洋教的話也不敢說。若是早知道咱們家如此場面,我就敞開了和基督徒們吹,所賺當增加兩三倍!」

  李濂文指著小兒子說道:「我就是怕你們翹尾巴,捐點錢就得意忘形了,所以今天才告知你們。你要知道,基督教心法複雜之極,你以為自己有功於他們,定然沒事找事和他們深談,一旦和基督徒開始討論,就會陷了對方的套子,不知不覺要開始追求更多的洋教知識。萬一你真被洋教騙入了怎麼辦?一旦被騙入那就是邪魔入心,肚裡有個女人型小人拽住你心肝,你到時候想改邪歸正也做不到了,就只能死心塌地為他們效命,哪怕為他們欺師滅祖六親不認都無所謂!所以老大每次從教堂回來,我都讓他立刻飲以祭酒,再扣喉嚨嘔吐,這才能擊殺那毒物種子。」

  「不可能!我認識的基督徒人都很好,做生意特別放心!他們說話算話!」老么撇嘴說道。

  老大指著老么笑道:「看看,已經被騙了。」

  「老爹,既然您怕我們被騙得欺師滅祖,那您,那您怎麼敢讀聖經呢?好像您還很熟的樣子……」老五疑惑的問道。

  「無知小兒!」李濂文一臉後怕的樣子叫道:「我是為了你們,才捨生取義奮不顧身的研讀邪經的!沒見我,把這套聖經放於香龕之下嗎?那是為了讓列祖列宗和孔聖人的神靈鎮壓邪靈的!而且每次讀一頁邪經就要讀兩頁孔聖人的經典驅邪,正所謂邪不勝正!你們沒有我這種修為和定力,自己去讀,定然入魔!」

  「感謝老爹!沒有您,我們誰知道怎麼辦啊?這個家可怎麼辦啊?」老二抽泣著說道,對著老爹鞠躬行禮,幾個兄弟趕緊跟著。

  老么行禮完畢,有些擔心的問道:「爹,您說您幫這邊的洋教傳道士去湖南傳教,這要是清國朝廷知道,這也是潑天罪名啊,我們家也回不去了吧?」

  李濂文和大兒子對視一下,一起笑了起來,大哥說道:「傻小子,這又是老爹的另一道保險!」

  「保險?」聽大哥嘴裡吐出這個西洋新詞,幾個弟弟雖然知道這詞彙的意思,但還是感到既新鮮又好奇又震驚。

  老大解說道:「是!幫助這邊的傳道士去湘軍地界傳道是死罪。這儒教為聖的湖南就是咱大清朝的鐵門之省,人民心向儒教,瀟湘子弟為了驅除洋教,血灑大江南北,自然痛恨一切西洋鬼子的玩意!更何況湘江以東已經被宋國竊據,百姓更加仇恨洋教;但是宋國勾結洋人,勢力實在太過凶悍,無人敢硬撼他們的鋒芒,這些洋教洋奴自然趁著宋國的國威卑鄙無恥就往鐵門之省鑽,意圖用洋教毒化我孔孟之徒。」

  「現在的情形,即便是湘軍也不敢公然處死洋教敗類,否則宋國定然刀鋒相向;但在曾大人的教化下,百姓恨惡洋教,傳道士敢進入湖南就是九死一生;然而若是一個傳道士被百姓打死,宋國就有借口用他們的洋槍洋炮攻入長沙,畢竟他們佔據的株洲離長沙只有咫尺之遙;

  但洋教竊人心,以前幾年還都是洋人來傳道,他們白皮黃毛好辨認的很,並不能掀起風浪;現在無數海宋漢奸加入洋教,他們一樣的黃皮黑髮,很多就是湖南人,他們都被基督竊了魂魄,悍不畏死,前仆後繼的潛回家鄉傳道,這簡直防不勝防;

  你要殺了他們吧,他們往往都入了宋國國籍,往小了說,一條宋國傳道士人命,那必須賠款一萬兩以上;往大了說,宋國就想著用鐵炮、火輪、刺刀之鐵蹄踩碎瀟湘,他們為了一個普通臣民就可以興兵十萬不惜血戰,更何況被宋國聖君譽為帝國鑽石的傳道士?基督徒都是瘋子!因為死他們一個人,他們就可以不惜幾千、幾萬士兵的血來莫名其妙的開戰,他們需要的僅僅是這種操蛋的借口而已;他們本來就佔領過長沙,只是礙於他們的洋人主子干涉不得不退還大部分國土;

  所以最好的法子,莫過於既不要殺害宋國傳道士,又不能讓他們傳播異端邪說。

  這需要情報:傳道士何等模樣,何時打算入境,是什麼教會的。」

  老大侃侃而談,而二弟額頭已經冒汗了,他聽明白了什麼意思,他急急打斷了大哥的話,叫道:「剛剛你說老爹寫信讓長沙保護傳教士,難不成…難不成這就是通知長沙此地情報?我們家難道真的是清國奸細?」

  老大愣了下,扭頭去看老爹。

  李濂文猛地一拍桌子,叫道:「什麼叫做奸細?真是傳道士不經過官府偷偷潛入,結果被湘民殺了,宋國得到借口大兵壓境,淪陷瀟湘;又或者宋國傳道士毒害了湘省,遍地基督徒,湘地基督徒造反天朝,自己歸入宋朝,這兩個選擇,哪個合你的意???我這是保護湘省儒教不被侵蝕!我這是保護宋國傳道士安全!我這是維護宋清和平!老子這是造福兩地百姓免受兵禍蹂躪、活人無數、功德無量!」

  「父親大人大仁大義!我等望塵莫及!」幾個弟兄一起腦門流汗低頭致敬。

  「嘿嘿,不過,我們家這麼玩的話,既是宋國基督教的支持者,也是清國的忠臣,無論情勢如何變化,我們家總是會安如磐石的。」李濂文得意的笑著說道,他五十五歲了,肚裡不大藏得住話了,再說這個秘密保守了整整五年,哪怕對自己從二子到六子及孫兒的所有子嗣。他宛如潛游的鯨魚,此刻也迫不及待的衝出水面暢快呼吸了。

  一群兒子告退了老爹,倒退著出了老爹的臥房,因為不僅危機解除了,而且還炫耀了一個驚天大綵頭,一群人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立刻對著房梁仰面大笑,還是應該繼續韜光養晦悶聲發財,表示一下謙虛,所以老么有點賣弄的說道:「老爹真牛!不過銀子還是出血出的有點多。」

  「你這個不孝的傻子!」老大從後面一巴掌抽了老么後腦一下,當然是玩笑性質的,他張開雙臂把弟兄們攬到自己臂膀裡,賊態兮兮的笑道:「老爹這麼做,還有個大好處,你們能想到嗎?」

  一群弟弟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這好處是什麼。

  老大得意笑了笑,手臂緊了緊,把耳朵湊到弟兄們的頭顱之間,小聲說道:「整個韶關城的西醫全部是教會中人,這麼搞,老爺子萬一有事,將會得到最好的西醫治療。而且是免費的,因為醫術越好,就信洋教越虔誠!有幾個就是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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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韶關報業風雲突變。

  隸屬美南浸信會的《粵北基督報》突然開始攻擊後起之秀《韶關新報》,文章直說:李濂文老爺子一家乃是和平的紳士,什麼殺嬰根本是無稽之談;他們家只有一口水井,若是殺嬰往井裡扔,他們自己還怎麼用水?況且李濂文老爺子家族的女兒和孫女數目和男丁一樣眾多,出生年數均勻排列;新教報紙永遠具有新教基督徒的科學精神;說服力因而也是不可置疑的一錘定音;

  天主教的《救世報》更是直斥《韶關新報》道德無良、為了發行量,不惜造謠污蔑一位從滿清歸向大宋的太平紳士,該報更是給了李濂文的專版訪談,就談他如何喜愛自己的家鄉,如何殫精竭慮的為自己家鄉謀福利,如何看到那些被拋棄的嬰兒而眼淚濕襟的;

  大宋基督青年會的《大宋青年》雜誌給了一個封面頭條來談在海京教會中學讀書的韶關籍的未來精英如何感謝李濂文這位支付他們一切生活費的好心人,遠在英國劍橋三一神學院留學的韶關籍神學生也發來信箋,感謝基督、感謝聖君、也感謝李濂文支付他遠赴重洋留學的費用;雜誌著重描繪了一位因為滿清文化而害羞謙虛的有良心的好人,特別強調了他樂於奉獻五年而一直隱姓埋名,並因此受到鄉親的誤解和排擠;就此提醒各位基督徒,在愛人如己方面,在右手施捨不讓左手知道的謙卑低調不求名利方面,有些口頭上的基督徒做得還不如一位滿清前舉人做得好;

  而且《大宋青年》編輯部位於海京,並不在韶關,這是全國發行的雜誌。

  而身在聖公會和劉雅各教會的《韶關新聞》、《每日時訊》的老闆們派記者帶著攝影師進去李濂文的宅子,拍了無數照片,完全把這個在韶關人眼裡土到帶點神秘的家族展現給世人,包括老爺子的洋老花鏡、幾房子孫房間的西洋式裝修進程,朝韶關人說明:這個家族僅僅是因為傳統的羞澀才隱藏自己,並非因為他們是吃人喝血的邪教家族又或者忠於滿清到來做間諜才不敢見人和保持滿清穿戴的;

  要知道報業和雜誌業是一種贏家通吃、投資風險極高的行業,你找富豪投資鐵路、投資航運,對方可能眼睛不眨就答應,但是你若讓他投資報業,即便是鍾家良也會三思良久。

  因為目前大宋報業門檻太低,什麼人都可以辦報,這就導致了競爭激烈到白熱化階段,每天平均都有三十家報社註冊成立,每天也有三十家報社申請破產。

  媒體就是燒錢的行業,你燒得起,你有本事,你的報紙就會贏家通吃,因為大部分顧客不會什麼報紙都買,只會買他最感興趣的寥寥幾種報紙雜誌,而這些報紙往往是他親朋好友朝他推薦的;若要經營媒體,沒有天分,很少有撐過半年的。

  私營報業唯一的例外就是大宋大報李明昌先生的《海京紀聞》,他確實慘淡的撐過了很長的虧損期,才扭虧為盈,但是你有被封爵的布業大亨當叔叔嗎?你有論斤的紙幣燒嗎?你有關係可以面見聖君聆聽聖訓嗎?你有膽子指著朝廷大臣鼻子狂罵嗎?若是沒有,你還是乖乖的從社長變成無業遊民好了,報業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韶關很長時間都是個帝國邊陲的軍事之城,是時刻準備著抵抗入侵或者朝湘軍發起毀滅攻擊的,而不是讓你賺錢看報紙的,經濟自然不如海京周邊發達。

  《粵北基督報》、《救世報》、《大宋青年》很長時間也是虧損,但是它們與私營報紙不同,它們後台是自己的教會,目標並非是促進新聞自由又或者老闆盈利,而是傳播基督福音拯救世人。

  帝國百萬計數的信徒支持著他們,連他們的最先進的印刷機都是信眾捐款買的,很輕鬆,發個通知,要多少錢有多少錢。

  因此他們雖然剛開始虧得要死,但仍舊堅持最好的紙張、最好的印刷術、最敬業的團隊,一堆一堆的基督徒人才寧可不要薪水也會為它們殫精竭慮,撐過虧損期,就凌駕在了其他一切小報之上,贏家通吃。

  這些勢力如此強橫的報紙,自然是韶關這個土地方報業的五大豪強,五大豪強突然一起朝小報《韶關新報》開火,這有多麼的震撼?

  整個城市都在議論《韶關新報》和李濂文這個本來籍籍無名的家族。

  結果顯而易見,事情出現了兩大贏家。

  一個自然是李濂文家族,從一家夾著尾巴做人的滿清老派人,一夜之間突然成了熱心公益的慈善家;口碑瞬時逆轉,成了韶關城的德高望重有美譽的家族!

  另一個自然就是《韶關新報》,雖然它被迫在一個角落發了個聲明:「本報記者因為沒有戴眼鏡,誤把一節竹筍看做了嬰兒手指。本報致歉。」

  但是即便是被人狂罵狂揍,只要整個城市盯著你,你就發了!

  更何況被基督徒五大報圍著狂毆的傢伙,僅憑五大報一起出手:你即便不是反一號,也肯定是個著名的淫賊!

  而且《韶關新報》即便是造謠中傷卻沒有犯眾怒,因為它就是追著軟柿子李濂文家族撕咬而已,李濂文家族在當地一直被看做老派滿清人:一大堆妻妾、不信教、穿著土、非常守舊;

  他們家族作為從滿清回來的曾經權貴,甚至不同當地人聯姻,因為大宋法典不許納妾,當地貧民好說,也許會把女兒交給李家,但李家看不上啊;

  和李濂文門當戶對的家族若是信教的,彼此都看不上對方:李濂文哪能給孫子找個洋教媳婦,毒害了整個家族怎麼辦?而基督教聖經也明確寫明:信和不信不可同負一軛,即是基督徒不得與非基督徒聯姻;

  韶關其他大家族即便不是基督徒,也不會把女兒嫁入李家,因為那等於掉價了,別人乃至皇帝都一夫一妻,進了他家,說不定還要管理一堆小妾什麼的,自己女兒做一妻多好;

  宋國民法以及當地文化都阻止不了李濂文,宋國認為買賣人口是非法,但是清國可以買賣啊,別說小妾就和未來的充氣娃娃一樣,連老婆都是可以典當抵押的,女人自古就是商品啊!

  再說湖南女子現在都求著進來宋國,價格很便宜,買來之後,不說納妾,就說是貼身丫鬟,難道誰還能去你房間盯著那倒底是丫鬟還是小妾?

  宋國法律阻止不了納妾,只有基督徒信仰可以。

  於是李濂文他就很輕鬆從湖南給孫子們娶妻並連續買妾,這又是多妻又是買賣清國移民人口的,自然讓當地基督徒非常反感;

  仗著有錢抗拒被同化,和當地新風尚格格不入、甚至於逆潮流而動;大家本來就對他們有點嘀咕,畢竟這好像雞群裡來了只鴨子;你玩另類,自然鄰舍,特別是國人的傳統就不喜歡這類人,不喜歡你。不喜歡你自然就有人懷疑你,就有人在背後對你撇嘴、說幾句閒話,

  所以《韶關新報》只不過說出了很多本地人對李濂文家族早就有的鄙視和不滿,讓大家手拍報紙叫道:「我早就猜到是這樣的!」

  因而雖然沒咬死李濂文,還不得不自己小聲承認造謠,但《韶關新報》發行量仍然在狂漲!

  來《韶關新報》做廣告的人擠滿了院子排到了街上,結果又擠壞了「被李家暴徒砸爛的報社大門」

  雖然被一群大鱷狂毆,也不敢繼續怎麼李家了,不過主編意圖達到了,名利雙收啊!成功從一家要倒閉的不知所云的儒家垃圾報紙轉型為聲名狼藉的八卦小報。

  越聲名狼藉就代表著越多的銷量,傻/逼們寧可付錢來被你的造謠中傷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和自己手下的唯一記者兼印刷工大吃著驢肉,聽著東廂房新買的牛哞哞的叫聲,兩個人都在傻笑。

  那頭在報紙上被譽為主編兄弟、好友、坐騎、寵物、在被李家暴徒打傷之後主編為之痛哭流涕的「愛驢」,在他們發達之後,立刻就被賣到屠宰場去了,主編撈了一條驢腿回來,和小記者一起大吃驢肉火鍋慶祝自己的成功,而拉動印刷機的換了一頭新買的黃牛,他終於成功的把驢換成牛了。

  主編自己還新買了一身廉價西裝,現在看起來像個文化人了,而不是像個乞丐流民了。

  不僅如此,他還買了一鐵盒最近時興的捲煙,雖然被嗆得咳嗽,差點把肺吐出來,但還是咬牙堅持繼續抽著,聽說人家海京「玻璃人」都時興抽這個,這就是成功啊!

  《韶關新報》發行量突破五千了,堅定的朝著八千邁進!廣告鋪天蓋地而來!雖然還算不上暴富,但不至於天天吃醃蘿蔔條了!

  「唉,早知辦報這麼容易發達,我何必蹉跎以往歲月!」主編蹲在地上嚼著「愛驢」的肉,一邊抽著紙煙,搖頭晃腦的朝小記者發佈命令,叫道:「哎呀,咱們這連椅子也沒有,你明天買幾把高背大椅子來,那麼多人要來做廣告,只有小凳子和馬紮實在掉份……對了,你明天再去刻個大牌子來,咱也是知名報紙了……」

  就在這時,小記者突然驚慌的指著主編的西裝大叫起來:「主編!你煙頭掉衣服上了!」

  主編低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西裝冒煙了!他不顧燒得巨疼,手忙腳亂的連連用手抽西裝下擺的煙頭了,但即便把煙頭砸滅了,新西裝上還是被燒了一個圓窟窿。

  「哎呀……」小記者看著主編恨不得一頭撞死的表情,發了個感歎詞,就怯怯的閉嘴了,裝作沒看見,死命的撈鍋裡的驢肉吃。

  「草!哎呀!媽呀!唉!才穿了半天啊!」主編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臉蹭在那窟窿上,恨不得用舌頭舔,幻想著口水可以補上那窟窿。

  新一期《韶關新報》的頭條是《本報主編被黑槍狙擊!!!!》

  副標題是《文膽浩然虎狼驚,鐵筆如椽鬼魅愁;碧血何懼風雨急,留取丹心照千秋!》

  小標題是《主編預先發表遺書:頭可斷、命可丟,真相正義不能丟!你們衝我來吧!!》

  並且特別附了一副視死如歸表情的主編手拿「被槍手射穿」的西服的照片!

  《韶關新報》銷量再次大增!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8
014 賣藝更賣身,結果被抄了

  雖然李濂文不是神仙,不知道這次小報風波是一雙筷子引發的血案,不過他卻判斷准了性質:就是對著他家的滿清做派來的。

  因此沒有把此事引入訴訟:這種名譽官司即便打贏也是輸了;

  而且對方是個一無所有的潑皮無賴小報,根本不在乎官司輸贏什麼的。即便他輸了,換個報紙牌子繼續造謠怎麼弄他?只能讓當地人更加看李家不順眼。

  於是他以五年來的對教會的貢獻為理由,求教會為他出面澄清,韶關五大教會高層都知道這位樂捐好施的「慕道友」,看他受辱自然秉持公義,派出自己的報紙出馬,替李濂文打了一場媒體戰。

  這樣幹的效果極好,不僅輕而易舉的擊退了對方的造謠中傷,還提高了自家的聲譽。

  原來他們家族在當地人眼裡是古怪而邪惡的;現在知道了他熱心公益而從不留名之後,雖然李濂文一家行為和原來比沒有什麼變化:該買清國女孩做妾還是照買、不讓子孫穿洋裝還是不讓穿、不進教會不拜耶穌還是不拜,但大家的印象都變成了老爺子年紀大了,又一輩子活在滿清文化裡,腦子轉不過彎來,所以比較頑固和守舊而已。

  經過這次風波,李濂文家族其實才正式在韶關紮下根來,算是被當地精英和大眾接受了。

  其實對一個從清國返鄉又堅持滿清傳統拒不被同化的家族來講,這種風波本應早就會來。

  只是李濂文家族的生意主要是憑借和滿清湖南官場的關係,繞過巨額的釐金(過路費)、苛捐雜稅以及敲詐勒索,低成本的進口湖南農業產品,高價出口宋國的工業製品,這是以滿清權力換錢,宋清貿易中最讓人頭疼的部分就是進入清國內地後的成本暴增,避免交稅和被官差索賄這種事每個商人做夢都在想,但兩國小商人都做不到,只有兩國中的大商人階層有此本事,因此李濂文家族賺得很大,有被孤立而無所謂的資本;

  若是沒有這種對外的生意渠道和如此大的財力,僅僅要做宋國內部的生意流通,不消一兩年,怕是家族中人會因為無法融入當地文化,被當做外人看待,生意不好做,無法立足,而不得不無奈的加入教會、被宋國怪異的洋教文化同化掉了。

  經歷這次事件,「被迫」自表自己一身滿清打扮卻心愛大宋教會之後,這撥亂反正,好比看某人正在拿刀子剖人腹,以為是謀財害命,大吼大叫過去一看,原來人家是西醫救人呢!好感更勝!

  此後,李濂文家族走路都是帶風的,家裡也賓客盈門,很多實力相若的家族都來表示謝意和敬佩,這才有了結交的意思,李家生意越發好做。

  雖然覺得自己被韶關精英階層接納,得意得眉花眼笑,但是李濂文老爺子其實內心鄙視這群動不動信耶穌得永生的漢奸,而且畏懼人家給他放毒--洋教可以傳染的。

  在盈門的賓客之中,李濂文很快發現了自己喜歡的一類人--大宋新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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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儒家

  儒家的神殿孔廟號稱見權就跪,宋來降宋、金來降金、元來投元;在明朝滅亡前夕,投降早了,連李自成都跪了還上了勸進表,不過無所謂,在韃靼人來了之後,又乾淨利落的跪了第二次;

  這個海宋的儒家自然也是如此,雖然海皇是個漢奸、洋奴、賣國賊、趙三桂、祖墳**自爆、祖宗在棺材裡羞得拿腰帶再次勒死自己的主,但人家實力強大,罩得住人,明顯在和滿清的角力之中佔了上風,自然一批批的儒家妄圖為聖君效力。

  為了替這位號稱「以神立國」的聖君洗地,儒家也與時俱進,發明很多奇形怪狀的理論來解釋、謳歌、讚美海皇那欺師滅祖的一切行為。

  就好像佛教為了巴結安祿山硬生生的發明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般。

  這批人自稱「新儒家」,更有甚者,有人在海京成立了:「神聖基督下之孔聖人愛國教會」,建了個孔廟,同時給上帝、基督和孔子、海皇立了牌位,在前面磕頭、上香、獻祭豬肉燒雞,順路還祭天,結果被無數教會舉報,蹦?了兩天後被定為邪教和褻瀆上帝罪,在治安官的手槍和棍子面前,一群想抱上帝大腿的儒生立刻作鳥獸散了。

  但是新儒家實力並不弱。

  他們認的祖師爺就是帝國前宰相宦助國!

  給宦助國送了個響噹噹的名號:「海宋朱熹!」

  當年海皇開國之際,人民愚弱,不知道理,而西洋和中華文化風俗相差實在太大,別說解釋,一種洋物洋事連漢文裡對應的名詞都沒有。

  在這教化萬民的緊要關頭,「中華不世出的儒家天才宦助國為了輔佐上帝賜下的聖君海皇而橫空出世」(該形容句是新儒家硬扣在宦助國頭上的,他自己當然不敢這麼囂張),以「春秋戰國」給愚民解釋清了國際局勢、以「胡服騎射」詮釋了引入西洋軍事體制;以「削髮明志」暗度陳倉,輕鬆的弄掉了中華標誌物辮子;以「恢復周禮」笑瞇瞇的掩蓋了海宋西化的亂象;

  這就是用儒家套新東西,宦助國寫的東西不僅海宋科考的指定讀物,甚至是清國皇族和封疆大吏的必讀書目,因為你只有先通過他才大體明白這是個什麼玩意;他是個先搞清本質,然後可以用滿清文化都能看懂的內容解釋西洋事物的人

  否則你直接去讀中華不論是清國還是宋國第一批翻譯士硬翻的西洋書目:你能看懂帕裡蒙提(議會音譯)是什麼玩意嗎、你能看懂費厄潑賴(公平競爭的音譯)是吃的還是喝的嗎?事實上你連曲奇(餅乾音譯)和沙發(沙發音譯)都莫名其妙。

  這第一批西洋翻譯書基本上全部是咒語一般的玩意,流行的是什麼詞直接按音來翻,結果鬼也不會懂帕裡蒙提是什麼玩意。

  但是翻譯士不這麼玩,他們也沒辦法,你除了音譯,到底要怎麼解釋曲奇就是一種碎了吧唧的西洋小餅呢?沙發就是一種坐上去像坐在一扇豬肉上的怪異長椅呢?中華沒有這些玩意過。

  但是天才宦助國就會這麼解釋:他會說曲奇就是小桃酥,沙發嘛,就是套墊窄胡床;

  所以宦助國早已經是整個漢文化圈的超級偶像,在更天才的海皇編纂了三大典之後,《新宋新詞詞典》、《英漢簡易辭典》、《新宋簡體字字典》,宋國「翰林院編修」宦助國的名字是緊隨皇帝之後的,站在了新儒家傳奇的巔峰。

  當然「新儒家的領軍人物」,這是儒生自己封宦助國的,他自己打死也不會承認,但是儒家就是死活抱了他大腿,誰叫他是前任宰相呢?

  新儒家的目標就是學宦助國那一套,把一切新變化新事物都納入原來的儒家系統,從而既提高了自己的身價,又獲得統治者的垂青,得以以儒家知識重新做官。

  當然新儒家很快就被另一股潮流所統領,這潮流根深蒂固勢不可擋:那就是中華天下第一、儒家天下第一!

  海宋為了麻痺臣民降低殘存知識階層的反抗,有時候自稱是「恢復古制」,在海宋朝廷內部,因為都是基督徒,無所謂第一不第一的;而這些儒生彷彿撿到了寶:恢復古制--這就是說老子中國還是天下第一,早年我就闊過,現在不過是走老路,不管你們歐美如何牛比,你們根本開化沒多久,仍舊是一夥野蠻人,我們才是古老的文明種族。

  這個思路一開,頓時各種說法泉湧般出現:我國春秋就是排隊打仗的,你們歐美三百年前才會;我們鄭和縱橫四海的時候,你們歐美連舢板都造不出來;我們從唐朝就考試取士,而你們歐美文官考試制度連新強秦不列顛這才實行幾年啊;

  總之一句話:老子天下第一!

  推論得到:儒家天下第一!

  繼續推論:那麼皇帝應該給我們高官厚祿,在實行洋教(天)的前提下,繼續推行儒家,依舊仍然應該是士農工商的排列,不過這個士是指儒生。

  新儒家不想也不會造反,只想抱大腿,所以他們一邊推崇孔子,一邊又試圖將上帝和孔子統一起來,孔子說:六和之外存而不論,孔子也說富貴天定,那麼上帝和孔子根本不矛盾啊,所以拜孔聖人的時候,也可以拜上帝。

  正所謂賣藝也要賣身。

  但要是其實沒什麼藝,那只能一邊吹自己的才藝,其實以賣身為主了。

  新儒家賣身想賣海皇,但為了討客人歡心,還買一贈一,上帝可以憑海皇的優惠卡得到額外一次服務。

  但海皇好像被某些奸臣蒙蔽了,悍然將敢於把上帝、耶穌和孔子刻牌位一起上香的新銳定為大邪教!弄得新儒家很鬱悶,「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一副暗娼拉客結果拉到治安官的無奈。

  孔聖人為了當官還要周遊列國呢,拉客拉到局子裡這種挫折算什麼呢?新儒家沒有氣餒,反正大宋言論比滿清自由,什麼人都可以結社,既然基督教可以結社可以發報紙可以聯絡同志,自己也可以嘛。

  所以新儒家也辦了不少報紙,調調分兩種:極端新儒家--「老子什麼時候都是第一!你們現在有的,我們不僅有,而且早就有了!」功利新儒家--「老子當年闊過!現在學你是看得起你!」

  在海皇看來,他們唯一的成果就把飛機預言了:魯班當年發明木製飛鳥的時候,歐美那時候還在茹毛飲血呢!

  ***************************************************

  李濂文沒想到來找自己的人裡面還有這麼多儒家同志,而且都是慕名而來。

  在小報風波中,李濂文被整得灰頭土臉,不得不連支持教會的事都抖落出來了。

  他被罵的內容,雖然在基督徒看來古怪而邪惡,但在新儒家看來卻是甘之如蜜:不碰洋物、不入洋教、堅持妻妾制度、(不可明說的)還有殺女嬰--這簡直是個標準的儒家戰士啊。

  只是他們沒有李濂文最倒霉的時候來慕名拜見他、支持他,道理很清楚:那時候李濂文有點自身難保的意思,你自己都要完蛋了,孔聖人教導:「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又沒啥用處了,我們來找你有毛意思?而且你名聲都這麼臭了,我們躲你還來不及呢?你是清國的敗類儒家,我們是宋國新儒家,道不同不相為謀!趕緊滾出韶關,儒家沒有你這種敗類!

  但李濂文又奇跡般的轉敗為勝、反而名聲大振之時,新儒家們就感興趣了:好麼,咱們地界終於來了個標準的儒家縉紳,有錢又有名,趕緊上門巴結去!他連洋教都能投這麼多錢,真是有錢的很,趕緊認識認識,同為儒家復興出力,說不定自己認識個大款還能撈不少好處!

  而且韶關這批人人數不少,因為韶關曾是靠近湖南的邊陲之城,湖南又號稱儒家的重鎮,還有以儒教為核心的湘軍鎮守,這些年,憑借百姓對基督教傳道士的敵視態度,又多了個光榮的名字:「鐵門之城」。

  因為湖南的文化輻射和韶關相對其他地區經濟落後,西化水平較低,韶關多的是儒家,有本地人,也有李濂文這種移民回來的或者生生的買過來的,還有偷渡過來的。

  大約是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訓誡,以及賣身要賣金主的考慮,他們沒有拋棄大宋國籍、去返回湖南為儒教和宋國血戰的。相反他們大罵清國儒家是偽儒家,不能濟世救民,相比被清國偽儒搞瘦了的清皇,還是這邊海皇大腿粗啊,兜裡反洋叮叮噹噹亂響,雖然現在不理他們,但聖明無比的海皇遲早會發現他們這批臥龍雛鳳。

  出於自己精心的準備和謹慎的謀劃,結果因禍得福,在韶關城出了大名,立刻引來這麼多志同道合的儒家志士和自己談古論今,李濂文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於是乎,一群孔孟門徒就天天聚在李濂文府里拉幫結派混吃混喝,吹噓儒家如何厲害、商議如何復興儒家。

  李濂文高興之餘,反正他大善人名頭也出去了,想錦上添花,索性又投了一百元出去,在府裡建了個儒家學堂,就僱傭了朋友裡幾個窮困落魄的儒生當老師,一邊教自己年紀小的幾個孫子和重孫子,一邊免費教韶關城想入學的窮人子弟!

  當然,所講所教就是最傳統的儒家經典,用的是背誦、戒尺這些傳統的教學方法,至於什麼阿拉伯數字、什麼英文法文,玩蛋去吧!

  「行善積德莫過於辦學啊。」看著自己的幾個孫子、重孫子和幾十個小孩在學堂裡,面對學堂前的孔子牌位,搖頭晃腦的大聲背誦三字經,李濂文捋著鬍鬚得意的笑了。

  不過李濂文笑,他家裡有人未必笑。

  半年後老大談生意回來,他大兒子,李濂文的長房孫子就急吼吼的拿著份報紙來找老爹了。

  「爹,您看看這文章。」長房孫子指著報紙對大兒子叫道。

  老大掃了眼那報紙名稱,頓時暴跳如雷:「你這個臭小子,幹嘛又把這鳥《韶關新報》拿家裡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29
015 苟富貴?我求他抓心肝!

  「趕緊扔了去,別拿這賤人的賤報髒了咱家的眼!」老大扭過頭,作勢要摀住眼睛,自從出了那報紙的事情後,雖然各個子孫都是買《韶關新報》的,但是卻規定不得拿進家門。兒子們自然也是偷偷看的,然而要是看到孫子輩手拿這玩意定要喝罵顯示自己對家族的權威和忠心。

  為什麼要買這賤人報紙?

  一來是怕這人瘋狗病再次發作,又來咬李家了,必須盯著點;

  二來,就是《韶關新報》從咬李濂文嘗到了甜頭,也有了經驗,其文章越來越奇詭,你要沒準備,光看標題就能嚇你一個跟頭,因此大家都喜歡花錢被嚇個跟頭;好處不僅如此,在看完上面比戲詞還聳人聽聞的造謠、胡說八道後再放下報紙,笑罵:「這傢伙又放屁了」,又可以來顯示自己的睿智。

  不過今天兒子看來是有事,並沒有扔了報紙,而是送到老爹眼前,叫道:「爹,這期報紙,您最好看看。」

  老大把眼珠從指縫裡一掃頭條標題,也咦了一聲,伸手拿了報紙過來。

  有人說《韶關新報》就是賣標題的,它家的標題起得確實好,看了一眼就讓人想掏錢了,這期的標題是《昔日滿清皇榜探花、今朝無奈流落韶關、窮困潦倒無錢過年》。

  不管是清國人還是宋人,反正看到皇榜、狀元、探花就拔不動腿了,這些曾經是所有人的對自己子孫的期盼,現在也是,不過換做了「洋翰林」、「海游士」這些換湯不換藥、換洋裝不換黃皮的稱呼而已。

  「咱們城裡來了個探花?」老大好奇的咦了一聲,一遍讀完,大體就是:昨日過城關,見一文丐藉草倚槐樹根,以青紙做白鉛粉字,書法甚秀媚,以書法詩詞行討。內有竹枝詞三十首,描寫青樓情狀宛然若生,問其來歷,自訴乃是咸豐之時探花,面目枯槁之極。

  為了顯示那人的才學,記者特別附了一首此人寫的《送窮詩》,描繪自家到了年關,無錢過年又欠債南還的窘迫:

  詩曰:

  謀生計拙笑書癡,打點愁無卒歲資。此後行藏須預祝,偷閒便做送窮詩。

  雙扉靜掩境淒清,筆硯安排寄此生。我有窮愁難自遣,隔鄰怕聽索逋聲。

  敬迓魚軒送灶神,焚香禱告達幽情。家除詩卷無長物,可許傳鈔奏上清。

  補苴乏術悔蹉跎,搜索空囊剩幾何。哀說山人窮徹骨,今年詩比往年多。

  滿腹文章不療饑,東塗西抹亦何因。從今拋卻書和史,願謫塵寰去問津。

  漏促更闌時序遷,茅屋生計獨淒然。兒童未解年荒歉,偏要娘籌押歲錢。

  看完那報道,足足的過了一把「你丫倒霉了吧?我過得還不錯」的得意乾癮,老大放下報紙吧唧吧唧嘴,彷彿品味著嘴裡的鮑魚味道之後,才故作不屑的把那報紙朝兒子一甩,說道:「這報紙天天胡說八道,要是一萬句話裡有一句是真的,那耶穌也要復臨毀天滅地了!哪裡會有探花淪落到咱們這個小城?一看就是編的。」

  說罷還揮了揮手,叫道:「以後不要給我看這種垃圾,髒了你爹我的眼睛。」

  「爹,我的意思不是讓您看這垃圾小報的。」長房長孫蹲下身去,把報紙從地上撿了起來。

  「那你啥意思?」老大愣了下。

  長房長孫拿著報紙,走過來說道:「爹,我不是提拔這垃圾,而是想說:雖然這頭條定然又是那王八蛋胡編亂造的,但是這個道理卻是沒錯。」

  「什麼道理?那垃圾還會有道理了?」老大瞪大了眼睛,這簡直是在兩宮皇太后簾子前吹噓海皇人還不錯。

  長房長孫說道:「道理就是現在儒生過得辛苦,莫說個探花做文丐過不了年,就算他說狀元我也信了。前幾個月我去海京和上海查看商機,到處都是落魄的儒生,好的給商人當賬房,差的就去做了妓寮的王八,更差的就是蹲在牆角用洋粉筆像這樣在青磚上寫詩混兩個錢賺。這垃圾小報這次寫的倒不像咱們韶關,估計是在海京那裡的報紙上偷得文。」

  「富貴天定、人各有命,他們倒霉是命不好唄,關你什麼事?」老大端起茶杯,一邊用茶杯蓋刮著茶沫,一邊有些疑惑的打量了下兒子,確認這小子已經是個成功的儒商了,而不是一個想埋頭詩史的白癡。

  「爹啊,您還沒琢磨過味道來?」長房長孫急急的湊近老爹,指著外邊小聲叫道:「您寶貝孫子天天跟一群韶關窮比在私塾裡讀四書五經呢!都要八歲了!」

  老大猛地張開嘴,手一鬆,茶杯就掉了下去。

  他兒子眼疾手快,唰的一下在他袍子前接住了那茶杯。

  老大渾然不覺,左手捏著茶蓋,嘴巴張得能塞個雞蛋,猛地轉頭問正端著滿是茶水的茶杯往桌子上放的兒子道:「對啊!寶仔他娘的怎麼在讀私塾了?他讀這玩意幹嘛?宋國科舉根本不考四書五經啊!」

  兒子放下了茶杯,學了個洋人的姿勢:歪眼撅嘴、肩膀上擠、兩手攤開,做了個無奈至極的表情。

  「你問過你爺爺嗎?他什麼個口風?」老大急吼吼的說道。

  長房長孫狠狠的跺了跺腳,叫道:「從咱們家出名了,那群該死的蹭飯窮酸撲上來攛掇老爺子要辦私塾造福鄉里開始,我就怕了!經常試探老爺子怎麼想的!他就是說孔孟之道是天地正理,不管海宋怎麼變,肯定有一天還要把孔聖人牌位請回神壇!」

  「我就說,萬一不請怎麼辦?它科舉就是不考四書五經這些玩意怎麼辦?」

  「老爺子就說:到那時候就讓寶仔回湖南參加科舉。」長房長孫一臉惱火的表情,說到這,他吼道:「參加個屁科舉!咱們家就一堆道台、同知、候補知府、知縣了!您是道台、三叔是道台、六叔和我都是候補知縣,光各人的官制轎子和『肅靜迴避』的大牌子、殺威棒就塞了一個庫房了!那玩意還用考舉人才能當嗎?現在清國國庫空虛,就靠著賣官賺錢,滿大街都是官員的轎子,連個妓院老闆都捐了道台!給點錢就行了!」

  「那你小子說怎麼辦好?讓寶仔做商人,不科舉也不捐官?沒有個官做,總有些丟人啊,去了清國怎麼好意思談生意。」老大摸了摸頭髮,很無奈的講。

  「爹,當然要做官啊!做宋國的大官啊!」長房長孫叫道。

  「宋國的官?怎麼當?參加宋國科舉?聽說很多洋文,還要信洋教啊!宋國可沒有捐官的,很難考的!」老大驚叫道。

  長房長孫一個箭步衝上來,半蹲在老爹面前,小聲哀求道:「爹啊,宋國的官才威風啊,和洋人都稱兄道弟的,又有錢又有名,走到哪裡都是燕尾服大禮帽,威風得要死。再說即便當不上宋國的官,咱們使點銀子,在清國想當什麼官就當什麼官。何必去讀私塾,真讀進去了,出來就是個白癡!」

  「難道你要請洋人當塾師?咱們家別說洋人,連牧師神甫老爺子都只讓在前院廳裡接待,人家走了,還要擦洗用過的器具外加燒香驅鬼;你請個洋人在府裡晃悠,這很難啊,老爺子發起飆來弄不好敢直接豬籠淹死你的!」老大腦門出了冷汗。

  長房長孫沒在乎「豬籠」什麼的,他好像滿腦子都塞著一個東西,迫不及待的想把這東西從肚子裡吐出來,他拉住老爹的肩膀說道:「爹,我早就打聽好了。有一種學校可以一路上去,不必科舉,也可做官。」

  「有這等好事?」老大吃了一驚。

  長房長孫神秘兮兮的解釋道:「就是教會學校。實力強大的教會舉辦的學校,被朝廷分為小學、中學、學院和大學,我聽人講,比如這個浸信會的學校系統,是一路升學上去的,小學升中學,中學升學院或者大學;到了這個大學或者學院,就等於是翰林院了,全是未來的封疆大吏,從這些地方最優秀的學生會被推薦去做海游士,從海京就直接去了秦國英國、美國、法國這些翰林院,回來就是直接封大官啊!即便推薦不上,第二等也是個進士,直接被朝廷選官;即便第一等、第二等的皇榜都擠不上去,但是還可以考科舉;要知道現在科舉出題的就是教會學校的翰林們!你等於和出題恩師朝夕共處幾年,出什麼題還不清楚?」

  「要是還是考不上科舉皇榜入不了朝廷呢?」老大說了最壞的可能。

  長房長孫不屑一顧的一哼,站了起來,雙手抱臂說道:「老爹,您怕是不知道海京大學的厲害:聖約翰書院、聖保羅書院、培德學院、同濟醫學院等等這些教會大學,只要能進去,能畢業出來,混得最差也是『玻璃人』,還是大商人、大工廠處、大洋行求著你去的!」

  「您聽說東城生產T恤的那姓張的胖子嗎?」長房長孫看老爹目瞪口呆不知道說什麼,以看著土鱉的表情橫了老爹一眼。

  「T恤是什麼玩意?」大兒子嘴張得更大了。

  「就是現在年輕人流行的短袖白背心!」長房長孫歎了口氣,彷彿在哀歎老爹的無知,然後他接著說道:「他大兒子入選海童子,現在在英國跟著洋人的艦船實習,在滿地球跑,聽說回來就是個管帶一級的大官……」

  「不不不,咱家小寶不能當丘八,都是些下等粗人才幹,那玩意又危險又沒錢撈,還是文官高貴……」老大揮著手說道。

  「等我說完啊,」他兒子不滿的叫道:「他二兒子就是培德學校一路考上去的,從韶關小學考到海京培德寄宿中學,因為成績好討老師歡心,被學校塾師推薦保送美國當海游士去了,連考試都沒考,美國什麼翰林院任著他挑的!現在在美國哈佛兩年了,聽說還沒畢業,就被京城外交部要去了!而且他家一分錢沒掏,朝廷負擔他所有學費和生活費!現在這死胖子要把他兒子出洋前娶得沒過門的媳婦給送過去,天天媽的吹,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每次見了,就故意吊起自己兒子的話頭,吹了一通之後,等你恭維巴結他;你要是不得不給個面子恭維一下,他就立刻開始裝模作樣的哈利路亞,感謝神!一切榮耀歸於神!我操他大爺的裝逼!他算個屁啊,他爹不就是在咸豐爺的時候在這邊磨豆腐的嗎?海皇一來,這賤民就造反了,結果連個洋軍刀(陸軍軍官)都沒混上就被踢回來了!現在我草!了不得這個豆腐仔了!一群王八蛋巴結他,要把選為他韶關商會的會長,我草!一群就會拍馬屁的小人!」長房長孫咬牙切齒起來,他做的生意就是往清國出口紡織品,和張胖子算競爭對頭。

  「張胖子和我吹過,但是我…我沒大聽明白過,這外交部是什麼玩意?」老大雖然明白兒子艷羨張胖子,從兒子那表情也懂張胖子兒子肯定發達了,但有些名詞他聽得雲山霧罩的。

  「外交部!那就是總管世界各國朝貢的衙門!就是現在清國的總理衙門那種,就連清國那可都是滿蒙貴族當頭哦,宋國更特別看重外交部,外交部都從總督府路分出來,額外修了棟西洋大樓,六層白色西洋大樓啊!!!看起來就嚇死人!就它最靠著皇帝的藍宮,下面有地道穿過馬路直通藍宮!可以經常面見聖君,干幾年就下放到各地當封疆大吏,乃是大宋第一肥缺美差啊!」長房孫子激動得要命。

  「你是說張胖子兒子沒有科舉就直接被破格錄入了朝廷肥缺大衙門了?」老大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來終於明白張胖子說的那些不知所以然的名詞是什麼意思了。

  「非但沒有科舉,連海游士都沒有考,是被人家教會翰林院的塾師一封信推薦去的!」長房孫子一臉羨慕別人走了狗屎運的表情,哀歎了起來。

  「為啥啊?難道他認識人?」老大茫然無比。

  「因為他是從浸信會學校一路讀上去的,算是人家的嫡系人材」,看老爹不懂,長房孫子就比劃著說:「洋教派系林立,有些竟然勢同水火,這些派別就類似於儒家裡各個派別,不過現在各個派別都紛紛樹立學堂,自己的人就自己教育;這個浸信會乃是目前海宋最大的教會,勢力強橫之極,據說和各個洋人國家關係好得穿一條褲子,其內的教師一封信就可以讓自己的門徒去各國洋翰林院;姓張的兒子就是讀的韶關浸信會培德小學,然後考入海京培德中學,又考入海京培德高級學院,一路都是浸信會裡的學校,這不老師們都喜歡他,也不需要他考試,直接輕飄飄的一封信送出國當海游士去了,連朝廷都求著他給他官做。」

  「你的意思是:把阿寶送去教會學堂?」老大遲疑了一下問道。

  「當然了!讀四書五經有什麼意思!沒有官做啊!」長房長孫大吼道:「他都快八歲了,人家有五歲就送進去的,咱們都晚了三年了,再不送就來不及了!難道讓他靠著那些孔孟之道的聖賢書識點字,自己年紀大了,再重新補習西學,然後再去和那些從教會學校裡出來的傢伙拼西學科舉?」

  「可是,洋教很邪門啊,有的人真的是不愛財、不怕死、不說瞎話,這擺明了就是中邪了,送去教會學堂,肯定要入洋教,到時候,我孫兒肚裡有個小人抓著他心肝怎麼辦?」老大看起來猶豫不決。

  「爹啊,」他兒子一聲叫:「有小人就有小人嘛!只要能榮華富貴,我還求著小人抓著我的心肝呢!」

  說著他拉過自己後面的馬尾辮子用一副典型的宋人攻擊清國的口吻叫道:「咱們祖宗不也沒留過辮子嗎?滿人聖君來了,不照樣留了嗎?我看,這洋教小人和清國辮子沒有什麼分別!反正留了就可以做官、就可以陞官發財、就可以榮華富貴、那就光宗耀祖,那就養小人啊!只要有權有錢,我給耶穌刻個牌位天天磕頭上香都可以!難道一顆赤膽忠心留著辮子在貧民窟裡用文采寫詩詞乞討嗎?」

  聽到大篇大篇的榮華富貴、光宗耀祖,老大僅僅猶豫了三秒鐘,就一拍桌子:「就要去教會學校!我看行!問題是老爺子那頭怎麼辦,這傢伙脾氣太火爆了,要是知道我們把小寶從他的私塾偷出去放進洋教學堂,肯定會扒了我們的皮。」

  「爹,我早想好了,這不才來和您講嘛?」長房孫子一臉的諂媚笑容。

  「什麼個法子?」老爹驚問道。

  「咱們這一大家子和教會的捐獻聯絡不都是您代表出面嗎?豈不是和各個教會的頭目都很熟稔?」兒子笑了。

  「你真賊啊!」老爹也笑了。

  第二天在教堂裡的辦公室裡,韶關浸信會的王牧師看著李家老大,奇怪的問道:「李先生,咱們這就有培德小學。你說的老張兒子作為我們傑出的畢業生,第一屆畢業生裡的翹楚,不僅榮耀了上帝、還因著神的恩典感動了很多家長,大家紛紛要求入學校,還自發捐獻了很多銀錢,讓我們建立韶關第二培德小學,我們雖有點人滿為患的意思,但我們都是老朋友了,所以你讓你孫子過來讀書即可,我們非常歡迎,何必要去海京那麼遠的地方?孩子年紀還小,你不擔心照看問題嗎?」

  老大搓著手滿臉的諂媚笑容,說道:「一來,我兒子的生意可能要常駐海京,我們不擔心照看孫子的問題」;

  然後又伸長了脖子,彷彿在擔心隔牆有耳那樣,小聲道:「二來,您想必知道我們家老爺年紀大了,心啊,轉不過來,孫子來教會學校,他可能接受不了,我們擔心他犯了病。」

  說著又連連陪笑,叫道:「他需要一點時間對不對?我老爺子在長沙發病,就是貴會醫生治好的,他可喜歡西醫了,也喜歡耶穌大佛!但是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他需要時間,但我孫子年紀確實到了應該學習耶穌學習西學的時間了,我怕耽擱了孩子。」

  看著滿臉陪笑的李家老大,王牧師苦笑了一聲:作為教會牧師,他自然以效忠神為念,以拯救迷途羔羊為使命;李家家族非常大,各個教會其實都盯上了,都想找到突破口,把他們家從滅亡的前景下解救出來,要知道這家人非但家族龐大,而且一個基督徒都沒有,若是能整個拯救出來,那就上百號人啦!但大家也都知道那大家族的家長老爺子實在是老派人,估計他要把對滿清對孔子的膜拜帶到棺材裡去,很難說服;

  現在李家大兒子來求把自己孫子加入教會學校,其實讓王牧師很驚喜,一直在內心感謝神應許了他對李家長久以來的禱告;

  要知道,即便不是教會本身,海皇親口說的就是:我的學校,必須是教會學校;教會學校出來的年輕人,我不期盼他們加官封爵,我不期盼他們榮華富貴,也不期盼他們西學貫通,甚至不在乎他們出人頭地,我只希望他們能具有一顆真正的靈魂,可以因著耶穌幫助別人,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海皇的話激勵了各個教會,每個學校都是以塑造最虔誠的基督徒為第一主旨的,李家的重孫子要是進來,出去的時候,雖然不知道未來如何、不知道是否能成為虔誠的基督徒,但肯定的是,任何一個合格畢業生都可以輕鬆通過傳道士考試。

  當然,其實進了教會學校,若是天資聰穎成績很好,又不想做傳道士這種完全奉獻上帝的使命,不加官進爵、不榮華富貴、相比同胞不西學貫通、不出人頭地,是不大可能的,因為教會學校教育水平很高,而目前海宋永遠稀缺這種人材。

  這樣,李家大兒子其實就等於把自己的孫子交給了基督,家族那牢不可破的滿清敵基督長城,出現了破口。

  沉思了片刻,王牧師點點頭,說道:「好的,我給小寶寫推薦信。我們教會在海京的培德小學有很多所,你想去哪一個城區?」

  李家老大大喜過望!

  長房家的詭計非常簡單:就是長房孫子以帶著兒子去海京玩玩為借口,把兒子帶到海京,其實父子倆直接拿著推薦書去海京入學了;兩個月後,孫子拍來電報,說:小寶感染洋病,但洋醫生說無憂,請爺爺和父親放心。

  然後又寫來一封長信:吹了自己找了個最牛逼的洋人醫生,是皇帝的御醫,那人說小寶是脾胃不和,肝氣鬱結,心神不寧,氣血不足,洋醫生開了西洋鯨角、南海鯊卵、北極鹿茸、東印度的鴉片精、以及俄國西伯利亞人中黃等各種西洋靈藥,小寶已經無妨,只是需要靜養半年,不可以隨便走動,以便調和風水五行。

  他欺負老爺子不懂西醫,只不過撐過半年,到兒子放暑假了,就回來。果然老爺子看不懂那胡編亂造的診斷書,還以為好牛啊。

  結果老大的孫子竟然安心的在海京浸信會的小學裡讀書拜上帝了。

  老大和兒子兩人都得意洋洋,兩人甚至圖謀把才三歲的二孫子到時候也如法炮製,送去教會學堂。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30
016 太平盛世就應該開鬧

  老大一房把自己的孫子偷偷送到海京教會學校讀書,老爺子肯定是瞞了,不僅瞞了老爺子,對其他弟兄子侄自然也是口風緊得要命。

  不過天下根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孩子年紀小,雖然上的是寄宿學校,長房長孫還是讓孩子的親娘--他的第三房小妾和幾個能幹的僕役就在海京租了房子伺候著,這麼大的動靜能瞞過其他人就怪了。

  更況且,長房孫子是只瞞自家人,對商場上的朋友喝多了自然吹噓:俺家小子上的學是著名的培德!浸信會系統的!還在海京,離皇宮就兩公里!朝廷一半高官都是俺家小子的浸信會弟兄!就等著幾年後去當海游士了,也要進外交部了,和張胖子兒子稱兄道弟了,都是老鄉加同門哦!

  其他房的也都是韶關商場上的,消息靈通的很,老大做了如此不要臉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他們耳朵裡,頓時讓李家鬧翻了天、幾個弟兄氣炸了肺。

  幾房子弟瞞過老大,在老三房裡聚會,一群李家叔侄都咬牙切齒。

  「老大這個漢奸!這個洋奴!竟然把阿寶送去洋教了!」老四氣得反覆用布鞋跺地板,吼叫道:「那可是他孫子!可憐老子別說還沒孫子,兒子年紀小,兒子還要跟老爺子讀四書五經,尼瑪!他成洋鬼子他爺爺了,我成土鱉他爹了!和他差了多少輩?」

  「這龜孫子,自己偷偷摸摸的搞這種不要臉的事!竟然還瞞著我們?」老二氣得鬍鬚一飄一飄的:「這要是在清國,老子第一個去大義滅親!去官府舉報這欺師滅祖的大漢奸!」

  老三說道:「我聽說他是托浸信會王牧師開的推薦書,這混蛋,就他和洋教和尚混得好,結果得意了!他娘的!老爹出的錢,還不是我們湊份子的?」

  「這等於拿我們的銀子給他自己家買好,這狗日的!」老四吼道。

  李家雖然各房可以做自己的生意,但類似於分公司,總賬還是老爺子管著,所有的錢進出也是他管,所以給教會捐贈的銀子也等於是全家各房都有貢獻。

  「可惜,只有老大進出各個教會,咱們都不認識那些洋和尚啊……」老么不是很氣憤,因為他年齡最小,和長房孫子差不多大,沒有什麼教育子孫的長遠計劃。

  一聽小弟的話,幾個哥哥和侄子們全握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亂響。

  老大這麼做,等於是用全家族的獻金為自己牟利了,而最可惡的是,他因為是經手人,就他熟絡教會的關係,其他弟兄想高攀還不太熟呢,想到這個,頓時人人恨不得把老大父子倆撕了再熬成骨頭湯。

  老三的正房手拿手絹也擠了進來,一進來就嚶嚶嗡嗡的哭了起來,叫道:「二爺,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不能老大拿我們的錢當榮華富貴的大漢奸,而我們子弟卻天天讀滿清私塾,以後難不成要去咱大清朝做官?被宋國妖兵打死可咋辦啊……」

  「放心!這事我管定了,不能讓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囂張!他能去得洋教,我們子弟也要去!」老二狠狠的一拳擂在茶几上。

  老么的兒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跟著他學做生意,連老爹私塾都沒參加,更沒想過去教會學校,就有點不上心,打了個哈欠,但他太太狠狠的掐了他胳膊一下,老么愣了一下,趕緊附和大家道:「是啊,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就嘴上好聽,肚裡早被洋教小人捏住了吧,這麼的卑鄙無恥!」

  不由得老么不附和大家,因為現在整個李家早殺機四伏、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戰火蔓延、硝煙瀰漫,犯了眾怒的人不會有好下場,老么也不得不倉皇的站隊。

  這是因為大家族是非多,李家團結並非因為李濂文有本事管得好,而是因為大家不敢內訌。

  十年間都在長沙背井離鄉,遇到過洪秀全長毛圍城,也遇到過宋軍佔領城市,自保還來不及,誰敢惹事鬧事?

  這幾年因為剛回海宋,原本的家鄉成了人生地不熟的敵占區,危機四伏,不由他們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人,一大家人擠在一處宅子裡不敢分開須臾;這時候一家人還沒膽子內訌,團結得很。

  《韶關新報》事件後,李家逆轉乾坤大獲全勝,不僅立穩了腳跟,還讓老爺子和李家名聲打出去了,四鄰八捨對自己都是笑容,這罕見的李家太平盛世,並非是讓李家更加的團結一心、友愛互助,反而讓一群野心家開始蠢蠢欲動了。

  正所謂:可以共患難,奈何無以同富貴。

  每個房都認為自己對家族貢獻最大,其他房都是吃乾飯的、蹭飯的,是沾自己便宜的,幾個兄弟彼此看對方都不順眼了。

  結果:

  有人想分家,天天在老爺子面前有什麼好處?我的生意賺的最多,憑毛要入總賬,趕緊分家!

  有人想搶佔利潤高的生意,憑什麼賺錢的買賣都是你做,生意要輪流做,也該輪到我家做了;

  有人並無所長,就拚命在老爺子面前邀寵賣乖,妄圖在老爺子死後多分點遺產;

  幾個弟兄在危機過去,看天下太平之後,立刻開始勾心鬥角、互相拆牆腳。

  本來還在長沙的時候,子孫們就都藏了西裝革履洋表發油,那時候還不敢讓老爺子看見,就自己偷偷的穿;現在韶關立穩了腳跟,這些子孫反而都把西裝革履壓在了箱子底,什麼土穿什麼,老爺子待見什麼就穿什麼,只為了取悅老爺子的歡心。

  人人都存了分家或者多分遺產的心,這時候忤逆老爺子,是多麼愚蠢的事啊!

  然而就在這種風頭浪尖,幾個弟兄以前公認的「最勤、最老實、最公允」、現在公認的「最懶、最滑頭、最奸詐」的大哥居然頂風作案,私底下把自己孫子送進了洋教學堂,這簡直氣得人吐血三升啊!

  「咱們去稟告老爺子!扒了老大的畫皮,讓老爺子評理!」老五叫嚷道。

  但幾個哥哥對視了一眼,並未說話,老二沉默了好久道:「還不是時候吧?」

  「為啥不去?」老五和老么驚異的對望一眼,叫了起來。

  老二歎了口氣,有氣無力的說道:「就他熟洋教和尚,你要告發了老爺子,咱們子孫找誰上洋學榮華富貴去?」

  老五瞠目結舌,嗯嗯了兩聲,再也無語。

  作為長幼尊卑的儒家家族,幾個弟兄應該最先去老爺子面前告發大哥,這樣大哥在老爺子面前偽裝的孔孟門徒形象肯定就完蛋了,分家或者分遺產的時候自然對其他弟弟有利。

  但是幾個弟弟痛恨的卻不是老大卑鄙無恥的投靠洋教,而是恨老大自己投靠洋教卻不叫上他們,這簡直是千刀萬剮的吃獨食啊!

  本來聽說老大將孫子送去洋教學校後,各個弟弟都是一愣,這是儒家的抵抗反應;但不過三秒之後,全不約而同的回過味來,全都捶胸頓足,大罵老大無恥、痛恨自己愚蠢。

  對於儒家而言,什麼忠孝仁義都是幌子,他們只要賣身權貴而已,先賣的榮華富貴,後賣的就不值錢了,這道理儒家都懂,「大宋朱熹」宦助國不就是因為他最先賣身給聖君才飛黃騰達嗎?

  正所謂順序決定收益。

  但是幾個弟弟認為還有機會扳回來,一小時後,他們氣勢洶洶的踢開老大院子的院門,呼喝僕人點亮廳裡的水晶燈,大家就在老大的大理石地板上擠得滿滿的。

  「咦,各位弟弟,這麼晚有啥事啊?」老大聽說弟弟們突然闖進來,有些驚恐又帶點得意的緩步出來,驚恐是因為事情洩露了,得意也是因為他猜到弟弟們知道了。

  看著擠的大廳滿滿的弟弟、侄子、堂孫子們那吃人一般的憤怒眼神,老大強壓住心頭的得意:就好比滿清竊國之時,老子先歸順滿人聖君,剃髮扎辮子了,怎麼也得抬籍進入個漢軍軍旗,混個八旗吃皇糧的身份!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投降晚了,哈哈,那就去當順民好了!

  老大心裡雖然隱隱害怕,但還是得意非常。

  果然弟弟們簡直好像吃多了鴉片的雞,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大叫大嚷,恨不得衝上來啄老大的眼珠子。

  老二在前面張開雙臂攔住背後鬧哄哄的弟弟們,讓他們安靜下來,自己對著大哥叫道:「大哥,聽說你把孫子送進海京洋教學堂了?這你得給我們個說法!」

  「什麼說法?有什麼說法?」老大冷笑一聲,也不再隱瞞,說道:「我這是讓孫子潛入敵營,不惜冒著被洋教小人附體的風險,為咱們家打探消息!麻痺洋教!消弭危機!這是為了家族的長治久安!你們這什麼意思?大哥都捨孫取義了,你們要感謝我也不在一時,好了,回去睡覺吧。」

  「去你的狗屁吧!姓李的,你要玩人,別在這些弟兄們面前玩!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安的什麼黑心?」老五暴跳如雷,叫道:「你把自己孫子送進去了,我們子弟也要進去!」

  「老五你嘴裡不乾不淨說些什麼,我可是你們大哥!」老大怒吼起來,不過今天發生的事情他早就有準備,事情的發展也都考慮過:

  若是自己子孫去教會學校,這些弟弟的子弟也要去,那麼老爺子的私塾裡面根本沒有李家子孫了,這事豈不是暴露了?所以只能自己子弟去,其他人?玩蛋去!

  再說,在你們吃飯喝酒玩小妾的時候,大哥我冒著被邪教附體的危險去和各個教會的牧師、神甫虛與委蛇,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護了家族的安全,憑什麼老子流血流汗種出果樹來了,你們什麼都不幹的廢物要來和我搶桃子?

  與其你們都賣祖求榮、一個個的都有洋教子孫拽什麼洋文;何如我孫子當上宋國大官光宗耀祖罩著你們這些廢物、以及你們這些廢物的兒子、孫子?

  念及這些,老大冷笑幾聲,指著弟弟們叫道:「我說了,我是為了咱們家的安全,才讓我孫子去教會學堂,這是大仁大義;你們難道忘了老爹的孔孟聖人之道了嗎?竟然妄圖讓孩子們入洋教拜耶穌,讓小人附體抓他們心肝,你們對得起老爹的教導嗎?你們對得起列祖列宗嗎?你們這群漢奸!今天我就原諒你們了,此事休得再提!!!!」

  聽到這個把自己孫子送去教會學堂的傢伙,竟然義正言辭的罵自己是漢奸?

  大伙全都愣了,老二都瞠目結舌,他覺的自己低估了眼前這個傢伙。

  他比自己想像的更加的卑鄙無恥!!!

  在水晶燈蠟燭的閃耀下,好久,老二突然蹦了起來,一個箭步衝前,揪住了老大的前襟,大吼道:「我草!你居然還有臉說我們是漢奸?你拿我們的錢給自己買好?你這吃獨食的狗雜種!」

  「放手!」眼看老二氣勢洶洶的撲來,老大的倉皇的揪住了老二的馬尾辮,死命的朝後面拉。

  兩人扭打在一起,看自己老爹被揪住髮辮落了下風,老二的兒子大吼一聲,衝了上去,也揪住了大伯的髮辮死命朝後扳,這就成了老大和老二兩個兄弟都被揪住髮辮,兩人仰著頭,但眼睛都凸出來死命的盯著對方,恨不得去咬對方的鼻子,彷彿兩條傻狗毆鬥一般。

  「爹!」長房長孫得到消息,倉皇趕來,剛跑進人滿為患的正廳,就看到老爹和二叔都揪著對方的衣服和髮辮,而堂弟正以下犯上搞自己老爸,他怒不可遏的推開么叔、九弟、三叔嬸等等眾人,衝過去,一腳踹在堂弟腰上,把他踢倒在地。

  但二堂弟並不放手,拉著大伯髮辮一起朝地上摔去,大伯也沒放過手裡老二的髮辮,老二也朝前趴去,老二惱怒長房長孫踢自己兒子,順勢一把摟住了長房長孫的腰,大吼:「你們倆賊父子殺了我們罷!」

  結果四個人在廳前面滾了一地。

  「拉開!拉開!成什麼樣子了?」老三看兩個哥哥和他們兩個兒子在地上廝打成一團,他自己成了還站著的最老的李家人,揮了揮手,叫身後的弟弟、子侄們上去分開兩家人。

  幾個弟弟和他們的兒子上去分開氣喘如牛的兩家人,老三上前走了兩步,對著咬牙切齒瞪著老二的大哥先作了個揖,陪笑道:「大哥,你何必如此呢?我侄孫能入洋教學堂,我們都是羨慕,為他高興還來不及的。大哥你高瞻遠矚啊,不過既然你孫子能去,我們這麼多人也能去吧?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想請大哥幫個忙,把我們子弟也送進去。」

  老大把對老二仇恨的眼神收回來,瞄了瞄三弟,宛如看著一頭給他作揖的狼,閉了眼睛,沉思了片刻,捋順了自己的馬尾辮,整了整衣服,這才笑了笑,說道:「三弟,你懂得打仗吧?大家齊心合力抵抗強敵:有披堅持銳殺進敵陣三進三出的先鋒,也有手持盾牌長槍在後面防禦的後衛,更有提供輜重的後勤,缺了哪個都打不贏仗。現在我把我孫兒當先鋒投入敵陣,正需要你們各位防禦邪靈、異端,咱們可是德高望重的儒家書香門第,若是都入洋教殺敵,誰來祭拜列祖列宗,人家說出去豈不是會嘲……」

  話還沒說完,老三已經換了一副臉色,他跳了起來,指著老大鼻子破口大罵:「龜孫!別你媽的裝逼了!你就是想吃獨食對不對?」

  「**!」「王八蛋,把我們的銀子退回來!」「信不信我們現在就去找老爺子伸冤」……

  老三的怒罵頓時激起了房子裡李家子孫的同仇敵愾之氣,大家紛紛指著老大痛罵。

  老大一揮手,凶神惡煞般吼道:「不准斯文掃地!」

  這神態和老爺子一模一樣,弟弟們都愣了,房間裡頓時安靜了一下,但立刻臉皮又紅了起來,脖子上的青筋又鼓了出來,戟般的手指又指了起來。

  但老大趁這個間隙,已經一臉冷酷的模樣發言了,這發言壓住了大家的呼聲:

  老大冷笑著看著這群弟弟子侄,叫道:「既然撕破臉了,我也不怕明說!我孫兒是費了大勁在海京入學的!誰他老母的也別想給我添亂!反正木已成舟,你們膽敢告密老爺子,那就鬧唄!誰怕誰?你們都知道老爺子的脾氣,到老爺子怒火中燒的時候,誰也別想把自己兒孫送進洋教!都得乖乖的學他那套禮義廉恥!到時候,你們注定就是一群土鱉,撐死就是回湖南買個道台做做!而我孫兒,不管如何,我就是不會把他叫回來!二十年後,老子孫兒成了大宋國的封疆大吏,就算你媽逼的在清國當道台,老子孫兒也能調動洋槍隊把你們滿門滅了!」

  威脅完之後,他抽動了一下臉頰,做了笑的表情,說道:「但是你們想想看,我孫兒本來就聰敏,既然入了大宋最大的學校,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你們要是好好說話,安心做生意,還和我講兄弟之情,以後我孫兒發達了,自然忘不了各位爺爺、叔叔、弟弟們!」

  但這番話能服誰?

  你隨便在說漢語的地界找個七歲孩童的爺爺,哪怕是個文盲乞丐,你問他,他孫兒能不能當狀元?

  誰家爺爺不是笑瞇瞇的說:「我孫兒最聰敏了,當個狀元不成問題。」

  大家屏息凝氣不是被老大說服了,而是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憑什麼你家孫兒就要飛黃騰達,我們子孫就要做土鱉,承你孫兒的鼻息?你孫兒那副鳥樣一看就是個白癡!

  老四深深壓下自己胸口的怒氣,他因為二兒子和老大孫子一般年紀,也在老爺子私塾讀書,因此怒火格外的激烈,他朝前走了一步,說道:「大哥,你何必吃獨食呢?既然你認識牧師,幫個忙又能怎麼樣?難道我們兒孫發達了,還會忘記你不成?」

  老五緊跟老四走了出來,叫道:「就你認識牧師嗎?反正給教會獻金是老爺子出的,我難道不是老爺子的兒子嗎?明天我們自己去找牧師!我們也求他開信入學,不信離了你,我們就連個洋教都入不成了?呸!」

  老大愣了下,猛地哼了一聲,說道:「好啊,隨便你們去!反正我孫兒在海京,又不在這韶關,天高皇帝遠!到時候老爺子發現自己私塾沒有李家子孫的時候,鬧將起來,你們自求多福好了!」

  說罷轉身就往臥房而去,心裡卻道:「老子費盡心機認識的牧師神甫,你們卻要搶?好!明天我就去給王牧師說你們拜邪靈、殺女嬰、販賣清國人口、做生意欺詐,乃是韶關撒旦的先鋒軍!讓你們兒孫也去洋教學堂?媽的!做夢去吧!」

  老大冷冷的離開了,長房長孫冷喝道:「我父親休息了,天色不早了,鬧也鬧夠了吧,都散了吧?」

  看老大一家那副嘴臉,大家氣得難受,又想到真鬧將起來,他孫兒在海京,波瀾不及,而自己的詭計要是被老爺子發現,他手操棍棒殺進家中,強搶兒孫如何是好?誰敢不給那滿清榆木腦袋的老爺子?他說不定真敢把你浸泡了豬籠。

  一個個真是恨的牙根癢癢,又無計可施。

  突然間,老五猛地跳了起來,他一邊跳,一邊用力猛踩腳下反光的大理石地板,狂吼著:「**的!這是我給你搞來的地板,你家給我還來!」

  只是他穿著布鞋,再怎麼猛踹,大理石地板連絲裂紋也不會有。

  然而他提醒了大家,老四轉身一腳踹倒旁邊的西洋套墊高腳椅子,叫道:「憑什麼坐老子的椅子?這是老子替你置辦的!」

  「王八蛋!狗東西!讓你還用這漢奸吊燈!」老三操起旁邊一個花瓶,對著頭頂的水晶大吊燈就扔了上去。

  一下砸了一個正著,在一聲巨響之中,頓時一片漆黑,大家躲避著亂飛的玻璃碎片和還炙熱的蠟燭油,也無心再和無恥卑鄙的老大一家糾纏,紛紛抱著頭跑出黑漆漆的老大房子,一直到跑回自己家院子,還能聽到那邊遙遙傳來長房長孫的跳腳怒罵。

  第二天,李濂文剛起床,就發現門縫裡被塞進一封信,他打開來看了,然後又看了一遍。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1:31
017 西門坑爹

  過了幾天後,李濂文門縫裡又被塞了一封信,他打開來看了又看,兩封信內容差不多,都是朝老爺子舉報家裡出了個大內奸、大叛徒、大洋奴的。

  第二封信,是老大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就是要一枝獨秀,死活不幫幾個弟弟去教會疏通;不僅不幫他們,還各個教會串門,狠狠的損了一頓各個弟弟,把他們說得如同撒旦現形、猶大再生一般,搞得老二帶著幾個弟弟去天主教教堂的時候,那個恰好聽了李家老大唾沫橫飛的造謠的唱詩班小孩看見他們嚇得趕緊在胸口畫十字。

  新教浸信會的牧師自然沒打算難為李家幾個弟弟,雖然老大親口說這說那,但世人都是罪人,要都是純潔天使般的傢伙,還需要耶穌流血救他們幹嘛;但是王牧師已經不打算再朝海京推薦他們的子弟了:本地就有培德小學,你們何必捨近求遠?再說這教會小學本就是為本地信徒子弟設立的,都有入學的地域限制;上次給老大孫子推薦,那已經是特例了;哪能人人既不是基督徒,又不是海京本地基督徒,還都唰唰的跑海京教會內部學校讀書去?

  真有錢,真不信任本地教學水平,也可以去海京就讀,海京各種學校多如牛毛,從教授識字、數學、字母的啟蒙學校,到造肥皂的技工學校、乃至於教小孩像西洋嬰兒一樣爬的嬰兒學校,隨便你讀,哪怕你是同治皇帝來了,只要不給假幣,一樣入學一樣畢業;你們又誓死不信耶穌,可以自己去啊,何必非要進入浸信會的學校系統?難不成都是眼紅張胖子。

  所以王牧師就咬緊了嘴,就是不答應也像對老大那樣如法炮製,只是歡迎他們子弟來韶關培德小學就讀。

  然而幾個弟弟都聽說海京繁華無比,甚至聽說老大孫子學校裡還有不少貴族子弟,更是橫了心,不僅要入最大的學校系統浸信會培德學校;還要和老大孫子一個水平的,最好就是一個學校!

  折騰了幾天,也沒弄出什麼進展來,幾個弟弟氣不過,眼看老大鐵了心了,不僅不幫忙,還四處給他們下絆子,幾個人一商量:我們搞不到,你也別想得到!這才給老爺子投了告密信。

  老么等於連續投了兩次。

  在和老大翻臉、砸了老大家的水晶燈後第二天立刻投告密信的狠人就是老六。

  要知道那時候,兄弟們只是和老大第一次交鋒,還不確定結果如何呢。

  他立刻告密,這已經不僅僅是想搞死老大的問題了,而是想連其他四個哥哥也順路搞死,誰的子弟也不能去教會學校!就給老子安心讀孔孟私塾好了!

  老六其實沒有這麼心狠手辣,甚至於剛開始不打算摻和這件事:

  他雖然排老六,但那是在清國不計女兒的前提上,他前面還有幾個姐姐呢,所以他和大哥雖都是老爺子的親子,然而年齡相差很大,和老大的兒子年歲相仿。

  既然年紀小,子嗣也不繁茂,只有一個十二歲的兒子,已經跟著他跑生意了。

  十二歲,就上下不沾了,識字自然是識字了,深入研究四書五經準備科舉,對已經回到宋國的家族來說,自然是有心無力,宋國不考八股文學它作甚;入洋學?又略顯年紀大了點。

  所以老六最沒有心情管大哥二哥他們衝突的這些爛事,他沒有適齡的兒子或者孫子,只是跟著隨隨大流,給幾個哥哥個面子。

  但是晚上回到家裡之後,他正妻不樂意了,和他當即吵了起來,還在他胳膊上掐了無數個黑印子。

  正妻吵什麼?

  自然是敏銳的發現了此事涉及到未來的分家或者分遺產。

  老六年紀最小,兒子只有一個,在各個房都子嗣繁盛的現狀下,論實力,他自然落了下風;

  比如人家老大孫子都有兩個了,兒子一堆,假如分家打起架來,人家老大一房父子孫齊上陣還不笑瞇瞇的把形單影隻的六叔父子倆打成豬頭嗎?

  而且年紀小,經驗就少,做家族生意的時候,他只是給各個哥哥打下手的,自己並無特有的生意門路。

  唯一優勢就是因為是老么,老爺子特別寵他,給他納妾,天天催促他多生幾個兒子;但是一般而言,小兒子要麼因為父兄寵愛而英勇無畏,要麼因為溺愛而多了一身壞毛病。

  老六很不幸的就惹了不少毛病:論起玩樂來:斗蛐蛐、養畫眉、抽大煙、煙花柳巷都是好手,而做生意吃苦耐勞這樣品質就沒有多少,而且這樣的少爺往往身體孱弱,影響生殖能力。

  不過沒有男人會承認自己不行,只會講妻妾不會下蛋,一般會多多納妾,但這反過頭來又加重了他本來就沉重的負擔,不得不讓購買昂貴的壯**件來提高能力。

  老六就陷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之中,不可自拔,大部分精力放的地方:要不是女人要不就是壯陽藥,錢不是用來生錢,而是用來購買小妾和西洋靈藥,結果不僅沒搞出多少兒子來,反而連生意都沒上道。

  這樣一來,在經濟實力和人脈實力方面,老六一房是絕對劣勢於其他五房哥哥的。

  他只能天天討老爺子歡心,靠「天」吃飯。

  現在出了老大這樣的事,老六回家其實就打算睡覺的,但正房看出了這是個好機會,正所謂天下最毒婦人心。

  立刻連罵帶掐的催促老公當一個心黑手辣的炸藥包,把其他五個欺師滅祖的漢奸傢伙全炸飛!

  老六拗不過老婆,半夜點亮了洋油燈,抱著被掐黑的胳膊齜牙咧嘴的寫了一封告密信:家裡出了洋教叛徒!

  沒想到老爺子沒什麼反應。

  老爺子估計歲數大了,耳朵有些聾,聽不見家裡天天一直傳到大街上的罵街聲,任由幾個弟弟們天天追著老大父子號罵,弄得李府雞飛狗跳的。

  他去試探老爺子口風,老爺子就是個咄字:「咄!休要胡說!小寶在海京調理,有照片為證!」

  過了幾天,老婆又掐他,他又攛掇被老大搞得氣炸了肺的老二到老五寫告密信,這次老二也同意了,他擂著桌子狂叫:「不讓我們吃,你自己也別想吃!大家一起玩完好了!」

  第二封告密信投出去了,但依然石沉大海。

  幾個弟弟面面相覷,都在想是否老爺子太土,真被老大拍的幾張孫子在床上裝苦逼的洋相片給蒙了,又或者真信了俄國人中黃那套鬼話?

  接著投了第三封,弟弟們不依不饒!

  這天老爺子派人來叫老五了,本來這些天都聚在一堆,天天商議如何搞死老大的弟弟們都大喜過望,趕緊讓老五過去聽聽,若是可能,可以旁敲側擊一下老爺子。

  沒過一會,老五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對著滿臉期盼的兄弟們揮了揮手說道:「不是這事。老爺子不過讓我給他換個西洋廳門而已。」

  「唉。」聞聽是叫去幹活了,幾個兄弟都大失所望。

  老二揮了揮手,說道:「那你趕緊去置辦吧。這幾天可得伺候的老爺子舒心,到時候老爺子記掛著咱們忠心,聽咱們的,不偏幫老大,這樣才能制服那一家子王八蛋。」

  因為正在巴結老爺子打倒賣國賊的風頭,老五置辦的西洋門又快又好,第二天就給老爺子換了。

  看到原來老式的紅漆木雕福壽雙全對門,換成了黃銅把手的西洋無窗原木拉花對開門,老爺子連連稱好。

  然而幾天後,幾個弟弟全傻眼了。

  新的告密信塞不進去了!!

  這西洋門關起來根本就沒有門縫!!!!

  ********************************

  「這尼瑪太坑爹了!老爺子根本就不想管這事!又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讓老大去上洋學考宋國科舉了!」晚上,老二跺著腳朝著一群自己的子孫咆哮。

  第二天,老二家的兒孫一個都沒去老爹的私塾。

  老大就和他大兒子兩人帶著六個高高矮矮的小孩子呼啦啦的湧進了浸信會的城中感恩堂,對著有些吃驚的王牧師說道:「這都是我兒子孫子們,都十二歲以下的,我帶他們來入學。」

  王牧師目瞪口呆良久,暗道:「這先生居然一下就帶了六個孩子來!」他抬起頭有些為難的說道:「李近義先生,沒想到您適齡子弟這麼多啊!這個,我們小學新一屆已經開學好久了,而且名額接近滿員,您的子弟有些太多了,我怕我們安置不了,要不等明年開學……」

  老二沒吭聲,從懷裡掏出一物來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抱拳道:「王牧師,聽聞你們在籌備第二個培德小學,這一百塊銀元支票算我們家奉獻的了。

  說罷又趕緊補充道:「不是我們整個李家,是我李家第二房李近義奉獻!」

  王牧師苦笑了一聲,捐款他當然高興,但是還是要把事情說清楚:「李先生,不是這樣,是我們每個班有定額的,現在我記得還剩一年級四班有兩個空位……而且我們開學兩個月了,你們插班可以,但是不知道能跟得上進度嗎?不如再等一下吧。」

  老二一把抓住王牧師的手,哀求道:「王牧師,你看我這四兒子虛歲都十三歲了,我們耽擱不起了,他們都識文斷字,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看王牧師臉有難色,老二後退一步,彷彿下了莫大決心準備赴死一般,解開袍子斜襟的扣子,唰的一下往下一擼袍子,把整個又肥又白的左肩膀連胸口全露了出來。

  「您這是什麼個意思?」看著老二突然脫衣了,再看那視死如歸的表情和那坨白肉,王牧師眼珠子瞪出來差點把鼻樑上的眼鏡彈飛了。

  老二瞪著王牧師,狠狠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胸口,吧唧一聲爆響,白肉上頓時浮現出一個諾大的紅手掌血印子。

  「您不要…不要自殘啊!有話好說……」王牧師結結巴巴的說道。

  沒想到老二比劃著胸口心臟部位叫道:「我打聽過了:和尚受戒要點香疤,基督徒入教要獻祭自己,拿心出來拜耶穌!我是誠心想讓子孫們信耶穌上洋學,為了子孫,今個我也要信教了!牧師您拿刀來吧,手快點,我絕不叫疼!」

  「我拿刀幹嘛?」王牧師反問道。

  「不是要切開放小人進去嗎?然後再縫好洗淨嗎?」老二奇怪的反問。

  「哦呵呵,李先生您搞錯了,我們不會拿刀切人胸口。」王牧師終於明白過來,他苦笑著走過去,替李老二把袍子拉上,笑道:「想當基督徒,週日過來一起主日崇拜吧,就是大家一起聚會,聽講道、查經。我們真是再歡迎不過了。」

  「那我這就是基督徒了?」老二有些驚喜了,剛剛他讓人拿刀剖了自己,雖然看基督徒都是活蹦亂跳的,料想被剖過後還能活,但終是有些害怕;此刻聽說不用剖腹放小人,自然高興了。

  「您還不是,您得先參加聚會,真正悔過後,才能洗禮,洗禮後才算名義基督徒吧。」王牧師解釋道。

  「洗禮,不就按水裡嗎?我不怕,我年輕的時候一個猛子可以從城外北江這頭竄到另一頭!」老二大笑起來,還用手做了一個蛇型動作,眉毛也跟著蛇一樣的扭動,然後又做了一個,王牧師也只好陪著苦笑。

  等老二炫耀完自己的游泳技能,王牧師抬起頭,盯著老二,笑了笑說道:「先說明,納妾者不得洗禮。」

  一句話老二和他兒子兩人臉色立刻變青,老二強笑起來:「我們家沒有妾,就是一群粗使的丫鬟而已,都是別人誤傳造謠……」

  老二兒子湊過來不談納妾,卻別有深意的說道:「王牧師,我們家可捐款一百大洋啊!」意思是:你丫看意思是收錢的,收錢了還唧唧歪歪計較我們家的內政幹嘛?

  這種事,王牧師也見多了,國人大部分是以錢談事,給你錢就以為自己是你大爺了,什麼規矩都不在乎,就想著自己為所欲為,他應對得也多了,笑道:「捐贈多謝您了,不過我們捐贈全部登記入冊,對信徒和捐贈者公開,你們可以自己查賬目,一分銀子都不會濫用,我們十分歡迎。但納妾、殺嬰和拜偶像等等清國劣習,我們是不會妥協的。」

  一番話讓老二父子十分洩氣,垂頭喪氣了一會,接著老二突然想起了什麼來,拉著王牧師的手,指著自己的兒孫焦急的問道:「那我這些兒子孫子們呢?他們可別說有妾,連媳婦都沒娶呢,您看?」

  「好吧,既然您讓子孫歸向基督的心這麼強烈,我讓學校添幾張桌椅,他們都過去插班吧。」王牧師笑道。

  「哎呀!多謝多謝王牧師啊!」老二握住王牧師的手激動的大搖,隨後扭頭對幾個兒孫大吼:「都跪下拜師!」

  立刻李家李近義一家的孩子立刻跪了一地,王牧師連連讓他們起來。

  「王牧師,您就讓他們拜吧。太感謝您了!」老二心道:禮多人不怪。

  果然王牧師無奈的一笑,側過了身不受他們的跪拜,對那群跪地不敢抬頭的小孩說道:「很快,你們就會知道,膝蓋只應拜神!余皆不拜!」

  從教堂出來,老二特地轉身,對著上面的十字架閉目合什,連連躬身敬拜,心道:「靠!聖人說六合之外存而不論,沒想到我這個儒教中人竟然也搞起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來了!不過,沒法,若拜佛能做官,那就拜佛唄。」

  拜完,他讓車伕送幾個兒孫回家準備,自己卻叫了輛皇帝車和大兒子一起朝商業街駛去。

  「爹,咱們不回家準備?您可是說我們要替學校捐贈自己的桌椅!您可能沒見過洋學的桌椅板凳,和私塾的有不同,可是不太好買。咱們要去的地方可沒賣傢俱的啊。」兒子進諫道。

  「笨蛋!」老二在坐墊上轉過身吼了兒子一聲,說道:「誰說我要去買桌椅了?老子要去買點禮品送給王牧師以及其他老師,讓他們對咱們子弟青眼有加。你趕緊想想,送什麼禮才拿得出手又不用太貴的?」

  說罷,閉目罵道:「連個妾都唧唧歪歪的,誰稀罕入你洋教啊!都收錢了,還板著臉和我講官話,你媽的,真是比清國官吏還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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